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啊……
俞悄在众人的笑声中捂住脸,内心痛苦呻吟。
这人是真贱啊!
“俞悄是谁?”他听到有人在问。
“老师我不是演员。”俞悄忙举手,“专业的事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来做吧。”
“来吧,别怯场。”小蜡拍拍手鼓励。
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啊!
“我真……”
俞悄还要拒绝,小蜡正经起神色,又展露出专业的态度。
“这也是刚入行的演员,尤其是非科班会有的情况——放不开。”
他找出一段视频,是一段让人非常动容,同时堪称丑陋的苦求戏。
表演者做农村妇女的扮相,臃肿的棉袄棉裤裹得几乎看不出身型,她央求着一个中年男人,镜头给特写,油腻的头发丝被鼻涕眼泪糊了她满脸,大张着嚎啕的口齿间,连口水都无比真实地拖着丝。
俞悄定睛看了好几眼,惊讶地发现,这演员竟然是更年轻时候的白桃。
片段里的中年男人操着一口不耐烦的方言,拔腿上自行车,白桃追着撵了几步,俞悄看出她扮演得是个瘸子,被掀倒在地,她先是撑着地想起来,又忙着去抓车轮,忙乱无措间,干脆用膝盖扑腾着往前爬。
她的左腿蹬得多用力,右腿就有多累赘,始终拖着地,臃肿的棉裤都从右胯被蹭得脱落,漏出半截破旧的红秋裤。
白桃像只青蛙往前爬着,挣扎起身着,最后坐在自行车扬长而去的尘土里,支着右腿跪起来,反手一下下拽着褪到腿根的棉裤,彻底崩溃地爆发大哭。
“啊,白桃姐。”
“郑导的戏,本来也让我去的,跟我那个电影撞了嘛。”
“她这段不还上热搜了,没必要的剧情,尬黑农村妇女形象什么的。”
“说是专门为她找个瘸子跟组一个月……”
“听说她裤子真掉了当时,地上爬那一段拍了六遍,她最后那是真哭……”
“真掉了啊?”
教室里自视频播放起,议论四起,什么声音都有。
俞悄听见的最后一耳朵,是一道故作讪笑的女声:“哎呀就这一段被夸多少年了。上次我还和桃桃开玩笑,一个角色吃一辈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这几年没接戏呢。”
“谁啊?”俞悄皱皱眉,小声问叶幸司。
他对白桃印象挺好的,虽然没看过她作品,一直以为白桃拍的都是些偶像都市剧。
叶幸司一直看着屏幕,没说话。
小蜡也没说话,他将整个片段看完,回头拍了拍手示意安静。
“都认出来了是吧?白桃。”
小蜡将进度条拖到白桃在地上爬的部分。
“最开始的时候她也放不开,很扭捏。要么就是爬起来就忘了自己的角色有腿疾。”
小蜡拍拍自己的右膝盖。
“被导演骂狠了,让她别把自己当个人,才有了这一段效果。”
教室里又“嗡嗡”起来。
“‘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一句话,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得到。”
“挑角色,改剧情,假吃假打,”小蜡拨一下头发,“我听说现在还有假跪的。”
底下明显有知情人士,带头大笑。
“跪也好,爬也好,只是一个动作。”小蜡说着,竟然“扑通”跪下了,把俞悄吓了一跳。
“我现在是演员,我的角色有这样一个动作,剧情需要,那很正常。”
小蜡坦然地起身。
“拿到角色的那一刻你就是演员,不是你自己。”小蜡强调,“所以不要怯场。”
你说破大天我也不会上去演傻子的。
俞悄一边为小蜡的专业素质动容,一边坚定地摇头。
演员是不该有包袱,问题他不是演员啊!
好在小蜡喊俞悄只是他小小报复的恶作剧,一下午短短的培训,也犯不着真给这群已经入了圈的演员们,细抠如何演好一个傻子。
小蜡没再撺掇俞悄上台,继续正常上课。
在这堂课的尾声,他认真地向学员们提议:演员一定要走进生活,脚要踩在地上走路。
“感觉自己包袱重的,其实日常生活里,就可以自己找机会磨性子。”
“一个很好用的小方法:你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什么人,那就去扮演那个人,以那个人的状态生活,真实地生活。”
“把生活当成舞台,舞台对你而言,就和生活一样轻松了。”
小蜡发表了一句很艺术的总结。
“祝大家都能成为想成为的人。”
学员们礼貌地鼓掌,俞悄这次没敷衍,看着小蜡鞠躬的身影,认真拍着手。
“其实小蜡除了烦人点儿,搞起专业来确实不犯毛病。”
俞悄跟叶幸司回房间,一路上叽叽喳喳,感慨良多。
“但这是他专业吗?他一个跳舞的。你们这行真有他这个门类吗?”
叶幸司平时话就够少了,这会儿彻底成了哑巴,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显得十分深沉。
“想什么呢,也不理人。”俞悄横起手肘捣捣叶幸司。
“他的话。”叶幸司说。
“演员不能有包袱?”俞悄点头,进电梯刷卡,“你确实包袱重。”
叶幸司扭脸盯着他。
培训班在C区一共就住了他们几个人,另外两个演员结伴吃饭去了,电梯也没别人,安静又密闭的空间里,俞悄被叶幸司盯得有点发毛。
“又想演什么了?”
他感觉当叶幸司的助理,有时候真的很无助。
“咱们先回房间行吗,你开始往外景发展了?”
“俞悄。”
叶幸司难得正式,连名带姓喊了俞悄一声。
“啊。”俞悄应着。
“你这辈子绝不可能成为什么人?”叶幸司问。
这问题其实挺有意思的,因为俞悄真的没想过。
从小到大,不管家里还是学校,大部分人接收到的教育,都是制定梦想,如何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俞悄的童年,连果冻的广告词都是“长大以后我要当飞行员,爷爷奶奶可高兴了”。
“绝不可能成为清华北大的学生吧。”想了半天,俞悄干巴巴地道。
所有中国小孩儿时都夸下过的海口。
叶幸司话都懒得接,电梯门一开,抬腿出去了。
“你呢?”俞悄追出去问。
“很多。”叶幸司说。
“很多你倒是说一个啊,比如呢?”俞悄真的很想掰他的嘴。
结果叶幸司先他一步,伸手把俞悄的嘴钳上了:“比如话很多的人。”
“那你可以开始扮演了。”俞悄被掐成个鸭子,也去掐叶幸司。
他个儿没人高,胳膊没人家长,被叶幸司摁着脑门儿就给推回去。
“别闹。”
叶幸司掏卡刷门,俞悄想去他房间玩,也不走,胳膊肘往叶幸司肩膀上一架,抻着上身伸懒腰。
“我觉得小蜡那个建议挺适合你的,你又爱演。”
他的手垂下来,手腕正好搭在叶幸司肩头,几根手指就弹琴似的,有节奏地在叶幸司胳膊上点过来点过去。
“但是也不用什么都试。比如你这辈子应该也不会当总统,咱们总不能天天飞到白宫去。”
“想点儿可能接的角色吧,比如没有包袱又很有钱的深情男二。”
“毕竟我看你《恋爱甜甜圈》里也没演出喜欢女主的感觉。”
俞悄是一个笑点很低的人,他也不知道这话有什么好笑,但只要阴阳到了叶幸司,他的嘴就压不住的想往上翘。
翘到一半,叶幸司转过脸来盯了他两秒。
“怎么了?”俞悄手上的小动作下意识一停。
“我弹着玩的。”他以为叶幸司是在介意他靠得太近,收回胳膊拉开点儿距离。
叶幸司收回目光,推门进屋,俞悄跟着进去,拿桌上的水喝。
“这些回头也背走吗?”
现在走哪儿只要看见矿泉水,俞悄就想起叶幸司在《塌房》偷水的事,就得笑话两句。
“《塌房》正式定档了,下周五上线。”
喝完水,他例行打开手机翻阅叶幸司的微博,寻找今日的最佳黑评。
最近有个id叫“蒋雨池好帅”的黑粉特别活跃,每次进叶幸司评论区都能看见这人,说话刻薄又难听,俞悄天天追着他点举报。
“不管给咱们剪成什么样,有多少镜头,我觉得总得有点儿水花。只要有水花我就去帮你要资源,哪怕是那种短视频剧呢?咱们又不挑。”
俞悄点着举报,构想着对叶幸司后期的规划,自言自语了半天,突然意识到此刻的叶幸司格外沉默。
平时他话也少,但该干嘛干嘛,起码有动静。
这会儿是一点声响没有,整个房间像是只有俞悄一个人似的。
“怎么了?”俞悄奇怪地抬头看,发现叶幸司还在盯着他瞅。
叶幸司抱着胳膊靠在桌沿上,不知道在琢磨什么,明明没有表情,俞悄却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沉思与纠结。
像是真把自己当美国总统,在考虑国际大事一样。
“琢磨什么呢,告诉告诉我。”
俞悄坐正身子,认真问。
“今天的课有哪块儿刺激着你了?”
听俞悄这么问,叶幸司眼睫毛耷拉一下,动了动。
但也只是把重心从左腿换到右腿,抱胳膊的姿势都没变。
“跟我说说你谈恋爱的事儿。”他突然开口来了一句。
“什么?”俞悄没反应过来。
“你和你,前男友。”
说到“前男友”三个字,叶幸司微微卡了一下壳,明显将一个男生和“前男友”这个词儿连在一起,对他而言是个生僻的句子。
“怎么突然打听这个?”
俞悄被这标准的直男表达逗乐了。
“你在这琢磨半天,这辈子不可能成为的人,该不会是我男朋友吧。”
有些话是脱口而出的。
说出口的那一刻,俞悄的脑子都没跟上嘴,上下文那么一关联,他像是凭空做了一份阅读理解题,嘴皮子磕碰一下,自动蹦出了这么句话。
说完他还眯着眼睛在笑,可叶幸司的沉默,让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似乎在扯一件非常完犊子的事。
而且还扯到点子上了。
叶幸司是个对于他人,至少到目前为止,对俞悄的事毫不关心的人。
说好听点叫专注自身,往难听了说,这人就是标准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俞悄分手的第二天,就在纪繁西和叶幸司面前宣布了,结果这两个工作狂魔,包括《塌房》那个大摄像头,对他的感情生活全不在意。
在小蜡的舞蹈社,他毫无防备被叶幸司发现了性取向,叶幸司也一句没多问。
再到这个培训班里遇到小蜡,也是俞悄主动跟叶幸司说起分手的细节,叶幸司照旧没多问,听完全程连半句点评都没有。
也不是没有。
知道俞悄的取向后,叶幸司明确提出,也是唯一表达的话,是他坚决不会跟俞悄卖腐赚热度。
还想都不要想。
此刻面对着沉默的叶幸司,俞悄重新梳理了一遍刚才的对话,成功把脑子给梳卡壳了。
“啊?”他张张嘴。
“你‘啊’什么。”叶幸司还莫名有点儿冲。
“你怎么不反驳啊?”俞悄的声调也提上来了。
“跟你又没关系。”
“什么跟我没关系……你要拿我练手演我男朋友,跟我没关系?”俞悄都不知道到底谁疯了。
“而且我男朋友怎么就是这辈子绝对不可能成为的人了?我是有狐臭吗?”
“你在说什么?”叶幸司皱起眉,无法理解俞悄的逻辑跨越。
“什么什么!”俞悄瞪他。
“是重点吗?”叶幸司问。
“重点不是你说的吗!让我想都不要想!”
