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悄一紧张小动作就多,一尴尬就耍嘴皮子。
要是平时没什么,可这句一秃噜出来,他就后悔了。
——机场,粉丝,蒋雨池,这三个关键词跟叠buff似的,组合在一起他都有点儿应激。
真要是被蒋雨池粉丝拿出去做文章,不知道又要刮什么妖风了。
好在三个小姑娘既不算蒋雨池粉丝,也不是叶幸司粉丝。人家只是正好看过《塌房》,在机场偶遇了叶幸司,多少带点儿激动。
听俞悄这么说,三个人笑得不行,围着叶幸司要合影签名,俞悄躲都躲不过去,穿着睡衣比了个苦哈哈的“耶”。
“有人管过俞悄的死活吗。”
俞悄办登机手续的时候还在义愤填膺。
“光顾着自己耍帅,就把人往车里一扔,车门也不关,害我丢人!”
叶幸司的笑被掩在口罩底下,问他:“不困了?”
“清醒得不行。”俞悄拽拽自己的睡衣,“当明星是真难啊,出门干嘛都得注意形象,不然遇到粉丝就……”
说到一半,他眨了眨眼。
“叶幸司。”
叶幸司“嗯?”一声。
“你偶遇粉丝了。”俞悄说。
不得了。
俞悄后知后觉,脑子里“刷刷”的闪过每次和叶幸司出门的情景。
去《塌房》的火车上,在地铁上,在被蒋雨池的粉丝大军淹没的机场,在大排档……叶幸司好像已经不是“无人问津”了。
“也有人能认出你,跟你要合影和签名了。”
这事儿比补觉更让俞悄恍惚。
他是真的、真心的,为叶幸司每一点一滴的进步,发自心底里高兴。
叶幸司明白俞悄的意思。
“我知道。”他低声说。
想了想,他从大衣里掏出手,整整俞悄的帽子,把他睡翘起来的一绺头发掖好。
“我请你喝咖啡!”俞悄也不在意丢人了,乐滋滋地朝咖啡店跑。
《爱在东南角》负责跟俞悄对接日常住行这些琐事的导演,也姓张,加好友的时候上来就对俞悄说“喊我小张就行”。
俞悄给他备注成“小张2号”。
他原先以为进剧组也跟去培训班一样,落地后会有专门的车来接。
昨晚跟小张确认,小张半天给他发了个地址,表示抱歉俞老师,组里现在人多车少,事情也多,让他们方便的话直接来剧组,或者明天看如何调配再安排。
俞悄觉得完全能理解,剧组从主角到配角那么多演员,要是都去接,肯定调不过来。
他给小张回了句没事没事,他们自己过去就行。
影视基地所在的城市比他们那儿暖和,俞悄也还要脸,下机后先去换了身衣服,出来取了行李,开始搜地址叫车。
“剧组没派车?”叶幸司看着他这番操作,眉梢扬了一下。
“小张说车不够。”俞悄把聊天记录给他看,“咱们自己去不也一样吗。干嘛,刚有三个人认识你就想摆谱了?”
叶幸司没搭理俞悄的打趣,不知道在琢磨什么,脸上半点情绪都没有。
从机场到剧组将近一个小时,俞悄在路上跟小张打了通电话,通知他们已经在路上了。
“啊,好的好的,辛苦了俞老师。”小张那头闹哄哄的,扯着嗓子跟俞悄喊话,“看见《爱在东南角》的牌子就到了,我去接你们。”
俞悄在飞机上睡了个饱,这会儿精神好心情好,一路唧唧呱呱,小声跟叶幸司畅想个没完。
叶幸司安静听着,时不时笑一下,快到地方时才叮嘱俞悄:“进组以后稳当点儿。”
“怎么了?”俞悄下意识压低嗓子,“我话太多了?”
“现在可以正常说话。”叶幸司提醒他。
“对。”司机在前面跟着点点头,“咱没在组里,大胆唠。”
“不是大哥,”俞悄有点受不了自己的笑点,“你一直听着呢?”
“不就是进组拍戏吗。”大哥也跟着乐,“老跑拍摄基地这条道,明星我都接过好几个呢。”
文化氛围真的是很奇妙的东西。
车子驶进影视城的地段,建筑越来越五花八门,俞悄隔着车窗都感觉到浓厚的拍戏氛围,好像在这儿,艺人和拍戏都褪去了神秘,成为最寻常和日常的东西。
小张开了辆小面包车来帮着搬行李,车身上贴着《爱在东南角》的红横幅。
见到俞悄和叶幸司,他一边帮着搬行李一边表示歉意,解释实在是车不够,叶老师辛苦了,非常抱歉。
这么抱歉吗?
俞悄感觉小张还怪热情的,但想着叶幸司让他稳当点就没吱声儿。
叶幸司礼貌地表示理解,问小张都有谁到了,小张说主演里目前男一男二和女二还没到,不过女二也是今天的航班,男二傍晚到。
他嘴里称呼谁都是老师,俞悄不熟悉其他几个,“蒋老师”是听明白了。
“都得自己过来吗?”他忍不住问了句。
“车调得过来的话,我们当然是会尽量都接到的。”小张打了个哈哈。
俞悄听明白了。
车不是调不出来,看谁更有分量罢了。
他望了眼叶幸司,拽拽衣领缩进座椅里。
剧组还没完全搭建完,到处乱糟糟的,俞悄一路走一路看,感觉整体环境跟拍洗发水时差不多,但规模和人数可大多了。
导演和制片编剧在开会,叶幸司等了会儿,他们出来后过去打招呼,导演给他抱了捧进组花。
俞悄注意到不拍戏时也有大摄像机拍来拍去,看来花絮就是这么来的。
“先去酒店休息,晚上等小蒋到了一起吃饭,明天人齐了咱们围读。”
导演拍拍叶幸司的肩膀,热情寒暄。
“上次吃饭都没聊几句,现在进我的组了,以后有的是时间,共同进步。”
剧组给演员安排的酒店,距离影视基地也有段距离,开车要二十分钟。
俞悄和叶幸司的房间不在同一层,他放好自己的行李就往楼上跑,进叶幸司房间看一眼,“啧”了声:“《东南角》挺有钱啊。”
叶幸司一个男三,还给安排个套间。
是他跟叶幸司到现在,住过最豪华的一次酒店了。
“咱俩换屋子住吧,你去睡我那个大床房。”
他往叶幸司床上一倒,抻个大懒腰,开始说无聊话。
叶幸司换了身衣服出来,说:“喜欢的话你就在这睡。”
“真换啊?”俞悄侧着身子撑起来,用手背杵着头,“戏也干脆我替你去拍得了。”
“不用换。”叶幸司看着他,“这么大张床睡不下你?”
俞悄的小腿本来挂在床沿上当啷着,顿时停了。
他有点趴不住,抓抓脸坐起来,又想起上次叶幸司说演他男朋友的事。
什么人呢,光嘴上说,他不好意思一下,就不再提了。
“你跟女主是不是有场亲嘴戏啊?”
俞悄的脑子跟个立交桥似的,莫名想起这茬,就拿来转移话题。
“能说得专业点吗,那叫吻戏。”叶幸司说,“借位就行了。”
“你能行吗?也没见你练过这些。”俞悄非常关心,“别到时候入不了戏又让骂了,‘蒋雨池好帅’一天搁超话摩拳擦掌的。”
他在那叽里哇啦说个没完,叶幸司突然冒出一句:“想陪我练吻戏?”
“什……”俞悄瞠目结舌。
叶幸司的目光下移,看看俞悄的嘴巴,又盯回他眼睛里。
“俞悄,你羞不羞。”
第32章
“你问我呢?”俞悄指着自己,耳朵根通红,“自己张嘴就来,我说话了吗大哥?”
到底谁不知道羞啊!
“我不介意。”叶幸司还在那不要脸,走到床边,作势要去抬俞悄的脸。
“我介意!”俞悄大声抗议。
他扑扑腾腾往后躲,却在下颌感受到叶幸司指腹温度那一刻,被施了个定身咒似的,莫名僵住动不了了。
俞悄能明显感到叶幸司躬身靠近,那种整个人被缓慢笼罩的压迫感,让他眼皮子都想哆嗦,耳廓一波一波的充血。
太近了。
叶幸司在距离俞悄二十厘米的位置停下,呼吸若即若离地扑过来。
“谈恋爱是要接吻的。”俞悄听见他轻声说。
低沉的声线里带着若有所思,与其说是在交流,俞悄感觉他更像是在自然自语。
“你们只是演戏,谈什么恋爱啊?”
俞悄想到叶幸司和女主的吻戏,就一股无名火,眼皮也不哆嗦了,抬眼瞪他。
编剧跟神经病似的,没听说过男三还要跟女主有吻戏,上赶着找骂。
叶幸司跟俞悄对视一会儿,收回手站直身子:“有道理。”
俞悄一怔,被叶幸司曲起两指夹一下鼻子:“逗你的。”
逗俞悄一下,叶幸司就跟不知道多开心一样,嘴角一勾,继续去收拾他的行李。
留俞悄在床上胀个大红脸,嘴张了又张,找话题都不知道说点啥,最后一梗脖子,摔门跑了。
有病!
距离饭点还早着,下午也没什么事做。俞悄回到房间消化一会儿,想想,打开微信找小陈。
他描述了一番他们早上的经历,问小陈叶幸司身为男三,剧组是不是该接一下。
“主要演员,按说都是应该接的。”
小陈这会儿也陪着艾浩在组里,今天没戏正闲着,直接给俞悄发了个冗长的语音条。
“不过也确实会有调不开车的情况,”他还停顿一下,边分析边回忆,“浩哥去年进崔导组里就是没车,崔导直接让人开自己车去接的。这情况也有。”
这更不是一种情况吧大哥!
