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深秋天易晚, 王姨带人把餐车推到玻璃画室的时候,墙外夜色已比半小时前更深浓了。
王姨不经意间透过玻璃天顶,看见了漆黑的穹宇。穹宇上坠着些星星的光。她忽然觉得那些星星的光, 像她家小先生此时笑盈盈的眼睛。
乔小先生正专注地坐在画架前创作,腰板挺得笔直。
霍大先生站在他的身后,默不作声, 却看得无比认真。
王姨带着另外两名阿姨支好野餐台,布好菜,轻手轻脚地走了。
只临走前小声提醒霍景盛:“小先生的鲫鱼汤一定要趁热,孕期味蕾敏感,就是放温了, 也容易觉出荤腥,引起孕反的。”
王姨跟着两名阿姨退至门外。回头一看,霍景盛已经端起了鲫鱼汤,坐在了乔宴身边。
霍景盛把勺子递到乔宴嘴边, 乔宴乖乖张开嘴,小口小口地咽下去。
咽完一口,霍景盛就把勺子放进碗里, 端着。然后伸出另一只手,给乔宴擦擦嘴角。
王姨憋着笑, 关了门,跟阿姨们彻底地退了出去。
玻璃画室里,乔宴小声:“霍先生, 要不你先边吃饭边看我铺色, 我好了再吃。”
“你这么举着…多累呀。”
霍景盛道:“不累。”
又是一勺递过去。乔宴只好乖乖地,又咽了一勺。
咽完,霍景盛又开始给他擦嘴。
乔宴十分难为情。
他心里纳闷:我没有喝漏吧?我明明喝得很小心了!我已经尽力咽得矜持又仔细…怎么还能漏出来?真是难为霍先生了!
于是, 霍景盛再给他喂汤、喂饭、喂菜的时候,他就不说二话,更加认真、卖力地就着霍景盛的手,吃了起来。
中途不知道霍景盛是不是喂得累了。
乔宴总觉得,他递过来的勺子、筷子,在一寸一寸地后退,乔宴意识过来的时候,都快追到霍景盛怀里了。
乔宴吃个饭把自己的耳朵给吃红了。
原本他还画得心无旁骛来着,从霍景盛给他喂饭开始,他渐渐有些不明白自己在画些什么了。
因为霍景盛实在令人太过难以忽视——
他身上的木质香、他怀抱里灼热的温度、他低头问自己烫不烫时震动着的胸膛、他凑过来的捉着勺筷的骨节有力的手指…
这怎么叫人画嘛!
乔宴很苦恼地想:我也是个年方十八的正值青春期的少年呀!哪怕我身子骨不硬朗,哪怕我肚子里揣着孩子,我也是个实打实的男人。
他怎么老是跟我贴得这么近!
晚上贴得近,是顾及自己怕冷需要暖炉,可以理解。
但现在正是人清醒的时候,他沉稳自持坐怀不乱,但我可不是柳下惠啊!
于是,在霍景盛又一次用温烫的指腹给他擦嘴时,乔宴终于把身子往霍景盛相反的方向挪了挪:“红枣糕…是干的…也用擦嘴吗?”
乔宴拧着眉毛,觉得霍景盛真是太讲究了。
真的是喂一次,擦一下。还好他不是什么豌豆公主,要不然嘴皮子都给他擦破了吧。
霍景盛道:“湿的是擦汤汁,干的是擦粉末。乔宴。有问题吗。”
乔宴想了想,小声道:“霍先生周全,是我肤浅了。”
于是不再挪了。
只是霍景盛一同他说话,他耳根子就酥麻。耳根子一酥麻,四肢百骸就像是被拨了麻筋总闸,浑身都麻得提不起力气。
手腕软软地,根本画不成画。
就在乔宴晃神地,小口小口就着霍景盛的手,啃红枣糕时。
霍景盛又凑近些,压低声音,对被挤在画板和他之间夹缝里的乔宴道:“怎么不画了?”
乔宴陷在霍景盛怀里的半边肩膀,一整个痉挛了下。
他红着脸:“吃,吃饱了!”
霍景盛于是退开。
乔宴像是终于从砧板上,被放回大海了。
乔宴重整旗鼓,再次握住了画笔。
心里止不住地想:俞伯牙弹琴的时候,钟子期也会把他圈在怀里喂饭吗?
知己之间的情谊,果然是比他和李广劲这种俗世里的情谊,更要高深莫测啊!
乔宴余光看着身边的霍景盛,心想,自己还是太俗了!霍景盛是他的钟子期,但他好像并不是霍景盛的俞伯牙!
霍景盛不过是迫不及待想看自己作画,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他一个大财阀,屈尊降贵伺候下属,下属还嫌弃上了。
乔宴突然一阵悲悯,觉得霍景盛更老实、更憨厚、更可怜了。
于是乔宴大发慈悲,突然又放下画笔。
起身用公筷夹了一块红枣糕,递到霍景盛面前:“霍先生辛苦了,我也喂你一个吧!”
然后他尴尬地看见,霍景盛夹菜的大手突然僵直了一瞬,然后——
他的筷子掉了。
霍景盛没管那可怜的筷子。
专注地看了乔宴片刻,道:“我没筷子了。”
乔宴想说,你筷子又没掉地上,捡起来接住就好了。
他没来及说呢,就听霍景盛道:“要不你直接喂我嘴里吧。”
乔宴于是硬着头皮,一寸一寸走近霍景盛,把小块的红枣糕,喂到了霍景盛的唇边。
其间他不敢看霍景盛的眼睛。
因为他总觉得霍景盛的眼睛里,盛了些他不能承受的、动辄毁天灭地的东西。
一顿晚饭,吃得乔宴内心硝烟弥漫,像打了场仗似的。
好在吃完就拉开了距离。
不过,这距离是拉开了。乔宴却仍在失神。
他眼睛看着画,心里边却想着,同样是男人,怎么霍景盛说话时胸腔震颤得那么有力?他好奇时也摸过自己的心跳,总觉得自己心跳若有若无。
乔宴把自己想得耳根又红。
不过他把这种没道理的羞赧,看作是嫉妒霍景盛后,潜意识的“超我”对“本我”进行的自我谴责、与道德约束。
最后一抹松烟色泅入画纸时,乔宴的神思仍不知在何处靡靡,霍景盛忽然沉声说话,把他拉回画室:“是囚笼和星空吗乔宴。”
乔宴愣了下。
他吃惊得三魂六魄迅速归位:“只是铺了第一层底色,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霍景盛当然不会回答他这个问题。
除了海柔团队之外,他不允许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知道,他夜晚跟着海柔请来的“房树人心理实战团队”补课,一笔一画拆分乔宴过往所有涂鸦时,有多么狼狈。
乔宴最是不可以。
霍景盛道:“许是心有灵犀吧。”
乔宴不信邪,用画笔指了指右下角乌漆嘛黑的大方框:“它现在还是一个正方形。你是怎么辨认出我要画的是囚笼的?”
霍景盛道:“用心。”
乔宴突然睁大眼睛。
他想起来了!
霍景盛读完那本《温馨絮语》,还给他读过《小王子》。
乔宴福至心灵,像是突然跟霍景盛达成了短暂的同频链接:“是因为‘本质的东西,是眼睛看不到的’吗?别人读不懂我的画,是因为他们只用了眼睛,你读懂了,是因为你用了心?”
说完,乔宴自己都难为情了。
但不能否认,他心里滋生起了隐秘的快乐。
没有人会拒绝“被人看到”的吧…尤其是…这样的一个人,他的“愿意看”,岂不更是证明自己“值得被看见”?
原来,像乔宴这样的小小垃圾,也真的会被人看见…
乔宴心里百味杂陈,鼻腔有些酸酸的。
却是更愿意对霍景盛打开话匣子了:“那你知道,我这幅画是想表达什么意思吗?”
霍景盛沉默了下。
然后轻声道:“被关在过这样的笼子里向往过星空。”
“对吗。”
“乔宴。”
乔宴原本只是随口一问。
想等霍景盛说这个倒是不知道的时候,跟他分享一点属于自己的小秘密。
但是乔宴没想到,在霍景盛面前,他连小秘密都被人从画里解读个干净。
乔宴原本没打算委屈的。
他是打算笑着说出霍景盛所说的这句话的。
但莫名的是,霍景盛用这双眼注视着他,跟他说“对吗乔宴”的时候,乔宴突然喉头一哽,撇着小嘴委屈地哭了起来。
起初不过是嗓子眼里小声抽泣了一下。
然后他的身子几乎是立刻,就被霍景盛整个地圈进了怀中。
霍景盛拍着他:“哭吧。”
“我在这。”
“不会再有笼子了。”
在乔宴哭到有些发抖的时候,霍景盛哄他:“但还会有星空。”
霍景盛捧着他的脸,指了指天顶:“乔宴。”
“星星现在就在看着你呢。”
乔宴把脸埋在霍景盛肩窝里,哭得更厉害了。
他知道自己平时是很乖的。
但此时,兴许是隐约知道霍景盛会纵着他,又兴许是因为心里认下了霍景盛这个和自己身份迥异的“好朋友”,便大胆地、任性地对霍景盛提起了要求。
就像以往要求李广劲陪自己去哪儿逛街一样。
不同的是,他现在趴在霍景盛的肩头,而他平时却从不会趴在李广劲的肩头。
这大概也是世俗好友和知己好友的区别吧!
乔宴环着霍景盛的脖颈,手指一下一下地抠着霍景盛板正的高定西装背面,小声道:“霍景盛…”
霍景盛浑身都僵住了。
连拍着乔宴的手都变得极轻、极迟缓。
像怕惊扰乔宴的下半句似的。
时间缓慢得像是一个世纪一个世纪在过。
片刻后,乔宴终于抽了抽鼻子,搂得霍景盛更紧一些:“那你能带我去荷兰曾德特看看吗?”
“我想从梵高的角度看看…看看那里的星星,是不是真的和别处的…不一样。”
第32章 谈心
“能。”霍景盛道:“短期内不行。”
乔宴仍然趴在霍景盛身上, 他很乖巧地点了点头:“我就是随便一提,不去也没有关系。”
霍景盛拍了拍他:“要去的。在以后。”
“直飞荷兰十个小时。”
“你现在吃不消。”
乔宴伸手抠着霍景盛西装后背:“…十个小时,我怎么感觉我可以。”
霍景盛又拍了拍他:“加上气流颠簸和向心力呢。乔宴。还吃得消么?”
“十个小时, 颠簸难免,轻级别的也会使你难受。即便是专机,也不能立即降落。申请临时空域及落地都要时间。你只能等着, 会很煎熬。”
这还是霍景盛往好了说的。
霍景盛心里浮现的其实是乔宴根本受不住,没落地就难受地晕厥过去,且随行医生因设备、及飞机颠簸问题,根本无法及时抢救的画面。
光想一想,霍景盛就脊背发寒, 像骨头突然结了冰。
他甚至因为生出了这样的念头,而打算找时间联系霍老,让他最近去一趟神观,为神仙们塑几座金身。积德消灾。
霍景盛尽量使语气平稳:“乔宴。”
“我只是暂时不能带你冒险。”
“以后一定会带你去的。”
“在这之前, 你可以生我的气。”
乔宴当然不会因为这个生霍景盛的气。
实际上,扑进人家怀里哭,也不过是冲动之举。
乔宴遗憾地想, 这趟旅行,恐怕是不会有机会了。
他并不质疑霍景盛的信用问题。
只是…他的时间实在有限。
现在已经是深秋了, 过了冬天,就到春天,紧接着又会到夏天。而他如果不出意外, 生产期就在夏天。
很美好很热闹的季节。
是他短暂繁华里的鼎盛也是落幕。
到那时候, 宝宝出生,协议不复。
拥有的失去,热闹的归还。
他也就没了理由, 再续从前的承诺。
哪怕现在的乔宴已经逐渐觉得,霍景盛这种讲道理、知冷暖、能屈尊降贵同他这种小人物谈画作的大老板,在分道扬镳时,应该能给自己一个体面。
但终归是场大梦。
是梦会散。莫期待,终成空。
霍景盛再好讲话,再知音体己——也是自己协议绑定的甲方、利益交换的老板。
他能做的,不过是趁梦尽欢。
多余勿念。
翌日建京迎来初雪。
不再裹着小雨的,而是小片小片、纷纷扬扬、鹅毛似的纯雪。
天气愈发寒冷。深秋就已如此,让人胆寒冬天难道要大雪封路不成。
是上午的时候,霍景盛又去了公司,而乔宴吃过早点,正在画室同霍景盛为他请的新老师说话。
纯白的初雪就那么一片、两片地透过玻璃天顶、玻璃围墙,落进了乔宴的眼睛了。
霍景盛那时正在开会,收到乔宴第一次、主动发来的、分享式信息:“霍景盛,下雪了!”
这也是第二次。乔宴没叫他霍先生,叫他的名字。
霍景盛很难说清楚当时自己是什么心情。
但他的员工很知道。
尤其是那位准备好挨训的总部总监,头皮都硬好了,保证书腹稿也打好了。忽觉周围压力一松。
抬头看时,竟是万年冷脸的冰山总裁笑了。
乔宴这几天也总觉古怪。
晚上霍景盛哄他睡觉时,他不太想要听故事了。
他一时间像是多了很多想要和霍景盛说的话。
这天晚上,哄睡时间霍景盛刚念了两句故事,乔宴就没忍住,小声问:“霍先生…不想听故事了…可以我们说着话睡觉吗?”
霍景盛合上书看乔宴,但没表态。
乔宴拽了拽霍景盛的睡袍:“可以吗?”
霍景盛问:“乔宴。今天有生气吗?”
乔宴有些疑惑地摇了摇头。
霍景盛就道:“那我们友谊的小船怎么搁浅了。”
乔宴睁大眼睛想了想。好像知道哪里不对了。
那天他一时有些激动,叫了霍景盛的名字。后来在需要称呼他的时候又叫过。
今晚,却因为“霍景盛穿得越少,压迫感越强”的原因,打工人讨好老板的心理开始冒尖。
乔宴心里感叹,隔着身份交朋友真的很不容易。
像他和李广劲这种无产阶级朋友,就不会有这种苦恼。毕竟他从来没想过去叫李广劲“李先生”。
乔宴讨好地又拽了拽霍景盛,小声叫他名字:“可以吗?霍景盛。”
然后乔宴就被霍景盛搂住,霍景盛道:“想说什么?从你开始吧。”
乔宴隔着一层薄被,缩在霍景盛怀里,他问霍景盛:“为什么你的被窝这么暖和,我进来了还要多此一举裹个小棉被呀?”
霍景盛当然不会说,如果你不裹小被子,直接进怀里,我得天天半夜起来几次几次地洗澡。他只道:“你夜里动来动去容易进风着凉。”
乔宴就很乖地点头,表示知道了。
乔宴不知道自己睡着后,其实乖得不像话。
他不但自己不乱动,就连被人动了也迷迷糊糊醒不来。
乔宴又跟霍景盛絮絮叨叨说了一些话:“那幅囚笼星空已经画好了。”
“明天要画新的内容,你要来猜猜我画的什么吗?”