两人驴唇不对马嘴,偏偏话接得都还很快。俞悄的调门儿一句比一句高,最后更是直接起身,在房间里莫名其妙地转了两圈。
他声音不高不行。
不大点儿声说话,他心跳声就有些太大了。
到底在跳什么啊?
俞悄低头瞪着自己胸口。
房间里安静了足有半分钟,叶幸司先恢复正常,无论表情还是语气,都变回平时的样子。
“你是不是理解错了,”他对俞悄说,“没人要当你男朋友,是扮演这个身份。”
“我没理解。”俞悄嘴瓢了,“不是,我没以为。”
“那你紧张什么?”叶幸司望着他。
“我突然要演你男朋友你紧不紧张?”俞悄转脸望回来,脸上发烫,“你拍广告要用道具还得问一下道具老师吧?”
“你闲着也是闲着。”叶幸司净说些不是人的话,“发挥点儿作用挺好。”
这个话题没能继续讨论下去,因为叶幸司的手机来了个电话,艾浩打来的。
上次他口中说的那个林二部到了,晚上有个局,他让叶幸司收拾收拾,一起过去。
即便外行如俞悄,也闻到“机会”的味道了。
人脉与资源,这个培训班背后真正的意义,似乎要对叶幸司敞开一丝透着光的门缝。
“我不能去吗?”
但是对于他不能陪着叶幸司一起去赴宴这件事,俞悄非常不放心。
“你一个人行吗,别被潜了。”
叶幸司正在戴耳钉,俞悄一句话他差点儿戳耳朵眼里。
“你能正常点吗?他们老熟人聚餐,都不带助理。”
为了方便戴饰品,叶幸司微微偏着脖子,他手上动作行云流水,眼睛看着的是镜子里俞悄忧心忡忡的脸。
俞悄“哦”一声,则在看叶幸司松散领口下,修长的颈项。
实在不能怪他多想,小陈分享的那些八卦太劲爆了。
他上前帮着整理衣领,叶幸司抬抬手,似乎是想自己来,又放下了。
俞悄注意到他这个小举动,一抬眼,跟镜子里叶幸司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这太怪了。
俞悄突然不自在起来,胡乱整了两下,叶幸司很受不了的给他推一边去。
平时都很正常的行为,都怪叶幸司傍晚提那一茬,搞得他总觉得说不来的紧张。
俞悄杵在旁边忿忿。
关键说半截儿没着落了,到底还演不演了?
“那你刚说的那个,那个……”他磕磕巴巴想问。
“什么?”叶幸司又从镜子里盯他。
“没事。”俞悄也不好意思提,“我不进去吃饭,在外面等你呢不然?”
“不用。”叶幸司收拾完了,擦过俞悄出浴室,“你回房间玩吧。”
难得一晚上不用被叶幸司薅着当配演,俞悄在自己房间的大床上瞎滚,却一点儿玩的心思也没有。
小陈喊他打游戏也懒得打,俞悄捧着手机搜林二部,没发现他有什么潜规则的污点,稍稍放下心来,又给纪繁西打电话,催她帮叶幸司上上心,划拉点儿资源。
“看那个综艺的效果吧。”
纪繁西今天下班早,已经敷着面膜准备休息了,说话张不开嘴,呜噜呜噜的。
“你怎么样,还适应吗?”
“挺清闲的。”俞悄把这几天的经历如实相告,除了傍晚那不着调的小插曲。
“我还听了很多八卦呢。”
他跟纪繁西不用守口如瓶,把从小陈那儿听来的都转述给纪繁西。
“怎么没听你说过这些?”
纪繁西不以为意地笑一声:“陈芝麻烂谷子。什么职场不这样,有什么好说的。”
“你们公司也搞这些?”俞悄有些不舒服,“这对吗?”
入了这一行他才明白自己这老姨的能力,以前只知道纪繁西忙,了解了她的工作性质后,俞悄觉得这女人简直是三头六臂。
每天手底下那么多艺人要操心,他一个叶幸司都够受的,换做他去坐纪繁西的位置,十个脑袋也转不过来。
可同时,越接触这一行,他对纪繁西许多观点,或者可以说是整个圈子里默认的风气,都越发不敢苟同。
“你是想问叶幸司?”
纪繁西很会提取重点。
“他但凡真愿意走这个捷径也早火了。况且,你以为是想走这条道就能走的?蛋糕就那么大,本质都是资源互换,不是谁都能吃上那口饭。”
“姨我现在是真不爱听你说话。”俞悄听得直皱鼻子,“揭你面膜去吧,马上干巴了。”
纪繁西在电话那头骂小兔崽子,俞悄把手机从耳朵边拿下来,直接挂断撂了。
叶幸司七点出的门,俞悄熬到九点,给他发消息:怎么样?
等待回复的时间里,俞悄往上滑了滑他和叶幸司的聊天记录。
很短,一共没几页,基本都是各种订票信息和微博分享——俞悄每次看到叶幸司微博里高质量的黑评,怕叶幸司看不见,都很贴心的专门分享一下。
叶幸司一条也没回过他。
拉到顶,他们加完好友后的第一次对话,是录《塌房》那天早上,叶幸司给他扣的问号,还有那句:你别过来了。
谁会想跟这种人谈恋爱啊。
俞悄现在再看这话依然觉得好气又好笑。
还是说,叶幸司谈起恋爱来会自动切换模式?
正瞎琢磨,叶幸司的回复弹了出来:饿不饿。
什么饿不饿?
俞悄噼里啪啦打字:人说城门楼子你说胯骨轴子!
对话框上显示输入了两秒,停了。俞悄第一次从对话框上捕捉到“无奈”的情绪。
又过了两分钟,叶幸司发了个录制视频过来。
很短,几秒钟,镜头晃过一条小吃街,焦都没聚上,拍得像做贼。
叶幸司的声音倒是很清晰,是那种俞悄熟悉的语气:“正好路过,想吃什么?”
俞悄晚上还真没吃几口,他心里惦记着叶幸司那头,刚还没觉得饿,看到小吃街,饿劲儿一下翻上来了。
“你那边结束了?这么快。”他按着录音键想了想,“有烤鱿鱼吗?”
叶幸司没再回复,俞悄来了精神,爬起来开几把斗地主等吃的。
二十分钟后,敲门声传来,他趿拉着拖鞋跑去开门,叶幸司挺挺拓拓地立在门外,抬抬手,递给他一兜吃的。
“这么多?”
俞悄打开看看,除了他要的烤鱿鱼,还有一包糖炒栗子,一杯柠檬茶。
“栗子也是给我带的?”他隔着纸袋摸摸,都是温热的,“还是你给自己买的,饭局没吃饱?”
“不吃给我。”叶幸司嫌他话多。
“吃。”俞悄乐颠颠地招呼他进来,“一起吃,快跟我说说你们聊什么了。”
指望能从叶幸司嘴里听到事无巨细的对话,那是妄想。
俞悄又是期待又是紧张了一晚上的饭局,从叶幸司口中总结出来就两句话:没聊什么,正常吃饭。他们后面还有场,要去商K,叶幸司这个生脸就自觉告辞了。
“浩哥没帮你引荐啊?”俞悄有些失望,“没聊剧本角色什么的?”
“他不欠我的。”叶幸司很清醒,“叫我过去已经是人情了。”
“也是。”俞悄点点头,手边一堆栗子壳,“能认个脸也是好事,万一以后哪个戏想到咱们了呢。”
叶幸司看着他剥栗子,也“嗯”了声,语气没起伏,但心情明显挺好。
“尝尝,挺甜的。”俞悄递过来一个。
“自己吃吧。”叶幸司没接,起身往外走。
“那你早点休息,大明星。”俞悄不跟他客气,继续坐那吃。
叶幸司拉开门,停了一下,回头对俞悄说:“晚安。”
说完也没等俞悄说话,关上门就走。
中邪了。
俞悄对着闭合的门板干瞪眼。
培训班的最后两天,已经没什么课了。
倒数第二天组织学员们去附近山上采了个风,到最后一天的结课仪式,人已经走了三分之二。
艾浩那晚吃完饭就连夜的飞机赶去进组。小蜡也上完课就开溜,到家还给俞悄发了个微信,说还是自己的小床睡得香。
俞悄和叶幸司跟完活动全程,回家的动车上,他拿着叶幸司的结课证书,感觉这一程和录《塌房》比起来,更加没有真实感。
“有收获点儿什么吗?”他问叶幸司。
“有。”叶幸司点点头。
“那就好。”俞悄踏实了,“下一步我们该怎么走呢。”
他哼哼着歌缩进座椅里,想闭眼补觉,车窗向阳,他又坐起来扯了半天帘子。
叶幸司拉拉脸上的黑口罩,把帽子扣在俞悄脑袋上。
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永远都是应对俞小雨。
俞小雨人在离家三百公里外的地方上大学,却像给俞悄的手机连了定位器,拿出追星的劲头捕捉俞悄的行程。
俞悄前脚进家门,行李轮子还没过门槛,俞小雨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咋咋唬唬地问他哥有没有瓜吃。
上次录《塌房》俞悄是真没什么东西分享,这次他揣了一裤兜子瓜,更不敢分享。
糊弄俞小雨几句,他突然想起,最近好像没听到什么蒋雨池的热搜。
这小子总给俞悄一种孩子静悄悄,一定在作妖的不安全感。
“你儿子最近干嘛呢?”
俞悄打开扩音器,把手机搁在玄关柜上听俞小雨说话,方便他腾出手来拾掇行李箱。
“我哪个儿子,雨池啊?”俞小雨问,“我换儿子啦,最近对他属于半脱粉状态。”
老爸从二楼下来,正好听见俞小雨的话,瞪眼瞅着俞悄:“腿给她打断!”
“俞小雨好好说话。”俞悄乐得不行,“老爸可听不得你说这个。”
“爸我没生,那是我喜欢的明星!”俞小雨“嘎嘎”乐了一通,继续说,“哥你怎么问起雨池了,你问老姨啊。”
“想起来你是他粉丝了,顺嘴提一下。怎么脱粉了?”
“因为我现在是i司。”俞小雨满嘴的词儿。
“哎对你们那个综艺要上了,雨池肯定要开始操作了。哥你给我幸司哥哥也做上啊,他那广场跟黑窝子似的。”
这话倒是提醒了俞悄。
《塌房》上线的前三天,蒋雨池那边果然开始发力做预热,同时把机场事件又刷起来,硬是给叶幸司带了波节奏。
俞悄这次有了经验,提前磨好纪繁西,给叶幸司也安排上公关。蒋雨池那边什么规格他们不对标,但该有的都得有。
安排的作用没看出多少,但起码没发酵。
俞悄喜滋滋地给叶幸司打电话,汇报他的战果。
叶幸司显得并不在意,听俞悄叽叽喳喳的说完,他问了句:“周五有安排吗?”
“买个热搜?”俞悄认真分析,“但是太刻意不好吧,你也不爱搞这些。到时候看看话题度吧。”
“我问的是你。”叶幸司说。
“我没安排啊,”俞悄想了想,“不得守着看节目吗?”
叶幸司“嗯”了声:“来我这。”
“要金牌助理陪你一起看综艺首秀?”俞悄笑起来,“这么有仪式感,不是不在乎吗?”
