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了吗?”霍景盛问。
霍老啧道:“你着什么急。我这不是跟你分享点高兴的事情吗?”
“没兴趣。”
眼看霍景盛要挂电话的样子, 霍老慌忙又道:“所以让不让请你二叔?”
“婉拒闲杂人等。”霍景盛挂断电话。
霍老举着手机,对老秦摇头晃脑:“这孩子打小六亲不认。不像我,像他那无情的妈。”
老秦哪敢附和, 只道:“我不知道像谁,老爷。”
霍老也不是真想听人骂他儿子。
手机搁到桌面,示意屏风前浓妆的男扮青衣收声。
他站起来伸懒腰:“明天把沈月约来。近来天天打我电话。支吾不出所以然。短信隔三差五地轰, 内容像是见了鬼。”
他嘴上不饶人,眼神却泄露慈爱:“还说什么千万不要野猎,要去的话就带上她,必要时她可以给我卖命。说着还哭了。笑话,我去当猎人, 又不是当靶子。何况我后来也没去。说点吉利话不行吗?她自己胡言乱语,我又没放重话。”
霍老自顾自啧道:“我动向什么时候竟天下皆知了?真是气死我了。这就算了,还拿晦气话污我耳朵。我看她是被脏东西吃了脑子了。把她叫来,我带她去神观洗涤洗涤, 清醒清醒。”
老秦问:“您电话里怎不直接让她来?”
霍老不愿说是惹人哭了鼻子,因为不耐,所以放话让人太闲就去考个研。
挂了电话后悔。又拉不下老脸。
霍老是很爱早睡早起的人。
但近日因为兴奋而持续失眠, 老秦只能跟他一起熬夜。
霍老刚还在听那青衣唱“海岛冰轮初转腾”,这会儿终于安生下来。屏退了青衣, 靠在红木太师椅上,也不说话。
只手里把玩着一串紫金流苏的桃木手串。珠形很小,同他的大手一点都不相称。更适合手腕纤细、骨形单薄的年轻人佩戴。
老秦认得, 这是上次他陪霍老去道观请道长看日子时, 被那道长开过光的珠串。
是霍老要送乔先生的礼物。
老秦忽地想起了什么,道:“那天你跟道长密聊时,我看见少爷的特助了。”
“抱着个剑袋。说是献宝, 更像送礼。”
霍老警惕:“他要干嘛?”
老秦摇头:“我不知道。少爷的特助在等道长。我听到他跟仆童对话,像是少爷派他来向道长约时间。要给一枚金锁开光。”
霍老呆住:“送礼都跟老子争高低?”
明月已上中天。
霍老情绪起伏,仍无睡意。
夜风吹落满地枯叶,从京郊,长长地吹彻到京城。
京城一夜枫落如雨。
乔宴在白天注意到窗外楼下的枫树时,枫树已经半红了,树下斑斓的落叶叠成厚厚的地毯。
乔宴来了兴致,到属于他自己的房间支起网购的画架,调开颜料,开始画画。
不画还好,一画起来跟血脉觉醒了似的。能废寝忘食。
连续三天,王姨来提醒他该喝水了,他都没听见。
王姨怕他闷出问题,不得不向霍景盛说明情况。
那是个正午,霍景盛在乡下的鸡还没打鸣时,就起来辛勤上班,紧巴巴赶在饭点回了家。
从前这个时候他回来,乔宴都是坐在大厅里,抱着抱枕,亮晶晶的眼睛从电视上挪过来,看他脱外套、解腕表。而现在,乔宴不在这儿等他下班,已经是第三天了。
王姨说完乔宴的情况,关切道:“前几天还知道出去逛街。这天一冷,街也不逛了,也不去找朋友玩了。”
“本来就不爱活动,这下更宅了…就这么把自己闷在一个画板前,会不会闷出问题啊?刚才我布好菜去叫他,他太投入了,竟是没听见。一直坐着会不会很累啊…”
霍景盛若有所思:“再看看。”
“太投入就多提醒几遍。”
“别让他自己碰水。要麻烦你多盯着点。洗笔、换水,多代劳。”
王姨“诶”了一声:“我会注意。”
属于乔宴的房间,平时霍景盛都不能擅入。
协议上写了,乔宴不想被人打扰,就关起门。乔宴愿意被人找到,就打开门。
现在门是开着的。
所以霍景盛走了进去。
他没有立即开口,只是站在身后,看乔宴画什么。
乔宴没有系统地学过绘画,风格有些抽象。
上一世,也总爱胡乱地画些什么。
那时候霍景盛没能看懂,也不解风情,会在背后把正画画的乔宴抱进怀里,咬着他的耳朵问:“为什么大海要涂成褐色,为什么云朵的倒影还长着眼睛?地上这些黑色的,是鱼群吗?”
乔宴的声音在他过于滚烫的亲吻里破碎不堪:“不,不是海…是草原…也不是云朵…是,是绵羊。”
剩下的乔宴不说了。
因为褐色的不是鱼群,是染污的血。
他画的是荒原,荒原上有过羊的,但是它们都死了。
那时候的霍景盛,只看见了乔宴。
不知道乔宴画的小羊,是死掉的小羊。
而现在的霍景盛…
后知后觉地,忽然看懂了什么。
他看见眼前乔宴的画纸上,着墨淡淡,像雨后的湿地,晦暗和光明交织成锦。
可是,可是从前乔宴的画纸上,浓墨重彩,是一重一重压抑的黑色,和扭曲交织的——肮脏的灰霾。
霍景盛喉头滚动。
声音极轻:“乔宴。画的什么?”
霍景盛的声音太轻了,所以容易受惊的乔宴一点儿都没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
乔宴羞赧道:“霍先生,你回来了。是开饭了吗?抱歉,我最近似乎有些耳背。总是王姨来叫我的时候我听不清。”
霍景盛走近,站在乔宴的身后:“没关系。”
“乔宴。”
“下边蓝色的,是海吗?”
乔宴小声道:“不是海。是草原。”
他奇怪于说出草原之后,霍景盛为什么浑身紧绷起来。
他知道他画得很丑很吓人,没想到能把霍景盛都给吓到了。
霍景盛道:“那这些…白色的,是…羊吗?”
乔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是枫树。我画得太矮了吗?还没涂色,涂上颜色就是绿色和红色相间啦!楼下的枫树红了,霍先生你上下班的时候看到了吗?”
乔宴话没落音。
霍景盛突然俯身抱住了他。
乔宴没有防备,手里的画笔滑落了。
调料盒也七零八落滚了一地。
乔宴紧张道:“霍先生,怎么了呀…”
霍景盛松开手,声音平静:“抱歉。”
“酒喝多了。”
“吓着你了吗?”
吓倒是没有吓着。毕竟这些日子以来,霍景盛给他揉腿的时候,也没少抱他。
只是那种抱法,乔宴的确有些受不了。
太紧了,紧到骨肉都像是要融进他的怀里一样。
紧到…乔宴想起那阴差阳错的、在霍景盛怀里颤抖着昏过去的荒唐夜。
只是被霍景盛吓一下也有好处——
霍景盛这两天陆续给他带了好些颜料,都是网上买不到的颜色!也不知道霍景盛是怎么弄到的!
眼看着离庄园赴约、看银杏林的日子就在后天了。
医院却突然致电给霍景盛,让他今天务必过去一趟。
乔宴的心怦怦跳起来:“是我又有问题了吗?”
霍景盛在画架前端着热茶,趁乔宴走神的空隙,喂了他一口:“不是。只是例行复检。”
乔宴仰起湿漉漉的眼睛看霍景盛,小声道:“可是复检不是有固定的日期吗。”
霍景盛道:“偶尔也有例外。”
乔宴放下画笔:“好吧。”
他小心翼翼商量:“那你开车好吗?不要带人,去医院跟好多人,我心里就好慌。”
下午乔宴午睡起来,霍景盛给他裹好大衣,围好围巾。
亲自驱车去医院。
乔宴一路察言观色,的确没有医生对他露出什么惊慌或严厉、亦或是看大病之人的神色。才算是稍稍放心。
路过心外科的时候,霍景盛到办公室跟林琅说了几句话。
乔宴看他们像是说笑,心终于整个儿的放下。
他被林琅的护士守着,坐在长椅上等霍景盛聊完。
但霍景盛却过来说:“乔宴。”
“这里消毒味重,你再待会儿怕是又要反胃了。”
“跟护士姐姐去看会儿海棠花好吗?”
林琅笑道:“我的院区有片海棠园。开得正好呢。刚霍总谈到你近日爱画景色,去看看?霍总有个老同学刚好来找我玩。我们叙叙旧。可以么?”
乔宴一听有海棠花看。
很懂事地道:“好呀,祝你们叙旧开心哦~”
不知道在他转身后。
霍景盛和琳琅都沉下了颜色。
霍景盛道:“叫他们来。”
林琅点头,打手机叫会诊团过来。他声音透着沉重:“手术难免,越早越好。但他怀着身孕…无疑加重了难题。具体时间,等心外科会诊团联合商榷吧。”
乔宴步履轻盈地跟着护士姐姐来到海棠花园。
林琅没有骗他,的确好看极了。像是阳光下的云霞。
乔宴掏出手机拍照,突然在镜头不远处的休息椅上,看见一个很眼熟的身影——
那人穿着病号服,裹着木乃伊脑袋。
但是身架子像极了乔锦途。
乔宴这么想的时候那人竟然说话了,还真是乔锦途的声音。
他在跟身边一个长身玉立、褐色风衣的高个青年说话。是一种乔宴没听过的、带着撒娇的语气:“谢谢你帮我升级病房…有专护好很多,眼睛都比预计恢复快,感觉视物比以前还清晰了呢。”
青年声音有一些低沉:“之前都是些什么庸医。你只是脑震荡,他们却把你整个头脸包得密不透风。我去找医生拆了它们,免得你呼吸不畅。”
乔锦途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不用拆。我的脸也被打烂了…”
青年语气愠怒:“在查了。让我知道是谁,我把他整张脸骨杂碎给你出气。”
乔锦途解气道:“好!颖哥,我坐累了。你能扶我起来走走吗?”
乔宴听到这儿,不愿被乔锦途看见多生事端。
拔腿想走,可是乔锦途扶着青年的胳膊,已经转过来了。
面朝着他。
第23章 真相
于是, 乔宴漂亮的鹿子眼,猝不及防对上了木乃伊的两个黑洞。
乔宴有些不知所措。
酒吧那天乔宴没来得及对乔锦途做什么,之后被抱进霍景盛怀里遮挡了眼。
他只听到乔锦途对他道歉。不确定乔锦途的脑袋跟那天是否有关。
但他知道, 远离乔锦途,一定能远离是非。
乔宴把手插进口袋要走。
岂料乔锦途看见他,才更像见了鬼。
乔锦途惊得跳起, 几乎瞬间扑拽住青年臂弯,迫使他转了方向。
青年问:“怎么了?”
乔锦途隔着纱布,摸脑袋:“头疼。我们回病房吧,回病房吧。”
乔宴看得莫名其妙。
乔锦途走了正好,他拿起手机, 对着西府海棠美美地拍照。
乔锦途拽着青年走远,终于松了口气。
抬头却见青年正朝刚才那片海棠花林晃神。
乔锦途赶紧大声问他:“颖哥,你在看什么!”
看什么?
霍承颖眯起眼睛想。
他看见一个小男孩。身量没乔锦途高,比例却比乔锦途漂亮优美, 显得纤细腿长。是宽大衣衫也遮不住的清俊骨相。他伸手触摸花片,露出手腕,白得泛光…
太美好了。
那种美, 正是乔锦途发他第一张脸照时,他对乔锦途最初的设想。
霍承颖被乔锦途打了岔。再回头望时, 那男孩的身影已如梦消痕。
寻不见了。
霍承颖突然心不在焉:“明天霍家主家有家宴,邀我带爱人出席。”
“你要去吗?”
乔锦途僵住:“哪,哪个霍家?”
霍承颖道:“建京还有哪个霍家?”
乔锦途声音发颤:“电视上那个?”
霍承颖嗤笑:“电视算什么。”
乔锦途狠狠咽下卡在喉咙里的唾液, 心脏被狂喜淹没。他心道:爸爸妈妈, 我真争气,我给你们攀上高枝了!
乔锦途突然哽了一声:“太好了。我有救了。颖哥,他们都说你们家势力大, 那你们能在官方手里捞人吗?”
“什么人。”
乔锦途抽泣:“我爸爸。前些天他来建京送货,说要看我,突然就联系不上。我妈托了很多人问,才知道他的货出了问题,他受牵连被暂时扣押了。”
乔锦途拽着霍承颖:“还在问审阶段!爸爸可不能定罪,不然我不能考公了!”
霍承颖看他一眼:“再说吧。你去吗?”
乔锦途赶紧蹦跳一下,证明自己腿脚没问题:“颖哥,我去!”
霍承颖问:“不拆点纱布吗?”
乔锦途抱着脑袋:“拆了受风脸就痛。颖哥我没事,嘴巴这里是开放的,不影响我吃东西。”
霍承颖踟蹰片刻。无奈道:“好吧。”
午后阳光明媚,海棠林还透着前些天雨后的清气。
乔宴正兴致高涨,被找来的霍景盛牵住手腕:“林子里待久了也冻。”
“乔宴。”
“回家。”
霍景盛为乔宴裹好大衣,把他带离。
乔宴心脏要做手术了。
情况棘手,时间待定。
这个结论压着霍景盛,像生锈的刀尖在他心头一阵一阵搅拧。
乔宴一无所知。
坐在副驾笑得乖巧,好小声问霍景盛,去伯父家带什么礼物不失礼数呀。
翌日下午,霍景盛给乔宴裹好围巾,出发前往建京西郊。
乔宴竟是把一场小小的城野之行,当作了旅游对待。
沿途一切都使他倍感新奇。
这一点…已和前世大不一样。
霍景盛照顾他的好奇心,一路上走走停停,同乔宴科普桃树与樱花树的区别、以及龙珠草与含羞草的区别…
进入庄园,抵达晚宴楼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钟了。
霍老站在楼前气得点杖,碍于乔宴在霍景盛身边,也不好发作:“怎么才到?”
眼神已经在控诉:“知不知道一大桌子人,都在等你们?”
