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景盛看着他, 唇角微扬:“不会的。”
可乔宴仍有顾虑。
他不再做第一个举牌的人。
然而很快,乔宴察觉到了异样。
无论拍品竞价多么激烈,只要他抬手, 场上的角逐便会戛然而止。
直到下半场结束,工作人员恭敬地递上签单文件,他翻看着自己拍下的那十几件珠宝图鉴, 忽然明白了什么。
或许,根本不是他没眼光,更不是什么“竞价终结者”。
真相很简单——
他身旁坐着的人是霍景盛。没人敢和他抢。
乔宴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他能想象出别人在用什么目光揣度他,他花霍景盛的钱不假,可他绝非挥霍无度之人。若拍品价格被哄抬得太过离谱, 他自然会适时收手。
但对方的让步倒也是个意外之喜——这意味着他竞得的十来件珠宝,竟真成了捡漏的宝贝。
正规拍卖会的交易往往不会当场交割,多是付款签单后由主办方择日配送。但这类娱乐拍卖却大不相同,本就是奢牌新品展示的名利场。藏家们最期待的, 莫过于在当晚的露天派对上炫耀各自的战利品。
乔宴自然也不例外。
一回到套房,他便迫不及待地将战利品铺满了整张床。
黑欧泊手提包、塔菲石小望远镜、粉钻钢笔、金绿猫眼丝绸睡袍、黑檀木矢车菊蓝宝烟斗……
乔宴戴上白色棉质手套,指尖在战利品间流连忘返, 最后小心翼翼地捧起群芳之中最酷的蓝宝石袖扣。蹭到霍景盛跟前时,他仰起脸, 眼里闪着细碎的光:“霍景盛,拍卖卡上说这是绝矿的克什米尔蓝宝石呢。”
霍景盛目光微垂:“恭喜,捡到稀有品了。”
乔宴耳尖渐渐漫上绯色:“这是给, 给你拍的。”
他用霍景盛的钱, 给霍景盛拍礼物。还能收到霍景盛的奖励。
算盘打在明面。乔宴怀疑霍景盛心知肚明,但…在钱的事上,他很难收敛。毕竟富贵险中求。
霍景盛从容接过礼盒, 指腹摩挲着丝绒表面。他记得前些日子乔宴总爱往商场跑,时不时就带些小玩意回来。后来宅了,就不送了,倒是没想到今天会以这种方式重拾这个习惯。
“特意为我?”霍景盛语气平淡,却故意将“特意”二字咬得轻缓。
乔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嗯。”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又急忙补充:“你戴蓝色好看。”
像是为了佐证,他轻轻拽了拽霍景盛的袖口,“而且,你喜欢蓝色。”
霍景盛目光微垂,视线落在自己袖口那对蓝珐琅袖扣上——乔宴第三次跟李广劲逛街后,送他的礼物。他唇角不自觉扬起一个微妙的弧度,却什么也没说破。
被迫“喜欢”蓝色的霍景盛从容地收下这份新礼物,而乔宴也熟门熟路地点开手机,接收了霍景盛发来的谢礼转账。他雀跃地扑回床边,将蜜糖色的猫眼戒指往自己指间一套,转头时发梢都跟着扬起:“霍景盛,我们现在就去派对吗?”
乔宴指尖还转着那枚蜜糖猫眼戒,眼睛却亮晶晶地望向窗外:“天快黑了诶,是不是刚好还能看到半山湖的烟花?”他忽然想起什么,转头时发梢轻轻一晃:“可是下着雪呢,烟花还能放吗?”
霍景盛望着窗外越积越厚的雪,喉结动了动。他本该说“雪太大不宜出门”,本该提醒乔宴他的身体不能受寒。可当那双小鹿般的眼睛亮晶晶地望过来时,他忽然想起前世自己费尽心思也求不来的这般神采。
行李箱被利落地打开,霍景盛一言不发地取出羊绒围巾,将乔宴裹得严严实实。针织帽压住蓬松的额发,防风镜架在鼻梁上,最后还不忘把大衣扣子系到最顶端。直到眼前人只剩下一双扑闪的眼睛露在外面,他才低声道:“就玩半小时。”
乔宴赶紧问:“那烟花…不看了吗?”
霍景盛没答话,将他那双单薄的棉质手套褪下,换成了暖和的羽绒手套。指尖相触时,他才淡淡道:“从这里也能看见。”
那怎么一样。
乔宴仰着脸,湿漉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霍景盛。霍景盛移开视线,喉结微动:“天晴给你放更好的。”
“真的?”乔宴眼睛倏地亮起,又忽地暗下,指尖无意识地揪住霍景盛的衣角:“等你回去之后,会忘记吗?”
霍景盛低头给他扣紧手套腕扣:“不会。”
去派对前,乔宴还想着半小时怎么够玩。
可不到一刻钟,他就开始喘了。雪也越下越大,从细碎的雪籽变成鹅毛般的雪片,密密匝匝地扑在防风镜上,连手上那颗蜜糖猫眼石都看不清光泽了。
“霍景盛…”乔宴扯住身边人的袖子,声音闷在围巾里:“回去…”
于是在一众二代震惊的注视下,霍景盛再次弯腰将人打横抱起。乔宴惊呼一声,下意识搂住霍景盛的脖子,整张脸都埋进霍景盛的肩窝。
雪落无声。
众目睽睽,望着霍景盛抱起他的神秘金丝雀,一步步走进苍茫的雪幕。
远处隐约传来烟花升空的闷响,却被窃窃私语盖过。
“这么能装呢?走两步就喘,拍偶像剧啊?”有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霍先生好这口?”另一个晃着香槟杯嗤笑,“还真是…别致。”
“真是光靠脸就可以上位吗?”
“不儿,你们柠檬精啊?有本事当着霍先生的面说。你们挤破脑袋攀不上的老企业家,争着买人家的画呢。知道人家是谁吗?前阵子火遍全网,带动抽象派文艺复兴的神秘画家就是他。”
“我是他的粉丝,谁再说他的坏话别怪我把状告到霍先生面前!”
好一会儿没人再提及此事。
纷乱里,不知谁无可奈何又酸不拉几地说了句:“怎么金丝雀还能拥有自己的粉丝呢…”
“真是世风日下。”
“粉丝真可怕。”
乔宴被霍景盛抱回套房的时候,已经迷糊了,但还没有睡着。
他一路都在说话,声音从清亮渐渐变得含混:
“霍景盛,不能忘了我的烟花。”
“明天,是休息还是去公司?”
“大后天,该复查了。”
“查着查着…崽崽就来了…”
“崽崽来了,我就…”
尾音突然断了线。
霍景盛低头:“你就怎么?”
没有回答。
怀里的人开始分配他的珍宝,每个字都像梦呓:
“小望远镜…先借李广劲玩…”
“蓝宝石烟斗…给伯父…”
长久的静默后,已经到了卧室。
霍景盛正要把乔宴放在床上,揽着他脱衣服,忽然听见极轻的一句:
“黑欧泊手包…是女款的…收到衣帽间最下边的一格…”
乔宴的脸往他怀里蹭了蹭,呼吸终于平稳:“…给妈妈。”
霍景盛心尖像是被钝刀子拧了下。
他动作更轻,声音微哑:“宴宴…”
“在找了。”
“哥哥在找你的妈妈了。”
线索很少,有些难找。
但总会找到的。
霍景盛轻轻拍着乔宴:“现在哥哥抱着宴宴,安心睡吧。”
小禅山之行,在第二天的上午画上句点。
连日尽兴消耗了乔宴很多气力。
所以夜里的时候他睡得格外昏沉。
第二天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十一点了。
霍景盛分不清他这种情况是过度补觉,还是嗜睡反应。
司机开车回去的时候,他断断续续同林琅和海柔线上聊了一路。
大概是睡饱了,乔宴在下午的时候显得很精神。
不知道在公司群里看见了什么信息,说是很想去公司。
刚巧霍景盛积压了公务,也要去一趟处理。
看着乔宴又吃了少许午饭,就带着他一起去了公司。
霍景盛直奔会议室。
乔宴知道霍景盛去开会后,下楼去了文/化/部办公室。
推开部门总务办公室的时候,门内焖锅一样的窃窃私语声,忽然终止了。
人群散开,各就各位。
大家惯例对乔宴友好寒暄,只是目光里藏着说不出的古怪和探究。
乔宴没有太在意。
直到他坐进自己的工位,看见部门助理抱着一杯精装的、冒着热气的热葡萄过来。
部门助理也是一脸古怪。
他放下果茶,嘴巴张了张,终于还是闭上了,把乔宴线上要他拿的资料拿来后,正要离开。
乔宴压低声音,问:“怎么了,我们可以有话直说吗?没有关系的。”
部门助理环顾四周。
终于鼓足勇气,小声说:“大家都看了这个。”
部门助理从乔宴桌面左上角,拉过部门螺丝钉小组每日会往各楼层管理者桌面派发的各大出版社实事报纸。
像是不知如何启齿,神神秘秘地翻开报纸,分别往不同的板块指了指:“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你看看!”
乔宴于是就着他的手指认真看去。
只见一行大标题和两行小标题跃入视线——
“霍氏太子爷携神秘密友出席娱拍引哗然”
副标题:“神秘密友疑似抽象派新锐天赋画神”
“抽象派新锐画家现身娱拍一次斩获十三宝”
副标题:“富二代为艺术挥金如土还是太子爷千金一博美人笑?”
“独家秘闻!抽象派新锐画家身份猜测!”
一瞬间,乔宴手足无措。
第42章 他呢
助理紧张地观察乔宴的表情:“乔哥…还好吗?”
乔宴指尖在报纸上点了点, 故作从容道:“不必在意这些。”
他转而拿起资料,“关怀组今早的刷屏,是因为这位员工?”
助理的表情瞬间从八卦切换成愤懑:“就是他!把‘关怀信箱’当私人日记本用!”
随着叙述, 助理的语速越来越快:
“员工李平,是开发部新人,入职第一周发邮件说工作压力大, 关怀组立刻安排心理疏导。他干劲满满了几天之后,就开始天天发——”
“暗恋同事不敢表白、食堂饭菜甜了咸了、通勤地铁太挤……现在更过分,昨晚居然发邮件说想轻生!”
助理压低声音:“组里都在传,该让开发部优化掉这种人!可按规定,我们得先报给主管, 但…”他无奈地比划着,“主管位子被经理卡太严,现在还空着,八个候选人, 一个没被放进来。”
“公司又不能越级汇报…要是拿这事找经理,他肯定要骂我们…”
乔宴翻阅着李平的档案——技能评分优异,唯独“沟通能力”拖了后腿。但开发部的技术岗, 本就不需要多强的交际能力。
乔宴判断,这是一名本职工作成绩很优秀的员工。
“你去忙吧。”乔宴合上文件夹, “我来处理。”
助理仍站在原地没动,工牌挂绳在指间绕来绕去。他喉结动了动,声音压得更低:“乔哥…按规定, 我向你汇报也属于越级…”
乔宴停下翻文件的动作, 温柔道:“我不卖队友。”
助理紧绷的神色松下来,他有些感动,抓了抓后脑勺:“其实组里是故意让你看见的…”话说到一半又卡住, 最后只挤出句,“大家都…挺信你的。”
乔宴用转笔的动作掩饰突然轻微发抖的手。
轻声道:“我知道了。”
“把那封邮件转发我。”
“好!”助理点点头,脚步轻快地走了。
乔宴终于呼出口气。
为了做好“乔哥”,他装得也好辛苦!
到此时才细细品着助理说的大家都信他的话…慢慢地红了耳根。这种被团队认可的感觉,真是比吃了块奶糕还要甜。
乔宴仔细看完李平的资料和信件,已经过了半小时了。
他在公司交流软件上,向李平发出了临时洽谈邀请。很快通过了对方部门的上级审批,以及本人同意。
五分钟后,双方共同出现在十五楼洽谈室的N1房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霍景盛开完会在休息室没找到乔宴,就下十五楼进了文/化/部。
把文/化/部众人吓了好一大跳,
霍景盛环视一周,目光落在空荡荡的工位上,声音低沉:“乔顾问呢?”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小声回答:“刚才还在这里…”
有机灵的员工赶紧在线上呼叫助理。助理匆匆赶来,见到霍景盛时紧张得手足无措:“乔,乔顾问在洽谈室,就在这层楼,在N1室!”
霍景盛眉头微蹙:“他在处理什么事?”