“…你真的好懂画,不像李广劲,什么都看不懂。”
“虽然他对我也很好,但是和他聊画就没趣,我讲他也听不懂…有时候我会很孤单。”
乔宴声音越来越小,霍景盛以为他要睡着了,他又挣扎着睁眼,漂亮的眼睛没什么焦点:“霍景盛…我好吵吗?”
霍景盛拍拍他:“很生动。”
“以后多讲给我。好吗。”
乔宴没有回应。
霍景盛低头看,乔宴已经睡着了。
霍景盛就捧着乔宴的脸,轻轻吻。
他有些担心乔宴的身体,因为乔宴近来晚上睡得越来越快,早上醒得越来越迟了。且午休时间比以往更长。嗜睡的孕期反应,像是逐渐变得明显。
初雪时大时小,连日未停。
到周末的时候,地上已经积了一层薄雪。
乔宴高兴地告诉霍景盛:“我在‘抽象派’的参赛结果出来了!”
“第三名!”
霍景盛问:“你什么时候参了赛?”
乔宴红着耳根支支吾吾:“就那幅囚笼星空。你知道那幅画的。那是我为了参加比赛画的。”
乔宴仰起脸,飞快地偷看霍景盛一眼:“就是被你办公室壁画带火的那波…抽象复兴。”
“我之所以没告诉你参赛是因为…我自己都没觉得我能拿奖。我只是,想投稿…可能的确抱着一些侥幸。”
霍景盛道:“我不知道这件事。晚上你讲给我听。”
但还没到晚上,霍景盛就接到了海柔的电话。
海柔:“我看见网上的赛季公示了。你做得很好。”
霍景盛:“?”
海柔觉出一丝不对,问:“乔宴得奖。不是你暗箱操作的吗?”
霍景盛:“没人操作。”
海柔莫名地从霍景盛语气里听出些自豪来。
这种语气,平时都是家里小孩拿了奖状,家长们出去炫耀时用的。
海柔:“…行吧。挂了。有事多和我沟通。”
霍景盛:“等一下。”
海柔:“在听。”
霍景盛:“他现在肯叫我全名。”
海柔:“什么情况下?”
霍景盛:“开心的时候。”
海柔:“冲动罢了。年轻人特有的冲动。”
霍景盛:“我以为我有进度了。”
海柔:“没那么轻易。他的确对你卸了一些心房。这是很好的现象,这说明你的某些‘攻略’拨动了他的‘情绪’。具体等你交作业,我同你一起找规律。但你一定不要放松,这只能说明情况好转。思维定式没那么快能改变的。他对你的信任处于‘构建’阶段。”
海柔笑道:“不过,这件事足以向我们证明——”
“他已经听到你的‘哨声’了!”
“霍向导,继续努力吧!”
这天乔宴很是高兴。
不过霍景盛却让他有些扫兴。因为霍景盛夸了他、表示要给他奖励过后没多久,就提醒他,下午该去医院复检了。
乔宴才想起来,昨天霍景盛也提醒过。但是他都忘了。
而且,下午去医院复检的路上,他又睡着了。
下午复检过后,乔宴照例由护士陪着,在休息区玩手机,等霍景盛拿资料。他没打算在医院睡觉的,尤其是手机上还打着小游戏。
但不知怎的,靠着椅子坐着玩着,眼皮竟不知不觉地黏在一起,稀里糊涂地靠着椅背睡过去了。
护士一旁守着,叫也不敢叫。
但这边休息区的椅子是硬靠背,她实在害怕乔宴醒了跟大老板抱怨脖子疼。于是伸了手到乔宴的脑后,替他把脑袋给护着。
霍景盛跟林琅和几个医生说着话,时不时看看手机上监控手环的参数。
脉动越来越弱。
手环提示乔宴陷入了浅眠。
他皱了皱眉,转身往休息区走。
林琅和医生还没说完话,只得跟上他的脚步。
他们说的还是乔宴的心脏手术问题。
时间是定下来了,在孕中期。
林琅原以为有了明确的时间,霍景盛会安心一点。
但他总觉得霍景盛更焦虑了。
他和其他心外科医生同霍景盛讲术前的养护和注意事项,一路跟霍景盛走到了休息区。
看见乔宴已经在休息区睡着了,一只手松松地握着腿上的手机,一只手已经无知无觉地垂下了。
一行人于是噤声。
看霍景盛把人裹了大衣,旁若无人地抱进怀里。
一名医生小声问:“他一直睡这么沉么?”
这个问题林琅比较熟,压着声音替霍景盛回答了:“也不是。从前就睡熟了难叫醒,睡得浅时反而很容易惊醒。且很多时候还是自己惊颤醒的。像这种才睡一会儿,就睡沉的情况是近期才逐渐发生的。”
医生们相互对看一眼。
没有说话。
但眼神已经明白得不能更明白了——随着肚里宝宝的发育成长,乔宴的心脏机能已经有些轻微地、超出了他的身体负荷了。
医生们把林琅说了无数的话,又说了遍:
“真的不能整天宅着坐着不动了。”
“林琅不敢说我们就斗胆,光瑜伽球太敷衍了。”
“而且一天就练十几分钟。”
“要往长远看。不能瞎心疼。”
“体质不起来,不说手术问题,就是到时候生产他也没力气啊…”
霍景盛带乔宴回家,把乔宴抱得紧紧地,坐在劳斯莱斯后座。
乔宴身体软绵绵地陷在他的怀里。
脸色养了很久,站着的时候好不容易显了一点儿气色,但一躺进他的怀里,那点气色就又衰退下去,剩下毫无生气的惨白。
霍景盛脑子里不可遏制地想起上一世的很多画面——
做了心脏抢救手术,命悬一线,昏迷不醒的乔宴…
咳喘的乔宴、胸闷到无法呼吸连夜接受供氧的乔宴…
躺在不透光的小屋子,身边散落药片,浑身冰冷,怎么叫都不会再睁开眼睛的乔宴…
霍景盛心脏发紧。
像是他的心也缺了一块。
他想问问乔宴,上一世让你承受不住的除了绝望的心结,是不是也有不断折磨你的病痛?
霍景盛后知后觉…上一世的乔宴,从来没有喊过疼。
霍景盛把乔宴搂得更紧些,捧着乔宴的脸,看着他。
窗外的天光在乔宴的脸上忽明忽暗。
霍景盛猩红着眼,终究只是把人搂了又搂,连吻都不敢。
生怕一不留神,怀里的温软就变得冰冷,就消散。
于是这晚睡觉前,乔宴又絮絮叨叨有一搭没一搭同霍景盛讲话时。
霍景盛找了个机会,突然道:“乔宴。”
“都拿奖了。”
“放在家里是不是太屈才。”
乔宴从霍景盛怀里仰起脸:“嗯?”
霍景盛就垂眸看他,商量的语气:“我公司缺一个文化顾问。换过几届,没有一个得心的。”
“我最近又为这事烦恼。”
“乔宴。”
“要不然,你来试试?”
第33章 入职
乔宴漂亮的眼睛眨了眨, 愣住了。
霍景盛的话实在出乎乔宴意料。
乔宴自觉是个接受力良好的人。自那天乔锦途质问他是不是被老男人包养,他思考后,就默认了这个事实。
哪怕他一路升级, 从“玩意儿”变成“乙方”、从“乙方”变成“床伴”,从“床伴”又变成了“知己”。
他也没忘掉过自己是被包养这个话糙理不糙的事实。
那些快乐的瞬间,所带来的许多个升华的片刻, 其实都是灵魂上的虚衔…本质上,他赖以活动的肉/体,还是一个金主手心里的“雀儿”。
金主和雀儿,单独地、灵魂对着灵魂时,可以忽视身份、地位、平等。
但是, 在世人面前…还是算了吧。
这些东西见了光,惹了世俗干扰,就会变质腐烂,成为被打回原形的南瓜车和水晶鞋。
乔宴深谙雀儿对于金主而言的隐秘性、上不得台面性。
因为不小心遇见霍景盛爸爸, 所以在家族发言权最大的霍景盛,也就无所谓带他到家族顺带曝个光。但霍景盛办公的地方呢!办公的地方都是外人,外人管你是不是家主呢?
就算只是位于总部的一座办公大厦, 也是数不清的眼睛!
那些眼睛还带着嘴巴,嘴巴会窃窃私语, 会一传十,十传百…
一个办公室挂画,都能一石激起千层浪, 更何况他往大厦带个一块儿上班下班的大活人呢?!
霍景盛不怕流言蜚语吗!
乔宴在呆愣之际, 眼底是有憧憬之色的。
且极为炽烈。
但是很快,这种生动的炽烈,就在体贴懂事的胡思乱想里熄灭:“不了吧。”
霍景盛问:“我要理由。”
乔宴重新趴到床上, 不再看霍景盛了。
他漫不经心抠着枕头:“你公司入职门槛这么低的吗?我只高中毕业。”
乔宴不说还好。
这话一出,霍景盛眼底突然暗沉,像是心窝被刀子捅了一道:“你收到过京大的录取通知书。不是吗。市小状元。”
乔宴抠弄枕头的手指顿住了,缓缓扭过脸,漂亮的脸不解地看了霍景盛一眼。他承认最近他入睡时的话很多,每晚睡着前都是喋喋不休的。
但他不记得他还跟霍景盛说过这个呀?
他说过吗?
霍景盛趁着他晃神,又道:“乔宴。”
“知道什么叫Boss直聘吗?”
“可以破格的。”
乔宴又开始抠枕头,声音闷闷地:“其实…我是顾虑。我可以说实话吗?不好听。”
霍景盛看着他:“你说,我试试有多难听。”
乔宴羞赧:“我怕你被人们戳脊梁骨…说闲话。”
霍景盛轻声问:“是你害怕。还是你怕我害怕。”
乔宴声音越说越小:“我不害怕…难听的话我从小听到大。我是…怕你受影响,怕你害怕。”
霍景盛唇微勾,反问乔宴:“有老板害怕员工的道理吗?”
乔宴又愣住了。
他觉得怀孕伤脑。要不然脑袋转速怎么总是不够。
他甚至突然李广劲附体一般,茫然地挠起来脑袋。
霍景盛道:“跟我去吧。乔宴。”
“你得看看。”
“到底谁怕谁。”
第二天,乔宴跟着霍景盛,空降他所在的总部大厦A区1栋,坐总裁专属电梯,直达六十八层。
乔宴被霍景盛虚揽着,通过长长的廊道,走进一间落地窗超大、装潢超奢华、张扬的办公室。
乔宴在电视上见过霍景盛的办公桌,想象过霍景盛办公室的样子,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大…
地面上铺着波斯风格的、像是真丝质地的手工地毯。天顶墙壁也有很繁复的鎏金浮雕…太过富丽堂皇。
这…跟霍景盛家里的感觉很不一样。
乔宴局促得不知道该往哪儿站。
霍景盛像要撇清什么:“是你伯父当时装的,和我没关系。”
“我眼光没这么差。”
霍景盛把乔宴带到会客区的沙发上坐下。
乔宴低头一看,桌面上竟然摆放了现成的点心。
甚至有一小块霍景盛准许他偶尔可以吃一吃的低脂小蛋糕。
更让乔宴迷茫的是,他手边的燕麦奶还冒着热气。
霍景盛坐在乔宴对面:“先让人办理入职。”
“等我处理完几封邮件。就带你去参观一下公司环境、以及和你工作有所关联的部门。”
乔宴接过霍景盛递来的燕麦奶,喝了一小口。
还是有些紧张。
在霍景盛办公室的感觉,跟在家、在画室、在床上的感觉都不一样…
商务气息烘托下,乔宴早看惯的西装,在此时竟变得有些…高高在上。
尤其是霍景盛坐在他对面,松开领口扣子的举止,莫名带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攻击力。
那青筋凸浮的手臂,像是握住了他的生杀大权似的。
乔宴坐在霍景盛的办公室暗自紧张。
两个人事部的老员工也没轻松到哪里去,两人一人抱着文件,一人揣着表格,一路上面面相觑、抓耳挠腮:
“妈呀…霍总办公室在六十八楼哪个方向?”
“我做梦都没去过啊,找吧…”
“咱们老大都没被召见过吧?怎么轮到我俩螺丝钉面圣啊!”
“不知道,我也吓死了。什么人入职,三面二试都免了,还得咱们亲去办入职?他之前推荐人来,顶多也就有他助理的推荐信吧!”
两个人脚步惶惶,到了六十八楼更是蹑手蹑脚。
终于摸到地点,硬着头皮敲门进去,全程不敢多看。
两人办完入职,给一个叫“乔宴”的年轻人下载好公司交流软件,当场加入架构,拉进大群…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后。
提出:“那我们带新人简单参观一下所在岗位和关联部门,带领入岗吧!”
霍总竟然道:“不用。”
“员工手册留下即可。”
两人心惊肉跳地离开。
直到进入员工电梯,才重新交流眼神:
“你看清了吗?”
“我哪敢看清啊。”
“…好漂亮的男孩子!”
“才十八岁!我的妈,身份证还是从霍总口袋掏出来的…没听说霍总还有个姓乔的弟弟啊?”
两人一回到部门。
人事部的同事立即关了门,窃窃私语地乱成了一锅闷粥:
“怎么样,什么人!这么排场!”
“说说看,男的女的!凭什么有这种特权啊!”
两人哪敢多说,相互给着眼神,摇头三缄其口:
“不知道啊。”
“Boss直聘来的…年轻,但有实力。高考成绩是市里边的状元呢,前段时间专业相关还拿到了全国级大奖。”
众人眼里原本都是八卦之火燃烧。
听到此处纷纷散了:“哦,状元,国手?那没事了。”
“虽然加起来还是不至于…”
“但心理平衡多了。”
乔宴昨晚睡觉的时候,的确听见霍景盛说入职程序简单。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一个单是总部办公环境就复杂到大厦连绵的公司,入职程序还真的简单到一步到位、拎包入住的地步。
乔宴小声夸赞:“你们公司效率真高。”
“是我们公司。”霍景盛纠正。
乔宴耳根一红,看着自己胸前的工牌:“知,知道了…我…”
他总觉得烫口、不配。一咬牙,终于也纠正自己道:“我们公司。”
然后乔宴小声问霍景盛:“我都快忘了。”
“我身份证怎么还在你这里呀。”
乔宴伸出手,又缩回去。
像是想要,但犹豫。
霍景盛直接断了乔宴的念想。
把乔宴的身份证再次装进自己的口袋:“去医院的时候总要用。放在我这里方便。”
乔宴无从分辨霍景盛说得对还是不对。
只好逆来顺受地点了点头。
乔宴是被霍景盛亲自送到第十五层企业文/化/部的。
每个企业的部门之间,不分级别,都有自己的鄙视链。
文/化/部看似职衔高大上,实则是企业里人尽可欺的边角部门。
被总部其他岗位称为“宁古塔”。
宁古塔天高皇帝远。
平日里接收到的都是一层一层漏下来的任务、及信息。
从未享受过什么直达天听的好生活。
这天对他们来说本也是普普通通的一天,普普通通地听说部门今天有新人加入来养老。
唯一不普通的是,这位新同事是Boss直聘来的。
Boss为他直接划了一个新职称“文化顾问”,看似身在“文/化/部”,但架构归属上显示,他并不属于文化主管、经理的下属。
他只负责向总裁汇报。
宁古塔的员工们不如别的部门张扬八卦。
他们喝着枸杞,只在自己心里闷闷地想:一个顾问怎么还跟总裁汇报起来了,比他们主管步子还跨得大。他们主管也就向上汇报到总部副经理而已…
不会是个靠亲戚关系、裙带关系进来的裙带菜吧?
