露兹接住莱尼拉倒下来的身体,她的皮肉下是已经填满的菌丝,像是充塞满棉花的布偶娃娃,随着菌丝被烧尽,她的皮肉软塌了下来。
臂弯里的尸骨轻得几乎没有重量,露兹的指尖轻轻撩开莱尼拉脸上没有光泽了的发丝,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跳跃的火光勾勒出了她的尸骨轮廓,仿佛沐浴在圣光之下。
白色火焰随即在尸骨上蔓延开来,像只苍白的手一点点温柔地抚过她的面孔和干柴的身躯。很快,臂弯里只剩下了一抔骨灰。
黑暗力量不断蔓延,不断带走鲜活的生命,早晚也会带走所有人关心的亲人和好友。
房间里的菌丝带尸骨被白火横扫一空,随着逐渐消失的菌丝怪物的凄厉嘶鸣,露兹看到一点微弱的亮绿色光正在呼唤着她过去。
没有了菌丝包裹,洞穴已经露出了原本的模样,岩石和土壤相间的洞壁上,一小截白色的根须正露在外面,是生命树的根须。
露兹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触到根须时,脑海里忽然无声地轰了下,亮绿光芒陡然在眼前变强。强光的亮白之下,眼睛被刺得睁不开,面前是一片没有任何杂质的白茫茫,过了几秒,一个熟悉的轮廓逐渐显现。
他看起来像是从一片浓郁的白色雾气中走出来,四周一片空旷,来人的影子显得很单薄,轻飘飘的。
“又是你,”露兹认出对方就是在黑暗生命树里见过的那个人,不,应该是神,“这也是你种的树?”
对方莫非是个绿化大师,怎么在大陆上到处种树。
“这倒不是,这棵生命树是创世初始就存在的,后来它生出了一颗小苗,托付给我,我才召唤精灵族前来,”那个模糊的白色人影说,“精灵族的黄金生命树可以说是它的孩子吧。”
“所以在树里留投影分身是你的爱好?”露兹挑眉问。
“不管你信不信,世界上万物的命运早就已经被编织好了,有时候接触到初始之源的力量时,就能通过它窥见命运织线的一部分,”白影说。
“你通过它看到了我?”
“不,神的命运是没法窥见的,我看不到你,”白影说,“生命母树向我展示的是它孩子,那颗黄金树苗的未来,它会经历一次命运的岔路。”
岔路大概就是指被污染黑化那次,一个方向是毁灭,一个方向是新生。
“由此我窥见了未来的大陆也会遭遇一次劫难,也像这棵树苗一样,走到毁灭和新生的岔路口,”白影微微歪了下头,看起来像是在仔细打量露兹,但她知道这抹投影应该是看不到自己的。
“一个存在会帮助它走向新生,但我看不清你,当时我就明白你就是那个未来会接替我位置的人。”
“如果你已经看到了世界的劫难,”露兹发现了个盲点,“为什么不自己留下来解决它?为什么你和创世神都要离开?”
“你很快就会明白,神也有无法抗拒的命运,特别是像你我这样从凡人中走上神坛的后天继任者,”白影子朝她走近了一步,但轮廓依然模糊,“我们跟这个世界有更紧密的联系,不管是那些亲密的人,还是关心的事。”
感觉对方的话在越来越像临终开导。
“你到底想说什么?”露兹直截了当地问,“你在这里留话,是因为我快死了?什么时候?”
“那要看你怎么界定死亡,你觉得我和创世神是死了吗?”白影劝慰道,“我们的投影仍然能够在世间行走。”
这劝死的口气怎么该死地越来越像某个劝人入教的打车司机?
“我留下这抹虚影,是为了给你一个友善的提醒,神爱世上的每一个生命,不应该只青睐唯独的那个,”白影开始慢慢后退,白雾又开始吞没他的影子边缘,“当命运来临的时候不要试图拒绝它。”
“我能接受自己的命运,”露兹生硬地说,如果有必要的话,但不知道为什么心底还是徒增了抹留恋。她不畏惧死亡,她害怕的是其他的事。
“是吗?你不是还挺喜欢那条小金龙的么?”白影笑道。
“难道你没有喜欢的人吗?”露兹被点破心事,不甘示弱地反问。
“太久远了,我确实挺喜欢和拉德耶尔一起冒险,”白影好像回想起了什么美好经历,“我们一起打劫魔物的日子,好怀念啊。”
听起来对魔物么来说应该是段很难熬的日子。
“你说的拉德耶尔是一条金龙吗?”露兹问,这个名字不大众,重名率应该没那么高。
“金龙是守序力量的守护者,会天然受到守序力量的吸引。金龙依恋神或神祇候选人,是很正常的事,”白影说,“拉德耶尔是,塞拉菲尔也是。”
露兹皱眉,“所以呢?你想说的就是塞拉菲尔喜欢我,只是因为我身上有守序的香味?”
白影已经完全消失,空灵的声音变得有些伤感地轻笑,“怎么想都好,你明白无望的等待……”
声音消散,白影和白雾一同散去,眼前恢复了漆黑的洞穴,那点绿光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到了她的掌心。这是从生命树树心上流淌下来的一滴初始之源的力量,也就是创世神留下的力
量。
米粒大小的绿光慢慢没入露兹的掌心,一股浓烈的生命气息瞬间在身体中爆张开来,只是很少的一滴绿色,就让一直处于干涸的它瞬间变得充裕。
不止如此,神核已经装不下了,但绿光还有大半,它沐浴在浓厚的生命气息中,开始蜕变,外面的晶体层层碎裂,露出里面更大的新晶核。
它已经是当初露兹见过的那枚核的模样了,表面的浑浊在不断蜕变打磨中消失,散发出的白光也染上了金色的光辉。全身都洋溢在浑厚温暖的神力中。
露兹感觉自己的视野变得从没有过的清晰,不是视力,而是神识,闭上眼睛,灵魂像是飘在很高的空中,世界地图的虚影一目了然。只要她想,就能任意放远和拉近地图,大到可以将世界尽收眼里,小到能听见每一朵花和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
这就是创世神和二代神眼里的世界吗?二代神说他们仍然能以分身投影行走世间,那些投影大约只是为了被世人看见,因为他们根本不需要借助任何力量,天然地就能看见世界上的任何一处。
只要愿意,她自然也能随时看见自己关心的人。
这么一想,露兹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眼下最重要的事是那些被黑暗力量覆盖的地方,从远处看显示出的是一片浑浊,它们像霉斑一样腐蚀着这张美丽的地图。
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响起,发生源在头顶上,紧接着两股骇人的气息爆发开来。
头顶洞壁开始落下泥和石块。露兹敏弱地闪身避开,紧接着原来的位置塌陷下一大块泥土和石头,外面的阳光射进洞底。
同时还伴随着老树精隐约的惨叫,“我们的圣岛!”
露兹迎着阳光抬起头,映入眼帘的那抹金色还是晃了她的心神。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没像刚才信誓旦旦说的那样,做好了告别的准备。
二代神大概是看破不说破。
无望的等待……对方留下的话掠过她的脑海,刺痛了神经和眼睛。
“露兹!”塞拉菲尔喊道,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担忧,“是加雷大法师!”
她稳住心神,一把抓住伸下来的手,跃上地面,“嗯,我在下面碰到他喂给黑暗生物的师生了。”
这就能解释她为什么一副伤感的模样。
塞拉菲尔拉过露兹,那处陷落的泥土中突然窜起了道道土刺,并且在飞快朝他们延伸过来。
“我不想你们出事,”加雷还是初见过的那副表情,沧桑和憔悴,被生活苦难长期折磨的模样,看起来没有一点像是被黑暗污染了的样子。
“因为我没有被污染,”加雷僵硬的嘴角动了动,似乎是想笑,但最终还是保持了原样,“你们一个是我的学生,一个是……是公主的孩子,我不会杀你们,只需要在安排的地方待一段时间,等一切结束后……”
“一切结束后,我们还能黑暗污染的世界好好过下去吗?”露兹问。
“你不明白,露兹,”加雷的眼睛里陡然射出了抹有些骇人的光亮,“那会是个全新的世界,没有苦痛,也没有死亡,死去的亲人会重新回到我们身边!”
“公主已经死了。”露兹平淡地说,感觉到紧拉着自己的手微微动了动,意识到加雷的恋人也是塞拉菲尔的母亲。
但她还是继续说道,“人死不能复生,这是自然法则。”
“这是谁定的法则!”加雷突然高声吼道,声音里是积蓄已久的崩裂出来的痛苦,“神定的法则,神自然能修改!”
“这个引诱你的,所谓的神做不到改变法则,”露兹不为所动,轻声说,“它只能摧毁法则,但没有能力塑造法则。”
“你说得好像很了解神一样!”
“我看到洞穴里的人了。”露兹的话让加雷的愤怒神色一僵,他脸上的苦难更深重了。
“黑暗只会不断杀死人,但没法复活他们,你心里知道只是不愿意相信。”
“如果他杀了这么多人,为什么没有被污染?”塞拉菲尔皱眉问。
“那些人不是他直接杀的,”露兹解释,“而且他现在依然相信被黑暗生物杀掉的师生会在新世界活过来,眼下的死亡只是暂时的沉睡。更重要的是,他做这些的出发点是爱。”
但即使以爱为名,被污染也是早晚的事。露兹想到了拉德耶尔,炙热的偏执的爱会令人堕落,金龙族的感情似乎一向很执拗,她的目光不自觉地瞥向塞拉菲尔。
她不希望他变成拉德耶尔那副样子。
被猜中心思的加雷面孔痛苦地皱起,呼吸急促起来,对两人怒目而视。
塞拉菲尔眸光微冷,轻声道,“愚蠢。”
第162章 进攻(仅改章节名)整座岛屿都随着加……
整座岛屿都随着加雷的愤怒而震动起来,石粒嗡嗡跳动。从他的脚尖前开始,地上裂出了一条如黑蛇般的裂缝,裂缝疾速朝露兹和塞拉菲尔蜿蜒靠近。
许多淡绿色的小点从灌木中飞起,顿时像场倒下的绿色大雨一样。每一滴雨珠都是一只震翅的树精,它们惊恐地飞到半空中,难过地望着自己搭建在灌木上和树上的小窝啪嗒啪嗒掉落。
树精决定在一处定居下来后,几乎不会再选择迁移。每一只窝都凝聚了它们的全部精力和心血,而现在这些全都毁于一旦了。
裂缝在眨眼之间变得粗大,树木倾倒,灌木折裂。
塞拉菲尔搂住露兹的腰,脚尖轻点,就要跃开去。她指了指生命树,塞拉菲尔改变方向落在大树的枝上。现在岛上只有它看起来还算稳固,但那也只是暂时的。
“树精族几辈的心血,”老树精落在他们旁边的枝上,哀叹道,“黑暗的浪潮还是落到了我们的头上。”
“长老,现在还不是唉声叹气的时候,”露兹飞快说,“他的目的是生命树。”
裂缝已经快冲到树下了,塞拉菲尔抽出剑,朝施法的加雷跃去,在空中飞快掠过的金色的剑光闪过道虚影,下秒已经到了土系法师身前,接着被一道陡然从地下蹿起的土墙挡下。
“什么?”老树精跳起来,“树精族一直与世无争,为什么他要毁掉圣树?这,这几乎等同于灭掉我们一族啊!”
“黑暗生物不喜欢生命气息,”露兹抬起手,掌心贴上树干,“况且,这座岛中岛就是整座大岛的防御法阵的阵心,确切说是这棵树,要攻占这里,第一处就是毁掉这棵树。原本地底的黑暗菌丝就快成了。”
“猜到也没用,”加雷沉声说,脸上并没有因为目的快达成的喜悦,“这座岛快沉了。”
果然即使加雷被中断施法,岛屿也没有停下开裂,刚才的裂缝太深,开裂范围太大,它已经失控了,从主枝上分散开来了许多细密的小裂缝,眨眼的时间就分布到了整座小岛。
它现在就像一块跌落地上的饼干那样,变得四分五裂。
几乎是同时,魔法的轰鸣声在上空响起,红色的巨大火球如流星雨一样砸在学院岛的保护屏障上,将后者打得泛起了阵阵光纹。
塞拉菲尔德剑很轻松地划开了土盾,架在加雷德脖子上,“把裂缝开起来。”
“已经晚了,”目的达到,法师没有多挣扎,而是扭过头仔细打量塞拉菲尔德面孔,像是在透过他凝望着心爱的人,“如果再来一次,我肯定能保护好你的母亲。”
“她不爱你,”塞拉菲尔直截了当地陈述事实,“再来一次也不会爱上你。”
“为什么?”加雷大声问,面孔上的褶子加深了许多,“明明是我先来的,是我一直陪着她。如果不是那头邪恶的龙趁我不注意掳走了她,根本不会有这些事。她会结婚生子,一辈子都是小公主,不会有你,更不会早亡!”
塞拉菲尔的嘴角抿得僵直,眸色变得很暗
很冷,“顺序代表不了什么,结果才是。”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加雷失控地喊道,脸上的皱纹开始肉眼可见地变深变多,“我期待过你会跟公主一样是个善良的人,但本质上,你就跟你的爬虫父亲一样邪恶!”