霍景盛给忙着鞠躬的乔宴整理衣襟:“乔宴,好了。”
而后把眼神丢给霍老,平静道:“没猜错的话,你未经我的同意,把我的七大叔八大舅们叫了一桌子对吗。”
霍老哑火。堆着笑去看乔宴:“你没说晚宴也不能请人来呀。明天我们去看银杏林,就没旁人了。”
霍老同霍景盛玩文字游戏,还以为自己赢了。
不知道霍景盛早已料到。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觉得,借机让乔宴看到他才是霍家话事人也好。
以免乔宴总畏手畏脚,害怕自己的存在,会让他以后受制于人,给他造成困扰。
两人落座后,竟尚有两个位置落空。
霍老看向他特特请来的霍二爷:“你家小颖和他圆脑袋的对象呢?”
霍二爷吹眉瞪眼:“上厕所了。”
他不愿来的,心心念念的儿媳妇让他下头。
他觉得丢人。但儿子劝他别总拂霍老的意,人家真清算起来,他应付不了。
过来了又后悔。真是憋闷。
他余光瞧见霍景盛身边坐着那个。白白净净,乖乖巧巧,听说还怀了身孕。
他心里烦躁,霍承颖真是瞎了眼了,要爱男子,怎不去爱这样的男子,要爱那个大萝卜头!
乔宴对于陌生环境,有着最敏锐的直觉。
感到有人盯着他看,无意识地蜷缩了手指,朝霍景盛身边靠了靠。
霍景盛看了霍二爷一眼。
霍二爷心虚地挪开视线。
乔宴松了口气。
霍景盛在他耳边说着安抚的话:“要是不自在,我们就回房吃自己的。好不好?”
乔宴正要说不用,突然望着灯火阑珊的大厅入口,愣住了。
霍景盛随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一个比例失调,满头绷带的东西,抓着霍承颖的手臂,正往厅里来。
“乔,乔锦途怎么在这。”乔宴瞳孔震了震。
霍景盛脸色沉了一下,示意老秦把乔锦途请走。
乔锦途却当先跳了起来。
他不顾众人视线,浑身发抖,死命拽住霍承颖,失控尖叫:“颖哥,我不要吃饭了,我不要吃饭了,我不舒服,我们走,我们走!”
霍二爷觉得丢人极了,当即站起就要发作。
好在自己那心大的儿子总算正常了一点,他皱起眉头,道:“待会儿再闹。长辈们都在这呢!”
乔锦途不依不饶。
霍承颖许是觉得太过失礼,扫视主桌,想要对霍景盛先说声抱歉,然后自己处理。
抬头的刹那,目光却在霍景盛身侧的乔宴脸上定格。
流转在他的世界的时间,在那一刻,凝固了。
他看见了那张让他昼夜难眠的脸。
霍承颖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感到窒息以后,才发现自己竟连呼吸都忘了。
他呼吸失了秩序,有些发急。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乔宴,直到听见家主霍景盛冷声叫他的名字。
“霍承颖。”
霍承颖连忙收回视线。
一个诡异的念头电流一样从脑海,刺穿他的身体。
他低下头,拂开乔锦途的攀附,颤抖着手去撕乔锦途脸上的纱布。
乔锦途吓得尖叫大哭,想要逃跑,却被霍承颖死死地牵住。
满桌老头老太,一时间也被吓到,纷纷交头接耳。
更有人小声请求霍景盛:“要不要让人拉开他们?”
霍二爷急冲冲要去阻止这一桩丑态。
却被领了霍景盛示下的老秦攥住手腕:“家主说没有关系。后生有后生的交流方式,长辈们不宜干涉过多。安心用餐便是。”
霍二爷气到:“我家里的事什么时候轮到霍景盛置喙了!”
霍景盛在用刀叉给乔宴切小蛋糕。
像是没有听到。
但霍老已经不依了。
家族里一群盛装款款仪态万千的老头老太们,也坐不住了,乱成一锅粥:
“霍二!怎么对家主说话!”
“霍二,过份了!”
“霍二……”
乔锦途哭得更厉害了,霍承颖的手就像铁钳。
他根本挣脱不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霍承颖的眼神,从复杂,到狰狞。
霍承颖起初撕他纱布的时候,还是有一些冰冷的温存的。
像是怕伤到他。
但是当他揭开眼睛部分,看全了他的眼睛。眼神就缓缓变得陌生、狠戾。
直到——
纱布脱落。
乔锦途再也没有任何掩体,可以遮挡自己的脆弱和羞耻。
霍承颖攥住乔锦途的脖颈,眼睛猩红:“…你是谁。”
乔锦途脸都紫了,他拍打着霍承颖的手臂:“救命,救命…颖哥,我是,我是乔锦途。”
许是怕真的出了人命。
霍老骂骂咧咧地,亲自把人拉开了。
霍承颖用很冷漠的眼神看了一眼在地上瘫成泥的乔锦途。
突然像是发了疯一样,抬眼,盯住霍景盛身侧的乔宴,声音嘶哑震颤:“…他又是谁,他是谁!”
霍承颖三步并作两步抢到主座前,想要问问那幅朝思暮想的脸孔:“小兔,你在跟人联合起来玩弄我吗?”
但是霍承颖没有这样的机会。
因为他还没有冲到乔宴面前,就已经被霍景盛钳住了手腕。
霍景盛松手把他扔在地上。
看似没用力气,但霍承颖的手骨已经断了。
霍景盛居高临下,像是看一只死狗。
霍老怒气冲冲地跑过来:“小颖你怎么发疯发到阿盛面前,那是阿盛的对象!”
霍二爷也抢过来,一拳砸在霍承颖的脸上,咬牙切齿:“你要我死吗霍承颖。乱叫什么,他再怎么说都是你的嫂子。这儿这么多人在,你给我乱叫什么?!”
吵吵嚷嚷,鸡飞狗跳。
晚宴吃成这副模样也是滑稽。
霍景盛已经没有食欲。
他把乔宴拉进怀里,裹紧了大衣。
让老秦带他去二楼的环形看台上等他。
看台视野极佳,能俯瞰大厅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却不必沾染太聒噪的声音。
而后,霍景盛把对老秦道:“搬家法来。”
不止老秦愣住,周围所有听到的人都纷纷噤声。
霍二爷闻声过来,又想大骂,被旁人捂住了口鼻:“找死吗,家规为大,景盛已是家主,要是连你一起发落,我们也不能奈何他!”
也有长辈劝道:“家法五十多年没动过了…”
“新时代了…”
“遭人诟病的。”
霍景盛反问:“我竟不知,这家规废了吗?”
众人纷纷:“没有,没有。”
霍景盛道:“那就打。”
好好的晚宴,还没动筷,就在鸡飞蛋打的声音里碎灭了。
“造孽啊!”
人们看着乔锦途被人连拖带轰地丢出去,又看见屁股挨了板子的霍承颖被几个男人抬着离开。
嘴里兀自喃喃不休:“骗我…骗我…”
霍景盛一步一步走上二楼,乔宴正缩着手指头问自己:
我认识那个…霍承颖吗?
就感觉到身体被霍景盛轻轻拥住。
听见霍景盛先是问他:“有不舒服吗?”
乔宴摇头说了没有。
霍景盛才又问道:“霍承颖。”
“你认识他吗?”
第24章 梦游
乔宴搅紧裤腿, 从脊骨扩散出强烈的寒意。
天顶盘亘的枝状钻石灯,像嵌着碎冰的蛛网。竟不敌霍景盛高大身躯带来的气场冷沉。
霍景盛天生一副冰块脸,眼睛颜色幽深。总让乔宴难以读懂。
此时也一样。
刚在楼下发了脾气, 现在面无表情说的这句话,是该理解为审问吗?
乔宴鼻头冒汗,呼吸都发慌发急。
他害怕地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东西。
想到家里来客人时, 他多看客人一眼,过后乔怀庆就会揪着他的耳朵,让他收收肮脏的心思,不要犯贱发/浪。
但是今天,一个陌生的男人, 当着他孩子的父亲,跟他纠扯不清…
在霍景盛的注视下,乔宴只觉百口莫辩,他紧张到语无伦次:“我…我不认识他。”
乔宴压抑而微弱地哽了一声, 轻喘道:“…我不脏,我干净。”
“孩子…不是别…别人的…是,是…”
乔宴喉头干涩, 眼睛发烫。
像是掉泪了。
而后他感到眼角被大手很轻地擦拭,他被很紧地带进霍景盛木质香味凛冽的怀里。
乔宴茫然仰起脸, 透过潮湿的视线,看见霍景盛对他露出很具安抚的笑。
他说:“我知道。”
“不怕。”
“是我吓到你了吗?”
乔宴紧抿的薄唇颤抖了一下,泄出很小心的抽泣。
霍景盛拍着他:“霍承颖对你来说很危险。”
“我只是向你确定一下。”
“你认不认识, 都不影响我保护你。”
乔宴在霍景盛怀里闷闷地“嗯”了一声。
又克制不住地哽咽了好几下。
霍景盛轻轻揉着他的后脑:“乔宴是世界上最干净的孩子。”
乔宴一掉眼泪, 就口渴,脑子不清醒。
迷迷糊糊地听着霍景盛又说了他许多好话。
乔宴终于感到了安全。
他放松下来的时候,福至心灵地想起了一件事情, 声音闷闷地:“我不认识霍承颖。”
“我只认识乔锦途。”
“乔锦途问我要过照片。”
“那时候我没有钱。”
“他给我打一次视频,会给我五十块。”
“最近的一次我为了报复他要了五万,他给我了…这次之后,我就没有给他发过,也没再要过他的钱了。”
乔宴说着声音又发颤。
霍景盛动作很轻地擦去他眼角湿痕:“乔宴。”
“那样的日子。”
“不会再有了。”
这天晚上乔宴睡得很不好。
夜深时,在霍景盛怀里惊颤了不止一下。又呢喃起了“哥哥”。
霍景盛嫉妒得要死。
他接住乔宴每一次呢喃,小心地吻他的脸:“哥在这。”
直到确认乔宴睡安生了,霍景盛才爬起来,写日记。
海柔给他的观测日记,他写得比商业合约认真。
翌日天亮起,乔宴穿好衣服,霍景盛又给他披上了宽大的纯羊绒围巾。
银杏林很美。
尤其是清晨,远处的金黄还笼着湖面蒸起的白雾。
乔宴总算露出了笑脸。
霍老张罗了个不靠谱的晚宴,睡了个鸡犬不宁的觉,半夜不知道被霍二爷打电话骂了多少回,骂到他不得不关机。
但好在银杏林观景没有乱来,闲杂人等是一个没有出现。
只是白天握着乔宴手的时候,面容有些憔悴,眼底有些乌黑。他乐呵呵地把一串桃木珠戴在乔宴手腕:“合适。”
“我家宴宴戴着真好看。”
要是从前,乔宴又要惶恐,怕以后跟霍景盛协议期满,自己走后霍景盛被父亲责怪。但经历了昨天的事,他再也不担心了。
因为霍家真的是一家之主。
况且人潮如水,有聚有散。
霍老看得起他给他好意,他当下应当珍惜,且图报答才是。日后想起也了无遗憾。
乔宴不再扭捏,见东西不像上次贵到吓人,就很乖地收下了。
只是他很是有些羞赧:“谢谢伯父…手串很,很好看~”
霍老高兴得原地露出真面目:“宴宴。那你说,我这儿好,还是霍景盛那儿好?”
乔宴没想到半路杀出生死题。
他脑子里浮现着昨夜庄园的鸡飞狗跳,礼貌又小声地道:“都好,都好。”
霍景盛看不下去,揽了乔宴安心赏林,把霍老远远地抛下了。
老秦安慰霍老:“再接再励?”
霍老唉声叹气:“不了吧。阿盛六亲不认,堂弟都打。又蛮横,又封建。我把他惹急了,他连我都家法处置怎么办?我不要面子的吗?”
眼看着霍景盛拦着乔宴,有说有笑,霍老伤心地涌出一股为他人做嫁衣的窝囊感。
老家族能屹立不倒,靠的就是宗族传承、秩序家规。
早知道霍景盛有了权柄如此大逆不道,他当时就不应该退位!
可是后悔晚矣!
乔宴不知霍老心里的九曲十八弯。
只以为老人拄着拐杖腿脚不好,还善解人意地、拽住霍景盛袖子,小声建议道:“要等等伯父吗?”
霍景盛道:“他有老秦说话,不用管他。”
抛却霍景盛表情很少、总让人很有压力的脸来说,跟霍景盛游玩是一件很放松的事。
而且,霍景盛是真的很好看。
乔宴还偷偷拍了一张霍景盛看向远处的照片。
心扑通扑通跳着,设置了相册内隐藏。
他也莫名自己为什么在那瞬间,那么想拍。
大抵是那个构图,让他觉得很适合当杂志封面?
银杏林很美,但逛久了也就没了新鲜。
在庄园又住了一晚后,次日霍景盛就带乔宴回了御景江山。
王姨高兴地说,老裁缝那边送了三套插队制好的衣服过来,都是小先生的。
她怕乔宴嫌少,主动解释:“很老的店,提供的都是高奢熟客服务,按季度裁制新款,很早开始就不接受新订单了。纯手工,出活儿慢,但材质、版型,都是时装模板!咱们穿完了,时装圈才开始流行。”
乔宴试穿以后,才觉得当时拒绝霍景盛给自己定制服装的自己很装。
三套衣服,一套西装、一套卫衣裤、一套休闲开衫。
衣服上身,还未佩戴任何金银彩宝,就有一股扑面而来的贵气!
仿佛廉价的乔宴穿上这样的衣服后,瞬间就值起钱来。
霍景盛积累了好些事,下午要去公司开个会。
乔宴就穿着新衣服在李广劲面前好好秀了一圈。真诚道:“有钱真好!”
李广劲点头:“但是乔宴。你卡里拿着钱,一时花不完,死在卡里就很亏。最近酒吧认识个富婆,在教我理财。你要学吗?我们学会了,就能拿钱生钱!”
他眼睛里散发得意的精光:“到时候你拿着自己赚来的大钱,吓那大狮子一跳!也好叫他不再小看你!”