俞悄听得无语又想笑。
他怕小陈觉得他拿叶幸司跟艾浩比腕儿,也惦记着叶幸司让他稳重点些,心里对这种事有数了,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小陈就是个八卦王,对他这边的情况也很上心,问俞悄第一次进组感受怎么样,跟蒋雨池又得待俩月,会不会闹出什么矛盾。
“他别作就什么矛盾都不会有。”
俞悄一想到蒋雨池都头大。
晚上还要一起吃饭,让俞悄本就闹腾的心更加抓挠,跟小陈说自己得睡一觉,养足精神备战。
他的精神是养足了,蒋雨池的饭却没能吃上。
——蒋雨池的飞机延误了,原本说傍晚能到,一下延误了四个多小时,等他来到基地得半夜了。
其实俞悄都多虑发愁吃饭的事。
真到吃饭的时候他才知道,剧组人太多了,导演组和主创们一个包间都得分两桌,其他工作人员,包括一些来蹭饭的群演,跟上学时挤食堂一样,剧组包下大堂,他们自己寻摸位置,哪有空往哪坐。
叶幸司跟林二部他们在二楼吃饭,俞悄在大厅随便找张桌子坐下,也懒得和同桌人寒暄,闷头就是吃。
白灼虾和京酱肉丝从上菜到消失只经历了短短半分钟,他恍惚觉得自己在吃宴席,新娘新郎过会儿就该走红毯了。
手机在兜里震动一下,俞悄拿出来看看,是叶幸司的微信消息。
叶幸司:在哪坐着呢。
俞悄给他录了段潦草的小视频,大概拍一圈楼下的环境,和自己乱糟糟的餐盘。
叶幸司那头在导演眼皮子底下,肯定是偷摸在玩手机,过了十来分钟才回复,结果一句话差点儿给俞悄干破防。
叶幸司:自己和陌生人吃饭习惯吗。
吊锅牛肉转过来了,俞悄刚才想吃这个,盯着看了半天。这会儿终于转到眼前了,他攥着手机愣神,突然没胃口了。
俞悄以前是个事儿挺多的人,干什么事都习惯有人一起。
上大学时室友如果不在,他连食堂都懒得去,不然总觉得乌泱泱一堆人里,自己单独坐那吃饭,有种说不来的滋味。
其实他也没住过中端以下的酒店。出门旅游从不考虑出行工具的性价比,平时连地铁都没怎么挤过。
生活习惯而已,俞悄没觉得有什么优越之处,也就没养出多娇惯的性格。他对很多事情的包容度都很高,都可以接纳和尝试。
所以绿皮火车也好,各种酒店的小房间也好,陪叶幸司磕磕碜碜地凑桌子吃自助、融入不了圈子无人问津也好,再到现在像个漂泊在外的打工者,独自挤在一堆陌生人里抢菜吃也好。
如果不是叶幸司冷不丁这一句话,俞悄自己都没意识到:那些家里养出来的习惯,包括他自己的穷讲究,在给叶幸司当助理的过程中,已经快要磨没了。
俞悄:不是很习惯。
他一个键一个键的给叶幸司打字。
俞悄:所以你快火起来吧,让金牌助理跟着你吃香喝辣
叶幸司那边没再回复,拍狗脑袋似的,拍了拍俞悄的头像-
“叶幸司”拍了拍我的屁股并被弹飞了
叶幸司:?
俞悄:……
都毁灭吧!
俞悄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拍一拍”如此丢人,满脸崩溃地去搜索“看起来很体面的拍一拍后缀”。
一顿饭快到尾声的时候,林二部带着生活制片一干人出来敬酒,举着一杯不知道是水还是酒的液体,站在一二层的楼梯之间,表示接下来的两个月大家辛苦了,你们才是《爱在东南角》真正的支柱。
支柱们配合着举杯,林二部一转身,继续埋头大吃大嚼。
一顿饭折腾了大几个钟,俞悄熬不住先回去休息,第二天要剧本围读,他去喊叶幸司起床,门一开就看见叶幸司眼里全是红血丝,配合苍白的脸色和凌乱的头发,把他吓了一跳。
“你怎么跟不行了似的。”他忙把带来的黑咖啡扎上吸管递过去,“昨晚喝多少啊?”
“会不会说话?”叶幸司去洗漱,撑着盥洗台又缓了会儿,“没喝多少。熬夜看剧本了。”
“你就是闲的。”俞悄撤回一条关心,扭头去衣帽间给他收拾衣服。
他有时候真觉得叶幸司有神经病,对拍戏有一种认真到邪门儿的执念。
又不是什么好本子,拍出花来又能怎么样?
更何况这也没要求立刻入戏,围读而已,不懂在努力什么。
“穿舒服点儿吧?”俞悄拽了件休闲夹克出来,“进组后就是天天见了,你也不用给自己捯饬成超模了。”
想想叶幸司臭美,包袱重,熬成这样脑袋肯定也不舒服,他又去翻出顶黑色白边的针织帽。
“但可以戴这顶时髦的小帽子。”
叶幸司扯起嘴角笑了下,从卫生间出来,边走路边抬手抹掉睡衣,直接在俞悄身旁的穿衣镜前换衣服。
俞悄迅速调开目光左右乱瞅,实在没什么东西能转移注意力,干脆从床头捞起叶幸司的充电线给自己手机连上,跟个偷电贼似的。
提示充电中的“嘟”声和敲门声同时响起,俞悄愣一下,以为苹果换提示音了。
下一秒,蒋雨池的声音竟然在门外喊起来:“叶哥!咱俩一起走啊?”
像蒋雨池这种,离开真人秀镜头就漏出真实形象、狂热黑粉一样关注叶幸司的一切黑料、能在电话里跟其他艺人助理吵起来的性格,他不管干出什么事儿来——比如进组后一大早来敲叶幸司的门,俞悄都毫不惊奇。
他边去开门边催促叶幸司:“穿快点!”
蒋雨池一天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精神,头天半夜才落地,也不知道睡没睡,一大早就生龙活虎。
不过门一开看见俞悄的脸,他立马脸一挂,变成死虎。
“你怎么在这?”他噜噜个脸质问俞悄。
“我是他助理。”俞悄简直听不懂这小孩在说什么,“我不在这你在?”
“现在助理上了。”蒋雨池冷笑一声,下巴颏和嘴角都尖尖的,一如既往的秀丽又刻薄,“在机场穿着你大睡衣蹭我热度的时候没想起来是谁助理呢。”
他叽里哇啦说了一串话,连个绊儿都没打,搡开俞悄的肩膀直接往里走。
“叶哥!”面对叶幸司,蒋雨池眼睛一弯,“今天这身帅。”
“俞悄挑的。”叶幸司说。
“那一般。”蒋雨池嘴一耷拉。
俞悄听见“大睡衣”三个字,整个人就死半截了。
“你怎么知道?”他挤出尴尬的干笑,“哈哈,这事儿闹的。我开玩笑呢!”
“因为大家都会使用智能手机。”蒋雨池掏出手机戳几下,翻出一张帖子给俞悄看,“咱俩熟吗?你就害我丢尽脸面。”
帖子热度不高,看得出是一个没有极端粉,比较中立吃瓜的环境,标题也不是攻击性的,评论区一片“哈哈哈”,大家都在玩梗。
俞悄松了口气,他这两天都没顾上浏览各大平台,决定等会儿叶幸司围读的时候,好好刷会儿手机。
将目光从蒋雨池手机上撤回来的时候,俞悄下意识望了眼右上角他的头像——没办法,一只五颜六色的大花鸭子,实在是非常显眼,并且有点眼熟。
这个念头从脑子里掠过的瞬间,俞悄目光一顿,迅速朝蒋雨池那ID上瞅。
刚隐约看到“蒋雨池”三个字,蒋雨池似乎也想到什么,有点紧张地将手机猛地缩回去。
“瞎看什么,”他还对俞悄进行先发制人,“没素质!”
第33章
“你ID叫什么”俞悄盯着他。
“关你什么事。”蒋雨池眼一瞪,去跟叶幸司说话,眼神都不再往俞悄这边瞟一下。
俞悄觉得自己应该是想多了,蒋雨池再怎么无聊,应该也干不出专门整个号去给叶幸司当黑子的事儿。
况且还叫“蒋雨池好帅”这种丢人的名字。
围读在一个大会议室里举行,主要演员们全部到位,第一部的老班子很熟悉,凑在一起说说笑笑,领好了剧本,各自找位置等导演和编剧们过来。
叶幸司身为男三,又有蒋雨池跟着一起,受到的待遇和在培训班时明显不一样,不管真心假意,也被主动打招呼了。不过他话还是很少,身上自带着耍酷的气质,人家还在聊天,他已经坐下开始翻剧本,看着就很装模作样。
围读正式开始,就没俞悄什么事了。
他在会议室外看了会儿,以为所谓的围读就是走个过场,结果听着里面正儿八经读台词的腔调,头皮一麻,莫名激起来一身鸡皮疙瘩。
演员确实不是谁都能当的。
俞悄想想如果换做自己,别说对着几页纸代入角色了,一张嘴就得先笑两分钟。
剧本围读原本计划五天,在第四天晚上提前结束。
后面几天场景组该画图的画图,道具组该备景的备景,演员们该定妆的定妆。剧组群里还有比叶幸司更糊更认真的新人,主动约着找地方走戏背台词,拉近距离培养默契。
俞悄看什么都新奇,像参加跟冬令营似的。
三天后早上八点,伴随着一场简单的仪式,《爱在东南角·第二部》正式开机。
“所以,今天没有你的戏。”
俞悄揣着个暖宝宝跟叶幸司站在采景区外,看着忙碌的人群,吸吸鼻子:“前期拍摄的部分都没有你的戏,连个脸都不用露。”
“嗯。”叶幸司抿一口咖啡。
“那咱们在这几个小时是干嘛呢?”俞悄真诚发问。
第一场戏从男主出车祸开始拍。俞悄都不明白导演组是怎么寻思的——他不懂拍戏,但老祖宗流传下来的“开门红”的思考模式,让他越咂摸越想笑。
开门被车撞,也太不吉利了,跟《‘塌房’了》那个破名儿似的。叶幸司真是参加什么节目都带点儿霉气。
……还是说,其实都是被这人给方的。
俞悄若有所思地瞅向叶幸司。
“看戏。”叶幸司以为俞悄在催他说话,很认真地回答。
“啊。”俞悄点点头,找个凳子坐下,“行,看吧。”
叶幸司看戏不仅仅是看。
俞悄看人拍戏只觉得好玩儿,看着男主站在车头前,场务打完板蹦起来就往后一摔,假装被撞飞,撤走垫子后重新躺回去,还抻着胳膊抽抽一下,他憋不住“噗”地笑出来,还被导演给骂了。
但叶幸司是正经八百地看,连剧本都带着,拍哪段就跟着翻到哪段,时不时还旁批几句。
“感觉还不如你呢。”
俞悄挨顿骂,知道了拍摄期间不能随便制造噪音,演员去补妆了他也悄着嗓子,趴叶幸司耳朵边小声说话。
叶幸司瞥他一眼,手腕搁在膝盖上转了两下笔,冲俞悄勾勾手。
俞悄直愣愣地把脸往前一凑。
“……耳朵。”叶幸司往后仰一下脑袋,有点无语。
俞悄忍不住想乐,侧过脸重新递耳朵。
“我也觉得。”叶幸司在他耳畔低声说。
俞悄靠回自己的小椅子里,搓了半天耳朵根,对叶幸司的大言不惭憋出一句点评:“不要脸。”
前几天的戏都在赶外场,怕后面天越来越冷,演员穿得少遭罪。
俞悄知道拍戏不是按剧集顺序来拍,不过真的目睹了拍摄现场,才设身处地地感受到有多混乱。
很多时候连着拍的几场戏根本毫不相关,上一场还在亲亲密密,下一场一打板就是剧里几个月的跨度,从眼神到情绪都是截然不同的状态,精分似的。
叶幸司的第一场戏也是外景,剧情是他带着初入职场的女主去谈项目,跟背后使坏的竞争公司负责人吵起来了,女主直接被安保请出会场,上司稳如泰山连个眼神都没给她,女主就在门口等叶幸司出来,俩人在路边展开一场争吵。
要拍摄的内容很简单,没什么动作,主要是对话。
俞悄前几天一直巴望着赶紧到叶幸司的戏,今天俩人一早就来做妆造。
都市戏形象简单,《爱在东南角》又着重考虑颜值,叶幸司扮演的角色是个冰山上司,造型师直接给他安排了非常刻板印象的霸总三件套:西装里面是高领羊毛衫,外面套一件黑色大衣,手上再戴一副黑色的小羊皮手套。
他的头发往脑后抓了一半,着重刻画出五官的立体感。叶幸司起身整理袖扣,没有表情地耷下眼睫,味道就出来七八分。
“帅晕了。”
俞悄抓拍下来,打算以后没事儿也搞搞自己微博,分享点叶幸司的工作照。
镜头直接从叶幸司走出大厦开始拍。
叶幸司去标点的感应门后面几米站好,门前是一截向下的阶梯,女主也在大厦门外的花坛子上坐好就位,脱掉羽绒服递给助理,冻得打了个哆嗦。
俞悄抱着叶幸司的衣服站在角落,也跟着打个激灵,但他是因为紧张。
“OK,各部门就位。”林二部举着扩音器喊话,“打板!”