叶幸司把电话挂了。
俞悄以为叶幸司只是喊他去一起看节目,还在想要不要把平板带上——叶幸司租的房子没电视,看个综艺还得俩人一起挤电脑,不够累人的。
所以周五傍晚,他背着平板和笔记本,又去超市拎了一兜吃的,打算和叶幸司一人一个设备边看边吃,将仪式感拉满。
刚把车停到叶幸司家破楼楼下,叶幸司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到楼下了。”俞悄解着安全带主动报备,“路上有点堵,我这就上……”
“帮我带瓶醋。”叶幸司打断他。
“要醋干嘛?”俞悄一愣。
“做饭。”叶幸司说得无比自然,“忘买了。”
“你还会做饭呢?”俞悄想象叶幸司下厨的样子,有点奇异的带感。
就会装。都开心到亲自做饭了。
他开车回到街上的小超市买醋,怕叶幸司那边已经下锅了,加足马力开回去,拎着大包小包爬到叶幸司家门口,手机又响了。
“我到了,别打了。”俞悄没有手,用鞋尖踢踢门,“小兔子乖乖。”
门板应声打开,叶幸司手里握着锅铲,先开口问:“打什么?”
“不是你打的电话?”来电还在响,俞悄把东西放下,从裤兜里拽出手机。
认出来电号码那一刻,他迷茫又疑惑。
“到底要干嘛……”俞悄要接不接地犹豫着。
“谁?”叶幸司问。
“前任。”俞悄补充说明,“我前男友。”
他的拇指已经悬在接听键上方了,掌心一空,叶幸司把手机从他手中抽走,干脆利落地划掉了来电。
“这好像是我的手机。”俞悄提醒道。
叶幸司掀起眼皮看着俞悄,嘴角轻轻抿了抿,看了俞悄一会儿。
“你们有什么误会都别解开。”
开口说话时,叶幸司的声音都是低沉的。
“让他去死。”
俞悄怔在原地,愣愣地跟叶幸司对视。
楼下人家似乎也来客人了,热闹的说笑声伴着炒菜的香气升腾,楼板都无法隔绝。
叶幸司家里沉默空荡,二人在窃取来的烟火气中对视半晌,俞悄的嘴皮子先动了动。
“你刷抖音背下来的?”他问叶幸司。
叶幸司脸一垮,把手机扔俞悄怀里,转身进厨房。
“今天这又是什么角色?吃醋的霸总?我刚进门,咱能不能别总这么突然就开演。”
俞悄手忙脚乱接住手机,跟在叶幸司身后,追着杀。
“哥你知道你一演感情戏就特别刻意吧?”
“而且谁好台词是从这种文案上刷……”
叶幸司从案板上拿起一个西红柿,抬手堵俞悄嘴里:“出去。”
俞悄见好就收,拿下西红柿啃了一口,还挺甜。
第24章
叶幸司做饭做得摔摔打打,听动静都带着气。
该生气,吃醋演成那个鬼样子,有点追求的都该跟自己生气。
俞悄在心里点评。
感觉叶幸司就该去演个脾气屌屌,本事小小的厨子。
他提前把电脑和平板打开,找了个节目放着,然后啃着西红柿心不在焉地听,在叶幸司家里走来走去,东摸摸西碰碰。
西红柿吃完,他去洗洗手擦擦嘴,打开手机看了一圈。
周行东真的跟以前一模一样——上次突然发来个好友申请,俞悄给拒了,他既没追问也没再加,跟分手时一样,整个人人间蒸发。
这次也是,莫名来个电话,响铃时间还挺长,叶幸司给挂掉到现在有十分钟了,周行东什么东西都没发。
俞悄又确认一遍,确实是周行东的号码,干脆发了条短信过去。
俞悄:有事?
回复倒是回得很快,短信音“叮”一声,周行东问他:怎么参加上真人秀了。
俞悄用了两分钟来回忆,有没有跟周行东说过自己的工作内容。
有。
以他当时喜欢周行东的程度,路边看到条狗都能拍下来分享三车话。
在一起的时候对他的生活工作毫不上心,分手半辈子了又来整这一出一出的,是想干什么。
俞悄没再回周行东的短信,直接去骂小蜡。
在小蜡跟俞悄的聊天记录里,发得最多的就是问号。
小蜡:?我又怎么了我?
俞悄:周行东又找我了。
小蜡:不是他找你你骂我干嘛?
小蜡:这次我可什么都没说。
小蜡:找你肯定是他还惦记你呗。
俞悄:他滚。
俞悄:你也滚。
小蜡:???
像小蜡这么没边界感的人,平时一定没什么朋友跟他聊天说话,回复一串接一串的。
俞悄更懒得理他,听着叶幸司那边关火了,撇下手机去厨房帮忙。
“挺有样儿啊。”
面对着两菜一汤,俞悄发出真诚的赞美,虽然是最家常的西红柿炒鸡蛋和醋溜土豆丝,紫菜蛋花汤的紫菜还是超市买来现泡开的。
但闻起来很勾食欲。
叶幸司听点好话就高兴,脸也不噜噜着了,主动给俞悄盛饭吃。
“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来下厨了?”俞悄问,“没钱了?”
“想做就做了。吃你的吧。”
“你在《塌房》里炒得菜可不怎么样。”俞悄边吃边点评,“也不知道会不会剪出来。”
“人太多了,乱。”叶幸司在解释当时失手的原因,“调料都是卡卡瞎放的。”
“卡卡姐也不知道最近干嘛呢。”俞悄有些感慨,“真神奇。”
当时录节目的时候,卡卡给人的感觉是最会照顾众人情绪,最热情最好亲近的。
也是录完节目最没声没息,互不打扰的。
“哎,你说。”想到这里,他在桌子底下碰碰叶幸司的脚。
叶幸司明显下意识想收腿,但是没动,回了俞悄一个字:“说。”
“如果我没回来继续给你当助理,你这会儿肯定挺想我的吧?”俞悄问。
叶幸司喝汤,懒得理。
“尤其今天,马上节目要放了。”俞悄看眼时间,倒计时十来分钟,“那你会主动联系我吗?”
“不会。”这个回答叶幸司倒是给的很干脆。
“为什么?”
“你会主动找我。”叶幸司说。
俞悄张嘴想反驳,想想自己的性格,确实会忍不住。
他吃一大口土豆,点头承认:“也是。”
看来在小蜡和叶幸司的逻辑里,分开后会主动找人的一方,就是更舍不得的一方。
或者说,是先装不下去的一方。
俞悄并不觉得他对周行东而言有这种魅力,也已经不会受周行东言行的影响了,但还是暗爽了一下。
渣男,你也有今天。
距离开播还有五分钟,俞悄抱着碗跑到电脑前,守着广告等。
“到点了吗?”叶幸司受不了他这毛病,“回来吃完再看,撒一键盘。”
“我坐不住。”俞悄蹬着腿往后退退转椅,“不能撒。”
叶幸司端着盘子过来,把剩下的鸡蛋全倒进俞悄碗里,进厨房刷锅。
水声哗哗中,俞悄激动的声音传过来:“开播了!”
洗完声停都没停。
叶幸司不可能跟他似的撂下碗出去看,俞悄深知这人有多装,但他有备而来,直接捧着平板跑厨房里,端叶幸司眼里跟他一起看。
“谁能想到嘉宾之一此刻正在刷碗呢。”
俞悄想象着叶幸司凭借《塌房》直接走红,给自己想得激动不已。
仅仅过了半小时,他就冷静下来了。
“你镜头呢?”
俞悄眉头紧锁,拖着进度条往后找。
《塌房》第一期总时长58分钟,前面半小时,叶幸司和他的镜头加起来一共只有三个。
第一个是导播找到叶幸司时那句“我刚醒”。
这一幕确实招笑,弹幕飘过去几条“真的刚醒吗”,和“这个够装,我喜欢”。还有一条“这是谁”,有11个点赞。
俞悄的前采都比叶幸司的部分长。估计是他起晚了更有节目效果,估计剪辑要强调“助理视角”这个主题,从俞悄乱着头发出镜,到在卫生间里接受采访,全都放了出来。
他说到叶幸司在电梯里主动拿手机合影,画面专门把二人那张照片放出来,弹幕全在“笑死我了”。
第二个镜头是两人商量怎么出发去村里,后期在叶幸司那句“没钱”加了点特效,往俞悄脑袋上p了三团火焰,跟个圣婴大王似的。
然后镜头一转,开始播卡卡和助理出行的部分。
俞悄把进度条拉到底,整个第一期只剪了各组嘉宾的前采和出发,以白桃第一个到村里,对村口的狗说“hello”结尾;后面画面一黑,剪辑直接把蒋雨池拖着嗓子喊“我们不会是最后到的吧”接上来,作为下一期的噱头。
连脸都没露的一嗓子,弹幕乌压压一片,凭空刷满了整个屏幕。
俞悄倒回去再看看叶幸司的部分,“这是谁”的点赞涨到27个。
“不是,就没了?”
找不到叶幸司的镜头,俞悄都懒得看了,他反复拉着进度条确认,气得头晕。
“别人的都剪那么多,卡卡刷个牙连正确刷牙法都科普上了,蒋雨池一个人就十几分钟,咱们一整期就不到五分钟?”
那几条土狗吃赞助商狗粮的时长都比他们镜头多!
叶幸司的反应,像他听到纪繁西说“后面没有工作安排”、也像拍洗发水广告,被导演不耐烦地吆喝时一样——一种娴熟到让俞悄不是滋味儿的平静。
“你在期待什么?”
他倒像觉得俞悄大惊小怪,瞥着俞悄火冒三丈的模样,笑了下。
“已经比我预想中好多了。”
俞悄平时不看综艺,被纪繁西突发奇想拉来做助理之前,他连明星都认不出几个。
他明白真人秀需要节目效果,也知道为了节目效果,后期会挑着镜头剪。娱乐圈拜高踩低的风气他都接受了。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节目一呈现出来,会“踩”得这么明显。
甚至都不算是踩。
节目组没搞恶意剪辑,也没乱拼凑,还把他们最有梗的部分挑了出来。
叶幸司只是纯粹的没人气、没话题度,没有商业价值,所以没镜头。
连“踩”的价值都不存在。
俞悄抱着平板坐在沙发上,望着叶幸司愣神。
他只是个助理,入行刚几个月,用了半小时才让自己从生气到失望,再到接受这个事实。
叶幸司入行七年了。
“怎么做到的?”俞悄吸溜一下鼻子。
“嗯?”叶幸司已经把《塌房》关了,又找了部电影来看。
“但你的镜头真的很帅。”俞悄弯起眼睛笑,“老能装了,小哥哥。”
“这破节目必糊。”他把平板扣在沙发上,“后面主线歪得完蛋。”
叶幸司今天选的片子是部喜剧,他在欢快的节奏里望着俞悄,问:“吃番茄吗。”
“吃。”俞悄点头。
叶幸司去给他洗了一个,又塞俞悄嘴里。
节目不看了,但是热度还是要关注的。
俞悄啃着番茄点开微博,一进叶幸司广场就两眼一黑。
那个“蒋雨池好帅”又整了个词条出来:祝贺我叶哥综艺首秀喜提20条弹幕!
黑粉们乐跟过年似的,整个广场其乐融融。
“我受不了这人了,我要出大招了。”
俞悄气得牙根痒痒,把“蒋雨池好帅”的主页,一键分享给俞小雨。
俞小雨:在点了!别催!