“他用了禁咒,燃烧生命为代价施法,”露兹在背后的树上大声提醒道,“禁咒一旦开起,不烧完寿命无法停下。他大概来的时候就根本没想过再活着离开这座岛。”
塞拉菲尔手上的剑侧起,剑锋陡然朝加雷的脖子砍去,没想到区区血肉之躯,竟然挡住了剑,进不了分毫。
“为了完成咒语,禁咒会在法师生命耗尽前保护他。”
塞拉菲尔望着已经几乎失去理智的法师,察觉到脚下石块松动,收起剑一跃而起,没想到就在这时,他的手被对方一把拽住。
“跟我一起去见你母亲吧,”加雷脸上已经皱纹遍布,瞬间从40岁的中年模样变为了八九十的老人,黑色的经脉慢慢从眼眶中蜿蜒而出。
“糟了,他是想连接塞拉菲尔阁下的生命!”老树精倒吸口凉气,法师的寿命比普通人漫长,但与龙的相比也不值一提,要是禁咒燃烧龙的生命,那这裂缝可以开到地老天荒吧!
念头刚落,老树精就感觉到身旁一阵风掠过,侧头望去,旁边的树枝上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白色黑色的羽毛纷扬落下。
“看来您掉毛有点严重,”老树精下意识道,飞起来,躲开比自己全身还高还大的羽毛。
塞拉菲尔自然明白加雷不怀好意,但抓着他的手牢固得跟铁焊在上面一样。
燃烧生命之前,先流逝的是力量,禁咒像永远无法满足欲望的怪物贪婪地吞噬着龙的力量。霎时,蔓延整座岛屿的裂缝更大了,已经能看到岛心的地下洞穴已经震荡的湖水。
而随着阵眼不稳,学院的保护屏障力量也减弱了,被不间断落下的火球砸出了一个个小窟窿,泛光的裂纹瞬间蔓延至整个罩子,玻璃似的碎片簌簌地落下,还没到地上就化成了发光的颗粒消失不见了。
塞拉菲尔冷静地将被箍住的右手上的剑换到左手,就要朝着加雷挥下。
“放弃吧,禁咒结束前你没法伤到我,”加雷瞥见剑落下的轨迹,脸色顿时一变,剑没朝他来,而是朝着塞拉菲尔自己的右手砍去。
对于当下动弹不得的处境,比起耗干力量和生命,损失一条手臂确实算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加雷也没想到对面这小子这么狠。突然眼前有刺眼的白色光晕闪过,他闭上眼睛,柔软温暖的手指摸上了加雷攥着塞拉菲尔的手。
熟悉到眼眶酸痛的玫瑰香味笼罩了鼻端,让加雷不觉地松了手。他睁开眼便再也没法挪开眸子,朝思暮想的公主就站在眼前,背后是一片望不见景色的白色,这片白光笼罩的空间中只有他和心爱的恋人。
“我是,我是死了吗?”加雷紧紧握住公主的手,没有察觉从接触的掌心处,涌入的磅礴力量将禁咒种子吞噬,咒语不甘心地挣扎消失。
“你是来接我的吗?”加雷望着静默不语的公主,心猛地紧缩起来,“我,我伤害了你的儿子,你在怪我。”
“加雷,你太累了,”即使公主看起来不赞同他的做法,但也没有责怪他,一如既往地温柔道,“睡吧。”
“我怕醒了,你又会不见,”加雷想用力地抓住对方的手,又怕弄疼她,满是松弛皱纹的手在矛盾中抽搐一样颤抖。
“这次我不会再离开了,加雷,”公主说,“睡醒了,我们会在新世界继续生活,像从前一样。”
“像从前一样……”加雷低声呢喃。
早已经被吸干了法力,生命力的迅速流逝确实让他疲惫不堪。心里执拗的石头落下,他的眼皮开始控制不住地合上。他确实太累了,自从公主走后,就再也没有睡过这么好的一觉。
在意识涣散的最后一刻,加雷陡然发现面前的面孔模糊了起来,光晕像白纱一样遮住了对方的面孔,只有身后展开的六只翅膀轻轻扇动着,黑色和白色的羽毛纷纷扬扬,宛如大雪一样落下。
加雷想起自己几十年来做过的事,伤害过的人,辜负了数十年来与树精族的友情,突然悔意涌上心头。
“神啊,我到底都做了什么……”
“总算死了,哎,”老树精落到露兹的一只翅膀肩上,然后被轻轻一抖,在空中翻了个跟头才停稳,“真是一如即往地小气。”
加雷全身都包裹在白色火焰中,慢慢地被烧成了灰烬。最后消失的部位是握在露兹掌心的手。她还记得第一次在课上被这双手赞许地拍过肩膀,肆意地摸乱过头发,那时候两人大概也想不到师生缘会以这种形式结束吧。
露兹松开手,掌心的灰从指缝间陷落,随着微风飞散。
“如果不麻烦的话,”老树精顿了下说道,“能帮我们的岛重新黏上吗。”
经过刚才那么一折腾,小岛已经裂开了几大块,大块中还密布了无数裂缝,只有生命树在露兹及时实展的保护魔法下没有受太大损害。
“看看你打算怎么谢我,”露兹扭过头,伤感被嘴角重新明快扬起的弧度遮掩。
“身为神明,竟然还要讨价还价,太小气啦,”老树精跳脚地说,“好吧,我欠你一个人情,只要不会损害树精族的事,我都会尽力。”
“这就够了,”露兹收起翅膀。
随着湖水荡开的岛屿块重新聚拢起来,拼合在一起,裂缝消失,片刻,岛屿几乎恢复如初了。只是经过这么一遭,折断的灌木七零八落,生命树也歪了点,地上铺了一片树枝编成的球形小窝,看起像刚被飓风卷过一样乱糟糟。
“正好趁这次好好收拾一下,”老树精指挥树精们动起来,“好了,我们要大扫除了,客人赶紧下岛吧。”
“过河拆桥可真利索,”露兹站在岸边,望着忙得热火朝天的湖心小岛。
“海边的攻击声也弱了,”塞拉菲尔走过来说。
“去看看。”
两人飞快下山,港口上已经挤满了作战的法师,眼见保护魔法破碎,众人还以为会有场苦战,没想到对方却突然撤退了。
“当然是被我们打退的!”神座寄宿的大章鱼卷起触手道,它旁边的小绿龙唧了声,飞下来落到露兹两人身边。
“这是什么?”塞拉菲尔对除他以外出现在露兹身边的龙都没有好感,虽然能看出这头还小到没断奶。
“啊,你忘了吗?”神座的声音突然悲凄起来,触手颤抖地指着两人道,“这是你们流落在外多年的孩子啊!”
“唧?”小绿龙歪头看着身上带着族人气息的男人,疑惑地哼唧了声。它小心翼翼地凑近塞拉菲尔,两边的鼻子轻轻耸动。
塞拉菲尔的嘴角忍不住勾了下,被神座一打岔,刚才心底对绿龙的排斥也淡了不少。他自然不会把神座的戏言当真,这头小龙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头普通的绿龙。
“给我闭嘴!一千年禁闭!”
神座不敢置信地喊道,“我替你养了这么久的孩子,就这?”
“难道不是我们人鱼族养的吗?”一个像曲子一样悦耳的声音插进来。
第163章 金币不分彼此灿烂的阳光下,岛屿周围……
灿烂的阳光下,岛屿周围的海水是如墨汁一般的黑沉。
“它们还没有离开,只是因为岛屿上的保护魔法不再松动,暂时潜伏下来,”面孔精致得雌雄莫辨的美人鱼浮在海面上,海藻色的长发随着波浪起伏。
它身后的海面上还远远地露着一堆海藻色脑袋,相互在海浪之间嬉戏。
说话的绿发人鱼朝着众人的方向,整个身体浸没在海水中,碧绿色的鱼鳍搅动,鱼尾在浮泛出泡沫的海面上一闪而过,接着刚才还只是远远一点的绿发人鱼在最接近他们的岸堤边露出水面。
露兹下意识估测了下距离,这条
鱼在水下的速度简直快得惊人,同时这也意味着它的力量不容小觑,跟之前尼兹抓过的那条小人鱼绝对不是一个级别。
人鱼娴熟地驾驭着海浪,只是从水下伸出胳膊这样简单的动作也异常优雅,玉石一样的翠绿瞳孔大睁着,海水的波光在里面柔和地淌过。
突然,露兹眼前多了抹金色。塞拉菲尔不动声色地侧身上前,挡在了她和人鱼之间。
“引诱其他生物是海妖的本能,”他轻声说,“不要长时间注视它们的眼睛。”
露兹眨了下眼睛,想说自己好像并没有感受到精神类魔法,刚才只是单纯在打量。但她瞥见塞拉菲尔嘴角不悦的弧度,直觉自己说真话可能会让情形更加不妙。
人鱼用迷人的姿势抬起一只胳膊架在港口的甲板上,用悦耳的音色笑道,“我可没有这个能力引诱这位。”
“小龙,你恐怕不知道人鱼原本是没有这种魔法的,”人鱼的声音带着一种类似旋律的颤音,让普通的话听起来也仿佛在吟唱似的,“因为我们一族天生的美丽引来了太多的觊觎,一度遭到灭族之灾。”
“好在当时的神明大人恰巧路过,怜惜我们的遭遇,所以赐予了让我们能够自保的魔法。”人鱼说着碧绿色的眸子转向塞拉菲尔的身后。
露兹抬起眼睛,对上审视自己的灰色眸子顿时一个激灵,赶忙辩解道,“我不是,我没有,我没怜惜过人鱼,就算路过了也看都不会看一眼!”
这个怜香惜玉的神恐怕是她的前任,但这条鱼能把一族前后来源了解得这么清楚,也从侧面说明它的年纪恐怕大得吓人。
人鱼似乎看出了露兹的想法,冲它扬起嘴角,迷人的淡色双唇下露出鲨鱼一般尖锐的牙齿。围观的小法师们看到这里,突然想起魔法生物课老师再三强调过,人鱼的食物也包括人类。
顿时人鱼们美丽的面孔淡去,脑海里出现的是这把利齿轻松撕扯下一大片血肉的场景。众人纷纷打了个激灵,转开头,不再盯着这群人鱼看,生怕晚点就要被蛊惑着下海给它们填肚子。
绿发人鱼的笑声传来,塞拉菲尔这才明白过来对方刚才的动作分明就是有意在戏弄自己,冰灰色的眸子立即幽深了下去。
人鱼感觉到危险的气息,立即推着甲板,荡开了一点身子,“只是开个小玩笑,简直跟你父亲一样,一点幽默感都没有。”
塞拉菲尔闻言眼睛微微眯起,“你认识我父亲?”
“当然,是我撮合了你的父母,”人鱼停了下,严谨地纠正道,“确切说是我扬起的风浪撮合了他们。原本还想靠借救人来邂逅一下美丽的公主呢。”
它笑着说,但身子更加诚实地往远离金龙的海面浮去,“年纪轻轻,别这么大火气嘛。”
“感谢您,人鱼王希恩,这次多亏有你们的帮助,岛屿才没有失守,”兰登法师从忙碌的人群中传过来,蓝色的法袍深一块浅一块,白胡子和头发都显得有些凌乱,“救援的恩情,学院不会忘记。”
希恩收起脸上的笑意,平淡地说,“这单已经有人买过了,我们只是遵从协议罢了。”
“有人请你们来帮忙?”兰登微微蹙起眉头,在魔物肆虐的现下,所有国家和势力都忙得焦头烂额,谁会这么好心来帮他们?不会是陷阱吧?
“那个人就是我。”神座卷起触手丧气地指指自己。
“您可别忘了欠人鱼族一个愿望。”希恩笑着说,海神请人帮忙的机会可不多,一个海神的愿望绝对是价值连城。
神座对露兹幽怨道,“瞧,我不但替你带孩子,而且还背上了债。”
“谢谢你,”露兹靠近大章鱼,轻声道谢,“这次我欠你的。”
“哎呀,以我们的关系,说什么欠不欠的,”神座的声音欢快了起来,“所以你什么时候回去再给我擦擦身子,好像有几颗宝石没那么亮了。”
露兹想起那把珠光宝气的俗气椅子,顿时撇下了扬起的嘴角,心想多落点灰,蒙尘的宝座可能还更高雅一点。
“我碰见你的前任了,”露兹通过精神契约,避开众人跟神座说道。
“别胡说,没有别的椅子能配得上我。”神座立即否认。
“二代神。”
神座的触手一顿,“是吗?那个死鬼怎么说?有提到想念美丽的我吗?”
“完全没有,”露兹冷漠地说。
“好吧,”大章鱼卷起的触手忧郁地放了下来,“他说了什么?”