叶幸司随着打板声迈步,大长腿非常优雅,从门后出来,他直视着前方下台阶,整个人冷酷无比。
“咔!”导演喊了NG。
女主正要起身,被一嗓子摁回去,助理忙去给她披衣服。
完。
俞悄吊到嗓子眼的心脏“扑通”落进肚子里。
怕什么来什么,这感觉跟小心翼翼扫半天雷,结果第一脚还是踩中了似的,他反倒下来,没那么紧张了。
“不是走秀啊,幸司。”
林二部起身模仿叶幸司走路,挺着肚子在小电视后走来走去,把所有人都看笑了。
“怎么还拍照要记得单手插袋上了呢?”
第34章
导演说得好笑,叶幸司反应谦逊,今天的第一场戏,需要找找状态也很正常,大家精力活力都满满,迅速调整状态重拍。
连着NG六次后,气氛就有点不对了。
六次里倒也不全是叶幸司的问题,女演员占一条,大厦的自动门竟然卡壳了,开到一半动不了,不得不NG,剩下全是叶幸司的问题。
俞悄这段时间在组里看别人拍戏,演员状态不好的时候,连着重拍十来条的都有,六次也并不算多严重。
可问题是,这只是拍一段走路而已。
叶幸司的状况五花八门,要么走成了T台秀,要么怒藏于心的感觉没走出来,好不容易走下台阶了,女演员起身来搭戏,叶幸司又停了脚,状态太刻意。
这些全都是林二部喊停时的说辞,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没走出他想要的效果。
俞悄在后面默默听着,除了第一条猫步确实有点尴尬,后面几次他并没觉得有那么严重,简直有点怀疑林二部是在故意刁难人。
一部没什么营养的偶像剧,真的有必要细抠一段可有可无的脚步吗?
工作人员们麻木地执行着命令,反复调试机器;其他备戏的演员在外围小声议论;女主角在NG第四次后就不说话了。
进组的第一场戏就折腾成这样……俞悄望着叶幸司,心里一阵不是滋味。
他唯一庆幸的,是蒋雨池今天没在组里,不然不知道又有多少奚落话说。
工作人员去联系大厦管理员修门去,拍摄暂停,女主角板着脸起身就往场外走,她的助理小跑着给她披衣服。
柳巧。
俞悄望一眼女主角的背影,剧组人太多了,他想了一下才想起这个名字。不过他查过柳巧的资料,去年刚从影视学院毕业,出道就被林二部签走当主演,但目前也就《爱在东南角》一部作品而已。
俞悄觉得自己变坏了,现在但凡看其他演员有脾气,他第一反应竟然是先去判断人家的咖位,有没有“资格”撂脸子。
这可不好。
他忙提醒自己,天确实冷,柳巧为了上镜好看穿得薄,冻了半天肯定有情绪。
见林二部去给叶幸司讲戏,俞悄赶紧把保温杯掏出来,跟着过去有样学样地送温暖。
“太紧了,整个人绷着,一看就是在表演。”
林二部脾气倒是还好,说话慢慢吞吞的,在叶幸司面前左右走了两趟。
“你看,我刻意走路的时候,跟正常走路是不是区别非常明显,一眼就能看出来?”
叶幸司点了下头,林二部拍拍他的手臂:“第一场紧张可以理解。等会儿再开机必须一条过了,这种小问题,真不应该出现在职业演员身上。”
“谢谢导演。”叶幸司又点点头。
俞悄一直盯着叶幸司的表情看,揣摩他现在的情绪。林二部转身一走,他也隔着衣服捏了捏叶幸司的胳膊。
“我觉得蛮好的,比当时拍洗发水走那两步道自然多了。”俞悄小声说,“根本没他说得那么邪乎,小老头故意给你下马威呢吧?”
“别瞎说。”叶幸司神色正经,没跟俞悄一起开玩笑。
抿了口热水,他端着杯子垂首走几步,还在找感觉。
这人真是不管好本子坏本子,也不管角色大小,只要有戏拍,就钻牛角尖一样认真对待。虽然总也演不明白。
俞悄瞬间对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惭——演员还没有剧本歧视链呢,他这个助理倒琢磨起“值不值当”这种问题来了。
这大厦的自动门也是老演员了,据说三天两头出毛病。
管理员来修门像吃饭一样自然,拿个小机器“嘀嘀”摁几下,连句话都没有就扭头走了。
门一修好,各部门重新就位,柳巧也抿着嘴坐回冰冷的花坛沿子上。
俞悄注意到叶幸司往门后多退了几步,他第一次NG被林二部说成走猫步后,就没再揣兜,但这次又将一只手塞进了口袋里,不过不是大衣,是裤兜。
“第八场第一镜第七条!”
场务打板,全场安静下来,目光和镜头聚集在二人身上。
叶幸司步伐沉稳又带风,来到感应门前,他微微跺了下右脚,嘴角抿出极淡的不耐烦。
玻璃门向两边打开,他的五官骤然清晰,眼皮半敛着看不出情绪,快步走下阶梯后,他目不斜视,径直从柳巧面前走过。
“哎!”柳巧瞪着眼起身追上来,“我做错什么了?明明就是他们违背竞争精神,背地里使阴招!”
“你被辞退了。”叶幸司眼神都没给她一个,抬起手腕看表。
柳巧一愣神的功夫,叶幸司又走出去好几步。
“凭什么啊?”她大步追上来,直接去捉叶幸司的手腕,“我违反员工守则的哪一条了?”
叶幸司被扯住衣服顿住脚,目光瞥向被攥住的袖口,肉眼可见地深感烦躁。
“我的身边不留蠢货”他直直盯住柳巧,“松手。”
柳巧的眼圈立马红了,但很倔强地不再说话,一撒胳膊松了手,在原地瞪着叶幸司。
叶幸司则停都没停,拽一下袖口,走得潇洒无比。
走出去三米后,他想起什么,无奈地停下来闭闭眼,又回头找柳巧:“车钥匙给我。”
“卡!”
林二部举起扩音器,语气不痛不痒的,也不知道满不满意。
“1号机换点位,准备下一镜。”
无比简单的一场戏,宣布通过的时候,半个剧组都松了口气,氛围都感觉活跃了不少。
俞悄跟柳巧的助理比赛似的,各自奔向自己的艺人,披衣服的披衣服,递热水的递热水。
“哇叶哥,”柳巧戏过了也不绷着脸了,扇着眼睛主动跟叶幸司说话,“你刚瞪我那一下我想起我哥了,妈呀凶得要命。”
“真吓着了啊?”有人打趣她。
“对啊!”她扑闪着大眼珠子转脸给人看,“我最怕我哥了,条件反射了都,直接鼻子就酸了。”
“不好意思。”叶幸司礼貌道歉,“卡了好几条。”
“没有没有,”柳巧忙摆手,冻得直跺脚,“第一场都要找状态的。”
叶幸司去休息补妆,俞悄坐旁边斜着眼觑他。
等身边没人了,他捏着嗓子小声哼哼:“哇叶哥,凶得要命。”
“神经病吗?”叶幸司有些无语地望过来,还有点儿想笑。
俞悄自己学完都乐得不行,活活给自己笑累了,他屁股粘着凳子朝叶幸司这边挪,碰碰他的膝盖。
“我是发现了。”俞悄叹了口气,“你就跟那个闹钟似的,每次非得把发条给你拧到底,把大伙儿都给整得又累又烦,你才能开始发力。”
“刚才那段怎么样。”叶幸司问。
“还行。”俞悄点点头,“虽然也称不上有什么演技,但是角色优势吧,拉拉个脸就有那个意思,明显比洗发水的时候进步多了。”
他这是赞美,也是真心话。
俞悄已经极力想摆正心态了,奈何《爱在东南角》就是这么浅薄的剧本,他想夸都夸不出口。
整部剧的台词和许多神态反应的表达,都是按照模版化的偶像剧来要求,生气就喊开心就笑,吹胡子瞪眼的,整部剧的情绪都很外漏。
后面叶幸司的所有戏,林二部都没再像抠他走路那段似的,抠那么厉害。
有几场情绪迸发很激烈的戏,俞悄都感觉叶幸司表演得有些尴尬,林二部竟然也没怎么提要求。
而整部剧对叶幸司来说最大的难关,是他向白柳表达心意的那一场。
根据剧本的要求,以及叶幸司这个上司的人物设定,他对女主的喜欢应该是压到极点,藏到无法再隐藏,在酒后控制不住地表达出来,紧跟着便是情绪爆发的一吻。
是一种难以自抑与情不自禁。
这一句还是叶幸司自己写好人物小传,跟俞悄解读角色时,自己分析出来的。
告白戏也是叶幸司这个角色的重头戏,他又是小传又是分析,结果真拍到这一场时,又和拍洗发水的时候一样,状态怎么都不对。
“我喜欢你”四个字在叶幸司嘴里,像衔着个嚼子,怎么演都不自然,怎么说都是肉眼可见的在演。
更别说那一吻了,叶幸司的肢体语言简直就是在上刑场,浑身上下都表现着强烈的自抑与自禁。
一场戏从傍晚折腾到半夜,柳巧的口红都脱妆了,俩人硬是连嘴皮子都没碰上。
林二部的“卡”声根本没停过。
他从鼓励到安抚,从安抚到不耐烦,从不耐烦到发火,最后连火都发不出来,对着叶幸司最新一条表演,坐在椅子里看了半天。
“幸司,哈哈。”
林二部隔着帽子挠天灵盖,好像是被折磨疯了,突然笑了一声。
“全是感情,毫无技巧。”
整个剧组已经累得半死不活,听见这么一句,都没忍住笑。
蒋雨池坐在旁边玩手机,笑得最开心,眯着眼睛纠正:“说反了吧林导?”
就你话多!