助理结结巴巴地回答:“有个员工…情绪不太稳定…好像有一点自杀倾向…乔顾问正在和他谈心…”
轰地一声,霍景盛耳边仿佛炸过一道惊雷。
自杀倾向…他恨不得把“自杀”这两个字从人类的字典里彻底抹去,好让乔宴永远都不会接触到。日防夜防,千算万算,却没料到会在自己的公司里出现这样的疏漏。
霍景盛迅速瞥了眼手环上的参数:
——心率72,血压118/76,情绪指数稳定。
没有问题。
但这丝毫不能缓解霍景盛的焦虑。
霍景盛迈开长腿,三步并作两步朝洽谈区走去。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急促的声响,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N1室外,指向标被人调在“勿扰”栏。
霍景盛伸手欲叩门,骨节分明的大手悬在半空,最终缓缓落下。
他想起海柔的叮嘱:要尽量减少乔宴接触负面信息。
可海柔也说过,要尊重乔宴的每一个决定。
这里不是御景江山的别墅,这里是公司。
乔宴在认真做他想做的事。
不该被打扰。
霍景盛只能走到对面的等候区,坐在深灰色的真皮沙发上,度过了相当难熬的一个半小时。
磨砂玻璃的厚墙模糊了内外的视线,只能隐约看到人影晃动。
乔宴的手环也只能单向监测,看不到距离显示。
——乔宴完全不知道,此刻霍景盛正坐在门外,像一尊守护神般静静守候。
洽谈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李平红着眼眶走出来,但眉宇间的阴郁已然散去。乔宴跟在他身后,正温声叮嘱:“以后心里难受的时候,随时可以在线上找我…”
话音未落,只见李平突然僵在原地,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咒。他仰着脑袋结结巴巴地喊了声:“霍,霍总好!”随即像只受惊的兔子,连告别都顾不上,低着头,噔噔噔地跑没了影。
乔宴顺着方向望去,这才发现霍景盛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外。
他脸上那副与稚嫩面容极不相称的沉稳神色,在见到霍景盛的瞬间,如同晨雾遇朝阳般消散殆尽。那双漂亮的鹿眼微微睁大,眼尾不自觉地上扬,流露出最本真的青涩模样。
“霍景盛,你怎么来了?”乔宴小声问道,指尖无意识地揪住了自己的衣角。方才在洽谈室里那个游刃有余的乔顾问不见了,此刻站在走廊上的,分明只是一个十八岁为了花边新闻心虚、羞怯的懵懂少年。
乔宴觉得霍景盛出现在这里,不会是巧合的路过。
霍景盛的活动轨迹几乎都在六十八楼,不会在这里。
乔宴轻轻咬住下唇,他想问霍景盛是看了报纸,来找自己算账的吗?
因为自己不够低调,太爱花钱,太过张扬…害他有了绯闻吗?
霍景盛端详乔宴神色,以为乔宴还在为工作苦恼。
就问他:“遇到了棘手的工作?”
“也不算棘手。就是和员工说说话。”
“公司有负责和员工谈话的心理辅导员。”
“好吧…但是这位员工的需求很密集…心理辅导员也不能只为了他一个人服务。我跟他谈过后,觉得他只是想找人谈谈心。谁都可以,只需要倾听他的声音,他在家里边没人和他谈心的。他是个专业能力很优秀的员工呢。”乔宴声音越说越小。
霍景盛其实想说,他公司里专业能力不优秀的进不来,能进来的都优秀。任何岗位,都没有不能替代的人。
但霍景盛看了乔宴片刻,选择了鼓励:“乔顾问,辛苦了。”
“文/化/部没有你还真的不行。”
但霍景盛也确然不想乔宴再和那位负能量的员工接触。
公事公办地建议:“至于那位员工。”
“我发你一个地址,你转发给他。”
“是什么地址呀?”乔宴好奇地问。
“一个能给他对症下药的地方。”
乔宴乖乖点头,像是有些期待。
霍景盛趁机又道:“这种类型的琐事,以后可以试试交给下属。高考状元的头脑,得用来做大事。对不对?”
乔宴陷入沉思,还没想清楚,但他骨子里已经不知不觉很听霍景盛的话了。尤其是霍景盛的话里边,好像还有些夸奖他的意思。
乔宴心里忽然轻飘飘地飘了起来,嘴里含含糊糊地道:“对,对的吧!”
霍景盛唇角微勾。接过乔宴手里的资料,揽着他往电梯的方向走。
路过的员工纷纷低头回避。
电梯门闭合的瞬间,乔宴从金属反光中看到——霍景盛的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身上,浓沉的眸色里,像比平日里多了一些什么。
乔宴于是低下头。
乖乖地从口袋里掏出被他叠得方方正正的报纸。像是犯错的孩子主动上交证据般,小声嗫嚅道:“霍景盛…咱们上报纸了。”
乔宴红着耳根,尾音发颤:“花边的…”
乔宴不敢抬头看霍景盛。
自行数落起自己的罪状:“…我不应该在那么多人面前睡到你的怀里。”
“…不应该当着好多人的面就着你的手吃东西。”
“…更不应该一场拍卖就花你好多钱,拍那么多件珠宝,好张扬。”
乔宴一张小嘴絮絮叨叨。
说着说着,心里既涌起了害怕,又同时涌起了委屈。
两股势力在他小小的脑子里斗争。
他抬起眼再看霍景盛的时候,眼眶有些发红:“霍景盛,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是一个作精。”
“都怪我。”
“让你上到报纸上被人点评。”
“我以后人多的时候不睡你怀里、不就着你的手吃东西、也不花你的钱了!我…”
霍景盛很轻地叹了口气,一推开总裁办的门,就把乔宴拉到腿上。
他抬起大手,用指腹轻轻蘸拭乔宴的眼尾:“乔宴。上报纸不好吗?”
乔宴愣了一下,迷迷茫茫抬起头。
霍景盛对他笑了一下,用拿他很没有办法的语气道“经过授权的。”
乔宴小声问:“什么授权…”
霍景盛平静道:“我的公关部。”
“不然哪家报社敢。”
乔宴仰着脸,睁大湿漉漉的眼睛看着霍景盛:“…你让发的?!”
第43章 不骗
乔宴攥着报纸的手指微微收紧:“我…我没想到…”
霍景盛道:“我以为你会喜欢。”
“为…为什么…”乔宴小声问道。
霍景盛将他往怀里带了带:“那些收藏家买你的画时, 你开心吗?”
乔宴诚实地点头,发丝擦过霍景盛的下颌:“…嗯,好开心的。”
霍景盛调整了下姿势, 让乔宴靠得更舒服些:“我看到了。”
“那时候的乔宴很开心。”
“所以我想给乔宴一个开心摇篮——专属艺术家工作室。”
“今天的事,是在给你的工作室铺路。”
“媒体报道是最基础的营销。如果你喜欢,以后还可以安排电视专访, 甚至各国皇室展览。”
乔宴从报纸上小心翼翼抬起头,怔怔地望着霍景盛。半晌,才嗫嚅道:“霍景盛,你是在…捧我吗?”
霍景盛耐心解释:“是。”
“给你办工作室,是计划。”
“但这次营销, 却属临时起意。”
“昨晚公关部汇报,收到上百条关于我们同框的报道申请。我只批准了两个条件——”
“一,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害。”
“二,对你的照片模糊处理。”
“二者同时满足, 可放。”
霍景盛指尖摩挲报纸边缘:“这份报道我看了。不够突出你。只能说勉强合格。”
“你放心,身份猜测这条是标题党。”
“他们猜不出、更查不到什么。”
霍景盛没跟乔宴讲,早在他调查乔宴之后, 乔宴在公民信息网里的人身信息,就被他找关系上了密锁。拥有开锁权限的身份, 在公共安全系统里,也没有几个。
而私下可调用的网脉里,他也对乔宴的信息提供源下过保护指令。
一般情况下, 没人能查清乔宴。
霍景盛只道:“但是, 以后再有稿件,仍需让公关部亲自修改。”
感受到怀里人仍有些不安,霍景盛放缓语气:“乔宴。”
“不喜欢也没关系。”
“如果不喜欢, 我让公关部撤掉网络报道。”
“以后所有关于你的通稿都禁止发布。”
乔宴看着霍景盛,眸子里星光闪闪,似是藏着千言万语。
但他只是动了动唇。
惭愧地低下了头。
霍景盛像是又有些不知道拿乔宴怎么办了。
只能拍着他,多角度试探、安抚:“你天赋出众,自有知音。”
“的确不必人尽皆知。”
“在顶级藏圈流通,也足够了。”
“毕竟审美也需要门槛。”
乔宴毛茸茸的脑袋低得更低了。
霍景盛把人往怀里紧了紧。
陷入沉思。
霍景盛开始有一些怀疑,自己是否过于自负。
他从乔宴的偶像包袱、敛财欲、和购物时的兴奋程度,判断给他艺术家工作室一定会是一个惊喜。
没想到,预设背道而驰。
乔宴不喜欢。
不喜欢就取消,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但让乔宴为此感到压力,甚至伤神,那就得不偿失了。
霍景盛正思索着要怎么哄人,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乔宴的后颈。却没注意到,此刻乔宴的心里同样翻江倒海,不比他的思绪轻松半分。
乔宴紧紧咬着下唇,几乎要在那柔软的唇瓣上留下齿痕。他的心跳得厉害,脑海中翻涌着无数矛盾的念头:
喜欢啊…他怎么会不喜欢呢?
他多想扑进霍景盛怀里,大声告诉他:我太喜欢了!
不,不是喜欢。
简直可以称之为爱!
哪个画手能拒绝属于自己的工作室?
哪个画手不渴望被更多人认识、欣赏?
又有哪个画手,能够抵挡在国际舞台上办展的诱惑?
可是…可是…
乔宴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必须做那个拒绝美梦的傻子。
因为——
那些珠宝首饰、银行卡,都是他可以随时带走的身外之物。
但霍景盛要为他创办的工作室…不是。
那是扎根在这片土地上的东西,是无法永远地…属于他的。
就像他此刻被霍景盛圈在怀里的温暖,就像那些被精心安排的媒体报道这些看似美好的馈赠,都是昙花一现。充满了时限性。
乔宴的眼眶渐渐湿润,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霍景盛…我…”
“我不喜欢工作室。”
“我也不喜欢办什么画展。”
乔宴有些语无伦次:“我没学过几天画画。”
“名气越大,我心里越不安。”
“对于这件事,我的志向不是很大…我,我在家里接接他们的单子,就很满足,很开心了!”
“谢谢你!但是…”
“但是对不起…让你白费力气了…”
说到最后,乔宴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像是做错事的孩子般低垂着头。单薄的肩膀微微发抖,明明是在拒绝,却更像是在承受着什么难以言说的痛楚。
霍景盛突然将乔宴整个托起,像抱孩童般将他稳稳抱在怀中。他大步走向落地窗,有力的臂膀牢牢托着乔宴,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乔宴。”
“不办了。”
“我们不办了。”
“看看窗外,又下雪了。”
六十八层的高度让雪花仿佛触手可及,霍景盛调整姿势让乔宴能看清窗外:“在这里看雪,会更漂亮吗?”