宁古塔员工们内心还是较为平静的。
这种事反正见怪不怪。
但是当他们看见,他们的霍总亲自带着人进门上岗…
还是炸开了一道闷锅。
霍景盛带乔宴看过文/化/部,又去看别的部门。
徒留宁古塔员工们惊涛骇浪。
乔宴被霍景盛带着看过了两个楼层,有些觉得累了。
不过他觉得他还可以再看一层。
霍景盛道:“今天就到这里。”
“明天我再带你继续。”
乔宴尚不知道总裁电梯和员工电梯的区别。拿着霍景盛给的电梯卡,就要往十五楼刷。
却被霍景盛攥住手腕:“文/化/部里边的只是你的第二工位。你平时不需要过去。”
乔宴睁大眼睛:“第,第二工位…”
“意思是我竟然还有个‘第一工位’吗?!”
第34章 藏娇
乔宴带着满心的好奇和期待, 跟霍景盛去看自己的“第一工位”。
然后他看见霍景盛推开了总裁办的门。
乔宴站在门外,傻傻地看了眼门牌上“总裁办公室”的大字,漂亮的鹿子眼里盛着茫然。
霍景盛走进去没等到人, 又走出来。
伸手,虚揽乔宴细窄的腰身:“进来。”
乔宴问:“是等一下再看我的第一工位么。”
霍景盛道:“现在。”
霍景盛把乔宴揽进他宽敞明亮的大办公室。
行至落地窗对角铺了半墙的图书阅览厅。
乔宴一路走,一路睁大眼睛悄悄地环看。
阅览厅设计巧妙, 充满艺术韵味。搭建得像欧洲皇室秘密花园。乔宴想象不出来,一个办公的地方…装成这样得花多少钱…
花园一条暗金小路,曲径通幽地衔接灯光昏暗的内廊。乔宴跟着霍景盛转入内廊,在内廊尽头看见一扇窄门。
乔宴福至心灵,抬眼去看门牌。
门牌处空空如也。
他心里松了口气, 看来他的第一工位不在这里。
那就好。
他不太想工作的时候也要离得霍景盛很近。
这无关自由…他只是单纯有些畏惧商务滤镜之下的总裁霍景盛。这样的霍景盛不够居家…像高山上的大白月亮,和他身份差明显,充满了侵略性和距离感。
很是高高在上的气质。
是一副不太会在夜晚抱着人、哄人睡觉的样子。
乔宴心里彷徨着,就看见霍景盛推开了门。
乔宴睁大了眼睛。
这是一间无比奢华的休息室。
看得出来还是霍伯父的手笔。
盆栽花草、小假山、巴洛克屏风、欧洲皇室风床铺、黑檀木书桌、墙角嵌入式小阅览区…
乔宴小声问:“这一定不是我的第一工位吧…它不能, 至少不应该出现在总裁办的休息室。”
霍景盛道:“很不巧它就在。”
乔宴看上去没有刚才高兴:“那我平时,可以都在我的第二工位工作吗?”
霍景盛低头看他:“不建议。”
“文/化/部涉及公司机密。”
“你尽可能多待在我眼皮底下。”
乔宴仰起漂亮的脸,认真地据理力争:“可是其他文/化/部的同事都在十五楼。”
霍景盛道:“你不一样。”
“你是顾问。”
“你权限多。”
乔宴很没办法地接受了。
霍景盛帮乔宴把员工手册放在桌上:“桌面上都是属于你的部门资料。平时和部门沟通, 不一定要去十五楼。群里也一样。”
“如果有必要面谈,六十八楼洽谈区, 也有十间洽谈室供你选择。”
霍景盛又道:“身体累了就去床上休息会儿。”
“脑子累了就听听音乐,去阅览区看看书。”
“不过这里的阅览区太小。你可以出来用大阅览区。”
“想透风了,也出来找我。”
乔宴坐到自己的“第一工位”, 打开了桌上的笔记本电脑。
霍景盛又道:“你是下午班。”
“上午在家跟老师学美术课。”
“中午我回家吃完午饭, 陪你午休后带你过来,晚上六点下班。”
“同我回家。”
乔宴抽出桌面上的记事本,打开钢笔把霍景盛的话总结后记了起来。
霍景盛低头看眼手机。
屏保上显示着乔宴手环传递来的默认参数。
其中距离一项, 显示“<1”米。
霍景盛莫名勾了勾唇。
临走时,十分绅士地替乔宴关门。
转身那刻,看着距离逐渐“+1+1+1”米…
他走到自己办公桌前坐下,再看。
直线距离在“≈55”米定格。
霍景盛终于进入工作,同特助线上核对日程的时候,乔宴也平复了心情。
实际上乔宴是个很容易知足的人。
他的疑惑和彷徨也就那一会儿。对“第一工位”认命后他反而很快平静。
而且他很爱做事——做世俗所认定的所谓正确的事。
比如,小时候好好学习。长大了好好工作。
他认真看着属于“文/化/部”的员工手册。
在上边看见了“传播组”、“品牌组”、“人才发展组”、“人才关怀组”…
以及“经理”、“主管”、各组“高/中/初级组员”…
乔宴没找见属于自己顾问组和顾问组员分类。
因此对自己的职能定位不太明确。
他思忖霍景盛说自己“权限多”,难道是自己这个“顾问”竟在这部门“经理”和全组“主管”之上?
正暗忖时,手机突然“叮叮叮”地响个不停。
乔宴低头,只见他短时间被拉进了各种大群小群。
总部大群在人事的带领下,接龙游戏一样艾特着他,发表欢迎语。
但除了自己之外,似乎还有其他两个新人在接受欢迎。
乔宴很聪明地看出来——这个是例行仪式。
人好多消息实在太快,乔宴想逮个人说谢谢,刷新太猛硬是没逮到。
乔宴觉得这个群也不会是工作沟通群。
就点了关闭,顺便把这个群静了音。
他又点进自己的部门工作群,礼貌地对大家的欢迎表达了谢意。
就在这时,又“叮”地一下。
他眼见着自己被某个“主管”职位的,拉进了一个名为“7s检察官”的八人小群。
群公告:“每周二、四、六,全员检察官集合大检。每日抽查八人各自抽查一个楼层小检。”
乔宴在群里发了个消息:“大家好,我是新人。请问‘检察官’是什么职衔呀?”
话刚落音,看见群界面提示——
[乔宴]已被[群主]设置为[检查官]。
乔宴心里一惊。
群员科普道:“乔宴你好,我是人才关怀组程艳,你可以叫我‘小艳’。‘检察官’是文/化/部为了公司环境整洁,推出的‘特别小组’。和行政部的纪律‘督查官’类似。”
群主也耐心地补充:“我们小组保持在七个人很多年了。昨晚接到上级指示,说今天部门会来一个‘乔顾问’,‘乔顾问’需要加入到咱们‘检察官’的队伍里来呢!”
乔宴明白了。
他从桌上又翻出记录本,用钢笔一笔一划地写下:“每天需巡楼1层”。
又郑重地合上。
仿佛这件被人踢烂了、最后只能落在软柿子身上的、鸡毛蒜皮的杂务,是天大的事情一样。
乔宴自打工作后,怀里就揣着一个文件夹,行走坐卧不松手。
兢兢业业的态度,哪像是跟人打工…活像是他才是这个公司的老板一样。恨不得原地鞠躬尽瘁。
霍景盛都有些后悔。
这天吃过午饭,守着乔宴午睡后,霍景盛带着乔宴一起上班。
两人走进霍景盛的大办公室,霍景盛在桌上果盘里扎了块菠萝释迦,打算喂乔宴吃一块。
一抬头,发现乔宴已经揣着文件夹,风风火火地走进了通往休息室的暗廊。
霍景盛把菠萝释迦扔进果盘。
坐在沙发上捏眉心。收到了特助发来的线上消息:“霍总,您下午几点有空,关于乔先生的事情有重要进度,需要临时汇报。”
霍景盛看了一眼暗廊。
回复特助:“过来洽谈区。”
三分钟后,霍景盛推开洽谈区N7的门,见特助已经端端正正地坐着了。
特助开门见山:“三个汇报点。”
“一:截止昨晚,霍二爷已经对您进行了第十二次约见,我们的回复仍然是“不见”。但这次霍二爷情绪失控,他说如果您再不接见他,您当时怎么羞辱他儿子,他就要怎么找机会羞辱乔先生!”
“他还说…”
特助喝了口冰美式给自己添加勇气:“他还说他知道乔先生的爷爷在哪个病房…说您让他没脸就算了,还不见他,让他十分生气…让我转告您…再不见他后果自负…’
特助脊背发寒。
却看见霍景盛笑了一下:“二呢?”
特助见霍景盛没生气,松了口气:“二:我们发现乔怀庆的妻子,在到处调查乔先生的近况以及落脚点。她的儿子在庄园晚宴以后,被霍二爷的人打了一顿,很惨…”
“原本就脑震荡没好,现在右手腕骨被打断了…昏迷好多天,醒来后不哭不笑也不说话,不知道是不是打傻了。”
特助拿出一套照片给霍景盛看:“乔太太不知道来龙去脉,到处问他儿子惹了谁…同时又要为刚入狱的丈夫奔波。实在忙不过来。他打探乔先生,像是并不知道儿子的惨状和乔先生有关…我听说,她是要找乔宴去伺候他儿子…”
霍景盛声音冰冷:“继续。”
特助道:“三:就是我们需要您给予一点示下。针对于乔怀庆妻子调查乔先生一事…我们是继续压住,还是松开手,给她知道她儿子被打的原因、以及给她知道乔先生其实在您这儿呢?”
特助笑了笑:“查到铁板,也好叫她砸了自己的脚。”
“压着。”
特助斗胆询问道:“是因为…您心软了吗?”
然后他看见霍景盛面带戏谑。
用一种让人很是心惊胆寒的、理所当然的眼神看着他:“绝望要慢慢给。”
“摁死是成全。”
“生不如死,才叫报应。”
同助理聊完,霍景盛有个较为重要的收购会议。
抬起手机看了眼,屏保上,乔宴的参数一切正常。
看距离,仍乖乖地待在休息室。霍景盛放心地进入电梯,去往本次会议的楼层。
休息室里,在电脑上认真画了个“乔顾问日程表格”的乔宴,从笔记本前抬起头。
他很听霍景盛的话。
霍景盛说过,他肚子里怀着宝宝,尽量不要连续久坐。
坐一会儿,可以起来走走,办公室里花草很多,他可以起来给花草喷喷水,让花草也舒展舒展身体。
就在乔宴刚站起来的时候,手机响了。
乔宴接起来,没声音。
于是挂了电话。
刚挂了电话之后,手机又响了。
在第三次的时候,乔宴正要拉黑。
突然地,在手机里听到了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乔宴猛然想起不久前,他接到过的骚扰电话。
难道是卷土重来了?
乔宴才不要跟陌生人玩这种黑暗游戏。
而且他打算挂了电话之后,立刻要把这件事说给霍景盛告状。告状有人给他打坏心眼的骚扰电话,害他肚子里的小宝宝担惊受怕!
但就在这时,电话里的人开口了。
是一个熟悉的、但多了些疲惫和沙哑的声音:“喂?是乔宴吗?我是你妈妈。”
乔宴手指头一抖,忍着反胃:“你不是!你是乔锦途的妈妈,不是我的!我早就跟你们断绝关系了!”
第35章 撑腰
电话里, 乔太太沙哑的声音透了股怒气:“乔宴。不要闹情绪!要不是先前你爸爸叮嘱过,暂时不要打扰你,你以为我会等到现在才跟你算账?”
“你想干嘛?”
“我想干嘛?我倒是问问你想干嘛!手里拿着几个骚钱真以为自己要变成乔家祖宗了?把你爷爷偷偷转院这事儿我没跟你计较, 是因为那老不死的能死远一点也算是为咱家空气做贡献。但你不该那么独!不惦记爸爸不照顾弟弟。现在你弟弟神志不清住在医院,你得滚过来照顾,知道吗!”
不等乔宴反应, 她怨气更重地抱怨:“真是翅膀硬了。我们不联系你,你也真不来联系我们!是想吃官司吗!怎么,半脚入土的油腻老男人那么好睡?让你乐不思蜀,忘了出处了?!”
乔宴手指头轻微颤抖:“不是你说那样…你别说他…你好讨厌…”
乔太太耀武扬威地笑了一下:“怎么,声音抖成这样。是被老男人日夜糟蹋虚了, 还是你那贱毛病又犯了?老男人会像我一样,在你昏迷的时候给你喂药吗?”
乔宴大声道:“你怎么…怎么这么无耻!我之所以昏迷,难道不是乔怀庆他,他打我…造成的吗!别找我了…别找我了!”
乔宴挂了电话。
但电话又来。
一直响, 乔宴神经质地把电话丢进垃圾桶,又手忙脚乱捡起来擦了擦。
他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乔宴用力地用袖子擦拭手机,像擦拭无论如何也和乔家脱不开关系的自己。为什么乔家人还要和自己绑定关系…不是说好断绝了么, 不是都已经把爷爷接过来了么…为什么他们想要找自己,自己就躲不掉!
乔宴眼睛里满是本能反应带给他的惊恐, 像是这个女人的声音,在幼年时对他造成过不可逆的伤害一样!