俞悄偷偷斜眼瞪他。
“没反,没反。”林二部摇头。
“我琢磨明白了,幸司你的问题在于,太想把角色演活,太想把自己完全代入进去,不代入人物你就不会演。”
“可你又代入不了。”
第35章
这话听在其他人耳朵里,跟“没有小角色”一样,都是听麻了的一句话。
叶幸司却明显愣了愣。
思考了一会让,他向导演提出再拍一条,林二部望着录像回放,可有可无地摆摆手:“就这么着吧。”
“吻戏不拍了。本来我也觉得没什么意义,编剧非要加。”
大家都累了,林二部嘟嘟囔囔地一宣布收工,满场放松下来的叹息声此起彼伏,该收拾的收拾,该走的走。
机器关停,大灯一盏盏灭掉,直到所有人走空,叶幸司仍在场景里没有动,他手臂向后撑在桌面上,靠坐着桌沿,任由自己被昏暗逐渐包裹。
俞悄没催也没喊,去跟场务说了一声,留下一盏灯,然后翻翻背包,找到一个晚饭没吃掉的橙子,就跟个小孩儿似的,找了张凳子坐下扒皮。
清甜的橙皮香气,在黑暗和空旷中格外鲜明,闻着很安逸。
这颗橙子也很好剥,俞悄给它扒成个莲花灯的形状,托在掌心里欣赏一下,走到叶幸司身边,递给他。
整半天的NG显然让叶幸司不止精神疲惫,耷眼瞅了两秒,他连皮一起接过橙子,撕开一瓣放进嘴里。
“……你怎么真吃。”俞悄判断失误,眼皮没忍住蹦了蹦。
还都拿走了。
叶幸司刚嚼两下,停下来跟他对视了半天,非常无语:“是人话吗。”
“给我留一瓣。”俞悄平时不爱吃水果,嫌麻烦,但是闻着香了就嘴馋。
叶幸司把剩下的全都递给他。
“其实林二部说得挺有道理的。”
俞悄腿一蹬也坐上桌子,跟叶幸司并排靠着。
“我一直觉得他像导演圈里的混子,拍的都是些狗血电视剧,人也一会儿认真一会儿敷衍,拿不准他到底靠不靠谱。但是怎么说呢……”
他语速慢慢的,橙子也一瓣瓣吃得慢慢的,停下来想了想。
“但是能在这一行吃得起饭,拍的东西不管挨骂挨夸,总有话题,也捧出来好几个新人。”
“那他肯定还是有东西的。”
俞悄又想起大学时选修的表演课,那老师虽然不好好上课,老爱扯些跟课程无关的东西,是个大混子,但他有一段话,俞悄一直有印象。
那节课混子老师也是主打闲聊,聊到了一部很多年前的动画电影,热度非常高,俞悄不怎么看动画片都去看了。
“屎。”混子老师的评价却只有一个字,“我可以这么跟你们说,就是一部屎。”
学生们顿时嗡嗡起来,议论声一片,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但人家火啊!”
“哎,这就是我今天要跟你们说的。”混子老师赞同道,“虽然屎,但它是一部成功的屎。”
“我知道选我课的有很多动画系的同学,”他开始高谈阔论,“可动画这个概念,并不仅仅是动画片。”
“广泛意义上来说,所有会动的、通过动态画面来传递信息的影响,都是‘动画’。包括电影动画片电视剧广告以及游戏。”
“那你们学这个专业,知道什么样的作品才是成功的作品吗?”
“注意啊,我没问什么样的是好作品。”混子老师强调,“我问的是成,功,的作品。”
他提出这问题就去喝水了,端着杯子吸吸溜溜的做高深状,学生们嘻嘻哈哈地讨论,基本都在开玩笑,说那肯定是能赚钱的。
俞悄当时躲在教室最后一排打王者,被这话题吸引了,抬头也思考了一下,一眼没看见,再低头就被对面打野给秒了。
“你们记住啊。”
混子老师装够了高人,敲敲桌子开口。
“不管以后你们从不从事这个行业,都记住这一条——甭管是好是烂,是花是屎,能被记住的,就是成功的。”
“一部烂到过了十年还在挨骂的作品,绝对比昙花一现的佳作要成功。”
他还举了一个生动活泼的例子:某款王者手游,玩家天天骂,但是这么多年过去,还是没有同类型的手游能撼动它的地位。
“那教室最后两排不还在激情5v5呢吗。”混子老师朝最后一排扬了扬下巴。
俞悄当时认可他前半截话,后半截并不苟同。
屎就是屎,臭一辈子也是屎。要按这么个人人喊打的逻辑,来判定成功与否,那老鼠就应该是进化最成功的物种。
最后一句他也认可,王者还是要骂的。
看着叶幸司一遍遍NG的时候,俞悄莫名其妙,又想起那个混子老师的成功论。
他从一开始的提心吊胆,替叶幸司尴尬,再到疲倦,到无奈无力,最后所有的情绪汇总叠加,在所有人失望烦躁的目光里,只剩下对叶幸司的心疼。
没人比叶幸司更想演好一个角色。
也没人比俞悄知道,叶幸司究竟有多想演好。
俞悄一直觉得叶幸司对待演戏过度敬业,虽然业务为零,但就是很认真,认真到有些钻牛角尖。
俞悄不懂表演,只会看尴不尴尬,表演痕迹用不用力。
他也在思考,为什么会这么不自然,时好时坏的。蒋雨池压根没演过戏,但他和女主拍感情戏时,也比叶幸司自然得多。
在叶幸司身上思考不出结果,加上心疼作祟,俞悄忍不住开始思索,会不会是林二部的问题。
第一场戏就逮着个走路的问题不停卡戏,搞演员心态。该抠的地方不抠,演员真出状况了,又只会不断NG,没个引导。
如果作品有好烂,演技有好烂,那导演的能力自然也有好烂之分。
怪不得导出来的总是些不上高台的烂俗戏。
偷偷往林二部脑袋上扣个大锅,俞悄心里好受多了。
他甚至都想好了晚上回去该如何运用语言的艺术,安慰叶幸司,林二部就冒出一句“全是感情,毫无技巧”。
“代入不了角色就不会演。”
这句话好像容嬷嬷的针,刺痛的同时,也扎通了俞悄思路的开关,让他浑浊的脑海一阵清凉,花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种感觉就叫恍然大悟。
就是这个问题。
俞悄讶然于林二部的敏锐。
叶幸司越努力越糟糕的原因,就在于对代入式表演的方法,极致到转换不了角色和自我。
俞悄吃着橙子,把混子老师的话,以及他刚才的心路历程,想到哪说到哪,全都聊给叶幸司听。
剧组每天纷乱忙碌,难得这么静谧,让他整个人都很舒缓。
叶幸司安静听着,没插嘴,任由俞悄表达。
“你看过《EVA》没有?或者《环大西洋》。”俞悄问。
“《环太平洋》。”叶幸司说。
“还是用《EVA》举例吧。”俞悄装没听见,继续道,“就是驾驶员和机体需要绝对的协同性,才能完美驾驭,发挥出真正的实力那种设定。”
“林二部的话提醒了我——你拍戏时的状态,就好像你是驾驶员,将角色当做了你的机甲。”
叶幸司转脸,望向俞悄。
“我不知道这么理解对不对啊。”
俞悄先给自己找补。
“听起来这似乎是最佳状态,把自己和角色合为一体,沉浸式地表演,你也一直追求这种效果。”
“就像你拍这个上司,你把自己完全代入了,不只是表演,你无时无刻都在思考,给他设计出各种情绪的反应,说话的语气,包括一些习惯性的小动作,不耐烦的时候会抿嘴啦,有点小洁癖啦……”
“这些不是剧本里的要求,是你觉得他这么一个人,该有这些习惯。”
“可如果只能沉浸,不能抽离,在你和人物的协同性出现问题时,不能跳出角色去解决,那是不是会出更大的事故呢?”
夜越来越深,唯一的大灯在身后很远的棚顶悬着,光线好像也随着夜色越来越朦胧。
“就像今天,他应该是情不自禁的,可你对女主没有那种感情,你就代入不了,就找不到状态,没状态你就死机,不会演了。”
“这已经不是你在驾驭角色了,是角色在驾驭你。”
俞悄又往嘴里塞一瓣橙子,闭嘴嚼巴着,扭脸叶幸司对视。
“那你不完了吗。”
橙子的香气持久又鲜明,就像叶幸司此刻的目光,如有实物,是直直钉在俞悄眼睛里的。
他脸上还带着妆,五官立体到暗含侵略性,小半张侧脸却被镀上一层柔软的暗影,在沉默的直视中,融合为一种奇谲的颜值暴力。
俞悄的目光不由地避让开,顺着叶幸司的鼻梁,滑到他嘴唇上。
“其实只是亲个嘴而已。”
“什么。”叶幸司还在看他。
“我说今天的戏。”俞悄找回刚才的思路,“情不自禁也好,难以自抑也好,多强烈的情感,也只爆发在人物的内心里。”
“告白和亲嘴已经是他情感爆发的结果了,这就是最直观的传达,不需要你额外再去演出这些东西。”
叶幸司就是想太多了。
俞悄在心里做出总结。
导演也是神经病,本来以为借位,今天拍的时候非让男三和女主真亲。
亲也亲不下去,幸好这轱辘给掐了。
“你觉得亲吻代表着爱意,但那是角色的爱。对你这个演员、你叶幸司本人来说,就是用你的嘴皮子,和另一个演员的嘴皮子碰一下。”
“哪有那么困难?”
脑海里真浮现出叶幸司和柳巧亲嘴的画面,俞悄又有点儿别扭,但还是说得冠冕堂皇。
“《恋爱甜甜圈》是没有吻戏,来一场吻戏你就不行,那以后你……”
嘴巴上突如其来的一下碰触,斩断了俞悄的碎碎叨叨。
温热。柔软。蜻蜓点水。
带着淡淡的橙子香。
俞悄还维持着说话时的口型,嘴巴微微张着,叶幸司已经靠坐回去了,他仍怔愣地望着前方。
“是没那么困难。”叶幸司轻声说。
第36章
俞悄人生中第一次亲嘴,是在初一那年。
那会儿他还没发现自己的性取向,所以并不是什么美好青涩的初恋,对方连小女孩儿都不是,是他们班里一个常年拖着大鼻涕,埋埋汰汰的大胖小子,外号就叫小胖儿。
亲上嘴的原因,俞悄不管过去多少年,回想起来都一阵无语。
——体育课跑操时有人摔倒了,呼啦啦带倒一大片,他正好跟那小胖子摔了个对脸。
本来他还在偷偷庆幸没摔疼,刚要起身,又有人摔在他背上。俞悄被惯力冲得一垂头,只感觉上嘴唇蹭过什么软黏黏的东西。
还带着点辣条味儿。
“我靠,你俩亲嘴了!”
目击到这一幕的同学兴奋得像猴,扯着嗓子喊。
俞悄和小胖大眼瞪小眼,刚反应过来辣条味来自哪里,该死的小胖儿先猛地一翻身,把他掀了个屁股墩,撑着跑道假装大吐特吐。
“我去你的。”俞悄差点崩溃,“你先吐上了!”
对刚刚小升初的少年俞悄而言,这一嘴真是差点儿毁了他。
一下午他连水都不敢喝,想起来就去洗嘴,还承受了全班同学长达半个学期的讥笑。
“没碰到嘴!你们别乱想象了行不行?”