乔宴被霍景盛精心调养许久。
仍然是个一紧张就发抖,一发抖就意识模糊的虚弱体质。
此刻坐在霍景盛的手臂上,顺着霍景盛示意的方向,迷迷糊糊往外看去。
只见天上真的又在飘雪。
好大片好大片的雪花,簌簌地落向大地,或者撞在玻璃上。
乔宴呆望着窗外,身体终于不再发抖。
他攀着霍景盛的脖颈,趴在霍景盛的颈窝里。
霍景盛像哄婴儿般轻轻摇晃,动作温柔得连最宠孙子的王姨都要咂舌。他就这样静静地抱着乔宴,等待那些不愉快的话题自然消散。
霍景盛不说话,只是陪着乔宴看雪。
等待乔宴脑海里刷新出新的话题,把刚才不开心的话题忘却。
大约抱了十分钟那么久。
乔宴终于声音很小地说话了,乔宴在耳边喊他的名字:“…霍景盛。”
霍景盛几乎立刻应声:“我在这里。”
乔宴的手指轻轻地、茫然地抠着霍景盛的后背。
乔宴语速很缓慢地问道:“霍景盛…片刻重要,还是永恒重要。”
霍景盛心头一紧,这问题比方才的还更棘手。
深思熟虑片刻,霍景盛温声道:“当下重要。”
乔宴问:“雪花明知道自己会有消失的那一刻,还是会落在地上。是因为它们在享受漂漂亮亮绽放的当下吗。”
霍景盛道:“它们不会消失。”
乔宴从霍景盛臂弯里,很小幅度地仰起脸。他目光略微呆滞地看着霍景盛,问:“不可以骗我…”
“天晴了,它们就不见了。”
霍景盛轻抚乔宴的后背:“人的一生会看见无数个雪天。”
“也会看见春天,夏天,秋天。”
“周而复始的循环罢了。”
“雪花在这个雪天消融,在下个雪天还会再来。”
霍景盛认真解释:“乔宴。”
“我们的高考小状元一定知道,雪化成水,水变成云,云再落下成为雨和雪。这是自然规律。”
“我不骗你。”
乔宴歪着头思考良久,终于点头:“…对。”
“你骗不了我。”
“这…是科学。”
霍景盛暗自松了口气。
他也想不到,科学理论对抑制抑郁症还能有如此杰出的贡献。
因为把“惊喜”送成了“惊吓”,霍景盛一连好几天都注意着不给乔宴看到报纸。以免让乔宴想起这天的不开心。
又因为乔宴因为看见雪,而产生了类似焦虑、迷惑的消极情绪。霍景盛也不再刻意地向乔宴提起“雪”。
这几天霍景盛有意让乔宴的生活被各种充实的事物填满。
带乔宴做复查、带他去看海洋馆、去玩轻型射箭…
但有天下午,无法对乔宴二十四小时如影随形的霍景盛还是失了算。
让乔宴摸到了报纸。
只是,乔宴并没有霍景盛想象的那般脆弱。
乔宴翻着报纸,脑袋里几乎已经把前几天的事情忘了。
乔宴只是在看到一个小豆腐块版面的时候,眉头很轻微地簇了一下。
豆腐块上写的是——
“老派画家秦生河冬拍再次顶格流拍”
“已无缘大行拍卖”
乔宴用了很短的时间,想起他和秦生河工作室共度过的时间。
发现没什么可怀念的。
于是,合上了报纸。
随着深秋的天越来越寒冷,而乔宴的孕反随着一周一周递进的时间,逐渐地显示出更多情况。
大约是从小禅山回来的半周之后,乔宴晚上就不太吃得东西。
稍稍多吃一点,十几分钟之后胃里就反酸,跌跌撞撞地去厕所吐出来。
霍景盛为此花了很多心思,收效甚微。
晚饭暂时只能减量再减量。
且要充分而温和地活动。
天是在太冷,霍景盛担心出外走动使得乔宴着凉。
在家里安置了一台跑步机。
这天正在乔宴身边,看着乔宴低档慢行。
手机忽然来了电话。
是霍景盛的父亲霍平澜打来的。
一接到电话,霍平澜就对霍景盛一顿臭骂:“真是翅膀硬了,敢软禁老子了。要不是我要上神观给我儿媳妇按时祈福,我还不知道你把我的庄园给封了!”
霍景盛看了乔宴一眼。
转过身问:“王振野没告诉你?”
霍平澜那边沉默片刻:“他说了。”
而后又道:“你那边方便说话吗?”
霍景盛放下手机,正要叫王姨来照看一会儿乔宴。
忽然看见乔宴转过脸,眼巴巴望着他,很小声地问他:“是…是伯父打来的电话吗?”
第44章 炸毛
霍景盛看向乔宴, 还未答话,听筒里,霍老的声音就先传了出来:“给我乖儿媳听电话。”
霍景盛笑了一下, 把手机递给乔宴,顺便关了跑步机:“你伯父跟你说话。”
乔宴眼睛微微睁大,无意识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手, 抱住了霍景盛的手机。
霍老声音慈和:“宴宴,伯父送的桃木手串还有没有在戴?”
“戴着的!”乔宴连忙应道,声音不自觉地软了几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左手戴着霍景盛给的监测手环,右手正是霍老送的桃木手串。
有时候他也会特意把手串换到左手,让两件礼物挨在一起。
电话那头, 霍老的笑声更加愉悦:“好孩子。伯父看到报纸了,原来你喜欢彩宝?难怪上次的翡翠你不肯收。这次我准备了几件彩宝,保准合你心意。”
乔宴心头一紧,愧疚感涌了上来。他并不是不喜欢翡翠, 只是…只是不敢从霍老手里收下太过贵重的。
他也发现自己现在好爱花钱。
那些闪闪发亮的珠宝、精致的艺术品,每次刷卡时那种短暂的快感,都像是在填补过去那个一无所有的自己。
可是——
花霍景盛的钱时, 他理直气壮。
面对霍老的好意,他却总是不自觉地退缩。太昂贵的礼物会让他坐立不安, 仿佛收下了就会欠下难以清还的情分。
乔宴偷偷瞥了眼身旁的霍景盛,对着话筒小声道:“伯父,其实…我也有件礼物想送给您。”
霍老哈哈笑道:“是那件蓝宝石烟斗对吗?”
乔宴愣了一下。
随机呆呆地问霍景盛:“你把我的礼物内容, 告诉伯父了吗?”
霍景盛是真的无辜。
他否认:“不是我。”
霍老声音爽朗而自信:“我猜到的。我还跟老秦打了赌, 我说你拍下的十三件拍品里,准有一件是送给我的。”
霍老开心道:“老秦说你会给我小望远镜,让我这个空巢老人寂寞时拿来看看天。但我觉得, 你会送我烟斗。”
乔宴挨了霍老好一会儿夸,红着耳根,臊眉耷眼,神情像是尾巴摇起来的猫崽,偏偏脸上故作镇定。
霍景盛从乔宴手里接过手机,拍了拍他的肩:“好了。”
“去喝水,自由活动休息会儿。”
乔宴乖乖地离开了跑步机。
宽大的休闲服使他的骨骼看上去更加瘦小。
霍景盛看着乔宴消失在转角,像是去了正厅的阳台。
霍景盛拿起电话:“想说什么。”
霍老声音严厉下来:“确定是霍二?”
霍景盛冷笑:“不信?”
霍老沉吟片刻,叹了口气:“你想怎么做,我不干涉。都是霍二咎由自取…但爸爸能不能请求你,别动地下暗室那条线索…”
霍景盛声音低沉:“十年前发生了什么。”
霍老支支吾吾难以启齿:“别问了。”
“答应爸爸,好吗?”
“这十年来,爸爸对霍二极尽纵容,看似窝囊,实际是在捧杀。霍二这些年为所欲为,桩桩件件取出证来,都能把他连根按死。不差暗室那一件!”
霍景盛活了近三十年,听霍老以“爸爸”身份自述的机会少之又少。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连感情牌都打上了。
霍景盛沉默片刻,嗤笑道:“你很矛盾。”
“它能出现在我眼皮底下。”
“难道是个巧合吗。”
“你想我启用他,又想我不要启用他。”
霍景盛一字一句:“十年前你偃旗息鼓,也是这样的原因吗。”
“我不知道你在畏惧什么。”
“但是霍平澜。”
“你怕的。我都不怕。”
的确。在这个世界上。
霍景盛除了“失去乔宴”,什么都不怕。
霍老在电话里唉声叹气。
似乎察觉到霍景盛就要挂电话。
霍老清了清嗓子,赶紧又问:“你拿到跟许女士的合作邀约啦?”
“听说她邀请你去她那儿谈合作。”
“被你拒绝了?”
“糊涂。那可是油田项目!你没日没夜辛苦周旋,不就是为了拿到合作函!”
许女士是霍老的妻子、霍景盛的母亲。
名叫许舒和。
年轻时,许舒和也曾经和霍老同居过一段时间。
那时候霍老爱叫她“舒和”、“阿和”。
后来两地分居,霍老对许舒和有些灰心,特意从称呼上和她拉开距离。
霍景盛问:“谁跟你说拒绝邀约就是拒绝合作。”
霍老懵了一瞬:“那是?”
霍景盛道:“我不过去。”
“让她过来。”
“还有。收一收你的耳目。影响到我,我不会留情。”
霍景盛电话里刚提了跨国邀请函的事。
可巧乔宴在阳台的木桌上,看见了他们所提及的邀请函。
——同一堆不知名的报刊、杂志一起,被王姨揣在怀里。
王姨原本抱着这些要处理。
路过阳台,看到乔宴盯着桌面上的小兰花出神。
王姨觉得那兰花有点焉巴,就把一沓东西往椅子上随手一放。
从阳台角落的置物架上拽出小喷壶,同乔宴说着话,往小兰花的花叶上轻轻地喷。
王姨:“看来林婶早上漏了这盆兰草没打理。”
“我得提醒提醒她。”
她说着话,没听到乔宴回音。
低头一看,见乔宴好奇地从她那一沓废纸里抽出一个信封在看。
王姨笑着道:“那是霍先生妈妈发到家里的邀请函。”
“邀请霍总到她庄园坐客。”
乔宴微微一愣:“妈妈邀儿子到自己家…”
“…坐客?”
乔宴歪了歪脑袋,像是不太理解。
他心里想,难道不应该是“回家”吗?
王姨像是看出乔宴的疑惑,忙道:“霍先生的妈妈是一位很出色的女士。她的事业在邻国。用咱们国家的话来说,叫做‘石油世家’。早在上个年代,她们家就已经富可敌国了。”
“你大概率没听过她。”
“是因为财富排行只记录前端。”
“许女士家族世代隐居幕后。”
“不公开、不被记录。”
“所以你在各种排行上看不见她。”
乔宴漂亮的眼睛眨了眨:“…好厉害。”
难怪能生出霍景盛那样的人…
但乔宴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到妈妈家不是“回家”。
王姨索性坐下来,耐心地同乔宴解释:“许女士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她在生活上,比大多数寡言的人更加话少。”
“她雷厉风行、言谈简练、直指核心…”
王姨撑着下巴回忆,眼睛里有憧憬和钦佩之色:“相夫教子的时候也是这样。”
“因此…”
“在霍老和霍先生看来,有些不近人情。”
王姨叹了口气:“小时候,别的妈妈都会抱自己的孩子。”
“但霍先生极少享受到妈妈的怀抱。”
王姨用一种复杂的神色看着乔宴:“霍先生是我抱大的。”
“许女士两国之间密集辗转,就这么陪伴霍先生到三岁吧。”
“三岁之后,许女士就只在过年的时候回来一次。”
王姨总结:“许女士的距离感,大概是因为文化风俗不一样吧!”
“毕竟我见过许女士爱孩子的时候。”
“霍先生小时候被狗咬,我都只敢拿了棍子追,许女士可是只身冲上去,用手死掰那条狗的嘴…我至今想起都害怕。”
乔宴听得入神。
王姨也讲得入迷:“但霍老和霍先生显然不这么认为。”
“两位对待许女士,态度都很…冷漠。”
“早些年许女士也不这样客气。”
“是后来,感到霍老和霍先生不太喜欢她了吧。所以才报以了同样的态度…”
王姨讲完了连叹了三口气。
末了,又故态复萌,不忘看着乔宴夹带一句自己的私货:“想想霍先生也的确很可怜。”
乔宴听得眼眶都红了,小声道:“是好可怜。”
他低头看日期:“日期都过了。”
“想来霍景盛是拒绝了。”
两个人一个叹气一个皱眉的时候。
霍景盛悄无声息地来了。
王姨吓了一跳,抱起一堆垃圾,朝他点头走人了。
留下乔宴坐在阳台的毛绒蒲团上,仰着小脸,眼睛湿漉漉地看着霍景盛。
霍景盛以为乔宴不开心是因为今天给他上了加强。
——让他比昨天又多走了一百步。
把人抱起来坐在藤椅上,亲手给乔宴喂水去了。
一连三天。
霍景盛发现乔宴性情大变样。
在霍景盛提醒乔宴“该喝水了”的时候,乔宴也会软绵绵地给霍景盛回个语音条:“你也多喝点哦!”
在霍景盛陪乔宴吃饭,往乔宴的专属小盘子里布菜的时候,乔宴也会夹了乔宴自己最爱吃的黑松露虾团,小心翼翼丢进霍景盛的盘子里:“你也要多补钙!”
霍景盛思考不出理由,问乔宴:“钱够花吗?”
乔宴腼腆又羞涩:“…够。”
片刻后,乔宴又嗫嚅:“但是不介意再存一点。”
霍景盛会揉揉乔宴毛茸茸的后脑。
原地给他转钱。
心甘情愿。
求之不得。
只有海柔知道,霍景盛在乔宴从“不要”到“肯要”,从“肯要”到“索要”的过程里,付出了多少循循善诱的心机。
乔宴当然也不会知道。
乔宴只知道,霍景盛和妈妈的关系好像不好…
王姨说霍景盛从小就可怜,他现在睡在霍景盛的枕边,花着霍景盛的钱…可要对霍景盛好一点。
所以连着三天,他在霍景盛公司上班,比平时格外努力!