给俞小雨下达完任务,俞悄坐起身子就要给纪繁西打电话。
刚点开微信,叶幸司的手机先“嗡嗡”地响起来。
“谁?”他探着脑袋瞅。
叶幸司看了眼,点下接听,直接开扬声器。
“我真不行了,叶哥你广场有毒吧?”
蒋雨池张牙舞爪的笑声出现了。
“还叫这么个ID,蒋雨池真帅……哎呀肯定是故意给我招黑的啦。”
“但是二十条弹幕真的假的?我还没看呢,哥你别急,等下我去给你发几……”
蒋雨池还在叽叽喳喳,通话戛然而止。
叶幸司侧过头,俞悄站在桌旁,将手指从屏幕上方收回来。
他垂着眼,眼睫毛耷拉下来像头小驴,黑眼仁里透出股韧劲儿,脸上还挂着番茄汁水。
“别听他叫。”
他对叶幸司说。
叶幸司盯着俞悄看几秒,抬起手,轻轻弹他一个脑瓜嘣儿。
第25章
跟俞悄预料中一样,《“塌房”了》这个节目头两期还有些水花,到了中后期,除了蒋雨池的粉丝坚持不懈地给他刷热度,这节目确实落了个透心凉的下场。
没人觉得意外。
录制的时候连俞悄这个外行都感觉出问题了,这节目的主线跟主题基本不挨着,前期一堆日常琐事流水账,没有让人欲罢不能的看点,观众都给消磨跑了。
“《塌房》必塌”的诅咒之语果真应验,俞悄却也开心不起来。
节目再糊,叶幸司的镜头再少,只要《塌房》在播,对他来说都是有利的。
肉眼可见的好处,就是叶幸司社交平台的数据每天都在涨。
《塌房》里摸来不少路人关注,有纯吃叶幸司颜值的颜粉、了解完机场事件后的人品粉、专程来骂人的蒋雨池粉,甚至还有被叶幸司穷到心生怜爱的后妈粉。
没有事业粉,因为叶幸司没有事业可言。
俞悄刷到一批“糊宝妈妈来了”的评论,向叶幸司表示祝贺:“你也是有妈之人了。”
叶幸司点点头,一脸麻木:“感恩。”
叶幸司吸粉能力弱,但固粉能力强得离谱——他的老黑粉们非常稳定,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变着花样的给新粉们避雷。
基本上每周五《塌房》更新,喷叶幸司演技的各种剪辑视频也跟着稳定刷新,“叶幸司”这三个字的相关搜索和视频词条,雨后春笋似的一茬茬长。
有种不顾正主死活的忠诚。
至于新粉,不管最初关注叶幸司是出于什么目的,一多半都会成功转化为黑粉。
他们在叶幸司的超话内,连专属板块都造出来了:我将正式加入演技喷子这个更权威的组织。
俞悄痛心疾首地改签名:别忘了你们的来时路!
颜粉黑粉路人粉嘲笑怜爱粉,俞悄都能理解。
让他感到神经病的是,他和叶幸司,竟然还有一小批鬼鬼祟祟的“穷酸cp”粉:他和叶幸司在《塌房》期间互相嫌弃得要死,这批邪门粉竟然也能从屎里找出糖来吃。
第一批邪门粉冒头,是《塌房》播到叶幸司不让俞悄拎菜篮子,还让跟随导演记录下他的虚伪嘴脸时。
几个小女孩来俞悄微博评论区发截图,评论道:呜呜呜嗑死我了!
俞悄回了个问号:?在嗑什么?
要是让他们知道,叶幸司动过想演他男朋友来磨演技的念头,还不得嗑晕。
估计叶幸司得先晕。
俞悄想象一下就想笑,毕竟叶幸司坚决表达过休想靠卖腐来赚热度。
粉也好,黑也好,邪门也好,用纪繁西的理念来看待,全都是好事。
就是数据涨幅很慢,两个月下来,涨了六十万粉。
其实也不少了。
俞悄开始反思自己的心态。
之前他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叶幸司粉丝有个二十来万,他都觉得非常多。
但经历过机场事件,眼睁睁看着蒋雨池一条热搜,一天的功夫,直接给叶幸司送来一百万粉,他才实打实感受到人气的可怕。
人气是人家的,叶幸司还前途未卜着,倒是先把他这个助理的胃口给灌大了。
大点也好,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俞悄秉持着苍蝇腿也是肉的念头,带着叶幸司最近的数据,仗着亲外甥的关系,去找纪繁西要资源。
“林浩的新剧要选角了,你了解没有?”
纪繁西这次没两手一摊说没戏,见到俞悄,主动提了一句。
“林浩是谁?”俞悄眼睛一亮。
“你上次不是说叶幸司跟他们一起吃了饭吗?”
“啊,”俞悄反应过来,“林二部啊?”
纪繁西被“林二部”这个外号逗得不行,冲着电脑乐了半天。
“笑啥呢。”俞悄看别人笑就想笑,“你头一次听啊?”
纪繁西摆摆手,搜了个页面给俞悄看。
看见网页标题那一刻,俞悄就笑不出来了。
《爱在东南角·第二部》角色招募。
“我就知道有好事也轮不着我们。”俞悄心情复杂,“爱在东南角是啥啊,第一部都没听过……他不是一拍续集就挨骂吗?”
“挨骂人家也不缺演员用。”纪繁西说,“老林拍东西俗,但是自带热度,这些情情爱爱的剧也永远不缺市场。”
“关键他愿意用新人。”
“新人便宜呗。”
俞悄对这个林二部带点儿莫名的偏见。
“而且叶幸司也不是新人吧。”
“他跟新人有什么区别,有什么能让人记住的作品。”纪繁西刻薄又真实,连着艺人带助理一块儿骂。
“起了点热度你就开始挑了,当时不要钱也要给叶幸司接活的劲头呢?”
“不是挑。”
俞悄不知道怎么跟纪繁西解释。
“广告是广告,我总觉得真要正经演戏的话,好演员不能什么剧本都接。”
“叶幸司之前就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剧,烂戏接多了就没口碑了。”
纪繁西曲起指关节,叩了叩桌子:“首先。他没口碑不是因为烂戏,是他戏烂。”
“都听你的。”俞悄直接举手投降。
“其次,”纪繁西继续说,“还没到他有资格挑本子的时候。能不能拿到试镜机会还两说呢,你先祈祷那顿饭能起点作用吧。”
她在那念叨着,俞悄坐旁边认真看完了招募信息。
《爱在东南角》是部青春校园剧,剧情简直是套路中的套路,还是多少年前俞悄上中学那会儿,班里女生爱看的老套路。
穷嫁女考上贵族学校,意外跟校董公子男主结仇,靠自强的人格魅力吸引了男二男三,最后和死对头男主陷入爱河。
“《流星花园》那一套到现在还能打?”俞悄很无语,“这玩意儿能有啥续集的必要啊。”
接着往下看,他立马明白林二部为什么招骂了。
第二部的主线是大学毕业前后,男主出车祸失忆了,忘了女主但忘不了对女主的爱,把女主的死对头女二当作之前的恋人。女主痛苦不堪,想尽办法试图唤醒男主的记忆,事业上也遭受着男三刻薄上司的职场霸凌。
好在第一部的男二化暗恋为友情,来陪伴她熬过最困难的时刻。当然,刻薄上司也不可避免的爱上了女主。
最后,在女主决定放弃男主展开新生活的时候,男主记忆恢复了。
“……恢复记忆是干啥,还要有第三部?这玩意真能立项吗?”俞悄痛苦不堪,“国家管控得还是太松了。”
纪繁西也看乐了。
他其实跟俞悄一个感受,但她烂本子见得多了,这种没任何价值的本子,背后不过是在运作一个“钱”字,没人会真当回事。
但对小演员来说,就是大机会。
“让叶幸司去争取男二吧。”
她伸手点点男二的人物简章:男主的死党,父母离异从小缺爱,爱玩机车,外表看似浑不吝,实际内心敏感纯真。因为女主帮他包扎伤口而对女主改观,一直默默守护女主。
缺爱之人。
俞悄看这人物设定看得牙帮子发酸。
“第一部这个角色还挺吃香的。”纪繁西说,“是前两年《歌我青春》的亚军演的,叫齐什么来着……”
“被封杀那个?”俞悄有点印象。
“对,嗑摇|头|丸酗酒斗殴。”纪繁西嘴角扬起来,“老角色换人,还是接劣迹艺人的角色,双重争议,有话题度。”
俞悄扭头看了会儿她。
“怎么了?”纪繁西问。
俞悄想说点什么,想起刚才纪繁西说叶幸司还没资格挑本子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摇摇头:“不要他。”
“想争取男主?”纪繁西不太赞成,“有点困难。”
“这个吧。”俞悄指向男三。
试镜这种东西,俞悄一窍不通。
看招募简章倒是感觉很简单,男角色一概只要求身高180以上,年龄18至30岁之间,五官立体,气质佳,有表演经历。
他问纪繁西具体该做什么,纪繁西让他带着叶幸司先去拍一组写真,三到五种风格,然后整理出履历,按照招募表上的邮箱投过去,回头她再私底下给林二部递一份。
“我们自己去拍?”俞悄不接受,“公司不负责吗?上次我还看蒋雨池在楼下棚里拍照片呢。”
“那是商务合作。”纪繁西解释道,“模卡当然自备,有艺人签我们公司也得先投这个啊。”
“钱谁掏?”俞悄只关心这个。
“行行我报销。”纪繁西拿这个外甥一点办法没有,“德性。”
她给俞悄推了合作的摄影工作室名片,让俞悄自己去联系预约。
俞悄心满意足地走了,直接打车去找叶幸司,路上就没忍住打电话报告这个喜讯。
“小孩儿似的。”叶幸司笑他。
只是个试镜报名,就兴奋得好像已经拿到了角色。
“我先加那个工作室好友。”俞悄风风火火的又给挂了。
树·摄影。
纪繁西发来的合作工作室,名字就一个单字,跟个理发店似的。俞悄去搜了一下,才了解树在业内名声很响,是一家专业拍写真的高端工作室。
好友申请发过去五分钟,树还没通过,小蜡的电话突然打过来了。
“你要去树拍写真?”电话一接通他就问。
“你怎么知道?”俞悄警铃大作,“你不会还有摄影师的身份吧?怎么哪都有你?”
“没,我不是。”小蜡嗓子里憋着笑,“我正好在这有事。听你们公司联系他们了,说叶幸司要来拍一套casting。”
“啊。”俞悄应了声,在脑子里回忆casting是什么意思。
“我帮你约摄影师啊?”小蜡主动道,热情到不像个好人。
第26章
在俞悄的理解里,给叶幸司拍写真,应该跟去影楼拍全家福没什么区别。
联系完了定个时间,去挑挑衣服、选选照片就完事儿。
经过小蜡挺认真的介绍,他才明白“树”究竟是什么级别的工作室,许多知名品牌和一线艺人跟“树”都有合作,创办人是英国那位知名时尚摄影师的高徒,跟他约拍得提前好几周,这会儿被某奢牌邀去巴黎看高定了。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俞悄算算日子,“我这有点不赶趟儿啊。”
“你别逗我笑行吗?”小蜡真的挺爱跟俞悄聊天,这小孩时常让他感到一种很天真的愚蠢。
“你家艺人还轮不着人家来掌镜。我可以帮你约其他摄影师,插个队。”
俞悄“啊”一声,明白了。
这工作室里不止一位摄影师,但就算其他摄影师也都档期满满。
“好啊。”俞悄挺开心,“你终于干了件人事儿。”
挂掉电话,“树”已经通过俞悄的好友申请了,负责经营微信的助理果然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主动跟俞悄对接信息。
俞悄:狄一蜡真在你们那儿玩呢?