俞悄试图更改同学们的记忆,也更改自己:“谁的嘴会是凉的啊?”
“没碰到嘴那是什么,”有人认真问,“凉鼻涕啊?”
俞悄神色扭曲,在亲嘴还是吃鼻涕两个选项中难以抉择,被多笑了半年。
别人的嘲笑起码有个期限,俞悄本人直到上了大学,有时候半夜玩着玩着手机突然想起这茬,依然感觉头皮发紧,忍不住地直擦嘴。
这份尴尬的记忆,一直持续到他和周行东第一次亲嘴,才被取缔下去。
周行东这个人,俞悄脱离滤镜后才看清,挺能装的。
他俩刚在一起时是俞悄最上头的时候,话都不好意思多说,每次跟周行东打电话都细声慢语的;俩人并排走路,中间留点儿既刻意又暧昧的距离,手背不小心擦到,俞悄能心动半天。
那时候也是周行东最装的时候。
他该高冷的时候高冷,该端着的时候端着,有时候俞悄感觉他对自己爱答不理,正开始失落,周行东一句“刚在忙。想你了”,就给他迷得直截屏。
等这个阶段发展到一定火候,周行东就不装了。
他第一次对俞悄说“想亲你”,俞悄是真的心脏狂跳,连初中那辣条味的鼻涕吻都给忘了,耳朵烫得发麻。
周行东耐心等他反应,好半天,俞悄才咕哝出一句:“我也想亲你。”
“怎么亲?”周行东故意问他。
“就亲你一口,那么亲。”
他磕磕巴巴的回答给周行东听笑了,然后掐起俞悄的下巴,在他嘴上咬了一口。
严格意义上来说,那也不算亲吻。不过不妨碍俞悄被咬得满脑子烟花。
但他还在意乱神迷,感觉周行东的手就开始往他衣摆里伸,俞悄立马清醒过来,紧张得拽着衣服往外蹦。
周行东上头的速度慢,下头倒是很快。
俞悄一次两次总这样不愿意,他也就越来越淡漠,装都懒得装了,直到俞悄被纪繁西拉去当助理。
那两次的亲嘴都让俞悄印象深刻,但也都不像叶幸司那突如其来的一下,让他脑子一片空白,全然宕机。
心跳在俞悄还愣神时就变得急促,他愣愣地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嘴。
他好像被叶幸司亲了。
这个认知明确出现在脑海里,简直比亲嘴本身更让俞悄受不了。
他浑身猛地一麻,颤栗感从嘴角毕毕剥剥扩散到全身,他又像那次被叶幸司贴在身后说话时一样,浑身的血液瞬间倒涌上来,让他脸红脑胀,连眼皮和耳朵根都在发烫。
“你……”俞悄感觉自己得说点什么,结果只吭了一声就说不出话了。
“我。”叶幸司却没事儿人似的,接茬接得四平八稳。
“我什么?”俞悄反问。
他现在整个脑子空白一片,比去参加高考的蒋雨池都干净,就剩下“亲嘴”、“接吻”,和“叶幸司”这三个词条。
叶幸司看了俞悄一会儿,突然笑了,是那种看见好玩儿可爱的东西,情不自禁的笑。
“你问我呢?”他就这么笑着问俞悄。
我不行了。
俞悄天灵盖发麻,心跳快到想呕,只有这一个念头。
“我要回去睡觉了,晚安!”
他乱七八糟地跳下桌子,看都不敢多看叶幸司一眼,自说自话着直接往门口走。
走出去没几步还踢到一张凳子,在空旷的环境里碰撞出巨大的回响。
俞悄忍无可忍,干脆直接抬腿,又跑了。
寂静与昏暗重新笼罩回来,叶幸司靠在桌前没动,面色如常,瞳孔深不见底。
桌上留着俞悄吃完的橙子皮,他用两根手指夹住一片,沿着脉络轻轻一折,鲜活的橙子气味就从截断面迸发出来。
如同他内心正在翻涌的庞大风暴。
俞悄逃命似的逃回酒店,这次虽然没被狗撞,但也没好到哪去。
他回到酒店根本睡不着,整个人五脊六兽的,一会儿告诉自己这是在帮叶幸司进步,嘴皮子碰一下罢了,跟医生看病一个道理,没什么好寻思的;一会儿又忍不住点开叶幸司的聊天框。
小小界面点出来点进去,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大脑莫名的兴奋和焦躁。
俞悄觉得自己该找点什么转移注意力,消耗掉激增的肾上腺素,并且刻不容缓。
于是他连着拨了7个电话,活活用意念把开了静音的小蜡从睡梦里催醒,喊他上号打王者。
“……三点二十四,大哥。我他妈跟组呢。”小蜡困得脏话都出来了,“张怀民这个点也该睡了。”
“这梗蒋雨池都费劲能听懂。”俞悄精力充沛得像头牛,“快点,我手感火热。”
“别逗我笑成吗?真服了……上号中。”
叶幸司那一下肯定把他脑子有点儿亲坏了,俞悄捧着手机乐,竟然觉得小蜡有点儿可爱。
这人多少带点儿人来疯,都困飞边子了,骂骂咧咧的比他上号还快。
三连跪之后,俞悄平静了不少。
“你不火热吗?”小蜡现在的精神非常饱满,“我怎么感觉我有点儿冒火呢。”
“问你个事儿啊。”俞悄默默点击下一把,清清嗓子。
“说。”
“我对娱乐圈不了解,头回干助理,就是比如演员入不了戏,助理帮他找找状态什么的,也是很……”
“你跟叶幸司上床了?”小蜡打断他。
俞悄翻来覆去组织着语言,被这一句直接给干卡壳了。
“你有病啊?”他通红着脸从床上弹起来,一摔手机,“什么跟什么!”
小蜡被他的反应逗笑了。
“哎呀。你这么问肯定是发生啥了,我就往那方面猜呗。”
“你猜你……”俞悄头顶都要冒烟,“你怎么这么平静?”
“正常。”
“助理和艺人上床这事儿正常?”俞悄一惊。这也太风气败坏了!
“你俩发生点啥正常。”小蜡说,“你不是喜欢他吗?”
“放心,我嘴严。”他还补充了一句。
俞悄顾不上分析小蜡口中的“喜欢”,是欣赏与好感的喜欢,还是那种不知检点的喜欢。
他甚至没想到该不该反驳这句“喜欢”。
他的第一反应,是在心里为小蜡和周行东竖起大拇指:还得是发小儿,都那么乐于观察且自以为是。
“你这个人一说话有种很真诚的坏。”俞悄很无语,“喜欢跟上床这俩顺序是挨着的吗?”
“知道你纯爱,跟我东哥什么都没干过。”小蜡问,“那你俩干嘛了?”
“亲嘴了。”俞悄脑子一热,被激了出来。
小蜡“啊”一声,还是很平静:“正常。我看见帅哥也想亲嘴。”
俞悄点塔点一半,原地就要回城。
“别演我了大哥。”小蜡接着说,“而且你俩那相处模式,早晚的事儿。”
这一句倒是让俞悄陷入了沉思。
小蜡虽然贱,不过之前培训班和拍写真,他也确实帮了忙。随着越来越熟悉,俞悄虽然还是烦他,但直觉小蜡并不是个坏人。
主要他生活中也不认识其他同性恋了。俞悄索性把今晚的事简单整合一下,全告诉小蜡。
“我当怎么亲的嘴呢。”小蜡听完还失望上了,“你二半夜睡不着就为这事啊?”
“我不知道这样对不对。”
俞悄心情复杂。
“你刚不也说我俩相处模式太黏糊了吗?是这个意思吧。”
“有什么对不对的。”
小蜡在工作以外,口吻难得认真起来。
“你觉得怎么样开心,那就是对的。让你不舒服的才是不对的。”
“我东哥让你不舒服你不就直接跟他掰了吗?我是他铁磁也没说你什么吧。”
“谁的功劳。”俞悄问。
“对不起。”小蜡转场十分丝滑,“在这圈子里已经哪哪都受约束了,感情的事儿再有什么对不对,累不累啊?”
这确实是小蜡的性格会有的思考模式。
俞悄刚有些动容,又听他坏笑着开口:“而且‘露水夫妻’你没听说过吗?又不是要结婚,你情我愿的,你当个露水助理也不犯毛病。”
“有病。”俞悄把电话挂了。
跟小蜡虽然没聊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倒是也让俞悄消停不少。
他到目前来说,确实蛮喜欢这份工作。
叶幸司又不是弯的,戏疯子一个,哪怕跟他亲出花来,也代表不了什么。
算了。
俞悄整明白这两点,压下心头淡淡的失落,翻个身把自己用被子裹好。
不瞎琢磨了。当务之急还是先把叶幸司的事业给搞好。
第二天再去喊叶幸司起床,俞悄表现得和平时一样,做好他的助理。
叶幸司也没有丝毫反常,满心都是他的戏。
那个带着橙子味的简单一吻,两个人谁都没有再提。
第37章
生活不会因为亲个嘴就不继续,拍戏也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状态而中断进度。
来到剧组第一件事,叶幸司去找到林二部,再次提出要重拍昨天那场戏。
“其实也可以了。”林二部以为叶幸司是出于愧疚,安慰他,“挺好的,能用。”
“不会再出现昨天的情况了,林导。”
叶幸司很认真。
“是我想要这个机会。”
林二部看他一会儿,点了下头。
“那行,再拍一条。”
“不过也就这一条了啊。”他提醒叶幸司,“咱们进度有点拖拉了。”
俞悄一宿没睡,这会儿脑子混沌成一锅粥。他在旁边听着,默默地想这对话真是梅开二度。
柳巧这个小姑娘很有意思。
根据俞悄近期对她的观察,与其说她小牌大耍,倒不如说她真实得可爱。
不止是对叶幸司,无论谁跟她搭戏,包括她自己的镜头,只要拍得顺她就高兴,老NG她就挂脸。
昨天被叶幸司拖着折磨一半天,她已经肉眼可见地不开心了。这会儿一听还要拍,她坐那化妆,嘴角都耷拉老长。
挺合理的。
俞悄都有点心疼柳巧了,憋了一晚上眼泪搭档都拍不好,换他早急眼了。
一切准备就绪,林二部懒洋洋地喊话:“来最后一次,各部门就位了。”
各部门也公事公办,麻木木的。
没有人对叶幸司的重拍抱有期待,包括俞悄——这剧本就算影帝左槊来演,也就那么回事。
他蹲在角落里玩手机吃早餐,打板声响,才地鼠似的抬头望过来,心里默念: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他都会背叶幸司的台词了。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叶幸司说出台词,俞悄眨了下眼,将嘴里的豆浆咽下去。
在剧情里,女主被男主的冷漠折磨得心力憔悴,导致工作疏忽,给公司捅了个天大的篓子。
总部直接派人问责,男三替女主顶了锅,然后代领整个部门通宵两个晚上,紧急补救,把公司的损失降到了最小。
女主没事了,可男三也遭受了处分,被调派去海外不景气的分公司。
从事发到问题解决,男三只在事情刚发生时,对女主说了句“不准哭”,之后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更没有以往的指责和刻薄。
女主在补救过程中也做出了重要贡献。但一切结束,她才从同事口中了解到男三要被调走的消息,整个人又愧疚又自责,去找男三道歉。
就在他们这场交流里,男三情感大爆发,对女主表明了心意。
叶幸司被NG了整半天的戏,也是最后这段交流。
根据前面的剧情,男三此时的状态,应该是精神高度紧绷后的疲惫和松懈;被调派自然也会影响心情;女主在此时哭哭歪歪地找过来,对他更是造成一层心理上的波动。
男三这会儿还喝了点小酒,要表现出微醺,还不能让人感觉他在借酒发疯。
而叶幸司的上一场戏,拍的是刁难女主的小日常,很轻松。
没有任何铺垫,零帧起手去融合层层情绪,找到角色既隐忍又爆发的表达分寸——对本身就是感情戏苦手的叶幸司来说,进不去状态也非常合理。
昨天他尝试了各种方式,更换不同的说话语气、表情、肢体动作,以及增加道具,都没找对那个点,一开口就很刻意。
可今天这场,叶幸司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做。
他连表情都没有,用最平静的语气,最平常的态度,淡淡地望着女主问:“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柳巧明显反应了一下,迅速接上状态。
“我知道啊,”她哭丧着脸,“你是因为我才受到处分,要不是我,公司也不会把你调去海外。”
剧本这里的描述,是男三看着女主,笑了一下。
不同于昨天的苦笑,冷笑,气笑,和怒极反笑。
叶幸司嘴角懒懒地一挑,露出一抹嘲讽的笑。
他修长的手指重新拎起酒杯,懒得多看柳巧,抿了一口。
在这之后,是男三的一整段台词。
“当然是因为你。”
“因为你的愚蠢,笨拙,理所当然,不懂装懂,自以为是。”
“你没有做好过任何一件事,交给你的工作永远有纰漏,蠢得五花八门。做你的上司,永远有擦不完的屁股,处理不完的后果。”
“我跟你说过,我不需要蠢货。”
“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你,你真的不知道吗?”