连霍景盛下班了他都没下!
于是…
一连三天,霍景盛都陪着他加班。
有时候是半小时,有时候是一小时。
今天更甚。
今天是一个半小时。
霍景盛站在乔宴身后,看乔宴做PPT的时候终于道:“有时候我分不太清。”
“分清什么?”
“我和你。到底谁是老板。”
乔宴羞涩地握紧鼠标:“你等得困了吗?要不然你先回家?”
霍景盛拉了把椅子,索性在乔宴身后坐下。
他不困。也不想先回家。
他就坐在乔宴身后,像个背后灵。
时不时地冒出一句:“乔宴,喝水。”
“乔宴,起来走走。”
“乔宴,歇歇眼睛。”
乔宴红着耳根,终于忍不住了,揪下电源,抱起笔记本:“…回,回家吧!”
“我在床上弄完它。”
霍景盛接过笔记本,放回桌上:“不可以。”
“乔宴。”
“床上还有床上的事。”
乔宴只好作罢。
心想床上除了揉腿和哄睡,难道还有别的事情吗?
但是这个问题,入睡时就有了答案——
晚上入睡前,乔宴窝在霍景盛怀里,乖乖地被霍景盛揉腿。
揉完了,被霍景盛放在床靠上。
乔宴以为霍景盛要上床搂着他,跟他讲话哄睡了。
不料霍景盛转身,在床头柜上摸索片刻,手心不知道抹了团什么东西,把周围的空气熏出一股奶香。
乔宴漂亮的鹿子眼懵懂地看着霍景盛:“这是什么呀?擦腿的吗?”
岂料霍景盛高大身形逼近。
竟是轻轻地解开了乔宴睡袍上,系在腰间的带子。
乔宴吓得抓紧被褥,睫毛颤动着小声问:“霍景盛…做什么呀!”
话没问完,霍景盛温热的大手已经覆在了乔宴的腹部。
乔宴浑身打了个寒/颤,连脚指头都紧/绷了起来。
如果他是一只猫,现在浑身的毛都要炸了。
然后他感觉霍景盛另一只手又把自己圈住了。
霍景盛声音低沉,在乔宴耳边道:“宝宝十五周了。”
“林琅说,要开始按/摩腹部。”
“做妊娠纹预防了。”
第45章 舒服
霍景盛的动作专业而克制, 修长的手指以恰到好处的力度在乔宴小腹上划着圈。他的表情太过平静,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必要的医疗程序。
“放松。”
霍景盛声音低沉,指尖在乔宴紧绷的肌肤上短暂停留:“太紧张会影响效果。”
乔宴咬着下唇点头, 努力模仿着霍景盛公事公办的态度。但身体远比意志诚实——当那带着薄茧的掌心贴上他敏感的腹部时,一阵细微的战栗不受控制地窜过脊椎。
乔宴下意识抓紧身上的被褥,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好…奇怪。”乔宴声音发颤, 睫毛不安地抖动着:“和按摩腿完全不一样。”
霍景盛的手顿了顿,目光扫过乔宴泛红的耳尖:“哪里不舒服?”
“不是不舒服…”乔宴别开脸,声音越来越小:“就是好痒,好酸,而且, 唔…”
太亲密了。
他甚至还发现他的腰腹好敏/感。
乔宴想起颖县走错房间、上错了床的那一晚。
那时候霍景盛的手掌比现在还烫…
但是,不如现在温柔…
乔宴为在此时此刻想起这些而羞耻。
霍景盛好心好意给他揉妊娠纹,他却满脑子黄色废料。
乔宴难堪地咬住了下唇。
霍景盛突然松开了手。
他系上乔宴睡袍的带子,拉过被褥把乔宴裹住:“好了。”
“乔宴。”
“别紧张。”
乔宴仰起湿漉漉的眸子, 抱歉地看霍景盛:“我的配合不到位吗?”
霍景盛拍拍他:“我的手法问题。”
“也许还需要适应的过程。”
“慢慢来。”
乔宴还是紧张。
把脸埋在霍景盛怀里,偷偷地啃指甲。
但很快,他的手被霍景盛扣住了。
霍景盛既不让他咬唇, 也不许他咬指甲。
轻轻攥着他的下巴,问:“刚才有弄疼你么?”
乔宴红着耳根摇头。
柔软的头发在霍景盛下颚扫来扫去。
霍景盛又问:“那, 舒服么?”
乔宴把头埋得更低。
几乎要把自己整个人嵌进霍景盛的怀里:“…是舒服的。”
霍景盛终于笑了一下。
拍着他哄他入睡。
大概是因为揉了乔宴的肚子,乔宴不适应,导致精神平静不下来。
他缩在霍景盛怀里一动不动, 但肌肉紧绷, 呼吸紊乱。很显然,为了不那么麻烦霍景盛,在辛苦装睡。
霍景盛就压低声音同他讲话:“怎么一点不显怀。”
霍景盛意在闲聊使乔宴放松。
岂料乔宴听了, 更紧绷了,赶紧解释:“宝宝是健康的!”
“胎心没有问题,NT筛查也通过了,你都知道的…”
“不是宝宝的问题…”
乔宴像是生怕霍景盛觉得宝宝不好。
把责任大包大揽:“是我的问题。”
“我太瘦了…”
“我总是不好好吃饭…”
霍景盛很轻地叹了口气,把乔宴搂紧了:“嘘…”
“乔宴。”
“答应我件事。”
乔宴声音闷闷道:“什么事。”
霍景盛低头,看他:“别再内归因。”
“要怪就怪别人。下次试着怪我。”
“怪我问些没有营养的问题,怪我没能把你养得胖一点。”
乔宴愣愣地看着霍景盛:“这样会不会显得我很没教养。”
霍景盛道:“现在是我教你。是我养你。”
“我说可以。”
“就是可以。”
乔宴听得懵懵懂懂。
但在他昏昏沉沉的时候,他的骨头比他的理智更快地、认同并接受了霍景盛的要求。
乔宴迷迷糊糊道:“…那我答应你。”
霍景盛轻拍的动作还在继续:“你最近很乖。”
“每天都有好好运动。”
“有想要的奖励吗?”
乔宴呼吸均匀。
霍景盛要伸出把顶灯调成更昏暗的壁灯。
正要动,就感觉到乔宴把他抱得紧了些。
虽然只紧了一瞬,就因为提不起什么力气又松开。
霍景盛低头看他。
发现乔宴其实并不是要抱他。
而是在找地方把自己的脸埋起来。
霍景盛来了兴致。
半梦半醒的时候,都会让乔宴感到害羞的愿望。
会是什么呢。
霍景盛凝视着乔宴,眼睛一眨不眨。
片刻后,听乔宴吐字含混,语气羞赧道:“有。”
“我想要钱。”
霍景盛:“……”
他没什么办法地笑了,轻声道:“现在就转。”
·
深秋的初雪不知不觉停了。
等乔宴突然察觉到不下雪的时候,天都已经晴了两天。
乔宴想跟霍景盛分享这个发现的时候,才发现,就像他没发现天什么时候晴了一样,他也没发现霍景盛什么时候竟然又无比忙碌了起来。
要出席某台新闻、要进行跨国会议、公司里的大小会也是不断。
乔宴在公司里几乎看不见霍景盛在办公室的身影。
就连下了班,霍景盛也突然抽不开身陪自己看电视,而是把自己关在书房,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有一次书房的门没有关好。
乔宴在王姨的眼神鼓励下,去给霍景盛送一小盘王姨摆的果盘。
走到门外,正要推门时,听见霍景盛正在以一种很陌生、很冷厉的语气跟人讲话。
乔宴听不真切。
只听到一些零星的字词:“尽数…”、“一击必中”、“缉”什么、什么“队”,几“等功”…
每个字乔宴都认识。
但是加起来乔宴不懂。
乔宴觉得不该在此时打搅霍景盛,就抱着小盘子,小心翼翼地走了。
乔宴觉得霍景盛一个老板都好忙。
自己这个拿工资的,更不能闲着。
于是也给自己的任务加了码。
可惜还是卷不过霍景盛。
因为霍景盛再忙,都要提醒他喝水、起身、走走…
到了霍景盛严令禁止乔宴不能碰工作的时间,哪怕那时霍景盛自己还在忙着,也要让乔宴乖乖关上笔记本,坐他对面做眼保健操…
今天也是一样。
都已经晚上七点半了。
霍景盛还在办公桌前跟人通话。
他让小厨房给乔宴推来了点心、羹汤。让乔宴先吃一点。
乔宴就坐在沙发上。
一边看霍景盛,一边一小勺一小勺心不在焉地喝汤。
可是喝了五六口,突然又很没胃口。
乔宴放下汤匙,想吃块点心。
拿起来闻到甜味,突然一阵反胃。没忍住捂住嘴巴干呕了一下。
霍景盛合上笔记本。
大步过来,把乔宴抱到腿上,他顺着乔宴的背,问:“要吐么?”
乔宴脸色苍白地摇头。
生/理性的泪水在眼眶打转,仰着脸看了霍景盛只半秒,霍景盛就道:“现在下班,我们回家。”
霍景盛轻轻攥住乔宴的下巴,查看他:“还有哪里难受么?”
乔宴脆弱的时候总会无意识地寻求庇护。
他甚至都没发现,他已经抱住了霍景盛的手。乔宴小声道:“不难受了…刚才觉得阿胶糕甜甜的好腻…现在忽然又,想吃了…”
霍景盛揽着乔宴,把阿胶糕掰开很小的块块,一小块一小块地喂进乔宴嘴里。
乔宴吃了半块,摇头:“…又,又不想吃了…”
霍景盛耐心地给乔宴擦嘴。
擦完抱着乔宴轻轻晃了晃:“今天是最后一次。”
“明天开始就不加班了。”
乔宴眼睛亮晶晶地:“你的事情都忙完了吗?”
霍景盛拍拍他:“忙完了。”
而后,霍景盛低头看着乔宴:“只是,后天会有客人来。我大概有两个白天不能陪在你身旁,午饭也没法回家吃。”
“这两天你也只能待在家里。”
“哪里都不能去。包括公司。”
“乔宴。等这两天过后,我会有大把的时间用来好好陪你。”
乔宴湿漉漉的眼睛睁大了一些。
霍景盛竟然跟他说会来客人?
有些奇怪。
因为乔宴在公司上班的这段时间,发现霍景盛公司里客人极多。
大多数见不着霍景盛的面。只有极少部分能见到。
这极少部分如果幸运的话,也能接到霍景盛的会面邀请。
乔宴都撞见过两次。
但没有任何一次的客人。
值得霍景盛跟他说。
乔宴小声问:“是…工作上的合作方吗?需要我们文/化/部也出面吗?”
霍景盛平静道:“是我母亲。”
乔宴惊讶了一瞬。
随即低下了头。
他不想让霍景盛在他眼底看见怜惜。
因为…因为霍景盛的地位,根本不需要任何人来怜惜。
但乔宴心里就是有些可怜他。
就像…就像在可怜自己。
乔宴坐在霍景盛怀里低着头,抠着手指头:“…母亲怎么是客人呢。”
他嘴里嘀嘀咕咕:“母亲不是应该,请到别墅里,和我们一起住吗?”
乔宴感觉霍景盛低下了头,在看他。
于是乔宴更不敢抬起头了。
乔宴抠着自己的手指,听见霍景盛沉声道:“她不愿意呢。”
乔宴更小声道:“是她…自己这么说的吗?”
霍景盛沉默片刻:“是我觉得。”
乔宴抠完了手指,又无意识地抠起了霍景盛的袖子:“要不还是…问问她吧!她要是不想住家里,你再往外安排…也不会耽误什么的吧。”
霍景盛突然很轻地笑了一下:“嗯。我让特助问她。”
乔宴听到霍景盛笑了。
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丝底气。
他缓缓地仰起脸,黑曜石般漆黑纯澈的眼睛,巴巴地望住霍景盛:“霍景盛…我,我觉得…这种问题还是,还是要你自己问她呀!”
第46章 坐腿
霍景盛端详着乔宴。
看他低着头抠/弄手指, 看他红着耳根小心翼翼同自己提建议。
在某个瞬间,霍景盛突然晃神。
上一世的时候,乔宴会这样同自己说话吗?
上个月的时候, 乔宴会这样同自己说话吗?
乔宴不会。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乔宴开始主动涉入他的私生活了?
之前有吗?
答案是没有。
霍景盛眸色渐深,想要将此刻的乔宴镌刻在记忆里。
——这究竟是昙花一现的瞬间, 还是全新关系的开端?