乔宴摸着高定新衣沉思片刻,很是认同地点了点头。
于是当晚霍景盛给乔宴念书哄睡的时候,乔宴脑子里仍在兴奋地把“自己赚大钱”的念头抽枝萌芽。
很久都没睡着。
霍景盛以为他又不舒服,放下书,凑过去轻轻拍他:“乔宴。”
“腿不舒服了吗?”
乔宴很抱歉地道:“不是的霍先生…要不你先睡吧。我脑袋里都是事情,睡不着。”
霍景盛问:“可以同我说吗?”
乔宴有些为难:“这是我和李广劲的秘密。”
“暂时不能说的。”
“如果以后能成功,我再告诉你好吗?”
霍景盛面色平静:“不能是危险的事。”
乔宴保证:“不危险!”
霍景盛又道:“也不能是伤害身体的事。”
乔宴摆手:“不伤害!”
霍景盛沉默地看了乔宴好一会儿:“遇到难题找我可以吗?”
乔宴点头:“如果遇到难题,我就只好向霍先生请教了。”
霍景盛没有如乔宴的意先睡。
仍然孜孜不倦地继续着哄睡电台服务。
声音平静,眼底又愠着酸溜溜的暗潮。
直到乔宴睡熟,直到他把乔宴再一次圈地进怀。
脑袋里仍然浮现着李什么普普通通的大平头。
霍景盛想了很久。
仍然想不出李什么有什么好的。
霍景盛早已经把这个大平头调查透了。打架斗殴一样不落。
但乔宴就是要把他当朋友。
罢了。
乔宴好不容易有个朋友。
差就差点吧。
霍景盛唇角碰了碰乔宴的脸,把人搂紧后,也闭上了眼。
他像个抱着水晶鞋的灰姑娘。
知道天亮之后,怀抱又是一场空,所以加倍珍惜时间。
只是这天,出了意外。
乔宴第一次没有一觉睡到天亮。
夜半时分,乔宴竟然醒了。
乔宴是被热醒的。
今天他又梦到大山压住了自己,且好像是一座滚烫的火山。
乔宴被烘烧得缺失水份。
暖和是暖和,但是嘴巴好渴。
乔宴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没能成功醒来。
不然为什么他都醒了,梦里的大山还在压着他?
他不禁动了动。
不动还好。一动,他傻眼了。
因为幽微的夜灯底下,黑沉沉的大山——
他睁开了眼。
乔宴浑身僵住,不敢动了。
意识逐渐清醒,他逐渐惊慌失措,因为他逐渐发现,他竟然睡在霍景盛的怀里?!
妈呀。
太可怕了。
乔宴快被自己吓哭了。
是还没睡醒吗?
平日里霍景盛的确也抱过他,但那都是形势所迫。比如要护着他的肚子,比如在给他揉腿的时候。
可是现在,是在睡觉。
是他半夜梦游爬进霍景盛的怀里,还是霍景盛半夜梦游抱住了他?
哪个答案都很可怕。
乔宴小心翼翼地,正想问什么。
霍景盛沉哑的声音却当先开口了:“乔宴。”
“你怎么在我的怀里。”
他疑惑完毕,又很宽容、很善解人意地为他解围:
“是因为冷吗?”
第25章 矛盾
乔宴的脸顷刻泛红。
他翻身, 细仃仃手臂撑住床,试图拉开距离。
岂料手臂在宽暖怀里睡得绵软,稍一用力, 竟连胳膊带人…在霍景盛怀里砸了个二进宫。
霍景盛大手扣住乔宴:“是要换姿势?”
乔宴摇头,他羞臊得脚指头都蜷缩了:“…对不起…我忘了我刚醒没力气。”
“也不知道梦游会搅扰你…”
“我还是…去自己房里睡吧!”
乔宴挣了一下,没挣动。
霍景盛扣着他:“乔宴。”
“我习惯了。”
乔宴快绷成雕像:“…啊?”
霍景盛像是很没办法地笑了下:“第一天起。”
“你就睡我怀里了。”
乔宴紧张得咬住下唇。
被霍景盛捏住下巴松开。
霍景盛翻了个身, 把乔宴困在床和他的身体之间。他公事公办道:“乔宴。”
“协议是我不能靠近你。”
“你靠近没关系。”
“况且。”
“你又没有对我做什么。”
“这么急着要逃,反而像是心虚。”
霍景盛声音更沉:“还是说,你打算对我做什么?”
“没,没有!”
乔宴局促极了。
暖烘烘的木质香味四面包裹,侵掠着他的空气。
他晕头转向, 手腕打着颤,手指蜷缩着,急于抓点什么,却不敢抓霍景盛。
无力地被困在枕上, 哆嗦着把枕头抠出一圈一圈的涟漪。
霍景盛就道:“既然没什么。”
“乔宴。”
“我允许。”
乔宴像被烘化了。
漂亮眼睛蒙上迷离神色,鬼使神差接受霍景盛的歪理邪说。
乔宴小声祈求:“那…我能起来,喝点水吗?”
身上的大山终于…挪开了。
乔宴被正大光明地, 圈进属于霍景盛的领土。
霍景盛像是心情不错。
他揽起乔宴,把他靠在柔软踏实的床靠上, 低声道:“我去倒水。”
乔宴就这霍景盛递来的杯子,小口小口饮水的时候,还红着眼尾迷迷糊糊地想——
怎么就…理所当然睡到一个被窝来了呢?
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可他的身体素质不允许他大半夜思考太久, 他就着霍景盛的杯子喝了一会儿, 就犯困了。
都怪霍景盛不允许他大口喝水,小半杯水还没下完,乔宴眼皮打了几架, 就把脸歪在床靠上睡过去了。
迷迷糊糊,感觉到霍景盛动作很轻地蘸拭他的嘴角。
把他安放了下去。
乔宴醒来,霍景盛又不在。要不是他是从霍景盛的被窝爬起来的,他都要以为昨晚是在做梦。
乔宴直到刷牙的时候脸还有些发烫发红。
但他想着想着,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为什么以前梦游,早上还在自己被窝。
昨晚梦游,就变成在霍景盛被窝了?
难道以前梦游的时候,还知道回程吗?那昨晚怎么就不知道了…
是因为经得受害者的允许,自己更加胆大妄为了吗?
乔宴羞愧地低下了头。
决定今天下午去找李广劲逛街,给霍景盛买件新礼物,聊当补偿。
李广劲今天有点忙。
到达约定地点的时候,乔宴已经等他一会儿了。
乔宴身后站着个黑西服的硬汉。不和乔宴说话。
但在看见李广劲的时候,就会自动地、默默退开。
李广劲等那人完全退出房间,对乔宴吐槽:“越来越过分了!”
“什么?”
“大狮子啊!以前他这司机也就负责接送,现在越来越入侵你的私生活了。我看要不了多久,咱们吃饭的时候,他这司机也要跟上来,和咱们挤一桌。”
乔宴噗嗤笑了:“不会吧…”
李广劲撇嘴:“那谁说得准呢。我看你接受度良好…我跟你说,你还是要保持警醒。我看他像是在温水煮青蛙。”
两人扯着霍景盛,一边逛街。
乔宴买完礼物,有些轻微的气喘,跟李广劲找了个安静的咖啡馆,坐着歇息。
两人于是谈起正事。
李广劲说那个要带他发财的富婆,是做赌石生意的。
人大方极了,总在他下班的时候,给他发私活。一次五千到一万不等。李广劲光是在她身上接私活,就进了三万块钱。
富婆还说愿意借他二十万,当创业资金。跟着她投资赌石档口,稳赚不赔。
李广劲眉飞色舞:“怎么样。富婆说这叫稳健理财!等你有空了,咱们还可以一起找她听课。咱掌握了致富原理,也可以自己干。”
李广劲没说自己迫切想要赚钱,是因为在乔宴面前越来越自卑。
好朋友发达不忘他,让他高兴,但每次出去玩,都是乔宴花钱占大头。到了奢侈品店,掏钱的全是乔宴,他就是想抢着付也付不起。久而久之,他有一种贪乔宴便宜的感觉。
他也想一掷万金,给好朋友买很值钱的礼物。
眼看有稳赚不赔的生意。既能自己赚,又能拉好朋友赚外快。给他点金丝雀随时出笼的底气和成就感。
李广劲觉得真是两全其美。
他没想到说完蓝图,乔宴却皱起了眉头。
李广劲看乔宴抠着他那高定休闲裤的裤腿,支吾道:“赌石…十赌九输的。”
李广劲以为他是害怕失败:“我跟你说,富婆姐姐人很正!在酒吧里很讲义气,很出名的!”
他压低声音,试图给乔宴喂定心丸:“真赌肯定不能保证输赢。但是她投资的档口,都是可控的。”
乔宴漂亮的眉头拧得更紧:“…怎么控?”
李广劲神神秘秘:“她做的是开窗赌石。就是在带皮的石头上开个小窗,客人们会打光去分析成色。”
他笑了一声:“她有手艺,能把窗口做漂亮。那客人瞧着那窗,还当寻到了满绿帝王紫!抢着掏钱,原地都能开拍。这下你懂了吧!”
乔宴有些紧张,两只手捧起冒着热气的杯子,小啜了两口,压了惊,才尽量平稳呼吸,道:“我们不能做这个!”
“…这是诈骗。”
“我很小的时候,我们家里有人做这个,赚没赚到钱我不知道…但是我见过有人上门哭,说,说石头有问题,害他们家破人亡。好可怜…闹了很久,后边的事我也记不清了…好可怜…”
李广劲道:“管他呢。自己爱赌怪谁!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乔宴很认真地望着李广劲:“我不做。”
“我…我也不想你做。”
李广劲终于不笑了。
他咬着吸管,从头到脚打量乔宴。缓缓道:“因为稳赚我才告诉你的。”
乔宴着急地摇头:“不要做,你会后悔的。”
李广劲放下杯子,咬着冰。
就那么看了乔宴两秒。
他想问:后悔,我为什么要后悔?稳赚不赔的事情我为什么要后悔?因为我要有良心吗。可是生活从来对我没良心。
李广劲的声音突然就让人听不出情绪了:“随你。”
“我自己做。”
李广劲这样看乔宴,乔宴就更紧张。
乔宴蜷起有些发抖的手指:“要是被抓…可能会坐牢。”
“赌石都不便宜。累积资金多了,你会判很重。”
李广劲突然笑了:“乔宴。那你会举报我吗。”
乔宴摇头。
李广劲沉默片刻。
掏出打火机弹开盖子又合上。终是没当着乔宴的面点烟。
他只是缓缓地道:“乔宴。”
“我觉得,我们也许不适合做朋友。”
李广劲也不舍得多说一些什么。
他只是真心的、突然间觉得不适合。
李广劲想起两个人挤在奶茶店的时候,那时候李广劲就时常摸鱼耍滑,偶尔还会偷点小料嚼一嚼。
但乔宴,从来都是埋头苦干,老老实实,乖得不像话。
其实从那时候起,就注定两个人走不上相同的轨道了。
人生最重要的理想产生分歧。
以后只会越来越远。
毕竟他并不想只做一个把乔宴当提款机的、虚与委蛇的朋友。
李广劲忽然很没劲。
坏孩子的理想在好孩子面前,也是泥点子。
李广劲不愿承认自己是更自卑了。他看了下手机,温和道:“今晚有雨。要不我们早点回家吧。”
霍景盛下午有会。
开完会又忙了场跨国的沟通才回家。
推开门在大厅没见到乔宴,以为人在画画。
正要去乔宴房间找,就看见王姨蹑手蹑脚走过来,眉眼关切地压着声音道:“霍先生,小先生今天不舒服啦!”
“怎么了。”
“小先生今天找李广劲玩,回来就开始发呆。没看电视也没画画。我看他脸色不好,煮了一小碗燕窝给他,喝一口就到卫生间吐掉了。我把他扶上床,休息着了。”
霍景盛一边脱腕表一边跟王姨快步往卧室走。
卧室没关门。
乔宴也没睡着。
霍景盛看到他缩在被窝里,抠手机。
霍景盛曲指在门上敲了三下:“乔宴睡着了么?”
乔宴从被窝里爬起,小声道:“霍先生,昨晚和你说的那件事,不会有成功的时候了。”
霍景盛在床边坐下:“发生什么了?”
乔宴双手抱住膝盖,把脸埋在膝头:“我和我的准合伙人,还没开始合伙,就散伙了。”
他喉咙哽了一下。
没再说话。
霍景盛不意外。
乔宴每次出去玩,见谁,去哪,吃什么,喝什么,隔断时间他就能收到些照片。
他再忙也会看一看。
今天下午看到照片上的两人,气氛凝重。虽然距离、角度使画面清晰度不足。
但也不难分析两个人,应是闹了些不愉快。
霍景盛坐得近些,拍他的脊背:“有转圜余地吗?”
乔宴摇头:“好像没有。”
“过分的话说了吗?”
“没有说,但是…感觉他在和我告别。以前每次一起玩,分开时他都会说时间好慢,怎么还没到游轮派对日期。但今天他提前要求回家,也没再说游轮。”
霍景盛道:“乔宴。”
“不急下定论。”
“我带你散心好吗?”
乔宴仰起湿漉漉的眼。
小幅度点了点头。
霍景盛声音又软三分:“这周末是下元节。子虚观祭祀水官大帝,会有斋醮仪式。我带你去供灯。”
一连两天,乔宴都有些心不在焉。
时不时巴巴地看一眼手机。
好在斋醮仪式真的把他给吸引住了,虽满怀心事,也能真心实意地高兴几回。
尤其是在绵长夜里,飘着无数灯花的河畔,霍景盛变魔术似地,打开一个盒子,把一枚嵌了朱砂符文的金锁,戴到他脖子上时,他高兴得嘴角都压不住了:“我都还没想到给自己买个金玩意呢!”
霍景盛无奈地道:“不是玩意。”
“是长命锁。”开了光的。
此番也算是给乔宴转移了半刻情志。
等回了家,想起李广劲,乔宴却又郁郁寡欢起来。
眼看着游轮派对的日期将近,乔宴都又进行了一次复检了,李广劲也迟迟没再主动找过乔宴。
那天晚上乔宴考虑好久。
决定天亮以后不再想他。
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
当天晚上,他很突然地,接到了李广劲的电话。
当时乔宴正窝在霍景盛怀里,享受睡前必备的揉腿服务。
然后李广劲的电话就打来了。
乔宴问霍景盛,他现在可以接电话吗?