叶幸司不紧不慢,像一条成了精的毒蛇,漠然地倾倒着刻薄的话。
他的左手拎着酒,手肘支着吧台台面,向柳巧的方向微微倾身,将额角撑在手腕上。
身为精英高层,他平日里一丝不苟的额发散落下来,半掩住他望向柳巧的深邃眼神,让人感到一种截然相反的无力与脆弱。
“如果不知道的话。”
叶幸司用另一只手转过柳巧的脸,低到沙哑的嗓音近乎于呢喃。
“为什么要哭呢?”
柳巧被叶幸司托着脸,愣愣地和他对视,睫毛一扑扇,泪水恰到好处地顺着眼角滚落,滑进叶幸司掌心里。
“不许哭。”
叶幸司重复着男三对女主说过最多的台词,这次是最温柔的口吻。
用拇指揩了揩柳巧的眼角,叶幸司没有多余的动作,左肘都依然支在吧台上,他朝柳巧微微探首,拇指挡着柳巧的嘴,借位完成了最后的亲吻。
俞悄的心跳猛地空了一拍,把吸到半截的豆浆吐回去,用力咬了咬吸管。
“好!这个可以了。”
林二部像那种看见学生突然开始学习的班主任,喊“卡”的语气都带着欣慰。
“还得骂,是吧幸司,你小子……哈哈,心里念叨我一晚上呢吧?”
剧组的氛围几乎是瞬间都被激活了。
柳巧又开始扇着眼眶喊“哇叶哥”;叶幸司笑着对林二部说“怎么会”;蒋雨池刚进来,脱着外套一脸傻气地问:“乐啥呢都?”
众人改妆的改妆,寒暄的寒暄,俞悄咬着他的吸管蹲在原地,心脏跳动的频率还没回调。
流畅。
自然。
水到渠成。
叶幸司刚才那段表演,在其他人看来是或许没什么。
只有俞悄知道,在叶幸司体内,已经开始悄然改变某些东西。
这种隐约又强烈的感觉一波波撞着心口,他过滤掉刚才那一吻带来的淡淡不爽,沉浸在完全的激动里。
——叶幸司通了。
第38章
“通了”是个很玄妙的说法。
这念头跳进俞悄脑子里,他自己都思考了一下。
形容给叶幸司听的时候,俞悄吭叽半天,憋出一句:“就是感觉你之前只是想演好戏,今天是知道怎么演戏了。”
“像只会死记硬背的笨蛋学生,找到了有效的学习方法。”
“啊!”他又想到一个成语,“游刃有余了。”
“还没到这个程度。就是感觉这场戏该这么演。”
叶幸司明显也很满意今天的状态,面对俞悄的夸奖,他却没像平时一样自满。
好状态有磁场,叶幸司现在的磁场,就像一蓬幽暗的火焰,压抑又伸展着,想要再燃烧些什么。
是一种不显于人前,向着地下暗生的力量。
野心。
俞悄透过叶幸司的瞳孔,看到了这力量的名字。
“真那么有用吗。”他轻声咕哝。
“什么?”叶幸司问。
俞悄瞥一眼他的嘴巴,摇头:“没什么。”
叶幸司微微抬了下眉。
“叶老师,准备下一场了。”场务敲敲休息室的门,过来喊人。
“好。”叶幸司答应一声,起身往外走。
“你去吧,”俞悄窝在椅子里,两只脚踩着椅沿,费劲巴力地欠身朝桌上够,“我茶叶蛋还没吃呢。”
叶幸司经过他身后,一手握住俞悄的肩膀,胸膛越过他的头顶,把早点盒子拿过来,丢进俞悄怀里。
“有。”
在俞悄耳边留下一个字,他径直离开,跟着场务走了。
俞悄抠着早点盒的盖子,半天没动。
足足过了半分钟,他猛地转头瞪向早已空荡荡的门口,脸憋得通红。
“啊!”他往椅子里缩得更深了,搓着耳朵狂蹬腿,“受不了!”
俞悄也鬼祟地想过:也许那场戏只是叶幸司恰巧发挥好了,也许换个片段又会变得“卡卡卡”。
这样的话,如果下次感情戏叶幸司又卡壳,这法子还有效……
那就证明真的很有效了。
然而叶幸司后面的所有片段,再没出现过一卡到底的惨况。
他的表演越来越流畅,对男三的角色拿捏得心应手。
除非特别尴尬的台词,他已经很少让人感到出戏。
男三剧中最后的镜头在机场,是和女主的道别戏。
男三知道女主心里一直有个人,那个人并不是他,成熟男人的做法就是洒脱地放下。
一切的隔阂与矛盾,爱与不得,在真正的分别面前都成了小事。
女主在最后时间赶到机场,大方地感谢男三对她的喜欢,也发自心底感谢他在职场里对自己的刁难和刻薄,感谢他这样一个厌蠢的人,始终没有放弃她这个笨蛋。
“我有喜欢的人,虽然他现在不记得我,让我痛苦难过,但我骗不了自己。”
“我知道爱一个人是多么真挚的事,所以,我做不到明知道你的心意,还装模作样地钓着你。”
“我会好好工作的,也会好好生活,没有事情能打倒我。我知道,你也一样。”
“那么我们……”柳巧朝叶幸司伸手,“下次见!”
叶幸司没按剧本写的那样,和柳巧握手。
他认真听完柳巧的话,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然后,手掌摁住柳巧的脑袋,揉了一把。
转身走向登机口时,他头也没回,只朝身后比了个很松散的动作:五指自然弯曲,微微挥了挥。
——是道别。也是男三每次给女主下完工作任务,赶她出办公室时常做的手势。
俞悄猛地一恍惚。
眼前叶幸司的背影,和他们拍完洗发水广告那个晚上,叶幸司朝他挥手的背影相重叠。他简直有点怀疑叶幸司是不是还有个真实身份,就是男三本人。
柳巧和镜头后的林二部更是愣了愣。
柳巧捂着嘴弯腰笑起来,她是真笑场了,倒显得格外和谐温馨。
“这小叶……”林二部“啧”一声环住胳膊,咂摸咂摸嘴,“行,这样挺好。”
这一幕需要协调机场借用场地,被放在最后,也是叶幸司在《爱在东南角·第二部》里的杀青戏。
从进组第一场戏NG六遍,到最后一场戏一条过。
叶幸司接过林二部抱来的杀青花,依然和进组接花时一样,谦逊地低头感谢,整个人的状态却已经大不相同。
这晚的杀青宴非常热闹,主要演员们都混熟了,吃完又一起去唱歌。
林二部喝开心了,攥个酒瓶子非要挨个儿跟演员们谈心,扯着嗓子好的不好的都直说,一群人乐得跟鸭子似的。
“最气人的还得是叶幸司。幸司呢?”
说到叶幸司时,他专门越过蒋雨池,用力拍拍叶幸司的肩膀。
“拍他的时候给我愁的,哎哟我的妈!”
“妈都愁出来了。”
蒋雨池忍不住接话茬,和柳巧笑得直往下出溜。
“但是呢,幸司也是进步最大的一个。”
林二部说完后半句,蒋雨池笑容一收,靠回沙发坐得溜直。
俞悄刚举起杯子要喝水,目击到这一幕,杯沿直接磕到门牙上,捂着嘴在沙发里笑得差点晕厥。
“……你没看到蒋雨池那个反应。”
回酒店房间的路上,俞悄还在乐,跟叶幸司模仿蒋雨池的变脸。
“他本来这样,‘唰’一下,特别快啊!”他用手挡着脸,切频道似的来回切换,“就成这样了。”
他学着蒋雨池笑,叶幸司看着他,嘴角勾起来也带着笑。
肚子里有酒,笑猛了有点儿缺氧。
俞悄示意叶幸司停下来,撑着膝盖深呼吸。
“哎。”头晕劲儿缓过来了,他横着胳膊又朝叶幸司肩膀上搭,“我有一种强烈的直觉。”
“又有直觉了?”
叶幸司没搡他,任由俞悄这么搭着,脚步放慢了些。
“认真的。”俞悄神神秘秘地说,“我觉得你要火了。”
“《塌房》那时候你也有直觉。”
“那破节目名字就不行。”俞悄辩解。
“《爱在东南角》多好啊,东南,一听就很有希望。咱们住的地方都是……哎,这是哪边?”
他转着脖子朝天上瞅,想确认方向。
东南西北还没分清,路灯下扑朔的盐粒,把俞悄的注意力吸引了。
“下雪了,叶幸司。”
他拍拍叶幸司,两人停下脚步,一起抬头看。
“啊。”叶幸司手心向上,接住几粒雪,“快过年了。”
“好快啊。”俞悄朝天上张嘴。
“你有病啊?”叶幸司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他。
“对不起。”
俞悄的笑点已经烂到没边了,脑门压在叶幸司肩头又乐了半天,被拖着往前走,嘴里依然叽里咕噜说个没完。
“好雪知时节。叶幸司,你给我火!”