如果是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让霍景盛亲自给许女士打电话。
霍景盛都不会答应。
霍景盛平日和许女士的联系,都是由特助发出。
有时候许女士也不亲自上阵,使用的也是自己的助理。
好几次母子的会话内容,都是通过彼此的助理开会进行。
母子之间要了解详情, 得看会议记录。
毕竟母子之间并没有什么私事可聊。
聊的都是油田项目。
但是此刻,霍景盛破天荒地,拨出了许女士私人手机的国际号码。
似为了照顾什么,霍景盛甚至开了免提。
乔宴听到霍景盛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声, 连忙抬起了脸。
然后,他感觉到霍景盛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
乔宴紧张地听着手机。
去电声已经嘟了很久。
久到乔宴以为电话要自动挂断了。
那边突然接起。
一个清冷、慵懒、又带着些凌厉的声音说道:“哪位。”
乔宴抠着手指,心里更是怜悯霍景盛:怎么霍景盛的妈妈, 连儿子的通讯录都不存的呀。
霍景盛摸在乔宴脑后的大手不动了。
片刻后大手放下。
霍景盛报了姓名。
许舒和:“有事?”
霍景盛:“……”
“也没事。”
乔宴轻轻拽了拽霍景盛的袖子。
霍景盛又道:“的确有点小事。”
许舒和:“说事。”
霍景盛:“我的助理给你安排住处了吗?”
许舒和:“不知道。还没问我的助理。”
霍景盛:“你想住哪?”
许舒和:“你想我住哪?”
霍景盛沉默。
许舒和也沉默。
着急的只有乔宴。
乔宴又拽了拽霍景盛的袖子。
霍景盛:“我搬到御景江山的别墅了。”
许舒和语气平静:“你十八岁那年,就不让我过问你的住处了。”
“我想你爱搬到哪里, 和我没关系。”
霍景盛:“你要来看看吗。”
许舒和那边突然再次陷入沉默。
霍景盛也没说话。
大约过了一分钟那么久,许舒和语气突然软和了一分:“看什么。”
霍景盛:“……”
“看看我的别墅。”
乔宴皱着眉头,想要做些什么, 却又无从施力。
岂料许舒和笑了:“既然你邀请了。”
“那就看看吧。”
霍景盛嗯了一声, 就要挂电话。
乔宴没了办法,只能在霍景盛腰上轻轻拧了一下。
在霍景盛身体紧绷着低头看他的时候,乔宴漂亮的脸上挤眉弄眼。
霍景盛于是补充:“顺便住一下。”
说完, 不等回应,霍景盛直接挂断了电话。
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刚结束一场艰难谈判。
霍景盛挂断电话后,还有一些失神。
不料怀里的乔宴突然直起身子,双手软绵绵攀上了他的脖颈。
乔宴毛绒绒的软发在他脸上蹭来蹭去。
连声音都透着一些微妙的开心:“霍景盛,你真棒!”
霍景盛:“……”
他扶着乔宴,给他调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而后把他整个人打横抱起:“回家吧。”
乔宴已经太熟悉霍景盛的怀抱了。
起初,乔宴还会对霍景盛抱着他进总裁电梯有些排斥。到后来逐渐习惯。
时至今日,对他的怀抱已经能做到理所当然。
霍景盛抱他,他就把脸埋进霍景盛的颈窝。
打算就着这个姿势闭眼休息。
————只要不直视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霍景盛身上好闻的木质气息,确实比任何安神香都更令人松懈。乔宴放任自己沉溺在这个念头里,反正从办公室到地库,这人总会把他妥帖地安置好。
乔宴合上眼皮后,就真的有了点困意。
他心里在想,霍景盛的妈妈会是什么样子呢?
听声音应该是一位很美丽很干练的女士。
霍景盛的妈妈会介意家里住了一个外人吗?如果会的话,乔宴打算暂时住去人工湖对岸的平层。
他没关系,他可以迁就的!
到劳斯莱斯后座,霍景盛抱着他上车,司机关上了门。
霍景盛突然轻声问他:“为什么想我母亲过来住。”
乔宴漆黑卷翘的睫毛,很轻地颤了一下。
然后,乔宴的脸轻轻地歪进了霍景盛怀里。
不动了。
霍景盛立即去查看乔宴的手环参数,却在看到平稳的数值时哑然失笑。指腹摩挲过那片泛红的耳廓,最终只是将人搂得更紧了些。车窗外的霓虹掠过,在装睡的人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直到晚上哄乔宴睡着。
霍景盛都没有再提这个问题。
倒是乔宴,故作老成地对霍景盛进行了旁敲侧击。
想知道许女士介不介意霍景盛家里出现外人?
霍景盛沉思之后,道:“兴许她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外人?”
乔宴就无语住了。
·
霍景盛的妈妈要来别墅住了。
乔宴其实很紧张。
若论私心,乔宴其实不希望跟更多自己不熟悉的人打交道。
但是没办法,因为在他看来,霍景盛实在是太可怜了。
他是找不到自己的妈妈。
所以在有爸爸和后妈的家庭里,活得像个孤儿。
而霍景盛有自己的妈妈。
触手可及的妈妈。
要珍惜!
乔宴心里悄悄这样想着。
但霍景盛看上去,显然是个不知道怎么珍惜妈妈的人。
乔宴苦恼地自己叹了口气:真是不让人省心。
还得他这个找不到妈妈的人,教他怎么爱妈妈。
为了讨好霍景盛的妈妈。
让霍妈妈对这个别墅有点友好的、温情的回忆。
乔宴决定做点什么。
于是,乔宴到自己的百宝柜里翻箱倒柜。
最终把压箱底的黑欧泊女款新包给抱了出来。
乔宴提着黑欧泊包溜溜达达到书房,摇头晃脑站在霍景盛面前,说:“看我给许伯母的礼物!”
霍景盛眉头挑了一下。
他看着乔宴。
不确定在小禅山那夜说的话他自己是否记得。
只好提醒他道:“这是你没听说我母亲时就拍下的。没有别的打算?”
乔宴连忙摇头:“没有。”
霍景盛又提醒:“这是绝版包。不需要留着给…给你自己的妈妈么?如果以后你想买到同款。会难找。”
乔宴耳根一红:“我…找到我妈妈的时候,这个包也许早就过时了。”
“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做梦的时候在找妈妈了。我不光梦游,还说上梦话了?”
霍景盛于是知道,小禅山那晚乔宴迷迷糊糊说的话,自己根本没记住。
上前摸了摸乔宴的头:“你想送。就送吧。”
“以后给你买更好的。”
然后霍景盛就要看笔记本。
乔宴拽住他,伸出一只手问:“你的呢?”
霍景盛显然没有反应过来。
沉声问:“我的什么。”
乔宴仰着脸,小心翼翼地道:“你的礼物呀!霍景盛…太久没有和好朋友见面的话,互送礼物能迅速升温呢。我跟李广劲,我们只要一个星期没约,再见面都会互送礼物呢!何况是妈妈!”
霍景盛原本想说,许女士没有收我礼物的习惯。
但乔宴眼巴巴的神情看得他心软。
除了心软之外…还夹杂了一些别的…压抑在本性里的、很卑劣的成份。
——因为乔宴又提到那个李广劲。
且霍景盛突然意识到,乔宴送李广劲礼物的频率,怕是比送自己的都多。
霍景盛于是把乔宴拉过来,抱坐到腿上。
灼热掌心覆住他手背,唇齿间的吐息烫得乔宴耳垂更红。霍景盛低声唤道:“乔顾问…”
乔宴是在一阵天旋地转的晃动里,稳稳坐进霍景盛怀里的。
他有些惊讶地仰着脸,漂亮眼睛望着霍景盛。
乔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生出了错觉,他觉得霍景盛低沉的语气里,带着一种野兽的攻击力…虽然,虽然已经很克制了。
霍景盛像一个虚心的学生,请教自己心爱的老师:“还有这种讲究。”
“那么我应该给妈妈送点什么?”
霍景盛鼻尖蹭过乔宴颈侧,感受着掌下骤然加快的脉搏。
霍景盛唇齿就在乔宴耳朵,说话时带着木质香的热息就扑在乔宴的耳后。
激得乔宴一连发了好几个抖。
霍景盛道:“乔顾问。”
“我不懂。”
“你教我。”
乔宴连腿也有些莫名地发抖了。
只觉得霍景盛周围的空气突然变得灼热起来。
乔宴不安地动了动。
无意识地把怀里的包包攥得更紧。
像是一只把自己送到大灰狼嘴边的、没有危险觉悟的小绵羊。还用期冀的眼睛,巴巴地望着大灰狼,让大灰狼跟自己学习怎么吃青草。
乔宴缓了缓紧张的情绪,正要点头。
就听到霍景盛声音更近了一点:“乔顾问。”
“我给学费的。”
“不让你白交。”
第47章 强迫
乔宴原本就要点头的。
一听有钱拿, 毛绒绒的脑袋点得简直像是小鸡啄米。
霍景盛有力的手臂逐渐收紧,附在乔宴耳畔轻声道:“谢谢。”
“乔老师。”
“别…”乔宴耳尖一颤,整个人像过电般酥/麻起来。那股温热的气息仿佛顺着耳道流窜全身, 让他说不清到底是哪里在发痒。他声音发虚:“我,我也不是很懂…就是给点建议…这些都是李广劲教我的…”
话音未落,身后的男人突然陷入沉默, 只余灼热的呼吸喷洒在颈后。
乔宴脚趾不自觉地蜷缩起来,原本舒适的怀抱此刻竟让他如坐针毡。
就在他快要瘫软下去时,霍景盛忽然沉声问道:“李广劲还教过你什么?”
乔宴一个激灵,尾音都打着颤:“没什么了…”
他不敢说李广劲还教他怎么攒私房钱,怎么在霍景盛厌弃他的时候全身而退…虽然李广劲已经很久都没再说这一类的话了。
乔宴晃神的时候感到霍景盛拍了拍他。
声音更温柔了些:“乔老师。”
“那么开始我们的教学吧。”
在一声声“乔老师”里, 乔宴逐渐迷失自我。
他越来越认真地进入了“老师”的状态。
“霍景盛,伯母喜欢什么颜色?”
“不知道。”
“那伯母喜欢什么气味?比如水果、花香之类的。”
“不了解。”
“那…伯母喜欢吃什么,你知道吗?如果一个母亲什么都不缺,那么应该会对儿子充满心意的手工DIY更感兴趣。毕竟这是花了儿子的时间换来的。”
“不清楚。”
真是一问三不知。
一个老师教了个这样的学生, 是很容易生气的。
但乔宴一点都不生气。
他只是觉得,心尖尖上,有点酸涩的疼。
于是, 乔宴轻轻地抱住了霍景盛。声音很闷,很小地说道:“那就给她折星星吧!”
“你刚学, 折得会很慢。”
“如果折一只星星需要你的一分钟。”
“六十只星星就是你的一小时。”
“把星星用透明罐子装起来。”
“伯母每次看到时,也许会想到,你这一小时是花给她的。星星是你的时间, 星星陪着她, 就是你陪着她。”
“星星…陪着她?…”
霍景盛突然沉吟。尾音里似还有一些发颤。
他看着乔宴,眼神很深,很深。
在这个瞬间, 他突然痛彻心扉地恍然大悟了什么。
上一世,乔宴总爱给他折星星…
蓝色的、绿色的、粉色的…彩色的小星星装满了一个又一个小小的玻璃罐子。摆满了他目之所及的每一处。
床头柜、书房、饭桌、甚至洗手间的置物架…
霍景盛闭上双眼。
突然觉得晕眩。
霍景盛见过无数次乔宴折星星的样子。
他知道默默地守着乔宴、看着乔宴。
却不知道…陪乔宴折一次星星。
更不知道…乔宴折星星并不是在给那时已不愿出门的乔宴解闷,而是在为霍景盛注定要失去乔宴的日子…提前点灯。
是好慈悲的乔宴。
还是好狠心的乔宴。
是怕失去乔宴的霍景盛痛不欲生,靠满屋子“乔宴的时间”来给霍景盛念想,使霍景盛不至于发疯的温柔乔宴。
还是明知道霍景盛会痛不欲生,会发疯发狂,还是不肯留下来、一定要走、要离开他、只能赐予他一些“乔宴的时间”,来安慰不见天日的霍景盛的残忍乔宴…
霍景盛没有再问什么。
怎样的乔宴都是他捧在手心里爱之不及的乔宴。
霍景盛只是很轻、很轻、怕惊走什么似地,搂抱住此时此刻的乔宴,声音低哑地道:“折星星。”
“乔宴。”
“我们折星星。”
把乔宴的星星和霍景盛的星星装在同一个罐子里。
要乔宴的时间和霍景盛的时间,只能随海枯,只能同石烂。
只能永远永远地纠缠。
在折星星的时候,乔宴用的是小纸。
霍景盛非要用大一点的纸。
乔宴有些不解,问:“为什么你的星星一定要比老师的大?”