树·摄影输入了半天,最后回过来一句:是的。
俞悄也不知道小蜡帮他怎么走的后门,总之拍摄时间很快定了下来,“树”那边通知俞悄,让他们后天下午两点过去。
“你之前拍过这个吗?”去“树”的路上,俞悄还在新鲜。
叶幸司“嗯”一声:“没这么正式。”
“所以你平时也会偷摸给剧组投简历,”俞悄怜悯地望着他,“但是没几家给过你角色。”
“你是不是觉得你很善良?”叶幸司问。
“对不起。”俞悄转头假装看车窗外的风景,捂着嘴偷乐。
“树”的位置有点偏,在一片别墅区内,俞悄对着地址都快找瞎了,才在其中一栋洋楼的门铃旁边,看到一块雕着“树”字,巴掌长的小木板。
“我一直很怕这种玩艺术的去搞商业。”俞悄小声跟叶幸司吐槽,“总在追求一些很莫名的高级感,找个门面都容易累死。”
“我一直很害怕你这种人来当助理。”叶幸司表示赞同。
不过这种艺术工作室有一点好处,就是不会搞那种很热情的服务。
俞悄带着叶幸司进门,大厅的环境空旷得很高级,几个穿着同款黑色制服的应该是“树”的工作人员,楼上楼下各忙各的,只有前台助理起身微微鞠了一躬。
“叶幸司。”俞悄过去确定预约。
“请跟我来。”助理登记完,领着他们来到二楼一间摄影棚,“稍等,摄影师马上就到。”
这间摄影棚很大,房间的一角专门布置成休息区,小茶几上放了几本杂志,助理给他们端来咖啡和曲奇,示意他们边休息边等。
叶幸司坐下,拿了本杂志随手翻着,俞悄坐不住,在屋里走来走去。
“过来坐着,”叶幸司喊他,“别乱翻。”
“等会儿你在这换衣服,叶幸司。”俞悄充耳不闻,换衣区也专门分了个小隔间,他拉开门探头瞅瞅,“应该不会有摄像头吧?”
刚想走进去看,两道“叩叩”的敲门声响起,摄影师推门进来。
“抱歉,路上有点堵。”
毫无防备出现的声音,让俞悄眉心狠狠蹦了一下。
他保持着迈出一条腿的姿势,攥着门把手猛地回过头头,跟来人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审美这个东西,非常奇妙。
二十一天可以改掉一个习惯;三个月可以戒掉一天一包的烟瘾;四年大学足以让曾经无话不谈的高中同桌变成陌生人;八年恋爱长跑,最后爱意被消磨、狼狈散场的情侣比比皆是。
时光是无效信。人们的喜好会变、习惯会变、性格会变、感情会变。唯独审美,不论如何时过境迁,不论风格怎么变换,最初的审美总会有无法抹除的一部分,如同显现的基因代码,镌刻在身体里。
周行东的穿衣风格永远不变,外套是他常穿的牌子,说话的语气声调不紧不慢,开门时随着空气流动,隐隐扩散来的香水也是熟悉的那一款,连对视时的角度、似笑非笑的眼神,都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当初只看了一眼,就正正撞上俞悄审美的模样。
“俞悄,”周行东一副毫不吃惊的模样,主动打招呼,“好久不见。”
俞悄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叶幸司轻轻挑了下眉。
“今天是……”
周行东转脸看向叶幸司,开口刚要继续说话,俞悄一脚踩进更衣间,“砰”一声把门关上。
小蜡不接电话,直接关机了。
这个贱人!
俞悄两眼喷火。
他就是被小蜡讲课的正经样子诈骗了,忘了这人本质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神经病。
哪有好人样儿!
“干嘛呢,出来。”周行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连说话方式都和过去一样。
俞悄使劲搓搓脸,平复好被小蜡戏耍的怒火,调整回专业助理的模式。
他拉开门,用一种公事公办的态度直面周行东,清清嗓子:“你好。”
周行东盯着他看两秒,低头捏捏鼻根,笑了。
“开始吧。”俞悄侧着身子贴墙走出去,直奔叶幸司,“大概是拍演员模卡那个意思,三到五套造型,你是专业的,你们商量。”
叶幸司一直没说话,既不催也没问,稳稳当当叠着腿坐在沙发里,膝盖上还摊着本杂志。
等俞悄走到他旁边了,他才抬眼望向周行东。
俞悄也看着周行东,很认真地说:“或者给我们换个人。
周行东当时能把俞悄迷得死去活来,当然不止靠他的长相。
他做起专业来确实很出挑。
俞悄摆出这个态度,他就没再多说废话,在叶幸司面前坐下,开始询问具体需求。
《爱在东南角》是现代剧,主场景不是学校就是职场,叶幸司要争取的刻薄上司男三,人物设定更是非常脸谱化。
叶幸司不打算往复杂了搞,三组造型都是现代风格,就以男一男二男三的人设来做妆造。
制定好方向,流程按部就班的走。化妆师进来做造型,摄影助理们整器械的整器械,调灯光的调灯光。
影棚里嘈杂热闹起来,俞悄没什么插得上手的,就坐在沙发里边吃曲奇边打字骂小蜡,时不时抬头看看叶幸司,或者看看周行东。
一碟子曲奇快被他干完的时候,小蜡的消息回复过来:surprise!
俞悄看他冒头,连咀嚼带打字都变快了:哟开机了?
小蜡:哈哈哈,我一猜你就得骂我。
俞悄续上刚才被打断的句子:农夫与你,东郭先生与你,你给鸡拜年。
小蜡:别装了,其实内心已经在偷乐了吧?
俞悄正要加大火力,周行东从外面抽烟回来,一屁股坐在俞悄对面。
“跟谁聊天呢。”
俞悄端起咖啡压曲奇,眼睛越过杯沿跟周行东对视,觉得有必要好好跟他说明一些事情。
他正在整理措辞,叶幸司从化妆镜前起身,开口喊他:“俞悄。”
“哎。”俞悄立马转脸,“在呢。”
“过来帮我换衣服。”
第27章
俞悄虽然眼里没活儿,但该干嘛的时候,喊他他绝对不磨蹭。
对面周行东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句什么,俞悄没看他,杯子往桌上一搁,起身就过去了。
还把盘子里最后一块曲奇也给顺走了。
其实有专门的造型师在帮叶幸司整衣服,化妆师是个小矮子,抻着胳膊正往他脸上压粉,小小一个更衣间人满为患,俞悄在门外转悠两圈,不懂自己能帮着换点儿啥。
“好吃吗。”叶幸司瞥他还在鼓动的腮帮子,把脱下的衬衫递出来。
“还行。”俞悄伸手接了,起到了一个坐在门口叠衣服的作用。
三组照片听起来不费事,可连带上做妆造,就忙碌又繁琐。
从他们进门到现在,仅仅第一组富家阔少的照片,就折腾了三个小时。
“再桀骜一点。”周行东在摄像机后引导,“有点僵硬。再给我些感觉。”
他快门闪一下,小电视里的即时呈相就更新一张。
俞悄看了几张就知道叶幸司又犯毛病了。
“别演。”他提醒叶幸司,“不是试戏,不是定妆照,不用你代入角色,也别揣摩人物。”
“怎么帅你就怎么给镜头,自己不天天偷摸练角度吗在家。”他朝叶幸司打个响指,“然后让你笑就笑,让你往哪看就往哪看。”
工作人员都笑了,叶幸司微微点了下头,状态显然松弛不少。
第一组拍摄结束,周行东回头看向俞悄,俞悄从显示器前抬头,笑着冲叶幸司比了个拇指。
万事开头难。
可能是第一组拍下来,叶幸司进入状态找到了感觉,也可能是周行东摸索到了引导叶幸司出片的方式,后面两组的拍摄无比顺利。
尤其刻薄上司那组——俞悄想到这人设,脑子里下意识出现的就是行走于职场,那种精致又冰冷,浑身低调奢牌的闷骚造型。
但周行东让叶幸司做了一个最简单的妆造。
一丝不苟的发型被有意拨散,自然垂落的额发,扯开的衬衣领口,桌上随手摘下的戒指与手表,面无表情的叶幸司,微微低敛的眉眼。
布置成吧台效果的灯光打下来,沿着冷峻的面部曲线进行切割,将他三分之一的侧脸隐入暗处。
是褪下精英外壳后,带着倦意与孤独的刻薄上司。
这组照片一出来,俞悄心口猛地一蹦。
稳了。
他看着屏幕上的照片,没由来地产生出强烈直觉。
男三的角色一定稳了。
周行东轻轻拍了下章,示意拍摄结束。
摄影棚里的气氛瞬间轻松起来,叶幸司走出背景板,刚说一句“辛苦了”,就被俞悄扯着胳膊拉来看照片。
“这张!我太喜欢这张了。”他指着屏幕兴奋地喳喳叫,“太有感觉了这个,肯定能让你去试镜。”
叶幸司没说话,看了几张,他被喊去卸妆,让俞悄帮着选片。
周行东又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过来,开口问:“等会儿有时间吗。”
“这组太帅了!”俞悄心思全在照片里,自顾自地开心着,让他也看,“拍得真好。”
周行东笑笑。
“第一次。”
“什么?”俞悄没听清。
“你第一次认真看我的作品。”周行东说。
俞悄的大学专业是个一眼就能看到头的专业,既没前景,又很无聊,跟艺术更是一点儿不搭着。
属于那种完全是为了进学校,踩着分数线选来的专业。
他也没什么艺术细胞,小时候家里给他报过不少兴趣班,他都没兴趣,统统半途而废。爸妈比较开明,反正家里养俩孩子怎么都养得起,对他和俞小雨的教育方面,全都是爱学学,不学拉倒的大政方针。
快乐的童年,导致长大后的俞悄落了个什么都能摸两下,又什么特长都没有的下场。
俞小雨更是完蛋,一脑袋草包。
遇见周行东的那场摄影展,俞悄是陪他室友一起去的。
他能从两张相似的照片里选出更好的一张,但他的欣赏水平,并不足以看出一张照片鲜明的好坏。他也不擅长从一张薄薄的相片里,通过角度光线构图等等方面,去共情到摄影师想表达的情感。
更别提那个展并非个人展,一屋子的好照片,他走马观花地看过去,没被哪张照片触动,却被周行东这个人给触动了。
喜欢周行东的那段日子里,他自然对这个人的一切都感兴趣。
他翻遍周行东的社交平台,看他发出来的每张照片,大多是人物,还有一些风景。
跟周行东加上好友后,他为了有共同话题,装模作样地问人家摄影问题,周行东一发表作品,他就夸,觉得好,好在哪说不上来,反正很好。
后来两人熟悉了,俞悄告白了,在一起了,他渐渐就没再关注过周行东的照片——谁会在考试后翻书呢。人已经拥有了,自然不会再像追求时一般上心。这是人类的劣根性。
但当时的俞悄没想这么多。
他也不是刻意不再看周行东的作品,不再关心他的灵感和创作。之前关注是真的关注,觉得他拍得好也是真这么觉得,只不过在一起之后,他就把所有的在乎和关注聚拢起来,全部投放给周行东本人而已。
俞悄一直觉得自己对这段感情没有任何敷衍。
可周行东今天这句话,让俞悄突然意识到,他强迫自己产生的兴趣,在真正的爱好者……现在已经是职业摄影师的周行东面前,透明得一览无余。
就像给朋友安利一部电影,朋友看没看,认没认真看,有没有看懂,一句话就能感受出来。
“啊。”俞悄思绪翻涌,缓慢地眨了下眼,“这算是分手后的谴责吗?”