“他让我不要抗拒命运。”露兹垂着头,能闻到风带来的大章鱼身上潮湿的海味。
神座安静了一会,游近露兹,触手太大,只能小心控制着,用卷起的尖端圈在她的肩上。
“每个人的命运不一样,”能言善辩的神座第一次显得有些磕绊地安慰,“那个家伙是个,是个不负责任的浪荡子,四处留情,最后的混乱跟他自己留下的债分不开关系,所以法则才判定他应该为死伤的生灵负责。”
“但你可不一样,你一直都很有责任心,还给我擦了椅子。”神座小心翼翼地。
露兹笑了下,心想原来是这样,每一次混乱起因源头都在神,可以说是世界历史的循环,也可以说是命运使然。
神最好不要行走人间,产生太多因果的缘故大概就是因为也许只是一段简单的关系,一个不坏的念头,最终成了将世界引向混乱的源头。
神必须为自己的失误,为因此死伤的生命负责。
“你的表情让我很害怕,露兹,”神座轻声说。
“神座,你不用安慰我,”她失笑道,“我明白这次混乱是我的错,影子是我留下的傀儡被黑暗污染后产生的邪神,她的债就是我的债。这就是我的命运。”
神座沉默不语,全知的它当然明白其中的缘故。虽然接触很短,虽然同样不喜欢待在神殿里,但比起前一个花心的吟游诗人,它确实更喜欢这任主人。
“露兹,”塞拉菲尔的声音让她的肩膀抖了下。
虽然听不见,但他能感觉到一人一鱼之间不同寻常的静默,明白他们是在用精神力悄悄说话。这种私密的排外的谈话让他隐隐地有些不安。
好像从岛上下来后,露兹就显得心事重重。塞拉菲尔不想在她不愿意开口的时候逼对方说,他愿意等她,相信最终在时机合适的时候,她会主动告诉他一切。
爱一个人,就要信任对方。父母的悲剧完全来源于相互的不信任,他不想重蹈他们的覆辙。
“潜伏的黑暗海族又骚动起来了。”
露兹垂眸想了下,冷声道,“岛上还有其他奸细。”
“人鱼族在海上的战力很强,但黑暗海族的数量比它们多太多了。”
远远望去,数不清的形状各异的海族像蚂蝗一样贴在防护罩上啃噬,有些岛生两栖的蜥蜴魔兽还能喷出火球,这大概就是刚才砸穿魔法罩子的火球来源。
水系法师和人鱼族的配合还算默契,一方掀起大浪,另一方乘浪落下,半空中挥出的一爪气流带起海水,五道水像镰刀般锋利,一次能收割一片海兽。顿时被污血覆盖的海面上漂满了七零八落的残肢碎片。
这种战力,就算没有能蛊惑人的魔法,人鱼也不可能是任人宰割的小可怜。人鱼王的话,果然是骗人的鬼话。二代神会赐予精神魔法源,估计另有原因。
被收割掉的那一块缺口眨眼就被源源不断涌上来的海兽补上。
即使在塞拉菲尔加入战斗后,一剑能扫除一大片,对于还在从整个海域不断潮涌过来的敌人,也显得杯水车薪。
“可以用这个!”有个法师学生从脖子上掏出个熟悉的玻璃瓶。
露兹看瓶子形状已经有了预感,果然,等他完全掏出来捏在手上后,里面跳跃着一簇白色火焰。
“这是我从街上买的护身符,听那个商人说什么可以驱邪,”男孩说着打开瓶盖,“从刚才起,我这边的海兽好像就不太多。”
白火闻着风中黑暗生物的气息,从瓶子里涌出,顿时那片
海兽如决堤一般溃散,四处奔逃。有沾染上的就会立即化成灰烬,而这火焰似乎不受海水的影响,即使海兽钻入水面下也没法让其熄灭。
就是这小小的一朵火还是太少了,只能清理掉那小片区域。
这是自然的,露兹使出的火焰有源源不断的神力注入,火焰自然能烧得很广,这种分散开的火焰是被单独分割出去的力量,里面自带的神力消耗完就没了。
当然这也是露兹一开始就清楚的,如果一瓶就能解决所有问题,怎么才能卖出一箱呢?
“哪里买的?我也要!”
“我下次也要弄一瓶。”
“一瓶太少了,根本不顶用,买一箱囤着。”
“买的?”塞拉菲尔见露兹用这火很多次,扭过头望向她时,询问的表情显得有些一言难尽。
“我得为我们起义组织弄点钱嘛。”她有些心虚地说。
“所以你就卖这种东西骗人类吗?”海神嘀咕道,“这一小瓶里的神力少得可怜呐。”
果然话音刚落,那片已经满是黑灰覆盖的海域上,白色火焰渐渐熄灭了。
“这多少一瓶?”有人问。
“300金币吧,大概。”那个小法师回道。
沉默的空气中,知情人望向露兹的脸上都露出谴责的表情。
露兹缩起脖子,依稀记得自己坑三皇子的时候也只敢要100金一瓶,埃塞因果然是个天生的商人,心比她还黑。
“哎,缺钱早点说呀,我刚从金龙岛下面的空洞里翻到了宝库,里面的金币财宝堆积如山呐。怎么样,”神座得意地说,“有没有突然暴富的喜悦。”
并没有,而且还更加尴尬了。
“金龙岛不是沉了吗?”金龙岛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皱眉问。
神座闻言突然发现这里还有条金龙,顿时也跟露兹一样沉默了。它刚才做了什么?刚才的炫富行为岂不是当着人家面,高调官宣自己掘了人家的家族宝库?
“也算是嫁入金龙族的神了,岛有你一半,金币还分什么你的他的。”神座小声找补。
“闭嘴!”
第164章 另一个叛徒露兹站在学院前庭的大草坪……
露兹站在学院前庭的大草坪上,从草坪边缘,依稀能看见山下海边港口的战斗情形。
她给了塞拉菲尔一小簇白火苗,后者并没有单纯地将它释放燃烧,而是让它附着在了自己的剑上,与剑气融为一体,这样能最高效地使用白火苗。剑光带上净化力后,明显扫除的区域比刚才要大得多了。
这给了其他有火苗的人灵感,他们也纷纷将火焰与自己的法术结合起来一起释放,果然燃烧的时间和范围都得到了增长。
法师群体很少信仰什么神明,但这不妨碍他们打心底赞叹白火的创造者,而这就足够了。露兹能看到从海岸边向自己延伸过来的透明金线越来越密集。
信仰力补充了神力,露兹又将神力注入白火。
“我怎么感觉这火耐烧很多啊?”一个水系法师望着自己制造的海浪带着大片白火涌向黑暗海族,轻松地收割掉一大片,接着火焰还有余力地往外蔓延扩烧。
“是啊,从刚才起就感觉一切都好顺利。”另一个火系法师若有所思地说。
在海战中因为水火相克,火系法术很容易被海水浪头浇灭,火系法师更能感觉到被克制的疲乏,同时也更能发觉突然打顺手的畅快。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岸边的风悄悄改了方向,从海面吹来的方向改为了吹向海面,火系法术乘风射去,又借风迅速在敌人身上蔓延开来,眨眼就能烧到一片。
而周围其他系的法师被这么一点后也察觉过来,今天确实顺利得很,平时容易释放失败的法术成功率都高了好多,仿佛顷刻之间,整个世界都在帮助他们似的。
环境对法师很重要,自然元素属性决定了,法师如果碰到逆环境妥妥歇菜,而顺环境就能打得事半功倍。
“简直像如有神助一样,”有人感叹道。
“这么说,确实。”
“也有可能今天是我的幸运日。”
“别傻了,就你那倒霉体质,得攒多久才能有今天这么幸运!”
细想起来,其实现在能保持僵持不下的局面还是得益于岛屿上的防护魔法,这给了己方有休息换班的空档。
如果叛徒想逆转局势,关键还是在破开防护魔法,到时候靠黑暗海族的兽海战术也能攻占学院。
想破开魔法阵,最快的办法就是掐灭法阵的阵心。但有了加雷老师的前车之鉴,树精族现在恐怕对外族充满了戒心,绝对不会再让人随便靠近湖心岛。
那么只剩另一个办法,破坏维持法阵的魔力来源。
露兹一直以为防护魔法靠生命树为阵心施展,大概魔力源也来于它,但没想到被兰登法师否了。
“生命树确实可以维持,但当初与树精一族并没有谈妥。”兰登法师说。
露兹想到那个扣扣搜搜还过河拆桥的老树精,顿时明白了。不过也好在有个精明的长老,树精族才能一直安稳地繁衍生息。
“并非完全是树精族的意愿,生命树有自己的意识,除了树精族和认可的人,不会把力量借给其他对象,自然也做不了魔力源,”兰登法师怕露兹想岔了,解释道,“而且既是魔力源,又是阵心,太显眼了,有心人集火的话就糟了。”
“所以,法阵的魔力源是什么?”露兹问,“要维持这么大一个法阵,如果用晶核恐怕耗费数目不小。”
“记得学院里每个系宿舍区的元素凝聚法阵吗?”兰登法师轻轻点道。
露兹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来那就是法阵的魔力来源。”
给母阵供能的同时还能够帮助学生修炼,一举两得,而且即使被毁坏了一两个,其他的仍然可以运作,确保了供源安全。
可叛徒是出在法师内部,对方对法阵的事多少有所了解,在行事前肯定已经弄清楚情况。既然如此,为什么这么久了,法阵还是完好无损?
露兹不禁抬头望了望防护魔法,之前被击打出的破洞和裂缝已经在生命树稳定下来后自行修复了。
这是最值得琢磨的事,要是对方早就知道了魔力聚集法阵的确切位置,那么刚才就是最好的乘胜追击的时机。
可一直到现在,法阵仍然是一副魔力充沛的样子,所以露兹猜对方大概还有其他的顾虑。
“因为除此之外还有三个秘密的供源法阵,”兰登法师说,“如果无法一次击溃防护魔法,能学院从战斗中缓过劲来,对方的暴露是迟早的事,那样他所有的努力都会功亏一篑。”
露兹与兰登法师对视一眼,没有错过他眸子里闪过的狡黠笑意。她立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虽然敌暗我明的形势很不利,但只要用好了这个信息差,也许就能够借此揪出叛徒。
对方想要在最短时间内找全法阵位置,而且能实时掌控学院的调查情况,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答案是混进调查组。没有调查组,他们就现成组一个,诱敌入瓮。
兰登法师趁着战事稍歇的空档,立即宣称为了确保法阵无恙,需要组织一队人手去踩点检查每个供源法阵,包括列为秘密的那三个。
学院现在法师不足,魔导士向来是轮流在学院值勤,此时只有兰登法师,必须在前线坐镇。好在露兹在外的实力身份也是魔导士,自然而然地被兰登法师编入调查组做领队。
他点了另外三个积极响应的法师一同上去,都是在学院任教几十年的老教授。一位温和的木系女教授,是里面唯一的中级法师,另外两名高级法师分别是脾气有些急的火系教授和褐色胡子眼露精光的矮个子金系教授。
“您觉得叛徒会是他们中的一个吗?”露兹问。
“我不知道,”外敌内患让这位年事已高的老者感觉到深深的疲惫,“可能是他们,也可能会另外有
人在暗中尾随你们,你要多加小心。”
不过露兹更倾向于是在这几个人里,毕竟以魔导士的精神力敏锐度,对方想悄无声息地跟踪并且掌握一手消息,这太难了。
“现在我们该怎么做?”木系法师温和的声音打断了露兹的思索,“分开行动吗?”
不等露兹说话,火系法师抢先不满地嘟囔道,“兰登阁下竟然宁愿信任这么个年轻的法师能完成如此重要的事,也不愿意让学院里任职多年的教授来带队。”
“露兹阁下是眼下唯二的魔导士,兰登阁下才会委以重任,”金系法师嘴上虽然说着恭维的话,但实际上字字都在供火,在唯二和魔导士上咬了重音。他显然也很不满,但不想自己出头,于是撺掇老同事。
木系法师目光微动,而脾气暴躁的火系法师直接炸了。
“调查需要的是经验和智慧,不是法力!”火系法师的音量陡然更高了。
这个临时调查组俨然还没开始调查就要濒临分崩离析。
“好啦,你们俩个,”木系法师明显在平时当惯了和事佬,语气不疾不徐地劝解道,“学院现在正是危急时刻,我们可不能起内讧。”
“看在布拉兹教授的面子上,”火系法师不情不愿地哼了声。
“所以接下来该怎么办?”金系法师问,“怎么分配任务?除开明面上知道的几个法阵,还有三个保密的怎么说。”
“其实,”露兹慢吞吞地说,“兰登法师已经告诉了我那三个法阵的位置。”
三人闻言顿时眼神都带上了深深的审视,这种学院内的机密兰登法师竟然也愿意透露给这小姑娘,他就这么自信这个突然出现在学院内女魔导士不会就是叛徒吗?
“不早说,我提议分开行动,快一点,”火系法师火急火燎地问完其中一个位置就离开了,看起来不想在露兹的手下多待一秒。
“两位女士一起结伴吧,没准会有袭击,安全点。”金系法师说得好听,不过一名高级法师让一名魔导士注意安全也挺可笑的。他差不多就差直接说自己也想单人行动。
露兹没说什么,点了点头,目送他朝另一个法阵方向走去。
“别太在意,相处久了就会发现两位教授都没什么坏心眼,”木系法师布拉兹教授跟露兹边走边说道,“他们只是暂时还没法信任你。”
“毕竟我看起来太年轻了。”露兹笑了笑说,“而且出现得太突兀。”
“阁下是制服了叛徒加雷的人,身份最不存疑,兰登阁下相信您是合情合理的,”布拉兹教授轻声说,接着话锋一转,带着些好奇地问道,“你们是怎么制服叛徒加雷的?我听说当时树精族圣地传来了禁咒的波动。”
“布拉兹教授的消息很灵通嘛,”露兹笑着反问道。
“抱歉,我只是有些好奇,纯粹是出于学术的角度,毕竟禁咒应该无法被打断。”
“那种白色火焰,我正好有一瓶,”露兹沉吟道,“加雷法师堕落黑暗后,似乎受它的影响很大。”
“确实呢,”布拉兹教授轻声附和道。
发觉身旁的年轻法师一直盯着自己,布拉兹转过头问道,“怎么了?”