乔宴以为霍景盛又有什么严肃的理由。
不料霍景盛竟然说了句他平日里根本不会说的话。
一点儿都不像霍景盛老成持重的风格…跟大人哄小孩似的。
霍景盛道:“也许它想把老师的星星裹起来。”
乔宴漂亮的眼睛一眨一眨:“为什么要把老师的星星裹起来?”
霍景盛道:“防止老师的星星迷路。”
乔宴笑起来:“老师的星星不会迷路。”
霍景盛道:“那就让它保护老师的星星不受伤。”
乔宴耳根一红,他无意识地摸了摸肚子。
心想,崽崽呀,看你多幸福,你都还没出生,你爸爸就这么会哄你开心了。
乔宴轻轻地咬住下唇,折星星的神色专注起来。
不说话了。
乖得不像话。
乔宴手工灵活,折纸很快。
毕竟上高中的时候,他业余时间还要靠帮人折星星追人赚外快。
霍景盛就不一样了。
他的手很大,手指过于修长有力,不如乔宴的小巧轻快。
乔宴也就教他的时候动作放得慢。
后来霍景盛学会以后,乔宴的手翻覆之间差点快出残影。
霍景盛折完一个的时间,乔宴都折好两个了。
转眼三天过去。
两人用生活闲暇和业余时间,折了满满一个小罐子。
要不是霍景盛折出的残次品实在太多,估计都能换个大罐子了。
乔宴把小罐子里的精品封好。
转眼看见霍景盛把一桌子残次品往垃圾桶扫。
乔宴急得抱起垃圾桶往外掏:“不漂亮的星星也是时间。”
他用另一个小罐子把霍景盛折的残次品收纳进去,也封了起来:“这里是霍景盛的时间。”
乔宴絮絮叨叨着,把“霍景盛的时间”放去了卧室的床头柜。
许舒和是在第三天的傍晚到的。
近日风止了,天气忽晴忽阴的,下午的时候又下了小雪。到了傍晚,天地间薄薄地覆了一层皎洁。
许舒和从霍景盛的劳斯莱斯上下来时,乔宴正趴在小阁楼的玻璃窗前往下看。
许舒和披着卡其色风衣,踩着黑色薄靴,内里只着了毛衣短牛仔。
似是连袜子都没穿。
她像是没有化妆,但眉眼已经极美、极凌厉。
黑发斜挽,看上去既慵懒…又好有攻击力。
乔宴漂亮的眼睛看得有些呆了。
就见许舒和有所觉察地抬起眼,朝着别墅阁楼淡淡地扫了一眼。
要不是霍景盛在身后揽着乔宴,乔宴估计要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乔宴震惊于,那么远的距离,许舒和一眼竟能穿透这么高的空间,给他带来很多压力。
乔宴莫名想起一个词语,“鹰视狼顾”。
下楼的时候,乔宴有些焉巴:“霍景盛,伯母看到我了吗?会觉得我很没礼貌吗?早知道这么快到,我就在门外等着了…我也没想到,刚一趴着,就看见伯母了…”
霍景盛安抚他:“没关系。”
“我也没礼貌。”
“她习惯了。”
乔宴:“…”
要不你还是别安慰了吧。
两人到别墅门前的时候,王姨早已经接了许舒和的包,同许舒和聊了起来。王姨像是太兴奋、太激动,时不时抹着眼角。
许舒和笑着拍她的肩膀,平静地和她说着什么。
而后,注意到来人,就朝着一前一后走来的霍景盛和乔宴望去了。
大眼对小眼。
许舒和没有叫霍景盛。
霍景盛也没有问她喊声妈。
还是乔宴小心翼翼,顶着许舒和的目光喊了一句:“伯母。”
许舒和道:“你是小宴吧。”
乔宴原本已经准备好了详细的自我介绍。
突然被叫出名字,愣了一瞬。
王姨赶紧道:“我已经介绍过啦。”
母子的见面寒暄,不尴不尬地收场。
到了吃饭的时候,情况更有些微妙。
平日饭桌上,霍景盛也没说禁止说话。
但今天,不论是霍景盛,还是许舒和,都不说话。
就算有点儿人声,也是霍景盛在问乔宴,这道菜要不要多吃一块,胃有没有不舒服,要不要再喝口汤。
许舒和像个外人一样。
看着眼前的一切。
不过眉目之间并未有什么波澜。像是真如霍景盛所说,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
不知道是因为太紧张,还是想要表现好点却用力过猛。
乔宴晚饭吃完,竟然又孕反了。
他捂着嘴想要到厕所再呕的。
可是,还没下饭桌,还当着许舒和的面,他竟然拼了命也克制不住地干呕了一声。
然后红着脸,跌跌撞撞往厕所飞奔。
霍景盛神色凝重地道了声“失陪”,三步并做两步去追了。
王姨端了饭后果盘出来,就看见这副景象。
王姨神神秘秘对许舒和道:“刚还没来得及说。乔先生怀啦!”
许舒和俊气的眉挑了一下:“怀孕?”
王姨忙点头:“是的呢!”
“这男人怀孕,我也是第一次见。”
“听说身体很难养,但霍先生把乔先生养得可好了!”
许舒和掏出随身携带的雪茄盒,掏出一根要剪。
但很突然地,又装回了盒子。
她细长的手指敲了敲桌面,拧眉问王姨:“霍景盛强迫他的?”
第48章 失控
王姨赶紧道:“没有强迫!”
“乔先生是自愿的!”
许舒和没说话, 只是坐在原处静默地等待着。
没过一会儿,乔宴脸色苍白地被霍景盛揽着过来。
许舒和这才起身,走到乔宴面前, 修长的手轻轻放在乔宴肩头。
她个子高挑,是很经典的模特身形。
少说也该有一米八了,站在两人面前, 比霍景盛矮了一些,但把乔宴衬得更加单薄娇小,像个还在上高中的小孩。
乔宴紧张地仰起脸,看着许舒和。
许舒和问他:“还难不难受?”
乔宴受宠若惊地愣了一秒,飞快地摇头:“不难受了。”
“也许是我吃饭太, 太急了。”
乔宴手脚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说完似乎觉得不够尽善尽美,又略显笨拙地补充:“谢谢伯母关心!”
许舒和点头。又问:“平时饭后做什么?”
乔宴乖巧道:“和霍先生看一小会儿电视,然后要做轻有氧~”
说着,耳尖悄悄地泛了红:“就是孕期消食操~”
许舒和看着乔宴, 声音出奇地温和:“先让王姨带你看一小会儿电视好不好?”
而后她看向霍景盛。
声音就恢复了惯有的冷冽:“霍景盛带我参观。”
乔宴眼睛亮起来,主动脱离了霍景盛的手臂:“好~”
王姨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切。
她原先其实是有些担心的,她怕许舒和会不喜欢乔宴。
但当她看到许舒和像对待小孩一样对待乔宴, 就放了心。
——许舒和并不是个爱心泛滥的人。
她从来不会哄除了幼年霍景盛之外的任何小孩,更别说大人。
许舒和这种对人说话的语气, 在霍景盛大了点以后,王姨就没再听过了。
王姨乐呵呵地带着乔宴去看电视。
许舒和同霍景盛还站在原地。
两人视线不小心相及了一秒,默契地挪开后, 就再也不看彼此了。
霍景盛走得很慢。
许舒和就在身后缓缓地跟。
“卧室。”
“客房。”
“健身室。”
“……”
霍景盛言简意赅, 惜字如金地介绍。
许舒和抱着肩膀,居高临下审视。
两个人公事公办,也没有任何寒暄。
不知道的, 还以为是中介带客户看房。
直到下了楼,两人沿着复古路灯,迎着入夜的细雪走向霍景盛给乔宴打造的玻璃画室。
许舒和终于流露出一丝好奇:“迷你恒温植物园?”
“你倒是比以前多了闲情雅致。”
霍景盛:“……”
“给乔宴的画室。”
终于不再只是单调的区域名称。
霍景盛颇带个人情感色彩地在“画室”前加了个“给乔宴的”。
这个变化仿佛在两道坚冰上凿了道细小的裂痕。
裂痕暴露在灯光下,缓慢地、一寸一寸地、从边缘往里融化。
许舒和道:“进去看看。”
霍景盛上前推开了门。
两个人在休息区坐下。
许舒和视线落在桌面的Ipad上。
雪白的兔子外壳把Ipad软软地包住。手感很好。外形很可爱。
许舒和道:“小宴的。”
霍景盛道:“嗯。”
“你从小不爱这些毛绒的东西。你爸爸养只猫你都嫌掉毛麻烦。”
“现在倒在家里养起小孩了。”
许舒和再次掏出雪茄盒,拿了两根出来。
霍景盛道:“戒了。”
许舒和看他一眼,唇角带了笑意,把另一只随手一丢。
只剪了自己的点上,姿态慵懒地斜靠在沙发上吞云吐雾。
她咬着雪茄,透过缭绕的烟雾打量霍景盛:“几岁。”
“十八。”
“十八。不读书,被你关在笼子生孩子。”
“……”
“不解释?”
“私事。”
许舒和吐出一缕绵长的烟雾。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会儿,各自都觉得没有意思。
又默契地提议:“回去吧。”
乔宴看到两人一前一后回来,还以为两个人已经说上了体己话。
不由得想:霍景盛和妈妈单独聊天,会很开心吗?伯母呢,伯母也会开心吧!
乔宴没有玲珑的心窍,不懂得人间感情丝丝缕缕的错综复杂。
只是以己度人罢了。
所以直到晚上,被霍景盛搂着上了床,乔宴心里都保持着小雀跃:“霍景盛,和妈妈聊天了吗?”
“聊了。”
乔宴揪着霍景盛的睡袍,开心得叽叽喳喳睡不着觉。
霍景盛用了平时的两倍时间,才把怀里的乔宴哄得渐渐安静下来。直到乔宴的呼吸变得绵长平稳,霍景盛才在夜灯下凝视他纯真的睡颜,轻轻叹了口气。
·
许舒和是带着考察团队来的。
她只夜里住在霍景盛这里。
白天许舒和要跟霍景盛外出。
乔宴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听他们对话的意思,好像是要先去公司总部一趟。乔宴不懂前端的事,霍景盛说要他先不去公司,乖乖在家,他就真的乖乖在家了。
乔宴白天就窝在阳台用笔记本线上办公、到画室画企业家的单子、到放映厅观影、到跑步机上慢走…
很充实,没有时间无聊。
但霍景盛像怕他无聊,时不时发来消息问他在做什么。
乔宴每一次都很详细地告知了霍景盛,还主动给他拍照,下意识要证明自己说的都是实话。
乔宴这是第一次,尝试不和霍景盛一起吃午饭。
吃过午饭到了睡午觉的点,霍景盛给他发消息:“卧室气温调高三度。”
“手环监听、实时对讲暂时打开。”
乔宴收到信息,睫毛颤了颤:“好吧…但是会热么。”
“还有…监听为什么突然要打开呀。”
霍景盛回他:“睡醒就关。好吗,乔宴。”
霍景盛没办法告诉乔宴,乔宴睡觉的时候体温会降低,要他一直抱着才能维持暖和。
且乔宴午睡的时候,容易迷迷糊糊在他怀里摸索着,坐起来找水。以往这个时候,他会安抚乔宴别动,去接了温水把人搂着喂的。
就算乔宴不找水,偶尔也会因为腿抽筋,而在睡梦里皱眉。
哼哼唧唧的。
霍景盛会把他很轻地抱起来,在他耳边小声说着话,一边用大手轻轻给他揉腿。
现在霍景盛不能陪在乔宴身边,乔宴要水、乔宴腿疼、乔宴哼哼唧唧…他无法亲自解决。但可以留着心,及时叫王姨过来处理。
乔宴抠了抠手指头,午睡的时候还是顶着羞臊,乖乖地打开了。
这种感觉,比睡在霍景盛怀里紧张,乔宴刻意把呼吸放得很缓。
但是乔宴怎么也睡不着。
他有些…不习惯。
这种不习惯,在安静的环境下,随时间的流逝,而越来越急烈。
就像是一开始只有一丝名为“不习惯”的火星,慢慢地开始越烧越旺、越烧越远…莫名其妙地,就连了天。
乔宴理不清这种感觉的来由。
他想压,也压不下去。
他为这种失控而感到恐慌。
有好几个瞬间,乔宴觉得自己的脑袋不像自己了!