他主动跟周行东提起了二人的关系,并主动坦诚:“我确实对摄影没有兴趣,也看不太懂。”
“当然不是。”
周行东先回答第一个问题,笑着说的,还是俞悄熟悉的那种弯着嘴角的笑。
“是感觉你变了。跟以前比起来,很有活力。”
这什么屌说法。
说点大白话得了,俞悄现在没了恋爱滤镜,完全不懂周行东在高深什么。
夸你拍的照片就有活力了。
“上班不都这样吗。”他不知道怎么接这话,干巴巴地咧了下嘴。
“等会儿有时间吗?”周行东话锋一转。
“怎么了?”俞悄问,“有事要说?”
“一起吃个饭,今天还没吃饭呢。”周行东自顾自做下决定,“日料?”
俞悄沉浸式分手的那几天,在抖音上刷到过一个说法:不要在恋爱里当妈。
他深以为然,并且认真反思过,自己就是太爱给周行东当妈了。
——周行东随口一句累了渴了没吃饭,他就打心底里心疼,又是外卖又是饮料地送过去。换季给买衣服,上新给换手机,累死累活又花钱,而周行东只需要一句“谢谢宝宝”,他就非常满足。
周行东还在问他想去吃哪家店,俞悄听他说着,眼睛一直朝叶幸司那边望。
“不好意思啊,应该没有时间。”
周行东一下就不出声了。
“我还在上班。”俞悄指指叶幸司的方向,“全天助理,24小时,全年无休。”
“而且,我们已经分手了,你提的。”
“我也没有分开后做朋友的习惯。”
盯着俞悄瞧了会儿,周行东才开口:“你不是只谈过我一个?跟谁没做成朋友了。”
“你会抓重点吗?”俞悄绷不住了,“咱俩没可能了,我不喜欢你了。”
“对我忘了问,你知道今天过来的是我吗?小蜡跟你串好的?”
周行东“嗯”了声,没有丝毫解释的意思,眉毛又是一抬:“所以你现在喜欢叶幸司,是吗。”
俞悄猛地抽了口气,推开周行东就走。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是真该你周行东和他狄一蜡当发小啊。
他俩两点来“树”拍写真,等收拾完从“树”离开,已经快九点了。
挺好,俞悄想到拍洗发水广告那天,半夜了才折腾完,和那次比起来简直是非常麻利。
“我饿了。”他对叶幸司说,“你请我吃饭。”
“他是谁。”叶幸司问。
“我以为你一点儿不八卦呢。”俞悄突然觉得叶幸司挺好玩儿,“我前任。”
“你故意安排的?”
“你饿晕了?”俞悄停下来瞪眼瞅他,“要知道他来这工作了,我都不能来。”
叶幸司也停下来,看着俞悄,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沉幽幽的转着情绪。
他一停,俞悄就走。
周行东那句话还在耳朵边转悠呢,俞悄这会儿不敢叶幸司对视,看他眼睛别扭。
“跟他聊什么了。”
叶幸司在身后冒出这么个问题,俞悄后脑勺都紧了一下。
“没什么。”他加快脚步,“我真饿了,我请你还不行吗?”
“俞悄。”叶幸司喊他。
“又怎么了?”俞悄停下来,掏手机瞎摁。
叶幸司走过来,离得很近,近到俞悄的后背都能感受到他若即若离的胸膛。
“转过来。”
叶幸司保持着这种距离,用一种让俞悄脊柱发麻的口吻,要求他。
脊椎的麻意突然窜了电,随着叶幸司的尾音,“啪”地炸进了俞悄脑子里,又从天灵盖扩散到全身。
还杵在原地愣神,后脖颈上一沉,叶幸司捏了捏俞悄的脖子。
“别看手机了,看我。”
俞悄浑身寒毛“唰”地立起来,他身子一晃,把手机揣回兜里,拔腿跑了。
第28章
“所以,你跑到路口,正好有人遛狗,你和狗都吓一跳,然后狗把你给撞了,你崴着脚了。”
小蜡看着俞悄肿成大面包的脚踝,认真复述。
“非常大的狗好吗。”
俞悄把手机屏幕转过来,伸手比划着,强调重点。
“反正都是你的功劳,你不瞎掺合瞎整啥事没有。还有脸问我。”
小蜡昨天挨了一下午骂,毫无反悔之意。早上俞悄在朋友圈发了张肿成猪蹄的脚脖子,他评论一句“这是咋了”,俞悄回他“你赔我点钱吧”。
他一个视频就弹过来了。
“那你跑啥呢?”小蜡问。
这问题是问到根儿上了。
俞悄跟小蜡隔着屏幕大眼瞪小眼,回想起昨天的感觉,脚踝又是一阵发烫。
“你别管。”他手一戳把视频挂了。
俞悄自己都不知道干嘛要跑。
叶幸司贴近那一瞬间,他跟喝多了似的,浑身发麻,潜意识里冒出一种要拉开距离的念头,否则会很危险。
确实危险,跑到路口能被狗给撞了,摔在地上那一刻,俞悄眼一闭,直接不想活了。
叶幸司肯定也吓一跳,没再扯什么周行东看着我的,过来扶俞悄:“瞎跑什么?”
俞悄脸通红,不看他也不吱声。
“对不起对不起!”
狗主人是个很年轻的小姑娘,吓得乱蹦,踢了狗一脚,赶紧也来帮着扶。
“我刚看手机没看见,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俞悄站起来就感觉右脚踝一阵酸麻,他撑着路边的石墩子坐下,连连摆手,“你去遛狗吧。”
小姑娘连连鞠躬,踢着狗走了。
俞悄闷头在墩子上坐着,抓抓头发抓抓脸,对叶幸司说:“你也回去吧。”
叶幸司蹲在他跟前,伸手要碰俞悄的膝盖:“摔着哪了?”
俞悄往后一缩:“没摔着。太丢人了,坐着缓缓。”
“不吃饭了?”叶幸司起身,“刚不是直喊饿。”
“摔个狗吃屎吃饱了。”俞悄掏手机摁几下,“我叫好车了,我妈催我回家呢。”
叶幸司最近时不时就会陷入思考状态,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不说话,俞悄也不吱声,盯着地图上小汽车,计算大概还有多久能到。
“被他影响了?”
小汽车距离他们还剩一个路口时,叶幸司突然开口问了句。
“什么?”俞悄没听明白。
“你前任。”叶幸司说,“重新见面影响到你了?”
听他这么一说,俞悄感觉有点儿道理。
——周行东不瞎说什么他喜欢叶幸司这种话,他也不能乱七八糟的,还被狗给撞了。
但这话肯定不能跟叶幸司说。
“啊。有点吧。”俞悄只想赶紧掀篇,胡乱点点头,“哎你别问了,车马上到了。”
叶幸司果然没再问。
又看了俞悄一会儿,他抿抿嘴角,说:“到家给我发个消息。”
说完也没等俞悄回话,转身直接走了。
让人到家后发消息,发了又不回。
俞悄朋友圈是屏蔽了叶幸司发的,不然骗人说没事儿,转头又发个自己扭脚的朋友圈,感觉有点儿心虚。他和叶幸司的对话框里,最后一句还是他昨晚发的“到家了”。
怪人。
俞悄把手机扔开,伸手揉揉脚脖子,把自己揉得呲牙咧嘴。
这班上的,不是落枕就是扭脚。
他把手机捞回来,将前因后果稍加修改,报告给纪繁西,让她记得抓紧联系林二部走后门,并要求公司为他提供工伤补贴。
工伤补贴还没到位,投寄报名表的一周后,《爱在东南角·第二部》的试镜通知倒是先送来了。
俞悄最近没班上,在家养脚脖子,跟叶幸司谁也没找谁。
收到纪繁西的消息,他一个激灵坐起来,边给叶幸司打电话边朝外面跑。
“怎么了?”叶幸司接电话的语气淡淡的。
“你能去试镜了!”俞悄开心得要死,好像叶幸司已经拿到角色了一样。
“嗯。”叶幸司应了声,“我在纪姐办公室。”
“不懂一大早在装什么。”俞悄一听他这死动静就想笑,“我马上到公司!”
一路横冲直撞,来到纪繁西办公室门口,俞悄隔着玻璃门看到里面坐着的背影,才明白叶幸司为什么又开始扮演一个对角色看得很淡的人。
“雨池也拿到试镜通知了。”
纪繁西隔着门看到俞悄冲她瞪眼,清清嗓子通知道。
蒋雨池在人前还是很能装的。
他多少也能才到俞悄和纪繁西关系不一般,看见俞悄就很乖巧地喊:“小俞哥。”
你才是我亲哥。
俞悄连个笑脸都挤不出来,压着力气才没让自己直接翻白眼仁儿。
怎么哪都有蒋雨池啊!
“什么意思,”俞悄选择直接冲纪繁西发作,“让你手底下两个演员去争一个角色?”
养蛊王呢搁这?
“谁跟你说了。”纪繁西笑眯眯的,心情很好。
“小俞哥别急。”蒋雨池也笑,见牙不见眼的,“我争取的是男二。”
俞悄一下就不急了。
不仅不急,他看看纪繁西再看看蒋雨池,心情还有些说不上来的冷静。
纪繁西他们仨在开会,俞悄窝进沙发里斗地主,有一耳朵没一耳朵的听着,后半程一句话也没说。
等短会结束,纪繁西让叶幸司蒋雨池先出去,拽拽椅子对俞悄道:“想说什么,说吧。”
“这么明显吗?”
俞悄捧着手机没抬眼,他这把牌顺得吓人,起手就扔四个尖,一串连对儿没人接,王炸收尾直接春天。
“你脸上什么时候能藏住事儿。”
纪繁西踢过来个纸篓,让俞悄收拾他吃了一桌子的零食袋。
“说吧。”
“老姨。”
俞悄把手机收起来,难得正经地喊一声,坐正想了想:“蒋雨池多大?”
“17,和小雨一样。”纪繁西说,“十月份成年。”
“17,还是小孩儿呢。”俞悄望着她,斟酌用词,“你有没有想过,你一些经营艺人的策略和方法,可能并不适合用在他身上?”
俞悄说得很慢,他刚想了半天也没想好该怎么表达,一会儿觉得自己是外行,并不懂这圈子里的门道;一边有种很不适的直觉,认为纪繁西这么做不合适。
“他这个年龄,没上学,没人管,通过选秀的方式进这个圈子,本身三观就没成熟,对很多事情都没概念……”
“悄悄。”纪繁西喊了俞悄的小名,“先不提你也没比他大多少。”
她顿了顿,很真诚地以目光鼓励:“但以你高考作文都写不完的水平,跟姨说大白话就行。”
“知道了。”俞悄无语了一下。
“我就是觉得,虽然你信奉‘黑火也是火’,可你不能总对他用这种方法。”
“我用什么方法了?”纪繁西反问。
“那个男二的角色。”俞悄说,“你不就是冲着前演员那一堆破事,这角色谁接谁挨骂,话题度高才让蒋雨池接的吗?”