以至于时过境迁,只是听到她的讥笑, 那埋藏在心底的大雨, 就顷刻升腾,蒸出铺天盖地的、一寸一寸低垂下来的云霾。
天罗地网,碾碎着他。
嗓子里呜呜地哽咽, 嘴里颤抖地喃喃:“擦不干净…擦不干净…”
乔宴突然用力地把手机再次丢进垃圾桶。
电话铃声像是催命的音符。
突然间诱发了他的感官过载。
他踉踉跄跄退至墙角,蹲在地上把自己蜷缩起来,捂住耳朵:“去死,去死…”
迷迷糊糊间,冰冷汗湿的身体,被抱进木质香味淡淡的温暖怀抱。
乔宴像是即将溺水的人,终于寻到了浮木。
他手臂软绵绵地攀住赶来抱他的霍景盛的脖子,用尽了全身力气,却还是攀不住。
霍景盛就蹲跪在地上,把他换了个姿势严丝合缝地抱住:“乔宴。”
“不怕。”
“我在这。”
乔宴嘴唇打颤,瞳孔失焦,看着他的方向像是要叫他,却叫不出声音。
霍景盛知道,乔宴这副模样,多半又要对着他…叫别人了。
霍景盛于是满足他:“是我,是哥哥。”
乔宴眼角滚下泪珠:“哥哥…能帮我找找…霍景盛吗…”
“我肚子里的宝宝很害怕很想见到他…像是,像是在想爸爸…”
乔宴声音减弱,勉强说完这句话时,泪湿的脸已经埋在霍景盛怀里昏过去了。
霍景盛像是遭到了乔宴那句话、和乔宴在他怀里昏迷的双重重击。
把乔宴抱起来往床上放时,肢体僵硬得像个浑身漏电的笨拙仿生人。
公司医务处的人很快就来了。
林琅也紧跟其后,带着医药箱慌慌忙忙地赶来。
十分钟后,乔宴瘦削的手背又扎上了针。
林琅喘/气:“还好…用不着去医院。应当是救护及时,体征数值的波动不大。”
林琅教过霍景盛针对乔宴这种病人的应急救护方法。霍景盛应当是照做了。
林琅忍了忍还是道:“别再让他动情绪了。好吗?”
“这一次次的,别说他受不受得了,我都要被吓死了!”
林琅说话时,霍景盛自垃圾桶里捡起手机。
刚才他收到手环参数异动警报,赶来的时候,手机还在垃圾桶里响。
现在,手机已经不响了。
霍景盛捞起手机,翻开乔宴的最近通话。
他面色平静。
但仔细看时,会发现他的手指也有些抖。
他深黑的眼睛不动声色,里边却翻涌着无声的暴戾和疯狂。
他示意林琅先出去。
而后他播出了那个电话。
电话对面,乔太太露出刻薄神色,得胜般笑:“打这么多通你才回过来,你要死啊?怎么,现在这是知道怕了?对嘛…你服个软,咱们还是和和气气一家人!”
她正得意,忽觉电话那头气氛不对。
乔宴竟然没说话,也没咳喘。
片刻的沉默里,乔太太竟觉得电话那头像有什么东西,蛰伏在黑暗无声的深渊里。
她清了清嗓子:“乔宴?”
电话那头终于有了动静。
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男人声音冷沉:“地址。”
乔太太愣了一下。
心里纳罕怎么有人光说两个字,就能给她一种非富即贵的上位者感觉。
可是他是谁?
会是乔宴的老姘头吗?
不对,声音不像,这个声音并不老!
乔太太心想,我听说豪门水深,水深火热的。
乔宴既然是勾引了老男人,那么没准这个老男人是有家室,甚至有儿女的!
那么这个声音就可以解释了。难道是老男人的儿子?!
乔太太收敛了点:“您是?”
对面道:“想要钱?”
乔太太愣住,眼睛里的精光缓缓暴/射:“想的,想的!先生,您不会无缘无故给我好处吧?请问您需要我做点什么?乔宴人呢?他的手机怎么在您这儿?是他得罪了您吗!您放心,我有乔宴很多黑料!您想要什么,我就给什么!保准您在宅门里,让他抬不起头做人!”
对面没有任何其他反应。
只是声音更沉了些:“地址。”
乔太太心里乐开了花。
心想乔宴这死孩子不来就不来,他的豪门死对头要来给她结成盟友,给她送钱了!
这下她也不需要乔宴了。有钱什么样的护工找不到啊!
乔太太声音讨好,恭谨卑微地,给霍景盛报了一个地址。
且急不可耐问:“您,您什么时候来与我面谈?”
对面说让她等着。
乔太太心想,我自是等着!风吹雨打我肯定也等着!
霍景盛挂了电话后,特助立刻接到新的任务。
特助看着新任务,有些惊讶,也有些胆寒。
他不知道,就在半天前,才示下任由乔家苟延残喘的霍总,为什么突然间朝令夕改,要求他直接“摁死”。
偷税漏税、诈骗、非法集资…等,这些原本在后续计划里再行提举的罪证,为什么突然要提上日程。还多了一个要举证的共犯“乔太太”。
特助摇了摇头,继续伏案。
他心里美滋滋地:虽然圣意难猜!但拜托圣意多多眷顾我!
特殊任务、专案任务,这都是和奖金系数挂钩的!
休息室里,乔宴的心率已经平稳下来。
但还陷在昏迷状态。
林琅说乔宴身体太弱,醒得的确会慢些。最快也要睡上四五个小时才醒的来。
霍景盛坐在床头,很轻地摸了摸乔宴的脸。
而后叮嘱林琅:“照顾好他。我一小时后回来。”
林琅点头:“那是自然。我照顾得肯定比你好。”
他一时口快。
在霍景盛看过来的时候赶紧闭上了嘴。
霍景盛这次没有带他的新司机。
他叫了拨给乔宴的老司机王振野。
王振野开着迈巴赫,把霍景盛接进后座的时候感慨:“终于来活了。这段时间我连人带车被束之高阁。快闲出毛了。”
他说得也没错。
自打搬了别墅,乔宴就很少出门会友,这一上班,更没什么用他的机会了。好在司机岗闲时也能领些生活杂务来做,要不然白拿工资得有多心虚。
霍景盛脸色黑沉。没有同他闲聊。
于是王振野就闭了嘴。
霍景盛让王振野叫些人,同他去跟一个欺负了乔宴的女人聊聊。
帮那女人开开窍。
王振野会意。
车停在建京人民医院老院区外的郊野上。
自从新院区建设以后,医疗设备落后的老院区几乎没什么年轻人肯来。
大多是些老人经年累月地治疗着一些顽疾。
急诊部也无人排队。
乍眼一看,旧楼一栋一栋,树荫密集,人影却稀少。
乔太太此时正风风火火地从住院区的大楼下楼。
临走前,贴心地给儿子乔锦途掖好了被子。
乔太太心里哼着曲儿,想起那个被医院打电话接人的下午。
那时候她正在家里打麻将,有个什么盛安医院的工作人员给她打电话,说她儿子在医院绑定的医疗资金卡,被持卡人解绑了,资金断链。需要她前往补办手续、押金等事宜…
暂且不提乔太太听说乔锦途在住院,像被雷劈一样跳了起来。
就光说那押金费,也高昂得离谱,乔太太是当场破口大骂医院想钱想疯了。
之后…千里迢迢赶来建京,灰溜溜地把儿子转入了这座便宜医院。
这种消毒水闻起来都充满劣质感的破医院,乔太太简直看够了!
好在苍天有眼。
乔宴的豪门死对头来给她送钱了!
乔太太很理解人家不进病房,在院外见面的条件。
毕竟她待在医院都嫌晦气。
她脚步轻快地找到了约定地点——
老院区背后,一座林荫遮蔽的郊野。
黄昏拉长了树影。
近山的郊野给乔太太一种很强的压迫感。她远远就看见树荫下停着两辆车。一辆小轿车,一辆面包车。
面包车前,有人甚至提了个电视上那种惯以用来装钱的箱子。
乔太太飞跑起来,心里开始盘算那样一个手提箱,能装下多少钱?
她气喘吁吁地跑到人前,扫视一圈:“哪位是先生?”
站在面包车前提着手提箱的王振野,余光扫视了一下迈巴赫后座。
车窗黑黢黢地,什么都看不到。
王振野把嘴里的烟丢到地上,踩灭,吊儿郎当道:“先生在轿车后座休息。你的事不至于惊动先生。我来。”
乔太太谄媚地笑:“好,好。”
她的眼睛盯着钱箱:“那个…先生有说怎样给钱、要我做什么吗?我跟我那继子毫无感情,我什么都做得出来的!请让先生放心!”
王振野又踩了踩已经灭了的烟:“刚好。我们也什么都做得出来。”
乔太太又想说什么,王振野突然绕到她后边,给了她膝弯一脚。
乔太太一个趔趄狗爬在地,吃惊地睁大眼睛。又怒又怕:“你,你什么意思!”
王振野给一个穿着冲锋衣的投去眼神,那冲锋衣张开一面折叠椅,端到王振野跟前。
王振野把椅子拉到乔太太面前,坐下。
他打开手提箱,问身后站着的黑西装:“程律师。我刚才那一脚,值多少?”
程律师说了个数,王振野就数出五张票子,笑容可掬地塞进乔太太手里:“不是想知道怎么给钱么?就这么给。”
在乔太太惊恐的目光里,王振野一字一句道:“别让我动手。我动手虽然来钱快,但我怕你吃不消。再说了。我和你不一样,只要对方是个人,我多少都还有体恤之情。比不得你,对继子‘毫无感情’。”
乔太太算是知道怎么回事了。
想要起来拔腿就跑。
被面包车上下来的人挡住了去路。
那些人并不碰她,只是让她逃无可逃。
乔太太两腿一软,坐在地上撒泼:“打人啦,打人啦。”
王振野也不管她。等她嚎得嗓子干痒痛,再嚎不出时,蹲在她的面前,捏住了她的下巴:“你自己来,就是一耳光一百块。带上你的保证,就是一耳光二百块。”
乔太太瞪着发红的眼眶,竟详细咨询了起来:“一耳光一百块,真的?”
一耳光一百?自己扇?
真给的话,她能扇到天荒地老!总不能为了尊严,连钱都不要吧?!
王振野没说话,只看着她。
乔太太问:“那保证呢?我需要保证什么?”
王振野一字一句道:“保证在乔宴面前,做个死人。”
乔太太喘了口气:“什,什么意思!”
王振野盯着她:“就是再也不出现在乔宴的生活。否则。”
他冷笑一声:“你知道后果。”
十分钟后,乔太太的两面的脸都已经被自己打肿了。
她脸上鼻涕眼泪的,浑浊不堪。
她的眼睛都被泪水模糊看不清了,耳朵也嗡嗡地。
但是她迷迷糊糊看了眼地上厚厚的一沓钱。
还是不愿意收手。
黄昏之下的郊野密林里,“啪/啪”之声混杂着“我保证在乔宴面前做个死人再也不烦他”、“我保证在乔宴面前做个死人再也不烦他”的机械性喃喃,不绝于耳。惊飞了无数林鸟。
霍景盛没打算看完这场闹剧。
在乔太太把自己扇得东倒西歪、瘫软成泥之前,他就自己开车迈巴赫绝尘而去了。
他不必看完。
因为他知道,乔太太这次,应是记住了。
乔宴觉得自己睡了很久。
睁开眼的时候,头昏沉沉的不像是自己。
他看见林琅正在收药架,还看见霍景盛在对他说着什么。
但是他听不太清。
好一会儿,他才缓过来。
等他缓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霍景盛抱着,坐在霍景盛的怀里了。
乔宴抽了抽鼻子,想起来要向霍景盛告状。
他把脸埋在霍景盛怀里,摸了摸肚子,小声道:“我不是故意犯病的…是乔锦途的妈妈,打我电话,恐吓我…”
霍景盛拍了拍乔宴背脊:“我知道。”
“她不会再打你电话了。”
“也再不会有人恐吓你。”
乔宴手指头无意识地抓了抓霍景盛的衣服,声音闷闷地道:“霍景盛,对不起…我发病的时候,好像把你送我的手机扔坏了。”
霍景盛掏出一个手机,放到乔宴面前:“用我的。”
“我的阳气重。不怕晦气电话。”
乔宴噗嗤一声笑了。
霍景盛看着他:“不过我换了电话卡。”
“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
“是新卡。”
霍景盛没说乔宴的旧卡他没有丢掉。
乔宴的手机并没摔坏。
他只是跟乔宴交换了手机。
他原本的手机卡,只是换进了乔宴手机空着的第二个卡槽。
而第一个,仍然安放着乔宴的旧卡,他并不打算换下。
如果再有漏网之鱼。
方便他直接清理。
乔宴每发病一次,身体就会加倍羸弱。持续好多天。
这几天乔宴食欲不振,霍景盛哄着喂着,也收效甚微。
海柔给霍景盛想了个办法,让他换换环境,玩一玩。
他的身子骨不容许玩持续走山游水,运动之类。但参加一些低运动度、但节目性强的活动也是可以的。
于是,在海柔给出建议的当天下午,霍景盛就让助理筛选、并整理了近期能够对标海柔建议的邀请函。
像这种琐碎点的差事,交给总助办后,最终都会落在三助头上。
三助有些惊讶。
因为霍景盛从不查看这些邀请函的。
他、以及他们这类商圈顶端的人士,交朋友都极具世交性、私密性。
这种热闹对他们来说都是向下社交。不务正业。
那些发邀请函的人们心知肚明,不过是投递过来表示尊重、且偶尔也会抱着一点侥幸之心罢了。
三助心想,霍总这次心血来潮,不知道要便宜谁呢!
她认认真真,筛选整理完毕,交了任务混了个脸熟,心满意足地退下。
临出办公室前,忍不住余光看了眼坐在霍总办公椅上,被霍总叮嘱再喝两口牛奶的漂亮新人。
她心里粉红色八卦泡泡直冒——别人不认得,她可是认得!这段时间在公司暗地里甚嚣尘上的“Boss直聘生”,她早就在Boss的家里边见过呢!
这是下午茶时间。
乔宴被霍景盛半揽半哄,圈进霍景盛的办公椅上,听霍景盛道:“最近我刚好有空,收到多个活动邀约。时间都叠在一起,不知道去哪个好了。”
“乔顾问,帮我选选?”
乔宴翻了翻:“…咦,这个时间,不是要参加秦老师的冬拍吗?”
霍景盛神色平静:“不去了。”
乔宴很乖地点头,开始翻看邀请函。
邀请函一个比一个设计精美,封面有主题,内页有介绍。
乔宴看见封面上乱花迷人,写着“慈善之夜”、“F1香叶山站观赛派对”、“化妆舞会”、“珠宝赏拍”等…
乔宴喜欢亮晶晶、金灿灿的东西。他的目光最后定格在“珠宝赏拍”上。
他像是小松鼠拖动松果,把这封邀请函指给霍景盛,小声征询:“珠宝之类的…你,你喜欢吗?”
第36章 霸凌
乔宴的神情太过期待。
霍景盛看了他片刻, 语气温沉:“我喜欢的。乔宴。”
乔宴顿时觉得自己做出一个好正确的选择。
大受鼓舞地把这封邀请函摊开,好给霍景盛看到它详细的内容。
这些活动内容其实大同小异。再怎么玩出花样,底子里也不过是些固定的、刻板的流程。霍景盛早年在国外上学时, 就已经玩腻了。
但霍景盛却看得十分认真。
在乔宴眼巴巴的目光里,霍景盛道:“还不错。”
“地点在小禅山葡萄酒庄。”
“赏拍前夕是室内品酒讲拍晚会,住一晚。第二天进行赏拍, 分上下两个半场。上半场彩宝钻石,下半场玉石奇珍。当晚小禅山露天派对。”
霍景盛转而去看乔宴。
果然在乔宴脸上看见了年轻人对新事物难以抵抗的憧憬。
霍景盛唇微勾:“派对完你想回家我们就回家。”
“还没尽兴的话,我们继续在小禅山住一晚。”
乔宴像是终于忍不住了,高兴得站起来,在霍景盛办公桌边走来走去:“好耶!”