不然为什么会一阵一阵地、感到一种和“委屈”相似的情绪?
这根本不应该!霍景盛在忙工作,很重要的油田项目!
可是…可是道理明明都知道,为什么赶不走这种“委屈”!
乔宴不知道孕期情绪受激素影响,是生/理/反/应,并非怀孕者本身有问题。
他只知道自己突然变得有点任性、有点不懂事。
于是他恐慌、委屈、又为了自己的恐慌委屈而羞臊懊恼。
他咬着嘴唇,不愿意打搅到霍景盛。
但某个瞬间,忍不住了,竟然小声地脱口而出:“…霍景盛。”
声音是在被窝烘久了之后,惯有的虚弱和软绵。
乔宴被自己吓了一跳。
瞬间清醒了不少。
霍景盛几乎是立刻回应:“我在。”
“怎么了?乔宴。”
手环里传来的霍景盛的声音,和平时很不一样。
好像格外低沉了。
乔宴被这声音烫了耳朵,把脸埋在枕头里,脑子里又不不可遏制地,浮想着自己睡在霍景盛怀里时的感觉。
乔宴羞臊更甚。
他脚指头蜷/缩着,他的潜意识急于脱口而出:霍景盛…我睡不着…我脑袋里很乱…我有点害怕…
但乔宴理智占了上风。
他掐着自己的手心,一边心虚自责,一边红着脸嗫嚅:“没,没事…我试试对讲功能…你工作吧,我睡了!”
乔宴说完,眼眶一热,莫名其妙地溢出泪水,打湿了枕头。
他死死咬着嘴唇,不愿意泄出一丝不对劲的气息。
霍景盛偏又轻声问他:“心率加快了。乔宴,有不舒服么?”
乔宴缓了缓,平定了语气后才很小声道:“刚上厕所,走路快了。霍景盛…手环睡觉好碍事,我摘,摘了吧…反正可以对讲…好吗…”
霍景盛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终是道:“好。放在床头。”
乔宴解下手环,轻手轻脚跑到卫生间。
坐在马桶上把自己抱住,咬着嘴唇无声地哭了一会儿。
等他又轻手轻脚爬到床上,再回想起刚才那种陌生的、突如其来的、洪水一样忽然泛滥的情绪。
——他觉得自己脑子是不是也有病,怎么一阵一阵地莫名其妙…
乔宴深知自己有“梦游”、“说梦话”的习惯。
为了不让霍景盛听到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他大睁着眼,强迫自己不要睡觉。就这么度过了他的午睡时光。
在安静的午后,乔宴天人交战。
脑袋忽然健康、忽然有病地,翻来覆去几个回合。
泪水打湿了枕头,犹自不知。
起床后带起手环,迫不及待在霍景盛的批准下关了监听和实时对讲。
才去洗手间洗脸。
洗脸的时候发现自己眼睛竟然有点儿水肿,又做贼一样,背着王姨,偷偷摸摸地翻出冰袋,自己敷了个眼睛。
等晚上霍景盛带着许舒和一起回到家,乔宴的眼睛已经看不出哭过。
一家人公事公办地吃了饭。
在乔宴试试探探、小心翼翼的邀请下,许舒和也参与了饭后霍景盛和他的观影时间。
转眼到了入夜睡觉的时间。
乔宴以为午后那个在被窝里发神经的乔宴,终于要随着一天的结束,被收进历史长河。
最好他也忘了。
最好再也想不起。
最好永远不要被霍景盛发现。
可偏偏…乔宴还没沾着床睡进被窝。
霍景盛就发现了。
那时乔宴已经洗得香香的,窝在霍景盛怀里刚享受了揉腿。
然后霍景盛抱着他,把他往被窝安放的时候,忽然浑身顿住了。
乔宴还以为霍景盛的手和自己的腿一样,也抽筋了。
很体贴地想要自己爬下来,好给霍景盛缓解。
岂料霍景盛直接把他箍进怀里。
声音低沉,且带着一点少有的严肃:“乔宴。这是什么。”
霍景盛拿起了属于乔宴的浅棕色小枕头。
乔宴顺着霍景盛手的动作低头去看。
而后紧张地睁大了眼睛——
浅棕色的枕面,被他午后的眼泪打湿了好大一片,变成了深棕色!
到现在…都没有干。
第49章 别怕
乔宴缩着脑袋, 支支吾吾道:“也许…不小心洒了水…”
霍景盛的眸光骤然沉了下来:“想好再说。”
他的视线像无形的枷锁,将乔宴牢牢禁锢。
乔宴的心尖猛地一颤。
霍景盛脸上没有表情时,会给他一种难以逃脱的压迫感。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会显露出与生俱来的凌厉, 仿佛能洞悉一切伪装。
原来往日注视自己的温柔目光,都是他刻意收敛后的模样。
这个认知让乔宴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突如其来的恐惧攥住了他的心脏。
霍景盛的手臂骤然收紧。
将乔宴更深地按进怀里。他声音微哑:“不急。”
“乔宴。”
“什么时候想好。”
“什么时候松开。”
每一个字都像落在心尖上的锁, 将乔宴困在这方寸之地。
如果乔宴再仔细感觉霍景盛。
会察觉到霍景盛紧紧攥着他腰肢的大手,在轻微地发抖。
但是乔宴陷在自己兵荒马乱的小世界,完全没有留意到。
霍景盛也没有意识到,其实他已经有些失控。
——枕上那抹泪痕像把尖刀,狠狠捅进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一寸寸翻搅。
上一世,没能护住乔宴的悔恨在此刻翻涌而上。
明明这一世已经严防死守,为何还是会有疏漏?
他的宴宴哭了。
偷偷地。
瞒着他。
他都看见了,还要骗他。
霍景盛无数个午夜梦回, 总会被梦里同一个情境惊醒——他的宴宴蜷缩在那间漆黑的储物室里,单薄的肩膀无助地颤抖着,泪水顺着脸庞落在地板上。
他哭得好伤心。
但是他不找霍景盛。
他不找霍景盛。
他不要霍景盛…
每当这时, 霍景盛都会猛地睁开眼,冷汗浸湿了后背,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仿佛要震碎肋骨,冲出束缚。
可是乔宴并不知道霍景盛在意的一切。
他只知道, 他什么时候受过霍景盛的追问?
从前哪一次他不想说话的时候, 霍景盛没有放任纵容?
怎么偏偏这一次…非要问个水落石出…非要不放过他…
乔宴混乱的脑子逐渐空白,呼吸越来越紊乱。
他再看霍景盛。
是心虚是不敢,但同时, 又浸透了比下午自己偷偷哭的时候,还要浓烈、还要入骨的委屈。
乔宴抠着手指头,说话的时候,喉咙先哽咽了一下:“是,是眼泪…”
乔宴觉得霍景盛真是太讨厌了!
明明自己都要开开心心睡觉了…
为什么偏要问枕头!
太讨厌了,太讨厌了…
乔宴紧张、恐惧、心虚、委屈…
话出口的时候,喉头“呜”了一声,再也忍不了,当着霍景盛的面,抽着气小声地哭了起来。
乔宴在霍景盛怀里使劲挣动:“让我想好再说,我就想好再说。”
“但是你能不能好好看我。”
“你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多害怕呀!”
“我只是下午偷偷地哭了一会儿,又不是杀人放火…又没有犯罪…呜…”
乔宴说着,身体已经开始不可遏制地发抖。
霍景盛像是从梦魇里突然惊醒。
他几乎是立刻松开乔宴一些。
拍着乔宴的背脊,轻轻捧起乔宴的脸道歉:“别怕。”
“乔宴别怕。”
“是我不对,我不该这么严肃的看着你。”
霍景盛声音低哑地哄道:“你再看看我。”
“是不是不可怕了?”
乔宴仍在挣动,根本不看他。
眼看着乔宴已经在微微喘/气了。
霍景盛福至心灵道:“乔宴。一百万。”
“看我一秒,一百万。”
乔宴哽了一下。
而后愣住。
三秒之后,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有…有上限吗?”
“没有上限。”
霍景盛松了口气,又很轻地把开始看手机计时的乔宴搂住了。
他低头,眼角眉梢带着在乔宴面前惯有的温柔,声音放得更轻、更缓:“还怕么?”
乔宴不再喘,也不再抖了。他抽了抽鼻子,委屈巴巴地摇头:“不可怕了…”
霍景盛抱着乔宴,调整了一个让乔宴更舒服的姿势。
——他让乔宴像小孩一样,侧坐在了他的腿上。
然后,他像哄小孩一样轻轻地晃了晃乔宴,温声道:“下午发生了什么,跟我说说,好不好?”
乔宴鼻子又抽了抽。
看着他,不说话。
霍景盛就自己猜:“王姨说了你不爱听的话?”
乔宴摇头。
霍景盛又猜:“和李广劲吵架了?”
乔宴又摇头。
霍景盛的耐心像是无穷无尽,陪乔宴玩小孩子的猜心游戏:“工作遇到难题了?”
乔宴抠了抠霍景盛的睡袍,嘴唇动了动,却还是没有说出话。
其实乔宴并不是个闷嘴锯葫芦。
他也不爱和人玩猜心游戏。
他只是…迟迟理不清该怎么说出口。
难道要和霍景盛说,是下午的好多个瞬间,疯狂地想念被他抱着的感觉…因为想啊想却抱不到…所以急哭了么…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病。
何况霍景盛…霍景盛一定会觉得他疯了吧!
眼看着霍景盛又要猜。
乔宴脑子里突然涌出一个体面的说辞…由于又是谎话,哪怕一眼价值一百万他也不敢再看霍景盛了…他低下头,把脸埋进霍景盛怀里:“…是因为宝宝,想见你的时候…没见着。”
乔宴低头的时候,还没忘记看看时间,结束计时。
霍景盛拍着乔宴的动作僵住了。
过了半分钟,他才声音低哑道:“是摘下手环那段时间?”
“嗯~”
霍景盛大手覆在乔宴后脑,轻轻地揉了揉:“为什么不告诉我?”
乔宴闷闷道:“你在工作…我怕打扰。”
霍景盛轻声问:“我工作是为了什么?”
乔宴不知道。
很诚实地摇头。
霍景盛道:“为了家。”
他循循善诱:“所以工作重要。还是家人重要?”
乔宴认真思考后,得出结论:“家人?”
霍景盛夸他:“答对了。奖励你一个愿望。好不好?”
乔宴点头:“好!”
霍景盛认真道:“下次宝宝再想我。”
“要告诉我。”
“做不做得到?”
乔宴犹豫片刻,终于又道:“好~”
霍景盛道:“很乖。”
“再奖励一个愿望。”
“什么时候想到,什么时候和我讲。”
霍景盛用真丝手帕拧了温水,轻轻地给乔宴擦脸。
乔宴小声道:“霍景盛…三十秒…”
霍景盛笑着轻声道:“才三十秒。要不要再多看会儿?”
乔宴被霍景盛擦得脸颊烫烫的,心里痒痒的。
很舒服…舒服到看东西的时候眼神都难以聚焦。
他有一种一不小心,就会舒服得哼出声的感觉。所以很紧地抿着嘴。
乔宴当然想再多看一会儿。
但是…他觉得他现在的眼睛一定很奇怪。
他红着耳根。
臊眉耷眼地摇了摇头。
这天夜里。
霍景盛把乔宴哄睡着后,爬起来在海柔给他的记录本上,长篇大段地写到了深夜。
——明明只是一天的记录,却用了比平时三倍都不止的篇幅。
翌日,乔宴早起洗脸刷牙时,正在想今天居家做什么。
不料霍景盛竟然问他:“乔宴。今天一起。”
乔宴愣了下:“一起什么?”
霍景盛道:“跟我一起工作。上午有个三小时的规划案。下午要看几个正在施工的矿山项目。”
乔宴睁大眼睛。
这可是前端的事,是大工程!
文/化/部天天嚷着自己是边角料!
这么好的机会,真落到他文/化/部顾问的头上啦?
乔宴深谙霍景盛的公私分明。
没往别处想,声音里有些雀跃:“需要用到我乔顾问出面啦?”
霍景盛道:“嗯。给许女士展现展现总部文化。”
乔宴激动极了!
洗完脸就央着霍景盛带他到换衣间,他今天不要穿休闲服了!
他要让霍景盛给他搭商务造型!