“是这样。”纪繁西很坦率,“你怕他抢叶幸司风头?”
“你语文也不咋样。”俞悄忍不住皱眉毛,“我就是单纯觉得不能这样搞。”
蒋雨池烦人是真的,年龄小不懂事也是真的。
纪繁西刚提到小雨点醒了俞悄——俞小雨的出生是个意外,爸妈本来只打算要一个小孩,但老妈觉得孩子既然来了就是有缘,生下来后是个小姑娘,全家老小都拿她当个宝贝似的。
俞悄那会儿已经懂点事了,被灌输了一脑袋保护妹妹的观念,一保护就保护到现在。
“哥哥”这种身份会形成天然的思维模式,蒋雨池和俞小雨一样大,抛开明星的身份,在俞悄眼里就是个小孩儿。
如果是俞小雨被她经纪人这样经纪,俞悄指定不乐意。
“你让他去接这种角色,吃一段时间的话题红利,可那有什么意义?”
俞悄打心底里无法理解。
“他的人气明明可以接更好更大的角色,更好的本子。刚入圈就这种高度,不更应该爱惜羽毛,帮他把持好每一步吗?”
“你也说了,这圈子永远不缺新人。以后他风头没了,年龄大了,回头看看‘蒋雨池’这三个字给人留下的印象……都是些啥啊。”
俞悄一代入俞小雨,感慨更多了。
他哇啦哇啦说了一堆,纪繁西听完只是笑笑,看他还是看小孩儿的眼神,不过眼底多了些欣赏。
“咱们家孩子就是善良。”纪繁西由衷道,“但有些事你现在还不懂,这一行不是努力就会成功。”
“别拿你的标准去衡量他人的选择。”
纪繁西没否定俞悄的顾虑,也没有多解释一个字,挥挥手让他玩去吧。
“怎么了,嘟噜个脸。”
俞悄走出办公室,叶幸司看见他就问。
“没什么。”俞悄还是不舒服,“老把人当小孩儿。”
他想跟叶幸司聊刚才和纪繁西的对话,左右看看蒋雨池在没在旁边,发现走廊里空无一人,突然想到什么,眨了眨眼。
“你在这等我呢?”他把脸伸到叶幸司面前。
叶幸司看他两秒,转身朝电梯的方向走。
“是不是啊?”俞悄嘴一咧,没由来地开心了一下,跟在叶幸司身后戳他腰,“问你话呢。”
“别闹。”叶幸司不咸不淡的,“等你有事。”
第29章
叶幸司能找俞悄帮忙的事,都不用有多余的考虑。
“练戏是吧。”俞悄说,“角色都没呢,那个戏瘾就压都压不住了。”
叶幸司今天心情好到肉眼可见,嘴角翘着,兜着俞悄的后脑勺揉了一把。
方法还是同样的方法,叶幸司看到感兴趣的片段就直接入戏,也不在乎俞悄在没在角色里,自己就演得非常投入。
俞悄有一搭没一搭的配合着——他从小就不是这块料,上学的时候语文课演个屈原都能笑场,气得语文老师让他出去站了两节课。之前他帮叶幸司搭戏总觉得尴尬,今天可能是拿到试镜机会他俩都情绪高昂,也有可能是有段时间没陪叶幸司演戏了,俞悄感觉叶幸司似乎真的进步了。
跟叶幸司对视,他都没笑场,还有点儿动容。
“……这法子还真有用。”
俞悄哆嗦一下,甩甩身上的鸡皮疙瘩,跟狗甩毛似的。
“鸡皮疙瘩给我演起来了。”
“鸡皮疙瘩是好还是不好。”叶幸司很认真。
“不知道咋说。”俞悄也很实诚,“反正有那么一瞬间,感觉你不是你了。”
俞悄不明白这句话对演员来说是什么概念,起码对于叶幸司来说,听见俞悄这句话,他眼底一瞬间波澜起无数情绪,最后沉淀为一道缓长的呼吸,慢慢从胸腔内吁了出去。
“但你选的片段是不是太大了?”
俞悄晃晃搭在沙发沿的手腕,叶幸司攥得他手指骨有点儿疼。
“《爱在东南角》是爱情题材,也犯不上拿《泰坦尼克号》出来演吧。”俞悄朝地上看一眼,还是绷不住笑,“别落水了,叶杰克,咱先从地上爬起来吧。”
叶幸司请俞悄吃了顿晚饭,作为陪演的奖励,也算把上次欠俞悄的饭给补上。
后面的几天,俩人就以这种模式陪叶幸司练戏,并且临时抱佛脚,把《爱在东南角》第一部给看完了。
比《恋爱甜甜圈》也没强到哪去。
俞悄发现蒋雨池要试镜的那个男二,在第一部里全部的相关片段都给剪掉了,心里又是一阵说不来的感受。
“换做你的话,会为了话题去演男二吗?”他转脸问叶幸司。
初冬天黑得早,客厅没开灯,屋子里暗沉沉的,电脑屏幕幽幽闪烁,光影扑在叶幸司脸上,描摹出他鼻梁高挺的线条。
“我只想演戏。”叶幸司说。
他望着屏幕,俞悄望着他瞳孔里斑斓的投影,静静地看了半天。
试镜日那天,今年的第一股寒流到来了,俞悄睡醒就觉得空气里渗着凛冽的寒意,却是个傻蓝傻蓝的好天气。
俞悄专门穿了件红色的毛衣,打电话叮嘱叶幸司记得穿红色袜子,这是他跟小陈学到的吉利小妙招。
“神经病。”叶幸司听了一耳朵就要挂电话。
俞悄连声叮嘱:“没红袜子红裤衩也行啊!别瞎跑等我去接你!”
试镜地址在文化园,有点偏,俞悄怕堵车,九点开始试镜,他和叶幸司提前了一个半小时出门,结果一路全是绿灯,畅通无阻。
甚至比预计时间提早八分钟到达了。
“今天顺得我都有点心慌。”俞悄紧张得不行,下车就跺脚,“怎么办我想尿尿。你渴不渴?”
叶幸司扭头看着他的目光都无奈到骂人了。
“不是,对不起。”俞悄笑得不行,“我想到哪说到哪了。”
他们按照地址找到林二部的工作室,本以为提前这么早得傻等着,结果走廊里的队伍已经快排到楼梯口了。
有工作人员拿着小喇叭在喊话,让大家根据门上贴着的角色,自己找地方排队领号。
“这一行好拼啊。”
俞悄望着这一堆人,甚至还在其中看到两个电视上见过的面孔,莫名有些鼻酸。
叶幸司没跟他共情,已经去找好男三的队伍,领了号在队尾的条椅上坐下。
俞悄就去鬼鬼祟祟的观察了一圈,回来挨着叶幸司跟他咬耳朵:“都没你有派儿。”
九点零六分,林二部和两个不知道什么身份的人,不紧不慢地交流着,出现在楼梯口。
走廊里已经挤得乱踩鞋了,有人喊一声“林导”,所有人都齐刷刷起身回头,招呼声像麦浪一样翻涌:“林导!”
“大家辛苦了,辛苦了。”
林二部是个有点发福的中年男人,戴个导游似的小帽儿,挺着肚子穿过人群,和几个人一起进了走廊末端的办公室。
“不是他直接试镜啊?”俞悄刚反应过来这个问题,“角色都不在一个屋,他怎么看?”
“副导演。”叶幸司低声解释,“先筛一批出去。”
“啊。”俞悄愣愣地点头。
怪不得各个办公室门一开,都有不少人去围着开门的人说话,还有递咖啡递早点的。
这都是初轮面试官啊!
他还在计算现在去买咖啡来不来得及,举喇叭的工作人员已经开始整理秩序,喊号进人了。
“就开始了?咱们多少……三号!”
俞悄被考试支配多年的阴影瞬间翻上来,心脏开始狂跳。
“受不了,叶幸司,”他拽拽毛衣领口,抻着脖子往叶幸司耳边凑,“我想吐!”
“你不行就回车里。”叶幸司摁着脸一把把他推开,“一会想尿一会想吐的。”
俞悄的目光顺势扫一圈走廊,重点又飞走了:“蒋雨池怎么还没来?”
“蒋雨池?”
排在他们后面的四号支棱着耳朵就凑过来了。
“蒋雨池要来试男三吗?”
俞悄转头看看这人,感觉他人中有点长,并且鼻基底扁平,长得像个兔八哥,于是友好地回答:“他争取男二。”
“啊,那就好。”四号松口气,“我说呢,他跟这人物也不贴。”
俞悄又瞅瞅他的人中,小人之心与良心在打架,笑了笑没接话。
他还想继续找蒋雨池的身影,办公室的门一开,一号抱着外套出来了。
“二号!”工作人员又端起小喇叭。
“怎么这么快?!”俞悄又不行了,“这都没到五分钟啊。”
“范围越大试镜越快。”叶幸司和其他人比起来,显得格外平静,“你别吐了行吗?”
“你别逗我笑。”俞悄站起来蹦了蹦,“我能坚持!”
二号进去的时间比一号多两分钟。
俞悄盯着那扇闭合的门板,脑海里反复播放着一句话:无限接近幸福的时候最幸福。
但他心里想的却不是这个,而是由此所延伸出的经验:无限接近考试的时候最惶恐。
二号出门那一刻,他的心脏从狂跳不止的状态,突兀地平静了。
随着叶幸司起身走向试镜室,走廊里嘈杂的声音也同潮水一般退却,变得朦朦胧胧。
俞悄的感官奇异地产生异变效果,像在看慢动作,光线,人影,空气中细小的灰尘,喇叭后工作人员张合的嘴巴,叶幸司右耳上低调闪烁的饰品……统统无限地放大清晰。
“我在的,叶幸司。”
俞悄听见自己在说话,握住叶幸司的手。
叶幸司偏头看他,嘴角微微上翘,目光沉静,在俞悄的掌心轻轻捏了一下。
“啪。”
门板闭合,将叶幸司的身影隐入门后,退潮的噪音又“哗啦啦”涌回来。俞悄一屁股坐回椅子上,长长地深呼吸,攥住微微跳动发颤的右手掌心。
叶幸司试镜的时间跟前两位比起来,不长不短,俞悄掐着表数数,正好六分钟。
他出来时的神色与进门时一样,俞悄给他递过保温杯,叶幸司拧开喝一口,两人默契地都没有说话,穿过走廊越发熙攘的人群,并肩往外走。
直到走出这栋楼,站进阳光底下,鼻腔又窜进凉飕飕的新鲜空气,俞悄才憋不住一把捏住叶幸司的胳膊,睁圆眼睛问:“怎么样?让你演的什么?导演脸色好看吗?你没笑场吧?”
“啊。”叶幸司被他问乐了,“我以为你哑巴了呢。”
“我嗓子眼抽筋!”俞悄急得绕着他乱转,“问你呢,说话啊!”
叶幸司盯着俞悄,眼底带笑:“还行。”
也不知道真行假行,反正叶幸司以这种神态说出这两个字,俞悄整个人都松弛了。
“行就行。”他脸上也压不住地扬起笑,“我信你。”
两人去路边随便找了家包子店吃早餐,听叶幸司说试镜的细节。
俞悄才知道林二部的初筛是用抽签的方式:一个小桶里四五根签子,每根签子上都是一个题目,抽完题目有两分钟的思考时间,然后直接表演。
题目都很笼统,叶幸司抽到的是“别扭的关心”。
“啥啊。”
俞悄一听,满脑子都是高考作文那几百个格子。
“就这么一句话?也没个助演,就对着空气自己发挥?”