霍景盛放开他,去了书房。
他都没看屏幕,却仿佛知道那是谁的电话似的。
乔宴没细想。
只是略微有些激动地捧着电话。
电话里,李广劲沉默了将近半分钟,出声时,声音有些别扭。
他开门见山地道歉:“对不起。乔宴。”
“…你是对的。”
乔宴微微睁大眼睛:“你,你想通啦?”
李广劲像是羞于启齿。
支支吾吾半天,终于嗫嚅道:“富婆她…被抓了。”
第26章 害怕
“这真是诈骗, 也真会蹲大牢。”李广劲吞吞吐吐:“…乔宴,对,对不起。”
他说:“如果我说, 我那天所说的‘我们不适合做朋友’的意思,是我…老赚不上大钱,觉得跟你越拉越远, 我自卑…并不是讨厌你…你会不会原谅我?”
乔宴抹了把眼角:“那你以后不要乱说这样的话了好吗。”
最终这件事以李广劲掏腰包,主动邀请乔宴去仪式感满满的画展讨好乔宴欢心,得以化解。
画展开在建京国际中心大厦地下一层。
结合了“灯塔”主题,氛围有些幽暗。又因为票价高,买的人少, 所以展厅里比较寂静。
两人轻声说话,也不容易打搅别人。
乔宴不是闷嘴锯葫芦,李广劲也刚好是个直肠子。
两人很快地,就把话给说开了。
乔宴并非看不上李广劲的“路子”, 只是担心他的安全。
而李广劲并非是想舍弃朋友,只是害怕自己一直不能发达,逐渐沦为好朋友身上的吸血虫。
乔宴很有一些委屈地道:“可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 你试图给我一万五。你觉得那一万五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很不值钱。可是如果没有再次遇见霍景盛, 那么你给我的一万五千块,将是我唯一的救命钱。”
乔宴很努力地想要让李广劲明白:“沙漠里有一个人快要渴死了,你用一口水救活了他。后来他走出沙漠, 能轻易买到一瓶水、一桶水了。但是那一瓶水、一桶水的价值, 加起来。都不能和沙漠里的一口水同价。”
李广劲挠着脑袋,很认真地听。
乔宴说的每个字他都认识,但加在一起就像和尚念经。
李广劲听不懂, 只是知道,乔宴不生他的气了。
两人在画廊走着,来到一个支着很多画架、颜料的区域。
区域边的立牌写着“以画会友交流区”。
三两人坐在画架前沉浸地创作。
路过的人小声低语:
“网上说秦老师会随时出没,过来在线互动指导,不知道真的假的。”
“有这回事吗?走试试。”
李广劲轻轻推了乔宴一下:“你也试试。”
“前段时间不是说画画让你很放松吗?”
“兴许那什么秦老师刚好过来,被你惊艳,收了你当徒弟。”
乔宴羞赧。
看见画架颜料也有些手痒。半推半就地,就也坐下开始创作了。
李广劲抱着乔宴的包,从里边摸出一板奶片,坐在乔宴身边无聊地嚼着。
大约半个小时过去,乔宴面前的画纸就有了被色彩铺满的框架。
李广劲看得昏昏欲睡,强撑眼皮拍手:“越来越好看了,乔宴你是天赋选手吗?”
乔宴还没说话。
身后突然传来两个嘎嘎的笑声。
李广劲扭过脸,就看见两人捂着肚子前仰后合:
“妈呀,透视都不对。”
“笑死我了,画点景物意象也行,怎么非要画建筑啊。交流区的门槛这么低吗?”
乔宴动作顿住。
突然被羞辱,有些反应不过来,大脑一片空白。手指不受控制地逐渐颤抖起来。
李广劲看了乔宴一眼,压着声音对身后两人道:“就你们这糟心的狗眼还学人看画呢。”
“滚犊子。”
“不然打死你们。”
李广劲急于撵人,有些口不择言。
若对面换两个怕是的,看李广劲扬手露出肱二头肌也该走了。
但对面这俩偏是不怕事的。
一人仍是嘻嘻哈哈,一人却已暴怒:“找事吗你?让谁滚犊子呢。”
说着就要抄板凳。
他这一抄,李广劲也抄了起来:“妈的,我朋友受不得吓,你们再不走,我他妈动手把你们一起干翻。一、二…”
李广劲原是下马威,但三还没数出来。
对方当先动手了。
李广劲躲了下,椅子就砸在地上。
路过的人纷纷尖叫起来。
大叫起来保安保安。
李广劲不是个吃亏的性子。
但眼看乔宴呼吸急促,有些异样,在挨了一闷椅的时候,不再还手,转而去拉乔宴:“算了,我们走!”
就在这时,一个椅子偏又朝着乔宴脑袋砸下来。
下了死手的姿势。
李广劲暴怒,转身给了那人一记飞踹。
然后他看见,乔宴不知何时在颜料旁摸出一把尖利的美工刀,抬手要往那人的后心处捅。
李广劲大惊阻止的时候,乔宴的手腕已经被不知哪个旮旯闪现出来的王司机给攥住了。
王司机对李广劲使眼色,要他把乔宴赶快带走。
李广劲是见过王司机烟灰缸盖人的,直到他的手段。
喉咙一滚,扶着乔宴就往外走。
直到这时,画展里的安保们才匆匆忙忙地来了。
十分钟后,几名警察也鱼贯进了展厅。
展方报的警。
由于双方伤得不重,民警原只打算批评教育。
王司机却道:“不看看监控,确定是谁寻衅滋事吗?”
这么问的意思,就是婉拒协调了。
民警只好开始进行监控调查。
当事人暂时都不能离开。
由于乔宴监控里又没有明显过激行为,且出现了恍惚、发抖等心理问题的躯体症状,被赦准先行离开。
这事把办方的主人公“秦老师”都惊来了,他有着老画家的清傲,见不得区别对待,想留人问点话的。
跟出大厦,却被经纪人李生拦住,提醒道:“看见他们上的什么车吗?”
秦老师愣住了。
迈巴赫扬尘而去。他得以看到一串连号的黑色京牌。
整座建京,拥有黑色车牌的车辆也屈指可数,何况还是连号。他想起他似乎在网上见过这辆车。
这辆车总是网上露面。
本地的人不敢拍,敢拍敢发的多是外来好奇者——
#尼玛,这么帅的车是谁在开#
#看到黑牌迈巴赫炸街,霸道总裁照进现实了#
外地人可以不知道。
但本地但凡会在网上冲浪的,基本都知道。
这是霍氏集团,霍景盛的车。
乔宴被王司机送回家的时候,霍景盛已经得了消息从会议上赶回来了,还带了林琅。听说出现了躯体化反应,让人把海柔也接到家里来了。
乔宴情况还好,就是担心李广劲。
霍景盛遵医嘱,说保证李广劲不出问题,给乔宴喂了热牛奶,让王姨调了加料加浓的安神香,在床边拍着乔宴哄着他暂时歇息了。
乔宴睡得迷糊的时候,又揪着霍景盛的衣袖小声喊“哥哥”。
霍景盛苦苦调查不出这位神秘哥哥的信息,已经被叫得习惯了。
任由乔宴把他板正的西装袖扣攥成麻叶。
轻轻道:“哥在这。睡吧。”
但是今天,乔宴多说了一些话。
得以让霍景盛知道了更多一些信息。
乔宴声音哽着,小声嗫嚅:“…哥哥,我今天没有乖。”
“欺负就…刺他…”
“哥哥刀不在…别的刀…刺不到…”
霍景盛眸底暗潮翻涌,哑着声音:“宴宴已经很乖了。”
他拍着他:“很乖了。”
确认乔宴没有大碍,王振野和琳琅就走了。
海柔在卧室观察了乔宴一会儿,跟霍景盛去了书房。
看见霍景盛交上来的作业时,还有些震惊,心想真的有好好地观察记录。
翻一翻震惊加倍,因为每一页都密密麻麻,除了自己设置的题目,他自发地连一日三餐吃了什么、吃了多少、用时多久都进行了记载。
霍景盛甚至给海柔播放了两段监控视频的记录。
一段是绿岛酒吧,一段是下午的画展。
霍景盛道:“他应激时很极端。”
海柔反复观看两段视频:“这和你记录描述的的确完全不同,却并不割裂。”
“在日常生活里越是压抑自己的人,爆发时越是失控。”
“他大概率还有很严重的讨好人格。他在生活里表现出的‘协调’,更像一种‘刻意关照’。”
海柔从包里掏出平板,调取资料库:“大多时候,这种孩子看起来同普通人差别不大,甚至某方面更加乖巧。但那仅限于他所维持的‘协调’没被破坏。一旦遭到破坏,使他的‘协调’失控。他不知如何对待,理智就会崩毁。会失控暴露出相当偏执、极端、且歇斯底里的一面。”
海柔把资料捧给霍景盛看:“等清醒后,却又会为自己的冲动而后悔。陷入一种绝望的循环。”
海柔看着霍景盛:“这是这类人相当擅长的自我折磨。”
“如果不能自洽,他们甚至会毁灭自己。”
“只要他是人,就有承受的极限。”
霍景盛面上看不出情绪,心脏已经被冷风贯穿了。
…他们甚至会毁灭自己。
霍景盛太知道这句话的含金量。
他无意识地又开始弹开合上那把小刀。
从乔宴手里没收后,他随身携带,时常把玩。
海柔提醒:“庆幸的是,他还没病入膏肓。只要不破坏他的‘协调’,对他的正常生活就不会产生太坏影响,但…守护不易,破坏却太简单,需你劳心处太多…等生产以后,进行药物干涉,他的躯体化症状至少会得到些许控制……”
“多看着,放眼皮子底下看得紧紧地,你走到哪带到哪,别让他离开你的视线。别让他产生焦虑、恐慌的情绪。”
霍景盛声音沉哑:“他不会高兴的。”
“如果这样,我会是他焦虑、恐慌的根源。”
海柔看了霍景盛一眼,意味深长:“坦白说,我怀疑过你对他的耐心。但看你的日志,竟比其他病人的监护人做得都要好。我差点以为以前误会了你,以为你们其实已是能够形影不离的关系了。”
霍景盛声音更沉:“…并不。”
“他觉得我们还不熟。我不能太主动,太向前。”
海柔若有所思:“知道了。”
“他不信任你。”
霍景盛不说话。
海柔笑道:“你不愿意承认。”
“但这似乎是事实。”
霍景盛不置可否。
上一世他对乔宴展开追求,过度关怀乔宴还不到一个星期,就导致乔宴心神不宁,失眠多梦,整日整日精神恍惚,还发作急性胃炎晕倒,差点流产。
海柔表示理解:“信任要慢慢培养。”
“你们的身份差别太大,也容易滋生他对你的偏见。”
“慢慢引导,不要着急。”
“关心并非需要很大声。”
“已经很小声了。”霍景盛道。
海柔道:“只能等待。等他足够依赖你、习惯你的时候。想不信任你都难。”
“他现在不是热爱绘画吗?”
“这就是你的机会。你不妨趁机投其所好,拉近和他心灵上的关系。”
因了安神香的作用,乔宴睡得很沉,一觉睡到了天亮。
他醒来时惯常是乏力的,更别提身体还不舒服过。
他手软脚软坐起身的时候,惺忪的眼睛看着霍景盛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毕竟他入睡时看见霍景盛很正常,但醒来第一眼还能看见霍景盛的时候就很少见。
乔宴坐起来,霍景盛就离开书桌,过来扶他。
乔宴先说好渴。
霍景盛给他喂了温水后他又说好饿。
霍景盛牵着他洗脸刷牙,坐到饭桌上的时候,乔宴才像是真正地醒了。
他向霍景盛了解了李广劲的后续,又拿了手机跟李广劲在信息上聊了几个来回。终于放下了心。
乔宴突然很小心地道:“王司机来得很快。”
霍景盛给乔宴布菜的动作顿了一下:“嗯。”
乔宴又小声问:“但是王司机怎么来得这么快?”
霍景盛道:“乔宴。”
“想说什么。”
乔宴试试探探:“他不止一次及时出现…他是不是…跟着我?”
霍景盛承认:“是我让他跟着你。”
“但保持着相当远的距离。”
“不会侵扰到你。”
霍景盛沉声:“没有提前告诉是我不对。”
“是怕吓着你…”
“让你感到…”困扰了么?
霍景盛绞尽脑汁,思考对策。
却见乔宴漂亮的鹿子眼竟变得格外明亮:“我感到好酷哦~”
乔宴放下勺子:“那他除了是我的司机,还算是我的保镖吗?”
霍景盛愣了一瞬:“也是保镖。”
乔宴眼睛闪闪发光:“这太酷了。”
“能让他像电视上那样,跟得更近一点吗?那样会显得我好威风。”
霍景盛看了乔宴片刻:“可以。”
“像这样的保镖,其实还有两个…”
乔宴有点小小的激动:“那可以让他们一起更近点吗!”
霍景盛看了乔宴很久。
终于唇微勾:“都可以。”
这一刻他像是产生了一种很强烈的错觉。
乔宴已经和上一世慢慢地、慢慢地,错开轨道了。
时日如梭。
霍景盛再是忙得焦头烂额,也终于分出时间休息了。
这意味着乔宴和好朋友的游艇派对日期要到了。
乔宴只有李广劲一个朋友,不需要额外邀请。
李广劲得了乔宴许可,邀请了一些酒吧看得顺眼的同事,拉着乔宴兴高采烈地设计请帖。
派对前夕,乔宴兴奋多喝了一小碗燕窝汤。
吃过饭后,在霍景盛的陪同下看电视,霍景盛忽然接起了电话。
乔宴听到什么“老师有心了”、“那就排期吧”之类的话。
以为霍景盛在学什么外语。
不料霍景盛对他道:“上次画展。还记得么?”
“记得~”
“办方通过我公司,一层一层找到了我的助理。表达了想跟你当面道歉的诉求。”
“道歉?他们为什么要跟我道歉?”
霍景盛深谙其间秘辛,但他还是道:“办方觉得安保部署不到位,使小朋友在他们场地受了惊吓。”
乔宴连忙摆手:“不…不用的。”
霍景盛道:“是秦老师本人的道歉呢。”
霍景盛以为乔宴去看秦老师的展,是喜欢秦老师的画。
乔宴原打算继续摆手。
但霍景盛又道:“秦老师曾是建京美院特约教授。退休后没再收过徒弟。他看到你的作品很有天赋,产生了惜才的心理。”
乔宴很聪明,一点就通:“他会破格收我做他的学生吗?”