“我想起似乎曾经上过您的魔法生物课,”露兹终于从一直笼罩的熟悉感中抓到了源头,回忆道,“去树精族温泉洞穴的实践课好像就是您带队的。”
“真难为您还记得,”布拉兹教授依然温和地笑着说。
露兹盯着对方还没挪开的眸子,猝不及防地问,“你是叛徒吗?”
布拉兹教授脸上的表情不变,声音有些机械地回答,“不是。”
说完,她的声音重新变得鲜活起来,“我刚才好像没听清你问什么。”
“我说,还有好远的路要走,”露兹浅笑了下。
很了解树精族,又旁敲侧击地打听加雷失败的具体缘由,露兹以为叛徒身份终于浮出了水面,但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她不相信一个中级法师能抵抗住自己的精神控制,所以她说的肯定是真的,至少是她自己认为是真的。而且一个中级法师想在魔导士的眼皮下做小动作,确实难如登天。
如果布拉兹教授是叛徒,要毁掉法阵最便利的做法应该是像火系法师和金系法师那样要求单独行动。
奇怪,难道是那两个没头脑和不高兴中的一个吗?还是说叛徒真的选择了暗中跟踪?
就在这时,一股异常的魔法波动陡然在空气中蔓延开来,波动来得既快又猛,几乎就像爆炸开来一样。
露兹能感觉到波动来源很多,其中一个是她最熟悉的,曾经住了好几年的宿舍区。
“所有的供源法阵竟然都一下子被毁了,”布拉兹教授脸色刷地变得苍白,声音颤抖。
第165章 扭曲的救赎顿时,学院中响起不详的嘶……
顿时,学院中响起不详的嘶吼声。对方早就为招待魔导士准备好了大招。
露兹和布拉兹教授飞快朝吼声传来的方向跑去,只见原本预定火系法师调查的方向,浓浓的烟雾翻滚着朝天空卷去。学院建筑被熊熊燃烧的火焰包裹其中。
“发生了什么?”布拉兹教授一眼就看见了从浓烟中逃出来的金系法师,声音因为惊恐变得有些尖锐,“雷蒙德!”
雷蒙德捂着受伤的胳膊,脸上青一块黑一块,望见跑来的两人,特别是露兹这个魔导士后,脸上爆发出得救了的喜悦。
这种时候,金系法师的身体终于老实地奔向露兹他们了。不管对方年纪轻不轻,至少魔导士的实力是得到兰登法师认可的,在危险的时刻,还是实力能给人安全感。
“那勒他,他突然疯了!”雷蒙德被布拉兹教授搀扶着走过来,他的声音停了下,换了口气,“我们原本好好走着,他突然就开始袭击我。没想到……”
“你们不是各自分头行动吗?”露兹问。
“我们后来还是觉得两个人安全些,”雷蒙德不自然地避开露兹审视的目光。
“那勒教授竟然是叛徒,”布拉兹教授松开火系法师的胳膊,两只手捂住嘴巴和鼻子,双眼因为难以置信而湿润起来,“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薪水、待遇,他已经叫嚷好几年了,”雷蒙德不以为然地说道,“或者是提供成为魔导士的机会,黑暗蛊惑人的把戏无非这几种。”
他说着捂紧了被布拉兹教授搀扶过的受伤的胳膊,有些不舒服的动了动,“总之,现在所有所有能源法阵都毁了。大阵支撑不了多久……”
“其实,我先前告诉你们的是假的。”露兹冷不丁地说。
“什么?”两人双双惊愕地扭头望过来,“什么假的?”
“三个秘密法阵位置,兰登法师并没有告诉我。”露兹紧盯着两人的表情,从中甄别细微的神色变化。
“所以刚才爆炸的那些……”
“没错,那三个隐藏法阵并没有被毁掉。”
印证露兹话最好的证据就是头顶防护魔法依然稳定地挡着来自海兽的袭击,丝毫没有要碎裂的迹象。
布拉兹教授呆愣两秒便立即露出庆幸的神色,而同时,她身边的金系法师雷蒙德的表情变得空白而空洞。
他陡然暴起,一把推开布拉兹教授,空气中尖锐的蜂鸣响起,无数细小的刀刃在火光下闪闪发亮,下一秒,如流星般直刺露兹面门。
同一时间,在背后燃烧的建筑中,火系法师那勒迈着沉沉的步子走出来。他浑身上下都燃烧着红色的火焰,怒瞪的眼睛中也有一簇火苗闪动,像野兽般咆哮着朝他们冲来。
在被燃火的那勒分神的一秒内,密密麻麻的刀刃已经呈半包围的形势近到眼前。它们几乎就要把露兹扎成一个刺猬时,刃尖仿佛戳进了看不见的泥潭中,速度陡然减缓,最后停住了。
接着它们震动起来,然后慢慢调转方向,朝向射来的方向,那里站着满脸不敢置信的金系法师。
“你是暗系法师,暗系法师,”他像换掉的机器一样反复卡壳重复道,“为什么能控制我的金系法术?”
“是啊,”露兹敷衍道,“真是世事难料,我发现自己也很有金系法师的天赋。”
刀刃怎么来的,又怎么飞了回去。雷蒙德嘴唇飞快蠕动,身前半空立即银色浆液出现,眨眼凝成了一块等人高的金属盾牌。
但刀刃与盾牌的碰撞声迟迟没有传来,他从盾后面弹出一双恶意显露无遗的眼睛,看了看凌乱地散落在自己四周的刀刃,顿时轻蔑地笑道,“这就是魔导士的准头吗?”
雷蒙德望着露兹毫不慌张的神色,顿感不妙。他朝外面跑去,没想到走了几步就撞上了堵空气墙。身体与空气墙接触的部分有电流的青蓝色闪光,紧接着,雷蒙德被猛地弹了回去。
“牢笼法阵?”雷蒙德脸上露出惊慌失措的神色。仅凭几把刀连起来的线组成一个如此强力的阵法,这需要的法阵造诣以及对金系法术的操控力都是顶尖的。
这人究竟什么来头?
他正想着,一道火焰在余光中擦过,那勒显然吸取了雷蒙德的前车之鉴。他没有试图硬抗实力莫测的魔导士,而是直奔受惊的布拉兹教授,一把钳住她的双手,一条火链条牢牢捆住她。
“说出三个秘密法阵的位置,我就饶她一命。否则,”那勒粗声粗气地说道,手上微动,布拉兹教授身上的链条霎时绞紧。
令人不忍的凄厉惨叫响起,一向温和的布拉兹教授的面孔在被火焰的灼痛中忍不住扭曲了五官。
露兹安静地瞥了眼痛苦的布拉兹教授,又望向折磨她的火系法师,沉默片刻。
“快点做决定!”那勒大声吼道,“法阵破了,学院不一定会被攻占,但如果你现在不说,这女人可就没命了!”
“一个高级法师威胁魔导士,好大的口气。”
露兹无动于衷的声音让布拉兹教授挣扎的动作一顿。她不知道对方是在拼心理战还是真的决定牺牲掉自己,顿时惊慌地叫道,“救救我,露兹阁下!”
“听见了吗?”那勒抓起人质的长发往后狠扯,露出新添了许多小伤的面孔,“兰登那个自诩道德高尚的老头要是知道你对无辜的人见死不救,会怎么看你?嗯?”
“兰登法师的品格还轮不到你来评价,”露兹不高兴地眯起眼睛。
那勒看到迎面扑来的泉涌般的黑色锁链,知道这臭丫头是铁了心不管人质了,于是牙齿紧咬,一边把手上累赘的人当作人肉盾牌,狠狠朝着锁链涌来的方向一推,自己利索地转身就要跑。
谁知道旁边建筑上的火焰突然扭动起来。那勒没想到对方竟然还会火系魔法,震惊之余,手上动作不慢地竖起道火墙阻挡。
然而火墙对火焰蛇来说如若空气,一下就穿了过去,被贯穿的火墙立即溃散熄灭,而大蛇紧紧缠绕上那勒,最后变成了道火焰锁链。
跟他绑布拉兹教授用的同一个法术,但他能感觉到这条锁链上散发出的气息,要比自己那条强大许多。
黑色锁链精准地避开了往前踉跄的布拉兹教授,像遇到岩石的水一样从两边绕过。露兹跟她离得不远,她站稳走了几步就看到了黑锁链后操控法术的露兹。
“太好了,谢谢你,露兹阁下,”布拉兹教授满脸都是劫后余生的喜悦,朝露兹激动地扑去,双手紧紧抓着对方的胳膊,“谢谢你……”
紧接着带着感激的温和声音忽然压低,尖锐道,“但现在请你去死吧!”
布拉兹教授从浓郁的阴影中抬起头,背后燃烧的火焰给她镀上了一条如血般的发光轮廓线。
“这就是你控制那勒和雷蒙德的方法?”露兹平静地望着她,镇定自若的神色让以为自己算无遗策的布拉兹教授心下动摇起来。
“你已经被种下了我的傀儡藤苗芽,”布拉兹教授站起来,冷笑道,“很快你的意识就会永远消失,而身体则会成为我忠实的奴仆。”
露兹的目光瞥向刚才起就表情明白静止不动的雷蒙德和那勒,“竟然连老同事都不放过吗?”
“毕竟我的傀儡藤太饿了。”她漫不经心地说,一改之前的温和,眼神冷得可怕。
“但他们刚才的样子看起来根本不像傀儡,”露兹回忆着那勒和雷蒙德的一言一行,浑然没有傀儡的僵硬,表情也没有机械感。
“小姑娘,这可不是一般的傀儡藤,它是我精心培育出来的变异种,”布拉兹教授说,“它进入人体后会通过扩大寄宿体内心的欲望来操纵对方。”
露兹垂下眼睑,双唇紧紧抿起,“所以本人是意识不到自己受操控,直到死前都会以为这全是出于自己的意愿。”
“谁能想到世界上会有这样厉害的神物呢?”布拉兹教授见状更得意地笑起来,“因为中级法师的身份,多少年了,没有人看得起我。那勒和雷蒙德之流的蠢货都能随意差使我。”
“我发誓,早晚有一天这些高级法师,甚至魔导士,”布拉兹教授看了露兹一眼,“都会跪在我的脚下。”
“加雷法师。”露兹轻声说。
“没错,那个单相思的蠢货,某种感情越浓烈便越容易受到操控,”布拉兹教授笑着说,“我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控制他了。
从始至终,叛徒只有这人一人而已,其他人估计都是被操控的。
怒气像爆发的火山岩浆一样涌出,但露兹脸上并没有显现出来,她陪这个小丑演到现在是因为有个更重要的问题要问。
“你怎么抵挡住我的精神控制的?”露兹问。
对方能靠魔藤控制比自己强的法师,但她本人仍然是中级法师。露兹一直以为布拉兹隐藏了实力,或者有特殊的精神天赋,但现在看来她似乎比她预想的要没用。
“什么精神控制?”布拉兹显然对精神控制的事一无所觉,被露兹脸上的轻蔑刺激到,控制不住地喊道,“像你这种人,不用费力就能一路顺利地升到魔导士的小丫头怎么会明白我的痛苦?”
“空有木系才华,却没有魔法天赋。”她气喘吁吁地说道。
“你都不认识我,也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怎么知道我现在的实力是毫不费力地得到的?”露兹反问,“归根结底这些都只是你的臆想。你不愿意面对自己平庸的事实,自怜自哀之下的自我催眠。”
“你懂什么?臭丫头!”布拉兹大喊道,“你根本不知道我的天赋!”
“听你刚才的话,你最拿得出手的就是这株藤,”露兹抬起手,一棵暗红色的小藤苗在她指间痛苦地扭动,“但它能拥有蛊惑人神智的能力不是因为你的培育仅仅是因为它被黑暗污染了。 ”
“你什么时候……”布拉兹慌张后退,“我明明把它种进你的皮肉了。”
“因为它自己又爬出来了,”露兹漫不经心地说,“承认吧布拉兹,你平庸得一无是处,毫无成就。”
“你说谎!”她失控地怒吼起来,“我培育了它,它的能力来自我的实验!”
“那你为什么要听从黑暗的意志?”露兹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自然而然地为黑暗效力了?”
“我……我……这是我自己的,”她突然想到自己刚才说的,藤会放大人的欲望来控制宿主,而宿主自始至终都会以为这些都是出于自愿,“我……我被控制了?”
“它在一次偶然中寄宿到了你身上,放大你的自卑和不甘,控制你听从自己的命令。在我的精神控制下,你短暂地脱离了控制,”露兹分析道,“你说你不是叛徒,因为确实不是,你只是跟加雷,那勒和雷蒙德一样被控制了。”
“我没有,我是它的创造者,”布拉兹失魂落魄地呢喃道。
突然身体里涌起一阵绞痛,布拉兹尖声叫起来,她扒开自己胸前的衣服,看到皮肤下一根根凸起的东西,像寄生虫那样游动。
傀儡藤发现自己的存在被识破,开始试图逃走。布拉兹感觉到它离开的意向,紧紧抱住自己。
“不要离开我!”