“好雨。”
“你别管,我说了算。”
“嗯。”
《爱在东南角·第二部》拍摄用了三个月,在组里的时候俞悄天天头大,回到家没事干了,他又闲得难受。
整天除了关注《爱在东南角》的进度,他就是和“蒋雨池好帅”斗智斗勇。
——这死黑子绝对有门路,叶幸司拍吻戏NG整半天他都知道,俞悄看见他建的话题楼时,讨论都二百来页了。
正要派俞小雨去弹压,纪繁西的电话先打来了,让俞悄现在就去公司找他。
“有没有人管管了!”
俞悄冲到办公室,进门就把“蒋雨池好帅”的恶行展示给纪繁西。
他一生气,纪繁西脑壳就嗡嗡响。
“小祖宗,你告诉我怎么管。”她感觉自己这外甥一会儿聪明一会儿傻的,“人也不是编的吧?是事实你捂他嘴不更心虚吗?”
俞悄被噎得没话说,半天憋出一句:“那叶幸司后面进步了他怎么不提?”
“他是黑子。”纪繁西很客观。
“行。”俞悄被说服了,“那你继续给叶幸司接戏。”
跟纪繁西提“蒋雨池好帅”是一种欲扬先抑的表现手法,俞悄真实的目的是来要资源。
他现在基本已经搞清楚流程了:电视剧拍完还要制作,做完报上去等下证,再到定档,就算快也得十来个月。
本来他想着靠《爱在东南角》给叶幸司再攒波热度,接点好剧本。
这一杆子支明年去了,等它播出,叶幸司都不知道饿死在哪个东南角了。
“知道的以为他是你外甥,那么上心捧着喂饭。”
纪繁西两眼一翻。
“不哎小悄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吃饭老费劲了……”
“真是我亲姨。”俞悄气乐了:“人跟你说啥呢!”
纪繁西没个长辈样儿,就爱看俞悄急眼。
逗够傻小子了,她开抽屉掏出几份文件夹,对着名字翻出来一部,扔在桌上。
“看看这个。”
俞悄拿起来翻了翻,竟然是剧本。
“真当我不管他死活啊?”纪繁西一脸得意,“没我费心巴力的给他寻摸资源,他能在这圈子里混到现在?”
“这啥啊……”
俞悄还没来及激动,看到剧本名字心就死了半截。
《天王巨星竟是死对头》
“不是,”俞悄把剧本翻得“哗啦啦”响,“你能不能给他接点不那么神经病的啊?”
“小说改的。”纪繁西解释,“这是原著名字,到时候肯定不能用。”
“小说改得也……”
纪繁西竖起一根手指神秘地摇了摇,示意俞悄闭嘴听她说:“这个,必须接。”
“主角?”俞悄又心动了。
“男二。”纪繁西的手指变为两根。
俞悄脸一垮,感觉自己是蒋雨池二号。
“什么设定啊?”他警惕地问,“你别老想他走些歪门邪道的。”
“一个除了颜值毫无演技的男花瓶。”
纪繁西眉毛一挑,眼底透出藏不住的兴奋。
“原著作者指,定,”她敲敲桌子,“听清楚了吗?指定,让叶幸司去拍。”
第39章
“除了颜值毫无演技”这句话刚从纪繁西口中蹦出来,俞悄已经想笑了。
但他压下嘴角憋着,表现出冷酷的模样。
再一听说作者指定,俞悄的嘴张了又张,偷偷吸气往下压。
好死不死,纪繁西也是一脸憋着笑的表情。
两人一对视,俞悄彻底绷不住了,一口气吸到半截直接漏气,他就这么看着纪繁西大笑出声。
“哎哟我的天!”纪繁西被吓一跳,也不行了。
笑这个东西太传染了,纪繁西笑得肚子难受,俞悄还趴在沙发里抽抽,她过去就是一脚。
“行了!说正事儿。”
“我真是……”
俞悄翻身靠在沙发上,一点力气都没有,笑得直泛眼泪花。
“好神经病啊!怎么还指定上了?”
小说改编俞悄能听懂,角色这么贴脸也算是好事。
主要叶幸司的演技已经烂到出圈了吗?
纪繁西不能再看俞悄了。
她背过身去撑着腰顺了半天气,又灌了半杯水,大白天的紧急敷了片眼膜,才对俞悄说:“你看看作者名字。”
作者名字比书名还不正常,俞悄顺了两遍才读明白:biubiu小烤肠。
“这烤肠很火吗?”俞悄又想笑了,“还biubiu。”
“你闭嘴!”纪繁西绷着她的眼膜深呼吸,“她是毕优。”
“我看见了,biubiu嘛,小烤……”
“《西楼》。”纪繁西直接报出一个剧名,“她写的。”
俞悄一愣,立马掏出手机去搜。
作为一个平时不怎么看电视剧的人,俞悄对《西楼》的印象非常深刻。
——艾浩在演艺圈沉浮多年,靠一部剧直接翻身大火,就是《西楼》。
这事儿在培训班的时候,艾浩自己还拿出来安慰叶幸司。
“要接好剧”这个念头,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彻底种进俞悄脑子里的。
已经播出多少年了,俞悄现在搜《西楼》,弹出来的页面里,依然满满都是现象级爆剧、全民热议、现象级IP,这些耀眼的词汇。
“不可能吧,《西楼》是历史剧啊?”
俞悄回想着《西楼》的剧情,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把它和《天王巨星竟是死对头》,以及“biubiu小烤肠”这两个名字联系在一起。
他将信将疑地搜索《西楼》的原著,作者真的叫毕优。
再点开毕优的词条,俞悄才发现,他看过听过的好几部剧,都是毕优的小说改编的。
“她是突然疯了吗?”俞悄认真问。
“小烤肠是毕优的小号。”
对于这种大IP作者,纪繁西了解得非常清楚。
“她这两年一直没写东西,之前在微博上说抑郁还是什么的,发一大堆,要休息一段时间。结果不声不响开个小号写这个,还没完结就被扒出来了。”
“估计是正经东西写不动了,想换换状态。”
纪繁西一副深有感触的模样。
“都不容易啊,各行各业的。什么时候我也能把这一摊子都扔脑后不管,换个身份好好放松放松。”
无人在意纪繁西的自怜自叹。
俞悄疯狂搜索着“biubiu小烤肠”,完全没有了刚才对人家笔名的嘲笑,此刻的他只觉得有点儿眩晕。
晕是正常的。
他心脏狂跳。
天上掉个那么大的馅饼,搁谁都得晕。
“那她这篇写得好吗?能火吗?”
再开口,俞悄嗓子眼儿都发紧。
“没看。”
纪繁西忙得要命,又开始在电脑上噼里啪啦地打字。
“好不好看又不重要,是毕优写的就行。”
“我估计是瞎写着玩的,她这篇卖得也不贵,就一个要求,男二那个花瓶要让叶幸司去演。”
“怎么样,大助理,咱们接不接啊?”
纪繁西把这其中的利害跟俞悄说明白,故意斜眼瞥他。
“又不是男主,又不是什么好本子,人设还是个大花瓶。”
“接接接!”俞悄头点得像捣蒜,乐得见牙不见眼。
别说花瓶了,就算是个王八精,他都得抽着叶幸司去接。
“小样儿。”
纪繁西真挺疼外甥的,看俞悄高兴,笑得很怜爱。
“上午刚跟影视公司对接完,还没通知幸司呢。你去跟他说吧。”
俞悄的电话打过去时,叶幸司还在上课。
拍完《爱在东南角》回来他也没事干,就找纪繁西联系上之前她说过的戏剧学院教授,去蹭人家的表演班。
半个月的集训课程,每天五个小时,从下午两点到晚上七点。
俞悄知道上课时间,从来不在这期间联系叶幸司。
他这会儿高兴昏头了,响铃好几声才想起上课这茬,正想挂掉,电话“嘟”地通了。
“刚看到。”叶幸司应该是在走廊里,带着点儿回音,“出什么事了?”
“哎,我忘了你在上课了。”俞悄忙解释。
想想,他又故作神秘地叹气:“也有点儿事。”
“谁的。”
“咱俩的。”
“你在哪。”叶幸司的脚步声直接走起来了。
“别别别,我逗你呢。”俞悄笑起来,“你先上课吧。晚上我去接你,咱俩一起吃晚饭。”
今年的雪下得晚,但是比往年都大,冬日独有的氛围感格外浓厚。
俞悄没开车,戏剧学院离他家不远,他溜溜达达地走过去,在路上闻着香味儿,买了两个烤红薯,和一大包糖炒栗子。
叶幸司从学校出来,远远就看见俞悄抱着纸袋,在路灯下的路牙子上来回蹦。
小孩儿似的,只低头盯着自己的鞋,有人从跟前经过,他就抬头看看。
两人还剩不到十米的距离时,俞悄突然一扭头,对叶幸司弯起眼仁儿笑。
“还以为走到面前你都够呛能看见我。”
叶幸司在俞悄跟前儿停下,看看他拉到鼻子底下的外套拉链。
“冷不冷,鼻头通红。”
“那不能。我闻着味儿都能定位你。”俞悄先回答第一句,打开纸袋往外掏,“不冷,给你个烤红薯吃。”
“我什么味儿。”叶幸司问。
叶幸司不在路上吃东西,也没让俞悄吃。
冻手冻脸的,吃两口就凉了。他直接把纸袋接过来拎着,要到饭店再还给俞悄。
俞悄吃的被没收,人也被叶幸司这句反问给噎住了。
听着怎么那么不好意思呢。
“什么什么味儿。”他胡乱回答,“就这么一说。”
“去吃什么。”叶幸司换个问题。
“今天可得吃贵的。”俞悄立马眉飞色舞,“你请客。”
“嗯。挑店吧。”
“哇哦。”俞悄故意揶揄,“拿一部男三的戏筹,给我叶哥都拿成暴发户了。不是当时偷矿泉水……”
挨了叶幸司一下,他老实了,拍拍肚子下达指令:“走,吃火锅。”
说是让叶幸司请客,俞悄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提前订好了店。
“有没有觉得我越来越像个合格的助理了。”
进了包间他先自夸。
“会提前订饭店,还是包间。”
“不然大明星包袱那么重,戴个口罩眼镜的坐在大堂等上菜,我都嫌丢人。”
叶幸司有点无语:“后半句是让我夸你的意思吗?”
“再过十秒你就得夸我。”
“怎么呢。”叶幸司问。
俞悄憋了半天,终于能正式和叶幸司宣布今天的好消息。
他神神秘秘地从身后拽出文件夹,递给叶幸司:“看看。”
“你塞哪的?”叶幸司朝他身后看。
“后背。裤腰里。”俞悄说。
“干嘛塞背后。”叶幸司又问。
“没手,没背包。我不想拿着。”
“不硌吗。”
“没感觉都,我还怕它半道掉了呢。”
俞悄认真回答,手上一直递着文件夹:“你快看看啊!”