霍景盛看了乔宴一会儿。才提醒道:“会很热闹。”
“不过人和人之间也会自成区域。”
“如果你不主动前往聚众, 肯待在我身边,就不用担心被打扰。”
珠宝赏拍的时间是在三日后。
但从霍景盛确定参与该活动的第一天,乔宴就已经无比期待了。
为此,他还在上午学画画、下午上班的百忙之中, 抽空在下班后邀约好朋友李广劲:“广劲,出来玩么?你去过那样的场合吗?跟我说说我穿什么衣服比较好看?还有胸针、吊坠,人家本来就是珠宝赏拍, 我是不是把我之前买的大的、闪的统统带上,才会比较应景?”
李广劲有些一言难尽:“我觉得…不能吧…这些东西应该不是靠大小来撑面子的。至于你穿什么衣服…这我就不知道了, 一来我没去过,二来,你不是有个现成的参谋吗?”
乔宴支吾了下:“你说的是霍景盛吗?”
李广劲赶紧道:“对, 就是大狮子, 咱们周围还有谁比他更懂那种场合吗?”
乔宴声音含糊道:“那待会儿你不来找我玩了吗?你都好久没来找我玩。”
李广劲那边像是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你是不知道,我最近忙得屁股着火,哪还有功夫玩呢。”
他声音突然神秘起来:“我在忙培训!但你不能外传, 可别给我同事知道了…我这是私活!前段时间我不是说,有个大哥看上我的潜力么,死活要把我练出一双铁拳…要我用他徒弟的名义打明年夏天的爱好者拳击比赛。魔鬼锻炼!我只要锻炼就有工资,你等我赛后拿了奖金,也给你买宝石。”
乔宴听着,鼻尖突然有些酸,有些怅然,心觉好朋友也算是遇见了伯乐:“你也算有一技之长了。广劲,加油!”
于是当天晚上,乔宴在霍景盛抱着他给他揉腿的时候,羞赧地问:“霍景盛…珠宝赏拍那两天,你帮我搭衣服好吗?”
他声音很小,但很坦诚:“我不知道该怎么穿,害怕丢脸~”
霍景盛笑着看乔宴:“都有偶像包袱了。”
乔宴耳根都红了,但还是很乖地说了真话:“我,我以前没有的…”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乔宴其实没有细想过。
是花霍景盛的钱,买了第一套新衣时?
还是一身珠光宝气,被店员夸奖他像个小王子时?
如果都不是的话,那会不会是从那天被霍景盛撑腰的时候开始?
再或者…
是他遇见霍景盛后的某一天…终于感觉到,他有被当成一个人的时候开始。
乔宴突然间又有些莫名鼻酸。
他想起有句话说,彩云容易散,好花易凋残。
这一刻他身在温柔里,心却出了窍,飞到来年夏天,飞到那个生了小孩后,失去一切、黄粱梦醒的乔宴身边。
于是乔宴缓缓地扭过身子,主动地钻进霍景盛怀里,抱住了霍景盛。
饮鸩止渴一般。
霍景盛浑身都僵住了。
乔宴以为自己的主动,让人家感到了冒犯。
但是,但是…他今晚不想做那个乖乖的、有分寸的、让人喜欢的乔宴。
他想,就一下,就这么小小的一下,请允许他不乖一次吧!
就一次!
就当慰藉他今晚这个不开心的念头。
…可以吗?
好在霍景盛真的很老实,很憨厚。
被没来由地轻薄,也没有生气。
反而很快地伸手,把乔宴也仅仅地抱住。
霍景盛声音有些哑:“乔宴。”
“是哪里不舒服了吗?”
乔宴脸已经害臊得发烫,但仍赖在霍景盛怀里,声音闷闷地:“我感觉到宝宝…在,在找爸爸的味道。”
乔宴终究是胆怯了,为自己的任性找了理由:“我贴近你一点,方便他感觉到你的存在。好吗霍景盛?”
霍景盛抱得乔宴更紧了一些:“生长期的宝宝的确需要爸爸。”
“你最好多这样抱抱我。乔宴。”
“若能时时让宝宝感受充足的父爱,宝宝会发育得更健康。”
乔宴脸上先是茫然困惑,而后睁大眼睛,在判断之后像是半信半疑了,声音小小地、带着点小鹿般随时要逃的胆怯和惊喜,问:“真的吗?”
霍景盛公事公办的语气,为他的话增添了许多可信度:“真的。”
“科学育儿书里都这么写。”
乔宴湿漉漉的眼睛里,慢慢洋溢出星光。
这天晚上,毫不意外地,他又睡在了霍景盛的怀抱里。霍景盛把他软绵绵的身子放进被窝,在他脸颊上很轻地亲了亲。
大半夜又去冲了凉水。
上床时怕把寒气过给乔宴,把自己捂热了才重新把乔宴抱进怀里。
临近去小禅山的第二天,乔宴在自己的第一岗位里,收到了一个陌生人的微信好友添加申请。
乔宴看对面头像上打了个秦老师工作室的Logo,就通过了。
对方直接发来六个点:“……”
乔宴:“你好,请问你是?”
对方:“我是李生,秦老师的经纪人。乔宴你…是你把我和秦老师拉黑的吗?”
乔宴:“什么时候?”
对方:“…算了,我知道是谁了。其实早就猜到了。要不是实在没辙了,也不敢换号来加你。乔宴,我开门见山吧…”
“几个高奢品牌的联合赏拍,在小禅山举办。原本没多少人去的…但是,我得到小禅山那边朋友的消息,霍先生要现身是吗!”
乔宴:“是的。”
对方:“乔宴,算我求你。既然霍先生要去拍场,你能使点力气,让他回心转意…来我们这边的冬拍吗?珠玉都是俗物,艺术才是瑰宝!”
乔宴:“但是霍先生喜欢彩宝诶。”
“对不起。我做不了他的主。”
对方:“忘了吗?你在我们这还有十个点的约定!”
乔宴想了想:“…可是就算霍先生不去。我那十个点的约定也还没到期吧。”
“不过…霍先生不喜欢我做生意。”
“那十个点,我本也没出什么力。就取消吧。”
“祝福秦先生开拍大爆。”
乔宴犹豫了下,还是对秦生河经纪人的小号点了删除。
他不是傻子。
霍景盛对秦生河拒绝的态度明显。
且…乔宴品出来霍景盛还拿他手机,把别人给拉黑了…明摆着,霍景盛肯定不希望他和秦生河工作室那边还有联系。
这件事,随着乔宴删除经纪人而告终。
刚好乔宴网购到公司的新书到了,乔宴就把经纪人这事抛之脑后,也并未向谁提起。
霍景盛不能陪着乔宴时,不让他单独上下楼太勤。
除了7S例行检查的每天一层视察外,霍景盛规定乔宴资料对接不必亲自上下,要使唤部门助理。
乔宴部门的助理岗是个年轻男孩。
风风火火把乔宴的快递送来。
乔宴把它们拆开放到桌面。大多是稻盛和夫的职场书,《干法》、《心法》、《活法》等,还有什么《如何做管理》、《如何带团队》之类的。
霍景盛过来叫乔宴到外边休息区吃下午茶。
敲门进来,就看见乔宴桌面上放着一本一本厚厚的学习书。
霍景盛拿起一本《如何攻克社恐》,轻声问:“社恐又不是罪。为什么要攻克?”
乔宴羞赧道:“但是我更…更想当好我的顾问。管理就得沟通,沟通就得有方法。”
霍景盛看着乔宴。
作为公司的老板,他会对这样的员工很是赞许。
但作为乔宴的霍景盛,他却道:“乔宴。不用太累。”
乔宴把《如何攻克社恐》塞到所有书的最下边:“知道了。”
下午茶都是乔宴爱的点心。
样式很多,但都好小,每块足够乔宴小口吃个两三口。
乔宴吃得很开心。
霍景盛不吃这些,平时也只是看着乔宴吃。
乔宴觉得他今天有些忙,很少看他,更多时候都在看手机。
神色有些凝重。
乔宴不知道霍景盛是不是在想工作上的事,吃东西的时候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乖得不像话。
霍景盛也确然是在忙。
大手时不时点点手机,对海柔打字。
霍景盛:“今天还买了很多工具书。说要做好管理。甚至有本克服社恐的。会不会是我带他来上班引起的副作用?他这样是不是因为压力大?”
海柔:“不用担心太过。肯探索、肯学习、肯正视自己,对他来说是很好的事情。”
“这不是上班的副作用,如果要算,只能算积极效果。”
“探索欲是抑郁症的死敌。抑郁症不断加重的人,往往是从探索欲的不断丧失开始的。”
“保护好他的探索欲。”
“哪怕真的涉及危险区域,也不要轻易否定他。最好的办法是,你陪着他,保护好他的触角不受伤害。他有探索欲,就有感知和学习的能力。至于对或不对,他探索之后自己会判断。”
乔宴吃完的时候,发现霍景盛眉心平展,似是工作问题已经得到解决。
他这才小心地用干净的叉子叉起一小块、霍景盛偶尔也会吃两口的无糖红豆糕:“这一块给你。”
霍景盛看着乔宴,眼神很深。
他像是午后困乏,懒得伸手。俯身,就着乔宴的手,吃进了嘴里。
乔宴自从得了新书,这两天有空就看。
偶尔还非要去实践一下。
霍景盛记着海柔的话,因此,乔宴的所有尝试,他都未给出任何否定。
这天下午,霍景盛正在办公桌前开音频会议。
看见乔宴鬼鬼祟祟走出暗廊,扶着书柜打量他两眼。
霍景盛关了自己的音频。
问乔宴:“怎么了?”
乔宴:“我在公司交流软件给你发消息,问我能不能喝奶茶你没有理我。奶茶在你给我的禁止名单上,我就没擅自点…但是我的同事都在等我呢,所以我出来看看,你在不在这里。”
霍景盛有些无奈:“我不总看交流软件。”
然后他突然意识到,乔宴在公司时对他用交流软件的用意…
这是一个做事无比认真的孩子,认真到有些轴。大概是员工手册某个角落,写了在公司、或者是在对同事交流时,最好用公司交流软件吧?
霍景盛揉了揉眉心。
要是没跟海柔进行昨天的交流,他或许会直接声明,给予乔宴随时随地同他保持手环交流、微信交流、通话交流的特权。
但现在,他只是看向乔宴,露出赞许之色:“不过这次是意外。我刚在开会所以没注意。”
他认真地问:“乔宴。想喝奶茶?同事要求你?”
乔宴摇头:“也不算啦。”
“是我在书上看到的,奶茶有助于管理者笼络人心。”
“我问了部门助理,他说有新官上任、或者是新人加入的时候,大家的确会请部门同事喝奶茶的。而且…”
乔宴背着手,腼腆笑着:“…同事说有一家的热葡萄好好喝,他说他想喝。我,我也想喝…”
霍景盛沉默片刻。
想说你可以请同事喝。但是热葡萄这种东西外边添加剂太多,可以让营养师榨给你。但话出口时,海柔的话又像紧箍咒一样飘来。
霍景盛终究松了口:“这次可以。”
乔宴得了许可,高兴地出去了。
临走还贴心地给他带上了门。
霍景盛重新打开他的音频,继续参会。
眉眼间颇有些“孩子大了,有些难管”的伤神。
乔宴没敢告诉霍景盛,自己其实是先斩后奏。
因为奶茶已经点好了,部门助理都已经把奶茶拿进文/化/部办公室了。
霍景盛准他喝,他就喝。
可要是霍景盛不准他喝,他也就乖乖地不喝了。
也算找到机会,到自己的第二工位坐一坐。
乔宴和部门同事都不熟。
比较相熟的是这几天帮他跑来跑去的部门助理。
乔宴做事认真是方方面面上体现的。
比如就一个请奶茶,换做别人可能很随意。
但乔宴有认真做过功课,对着入职照片资料清楚地记住了大家的名字。
因此,在同事过来拿奶茶、偶尔有人给他打招呼时。
他也笑容可掬、礼貌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出乎了对方的意料,对方果然感到被重视,从而对乔宴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来。
乔宴心里小小地打着鼓,其实很开心。
就在乔宴在一众冰饮里,找到自己和部门助理的热葡萄时,听见身后传来了一个男人声音:“团队管理靠的是凝聚力不是小恩小惠。刚来就埋头学规矩,别学人玩这种花花肠子。”
乔宴愣了一下。
回头去看。
见是一个挂着“主管”工牌的人。
乔宴想起来,入职的时候,是一个“主管”把自己拉进了部门小群。但当时霍景盛带自己来部门参观时,乔宴并没有见过这个人。文/化/部小组多,主管、组长也多,乔宴心想拉自己的大概不是这个人。
还有些奇怪的是,乔宴在“功课手册”上也没见过这人。
此时小助理给几个不愿自己来取奶茶的大咖送了奶茶,赶过来,拽了拽乔宴小声道:“这是员工关怀组主管。那天他休息,后来你下来几次他又都在开会,没赶上见他。你别理他…咱办公室都没人愿意和他说话的,聊八卦都没人带他的…”
乔宴小声问:“奶茶没漏了他吧?”
小助理也小声道:“没…但是他不要。点的时候拒绝了。”
乔宴的书上还没有学到怎么跟这种同事相处。
原先想好的拉进同事距离的台词,此时遭了个拦路的程咬金,不太方便施展。
他就抱着自己的热葡萄,打算功成身退。
就听到这位员工关怀组主管用不是很大,但全办公室都能听到的声音批评他道:“你问问自己,坐我们部门主管办,配么?”
“你一个新人没资历这就不说了,你就算算打从你入职之后,来过岗位几次?”
“混工资不要混得这么的明显!”
“你叫乔宴是吧?听说你是个关系户。来,和我说说。你是谁推荐来的?”