她的声音慢慢转为干呕,手指几乎是紧紧掐着自己的脖子,双颊通红,额头上的青筋爆凸。
张开的嘴像个幽深的洞穴,一条墨红色的虫样东西从里面探了出来。
第166章 惩罚傀儡藤又细又长,像是为了方便寄……
傀儡藤又细又长,像是为了方便寄生活物,它没有任何叶子,藤条上只有又细又密的的绒毛。如果仔细看的话,会发现每根绒毛都是一根口器管道,扎在寄宿体内吸收养分。
寄生虫一样的藤蔓刚露头,感受到空气中的危险,立即迅速地往远处逃命。布拉兹像被抽去内芯的干瘪布偶那样,被随意丢在原处。
她还活着,但已经活不了多久。傀儡藤贪婪成性,吸食了宿主太多力量。布拉兹从跪倒的姿势,脱力地仰面躺倒,身体里像没有了内脏一样又空又轻。
没有了藤蔓的影响,她感觉脑子里的思绪仿佛掀开了层纱帘那样,骤然清晰了。
她望着冲天的火光,以及因为失去控制而昏倒的那勒和雷蒙德,声带粗糙得像磨砂纸,“我,我的心血……”
“它可只把你当养分来源,然后再控制你做你不情愿的事。”露兹在她身前单膝跪地。
“控制我们的是自己的欲望,”布拉兹虚弱地喃喃道,“黑暗只是把我们渴求的东西递到了面前。”
“黑暗礼物的代价往往都是毁灭。”
“你不明白,平庸的人一旦尝过了天才的日子,就再也没办法回去了,”布拉兹朝已经完全被火焰烧透了的建筑扭过头,慢慢闭上了眼睛。
人太复杂了。加雷在最后脱离控制后感到深深的忏悔,而布拉兹在临死前发觉自己之前完全是被藤蔓控制,竟然都没有产生丝毫后悔的情绪。
她被自己平庸的巫师天赋困扰,渴望突破渴望得已经变得异常偏执。即使只是死前半分钟的回忆,那些得偿所愿的日子都让她感到了满足。
随着布拉兹的喘息停止,她的血肉像是开了加速镜头一样,凹陷、腐烂、干瘪,最后原地是一具已经全黑了的骷髅,上面依然附着着黑暗力量留下的痕迹。
布拉兹被傀儡藤控制了确实没错,她没想背叛学院,但并不意味着她不会伤害无辜的人。她与加雷不一样,她的灵魂已经彻底向黑暗屈服。
露兹抬起手,这次出现的不是白火,而是久违了的小绿。白火用来净化,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值得被净化和宽恕。既然他们心甘情愿地为自己的欲望买单,那么她就成全他们。
绿火小小一朵掉在黑骷髅上,突然被召唤过来,还没弄清楚情况,火苗在光滑的骨头上滑了一段。它望望已经没了肉,还臭烘烘的尸骨,再望望好久不见的主人。
“烧了她。”露兹起身走向远处,试图逃走的傀儡藤被死死钉在原地。
要吃臭烘烘的东西让绿火苗一下子萎靡地缩小了点,但主人的命令无法违背,它本着早吃早结束的心态,豁地变大。
奇怪的是,黑色尸骨竟然在绿火焰的包裹下发出了尖锐的尖叫,像指甲划过玻璃那种,让人打心底里发毛的尖叫。
这是布拉兹没来得及消失的灵魂发出的,偏执产生怨恨,怨恨凝聚黑暗,这让她的灵魂在死后也没法像加雷那样安息。
傀儡藤明明是一株植物,但当听见那种充满绝望和痛苦气息的尖叫时竟然人性化地瑟缩了下。僵了一秒,拼命挣扎的长条躯体更加用力地挣扎起来。
傀儡藤见过净化黑暗的白火,但一个照面,就直觉这朵绿火要比白火危险得多。关键时刻,力量什么的以后可以再吸,保命要紧。
它像断尾的壁虎一样,直接将身体从被钉住的口子开始撕裂开,不过傀儡藤是丢下了三分之二的躯体,只留一小段滋溜地朝远处游。
眼看漆黑的森林就在眼前,只要能逃进里面,它的气息就会被纷杂的气息掩盖,就安全了!想要在里面找到一截藤苗,无异于大海捞针。
然而它的藤尖才窜进森林入口一点,前面的林木霍地亮起,绿色,铺天盖地的绿色,还有危险的阴寒气息,几乎能将藤苗的一点点意识都给冻住。
它慌忙停下,撕开的流淌着血液色汁水的断口已经被白霜冻结。
绿火懒洋洋地看着这截有点恶心的小东西,没想到里面蕴含的力量还真不少。作为母体,寄宿在其他人体内的子藤吸到的力量最终都会输给它,这个量,不知道已经吸了几个人了。
傀儡藤在绿火中根本毫无反抗之力,少卿,就被烧得灰都不剩了。
“看到是谁带它进来的了吗?”露兹站在燃着绿火的林木前。
木头完全没有灼烧的痕迹,绿火只是盘在树木上,它抖动了下,将刚才从藤条仅有的意识中搜到的记忆倒映在了火焰上。
此前露兹以为布拉兹就是学院里潜藏的叛徒,但之后发现她也只是被控制的傀儡之一。而被黑暗污染的傀儡藤和菌丝一样,自己无法通过防护魔法进来,必然是被谁带来的。
那个人是谁?
大概产生意识不久,火焰中的影子像聚焦很差的投影仪投出的影像一样,眯起眼才能勉强看出这是傀儡藤的视角,全程最清晰的就是把它递出去的手,能看到对面的模糊的人脸正是布拉兹。
露兹皱起眉,一股熟悉感从心底升起,直觉这只手她在哪里见过。
等等,手指上晃成虚影的戒指!露兹从空间袋深处摸出那个被闲置很久的属于乌鸦的印戒,调整到熟悉的角度再一比对,果然很像。
有一个侯爵混进了学院里?
海边港口,战事稍歇。兰登法师自然不会注意不到山上的火光,在橘红色火光燃起不久后,黑暗海兽就开始停下攻击,重新潜入海面下。
大概是露兹已经抓到了罪魁祸首,她果然没有辜负他的重托。
兰登法师欣慰地想着,一直盘在心里的焦虑也随之淡去,久违的轻松和愉悦重新爬上心头。
“兰登法师!”
他闻声转过头,望着走近的笑意盈盈的少女,讶异地问,“露兹?什么时候过来的,我差点都没发现你。怎么样,都处理好了吗?”
“都处理好了,”露兹笑着说,“不过我发现除了布拉兹教授外还有一个同伙,确切说是一只恶魔。”
“恶魔无法通过学院的防护魔法。”兰登立即反驳道。
“有契约就行,”露兹又笑了起来,“恶魔可以通过契约人躲过魔法阵监测。”
“兰登法师,”塞拉菲尔从后面走过来,他瞥了眼露兹立即面色微变,“快离开她!”
“离开谁?”兰登法师愣了下,同时剧痛从胸口蔓延开来。
他低下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贯穿胸膛的黑色长矛,那是恶魔的力量凝结出来的,穿透后继而消散,只留下一个碗口大的黑洞,朝外喷出鲜血。
再抬头,眼前哪里还是有露兹的影子,只见一个黑发的美艳女恶魔站在他跟前,嘲讽地望着他,一对蝙蝠似的黑色翅膀在身后扇动着。
它感觉到背后掠来的灼热,蝙蝠翅膀一扇,敏捷地躲到一边,回身望见原处留下的地裂一样的长沟,血红的嘴唇抿紧。
“这头龙真是更危险了。”夜魇毫不恋战地望远处天空疾速飞去。
它刚才已经在兰登死前,从他脑子里得到了最后三个供源法阵的位置,将信息传给分布在学院中的傀儡。此时从分布三处的魔法波动看,他们大概已经得手了。
只见头顶的防护魔法罩闪了几下微弱的光后,彻底熄灭了。
久负盛名的帝国魔法学院也不过如此,夜魇朝岛外飞去。突然,一个很微弱的风声响起,它侧过头,只瞥见抹瑰丽的红光。
一支血色的箭从背后贯穿了它的胸膛,蝙蝠翅膀一僵,女恶魔像鸟一样从天空坠落。夜魇挣扎着想把箭拔出来,但它就像被岩浆烫红了的铁一般根本无法触碰。
夜魇听见翅膀划动的声音,一根黑色的羽毛从夜空中慢悠悠地落下,擦过它侧脸的皮肤时,看起来柔然的羽毛竟然划出了道血痕。
它望着从天而降的露兹,嘴唇颤抖地说,“你怎么敢,怎么敢模仿魔神大人的羽翼!”
“影子是这么跟你说的?”露兹站在女恶魔身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它,“它那对快烂光的翅膀还有毛?”
“你怎么敢!”女恶魔发疯一样从地上挺起身子,不顾长箭又往胸膛中深了几分。
“你信仰魔神吗?你信仰的是你自己心中的虚影。
“我爱祂!我愿意为神付出一切!”夜魇瞪大眼睛,“你这个伪神,无论现在有多嚣张,真神的光辉永不
熄灭!”
它气喘吁吁地大喊,“我杀了兰登,打破了防护魔法,海兽会继续杀光岛上所有活物!包括所有你在意的人!”
夜魇的喊声戛然而止,脖子被露兹的鞋尖踩住,她微微弯下腰俯视它。
“你仔细听,”露兹没表情的脸隐没在黑暗中,“这像是进攻的喊声吗?”
耳边的喧声果然比起嗜血的吼叫,更像是濒死的尖叫。夜魇扭过头,看到夜晚的天空被一片绿光笼罩。
刚才还狰狞地往岸上冲的黑暗海兽此时都恨不得多长几十条腿。白火可怕,但突然出现的绿色火焰更是令它们胆寒。野兽的直觉告诉它们,被绿火烧到后果绝对比白火要严重。但什么结果会比死掉更严重,这些海兽也想不明白。
海面几乎完全被绿色火焰覆盖,目之所及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绿色火海,寒冷的气息压倒了空气中的热度,仿佛直接进入了寒冬。
“这绿色的火是什么?”
“它出现后好像白火就马上熄灭了。”
“嘶,好冷。”
火焰下的海水迅速结起了冰,所有来不及逃走的海兽都被牢牢冻在了厚实的冰层中。绿火在冰中自如地窜着,挑拣着喜爱的海鲜,喜欢的慢慢品味,不喜欢的就直接烧成骨头。
神座望着大快朵颐的绿火,触手一伸再一卷,拢住半空中乱飞的小龙,喃喃道,“看来她这次是真的发火了。好可怕,我们快跑吧。”
小龙疑惑地唧了声,它还没玩够呢!
“别玩了,待会火烧屁股,你就知道绿火苗的厉害了。”
“为什么神火会听从你的命令?”夜魇不敢置信地喃喃道,它还没见过有谁能让神火铺得这么广的。
每次使用神火都要付出代价,尽管前皇帝用得谨慎,也在短时间内老得不像样了。像这种范围,简直就是在找死。
但令它疑惑的是,头顶上的人完全没有出现一点一样。
轻微的哗,是翅膀展开的声音。
夜魇望着那对比真神凋零的翅膀更健康,美丽的羽翼,内心不禁微微一颤。
“口口声声说信仰,却连信仰的对像都没弄清楚。”
“这是幻觉,这是假的。”它不断喃喃道,但心里的空洞越来越大,里面满是慌张和惊疑。
“真假不用你判断,”露兹说,“你只需要知道,你将永远被魔神厌弃。”
脖子上的脚挪开,它听见对方冷声说,“吃吧。”
接着,一股阴寒和剧痛蔓延了上来,那种疼痛不是来自身体,而是灵魂。
“白火净化,黑暗生灵死后灵魂仍然能得到宽恕,而被绿火蚕食的对象,是真的连灵魂都一点不剩了。”神座在岸边给好奇的人类和人鱼解释道,“记得,以后但凡看到绿色并且舞得贱兮兮的火就赶紧逃命。”
“贱兮兮?”有个年纪小的低年级生不解地问,“火苗怎么会贱兮兮?”
“像这样。”神座触手尖指了指不远处。
绿火故意解了一个洞的冰,看着里面的黑暗海兽慌不择路地扑腾,然后见哪一只快逃脱的时候再嗷呜一口吞掉。
围观的人和人鱼呆呆看着,然后情不自禁地抱紧颤抖的自己。
第167章 命运的织线黑暗海兽死的死的,逃的逃……
黑暗海兽死的死的,逃的逃的,进攻已经被彻底瓦解。岛上的居民开始热火朝天的灾后修缮工作,而学院里,因为兰登大法师的死,氛围要更加悲伤一些。
魔法师们除了修复魔法阵,还要为兰登大法师举行葬礼。
葬礼这天,天气很明媚,下一位轮值的魔导士接到消息提前来了学院处理善后工作,恰好这位也是露兹的老熟人。
杰斯法师此时正在主持葬礼流程,他瞥见露兹和塞拉菲尔的目光,面无表情地微微点头招呼。
“我记得杰斯法师好像一直和加拉德的关系很亲密,”露兹眯起眼,“没想到这次见面,他表现得这么平和。”
塞拉菲尔笑了下,没有直接回道,而是回忆道,“我在都城的时候听说过他很有可能成为下任院长。”
露兹想到加拉德死前的那副拼接的丑陋模样,“加拉德又疯狂又危险,死掉了倒是合了所有人的心意,”
葬礼地点选在学生经常上课的草坪边缘,靠近森林的地方,一棵白色的大树下。深棕色的华丽棺材上,边边角角都雕刻着繁复的花纹。
“那些都是抚慰亡灵的咒语,”露兹远远地站在草坪另一头,建筑的阴影遮住了开始热起来的阳光,“虽然除了亡灵法师,没有其他人见过谁死后的灵魂。”
“所以死后会有灵魂吗?”塞拉菲尔侧过头望向露兹,轻声问,“他们会留在活人的身边吗?”