叶幸司用那种眼神望了俞悄半天,半天都没能说出话。
他“嗯”一声把文件夹接过来,刚捏住立马就搁在桌上,忍无可忍地靠向椅背,低头笑了下。
“干嘛,”俞悄瞪瞪叶幸司,又瞪瞪文件夹,“它咬你手啊。”
叶幸司抱着胳膊压着笑,朝文件夹抬抬下巴:“热的。”
俞悄本来没觉得哪不对,被叶幸司笑完再接这么一句,立马脸通红。
“不是,大哥,我隔着毛衣呢!又没贴身放。”他受不了了,“贴身放我也不埋汰!”
“嗯,我知道。”叶幸司闷着笑了半天,他很少能笑这么久,“觉得你好玩儿。”
俞悄坐旁边虎着脸。
“贴身也不嫌弃你。”叶幸司补充道。
俞悄一边丢人,一边在脑子里乱蹦画面,连耳朵根也红了。
好玩归好玩,笑归笑,发现俞悄拿出来的是个剧本,叶幸司的神色立马变正式。
大概扫一眼梗概,他盯着俞悄问:“我的吗?”
这一句把俞悄都给问心酸了。
他点点头:“你的。下午给你打电话就是想说这个。”
说着,他学纪繁西那样弹出两根手指,比耶似的勾了勾:“这次是男二。”
“还有一条更牛逼的信息,”俞悄挑眉毛,“你夸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叶幸司又看了俞悄半天,不是为了得到第三条信息,就是看着俞悄,很认真的看。
“俞悄。”他缓缓地开口,喊了一声。
“夸吧。”俞悄满脸期待。
“遇见你以后,我好像开始变得幸运了。”
第40章
“确实。”
俞悄点点头,深以为然。
“你之前那倒霉劲儿我都懒得提。我姨放羊似的由着你也真是那个。不过怨天尤人也不好,咱演技是差,这得认。好在你现在也开始变好……我靠。”
叶幸司说一句,俞悄洋洋自得地接了一车话。说着说着,他突然想到一个严肃的问题。
“你该不会要开历史的倒车,又要变得演不好花瓶了吧?”
叶幸司眼神里那点儿动容早被俞悄说干了,正在认真看剧本。
“有人想理我一下吗?”俞悄无趣地撇嘴,“把我的栗子递给我。”
叶幸司把纸袋递过去,问:“第三个消息呢?”
“这是毕优写的。”
俞悄不会再玩夸奖小游戏,直接回答。
“男二的设定是个没演技的花瓶,她指定要你去演。”
叶幸司的反应不说和俞悄完全一致,重合度也高达99。
唯一的区别,在于叶幸司就算吃惊,看起来也比较冷静。毕竟是个装货。
“在震惊哪一点呢?”
俞悄欣赏着叶幸司脸上的错愕,心里喊了声爽。
怪不得纪繁西非得把他喊到公司当面谈。
俞悄顿悟。
他就是为了亲眼看到叶幸司这表情,才硬忍着憋了一下午。
“毕优?”
叶幸司呼吸的节奏明显变深了,翻回第一页再看剧名,眉毛直接飞起来半边。
“对,她小号。不用确认了。”
俞悄笑得难受。
“就是《西楼》艾浩毕优那个毕优。哎连着读真的很‘biubiu’。”
叶幸司也不知道是又装上了,还是得消化消化。
翻着剧本又看了几页,他才继续确定:“她和制作人要求指定我?”
“具体的我不知道。”对接项目不是俞悄的工作范畴,“你纪姐是这么跟我说的。”
他把纪繁西的话向叶幸司复述一遍,感觉“biubiu小烤肠”这名字真的非常魔鬼,他现在满脑子biu来biu去的。
“你连着读‘哗哗哗’试试,”俞悄联想起俞小雨给他科普过的无聊梗,“会发现鸭子的叫声并不是‘呱呱呱’。”
“是不是有病?”叶幸司简直受不了他。
“想笑就笑吧。”俞悄笑眯眯地吃栗子,给叶幸司抛过去一枚。
“在我这儿不用憋着。”
叶幸司接住栗子看两眼,睫毛往下一耷,嘴角深深地翘起来。
当然要笑,而且只会有笑。
俞悄知道叶幸司不会去介意男二是什么人设,不会在意被指定去演一个花瓶,是不是好笑到耐人寻味。
叶幸司什么都不在乎,他只想演戏。
今晚这顿火锅,注定谁也没心思吃。
锅还没开,俞悄一个红薯下去直接给自己塞了个半饱。叶幸司更是沉浸式阅读剧本,俞悄耍坏,偷偷给他夹了块姜他都没发现。
“男二和男主是亲兄弟,双胞胎。除了男主左耳朵根儿后面有颗小痣,长得一模一样。”
俞悄下午已经看过一遍了,对《天王巨星竟是死对头》进行了深入了解,开始给叶幸司讲剧情。
“哥俩都有个演员梦,上学的时候就没事往影视城跑。”
“女主认识他们的时候是个小场务,临时需要几个群演,导演让她去找。有个没被选上的烂人犯贱,往她屁股上摸了一把。女主跟他吵吵起来,但是没证据,对方又不要脸满嘴脏话,吵不过,给小姑娘恶心得红着眼圈直哆嗦。”
“那天正好只有男主一个人,他也没被选上,本来打算走了,正好看到看一幕,上去一脚就给那人踢飞了。”
“女主作为报答,给男主安排了个有台词的群演。俩人认识以后,后面女主也自然就认识了男二。”
“仨人一开始纯友谊,女主帮他们寻摸各种群演的小机会。有次正好一个大导演需要一对双胞胎演员,俩人抓住这个机会,从群演当上配角,正式进了圈。”
“但是呢,随着机会越来越多,男一男二的演技也越来越分明——男主是老天爷追着喂饭的天赋型;男二虽然性格更有魅力,吸粉能力甩他哥一大截,但在亲哥哥的比较下,演技约等于零。”
“有对比就有伤害,兄弟俩因为各种各样的事开始有嫌隙,直到发现对方都喜欢女主,彻底闹翻。”
俞悄把自己说得嘴干,端起果汁“吨吨”灌了一整杯。
“给的剧本就到这。没了。”
“前五集。”叶幸司翻到最后看一眼,“很多都是让编剧先赶几集,方便走流程筹拍。到开机都拿不到完整剧本,边拍边写的很多。”
“原来如此。”俞悄点点头。
“不过这剧情挺有意思的,我去看原著了。你猜后面怎么样?”
叶幸司指指剧情梗概:“男主不是意外毁容了。”
“不是意外。”俞悄面露悲痛,“我搜书的时候没防住,被剧透了。”
叶幸司想都不用想:“男二?”
“对。间接导致,但确实是你这个角色有意为之。”
他在手机上找出《天王巨星竟是死对头》的原著,递给叶幸司:“你看小烤肠的文案。”
顶着《天王巨星竟是死对头》这种名字的书,文案却是截然相反的两种风格。
那甚至都不算文案,只有两句话。
嗜欲深者天机浅。
全员恶人。
“男主毁容但没完全毁,反倒跟男二的形象区分开了,不仅能继续拍戏,戏路还越来越宽。”
“男二一开始吃足了颜值红利,可空有一张脸不走正道,最后真相大白,成了人人喊打的臭老鼠,辉煌的时候多辉煌,落魄的时候就有多落魄。”
俞悄直接跟叶幸司总结全文。
“女主呢?”叶幸司是真感兴趣了。
“出国深造去了。女主有个编剧梦,兄弟俩最后一次合作拍戏就是她的剧。”
“书名里的‘天王巨星’不是男主吗。”
“我看有个特别牛的评论说是兄弟俩。”
俞悄伸着手指头在屏幕上戳。
“天王是男主,巨星是男二。俩人从某种角度来说,都是她的死对头。”
“找到了,你自己看吧。最后真相大白的时候有个男二的小反转,把我都虐到了。”
叶幸司没再问,细细看完了那篇很长的评论。
让男主毁容的那把修眉刀是男二的。
他在酒后确实阴暗地想象过,如果哥哥和他长得不一样,是不是就不用再活在男主的阴影下,女主是不是就能看见他。
想到最后他苦笑一声,然后抽了自己一巴掌。
女主在媒体面前满脸恨意地指责男二,对着男二破口大骂时,他本人都不敢确定,那天喝了酒的自己,究竟有没有把眉刀放回去。
男主毁容的真相成了永远的谜团。
而还有一个秘密,也只有男主知道。
男女主最初相识时,那个从人群里一脚踹上来,为女主大打出手的少年并不是男主。
而是羡慕哥哥演技,对着男主的位置,在自己在耳根后偷偷画了颗小痣的男二。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那么乱,但是一眼就看见了你这颗痣。”
“那一刻我就喜欢上你了。”
男主和女主在文中最幸福的那段时间,女主对男主说出这个藏了十年的秘密。
男主看了她很久,笑着亲吻她,什么都没有说。
“真就全员恶人。所以女主最后谁也不爱了。都不要了。”
俞悄感叹。
“光看书名的时候我以为和《爱在东南角》一样,又是爱情至上的无脑小甜本。一个娱乐圈文写成这样,biubiu小烤肠不抑郁谁抑郁。”
叶幸司看完长评,很熟练地去评论区逛了一圈,直观感受读者对于男二这个角色的印象。
没想到竟然有很大一批男二的亲妈粉,他们给男二的爱称就叫小花瓶,在评论区鬼哭狼嚎,大喊心疼。
喜欢男主的粉丝数量也很庞大,并且攻击力更是上乘——男二也骂女主也骂,biubiu小烤肠本人路过评论区也被他们抓着骂:真服了毕优了,永远搞不清自己的主角到底是谁,那么爱男配给他单开文行不行?
楼中楼的回复也很有意思:艾浩闻着味儿就来了。
还有一批小说粉得到要拍剧的消息,专门赶来哭坟,隔空作法,让影视方尊重原著别乱选角。
“你看评论区了吗。”叶幸司问。
“看了,乱成一锅粥了。”
叶幸司倒觉得挺好玩儿,推着手机让俞悄看:“他们也给小说角色当妈妈。”
“不是哥们儿。”
俞悄被栗子渣呛进气管,捋着脖子咳了半天,没看手机,盯着叶幸司忍不住地乐。
“我是不是疯了,怎么感觉你这句话好可爱。”
叶幸司推手机的动作一停,抬眼瞅着俞悄:“什么可爱?”
“我不是那个意思啊,”俞悄莫名心虚,胡乱解释,“就是你这句话本身,认真得很可爱,不是说你本人。”
叶幸司不知道思考了些什么,又问他:“觉得一个人可爱就是要疯?”
“那得看是谁。”俞悄的嘴死硬,假装自己很忙,夹了根毛肚七上八下。
“那我比你疯得时间早一点。”叶幸司说。
烫熟蜷曲的毛肚在筷头上一颤,滑进咕嘟沸腾的汤锅里,化得无影无踪。
“我的毛肚!”
俞悄红着耳朵装没听见,在锅里专注地狂捞。
叶幸司笑着没再管他,继续看评论区。
一条20秒前刚出现的新评论,底下竟然有三百多条回复,一水的全是问号。
这新评论只发了一句话:花瓶定了叶幸司。
叶幸司又拉一下刷新,成排的问号中,一条最新回复迅速被顶上点赞第一。
biu你个头:是拍电视剧,不是纪录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