第37章 迷蒙
乔宴一时之间愣在原地。
他实在不是个擅长和人起正面冲突的人。
在主管咄咄逼人的诘问下, 乔宴无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他注意到办公室里所有人都朝他望了过来。
人群里开始有一些骚动,甚至有人想要跃跃欲试地走过来。
乔宴心跳加快,鼻尖很快出了冷汗。
有几秒他甚至忘了自己在做什么, 身处何地。
他的视线逐渐模糊不清,他感到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左手震动。
他恍惚想起,有一次…忘了是哪一次, 在他身体要出问题的时候,也感到过左手传来的震感…但很快,那种震感就被淹没在他身体的颤抖里。后来随着他肢体的麻木,就感觉不到了。
所以这一次,乔宴咬着舌尖, 强迫自己快一点、再快一点,去看一看。
然后,乔宴即将涣散的瞳孔突然聚焦。
他看见了那条小狗一样、正拼命震动的手环。
手环像是打破他湿暗世界的一枚子弹,把外界的光轰然照进他的沼泽地——
他的脑海里不可遏制地升起一句话。
“乔宴。闯祸也没有关系。”
霍, 霍景盛说过…
闯祸…也没关系…
手环上有字在闪,像在请求什么连接。
乔宴悄悄点了点,手指绵软…点不动。
好在宕机的脑袋已经恢复运转。
乔宴想起自己是谁。
为什么站在这里。
他咬着舌尖告诉自己:不能搞砸, 不能搞砸,不能搞砸…
《高效管理》第一则“恩威并施”:恩是怀柔, 威是御下。
好的团队管理必是双管齐下。其一不达,则恩威并失。
不能失去,不能失去, 不能失去…
不然, 五个小组的奶茶…不是白买了吗!
乔宴紧紧抓住怀里的热葡萄,使劲挺直腰板,像怕伪装露了马脚。他有些吃力地仰起脸, 看向高了自己一个脑袋的主管。
脑海里描摹着霍景盛的轮廓,努力学习他和人电话会议时的语气和神情:“霍总推荐我来的。”
主管脸上神色凝滞。
随即眉头紧皱:“你说谁?谁推你来?”
主管说话的时候,脸上闪过半刻慌乱。但很快,被怀疑的神色取代了。
乔宴像是无师自通地领悟了什么——
难道人和人之间的对峙,也像颜料之间的互相吞噬。
你一笔,我一笔,谁守住自己的底色,谁掌控最后的主题。
守住底色守住底色…
乔宴声音更大了点:“霍景盛请我来的!”
主管像是被气笑了,声音也放大了些,像在刻意压制乔宴的分贝:“有没有人知道,这到底是谁的关系?经过内审了吗?如果没经过内审,推荐也要一起接受纪检处分的!”
他虎视眈眈看着乔宴:“这满嘴胡言乱语的,是坐办公室的态度吗?这么能编怎么不去超市编竹篮!问句话,还拿起总裁压人,但凡上满了九年义务,编谎话也编不到这种招笑的程度!”
主管见众人倒抽冷气,以为是在替这漂亮但愚蠢的新人惋惜。
更来劲了。他逮住偷偷扯乔宴袖子的部门助理,拽住他问:“乔顾问是你们哪个组的下属?负责跟谁汇报?把他叫来见我!”
部门助理擦了擦汗:“他不是说了吗!是霍总啊!丁主管…你那天休息的时候,不会连大群都没时间看吧…大群有新官上任的红头文件啊…你别问了,你就让他走吧!”
主管脸上先是震惊,之后是疑惑,再之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就在七手八脚要翻看大群历史记录的时候。
办公室门突被推开。
主管一瞬间汗毛倒数。
被钉在了原地。
办公室骚乱顿失。
顷刻寂然无声。
主管听见了自己极其猛烈的心跳。
还感觉到膝盖有些发软。
他早听说过霍总霍景盛。
上任不久,杀伤力却惊人。
他不浪费时间解决事,他习惯直接解决人。
不近人情到本家人该砍照砍。
公司里那些大咖,私下提及他也不敢过多谈论。人人都怕着他。
丁主管所在的小庙,原本是没有机会这么直面地见到霍景盛的。
丁主管此时高傲不复,在众目睽睽下,露出些卑躬屈膝的姿态来,他上前一步:“霍,霍总…”
“让开。”
丁主管脑袋轰鸣。
他瞪大眼睛,过了半分钟,才意识到,霍总的声音有多冷。
这种冷意,是对着他的。
丁主管站在原地,突然间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心里只剩下无边的茫然和惊恐。
丁主管不可置信地,看霍景盛走到正被他训斥的乔宴身边,微倾身形,用那双任谁都不敢与之对视的、泛着冷光的眼睛,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地端详乔宴的脸。
专注的浓度,堪称描摹。
霍景盛脱下大衣,披在乔宴身上,把乔宴瘦削的身形裹在他的大衣里。得了乔宴一句“我没事”,又低头在手机上确认了一些什么,才转而望向丁主管。
丁主管后退了一步:“霍,霍总…我,我们刚才…讨论了点工,工作。是工作分,分歧。”
霍景盛道:“那就继续讨论。”
霍景盛站在乔宴身侧,像一座明目张胆的保护伞。隔着乔宴,居高临下看着丁主管。
丁主管双手哆嗦。
他像是血压突然飙升、又或是有什么急性病快要发作,从口袋摸出一粒随身携带的药片,也没过水,直接丢进喉咙里,狼吞虎咽下去。
再看乔宴时,他姿态放得很低:“那个…对不起啊乔顾问,我刚才是有些误会。”
乔宴很真诚地道:“我没有混工资。”
“我和你们一样,是双工位。”
“我的第一工位不在十五楼,在六十八楼。”
“我不在十五楼的时候就在六十八楼,我并没有逃班。”
“欢迎你申请内审前来查证。”
乔宴像是极力在按捺自己的拘禁,说完之后还总结道:“我发表完了!”
他礼貌问:“主管,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丁主管瞪大眼睛,不可置信乔宴竟然没有趁机报复。
反而给了他一个台阶,忙胡乱点头:“我没有,我说完了,我已经说完了!”
他余光去看霍景盛,见霍景盛仍看着他,眼神冷沉。
丁主管福至心灵,赶紧又补充:“乔顾问,对不起啊!”
“是我没有调查清楚就胡乱质疑。”
“对不起啊,我以后会改改这个毛病。”
乔宴不打断丁主管的道歉。
直到丁主管道歉完了,他才说了句:“没关系。”
“你也是为了公司着想。”
“不愿公司有蛀虫。”
丁主管正得了赦免一样胡乱点头。
就看见部门经理手里抱着笔记本,风风火火地赶来了。眼镜都跑歪了十五个度。
部门经理得了信,马不停蹄赶来,看见办公室里的情形。
差点原地尿裤子。
他走到霍景盛面前,先是当众痛斥了丁主管一顿。
又给他立了一个“破坏同事团结”的罪名,怒批其务必在下班前,写完一封思想检讨书!
等他跟行政开完会确认了惩戒措施,会连同他的思想检讨书一起,发在大群通报批评!
这件事由丁主管而起,终于也因丁主管的道歉而告终。
事后,乔宴被霍景盛揽到了总裁办。
他被霍景盛按到腿上,听霍景盛声音沙哑道:“为什么不接链接。”
乔宴嗫嚅:“那会儿手软…点不动。”
霍景盛看着他:“乔宴。谁再刁难你。”
“你不用和他对峙,你来告诉我。”
乔宴小声道:“他质疑我才会刁难我。”
“要是我做出成绩,就不会有人刁难我了。”
“而且…我真的想做出成绩。如果做一件事做不好…我做梦都会梦到…”
霍景盛很没有办法地拍了拍他的背脊。
乔宴的想法,让他想起公司年会时,在舞台上慷慨陈词的那群有着清澈眼神的大学生。
他内心突然悸动。
临近三十的霍景盛见过无数天真覆灭、清澈浊沉。
少年的锐气是个魔咒,进了社会注定慢性消亡。
霍景盛看着乔宴。
心道,但他的乔宴不会。
乔宴如果想飞,他就做托举的翅膀,保护的网。
霍景盛捧着乔宴的脸:“你说得对乔宴。”
“那就做出成绩。”
下班前,乔宴果然在大群看见了行政对于丁主任的通报批评。
以及处罚。
处罚结果是降职。调岗。
通报上重点提醒了“欺新”的红线行为,让大家引以为戒。
乔宴还愣了一下。
没想到欺新这么严重。
原本他还以为就是写个检讨书来着。
乔宴发觉,一夜之间,文/化/部所有同事对自己更友善了。
就连他请奶茶时,不肯自己过来拿奶茶,要使唤助理给他们送的几个大忙人,都一改态度地…主动请回了奶茶,甚至亲自送到了乔宴的工位上。
乔宴心里百感交集。
心想原来真的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这件事带来的负面影响是,大家看他的眼神好像更古怪了一点,还多了小心翼翼。连部门小助理对他也更毕恭毕敬,顶着个比他岁数大的脸,一口一个“乔哥乔哥”的叫他。
他有些不习惯。
正面影响也有——大家对于他的工作更加配合了。
他调取资料,连审批流程都走得比前几天快。
隔日,就是珠宝赏拍的活动日了。
赏拍前夕的晚宴时间是晚上八点开始,八点之前都是自由活动的预热。
霍景盛向来有赶晚不赶早的习惯。
这天原也是打算傍晚启程的。
不料日渐嗜睡的乔宴在今天竟然起了个大早。
早上七点钟,竟然已经自然醒了。
当时霍景盛刚洗漱完,吃了早饭。还打算去一趟公司,等中午再回来。
不料刚在大厅落地窗前扣好袖扣,打算下楼,就看见乔宴睡眼惺忪,穿着单薄的睡袍,扶着墙迷迷糊糊、软手软脚地出来。
把正在浇花的家政阿姨给吓了一跳。
王姨正跟浇花阿姨小声说着话,看见乔宴半梦半醒跑出来,眼珠子差点瞪掉,嘴里念了句:“阿弥陀佛我了个乖乖。”
脚底踩了风火轮一样,赶紧冲过去接人了。
这里是别墅的三楼。
乔宴再往前摸一会儿,就要摸进旋转楼梯了。
王姨魂都吓没了。
不料霍景盛的大长腿走得比王姨更快。
王姨人还没近着乔宴,霍景盛已经拦腰把乔宴打横抱进了怀里。
霍景盛低头看着乔宴:“乔宴。不舒服?”
乔宴揉了揉眼睛,摇头。
霍景盛问:“怎么醒了?”
乔宴仰起脸,眼睛不是很有焦距地对着霍景盛,声音是他早起时一贯的虚弱、小声:“霍景盛…搭衣服。”
“今天不是要给我…搭,搭衣服吗?”
“我有偶像包袱!”
第38章 起疑
霍景盛抱着乔宴回卧室, 把人重新放到床上。
揉着乔宴头顶软发:“缓一缓。”
乔宴醒后是不能立即下床的。
容易孕反、着凉。
因为心脏功能有损伤,所以他身体机能的苏醒时间也比别人慢。
醒了立即起来会头晕、脱力,严重的时候还会晕倒。
有天乔宴凌晨三四点钟爬起来上完厕所, 出洗手间时迷迷糊糊踩空台阶。要不是霍景盛听见动静,在身后跟着,及时把人抱住。乔宴一定会摔倒。
自那以后, 霍景盛对他醒来就立即下床的行为,产生了些许应激。
霍景盛坐在床畔的沙发上,同裹着小被子缩在床靠醒神的乔宴说了会儿话。守着他洗漱完毕,就跟着乔宴去了属于乔宴的衣帽间。
霍景盛目光很深,看乔宴小孔雀一样换了一套又一套衣服。
嘴里小声地问他:“这条裤子怎么样?”
“我里边穿这件白色还是这件米色?”
“你上次说裁缝那儿来了批未上市的新料, 颜色好适合我,让他们找时间过来给我看的…什么时候呀!”
霍景盛一一回答。
他珍而重之地看乔宴忙活了好一会儿,最后指了指观赏玻璃罩下的一个木头模特:“把他头上的小帽子戴上。”
乔宴瞪大眼睛:“哪里小啦?”
他很乖地跟在霍景盛身后,小尾巴似的, 看霍景盛打开罩门,取下帽子。霍景盛把帽子戴在他头顶:“帽子和你一样。年纪小。”
“宴会在晚八点。”
“不过我决定赶早。跟上室外的拍品预热典礼。”
“你应该会很喜欢。”
乔宴问:“典礼上会有很多蛋糕吗?”
“会。”
乔宴眼睛亮晶晶:“我都可以吃吗?”
“能吃一点。”
乔宴心情像是很好。
于是早饭的时候,多吃了半碗燕窝粥。
可把王姨高兴坏了。
这天霍景盛没再去公司。
上午乔宴在玻璃画室里跟家教老师学画画, 霍景盛就靠在休息区用笔记本看邮件。
下午三点,新司机开着劳斯莱斯来, 载着两人去小禅山。
四点半,劳斯莱斯在小禅山葡萄酒庄的特殊车道停泊。
乔宴被霍景盛从车上揽下来的时候,耀眼得像哪个国家前来外交的小王子。
两人一进入会场, 周围盛装打扮的名流名媛们, 无不暂停手中动作,露出惊诧、震撼的神色。
压低了声音相互刺探:
“天哪…真来了。我这趟也不白来。”
“霍先生揽着的孩子,是谁家的?谁有手机, 快搜搜!”
“我手机被暂时保管了。”
“我也是…我说呢这次办方这么严格,宴会还要过安检。”
“不知道…你们都是听说霍先生来才来的?我压根不知道他会来,我就是来看展的。”
“谁家孩子这么有福气…”
无数双眼睛,暗地里或艳羡、或妒忌地盯着乔宴。
也有人憧憬、媚俗地盯着霍景盛。
但无一人敢靠近攀谈。
——这是一场“年轻态”的展拍,来的多是京城或外地赶过来的红二代、富二代们。
同霍景盛攀谈两句的资格,他们的父辈或许有一点,但他们并不拥有。
霍景盛走到哪里,哪里的人群就默默避开。
像海底的小鱼群自动为鲸鲨开道似的。
乔宴原本还想趁机锻炼一下自己,把“克服社恐”这事给实践起来。
吃了一路点心,竟然没有找到机会练手。
乔宴突然想起来王姨说过的一件事——
霍景盛小时候,拿着小孩们爱吃的棒棒糖找人家玩,却把人都吓跑了。
那时候乔宴觉得王姨的话有些许夸张。
现在看来,王姨说的竟然是真的。
乔宴想到霍景盛一路走来,竟然这么孤单。
不由得心里生出些怜惜来。
他看见别人身边都有同伴亲密地交流,或是拥抱、或是共分一块小蛋糕…
乔宴就叉了一块最爱吃的菠萝释迦,伸长了手,试图喂给霍景盛。
霍景盛身体僵硬、笨拙地低头接住了。
这幅画面,毫无疑问,被好多双眼睛被捕捉了。
他们的瞳孔震惊震惊再震惊:“谁家孩子!”
“到底谁家孩子!”
“这孩子不得了,谁的手机没被收,赶快查一查!”
会场上,工作人员和宾客们都在小心地热闹着,犹如一笼焖饺。
窃窃私语之声时有发生。
但若有人刻意观察,便会发现,有一个端茶倒水的内部工作人员,却和他人有些不同。
他神情与人无异,摆盘时却总有些手抖。像是心事重重,又像是在为了什么而惶恐。
不过,各人都有各人的事。
无人注意到他的不同。
此人在自己的工作区域更新了茶水、点心之后,存在感很低地沿着林荫走进了一处卫生间。
他把自己关在小隔间里,确定小门锁紧以后,伸手摘下胸前的别针,摸摸索索点击着什么。
直到别针内部,传来了一阵轻微的震动。
与此同时,京南一座别墅顶层。
霍承颖所在的阁楼间传来剧烈的摔砸之声。
霍二爷在门外急得团团转。
管家苦着脸问:“要破门吗?”