“亡灵会重归世界,只有心里有执念的才会在人间逗留。”露兹摇摇头说,“留在人间对亡灵不是件好事,不是变成亡灵法师的材料,就是因为失去理智彻底沦为黑暗的养分。”
塞拉菲尔停了下,问,“被绿火烧掉的呢?”
“就是被烧掉了,”露兹耸耸肩,“它们永远也没法安息,会带着怨念消失,这是惩罚。”
她想到在树里跟二代神的对话,纠结地顿了下,小心翼翼地组织措辞道,“其实,神明也会死。”
塞拉菲尔收起嘴角的笑意,靠近露兹抬起手,虚虚地托着她的脸颊,认真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如果,我是说如果,必须要呢?”露兹有些急切地问道。
“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带你回来,”塞拉菲尔一字一顿地说。
“亡者的时间已经停止不前,我觉得活人应该继续走下去,开始新的生活。”
“怎么开始?如何开始?”塞拉菲尔平静地问,但眸子变得越来越深,“有些人能忘掉死去的人继续,但有些人不行。”
灰色的眸子深深地注视着露兹,“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发生了吗?”
“没有,我只是,”露兹望着他,慢慢眨了下眼睛说,“以防万一。”
塞拉菲尔低下头,嘴唇在几乎快要贴上露兹额头的位置停下,声音很轻地问,“当有我需要知道的事时,你会告诉我的,对吗?”
露兹抿直唇线,点点头,抬起头努力朝他笑了下,“我会的。”
“你会再像上一次那样不声不响地消失吗?”塞拉菲尔面色平静,但语气中带上了隐隐的质疑。
“我不会,”露兹认真地回答,“我会告诉你的。”
塞拉菲尔顿了下,蹙眉追问,“刚才我们说的都是假设对吗?”
“对,”露兹说。对着这双眼睛,凝视着闪动希冀波澜的灰色眸子,她根本没法说出否定的答案。
远处,葬礼已近尾声,杰斯正做着结束致辞。
“兰登魔导士阁下拥有高贵的品格,不菲的学术成就,他的死亡高尚且体现了非凡的勇气。他对学院作出的杰出贡献将永远被铭记。”
铛铛的钟声适时响起,悠扬浑厚的声音在空气中像涟漪一样从钟楼上荡漾开。
一名身着火红色外袍的法师急匆匆地从走廊尽头疾步走来,从露兹他们身后经过,飞快地穿过草坪。
他的手指上停了一只很小的鸟,似乎是魔法变出来的,鸟的羽毛边缘还在溢散着光点。当它落到杰斯手上,半只巴掌大的小鸟变刷地变成了一张羊皮纸。
“那是法师协会用来传急讯的法术,非指定人打开都会自行销毁,”塞拉菲尔说,“一定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那头杰斯匆匆阅览结束,羊皮纸心有灵犀般化成了光点。他又匆匆讲了几句结束了葬礼致辞,然后对露兹两人打了个眼色。
一小时后,露兹走进校长办公室。这里跟上一次来没什么大变化,除了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泡在罐子里的半人半兽标本,它们在加拉徳死后就被清理掉了。
杰斯暂时还不是院长,他背对大门,站在院长的那张大桌子前,手指把玩着桌上的摆件。
“提前恭喜您,杰斯阁下,”露兹说。
这话显然很得杰斯的心意,他难得露出了个笑容,虽然只是一闪而逝。
“我接到了消息,盘踞着大量魔物的都城有异动。最近它们似乎得到了某种命令,正倾巢而出,清剿人类。”
“那您应该跟将军们谈话。”露兹明知故问道。
“这就是问题所在,”杰斯说,“现在帝国境内的贵族势力割据,谁也不听谁的,三皇子从血统上来说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但他的平庸根本不能让有异心的贵族臣服。”
“即使大家都快要死了还在争权?”露兹嘲讽道。
“全死至少也是个能让所有人信服的结局,”杰斯说,“必须听从自己不承认的人领导,对这些自命不凡的贵族来说,比死还难受。”
“那么您叫我们来是?”露兹问。
“我猜你在来的路上就想到了,难为你能筹谋这么久,”杰斯面无表情地说,“我就不拐弯抹角了,帝国需要一个让所有贵族不得不臣服,能重新将它从分裂边缘拉回来的继承人。首先,这人要有皇室血脉。”
杰斯的目光从露兹弯起的讨厌眼睛上挪开,落到塞拉菲尔身上,然而后者此时正垂眸望着露兹若有所思。
他看他,他看她,她看他,办公室在这瞬形成了一个诡异的三角关系。
“难为您能想到我们。”露兹带着带点学生赢了老师的得意,假模假样地客气道。
杰斯哪里不知道这家伙的心思,冷哼一声,“等你当上了皇后陛下再用这种口气说话不迟。”
这次换塞拉菲尔弯起了眼睛。
“我就不能当个开国皇帝吗?”露兹撇撇嘴说。
“如果你能做到也行,”杰斯不在乎地假笑道,“反正只要帝国不乱,皇位上坐的人是谁,法师协会并不太在乎。”
露兹不是不行,她只是没兴趣,王位跟神座在本质上是同一个东西,它会用责任剥夺椅子主人的自由。
而且她也快要时间了。
“克雷伊伯爵派来的人已经等在对岸港口了,”杰斯毫不掩饰扫客出门的意思。
露兹和塞拉菲尔趁着好天气坐上了船。海面已经恢复了平静,托绿火的福,海面上没有残留海兽的污血或残肢,骨头已经都随着波浪沉下海底。
“海神说金龙岛还没有沉没,是你做的吗?”塞拉菲尔从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收回目光,望向露兹。
“那是个独立的空间,沉掉有点可惜,”露兹想了想,抬起食指在他的手腕上按了下。
塞拉菲尔看着出现在皮肤上的金色眼睛印记,挑挑眉。
“我开了一个入口,这样你就可以在想进去的时候进去了。”裤露兹想了想说,“但里面已经跟刚开始的时候不太一样了。”
“你在里面养了条小龙?”塞拉菲尔抽出探查的精神力问。
对方的口气听起来含着浓浓的哀怨味道,她背着他在外面养了别的龙。好吧,看起来确实是这样,露兹只能抿抿嘴咽下辩解。
“受龙所托嘛,”露兹嘟囔道。
她望向已经隐约可见的港口,认出正朝他们挥手的骑士是艾佛利家族的护卫队长克莱,他身边伏着一列训练有素的鹰兽。
克莱向下船的两人毕恭毕敬地行礼。
“现在地上的恶魔和魔兽太多了,走天上碰见的会少点,幸好您之前安排扩列飞行队,眼下真的帮上了大忙,”克莱说,“维提尔伯爵本来想亲自来接您的,奈何前线吃紧,抽不开身。”
“他以什么身份来接露兹?”塞拉菲尔冷不丁地问。
“这个,”公爵府上下都明白维提尔伯爵的心意,但当着小姐的另一个追求者不太好直接说。他克莱磕磕绊绊地说,“作为朋友和同学吧,毕竟是从小的情谊。”
“从小的情谊,”他说着目光瞥向露兹。
“我先碰见你的,”她赶忙解释,“跟你才是从小的情谊。”
塞拉菲尔这才满意地哼了声。
露兹打量他的面色,装作漫不经心地说,“我要去一个地方,不跟你们同路了。”
“我跟你一起去。”塞拉菲尔想也不想道。
“不方便,对方只邀请了我一个,”露兹解释说,“而且你必须尽快赶到前线去。”
“是谁?”他垂下眸子想了想问。
“一个熟人,”露兹望向浮动的海面。
“现在外面乱得很,”克莱忧虑道,“要派遣一队人跟着您吗?”
“不用,”露兹笑了笑,“我应付得来。”
临离别前,塞拉菲尔还是忍不住避开众人,拉着露兹到一个安静的角落。
“你要平安回来,不管如何,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塞拉菲尔叮嘱道。
“我明白,”露兹望着他说,“不管怎么样,我一定会想办法回来。”
她说完不自禁地咬住下唇,忍了忍,还是伸手抱住了他,咽下哽咽,重复道,“我一定会回来的。”
“要记住你说的话,”塞拉菲尔抬起手,一下一下缓慢地摸着怀里人后脑勺上柔软的黑发。
他其实能从露兹眼尾一闪而过的焦虑和忧虑的轻微蹙眉中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但爱不该成为束缚对方的枷锁,他能做的事是在她回来前完成她希望他完成的事。
第168章 回到初始的地方只要邪神不消失,黑暗……
只要邪神不消失,黑暗就永远不会褪去,黑暗生物斩杀不尽,战火也没法停歇。露兹深刻地明白这一点,所以才最终选择了独自离开。
接下来的战斗是属于她一个人的,是她的责任,也是她的命运。
露兹从空间中掏出夜魇的戒印,上面雕刻的是一只吸血蝙蝠,正面而立,两只覆盖着薄膜的翅膀在身前合拢,一双镶嵌着红宝石的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露兹见过乌鸦和狮子的戒印,上面都没有镶嵌什么宝石,不排除是女恶魔特意点缀上去的装饰。但露兹觉得对方不会多此一举。
印章的用途在印出图案,镶嵌宝石在上面什么的,只会影响它的功能,看起来就很奇怪。
戒指被松开,但没有掉落,而是被盘旋起来的血液锁链带着悬浮在半空中。红色的锁链擦过银质戒指表面时发出一中锋利的刀刃擦过金属的嘶嘶声,像是一种低沉的威胁。
蝙蝠没法再保持淡定,红宝石眼睛忍不住眨了下,接着浮雕蝙蝠竟然从平面上立了起来。它扑扇着翅膀试图逃走,然而才飞了一下,脖子就被盘旋在周围的锁链卡紧,拖到了露兹跟前。
“你不是七侯爵里最强的,但绝对是最聪明的一只,”露兹盯着面前挣扎的蝙蝠说,“竟
然还能想到分割出一丝灵魂保存在戒指里的办法。等继任者戴上戒指,你就可以靠着这丝灵魂夺取对方的身体,获得新生。”
“你怎么会发现?”蝙蝠发出夜魇的声音,带着丝金属的嘶嘶声。如果不是刻意查看,它甚至有把握能骗过神的眼睛。
毕竟即使神识能清晰地看到世界上任何一处,但如此细微之处,一块比小方糖还小的影子下,一抹比鸟都微弱的气息,很容易就会忽略过去。
“在熔岩城赌场,你表现出来对魔神的疯狂渴慕与我见过的其他恶魔都不一样。那时候我就想,对于一个只存在于神话和传说中的存在,真的能投射出如此深刻的感情吗?”
“不,不会,”露兹的目光落到停止挣扎,像死鱼一样吊在空中的蝙蝠,“最有可能,你本身就是存在于魔神那个时代的恶魔。看来你的年纪比我原先想的要大呢。”
对任何生物来说,被提及年龄都不是个愉快的话题。
蝙蝠张开嘴发出嘶嘶的咆哮声,接着脖子上的锁链卡紧,声音戛然而止。确认它老实了,锁链才重新松开一些。
“得益于魅魔一族的血脉天赋,我们的精神力都格外强大,到了我这个实力,分割出一丝灵魂保存在其他地方也不是难事。”蝙蝠咔咔咳嗽了几下,低声说,“是我大意了,以为你就是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
露兹早前就表明过自己的身份,此时见它仍然一副不承认的模样,若有所思道,“确切说,你是出现在我离开后,影子在位的那段时间。”
“魔神大人有且只有我心目中的那位,是你夺走了祂的力量,才让魔神大人陷入了如今的险境!”
露兹跟影子的脑残粉没什么好说的,直截了当问,“影子藏在哪里?像你这么忠诚的信徒,它大概透露过一些只言片语吧?”
“我不知道,”夜魇能感觉到,凭借自己的力量,脖子上的锁链绝对没有挣脱的可能,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闭紧嘴巴。
“我也没奢望过你能老实交代,”露兹说着,精神力透过红宝石眼睛进入蝙蝠里。
夜魇只觉得刹那,仿佛置身在敲响的铁钟中一样,脑袋嗡鸣不止,灵魂眩晕起来。它恍然想到,现在这种感觉不正是被精神力入侵的症状吗?自己终日魅惑别人,都已经忘记被人控制的感觉了。
夜魇试图去抵御对方的侵袭,但不说它现在比平时虚弱,即使放在全盛时间,想要抵抗此时像潮水一样涌进来的精神力,恐怕都很吃力。
滴水怎么能阻挡海波浪涛的力量?