连着两天,乔宴都郑重其事地随霍景盛出席。
第一天是剪裁考究的白色西装,衬得他像株挺拔的小白杨。
第二天换成温润的米色套装,更添几分清秀的书卷气。
连称呼都从亲昵的“许伯母”变成了规规矩矩的“许女士”。
举手投足间尽是专业顾问的范儿。
许舒和着实被这转变惊到了。
即便她见多识广,对乔宴这样能随时切换模式的“新鲜物种”也感到新奇——明明前两天还是个窝在儿子怀里撒娇的小孩儿,转眼就成了进退有度的职场精英。
不过许舒和毕竟是许舒和。
没对乔宴的改变有任何多余的提问和置喙。
许舒和一连住了五个夜晚。
比预计的时间多出了三天。
第六天是返程的日子。
于是,在第五晚吃过晚饭的时候,乔宴怀着紧张的、雀跃的、跃跃欲试的心情。
决定打算送出自己的礼物!
这天晚上,例行了三个人的观影之后。
乔宴偷工减料地做了一小会儿消食操,就摸到大厅的阳台,找许舒和了。
当时霍景盛接了个重要电话,去了书房。
让王姨看着乔宴。
而许舒和,一个人站在阳台咬着雪茄吞云吐雾地吹风。
乔宴怀里抱着个包装华丽、却略显笨拙的礼物盒子。
慢吞吞挪到阳台,小声叫到:“伯…伯母~”
许舒和转过脸,低下头看他。
随后,反手把雪茄摁灭在烟灰缸里。
不等乔宴开口。
许舒和反而先道:“小宴。”
“有兴趣跟伯母走走么?”
第50章 维护
乔宴抱着礼物盒子, 跟在许舒和屁股后边下楼。
许舒和走得不快,但因为腿长跨步大,乔宴跟得还是有些吃力。
好在许舒和走两步, 就会停下来等他一步。
使得两个人随时保持在一个相当合适的距离。
不近,也不远。
倘若乔宴一脚踩空也没关系。
许舒和的距离刚好能够牢牢抓住他。
推开一楼正厅的复古大门,门外寒风顿时涌入。
乔宴下来没穿外套, 许舒和就随手扯下她的风衣,搭在乔宴肩膀。
乔宴身体突然紧绷。
他紧张地道:“我下来忘了加衣,我上去拿吧!”
外边冷,他怕许舒和自己冻到。
岂料许舒和淡道:“披好。”
是命令式的、不容置喙的语气。
乔宴脑袋还没转过来,身体已经听话地拉紧了风衣。
眼看着许舒和三步并做两步走进门外的风里。
乔宴赶紧追上去。
深秋的夜, 带着一股冷冽的草木气。
但许舒和的衣服上,有股…很暖的味道。
和霍景盛的有些像…却不太像。
都是木质调,但许舒和的木质调里,却多了一股乔宴说不出的感觉。
乔宴好奇使劲嗅了下, 莫名打了个寒颤。
说不上原因。
乔宴跟许舒和走了一会儿,饶是披着大衣也有点冷。
但许舒和只穿着薄毛衣和短裤,踩着短靴。笔直的长腿裸露在风里, 没有任何不适。
整个人显得不惧风霜,活力十足。
许舒和带着乔宴进了恒温玻璃画室。
关上了门。
“坐。”许舒和站在休息区, 反客为主。
乔宴乖乖地挪过去。
坐在许舒和对面的沙发上,坐姿端正,腰板挺直, 膝盖很规矩地并拢。
唯两只手还紧紧抱着礼物盒子。
乔宴的双眼不敢乱看。
心里小鹿乱撞。
既想在许舒和面前积极表现, 最好装出能照顾霍景盛的样子,让她放心。又矛盾地害怕主动表现…怕许舒和觉得他别有所图。
许舒和看着乔宴,开门见山:“小宴。”
“霍景盛欺负过你么。”
乔宴睫毛颤了颤, 几乎是立刻摇头:“没有,他没有欺负过我。”
许舒和道:“是他教你对人这么说。”
“还是你自己想这么说。”
乔宴语气有些急促:“我,我自己想这么说的!”
“伯母,霍景盛…很好!”
“不欺负我!”
他实在是太紧张了,口不择言道:“他…他天天都给我钱花!”
许舒和看了乔宴三秒。
像在判断什么。
三秒后,语气放得更加柔和:“别紧张。”
“我知道了。”
“怀里抱着的,是要给我?”
乔宴更紧张了。
他手指紧紧攥着礼物盒子,细仃仃的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他耳根红红的,准备好的活泼可爱、更能讨好许舒和的台词,被吓得一句想不起来,只剩下本能回答:“给,给伯母的!”
乔宴像被老师突然点名的学生。
毕恭毕敬地站起,两只手抬起来,捧着盒子,献宝似地递给许舒和。
许舒和很轻地笑了一下。
她拍拍身侧:“小宴。坐过来。”
乔宴肢体僵硬地、乖乖坐了过去。
许舒和接过盒子,剥开笨拙的包装纸,打开盒盖,就看见一只漂亮的黑色挎包。
许舒和伸手摸了摸:“谢谢小宴。”
“伯母很喜欢。”
乔宴松了口气!
心里的忐忑落地后,变成了被认可的羞涩:“谢谢伯母喜欢…”
许舒和笑了一下。
把目光更深地落在乔宴身上。
她也是第一次见识用这种理由谢人的。
许舒和突然伸手,摸了摸乔宴的头发。
轻声道:“有片叶子。”
乔宴一动不动,乖乖地任由许舒和摸了好几下。
心里想,一定是落了好几片!
许舒和的手掌摸得他痒痒的。
他心里难以遏制地生出一种许舒和也在关心他的错觉。
要是他有尾巴,尾巴一定悄悄地摇了起来。
许舒和看着他,突然问:“小宴。”
“你是不是也觉得伯母不是个好母亲。”
乔宴刚摇起来的尾巴,瞬间遭到了电击。
他瞬间有些不知所措了。
抠着手指,支支吾吾:“没有觉得…我,我不了解…”
许舒和状若随意地问:“想不想了解?”
乔宴水汪汪的眼睛骤然望向许舒和,茫然、又惊喜道:“我,我可以么?”
许舒和伸出右手,摊开在乔宴面前,微笑着问:“小宴。”
“你从我手上,能看到什么?”
乔宴认认真真端详,试试探探道:“…茧?”
许舒和的虎口、手指、手掌心…竟然遍布粗粝厚实的老茧。
乔宴茫然问:“是,怎么弄出来的?”
许舒和平静道:“枪。”
“我的父亲在邻国,母亲是这里的华国人。”
“母亲婚后跟随父亲定居邻国。”
“所以邻国是我出生和长大的地方。”
许舒和用慈和的眼神看着乔宴:“我十岁就开始用枪防身了。”
“手/枪、步/枪、狙/击/枪。我都很出色。”
许舒和笑了笑:“邻国是在11年前才结束动乱的。”
“在此之前。外敌、内乱,战火不断。”
说到这里,许舒和突然换了个慵懒的姿势。
斜靠着沙发,目光透过玻璃窗,看向了邈远的未知方向。
语气更轻了:“霍景盛八岁的时候。”
“还会粘我。”
“想要跟着我。”
她说到这儿,竟露出乔宴一直没见过的…生动的笑容。
但这个笑容在她脸上,只绽放了一瞬间。
接着,她面容就平静下来:“但我拒绝了。”
乔宴茫然地问:“为什么…”
许舒和拉低毛衣领,露出锁骨的左侧:“这是一个9毫米的弹孔。”
在乔宴瞪大眼睛的惊恐视线里,许舒和笑道:“是狙击枪。”
“如果那天我不是因为咳嗽弯了腰。”
“你兴许不会有认识我的机会。”
乔宴紧张道:“邻国以前…好危险!”
“还好伯母躲过了。”
“还,还疼吗?”
许舒和笑着又摸了摸乔宴的头。
这次没有拿摘树叶子当理由:“怎么,吓着了?”
乔宴很诚实地点头。
漂亮的大眼睛里,湿漉漉地浸着泪花。
乔宴问:“因为那时候,你身边也很乱,很不安全…但那里毕竟有你的家、有你的事业…所以,你得守在那边。却不能…不能带霍先生。因为你怕你保护不了他…”
许舒和不置可否。
只是怅然:“后来,战乱平息。我想,如果霍景盛再向我许愿。”
“我就让他跟在我身边。”
许舒和沉默许久:“他没再提过。”
乔宴抽了抽鼻子,轻声问:“那,霍景盛知道你的伤吗?”
许舒和安静地端详乔宴。
叹道:“霍景盛不会像你。”
“他没有兴趣听我说这些。”
乔宴心脏突然乱跳。
他一时没忍住,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但就在这时,玻璃门被人推开。
两个人嘴里共同的主人公——霍景盛,扶着门,眼神沉沉地朝两人扫了过来。
许舒和唇角一勾。
抱着礼物盒起身离开,路过霍景盛身边时,突然停住。
道:“晚安。”
霍景盛愣了一秒,也道:“晚安。”
许舒和脚步声渐远。
而霍景盛已经坐到了乔宴身边。
他声音沉哑,抬手轻轻蘸拭乔宴的眼角:“怎么了,乔宴。”
“许舒和说了难听的话?”
乔宴哽咽着摇头。
他用湿漉漉的漂亮眸子盯住霍景盛,眼巴巴地道:“我已经把礼物送给伯母了。”
乔宴伸手:“你的呢?”
霍景盛道:“我也送了。”
乔宴歪着脑袋想了想,问:“你什么时候送的,我怎么不知道?”
霍景盛道:“放在包里。”
乔宴呆呆地问:“哪个包?”
霍景盛平静道:“就是你送她的那个。”
乔宴:“……”
乔宴没什么力气地锤了霍景盛一下,将落不落的眼泪一下子掉下来了:“那明天她出发时,你告诉她好吗!”
“什么。”
“你告诉她,你给了她礼物。你亲手折的星星,放在包里陪着她呀!”
“…一定要说?”
“一定要说!”
“不太想。”
“…呜。”
“我说。”
于是,翌日上午,打从一起床,乔宴就开始催促霍景盛去说。
霍景盛惯是雷厉风行。
偏偏这件小事,做得无比拖延。
洗完脸碰面的时候没说。
早饭时候没说。
甚至吃过早饭,在乔宴鼓起勇气提议想给许女士留影的时候,霍景盛也没说。
乔宴着急地把霍景盛拉到许女士身前。
支支吾吾:“你也,一起上镜吧!”
乔宴举着手机,没来得及按快门。
就被霍景盛拉到了他和许舒和的中间:“行。你也来。”
乔宴欲哭无泪。
紧张地被两人夹在一起,被王姨笑呵呵地拍了照。
霍景盛是直到他的劳斯莱斯被司机从地库开出来,司机开门迎接许舒和上车时,才说的。
那时候许舒和正在关窗。
霍景盛突然沉声道:“包里放了东西。”
许舒和当场打开包。
然后她看到五颜六色的手工星星。
许舒和愣了一瞬。
抬头,对霍景盛笑了一下。
笑容达到了眼底。
让霍景盛恍惚想起了小时候的某个时刻。
劳斯莱斯启动。
霍景盛转身。
深秋的风,从草尖上盘旋着,又刮起来了。
呼啸、连绵。
像剪不断、理还乱的人心。
这天晚上,乔宴在霍景盛怀里睡觉的时候,三番两次欲言又止。
他想说说邻国的多年战乱。
想说说许舒和锁骨侧边心头之上的枪/口。
但他迟迟没找到由头开口。
恍恍惚惚地,蜷缩在霍景盛怀抱里睡熟了。
但邻国,下午落地,晚上刚好开完一场大会的许舒和,显然没有这么健康的作息时间。
凌晨一点钟,她还在办公室里坐着抽雪茄。
桌头的相框,从一对父子,换成了一对母子——母子中间还夹着一个漂亮的少年。
她让人把乔宴发给她的那张照片打出来了。
她端着咖啡,配着雪茄。
就这么吞云吐雾地看着这张照片。像在晃神。
多年好友敲门走来,她纹丝未动。
似是对好友无比信任和放心。
她的好友名叫Nyx。
中文名译作尼克斯。
是本国军将。
战乱时,带兵打仗。曾负责过本国重点企业家的安全。
和许舒和有着过命的交情。
从前是上校。
现在已经是少将了。
尼克斯拿起许舒和桌面的雪茄,也剪了根,点上。
用流利的中文悠悠说道:“许。恭喜。和儿子合照了。”
许舒和吐出口烟:“勉强。”
尼克斯盯了照片一会儿。
突然叹气:“要是我儿子还在的话…”
她指了指照片中间的乔宴:“也该有这么漂亮…这么大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