“嗯。”叶幸司用茶水简单洗好一副碗筷,推到俞悄面前。
“你怎么演的?”俞悄扒着桌沿问。
叶幸司看他一眼,开始洗自己的餐具。
“说话啊!想急死谁?”俞悄直想薅他头发,“你没整尬的吧?别是绷着脸走到办公室门口,又‘咔’来个大回头。”
叶幸司装得满脸平淡,俞悄却无端感觉,从他脸上看出一丁点很微妙的……不好意思。
“你怎么演的?”他在桌子底下踢叶幸司的腿,“赶紧的,别让我问第三遍。”
“先演了一段下班后上司对下属的训话。”叶幸司终于开始描述,“没用力,代入了一下人物性格,平淡的刻薄,让她早点回家醒醒脑子。”
“嗯嗯,你本人。”俞悄觉得没毛病,连连点头,“那关心的部分呢?”
“最后加了一句话。”
“一句?”俞悄脑子一片空白,想不到什么话能在这种场景下,显得既别扭又关心。
“什么话啊?你别说了,直接把你刚才怎么演的演给我看!”
叶幸司耷耷眼皮,向后靠在椅背上,盯着俞悄看了会儿。
“到家给我发个消息。”他淡淡地说。
第30章
俞悄愣了几秒,缓缓点点头:“啊。”
“啊什么。”叶幸司问。
“‘啊’就是挺好的。”小笼包上来了,俞悄夹一个往醋碟里扔,“比我想像中好。”
叶幸司抽了两张纸巾垫他手边,轻松地抬了抬眉。
吃完包子出来,俞悄给纪繁西打了个电话,问她为什么没在试镜现场看见蒋雨池,那死小孩是不是睡过头了。
“雨池直接定角色了。”纪繁西那边一大早就忙叨叨的,“他演员卡一投过去就……”
俞悄把电话挂了。
“怎么了?”叶幸司看他。
“没啥。”俞悄拉开车门,“走,送你回家。”
到了叶幸司家楼下,临分别前,俞悄还是没忍住“哎”一声。
“你说到家给你发个消息,是你在关心人的意思啊?”
“不明显吗?”叶幸司站在车外,看傻子似的看他,“那试镜黄了。”
“不是。”俞悄都不明白自己笑个什么劲儿,但心情就是很好,“我确认一下。”
叶幸司也笑笑,把车门叩上:“到家给我发个消息。”
第一轮试镜的结果说是要等三天后才通知,俞悄连闹钟都定上了,掐分掐秒地算日子。
结果在第二天的中午,叶幸司就被纪繁西一个电话喊出来,又带去了林二部那儿。
林二部现场给他两段《爱在东南角》第二部的剧本,让他再试一遍戏,并且录了小样。
试镜的表现究竟怎样,林二部没有明确表示。但他问了叶幸司挺多问题,后续的详谈由纪繁西负责,叶幸司没参与。
当天傍晚,他收到了定角通知。
俞悄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接到电话时,他正在吃螃蟹,纪繁西让人送来的,到家还活蹦乱跳。
他跟老妈折腾了一下午,还寻思着要不要给叶幸司送几只过去,叶幸司的来电就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真的啊?!”
俞悄听到消息激动坏了,整个人在椅子上蹦了一下,手里的蟹钳没捏住,直直飞到老妈碗里,溅她一领口汁水。
“俞悄你神经病啊!”老妈爆发出尖叫,一听俞小雨就是她亲生的。
“哎,别喊。”老爸忙给她递纸巾。
“我们拿到角色了!”俞悄比当年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还兴奋,蹦着高儿跟他俩报喜。
餐桌正乱成一团,纪繁西拎着包风风火火地来了。
她进门就嚷:“俞悄!你怎么谢我!”
“姨!亲姨,你真是我亲姐!”俞悄过去搂着纪繁西,胡言乱语着朝她脸上亲一大口。
纪繁西也尖叫:“一嘴油!”
老爸从卫生间拿湿巾出来,瞪着这一大家子:“都出去喊去!”
一家人瞎热闹了半天,俞悄才想起叶幸司的电话还连着,拿起手机一看,早不知道什么时候挂断了。
但屏幕上显示着叶幸司一分钟前刚给他发的消息:谢谢。
纪繁西在跟老爸老妈大倒苦水,说为了这外甥欠下多少人情,其他的不提,光昨晚上请林二部一顿饭,就搭进去她半箱子茅台。
俞悄这才知道,纪繁西真去帮他们走关系了。
但林二部肯定也是满意叶幸司的形象。
俞悄坚信。
不然哪能这么快。
他弯着眼仁儿听大人们说话,恍惚间有种过年似的的喜庆,给叶幸司回了个碰杯的小表情。
俞悄这边还没从开心劲儿里走出来,第二天一早,俞小雨的电话又打来了。
“哥!”她一天使不完的牛劲,永远活力满满,“我幸司哥哥接戏了?”
“不是……”俞悄昨晚跟着老爸喝了点儿酒,被电话炸醒,脑袋沉得像个西瓜。
“你往老姨公司塞人了?”他疑惑地问,“昨晚刚定下来,不都没官宣呢吗还?”
“那你别管了,我们有自己的渠道。”俞小雨像个追星专家,“而且超话不都聊半天了吗?”
什么超话?
叶幸司这么沉不住气,刚接到角色就自己跑超话宣传去了?
俞悄这些天心思全扑在叶幸司的试镜上,没怎么逛超话。挂掉俞小雨的电话去看一眼,刚点进去就两眼一黑。
“蒋雨池好帅”又开始作妖了,叶幸司接到戏的消息是他昨天半夜发出来的,并且积极组织黑粉们期待叶老师新戏。这哥们估计是熬了个通宵,这个点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他还在评论区上蹿下跳着阴阳怪气。
演员接角色有没有保密协议啊?官方还没公布呢,别回头角色飞了,还得搭笔赔偿进去。
外行人俞悄忧心忡忡,干脆起床不睡了,打包两份早餐又跑去叶幸司那儿。
“我怎么觉得这‘蒋雨池好帅’是圈内的呢。”
他对叶幸司提出自己的猜想。
“他咋知道的那么快?”
“正常。”叶幸司见怪不怪,“大粉和圈内人没区别。”
“啊,对。”俞悄反应过来了,“他是蒋雨池唯粉,蒋雨池是男二……那进组以后,岂不是又要天天跟他碰面了?”
意识到这件事,才真正让俞悄痛苦起来。
蒋雨池也确实不负他所料,《爱在东南角·第二部》定角消息刚正式公布,他跟个死忠粉一样,第一时间给叶幸司打来了电话。
先是虚情假意的恭喜叶哥,期待叶老师新戏,最后还来了句:“哥你行程排完了吗?回头咱们一块儿进组啊?”
“我拒绝。”
俞悄在叶幸司挂电话的同时表明态度。
叶幸司心情好到接蒋雨池的电话都带着笑,看俞悄一眼,只说:“你来安排。”
进组的事儿还真轮不到俞悄安排。
之前由于叶幸司实在太糊,让俞悄产生出一种错误的概念:做助理是一件非常轻松的事。
这种认知随着《爱在东南角·第二部》的进程陆续推进,颠覆的速度越来越快。俞悄越熟悉这份工作,越逐渐意识到,他清闲的好日子似乎到头了。
官宣、签合同、进剧组群、添加联系一堆大小导的工作人员、接收打印剧本、和剧组明确艺人及随行人员的进组时间、提交身份证明,后面还有拍定妆照开发布会举行开机仪式……
俞悄真的从来没想过,正式进组前会有这么多繁琐的事项。
关键好些流程还都不在一个地方,陪着叶幸司跑来跑去不提,光提供身份信息定票,他就提供三次了。
虱子多了不怕痒这话是真的。
之前陪着叶幸司去上个培训班,俞悄都提前半个月给自己置办衣服,还是个很在意自身形象的青春男孩。
即便经历了《塌房》漫长的折磨,见到镜头演员扎堆的场面,他也有点儿不会走路。
现在他折腾习惯了,看谁都不当人,也不拿自己当人,恨不得走哪儿都穿着睡衣出门。
“你确定要这么出发吗。”
出发进组那天,叶幸司看着面前的俞悄,认真发问。
《爱在东南角》在一个规模很庞大的影视基地拍,剧组不知道是省钱还是缺心眼儿,给他们定了早上八点的飞机。
俞悄昨晚和小蜡打王者被坑了个六连跪,他受不了输着下线,想着赢一把就睡,结果一直输到两点半,活活气昏过去,四点半被闹钟炸醒,收拾东西来接叶幸司,眼下整个人有点微死。
他穿着老妈给他买的珊瑚绒厚睡衣,卫衣帽子从领口里支楞出来套在脑袋上,脖子上还挂着个章鱼形状的靠枕。
顺着叶幸司的目光往下看,俞悄发现自己袜子穿错了,一只脚脖上印着黄底白毛小狗,另一只是俞小雨去年冬天买的东北文创大花袜。
“我困晕了,大哥。”俞悄哈欠连天,眼角挤出两颗痛苦的泪水。
“嗯。”叶幸司不做评价,只把口罩戴上,帽檐压到最低。
俞悄今天不开车,叶幸司有了片酬也财大气粗起来,没带着俞悄挤地铁,提前约好了专车。
帮着叶幸司把行李箱塞车里,俞悄坐进后排,脖子一仰就开始补觉。
这种机场路上的补觉,就像上学时的课间十分钟一样,总能达到神奇的深度睡眠效果。
俞悄还做了个梦,梦里前半截在复盘昨晚小蜡玩的狗屎射手,他感觉自己化身成了小兵,随着路况一颠一颠的被小蜡带着送命,俩人被打野骂得不敢吱声。
颠着颠着,他脑袋突然有了支点,梦境也随之转变——一条康庄大道向前无止境地延伸,道路两旁却很晦气地立满蒋雨池的人像立牌,蒋家粉们喊着蒋雨池的名字,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扛着长枪短炮,镁光灯直激眼睛。
他穿着大花袜,在梦里跟着叶幸司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身上直漏风。
走着走着,道路两旁呼喊的主角,竟慢慢从“蒋雨池”,变成了“叶幸司”。
“……雨池……司……是叶幸司,我靠,真是叶幸司?”
俞悄被嘈杂声惊醒,猛地睁开眼,看到的是大开的车门,以及人来人往的航站楼。
一个西装革履的老头儿正好从车门前经过,跟歪着身子的俞悄对上视线,还莫名瞪他一眼。
怪不得梦里漏风呢。
俞悄晃晃脑袋,看见叶幸司和司机正在车后提箱子,他抻抻懒腰,从车里往外钻。
“到了怎么不喊……”
一只脚刚落地,他就嘴巴一抿,活活没问完的问题咽回去。
——三个和俞小雨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刚才被后备箱的车盖子挡着,这会儿围着叶幸司从车后转过来,正好对上俞悄从车里探出的脑袋,六只眼齐刷刷地标了过来。
“啊!是不是俞悄?”其中一个小姑娘反应最快,指着俞悄喊,“眼里最没活的那个助理!”
俞悄一点点把脚缩回车里,拽起卫衣领口,企图遮住脸。
“不是哈。”他虚弱地微笑,“我是蒋雨池助理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