旋转的眩晕中,它依稀听见对方的声音隔着层罩子似的响起,“找到了。”
什么找到了?找到了什么?没等夜魇彻底想明白,灵魂传来被碾碎剧痛,最后一丝魂火也被掐灭了,这次它是真的死掉了。
夜魇对露兹来说只是个插曲,获得影子下落的一个工具。但影子比她预计得要更加狡猾一点,对方跟魅魔透露的消息很有限,都是一些模棱两可的碎片信息。
它只透露了一些,让忠诚的走狗相信自己受到神的宠信,能更卖力地卖命即可,过多暴露信息就得不偿失了。
但百密也难防一疏,露兹从其中一片中嗅到了潮湿的气息,还有河流哗哗的声音,漆黑的空间中,水面的点点粼光飞快闪过。
大陆上的河流大大小小起落棋布,一一排查肯定不现实。影子也不会随便找一个河边村庄当作自己的栖身之所。
它刚被她重创,身体又崩溃在即,眼下最重要的是转移到一具稳定的躯壳中。死亡沼泥塑的身体原本就是影子找来作为自己计划失败的备选退路,但被露兹横插一脚,现在里面已经住进了六十四。
想要夺回来,恐怕只能先想办法处理掉里面寄宿的恶魔。然而泥塑的身体很脆弱,先住进去的六十四又占据了主动权,如果六十四真的鱼死网破,在死前把泥身弄碎,就得不偿失了。
这个地方,一定有着能够让六十四的灵魂不得不脱离躯体的东西。
答案就在嘴边,但它就像河里滑不溜手的鱼一样,每次快要抓到时又会溜走。
尼兹的契约传来波动,露兹接到传递过来的信息,它已经跟塞拉菲尔汇合了。
契约眷属的强弱其实是视主人而定。一开始露兹的实力太弱,尼兹无法从主人那里汲取力量,才只能靠自己很慢地一点点累积,还总是幅饥肠辘辘、营养不良的样子。
现在露兹的力量恢复,有了支持,它已经恢复到了全盛时期,一般的恶魔奈何不了这头古老的深渊巨兽。
等等,契约……
脑海里遮掩在答案前的最后一块纱帘终于被拨开了。六十四一开始是通过召唤法阵来到地表的,虽然契约已经完成,但召唤法阵仍然对它起着约束作用。
如果能通过当初那个召唤法阵并且逆转,没准真的能将它强行送回深渊。但眼下深渊支离破碎,跟地表重合的重合,碎裂的碎裂,脆弱的恶魔灵魂被丢回去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要尽快找到它们。
露兹还记得他们初遇的地方,那个贫穷落后的村子,臭气熏天的仓库以及差点淹死她的大河。有了目的地,随着心念一动,翅膀在身后展开,上面镶着的眼睛在没被唤醒前都处于闭合的半休眠状态。
最长的羽毛尖在身前横着一划,一条空间裂缝丝滑地展开。力量回来后,她已经能短暂抵御空间裂隙中的压力,终于也是能走裂隙高速的一员了。
露兹心里感叹方便,脚下不停,跨入后,裂缝再次在身后合上。间隙旋风受到外力的吸引蜂拥上来,翅膀最上面紧闭的两只陡然睁开。
立时,旋风仿佛撞上了一堵透明的墙壁,始终被挡在露兹几步开外。翅膀眼睛挪动,根据露兹脑海里的画面,眼珠齐刷刷地盯向漆黑的某一处,随即翅膀一振,露兹已经到了那一处。
又一条裂缝张开,潮湿的气息从外面涌入,接着是河流的水声。露兹不再犹豫,穿过裂缝,目光扫视四周,眼前赫然就是当初的那个村庄了。
只不过比起当时,现在它要显得更加破败。
临近傍晚,太阳逐渐开始西斜,带着白日余温的夕辉落在遍布绿色青苔的石块屋顶上,潮湿发霉的气息蒸腾而起,顿时在空气中越发浓郁起来。
村子上空炊烟袅袅,看起来像还有人住的样子。但邪神寄宿的村落,很难说里面的人还能不能保持正常神智。
露兹心里提高警惕,同时沿着泥泞的小路朝村子走去。两边是低矮的灌木,远处的森林在暗下来的光线中显现出黑压压的轮廓,漆黑的入口仿佛怪物大张的嘴巴。
又是一步,突然刚还静谧的环境中陡然多了一点声音,儿童的嬉闹,牲畜的低鸣霎时一同涌到耳侧。露兹停下脚,眯眼打量眼前的村落,房子同样破败,但看起来有了些细微的不同。
她似有所觉地微微低头,脚下的泥泞小路已经铺上了一些稀疏的鹅卵石,以便于雨天潮湿,腿脚陷入泥水。
“露兹!”熟悉的欢快的声音从前面飞快靠近。
露兹抬起头,眼睛被随风扬起的红发晃了下神。这个工夫,年轻的塞莲已经跑到她的跟前,拉起了她的双手。
两人的手相触,少女掌心的皮肤传来温热的触感,带着脉搏跳动时的轻颤。这是个货真价实的活人。
露兹在帝都见识过影子设的陷阱,对方能够基于特定人的记忆创造出一种具备简陋法则的小世界,而它自己在里面同样需要遵守法则。
上一次打破小世界的方法是露兹的觉醒,然而这次,她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记忆有什么缺漏的,显然,构成这个世界的记忆来源不是她。
露兹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到塞莲脸上,她现在还是那个活泼开朗的小女孩,说话的声音中还会随着情绪,透露出开心的雀跃,抑或是苦恼的低落。
“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呀?忘了今晚是一年一度的夏日祭了吗?”
“夏日祭?”对少女来说只是一年,但对露兹来说
已经是实实在在时隔几千年的事,一个落脚村子的节日,她早就已经记不清了。
塞莲闻言立即皱起眉,嘴上像麻雀一样不停地嘀嘀咕咕,“对啊!所有邻村的男孩都会聚集过来,要是最后来不及打扮,我绝对会杀掉你的!”
听惯了各种冰冷、阴寒、恶毒的死亡威胁,露兹只觉得少女即使用了最生气的语气,宣告的声音依然软绵绵的,带着稚气和可爱。
即使知道一切都是假的,村子早已在战火中烧为灰烬,少女也在上一次影子引爆神力时死去,她还是会被这些美好记忆残留的余温温暖到。
相对漫长的神涯来说,村子只占据露兹记忆微乎其微的一隅。它是她初临异世的落脚处,短暂栖居的旅点,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这里不会成为自己长久驻留的地方。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里已经潜移默化地成为了她在异世的家的符号。这段短暂的记忆像夜空中的星子一样,光辉微弱,然而却在后来的漫漫长夜中成为了为数不多的光亮。
“这是什么表情?你还敢笑!!”塞莲不敢置信道,“我在生气!听见没,我在生气!!”
第169章 血色的记忆村子的夜晚黑得很快,几乎……
村子的夜晚黑得很快,几乎眨眼,天色就暗了下来。这不是比喻,除露兹以外的人和场景画面就像开了加速一样,动作都变得飞快,几乎只能看见残影。
人的记忆只会记录关键的事件和场景,不重要的部分都会自然而然地被略过去,而置身其中的外来者看到的就是这副画面。
这也进一步印证了,露兹确实进入到了一段记忆中。根据她上一次经历的经验,作为小世界基石的记忆主人会受到法则影响,忘记小世界外发生的事。
只有找出这人,并唤醒他,困在这里的人才能伺机突破空间束缚。
关键是,这段记忆是谁的?现在露兹只能得出这人跟自己一个村子,或者说曾经来参加过夏日祭,而且他能活到现在,绝对不是普通人。
这么分析,最符合的俨然就是露兹曾经的三个伙伴。所以记忆主人会是塞莲吗?
光线迅速变暗,同时暖黄色的灯光亮起,加速骤然停下。露兹定睛望去,发现自己已经从村口到了村子中央的广场上,周围挤满了载歌载舞的年轻男女。
年纪大点的老头老太则三五成群地聚外围,背靠垒起的干草堆,捏着熏得发黑的漏斗,抽着廉价的旱烟。
震耳欲聋的歌声慢一拍传进耳朵,熟悉的欢快乡村曲调勾起了身体的记忆,场景切换带来的紧张不由得放松下来。
“露兹,快来呀!”
穿戴一新的塞莲从后面跑上来,农村女孩没有什么贵重的珠宝首饰,精心编起的辫子上只插了朵哪里采来的野花,但仍然很衬她。
塞莲抓起露兹的手跑向中央围着巨大篝火手牵手绕圈跳舞的人群,路过干草堆时,旱烟带着火星的味道刺得露兹直皱眉。
余光中橘红色的火焰扑来,她立即条件反射地反手抓住一无所觉的塞莲往旁边避开去。旱烟的火星落在干草上,再被风一吹,将整一块人高的草堆烧了起来。
倚靠在草堆下面抽烟的老头们在火中翻腾挣扎,痛苦的尖叫却被更大声的夏日祭欢唱压下。
“怎么了?”塞莲望了望露兹凝视的方向,脸上的一无所觉不像是装出来的。
不止是她,周围所有人都不觉得正在被火烧的几人有什么不对,仿佛那是稀松平常的事,甚至还有围观的孩子拍手叫好。
欢声与惨叫夹杂在一起,一时间,浓重的诡异感笼罩在了这片空间上。
露兹经历过的比这诡谲多的,倒不会因此乱了阵脚。反而是造成乱子的黑手急了,自己送了一波信息。
她冷静地打量着不知是记忆还是真人的场面,心中迅速推测。露兹不认为这个村子的人都是嗜血的变态,这与她记忆中的,同样也与记忆主人对村子的认知不符。
她猜测他们的认知被这个世界扭曲了,也就是说露兹看到的火灾场景,在村民看来可能是另一副画面,可能是烟花,也可能是老头讲故事,但绝对不会是几具被烧得血肉模糊的尸体。
即使已经记不清,但露兹可以肯定这种事并没有发生过,所以由此可知,一切不符合记忆主人认知的事物都会被强行修改正常。
而制造火灾的黑手,目标自然是她。
露兹在进入这里后,力量受到黑暗影响,再加上小世界法则的束缚,几乎变回了一个身体素质稍好的普通人。想要干掉她,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但从现在看来,影子的状况应该也跟她差不多,而且对方想要杀她,似乎并不能直接出手,而是必须以一个符合场景的方式,制造合情合理的杀机。
露兹被塞莲带着插进了手牵手绕圈的人群中,脑海中正推理到这,就像是要帮她验证似的,中央堆得有两米高的柴堆发出声响得有点突兀的噼啪,紧接着一条等人高的带火粗木条从柴堆上迎面倒向她。
早有准备的露兹试图往右侧躲去,然而手一挣却没有挣脱出来。塞莲牵着她的右手,左手被另一个陌生的女孩抓着,在露兹望过去时,对方也扭过来朝她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
只是配上即将要砸下来的木条柱子,这微笑就显得有些嘲讽了。
露兹虽然暂时被封了法术,但身体素质依然比普通人好很多。她看了微笑的女孩一秒,当即立断地生拽过她。
落下的木条砸在了女孩头上,然而脑瓜崩裂的场景并没有发生。木条像穿过空气一样穿过了她的身体,啪嗒落在地上。
木条的响声就像按下的暂停键,载歌载舞的人圈停下,仿佛并没有被砸中而是躲过一劫的女孩面色惊恐地望向落在身旁的木头。
“不知道今年是谁垒的柴堆?”塞莲嘟嘴埋怨。她还没跳过瘾就得被迫停下,此时无聊地望着几个小伙子重新检查中央的柴堆。
她等了许久都不见伙伴接话,扭过头,只见露兹双目出神,显然是一点都没听到自己的话。
“喂!露兹,你在想什么?”塞莲想轻轻推了下她的肩膀,然而手却落空了。
后者几乎是本能地,以一种常人难以企及的速度避开了去。塞莲呆呆地看了几秒自己推空的手,还没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露兹的问话打断了她的思索。
“我说你从刚才开始就在想什么呀?”塞莲气呼呼地问。
“我在想,”露兹注视着她,很慢很轻地回答道,“我好像知道该怎么确认谁是构建世界的记忆主人了。”
“什么?”那些词传到塞莲耳朵里就像自动打了马赛克,完全无法被理解,“我没听清楚。”
露兹也不解释,只是朝红发女孩笑笑。如果她猜得不错,这个世界里被拉进来的不止她一个活人。
别忘了这方世界构建的现实地点是在那个河边村子,估计村庄中的人全都被一起拉了进来充当了不重要的背景板npc。
但他们在小世界中受到攻击还是会产生正常的伤害,所以才有了几个被火灾卷入烧死的老头,那些人是活着的村民。
而那个没被砸中的少女则是完全存在在记忆中的人,她在几千年前已经死了,死法肯定不是被木头砸中,这与记忆不符。在小世界的修改下,木头自然也不会砸中她。
所以要区分真人和假人就是动手杀死他们吗?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露兹抛弃了,且不说这么多人,在没有法力的加持下杀不杀得过来,就说为了自己破局的私念而屠掉一整个村庄。这事看起来就很像是影子给她挖的坑。
它仿佛在借着这事光明正大地嘲讽露兹,破局的方法就在眼前,就看她这自诩正义的神明愿不愿意为了拯救所有人,而牺
牲掉一个小村子。
它想证明,她跟它本质上是一样的,一样的冷血,一样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你听见没?”塞莲在旁边不服气地加重声音问。
露兹循声扭过头,盯着她的眸子看了几秒,直到女孩气鼓鼓的两颊都瘪了下来,不明所以地回望过来。
“怎,怎么了?”