霍二爷道:“再等等。”
门里,霍承颖摔完了花瓶、烟灰缸。
再次抓起手机。
看着他的线人从小禅山发来的现场视频。看着乔宴顶着他日思夜念的脸,给霍景盛喂水果。
霍承颖睚眦欲裂。
他终于把手机也重重地摔烂在墙上。
向来修养极好的他,发疯一般大骂:“霍景盛,我他妈真想立刻就弄死你!”
霍承颖想要站起来踢桌角。
但豚骨一阵钝痛,肌肉也传来一阵撕裂的疼,使得他的身体重重砸在地上。
霍承颖恼羞成怒,爬在地上摸索自己的辅助拐杖。
就在这时,小门传来被人一脚踹烂的爆破声。
黑暗的屋子涌进了傍晚的霞光。
金色的霞光刚刚好落在霍承颖拖在地上的腿。
霍承颖怒气冲冲转过脸:“滚!”
管家吓得一抖,躲到了霍二爷身后。
霍二爷想要去扶,又怕伤害儿子的自尊,陪着笑脸:“小颖,跟爸爸出去走走吧。今天的天气是真的不错,院子里不知哪里来了一条小狗,很像你小时候养的。”
霍承颖叫霍二爷的名字:“霍平峰。你不是说年前能参加上霍平澜的追悼会吗!”
霍二爷愣了一下。
管家也赶紧关上了门。
霍平澜是霍景盛的父亲,在霍景盛二十五岁的时候就天天念叨着想过退休日子。时不时过来炫耀,说什么“有什么办法让景盛放弃格斗,快点来继承家业”?问一次,霍二爷就被刺激一次。
霍二爷原先是想着,既然你想退休,又迟迟无法退休。
倒不如我助你一臂之力。
你想下河我就送你去水库,你想跳楼我就给你送阵风。
他恨恨地想:怎么不算是成全!
他为了这件“成全”,筹谋了很久很久。在隔壁国花了大钱部署。
直到部署得滴水不漏。
霍景盛却突然见了鬼地接掌了霍平澜的大权,霍平澜竟真的退休了。
霍二爷那时是高兴的。
心想霍平澜那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天天就知道打架的儿子上任,还不是等着被他那一直很成器的儿子收拾。
所以,原先对于霍平澜的“退休成全”,直接改变定义成了“劝君早安歇”。
霍二爷甚至对儿子霍承颖画了大饼:爸爸给你办完霍平澜的追悼会。你进总部,安心对付霍景盛。霍景盛失去霍平澜那帮老臣的庇护,撑不久的。他那个冷情的妈远在国外,半年半年地不和他们父子联系。这对父子的骨灰被洒海里她都不会知道。等她知道,也迟了。
原本一切安排得天衣无缝。
可是向来一激将就上钩的霍平澜,竟然生平第一次的——临阵反悔了!以至于他在隔壁国家花了大钱的部署,完全打了水漂。整整半年的心力,付之一炬!
这件事再次被霍承颖提起。霍二爷差点呕出老血。
霍承颖不依不饶:“你告诉我,霍平澜怎么还好好地站在那里?”
“他的儿子,在众目睽睽下,都快打死你的儿子了!”
“你心里就没有一点窝囊气吗!”
霍二爷面色越来越阴翳。
霍承颖吼道:“你做了一辈子老二。也要我做一辈子的老二吗!”
他面目狰狞:“霍景盛从小就爱抢我的,现在我们都成年了,我还要笼罩在他的阴影下吗?我好不容易有了看上的人,他也要抢我的!”
霍承颖喘着粗气厉声喊:“爸爸!他会逼死我的!”
“你要眼睁睁看着他再次抢走我的东西。看着他再一次对我用家法而你无能为力,看着他慢慢地把我逼死吗!”
霍二爷蹲到霍承颖面前,看着他,认真说道:“爸答应你。”
“霍景盛抢了你的,爸一定会帮你抢回来。霍景盛给过你的羞辱,爸帮你加倍讨回来。爸让霍景盛死无葬身之地,让他身边的小/贱/人终有一天任你玩弄。你起来跟爸出去走走。好吗。”
而后他起身,拉开阁楼里的所有窗帘:“让阳光透进来。”
“你看看院子里,木芙蓉开得多漂亮。”
深秋时节的木芙蓉的确是最雍容的。
不过庭院里修剪的木芙蓉,和山野里盛放的木芙蓉比,终究还是失了些味道。
小禅山上,乔宴跟着流觞的曲水,走到一扇巧夺天工的小石壁前。
石壁周围开满了深浅不一的木芙蓉。
乔宴问霍景盛:“我可以摘一朵夹在书里吗?爷爷好喜欢木芙蓉。这种颜色的他应该也没见过吧。”
霍景盛挑了一朵,叫服务生连枝带叶地剪了。
乔宴眼睛亮亮地,打开他很宝贝的碎钻背包,掏出本随身携带的稻盛和夫,要把花枝往里边夹。
霍景盛在点心台上抽出两张纸巾,一前一后地贴住:“要吸湿。”
就在这时,一个陪儿子来玩的老企业家,跃跃欲试地端着两杯干红过来:“霍先生!久仰您的大名!”
“我是通行地产的黄展,大家平日里抬爱我,叫我一声‘黄画公’,今日有幸得见霍先生本人,有幸邀您喝一杯吗?”
霍景盛揽住乔宴,对他道:“抱歉。”
黄展悻然一笑,放下一杯干红,把剩下的一杯自己干了:“那就不打扰霍先生的私人时光了。霍先生随意,这杯我干了。祝霍先生和这位小先生晚宴愉快!”
黄展正要走。
霍景盛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叫住他:“他们叫你‘黄画公’?”
要是换作平日里,霍景盛不可能问。
此番问询,不过是看穿了黄展并不深沉的心机罢了。
刚好。这番心机他也可利用。
黄展脸上露出了一瞬间的惊喜和讶然,但很快平复下来:“因为我爱画。”
他笑得温文尔雅:“早年爱水墨。画行及古董商行的大拍,我是一次不落的。”
说完,像是察觉到自己话里的漏洞,笑着找补:“这次本也是要参加画行冬拍的。儿子要来玩,我就陪着来了。”
霍景盛颔首。
黄展顿了一下,不疾不徐道:“不过现在我倒是不爱水墨了。打从去年开始,逐渐爱上油画。尤其是抽象派。”
他笑道:“见过您办公室的那副油画。线条恣意,色彩表现力更是一绝。不过我就是个外行人,也点评不出什么珠玑之句。给霍先生见笑了。”
黄展说这话的时候,乔宴在一旁乖乖地站得笔直。
他想吃颗大樱桃来着。
但见霍景盛和客人说话,不好失礼,就乖乖地看着两人。
此时突然听得客人夸自己的画,还是在霍景盛面前!
忍不住心间小鹿乱撞,差点要脱口而出:“您过奖了!”
但是他还知道此刻的主角是霍景盛。
因此也没插话。
不过霍景盛却低头看着他,笑道:“乔宴。”
“伯伯在夸你。”
“要谢谢伯伯吗?”
乔宴赶紧雀跃道:“谢谢伯伯,伯伯过奖了!”
黄展眼睛一亮,几乎是立刻就夸了起来:“唉哟,这位乔先生不止生得俊俏如画,竟还当真画得出一幅好画!”
乔宴都飘飘然了。
黄展趁机又道:“乔先生,有机会得到您的墨宝吗!”
乔宴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嘴角,小鸡啄米点头:“当然当然,就是…我是要收钱的…您接受吗?”
黄展其实也就是随口一问。
即是捧哏,又是尊重。
根本没奢望过对方真能和他有什么后续的联系。他此番上前,不过是斗胆在霍景盛面前落个眼熟罢了。往后生意场上,谈笑风生时,也能吹嘘自己同霍景盛说上过话。
岂料霍景盛带着的这个小孩这么给面!
黄展的眼睛比乔宴飘着金光的眼睛还要闪亮:“瞧您说的。您的墨宝,就是放在画行拍展上,我也得抢破脑袋。私底下我再怎么给您润笔,也是得了便宜!”
黄展察言观色霍景盛的反应。
见霍景盛对这件事似是默认许可的态度。甚至看着那位乔小先生的神色,也带着鼓励。
黄展更加大声:“这样,我给您一张名片!随时恭候您的消息!”
黄展也不多作打搅。
眼见着乔宴把他的名片认真地放进了小包,他就赶紧功成身退。
找到儿子,连干了三大杯。
乔宴目送走了客人,终于不再压抑自己。
他拽住霍景盛的西装衣摆:“霍景盛,我要赚钱了!”
“这人看起来好有钱。”
“我感觉…我又要发达了!”
他摇了摇霍景盛的衣摆,在霍景盛的注视下,睁大了湿漉漉的小鹿眸子:“我一幅画要他多少钱合适?”
乔宴小嘴正滔滔不绝。
突见霍景盛抬手,再度把他拉进怀里。
乔宴扭头,看见身后悄无声息走来一个添茶加点心的工作人员。
像是在靠近自己。
乔宴没有在意。
霍景盛揽着滔滔不绝的乔宴,沿着山路进入了会展的别墅大厅。
深秋夜色来得早。
小禅山已经起了风。
霍景盛带着乔宴进入灯火辉煌的室内,又朝外看了一眼。
只见那工作人员端着托盘离开的身影,逐渐化成一个点。
乔宴还在很小声地叽叽喳喳。
霍景盛大手再次揽住了他的后背:“乔宴。”
“人太多。”
“你不能离开我的视线,所以你去卫生间,我也得跟着。知道吗?”
第39章 手段
乔宴神情僵了一下, 有点紧张地抓了抓裤子,像是要讨价还价。
但霍景盛看着他,目光很深。
乔宴就抱着自己的小包, 低头乖巧道:“…好吧。”
乔宴发现,霍景盛今天真的看他很紧。
在公司时,霍景盛也会看着他。吃饭、喝水、拿点心…只要在同个区域, 一举一动都难逃霍景盛的眼睛。但如果霍景盛开会较忙,他偶尔也是能偷到少许过量的甜点的。
但今天,乔宴就是多吃一块水果,霍景盛都要阻止,说是防止他胃寒。
吃的喝的就算了。
但霍景盛说要跟他上厕所, 没说竟然是这种如影随形的跟法!
晚宴的途中,乔宴喝多了巧克力奶,去上洗手间。
霍景盛像个监护小孩学走路的大人一样,跟在他的身边, 片刻不离开。
就连乔宴洗手,霍景盛都站在他的身后,恨不得亲手给他洗。
在乔宴洗手的时候, 小隔间里有个工作人员像是刚方便完,也出来洗手。
抬头看见乔宴, 便要走过来,像是要到乔宴的池子边洗。
可是再一抬头,又在乔宴身边看见了霍景盛…
那工作人员眉头很明显地皱了一下, 随即像是被霍景盛冷着的脸吓到, 缩进最角落的洗手池胡乱冲了个手,匆匆地跑走了…
而后乔宴看见霍景盛盯着人家的背影,像要把人家给原地盯穿…
乔宴心里其实很暖。
霍景盛这副样子很少见。
让他有种很难以启齿的…安全感。但同时, 又不可避免地难为情。乔宴整个人都臊眉耷眼了,霍景盛也不打算退让半步。
只是,乔宴出来后,再也不碰巧克力奶了。
晚宴上有好几个乔宴没见过的小节目,乔宴起初只跟霍景盛坐在嘉宾席看着。后来不那么热闹的,他也跃跃欲试想要玩。
比如办方别出心裁,部署了一个金环连金环的“解连环”活动。
乔宴觉得好有趣,也参与了。
席间有过几个叔伯辈的企业家来跟霍景盛搭话,夸赞他身边的小先生漂亮矜贵,还不约而同提及到霍景盛办公室的抽象画作。
乔宴感觉霍景盛心情不错,就故态复萌,再一次推销起自己的画作,收了三张名片入包。
这种在霍景盛面前,就吃霍景盛红利的事,换作从前乔宴不敢。
但他现在看了职场书,也学到了一些小聪明。
明白了背着霍景盛,隐瞒意图混取利益,才叫算计。
当着他的面,用他赚钱,则叫申请借势权。霍景盛只要不阻止,那就是默许!是不会和他秋后算账的!
乔宴这天涨了见识,又接了生意。心里有些雀跃。
他第一次来这样的场合,原本是想玩个尽兴的。奈何身体又受不住这么多的消耗。
玩了解连环之后,坐在嘉宾席位,看那些盛装打扮的男士女士们跳交谊舞、听霍景盛跟又一位过来搭讪的伯伯说着话时…他就开始昏昏欲睡了。
乔宴意识到自己困了,想要告诉霍景盛的时候,眼皮已经先于意识,沉沉合上,有些睁不开了。
乔宴明明只是在去洗手间前喝了巧克力奶,此刻却像是醉了酒。嘴里迷迷糊糊念了一句“霍景盛”,手臂就要往面前的台面上趴。
半途被霍景盛截住。
乔宴感觉到身体腾空而起,半睁着眼,看见霍景盛把他抱住。怕他在怀里靠着的姿势不舒服,还把他往怀里紧了紧,让他的脑袋倚在霍景盛的颈侧。
乔宴闻着霍景盛身上熟悉的木质香。
晕晕乎乎、但很是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这种因为突然困倦、乏力而造成的无意识嗜睡,在乔宴孕十二周以后,是时有发生的事。
但是他不需要担心,因为霍景盛总会及时接住他。
乔宴已经有些习惯了。
但这是在外边。
外边的人看见霍景盛带来的人随地大小睡不说,甚至还能睡进霍景盛的怀里,无不震惊得眼珠子都快瞪掉。
那位正在同霍景盛说话的企业家,一时间也有些言语不利索了:“这位…乔先生,是身体抱恙么?办方有医务团队随时待命的,需不需要我叫人来看看?”
霍景盛众目睽睽之下怀抱着乔宴,对企业家道谢并婉拒:“失陪。”
而后大步流星,就这么旁若无人地上楼了。
霍景盛一走,一楼晚宴厅里的嘉宾们,再也闷不住,原地炸开了锅!