霍景盛道:“我想是的。”
乔宴高兴地问霍景盛,是不是他愿意见,霍景盛就会给他们安排时间。霍景盛微笑颔首。
盛景江山里,乔宴跟霍景盛碎碎念着自己当时画了什么,说早知道画得不是旁人说的那么烂,他就拍个照了。
而秦老师家里,秦老师和他的经纪人也深夜未眠。
秦老师:“你让我为资本主义折腰不如要我去死。”
经纪人比了个请的动作:“那你去死。”
秦老师不说话了,半晌,才瓮声道:“我到底是艺术圈的。”
“传出去我还要不要脸?”
“让我捧臭脚收人为徒,我还能咬牙忍了。但你让我跟人道歉。”
经纪人劝道:“道歉只是让你师出有名嘛!”
“多少人上赶着攀霍家的高枝,都苦于没有门路。”
“他的人自己带着橄榄枝都送上门了,你要拒之门外嘛!”
“那也不应该…”秦老师满头曲卷的华发,垂下胖胖的脸嗫嚅。
“怎么不应该!你的死对头在春拍个夏拍上春风得意大出风头,赚得盆满钵满!他凭什么?凭有人捧他!”年轻的经纪人无奈道:“而咱们呢?一个秋拍,九成作品都惨遭流拍。你名气不小,但市场上叫好不叫座…你让我想办法,这就是办法!”
秦老师吹着胡子,终究是妥协了:“但愿这孩子…真是个苗子吧!也能使我聊以慰籍。”
翌日,乔宴被霍景盛打扮得像个小王子,霍景盛派人接了李广劲,直接在码头上汇合。
平明码头同建京诸多地标性城建一样,背后都姓霍。
但乔宴不知道。
乔宴只以为码头上张灯结彩的置办是刚好在迎合什么节气。
一上游艇,李广劲两人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跟在李广劲身后的酒吧同事们像是还见过一些市面。但仍然对于整整十六层的内置楼层而震惊。
游轮里人流极少,服务生看上去像是比来客还多,商业房里没什么人影但都开着门。每一层都灯火通明。
李广劲同事们无从知晓这么大的游轮,为什么人少得恰到好处。
即能寻到安静,又能觅得热闹。
都只觉得高档厉害。
直接窃窃私语叫起李广劲“李哥”。
纷纷道:“以后跟定李哥混!”
豪华游轮派对,在李广劲同事们崇拜的眼神里完美画上句点。
李广劲玩得尽兴,乔宴在霍景盛的默默陪护下,也长了许多见识,玩了好些没玩过甚至没见过的。他也高兴极了。
乔宴甚至因为这场游轮派对,爱上了京海的海景。
游玩过后日子又步上正轨。
秦老师成功同乔宴见了面,但让秦老师意外的是,最使他痛苦的道歉环节,竟被乔宴主动婉拒了。
秦老师因此,对这个漂亮的男孩多了一丝好感。
但这好感所能维持的时间属实很短——
秦老师对乔宴的基础美术做了作业测评。
测评结果看不出有什么像样的天赋,且底子极差!根本就不像是系统学过的样子!
他以往的徒弟都是专业学子,他要做的只是稍加点拨。
像这种地基都要他亲自打的…真使他头疼!
尤其是他开始教乔宴以后,乔宴学得认真极了却寸进不涨的时候…秦老师简直想要切腹自尽。
按照经纪人的计划,至少得把乔宴的画功教得上个台阶,他们才算有了点儿资本去找霍景盛谈资源扶持。
可是这…真是漫漫天路望不到头!
这天秦老师正在唉声叹气,跟经纪人发愁一个月后的冬拍事宜。
要是再顶格流派,以后就与大行的拍卖会无缘了。
不妨乔宴今天来早,可巧推门进来。
乔宴不知道听见了多少。
察言观色着,试探着请缨道:“老师,如果我能帮您的画作结缘,并短时间打出名气。我可以拿到提成吗?”
秦老师拉不下脸跟学生说这个。
经纪人却觉得这又是天大的好机会!
经纪人不避讳师徒之间的市侩行为,认真道:“倘若你能不破底价售出画作。”‘
他伸出一根手指头:“十个点!”
于是当天晚上,乔宴就拉着李广劲,问李广劲:“我手里有笔能赚十个点的生意。如果你投资给我十五万元,事成我分你五个点。”
“当然,如果你暂时拿不出十五万,我可以借你。”
“前提是你点头。”
李广劲摸着脑袋,皱了皱眉头:“什么行业?”
乔宴沉思:“销售。”
李广劲继续摸头:“销售…我不懂。但是我相信你。我跟你合伙!”
乔宴重重点头。
当晚回家,就抱着一幅画对霍景盛道:“…霍先生,谢谢你支持我画画。这幅画是我买给你的。你办公室那幅‘礼堂赞美诗’,虽是名画,但画里气候已经是夏天了。这幅‘溪山竹雪’,是冬日景。且竹子寓意‘竹报平安’,枝繁叶茂四季不凋又富有‘欣欣向荣’的美好祝福…”
霍景盛看他片刻:“你知道我办公室的画。”
乔宴羞赧:“电视上见过你的专访…报纸上也见到过。前天财经频道还看见了一下。”
霍景盛看了那展开的画作一眼:“谢谢乔宴。”
“我收下。”
秦老师起初并不抱着什么希望,只是经纪人每天很是期冀。
两天过去,乔宴抱走的画没有动静。
三天过去,没有动静。
四天过去…
秦老师差点要把画作要回来。
直到第六天的下午。
突然有企业打点话给他的经纪人,想来拜访他,买两幅画!
他心情不错地刷手机时,发现网上出现很多点赞很多的小帖子。
帖子里,霍景盛神色淡淡,正在讲话。
他背后一幅绿白主基调的画作,顿时吸引了秦老师的视线——
那是他的画。
是乔宴抱走的那幅。
密密麻麻的帖子如雨后春笋。
在无数个小论坛,隐秘地讨论——
#霍氏集团家主换画#
#疑似当世画家秦生河先生墨宝#
#秦生河画作最便宜的多少钱一幅#
……
霍景盛办公室的画,在短时间内甚嚣尘上。
连带着秦生河三个快被埋进土里的字,也被人深挖出来,频频出现在互联网上,竟然成为了一周热词!
秦老师心内,某些固执的成份突然就动摇了。
经纪人十分信守承诺。
这星期卖了两幅画,赚了三百万。按照十个点,不多不少地给了乔宴。
乔宴收到三十万。
又不多不少地,给了李广劲十五万。
李广劲震惊得眼球都快要掉出来。
激动得直叫唤。
但当他知道来龙去脉之后,那热血沸腾的兴奋,却突然间骤冷下来。
李广劲皱起眉头:“乔宴。”
“你说我赌石危险。”
“但你这样等于算计霍景盛。它不比赌石还要危险吗!”
乔宴原本极高兴。
但听李广劲这么说,他突然也不笑了。
李广劲抓着头发,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我…我就应该多问你几句!哎,现在可怎么是好。乔宴,你怎么总学不会害怕…你知不知道,这种事情已经在‘利用’的范畴了?”
乔宴支支吾吾:“我…我没有想那么多。之前我们说好要赚钱,刚好遇见这件事,我就想借机…”
李广劲重重叹了一口气:“乔宴,你是不是不清楚一件事。”
乔宴搅着裤子:“…什么事?”
李广劲很认真道:“你是不是忘了你们并非恋人…”
“乔宴,你出格了。你这样很危险。”
“是什么让你缺失了居安思危的基本能力。是他对你的那点‘好’吗?可是你清不清楚他对你好,是因为你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
乔宴愣住了。
李广劲恨铁不成钢:“那等孩子生产之后呢!”
“你不要忘了你是为了什么留在他的身边的!”
“你现在侵犯他的边界,利用他意图还这么明显…真不怕他秋后算账吗?”
乔宴咬住下唇,惶惶然,小声地道:“我,我没有想那么多…那如果,如果我去向他坦白,向他道歉…来,来得及吗?”
乔宴害怕了。
第27章 犯病
十一月的建京, 已经开始飘落雨夹雪了。
温暖和冰冷只有一墙之隔。
墙里边,乔宴喝着温热的燕麦奶,被暖气烘得小脸红扑扑。
但当他推开门, 扑面而来的雨夹雪瞬时让他眼眶湿疼。
门外站岗的两名保镖,自觉跟在了乔宴身后。
乔宴忽然分不清,墙里的温暖和墙外的冰冷, 到底哪个是真实的。
乔宴被李广劲送上停靠在路边的迈巴赫,保镖则上了迈巴赫后方的另一辆车。
乔宴透过车窗目送李广劲进楼,仍有些神思不属。
他今天的晚饭是跟李广劲吃的,不在家,但是他跟霍景盛请过假, 是霍景盛批准的。
这个时间霍景盛也早已吃过晚饭,他是在书房工作,还是已经睡下?
乔宴心事重重,攥了一路的拳头没有松开过。
整个人透着股压抑、惶恐。
尤其是时不时看向窗外时, 紧张焦虑的神情,像是家里有什么猛兽在等着撕咬他,他害怕极了不想到家一样。
司机王振野在后视镜看了他好几下。
天色越来越晚, 下了雨夹雪路上行人比平日更少。
乔宴手机忽然响起,是秦老师的经纪人李生打来的:“睡了没, 新接到特大喜讯,来秦老师家庆功!还有宵夜!”
乔宴像是短暂地得了救。
挂断电话后,迟疑着要不要跟霍景盛续假, 又怕霍景盛万一今天早睡, 会不会打扰他。
于是,踟蹰着给霍景盛编辑了短信:“霍先生,我还要去趟秦老师家。今晚可能大半夜才回家啦。”
差一点发出去了, 又小心翼翼地把后半句的一个字改了:“今晚可能大半夜才回去啦。”
没想到,霍景盛竟然秒回了他:“好。注意别受风。”
秦老师家装潢的调性和秦老师的人一样沉闷。
不是灰就是黑。
只有投影墙和铺了一桌的炸鸡啤酒烧鱼烤串洋溢着鲜艳的色彩。
乔宴同李广劲晚饭吃得有些早,这会儿闻到香味肚子也咕咕叫了。
可是放眼整个桌面,他能吃的东西寥寥无几。
——这些东西全是霍景盛勒令他不准吃的。
但也只有这些了。
乔宴挑挑拣拣,抓起一串没放辣椒粉的烤面筋,小口小口地咬起来。
秦老师和李生不知道他怀孕的事。
所以桌上全是冷饮,乔宴就没动。
经纪人李生察言观色,赶紧去饮水机给乔宴接了热水,笑着道:“不喝冷的吗?那喝这个。”
秦老师吃了块烤鱼,说话时很讲究地不再动筷。他颇有些春风满面,看向乔宴的目光透着试探:“小乔啊,多亏了你。咱们这次冬拍,有爆拍的指望了。”
乔宴心里挂着事,闻言烤面筋也不香了:“是因为…那些视频热度还在持续吗。”
他惶恐。
秦老师摇了摇手指。
端详着乔宴,看他的茫然不似作假,眼神里对他炙热的期望衰减了一些。语气里的热情也消退了不少。他示意李生:“你告诉他。”
李生擦了擦手,嘿笑两声:“是霍先生的助理回了发函方,竟然接受了这次邀约,表示会现身拍卖现场!”
他“啧”道:“大行拍卖前,都会默认给本地名企名流发送邀请函。大多时候得不到回应,就算有回应,他们本尊也绝不会到场,来的只会是他们的委托代理人。但是霍先生助理说…他会在冬拍现身!”
秦老师笑着干了瓶啤酒。
李生也笑:“虽然这在从前并非绝无仅有…但霍先生跟别的名流不一样。他更难请。”
李生没说具体哪儿不一样,具体为什么更难请。
只说:“本尊现身往往是为了捧人。比如前两年,一个知名企业家追求一位拍卖师。再比如今年春拍和夏拍,当红影帝讨好他的画家老丈人…而霍先生…”
李生端详乔宴好几眼:“霍先生助理说,他是对秦老师的画有兴趣。”
“我和秦老师以为是你使了什么力。”
“可你竟然不知。你…”
“小乔,这件事你是真不知道吗?”
乔宴茫然摇头:“我不知道。”
他心里还是恐惧。
他害怕的时候很容易口干舌燥,杯子里的水很快见了底。
但这次善于察言观色的李生并没有积极替他接水。
秦老师和李生对视一眼。
李生沉吟道:“嗯。原来是这样。”
乔宴并不知道在他来之前,两人已经就此事聊过一通。
两人一开始,只是知道乔宴是“霍景盛的人”。
但他们也深谙豪门换人如换衣。
宠爱时可以给你房子车子玩具,但只要不娶你过门,你总会过期。
乔宴这次通过炒作霍景盛办公室画作的事,让他们受了利。
他们高兴拿钱的同时,也犯着会不会遭这钱反噬的嘀咕。
身在这个圈子,没少见过小雀儿自不量力,为了利益触怒金主的事故。
今晚接到霍景盛助理电话那会儿,他们喜出望外之余也算吃了个定心丸。
所以赶紧把乔宴叫过来确认。
但乔宴竟然不知道?!
那就说明——
霍景盛助理所言是真。霍景盛的确是对秦老师的画作有兴趣。
如此说来,霍景盛本来就有收藏秦老师画作的打算,乔宴就算不往他办公室送画,他们也会在冬拍上因了霍景盛的捧场而大火大爆。
这下好了,合约上半年内他们的画作盈利都得给乔宴分出十个点。
亏了啊!
老天爷!
秦老师和李生对视的眼神越来越意味深长。
原本兴奋的干杯,也变成了默默喝闷酒。
乔宴不知道空气为什么突然安静。
尤其是,偶尔还听见秦老师两声叹息。
本来大家是开心的。
为什么忽然不开心。
是他说错了什么话了吗?那是说错了什么?