“也许我本质上确实跟它一样,”露兹轻声说,接着在女孩还没反应过来时,摘下了她的珠花胸针,尖锐的针尖对准她露出的脖子一侧轻轻一划。
红发女孩立时瞪大了眼睛捂着冒血的脖子一层,眼神从不敢置信慢慢变为了果然如此。
“你竟然没死……”露兹下意识喃喃出声。
此时对面的女孩形象在迅速变化,她的面容更加成熟,表情也不再充满稚气,特别是眼神,取代信任的是受伤和冷漠。
“让你失望了,那场爆炸并没有杀死我。”
“你们怎么逃出来的?”露兹问。
“我们?不,那个邪神只救了我,”塞莲冷声说,“它说要跟我打个赌,如果再做一次选择,你是不是还会选择抛弃自己的朋友,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胸针的伤并不致命,”露兹冷静地点出,同时脑子里飞快想到塞莲恐怕是被影子骗了,因为她恢复记忆后周围场景并没有变化,她不是记忆的主人,或者说不是唯一的记忆来源。
“它骗了你,其他人还活着,”露兹飞快说。
“不重要,我已经输了,”塞莲露出有些凄凉的微笑。
“什么意思?”露兹心里立即升起股不好的预感。
“邪神赌你会下手,我赌你不会,”她自嘲地笑了下,“即使到最后,我还是想再相信你一次。”
“只是一个破点皮的小伤,”露兹说,“确认你的真假而已。”
“如果离开这里的办法就是杀了我呢?”塞莲盯着露兹的面孔说,“你会下手的。”
“我不会。”露兹想也不想地否认。
“你会,”塞莲轻声但肯定地说,“我了解你,你一直是这样一个狠心的女人,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假设牺牲掉自己能救所有人,你也会毫不犹豫地自杀。”
“不到走投无路的时刻,我不会……”
“露兹,我其实并没有很生你的气。虽然你的不告而别确实令人火大,但那很符合你的风格,”塞莲突如其来的剖白让露兹愣了下,“我希望作为出生入死的密友会在你心目中成为特殊的存在,但你的选择是正确的。”
“你们在我心里一直是特殊的,”露兹飞快说,“等一切结束后,我会好好解释……”
“没有时间了。露兹,我没有骗你,从这里出去的办法就是杀掉构建世界的主人。”塞莲说,“只是不需要你动手。”
露兹没有问为什么,因为她已经看见对面的人在逐渐变淡,成年后的塞莲慢慢消失,对方最后露出了个比哭还像哭的伤感微笑,“邪神提到过这是我最后的机会,只要记忆不恢复,就能一直活在这个不会发生战争的世界里,但一旦想起,生命就会立即被抹去。”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他们还活着,我希望……”她的话还没说完,慢慢轻下去的声音便彻底消失了。
塞莲坐的位置上,在世界的作用下重新凝聚出了一个记忆中的年轻版的她。红发女孩扭过头朝露兹笑道,“刚才我们聊到哪里了?”
露兹沉默地望着笑靥如花的少女,知道真正的她已经在刚才死了。
到了这里影子终于图穷匕见。被逼到绝境的邪神摆出了一道丧心病狂的选择题:想杀掉它就得唤醒记忆主人,而唤醒基本等于杀了他们。
它心知自己难逃一死,但即使死,也要让露兹在最后亲手杀掉昔日最好的朋友,彻底把这段美好的记忆抹上鲜红的血色。
第170章 召唤法阵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引起周……
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引起周围其他人的注意,还有阵阵嬉笑声从广场中央传来。篝火堆的木柴已经重新垒紧,满头大汗的男孩们正趁机跟女孩搭讪。
突然一阵鲁特琴的曲调穿过喧闹声传来,众人扭过头去,发现弹琴的是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半魔少年。
他略长的银发梳成一只小辫子搭在左肩上,两手调试着一把看起来有点像琵琶的乐器,只是要小得多,适合在旅行时别在腰间。
“奈特,你还没放弃吗?”一个头上长着两角,看起来也像半魔的男孩大声问道,“村子里经验最丰富的琴师都说你不行!”
“你除了不行以外,其他都挺行,”奈特利索地反驳,手下调琴的指尖不停。
那名被内涵不行的男孩还没反应过来,周围的其他男孩已经发出了哄笑声,女孩们则半羞涩地捂嘴笑。
“可恶,你这只公魅魔!”男孩这下想也知道刚才的不会是什么好话了。
他冲银发少年怒目而视,两肩肌肉膨起,蓬蓬地踩着沉重的步子走过去,朝着那张平时很能骗女孩的脸用力挥了一拳。
没想到职业目标是吟游诗人的奈特身手格外地敏捷,他一矮头躲过呼啸过去的拳头,目光穿过起哄的人群,与露兹四目相对,接着眼睛刷地亮起。
露兹心里下意识升起了阵不好的预感。
那头奈特瞅准目标,已经几步穿过广场中央与人群朝她飞奔过来,同时嘴上还贱兮兮地大喊着,“不行还不让人说,难道让你以后祸害村里的姐姐妹妹们吗?”
这么不怕死,有本事就不要把发怒的对手引到她这里来啊!
追在奈特身后的半魔少年已经露出了恶魔的原型,两臂肌肉膨胀得跟凸起的老树根一样,皮肤上覆盖着层青色的细鳞,爪子尖锐的指甲擦着奈特的后背扫过去,几根银色发丝被截断下来。
今天有些奇怪,这家伙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暴脾气没错,但以前从来没有像今晚一样上纲上线。奈特逃命中途微微扭头一看,身后紧盯他的圆眼已经被黑色填满。
这意味着对方现在已经用上了全部的恶魔力量。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小孩子打闹,而是上升到仇杀了。
已经被怒气控制的半魔挥着有奈特脑袋大的拳头直锤过来,伴随着四周惊讶的倒吸凉气声,预料中的银发脑袋被开瓢的画面没有出现。
“怎么会?”他震惊地看着抵住自己拳头的纤细胳膊。以前单知道这个漂亮的女孩也是个半魔,但绝对没想到力量会这么惊人。
不是所有半魔都擅长打架,比如奈特的血统是魅魔一族,除了能靠那点魅惑天赋骗骗女孩外,对上力量型的恶魔就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所以他自然而然地将一直同奈特玩在一起的半魔女孩也归为了魅魔类血统,毕竟对方那张脸确实还挺有迷惑性的。
放在平时打到现在也该停了,但男孩心中的怒火却不知道为什么越烧越旺。似乎有个声音不断在他耳边循环,“杀掉她,庇护你敌人的人也是敌人,杀掉敌人!”
“他今天疯啦?”奈特很有自知之明地跳出离开打斗圈子,望着出手越来越狠厉的男孩和尚且游刃有余的露兹,“我只是说他不行而已!”
他这么一说,发怒的半魔直接升级到了发狂,屁股后面长出的尾巴一甩,粗得像柱子似的,往露兹身上抡,破空的呼啸声宛如失控疾驰而来的卡车。
“快点闭嘴!”露兹大声喊道,心里明白这家伙恐怕是被影子借势控制了。
塞莲说想要离开这里唯一的办法就是唤醒作为记忆载体的他们,但露兹不这么认为。她和影子最大的不同点在于,它会为了达成目的的便捷想也不想地去牺牲别人,而露兹会为了最大程度地减少牺牲,选择绝境里最难走的那条路。
而且,她最不想输的对象就是影子,自怨自艾,陷入自我否认和不断自证的圈子只会让这混蛋如愿以偿。而露兹最擅长的是把内耗转嫁给敌人。
半魔望着躲开自己尾巴的女孩翅膀没有从空中落下,扬起头一看,只见黑白大张的翅膀铺天盖地一般,圆月被对方挡在背后,如水的人影投在男孩看呆了的面孔上。
“原来是这样。”露兹调转手上的东西,尖锐的那头在月光下闪过星子一样的亮光。
“呀,我的珠花胸针,”旁观的塞莲一下子认出了露兹手上的凶器,赫然是她编了好几个月草篮子换来的,当即心疼喊道,“喂,露兹,教训大块头的时候别弄坏啦。”
露兹闻声不由得勾起嘴角,但才勾到一半,想起已经逝去的人,嘴角又慢慢放平。
半魔少年接触到跟月光一样冰冷的目光不由得打了个哆嗦,突然后悔起来,自己今天是吃了菌子么,竟然敢惹这伙村霸?
然而再后悔也晚了,飞在空中的人已经朝他疾速落下,一阵惊呼中,半魔少年下意识闭上眼睛,心中悲伤地想自己还没有跟心上人告白就要结束短暂的魔生了吗?
紧接着他的身上一重,恶魔形态的大块头仰面踉跄,被身上的重量压得轰隆一声倒在地上。
然而想象中的致命一击却没有紧跟着落下,反而是他耳边的地上,有个什么东西发出了阵头皮发麻的尖叫。
半魔少年睁开眼,只见黑白六翅笼罩在他头顶,而露兹正整个人踩在他胸口,单膝跪着,一手落在他的耳侧。
是尖叫传来的方向!
半魔少年感紧扭过头,看见珠花胸针正直直扎在泥地上,起先他还疑惑那里什么都没有,接着,目光扫到了地上的影子中似乎有一段像虫子似的东西挣扎翻滚着,正好被胸针钉着分成了两段。
“这,这是什么魔物?”半魔少年脑子已经清醒过来了,少年人的怒气早就一扫而空,现在只觉得一阵劫后余生的庆幸。
“这不是魔物,是我的影子。”露兹冷冷望着寄生虫一样翻腾的黑影说。
她早该想到的,邪神是她的影子,在这个世界最合理的身份自然就是做她的影子。在之前她自己的世界中,影子也同样存在于她的倒影中。
而且藏身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反而不容易被发现,还能时刻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做点恶心人的小动作。
“你的影子?”
不等少年得到答案,地上翻腾的影子陡然将自身撕成了两半,如破破烂烂的黑纱布一样从露兹的人影中窜起。
一部分朝露兹劈头盖脸地蒙上来,被后者的指甲轻松地划开,在黑纱化成的一片灰黑色烟雾中,另一段影子的残躯正飞快往村子深处躲去。
露兹看了眼没有当即去追,而是转身扬翅,轻盈地落在奈特身前。
“你的翅膀……”他的眉头紧皱,目光挣扎地闪动,表情像极了正在试图从噩梦中醒来,“你以前的翅膀也是黑白不对称的吗?”
差点忘了他除了是个二流吟游诗人,还是个深度强迫症患者。
露兹很轻地笑了声,抬手温柔地抚平了对方的眉头。
“你早晚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吟游诗人,奈特。”
对方的黑眸像有某种魔力一样让奈特忍不住去更仔细地看,一直到陷入那片漆黑的深渊中,然后欢唱陡然响起。他眨了一下眼睛,深渊不见了,眼前只有载歌载舞的年轻男女,变回人行形的半魔少年也在其中,就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咦,刚才发生过什么吗?
奈特瞥见三位好友朝他笑着招手,立即失笑地摇摇头。大概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不想了。
露兹追着影子的尾巴来到仓库前,这里靠近村子边缘,中央广场的欢歌隔着半个黑漆漆的村子变得像彼世一样遥远。
河边村庄里的所有东西全都被记忆世界同化了,只有这个仓库,与露兹记忆中的样子慢慢重合。不用想也知道,异常的地方肯定有猫腻。
更何况,她记得召唤六十四的魔法阵就在这里。
露兹想着一把推开仓库大门,破败的木门在朝内旋开时发出阵刺耳的嘎吱声,一阵浓重的牲畜的体味和粪便的臭味扑面而来。
露兹下意识屏住呼吸,目光顺着打开的门缝,落到那个简陋的召唤阵,在歪歪扭扭的线条中央,一个同样歪歪扭扭的泥偶人安静地躺着。
泥偶脸上的两个小洞朝向门外的露兹,立即迫不及待地喊起来,“崽,阿爸以前果然没白疼你!”
“别给自己乱加辈份,”她嫌弃地说。但见到六十四还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露兹的语气还是不由得松下来了些。
“邪神在这里!”六十四说。
“我知道,”露兹站在门口,目光扫视仓库,飞快思索着对方的陷阱会布在哪里,最后转了一圈,回落到面前的法阵上。
“它都准备好了,为什么不立即逆转召唤法阵,把你的灵魂塞回深渊?它在等什么?”
“不知道啊,我恢复意识开始就躺在这里了。”六十四扭了扭身体说,它似乎被什么黏在地上了。
“你的声音,”露兹微微皱眉,“再说一句。”
“什么,说什么?”六十四大声问。
“好近,”露兹若有所思。
“好近?”
没错,她终于发现违和感在哪了,明明六十四在五十米开外的法阵里,声音却近得像就在跟前响起一样。
念头刚转过,背后就有厉风呼啸而来。露兹偏头避开,徒手捏住耳旁的红剑朝前用力,影子连人带剑被整个丢进了仓库。
仓库里错位的空间失去控制,恢复成原样,眼前画面像压缩的橡皮泥一样伸展,露兹发现自己赫然已经走入仓库,只差一步就会迈进召唤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