那几位同霍景盛说过话,并被乔宴接过名片的老企业家,身边瞬时围上了人来。
霍景盛的门卡是在顶楼。
顶楼是特殊客房区,连房间都是套房。
霍景盛抱着乔宴进门后,一眼就在客厅的台几上看见了果盘点心,以及——很小的一杯、冒着热气的、乔宴最爱喝的燕麦奶。
霍景盛眉头轻轻挑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看了那燕麦奶片刻。
不打算把乔宴叫醒来喝。
办方对于重要客人,做些调查也不奇怪。
但今天特殊。
霍景盛戒备拉满。注定不会碰这杯私密场合出现的燕麦奶。
霍景盛把乔宴放进卧室的床上。
给乔宴一件一件脱了衣服。
而后打热水,简单的擦洗,掖好被子。
把乔宴安置妥帖舒服,才用唇在人脸颊轻轻地碰了碰。
霍景盛坐在床边,盯着乔宴的睡颜看了五分钟。
低头看了会儿乔宴的手环参数。
起身时,把小卧室唯一的透风小窗锁死,窗帘也拉紧。
只在这密闭的空间留了一盏熹微的小夜灯。
而后霍景盛走出卧室,关上了卧室的门。走进客厅。
霍景盛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拿起那杯燕麦奶摇了摇。打电话让林琅、王振野立即过来。
而后叫来了办方,要求办方给予他半小时前,关联这间套房的所有监控。
不出霍景盛的所料——
这杯燕麦奶。
是那个在小禅山露天预热时差点碰到乔宴、并且在乔宴上洗手间时,碰巧也从洗手间小隔间出来,和乔宴往一处水池赶的那位服务生送来的。
一个半小时后,林琅先赶到。
有限的设备并不能检测出燕麦奶里是否包含危险成份。
林琅一边提取样本,一边道:“不过里边却是有些异味。太香了。”
林琅皱着眉头:“大多数的燕麦奶醇香居多,燕麦味很浓。这杯的味道更偏向于牛奶味…像是搀了过量的麻/古。但这只是我的经验之谈,我不确定。具体要样本的分析结果出来。”
“麻/古么。”
霍景盛重复林琅的话。
原本只是有些冰冷的眸子,此刻竟生出一丝暴虐。
“把他带来。”
夜半三点。
霍景盛套房的门被推开。
一个服务生被王振野提小鸡似地提进来,丢在霍景盛的沙发前。
服务生惊恐地瞪大了眼,张开嘴巴就要叫。
还没叫出声,就被王振野给捏住,差点咬断了舌头。
王振野道:“嘘。我们小先生在睡觉。”
“请你来喝茶呢。”
“你小声点。”
服务生想逃,但王振野这样的庞然大物堵在他的身后。
而门似乎也被锁了。
没记错的话,门外、以及顶层的楼梯处,都赌了办方的安保人员。
没人能进来救他!
服务生浑身发起了抖:“霍先生,霍先生您要我来做什么!我一定配合,请不要伤害我!”
霍景盛的脸色被阴影笼罩,服务生看不清。
只觉得胆寒。
王振野从桌上抓起一杯燕麦奶。
递给服务生:“喝。”
服务生瞪大眼睛,连滚带爬地后退:“不,不…”
王振野捏住服务生的下巴,硬灌下去。
服务生呛道:“不可以,不可以!”
可惜迟了。
浓甜的燕麦奶已经顺着喉管,进了他的胃里。
服务生爬在地上使劲抠自己的嗓子眼。
眼泪鼻涕一把。
浑身发抖,裤子都吓湿了。一股怪异的味道。
王振野蹲在地上笑。
服务生拽住王振野哽咽:“救救我,快带我洗胃,救救我!”
王振野捏着服务生的下巴:“请你喝杯燕麦奶而已。”
“洗什么胃呢。”
服务生崩溃道:“有毒/品,里边有毒/品!”
他这句话一出,王振野还没说话呢。
一股大力突然撞在服务生心口,像是要把他撕裂。
服务生懵了好半天才回过神,看见自己躺在地上。
而刚才不动如山的霍先生,正用鞋底踩在他的心头。
服务生颤抖哽咽:“霍先生,不是我,不是我…我只是受了要挟来办事,我连钱都没有拿…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要冒犯你们的…能不能行行好,先带我洗洗胃啊…”
王振野不想告诉他,那杯危险的燕麦奶已经被采取走了。
灌给他的是真燕麦。
他乐得吓唬这种笨东西。
霍景盛问:“麻/古?”
服务生哽咽着点头。
“目标是谁。”
“是…是您身边的那位小先生…”
“为什么是他。”
“因为…因为雇主说,给您的话,成功率太低…他说,要加多点量…让,让您身边的小先生成瘾…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您别问我,我真的不知道!”
服务生是真的崩溃了,语无伦次地道:“我知道的一切都已经告诉您了…这种灌毒的手段,往往是为了,为了控制…如果一个人成了隐,就离不开持毒的人了…那些,那些不法分子往往都是这么控制人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啊…”
第40章 清算
警察来带走服务生的时候, 肩头覆着一层薄雪。
林琅见霍景盛的目光落在逐渐消融的雪花上,就道:“入夜下的,我来的时候只下到市区。现在已经下到小禅山了。”
林琅临走前, 轻手轻脚去卧室看乔宴。
关门出来问霍景盛:“孕中期手术的事,你还没有告诉乔宴吧。”
霍景盛在沙发上盘着一把小折叠刀,没说话。
林琅道:“总要告诉的。”
霍景盛道:“在等机会。找方法。”
林琅神情有些无奈, 嘴唇动了动,又合上。
自我挣扎一会儿,终于硬着头皮道:“霍老天天和我念叨乔宴来着。”
霍景盛掀起眼皮:“?”
林琅后退一步:“他总问我乔宴好不好,是胖了是瘦了,有没有气色不好, 或者掉根头发。”
霍景盛停了动作,看着林琅。
林琅汗毛缓缓竖起,却仍不肯闭嘴:“其实每次乔宴的复诊资料,以及我上门看诊的记录, 霍老都会看的。”
“所以?”
林琅小心翼翼道:“他说要是你照顾不好他的儿媳妇,他会亲自照顾的。”
霍景盛有一种遭到否定的感觉。
他很认真地问林琅:“在你看来,今天我没把乔宴照顾好。”
林琅慌忙摇头, 指天发誓:“不,不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把他照顾得很好, 要是不好,恐怕他现在不会安安稳稳地在隔壁休息!”
“我只是觉得…你那么忙,身边似乎…还有些许风险。”
“乔宴怀着孩子, 身体又弱, 难免让人担心。”
林琅说完这些立刻告辞,脚底抹油地开溜。生怕慢一秒,就继承服务生的待遇, 吃一记霍景盛的鞋底。
林琅走后。
霍景盛在昏暗的灯光下沉默许久。
问站成影子一样的王振野:“我把乔宴照顾好了吗?”
王振野愣了一下。
他的感知力不如林琅细腻,如实答道:“吃得好,睡得好,危险来了也保护得好。”
他摸了摸脑袋:“别听林琅瞎说,我认为已经很好了。”
霍景盛笑了一下。
王振野突然头皮一紧。
因为霍景盛唇角虽然勾着弧度,但眼睛里是有杀意的。
王振野一时不敢胡乱说话。
霍景盛道:“你知道我掌权那天。在办公室的保险箱里,看到了什么吗。”
王振野瞳孔瞬时收缩:“霍总…这,这是我能知道的吗?”
霍景盛道:“坐下说话。”
王振野鲁莽惯了,第一次对“坐下”这个词感到拘谨。
但是他照做了。
一米九的大个,坐在沙发上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受宠若惊地看着他的老板。
他的老板霍景盛,高高在上,盛气凌人。
从小就不待见他。
他学了几年拳,又玩了一阵子,打算收心时,恰逢霍景盛学校放假。霍老就派他进了霍景盛的保镖团。
那时候他就发现,霍景盛讨厌他。
后来霍景盛成年,离家去了格斗俱乐部,他又被霍老委派当霍景盛的司机。霍景盛去哪里,他得跟去哪里。
但…他跟是跟了,霍景盛却不用他。
霍景盛把他束之高阁,只重用自己聘请的司机。
所以,王振野不奢望霍景盛信任他。
他是真的没想到后来霍景盛回京之后,第一件事是频繁启用他。
派遣他保护他那捧在手心的乔宴不说,现在又要告诉他什么霍家总部的机密?
王振野很难不紧张:“坐,坐下了。”
霍景盛问他:“你少时跟随我爸,没少接触霍平峰。怎么看他?”
王振野挑眉,露出厌色:“他总跟霍老反着来,尤其是在族人面前。好多次我看得拳头都硬了,霍老硬是不作声,包容了下来。”
霍景盛道:“你再细想。是包容吗?”
王振野思考了许久:“我是个粗人,不会咬文嚼字。但你要这么问,我觉得用‘容忍’似乎更合适。”
霍景盛道:“我在办公室保险箱里,发现了我爸十年前搜集的霍平峰作假账目、虚开合同挪用公款的副本,以及,一座大型地下室内的偷拍照片。”
王振野抓了抓脑袋,没听太懂。
霍景盛看着他:“地下室是霍平峰的灰色交易场所。如果我所料不错,做的都是买卖人口和中转毒/品的勾当。”
“这些泛黄的证据,向我说明——”
“我爸曾对霍平峰起过杀心。”
王振野疑惑:“可是他并没有这么做过。他老人家看上去对他那刻薄的弟弟很是无奈…”
霍景盛道:“他不过等待时机,连根拔起罢了。”
“只是后来,他改变了主意。”
“王振野,你知不知道十年前,在他身上发生过什么?”
王振野茫然摇头。
他是真的不知道。
霍景盛看着手心里的小刀:“我曾经的想法同我爸一样。”
“连根拔起。”
“霍老二的势力终究和我同根,动起来敌我俱伤,要打持久战。”
“我原碍于精力有限,想等乔宴成功做完手术、顺利生产后,再向他们一笔清算。”
霍景盛轻笑一声:“但时至今日,我知道我错了。”
他抬头看王振野:“斩草除根,须趁早,否则夜长梦多。”
尤其是,对方开始把手伸向他们最不能碰的东西。
还送上他们染/指霍氏祖训最不能容忍的涉/毒交易的证据。
霍景盛道:“王振野。”
“近日往庄园加派人手。”
“看着我爸,别让他外出。”
“他若问,你就告诉他。”
“清算开始了。”
霍景盛回到卧室的时候,窗外已经刮起了北风。
这里的别野似乎为了贴近自然,外墙和窗玻璃竟然都不隔音。
厚厚的窗帘拉上,耳边也时不时传来一阵一阵的风雪声。
起初风声只是萧瑟,深夜时逐渐呼啸起来。
乔宴似被其扰,于昏睡里无意识地惊颤了好几下。
霍景盛把人圈在怀里搂着拍着,收效甚微。
乔宴被他抱了许久,体温仍然很低。
霍景盛眉心皱起。
深知乔宴深夜熟睡时,如果身体捂不热,第二天起来是要头晕的。
而他的体温迟迟不肯暖起来的原因,多半是梦里又不开心、找不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哥哥”了。
霍景盛已经摸出技巧,每当这个时候,他只需要让乔宴的潜意识,更清晰地感知到他不孤单,正被人守护着、怀抱着…他的体温就会慢慢恢复。
霍景盛索性靠着床靠坐起,抱小孩一样把乔宴抱进怀里,用棉被裹得只在他怀里露出紧闭的眼睛和瘦削的下巴。
霍景盛闭着眼睛,一边和他一起睡,一边在他耳边轻声耳语:“哥哥来看宴宴了。”
“听说宴宴今天参加宴会了。”
“玩得开心吗?”
“……”
乔宴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暖和极了。
像是在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云朵里睡了一夜。
好像还梦到了久违的哥哥。
哥哥同他说话,讲故事的时候,乔宴很着急地想问哥哥,你看见霍景盛了吗?
但是梦里的乔宴好像很累,说不出话。
于是,乔宴在缓过劲来眼神聚焦以后,露出了好一会儿茫然惊喜的神色。
——怎么一睁眼,看到昨夜找了一晚上都没找到的霍景盛啦!
乔宴下意识地伸出绵软无力的手,去摸霍景盛眼底的乌青:“霍景盛,你工作好辛苦,眼底下都有黑眼圈啦。”
“这次咱们出来玩了。”
“你趁机也给自己放松下。”
霍景盛拍了拍他:“嗯放松下。”
乔宴察觉到,自己竟然是被霍景盛坐抱着的。
以为自己昨晚又梦游打扰霍景盛了。
赧然道:“要是我再梦游,你就把我绑起来吧!”
乔宴跟着霍景盛洗漱、穿衣服、戴上手环之后,震惊道:“天呐霍景盛!已经十点半了!赏拍上半场已经进行一半了啦!我们迟到了还能进去吧?”
他记得邀请函附带着的内容和说明上,提到过因为要保护拍品的私密性,所以嘉宾们在进场后不能轻易离场,也不能迟到。因为拍卖会场开拍十五分钟以后,是会关闭的,拍完了才重启。
乔宴以为要错过上半场了,然后他看见,霍景盛带着他走了小门…
守候在小门的工作人员,还一路笑脸把他们领到了空出的最佳赏拍位,半点没提他们迟到的事。
乔宴不是傻子,自然察觉到这种福利是因为特权,于是又在心里悄悄感叹有钱真好!
所以乔宴决定——
既然霍景盛带自己来参加赏拍,那就让霍景盛给自己多拍几件珠宝!
到了乔宴的手里,可都是乔宴的财产了!
正规、合法的!
这种赏拍,保密性虽然严格,但拍卖流程却更倾向于交流性、娱乐性。要不然“赏拍”也不会被二代们戏称为“娱拍”。
娱拍是不设置委托代理人和电话拍卖设备的。
都是老钱企业家、二代名流豪绅们亲自坐镇,举牌竞价的。主打的就是氛围和趣味性。
所以这种拍卖,越是竞价激烈,众人越是兴趣高涨。
有时候娱拍场上“不打不相识”,相互竞价还能竞出友情来!
乔宴第一次举牌竞价的时候,还有几个愣头青跟他一起竞价。
一件价值顶多五十万的海蓝宝吊坠,硬是拍到了一百五十万。
但也就这么一次。
因为在乔宴和人竞价之后,人群里从小声地交头接耳,逐渐蔓延成了一锅闷饺。
越来越多的人们咬过耳朵、交流过眼神之后——
竟然没人和乔宴竞价了!
后边乔宴是看上什么,一次举牌,起拍价一锤定音。
办方在后台擦着冷汗:还好起拍价几乎接近了供应方设定的底价,要不然一个拍卖没捞到金,估计还要赔本。
霍景盛看着乔宴如此顺遂稳当地底价捡漏。
也是陷入沉思。
他原本是打算点个天灯,让乔宴玩得更尽兴来着。
现在看来,不必了。
大抵是因为,在这种地方,他的身份比天灯还更像个天灯。
但乔宴毕竟第一次参与。
再聪明也还是有些地方看不懂。
在拿下第五件彩宝的时候,终于小声问霍景盛:“怎么别人看上的宝贝都有人抢。”
“我的只有我自己。”
“霍景盛。”
“是因为我眼光不好吗?”
“那我拍的这些,不会都是亏本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