乔宴无瑕顾及,秦老师这叹息更像是鼓槌,一下一下敲打着乔宴小小世界里、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恐惧。
秦老师和李生说着话还好。
大家都不说话,乔宴的恐惧就沉默地滋长。
很快地,他就出现了心慌气闷、惊颤手抖的反应。
乔宴感到不舒服时,下意识去手边摸水,但水已经干了。
他迷迷糊糊记得,近来他想要喝水时,手边都有水源的,如果是霍景盛在身边,他甚至不需要动手,霍景盛总能在他想要喝水的时候把水喂给他。
他艰难地吞咽口水。
不知道为什么很想霍景盛。
他想要在此时看见霍景盛,但脑子里却绷着一根弦,提醒他应该害怕见到霍景盛。
乔宴视线逐渐变得模模糊糊。
他看见秦老师和李生脸上变了颜色,忽然凑过来,像是抓住了他,对他耳边说着什么。
但是乔宴听不清楚。
他脑袋里一会儿被霍景盛占满,一会儿被属于他哥哥的模糊身影占满。
他终于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哭了。
喉咙里哽了一下,低泣的声音打着颤,也不知道在对谁请求:“…帮我,找我哥哥…我好像,喝醉了。”
秦老师和李生万万想不到,乔宴看上去白白净净漂漂亮亮,竟然有什么精神疾病!
他明明就没有喝酒!往哪儿醉啊!
原本他们吃着宵夜吃得好好的。
谁都没有去招乔宴,乔宴自己突然出现异样,拳头攥得紧紧地,低喘着、颤抖着,从椅子上滑落在地,脸上的血色像突然退了下去,白得像是死过去。
秦老师和李生吓死了。
两人手忙脚乱,不知道他是什么病也不敢乱碰,只能蹲着叫他的名字。
秦老师急道:“小乔的保镖不是在楼下吗?快叫过来!还有他那个开迈巴赫的司机!去车库或者路边找一下,快去!”
乔宴觉得好冷。
整个人好像是坠到了冰窟里。
有不清晰的人影对着他叫着什么,他想伸手拉住一个取暖,却什么都抓不住。
“…哥哥。”
“我害怕。”
乔宴急得哭喘。
他突然开始啃咬自己的手臂,好像把自己咬碎,咬得失去意识,就不会再害怕了。
就在乔宴的恐惧抵达极限的时候,他的下颌突然被人很轻、很稳地攥了一下。
然后他的身体、手臂,都落进一个滚烫的怀抱里。
他的牙关还在颤抖着,但咬住的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手臂了,更像是谁的手指。
有熟悉的声音像是裹着一层水雾低声唤他:
“宴宴!”
“不怕!”
“…哥哥,宴宴好害怕,呜…”乔宴像是要把自己嵌进这个怀抱里。
然后他被怀抱的主人用很暖和的东西裹住,他感到自己腾空而起,但身体被保护得牢牢的。
熟悉的声音同他说耳语:“哥哥在这。”
“哥哥抱着宴宴。”
“宴宴不要强撑,乖乖睡一会儿。”
霍景盛亲自赶来的时候,秦老师和李生惊愕得瞳孔都收缩了。
乔宴晕倒的时候心里多慌多害怕。
他俩此时的惊惶害怕只能有增无减。
这时李生想起来给咳喘的乔宴倒温水了,霍景盛半跪在地,揽着那具瘦弱的、惊颤挣动的身子,把他抱在怀里,小心地喂水。
是馋了不知道什么粉末的水,霍景盛随身带着那种粉末,撒得极其熟悉!
乔宴嘴皮很干,但鼻尖却冒着细细的冷汗,他摇着头,霍景盛喂了多少,他颤抖的嘴角就把水流出来多少。
于是秦老师和李生眼睁睁地看着霍景盛,低头俯身,用嘴喂送。
折腾了一小会儿,乔宴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
蜷缩在霍景盛怀里一动不动了。
细仃仃的手垂在地上,雪白脖颈无力地后仰,像一只刚死掉的小鸟。
可怜极了。
霍景盛把大衣裹在乔宴身上,抱着他疾步走了。
秦老师和李生更惊惧了。
人是在他们这儿犯病的…不论怎样都脱不开关系,他们还想当场道歉,陪同治疗的。
可是霍景盛根本没有看他们,像是不觉得这世界上存在着他们两个人。
尤其是抱着无知无觉的乔宴走时,浑身那么低的气压…
透着股让人胆寒到无心入睡的、秋后算账的意味。
秦老师和李生惊惶惶又对视了一眼。
心照不宣地明白了——
乔宴根本不是普通的小雀儿。
不,他兴许根本就不是雀儿!
他看上去明明就是…是那种被人捧在心尖上的宝贝。
乔宴意识再次熹微的时候,是觉得被人放进了暖炉里。
暖得他的四肢都化了。
他试着睁眼去看,但是眼皮很沉。
他迷迷糊糊只能看见一个影子守着他,对他道:“不要动也不要乱想。”
“放空自己。好好睡一觉。好吗?”
声音很轻。
像是很小的时候,爷爷对他说话的样子。
又像是…
他的哥哥来了…
乔宴声音闷闷地,嗓子里又哽了下,伸手去抓影子。
这一次他抓住了,因为影子俯下身,牢牢地用大手裹住了他的小手。
乔宴抽着鼻子:“…哥哥,宴宴害怕。”
大手握得他更紧些:“宴宴害怕什么?”
乔宴觉得自己不再那么发抖了,小声道:“…害怕霍景盛。”
大手僵了片刻,在他小手上摩挲起来:“为什么害怕霍景盛?”
“他有好多,我什么都没有…我斗不过他…”
“如果他不和你斗呢?”
“可是他长得…好严肃…个子好高…体型还比我大…抱着我的时候,像个笼子把我关了起来…呜…要是我不听话,他打我肯定很疼…”
“他个子高体型大,刚好给你遮风挡雨。抱着你的怀抱很宽,也刚好能给你用最舒服的姿势揉腿。不是吗?他还哄你睡觉,给你读书…”
乔宴急于辩护他不是在给自己读书,他是在给肚子里的小朋友读书。
但他此时的头脑理不清太多的事,只能抓紧最紧迫的:“呜…哥哥,我闯祸了。”
“霍景盛不是说过,你闯祸也没有关系吗?”
“可是李广劲说,霍景盛生气比赌石被抓还可怕。呜…”乔宴说完,又下意识保护朋友:“哥哥你不要告诉霍景盛我说的这些话,不要出卖我的朋友呀…”
乔宴还想说什么,他向来温柔的哥哥却突然粗暴地吻住了他。
乔宴浑身像是过了电,无力地揪着什么痉挛了一下。
那粗暴的吻突然顿住,转而变成绵密的、无比轻柔的浅吻。
乔宴的大脑宕机了。
他挣扎着,努力想要睁开眼看点什么,但是双手又像是被哥哥的一只大手扣押了。
乔宴仰着脸,小口喘气。
好几次觉得自己要窒息了,哥哥就短暂地放开了他。
直到他接入新鲜空气,哥哥的吻就又铺了上来。
乔宴觉得自己应该讨厌哥哥!
应该像害怕霍景盛一样,害怕欺负着他的哥哥!
他心里是这样想的!
但是,他的身体却软软地依赖着哥哥的掌控。
甚至感到了一阵一阵很陌生、很舒服的酥麻…
乔宴不再哭了。
他发现他像是爱极了哥哥给予他的、铺天盖地的安全感。
温柔的吻忽而落在眉梢,忽而落在唇畔。
像是哥哥终于…无处不在了。
乔宴在温柔的浅吻里睡去。
霍景盛把面色潮红的乔宴放回被窝,突然后怕。
他刚才亦有些失控。
他记不得吻了乔宴多少。
他后来失神地想,乔宴好像并不排斥。
但是,他又想到在乔宴的视角看来,给于乔宴无数浅吻的并非他霍景盛。而是那个阴魂不散的,什么哥哥。
一想到这儿,霍景盛就想亲手抹杀那个哥哥。把他从乔宴脑海里驱除个干干净净。
立刻,立刻!
夜半三点钟。
霍景盛用林琅给的检测仪,再次检测了乔宴各项能测的体征。
而后起身,驱车离开盛景江山。
半小时后。
平明码头,霍景盛乘坐的轻型巡航船上,被人丢下一个麻包袋。
麻包袋里有人呜呜叫着。
霍景盛咬着雪茄,平静看着两名船夫抖开袋子。
而后,小船起锚。
巡航船摇晃着驶入海心。
李广劲骂骂咧咧从麻包袋里探出头时,就看见霍景盛穿着睡袍,在袅袅烟雾里,沉着目光看他。
李广劲瞪大眼睛,心里咯噔一下。
第28章 惊魂
“霍…霍先生?这…这是干嘛?”李广劲惊恐到舌头打结。
连滚带爬逃出麻袋, 却只能扒着船舷,望着黑沉沉的海面,头皮发麻。
霍景盛不说话, 伸手点了点桌面。
李广劲肌肉紧实的长腿打着颤,试探着走进中间甲板区。
犹犹豫豫对着桌面探出了脑袋。
这一探,李广劲魂都没了。
桌子上, 密密麻麻铺满他奶奶的照片。
早年挑着柴火,对镜头傻傻笑着的老照片;
近期得了新衣,画质模糊的自拍;
以及在南方乡下的小院子里,晾晒梅干菜被人抓拍的画面。
……
李广劲脊背迅速起了冷汗。
他到建京谋生以来,从未向乔宴、乃至任何人提过他有一个奶奶。
他很爱他的奶奶。
每个月都会给奶奶打上一些钱。
但这是李广劲自己的幸福和甜蜜。
从未曝露给任何人看!
李广劲眼眶猩红, 他急喘道:“霍先生…你到底要做什么!”
“不要动我的奶奶!”
李广劲连滚带爬地去抱那些照片:“不要动我的奶奶…不要动我的奶奶…”
霍景盛弹落烟灰:“你不聪明。”
李广劲睁大眼睛,捂紧嘴巴,他迫切需要霍景盛给他一点活命的提示。
他真的害怕霍景盛把他丢进海里,再把她那可怜的奶奶也扔河里喂鱼。
他堂堂一米八的大个, 竟腿软得使不上力气,蹲在地上眼巴巴地望着霍景盛。
霍景盛道:“两个选择。”
他朝李广劲扔了张卡:“一。”
“拿钱走人,同乔宴说你要去外地发展。跟他好聚好散。以后别再踏足建京。”
李广劲下意识捧起了卡, 却在听到以后再不联系乔宴的时候,烫手般松开了手, 任由银行卡坠落脚下。他茫然地摇着头:“…去,去外地发展可以…不联系乔宴不行,我朋友虽然多, 但那都是吃吃喝喝的搭子…真心的只有乔宴…”
霍景盛冷笑:“你的真心是很值钱的东西吗?”
李广劲望着霍景盛:“我…”
霍景盛道:“我费尽心机维持乔宴情绪的平静, 收效甚微。你不负责任的一句,却有无限大的力量,随时把他击溃。”
“李广劲, 你的真心不值钱。”
“它是灾难。”
李广劲浑身颤抖:“不,不是的…”
“你说的击…击溃他,什么意思!”
霍景盛不与他废话:“二。”
“从这里跳下去。”
李广劲僵住,一动不敢再动。
霍景盛起身,居高临下:“怎么。不喜欢住在海里。喜欢住养殖场看鳄鱼?”
李广劲在霍景盛起身的时候后退两步。
他看着地上的卡,突然问:“卡里…有多少钱。”
霍景盛看他片刻,失望冷笑:“一千万。”
李广劲愣愣地盯着那卡,良久,弯腰捡起,在没来及换下的工服上擦了擦。
堂堂一米八的男儿,不知何时眼底竟然聚了泪。
他像是在绝对的权势面前妥了协,认命地对着那张卡又看了很久。
然后他紧紧握着那张卡:“我知道了。”
“你就是要我死。”
“给我生路和死路。生路却要我不仁不义…如果一个人不仁不义地活在世界上,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如果有一天乔宴得知我是收了钱,才跟他不来往的。他看不起我的眼神,会让我比死了更难受。”
李广劲仰着脸看霍景盛,露出恶狠狠的神色,他哭着笑道:“那么我要选第一条!”
“这一千万,请你帮我分成两半。”
“一半给我奶奶。”
“一半给乔宴。”
李广劲把卡狠狠地摔到霍景盛脚底下,视死如归地跑到船舷边。
他坐在船舷上,把头颅昂得高高地,像个同黑恶势力抗争的大英雄、像个在黑夜里嚎破嗓子终迎黎明的大公鸡:“霍景盛!今天我从这船上跳下去,我一定会化为厉鬼!盯着你、监视你!我祝我奶奶长命百岁,我祝我的好朋友乔宴顺利生下小孩,他们都健健康康的!”
霍景盛弹烟的手指顿住了。
他皱着眉头,很不理解地看着李广劲。
李广劲继续嚎叫:“还有…等乔宴生下小孩…你就算不要他了,也一定善待他啊!不然我天天跟在你身边,给你找晦气,让你一辈子都倒霉!”
说完,李广劲像个饺子,“咚”地一声。
沉入海里。
船舱里一直留意着甲板动静的船夫连忙找船长停摆,他带着另一名船员下了救生艇,火急火燎地救人了。
霍景盛走到船舷边,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十五分钟后,水鬼一样的李广劲,在船夫的急救下,吐着水泡幽幽醒来。
他躺着看见低着头的霍景盛以为看见了阎王。
绝望地想阎王怎么也是霍景盛讨厌的样子。
就在他差点哭出声的时候,霍景盛蹲下身,道:“李广劲你真的很不聪明。”
李广劲被船夫扶进船舱,擦干身体换了衣服,喝上姜汤的时候。
才突然回过味儿来。
脑子里萌生出从前做梦都不敢想象的很多——
霍景盛为什么恐吓自己?
难道他是有什么恶趣味的人么?显然不是!
他给钱让自己离开乔宴的表情,就像电视剧上绝望的父母驱逐门不当户不对、拱他们好白菜的野猪。
乔宴是好白菜。
那么他李广劲,是野猪?!
李广劲试试探探:“…如果我以后,不说让乔宴情绪波动的话…我,我还可以和他玩吗?”
霍景盛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
但黑沉沉的脸色,转晴了一些。
李广劲捧着姜汤,真情实意地道:“…你对乔宴,好像真的很上心。”
李广劲不太聪明的脑袋,终于开始转入正轨——
霍景盛对乔宴,似乎拥有很强很强的占有欲…和保护欲。
从前固守的很多偏见,在今夜…
突然塌了。
深夜小船回航。
霍景盛在甲板上吹冷风。
船员又剪开一根雪茄,点燃了递给他。
霍景盛咬着烟,有些疲惫。
李广劲又神经兮兮地跟了出来。
“说事。”霍景盛道。
李广劲刚才已经同他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吓唬乔宴,还说要为乔宴心理健康做贡献。
霍景盛并不怀疑李广劲的保证。
这种人,做了保证,保证就会是他们的命。
但做贡献这种事情还是算了。
李广劲双手捧住那张船夫捡给他的卡。
咬牙还给霍景盛:“…一千万别让大风刮跑了。”
“霍先生…虽然我很馋,但是我,我不能要。”
“我李广劲不花这种钱。”
“我对于乔宴心理健康的那些保证,是,是出自我的自发!不是被钱买来的!”
霍景盛垂眼,看着李广劲。
又想,他真的很不聪明。
不过傻子也有傻子的好处。
傻子再爱钱,也不算计乔宴。
李广劲跳海当晚,生了寒病,发起了热。
乔宴也因为应激反应肢体化,在第二天引起了胃炎。
肚子痛,吃不下东西,吃什么吐什么。
林琅到家里看过,没止住他的难受,只能带人去医院。
霍景盛自从把王司机和迈巴赫调给乔宴,就没用他们的习惯了。
这次去医院,是负责他的新司机,开的车库里的库里南。
霍景盛把乔宴抱在怀里,坐在后边。
乔宴在车上忍痛忍得嘴唇发白。霍景盛轻轻揉他的小腹,压着声音同他说话。
乔宴浑身都是冷汗,霍景盛手上也不敢用力。
到医院做了检查,医生看着霍景盛,不太满意,又不敢责怪:“胃动力不好,怎么能让他吃难消化的东西呢。”
乔宴小声道:“是我自己吃的…我昨晚吃了两串烤面筋…”
霍景盛不辩解。
脸色沉沉盘算着秦生河工作室的破产方式。
他察觉得到他赶去时,那迟来的一杯水的怠慢。又怎会猜不透那两人对乔宴噬骨啖肉的剥削心思。
不过错的到底是他自己。
他就不该迷信“自由空间”,放任乔宴出去。
乔宴住院了。
孕期许多药物禁用,能用的见效缓慢,光输液就输了两天,第二天晚上才断。
留置针头拆走的时候,乔宴白皙瘦削的手背,由青转紫。
他不喊疼。
但有些人却已经心疼坏了。
第三天乔宴出院。
当天晚上,到霍景盛给乔宴的哄睡环节时,霍景盛突然道:“今天读书电台延迟十分钟,插播个节目。”
乔宴身体已经舒服了,今天腿也没疼。
只是浑身还是没劲,软软地侧躺在床上,望着霍景盛,眼巴巴、又心虚地问:“…是什么节目呀。”
那天要不是突然发病,他其实会向霍景盛坦白他给霍景盛办公室送画的险恶用心。
可是他发病耽误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加上病了一场,回到家后每次想提,都鼓不起勇气。
现在霍景盛说插播节目,乔宴不禁心里打鼓。
然后他看见霍景盛变戏法一样,从新睡袍的口袋里,拿出一个手环一样的东西来。
霍景盛道:“伸手。”
乔宴乖乖伸手,看着霍景盛把这个黑色的、皮质的、宽宽的手环套在了他的手腕上,调好圈口,扣上带子。
乔宴觉得这个东西有些面熟:“那天你在纸上画的,就是这个的设计图么?”
霍景盛没有否认。
乔宴坐起来,摸了摸,疑惑道:“这是手环吗?可是它好像狗狗脖子上戴的项圈。”
霍景盛没有立即回答。
霍景盛打开手机,操作了几下。
把手机屏幕递给乔宴看。
乔宴惊呆了。
手机屏幕是一个标记着“乔宴”名字的脉动频率界面。
那频率正随着他的脉动,一下,一下地震颤。
霍景盛翻了翻,还有心率、情绪、血氧、压力等。
从健康页面返回,霍景盛点进的新的页面才更让乔宴瞪大眼睛——
卫星定位。
追踪导航。
实况监听。
乔宴:“…?!”
第29章 狗链
乔宴有些茫然。
他顶着霍景盛黑沉沉的目光, 小心地扯了扯带子。
扯不下来。
乔宴心底有害怕的感觉慢慢攀升。
乔宴的眼睛极漂亮,灯光下看时,总是亮晶晶、湿漉漉的。
此时他软手软脚地爬起, 仰起脸,举着手腕眼巴巴望着霍景盛。
如果手环只能检测健康指数,乔宴还能当做这手环是监控自己的安全。
但实况监听是什么!
犯人用的电子脚铐也只有报警功能, 没有监听功能吧!
乔宴想问霍景盛:我犯了天条吗?
但是他不敢。
乔宴紧抿着嘴,小心翼翼地自首:“你知道我送你画,别,别有用心了是吗…要是我以后再也不那么做,我能不戴它吗…”
乔宴怕霍景盛不高兴, 避重就轻:“它真的很像,像小狗戴的…”
乔宴说话的时候,霍景盛低着头看他,宽大的影子把乔宴瘦小的身形尽数笼罩。
乔宴一直举着手腕, 眼巴巴地。哀求的意图很明显。
明显到有些可怜。
但霍景盛没有为他脱下。
霍景盛又捣了捣手机。
从多功能页面返回,回到了默认页面。
乔宴手指一抖,原来默认页面才是最可怕的!
那是一个影音页面。
上方视频区里, 正实时播放着卧室里发生的一切。位于中心点里的乔宴,浑身紧绷, 正在惶惑不安。在他身边,体型大了很多的霍景盛,看上去像是对他虎视眈眈。
下方控制区域显示着“机位切换”、“动态追捕”、“人脸搜索”等参数。
乔宴汗毛倒竖, 快要哭了。
霍景盛终于收了神通。他一键点在“监控开关”处, 视频画面瞬时黑屏,控制区的中控按钮也都变成了灰色。点不动了。
乔宴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切,大脑空白, 说不出话。
霍景盛接住乔宴一直悬着的手,大手在乔宴的手环某处摸了一下,手机屏幕就又亮起,显示“‘乔宴’正在对您建立视频监控链接,三十秒内请点击‘确认’或‘取消’。”
霍景盛当着乔宴的面,点了“取消”。
于是手机上的视频区继续黑屏。
乔宴鼻子抽了抽,从霍景盛大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把自己蜷缩起来低着头。不再看霍景盛。
霍景盛声音有些哑:“乔宴。”
“手环不会限制你什么,你可以把他当成一个防护。”
“你身体不好。在秦老师家发生意外那晚,如果我没及时把你送医,你的并发症就不止胃炎那么简单。”
霍景盛不想用心脏病这样严重的字眼去让乔宴担惊受怕,只道:“你那天还引发了别的小问题…只是止住得早,免受了很多罪。”
霍景盛用哄小孩的语气:“你想想。”
“是不是我及时的功劳?”
乔宴摸着肚子,自知理亏。
他换位思考了一下,觉得霍景盛被吓到也是应该。孩子在他肚子里,他要是出了什么意外…那霍景盛真就白忙活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乔宴知道霍景盛这种诡谲的举动是在保护他。不是伤害他。
就松了口气。
乔宴咬了下薄唇,仰起湿漉漉的眼睛:“我以后出门,给你报备得更清楚,去哪儿、跟谁、做什么、几点出去、几点回家…都会跟你交待。不要,不要待这个手环好吗?”
霍景盛轻声哄:“要戴的。”
“我们把视频监控取消。”
他用了点谈判技巧:“日常我只监控你的健康状态、掌握你的实况音频和定位信息。可以吗?”
乔宴低头,搅着手指头像是思考。
霍景盛就轻轻拍着他的背脊,让他放松。
也不催促。
像是乔宴思考到天荒地老,他就把人困到天荒地老似的。
说来也怪。这种囚困给乔宴的感觉,也不像威胁。
更像一种沉默的陪伴和安抚。
让他苦恼。又让他踏实。
霍景盛看着乔宴,心里也是百转千回。
监控手环是他定做的。这件事他告诉过海柔。
到底要不要给乔宴戴手环?这个问题霍景盛也并非毫不犹豫。
海柔分析过乔宴的人格。觉得可行。
她说乔宴害怕的东西看似混乱,其实有迹可循。
所有恐惧的源头指向于——消极念头+未知风险。
套用到霍乔二人的关系上,即——
身份差带来的消极念头,和协议终止日带来的未知风险。
那天海柔告诉霍景盛:“协议的存在,本质上是给予乔宴保障这没错。但你不好好履行,反而会使乔宴观念里既定的身份差,变得扭曲。助长他的消极念头。”
“?”
海柔有些恨铁不成钢:“对乔宴这种依赖主观判断的人来说,你拿着协议照本宣科,反而对他更友好。因为你的所有举止,都在他固有的判断里。而你却一再对他放水,搅扰他的判断力。你犯了大忌。”
海柔摇头:“得不到定论。对乔宴来说就是‘未知风险’!连协议期,他都无法判断你们如何相处是对,要怎么要求他不要害怕协议走尽的那一天?”
“如何解。”
海柔道:“利用‘巴甫洛夫原理’。”
“给予可控的‘刺激’,引导他走向预设的‘反映’。”
“推翻他行为逻辑里旧的秩序。”
“重建新的。”
海柔语重心长:“霍选手。”
“请你成为他新的‘哨声’。”
“记忆里的‘哨声’提醒他进入恐惧。他无可抗拒。”
“但你可以反向而行,成为他新的‘哨声’,为他重建信号,带他进入你的领地。”
“我怎么才能成为他的‘哨声’。”
“用你的权利。”
“不是有协议吗。照本宣科走。他会更有安全感。”
“而安全感。是他信任你的前提。”
漫长的沉默过后。
乔宴终于自蜷缩里小心翼翼探头。
清亮的眼睛蒙了层雾,像是偷偷地琢磨、判断、斗争了很久。
才很小声试探地讨价还价:“只掌握健康信息和,和定位信息可以吗…音频实况有点不便,跟视频一起关,关掉可以吗?”
乔宴说完,嘴巴一撇,像是没忍住什么。
喉咙里传来一声很轻的哽咽,眼角也湿掉了。他赶紧举起手来擦。
用的还是没有手环那只手。
像怕手环碰脏了。
霍景盛赶在乔宴前边,大手的指腹轻轻擦蘸乔宴发红的眼尾:“那就把音频也关掉吧。”
乔宴终于松了口气。
像是放下心来。
不知道自己已经全然地掉进了霍景盛铺设的圈套里。
——从他和霍景盛讨价还价手环参数的去留开始,他的下意识就已经帮他接受了霍景盛的安排。连挣扎的余力都分不出来。
乔宴很乖地坐在床上,看霍景盛教他怎么操作手环。
“手环有呼叫功能。你随时可以接入我的频段,和我实时对讲。”霍景盛道。
“什么时候,什么地点都可以吗?”乔宴毕竟年少,原本心里还有别扭,但跟着霍景盛玩了会儿手环,竟来了兴致和好奇心。
“理论来说,你能去到的地点,都可以。除非很特殊的环境。”
“我要怎么呼叫你?”乔宴对着手环:“霍先生,霍先生?”
霍景盛很轻地笑了:“按一下这里。三十秒内,对它讲‘霍景盛在吗?’,我就会收到接入请求。”
然后他很认真道:“如果长按,可以无视请求申请。立即接入。”
小狗套索一样的黑色皮质手环。
乔宴从被动妥协着接受,到兴致勃勃地探索研究,在床上磨了霍景盛好一阵子。
两个人也从半米距离对坐,莫名变成乔宴坐在霍景盛怀里。
后来乔宴是迷迷糊糊在霍景盛臂弯里睡过去的。
霍景盛揽着乔宴,像是怕乔宴戴着手环会睡得不舒服,就解开他手环上的指纹锁扣,给他的手腕松了绑。
翌日,起床去公司前,又悄悄地把手环圈在乔宴手上,扣了回去。
乔宴自从戴上手环那晚开始,发现霍景盛像是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他说不上来。好像是变得更爱命令人、更像一个老板了。
甚至于,在关心他今天有没有不舒服的时候,语气和神情,好几次让乔宴恍惚以为,是领导督查工作来了。
不过乔宴心里没有任何不快,反而因为他们逐渐明确的上下级关系,生出了比从前更加踏实的感觉。
因为他觉得他和霍景盛的身份关系本该如此。
半周后的一个晴天,霍景盛告诉乔宴要搬家了。
不用拿什么东西。新家也什么都有。
霍景盛只是把乔宴和王姨两个人带了去。
说是新居,其实跟大平层也算得上邻居。
中间只是隔着几个区域和两条人工湖。
新居是座带院的别墅。
七百平,加上院林达一千五百余平。
和霍景盛老家的庄园,和产下其他别墅比,不大,甚至算小。但刚好离霍景盛办公楼近,又刚好足够给乔宴置办宽敞的、鲜花遍布的林下玻璃画室、游戏厅、放映厅、多功能会客厅等…
入住新居的第二天,乔宴就把李广劲叫去,两人把乔宴的专属领域一一玩了个遍。
两人玩的时候霍景盛并未在家,但乔宴总觉得李广劲像是有些忌惮什么。连说话都很小心。
以往李广劲超爱提及霍景盛,一口一个大狮子、臭狮子、死狮子。随机插在对话的某一句里,一天能插几十句。
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对霍景盛像是有些避讳。连知道霍景盛要他戴了手环这样的事,也没听见他的吐槽了。
于是两人在画室看乔宴的超大画架和大画壁时,乔宴趁机问出了心里的疑问:“你有点不对劲。”
李广劲站在恒温画室角落大片大片的花圃前,捏住下巴,沉思片刻道:“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这几丛是康乃馨。”
“那你知道康乃馨开在几月份吗?”
“几月份?”
李广劲叹道:“这些花都不是应季花。玫瑰开在春夏,康乃馨也是四五月开,八九月落,其余这些一看就是夏季开的更不用说。”
“你想说什么?”乔宴好奇地问道。
李广劲挠了挠头,语气有些复杂:“我想说这些花半死不活地,被从四季如春的春城运到建京花店,趁枯萎前拿来售卖很容易。但移栽到这北风呼呼刮的天寒地冻的地方,想要长久地逆生态养活…可不容易。甚至很难。”
“不说别的。就这座画室,财力、心力,一个少不得。”
李广劲像是头上生了虱子,使劲地挠个不休,神情也有些龇牙咧嘴,像不好意思着什么:“那个…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我觉得大狮子好像…在变着法子逗你开心。”
“大狮子是不是…没我想的那么坏?”
“你,你觉得呢!”
李广劲说着话,神色突然惊变。
刚还被乔宴声称今天有事,不会早回的霍景盛,竟然西装笔挺地出现在乔宴身后大门处。
骨节有力的大手推门而来。
李广劲正挤眉弄眼提醒乔宴别说坏话正主来了!
就已听见乔宴脱口而出:“我?”
“我不是早说过嘛。”
“他憨厚、老实得很。”
“虽然那次因为他把卡限额让我丢了脸,但后来不是开放了又请我们游艇派对嘛。”
乔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虽然他给我戴上小狗一样的手环,但这不是为了我的安全着想嘛。我都想通了,他要坏一点,完全可以参数全开,且不告诉我手环的功能,把我蒙在鼓里。”
乔宴道:“但是他没有。”
李广劲惊呆了。
他觉得,乔宴好像拥有天然的自我PUA能力。他这还什么贡献没做呢?!
乔宴身后正走来的大长腿也僵住了。
大长腿的主人看似沉稳,实则紧张地理了理领带。
就听乔宴接着道:“他是个好人。”
“是个好老板。”
“好父亲。”
“是我的短期好饭票。”
乔宴羞赧地笑了笑:“和好提款机。”
第30章 喂你
乔宴还想说点什么, 突然留意到李广劲两只眼睛竟在抽搐。
也不知道抽搐了多久。看上去有些严重。
他语气顿转关心:“广劲,你的眼…”
乔宴话音未落,一个声音鬼魅似地从身后飘来, 对李广劲道:“眼睛不适就去找王姨上药。”
这话一出,李广劲两只眼睛顿时痊愈。
他原地失措,像个孩子。一秒后, 突然福至心灵:“我去找王姨上眼药了!”
说完撇了乔宴一眼,一溜烟跑了。
乔宴转过身,见霍景盛不知何时而来,高大身影站定在他身后。
霍景盛神情平静。只眼里,似有些许风霜。
乔宴不知霍景盛何时来的。
先是有些背后戳人脊梁的心虚, 但仔细一想:我也并未说他坏话,我这是夸赞他啊!背后说人坏话才会怕被抓现行,但他这是说好话,为霍老板传播美名呢!
想到这儿, 乔宴差点被吓塌的腰杆子,瞬间又直起五个度。
他眼睛亮闪闪:“霍先生…你什么时候来的呀!”
霍景盛看他片刻:“刚来。”
乔宴眼巴巴道:“我刚和好朋友夸你好多。要是你早来一点,就能听到了。”
霍景盛道:“可惜。”
乔宴听他这么说, 顿时兴致高涨:“那我再说一遍吧!”
霍景盛立刻道:“不了吧。”
“我有事要你帮忙。”
乔宴瞬时仰起脸:“是什么事?”
午后的阳光是金黄色的。
落在乔宴身上、睫毛上,使他更像一个精致可爱的手办。镀了金的。
他很认真地望着霍景盛。
以至于霍景盛能清晰地在他眼里, 看见自己的影子。
霍景盛突然晃神。
自嘲地冒出一个念头。
——这也算满眼都是他了。
一个顷刻也罢。
它存在过。
这是乔宴的原地踏步。
却是霍景盛的一大步。
霍景盛想,以后多让他这么看我。
霍景盛道:“秦生河画风传统,看多了容易生腻。我如果把它从办公室撤下。你不会介意吧?”
提到这件事, 乔宴心里“嘶”了一声。他哪敢介意, 忙乖巧地对霍景盛笑,小声道:“当然,当然。我能做点什么呢?”
霍景盛迈开大长腿, 在乔宴的注视里,矜持地走来走去。
他顷刻站在玫瑰丛,顷刻又站往色彩缤纷的康乃馨里。
半晌后,在乔宴超大画架的木椅上坐下。
那儿角度很好。
从乔宴的方向望去,霍景盛就像个帅得惨绝人寰的杂志封面。
乔宴的心跳快速地砰砰了两声。
又问道:“霍先生,那我能帮到你什么呢?”
霍景盛笑了一下:“帮我定制一幅画。”
乔宴愣住。
半秒钟后,眼睛微微睁大,小跑着停在霍景盛跟前:“是要我给你办公室后壁定制一幅画么!”
霍景盛道:“有难度么。”
乔宴像是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晕了。
美了一会儿,半推半就道:“不,不好吧…我半吊子。在画展交流的时候,还,还被骂过…”
霍景盛道:“我觉得好。秦生河的经纪人也总夸你有天赋,不是吗。”
乔宴想想也是。
他有些难掩的激动。
激动得甚至一时说不出话。
霍景盛以为乔宴自卑害怕。
平静道:“有钱拿。”
乔宴兴奋得满眼星光,话也能说利索了:“画,我画!”
此后一个礼拜的白天,乔宴都沉浸在暗香浮动的画室里。
画室很大,其中大画壁和大画架,都是独立的绘画区。
花圃的空隙里另有小画架部署。
花圃外还有小型的休息区。
休息区里,桌椅沙发,瑜伽垫瑜伽球,甚至连投影幕布都一样不少。
这些天,乔宴连午饭都在画室吃。直到快要吃饭,霍景盛来叫他回去。
要换做以前,乔宴天天把自己腌在画室,霍景盛是要忧心的。
但现在不同。
现在这座画室坐落在室外,室内天然氧吧,辅加空气内外循环系统,可供乔宴呼吸新鲜氧气。而天顶的玻璃会随着光照角度自动切换磨砂或透明,可供乔宴晒一晒上午的暖阳。
霍景盛会监控乔宴的手环参数,提醒他什么时候该起来浇浇花,松松土,什么时候又该练练瑜伽球。
什么时候喝水,什么时候休息。
乔宴由于画技有限,画风单一。
一幅画再是涂涂抹抹、试图创作出重工痕迹,也是枉然。
他本着创作质量跟创作时间成正比的、并不专业的原则,尽了最大努力。可惜对他来说,一个星期的时间已算顶格。
眼看着再厚涂就成立体画了,乔宴适时收手。
画作大成的下午,他叫李广劲带点朋友来,一起帮他看看好坏。
李广劲猛猛拍手:“好啊,好!”
“这山上的火都烧到城里了,主题是‘红红火火’吗?”
身后一帮小弟附和:“红红火火,妙啊,妙!”
乔宴原本高兴的眉眼,突然臊下去。
他抠着手指:“有,有火吗?”
李广劲挤挤眼,又看了看,重新猛猛拍手:“哈,看错了,不是火。是一座熟透的苹果山?那也很好,挂在大狮子的办公室里也很应景,主题一定是‘喜庆丰收’之类的吧!”
身后一帮小弟附和:“喜庆丰收,六啊,六!”
乔宴继续抠着手指,神情更害臊了:“都不是啦。”
“是霞光从山上照下,照进了高楼大厦来着…”
“主题是,‘开,开疆拓土’…好像画得很失败。”
李广劲恍然大悟。
手都快要拍烂:“多成功啊!”
身后一帮小弟也狠狠拍手:“成功,成功!”
李广劲沉醉道:“霞光普照,开疆拓土。立意实在是妙,画功也牛逼,跟莫高似的!”
“莫高?”乔宴问。
“对啊。”李广劲昂首。
“到底是像谁呀。莫奈?梵高?我只知道一个叫莫高的,不是人,是个窟…”乔宴苦恼地道。
李广劲挠了挠头,大叫道:“是莫奈和梵高的合体啦!他们合起来都没你高!”
身后一帮小弟继续狠狠拍手:“高啊,高!”
这一刻乔宴想哭。
——辨认不出的画作、胡言乱语的朋友。
他觉得,大概也许,他的艺术生涯还没开始,就已结束了。
傍晚霍景盛来带乔宴回家,李广劲已经坐着小弟们的面包车走了。
乔宴很有些忐忑。他拽着霍景盛的袖子,视死如归地,把他拉到画作前。小声问:“难看…对吧?”
他主动道:“你退单吧,不收钱了。你还是找大师给你定制专业的吧!”
霍景盛认真端详那幅画:“是清晨的阳光吗乔宴。”
乔宴愣了一下。
然后瞪大眼睛,呆望着霍景盛:“你…看得出来?”
霍景盛道:“山尽头最红一道,是太阳吧。正在升起。”
“满山枫叶挂了红。想来是秋天。”
乔宴的心脏砰砰跳着。
但是他仿佛听不见自己的心跳了。
他耳朵里只能捕捉到霍景盛的声音。
乔宴心里渴求着霍景盛再说一点,再说一点吧…
好让他仔细琢磨,这种异样的心跳,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
他是凭何而来的?
从哪一秒开始发生了猛烈的心跳?
又将在哪一秒结束这种陌生的动静?
霍景盛没让乔宴失望。
他继续道:“太阳升至中天时。”
“山林和城市就融为一体,密不可分了。”
霍景盛低声道:“是要我把城市和荒野一起收入囊中么。乔宴。”
乔宴把微微发抖的手指缩进宽大的衣袖。
他想过了无数个被霍景盛退单的画面。
因为害怕被退单所以主动退单了。
所以他甚至没有去考虑讲解画作的台词。
他没想到,一群人认不出的涂鸦。
在霍景盛眼里,竟然通透得不需要解释。
从前乔宴以为,俞伯牙为钟子期摔琴的故事,一定是虚构。
怎么会有人傻到为一个听琴的人,而亲手摔碎自己的梦想呢!
但在这一刻,乔宴觉得,高山流水的故事是虚构还是真实,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知道在此时此刻,正有一个心灰意冷打算封笔的笨蛋画手,打算为一个人的看见和懂得,重新拾起画笔。
乔宴克制自己说话时不要发抖:“对,对…”
“只是画风很不成熟。”
“辨识起来,一定很困难吧?”
“霍先生…这幅画不论你退不退单我都决定不,不收钱了…”
乔宴心情很是有些复杂地低下了头。
霍景盛看着乔宴,道:“毕加索的画落在不识货的人手里,也会被说成画风不成熟。”
乔宴一愣。
随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霍景盛的办公室又换画了!
各种小渠道里,扒画的帖子犹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
起先,还只是:
#霍氏家主疑似抬爱神秘新锐画手#
#重金求挖霍氏家主办公室新画画手#
#霍氏家主办公室新画解析错误透视疑似文艺复兴#
之后,春笋势头猛烈,帖子风格像是受到基因突变:
#霍总新画模仿大比拼#
#画手园地:今天你抽象了吗,变异透视画法教学#
#抽象派兴起,多位艺术家模仿画风大卖,你选择守旧还是加入#
短短一个星期,无数商场、商店、酒店,紧跟潮流,把旧的传统挂画,换成了新兴的抽象派。
而前几天,乍然露头的秦生河老派画风,一时间像被打入了冷宫。
眼看着冬拍在即,原本有现身意向的霍景盛,却再也没有提及此事。
秦生河和他的经纪人终于慌了。尤其是霍景盛办公室竟然换了新画,更是引起了他们的恐慌。
倘若冬拍再不起点动静,他的工作室此后无缘大拍行不说,眼看着就要被抽象派新潮淹没了!
而这只是恐慌的因素之一,更深层次的恐慌是——害怕他们是已经得罪到霍景盛。
秦生河工作室迫切地想要与霍景盛取得沟通,他们想要好好地同霍景盛道歉,为他们没有照顾好乔宴而道歉。
但自上次乔宴在秦生河家发病之后,就连乔宴也没再来过家里了。
秦生河的经纪人也是联系过几次乔宴的,但乔宴的电话打不通,像是被什么人拉黑了。
再打霍景盛助理热线,也一直忙。好不容易接通过一次,也被对方直接挂断。
秦生河的经纪人害怕了。
想了无数法子,甚至去公司求见过,但都行不通。
直到求天天不应,求地地不灵时,他们才知道,要联系上霍景盛,真是比登天还难!从前那些因了乔宴这座桥梁,时时能见、且时时能说到话的日子,是多么…珍贵。
但已经一去不复返。
其实乔宴并不知道秦生河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手机里,秦生河经纪人的联系方式反正不是他拉的。他甚至都不知道秦生河的经纪人后来又找过他。
只是霍景盛同他说,要给他找新的老师,秦生河家以后不必去了。
他就乖乖地听了话而已。
他还给经纪人发过告别短信呢!
后来没收到过回信,慢慢地,乔宴也就把他们忘了。
乔宴正忙着参赛投稿。
他也是没想到,给霍景盛办公室画了一幅画,竟然搞出个抽象派文艺复兴,甚至还有征稿比赛!
网上更是把他那幅画分析得神乎其神。乔宴一开始还清醒那都是因了霍景盛的“名人效应”,后来看得多了…竟当真有些飘飘然起来。
这天傍晚,乔宴在画室里涂涂抹抹太过入迷。
连霍景盛什么时候过来,有没有叫他都没发现。
等到察觉时,透过晶莹的玻璃墙,看见天色都已经黑了。
乔宴很不好意思地小声道:“我…我是不是耳朵又背了。”
“我没叫你。”霍景盛道。
就在乔宴羞赧地脱下画画外衫,换上大衣,善解人意要跟霍景盛吃饭的时候,霍景盛突然看着他的画纸正色道:“不然。”
“就在这里吃。”
“你一边画画。”
“我一边喂你。”
乔宴瞪大眼睛:“…啊?”
霍景盛很公事公办地道:“这幅画仅有框架,却意境深远。”
“我有些迫不及待。”
“想看看它着色的样子。”
乔宴脊背放松下来,眼睛里有星星亮起。
那种俞伯牙遇见钟子期的心跳,再一次不期而来。
乔宴终于有了脚踏实地的、得遇知音之感。
这种感觉,是好朋友李广劲从来没有给过他的!
虽然这个提议有些匪夷所思。
但乔宴为着这个有眼光、有审美、且懂他的艺术知音重重点头:“好!就在这里吃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