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没人, 电话机也沉默地放在桌子上。
伊洛里转动拨号盘,一点点拨出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在等狄法接通的过程中, 他想着要说什么样的开场白。
但当电话真的接通,听见狄法声音的那一刻, 什么准备都抛之脑后了, 伊洛里脱口而出:“狄法, 你今天忙吗?”
那边静默了一会儿,然后传来簌簌的纸张翻动声,狄法似乎把手边的文件合起来了, “怎么了?”
伊洛里的手指绞起听筒线,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我今天很想见你。”
顾忌着房间里的父母和珍妮,伊洛里不能对狄法直说“我想你了”,只能委婉地问:“你觉得可以见面吗?”
狄法没直接说行还是不行,而是嗓音低沉中带着几分喑哑的暧昧:“今天仍是简单见一面,还是说你会留下呢?”
“如果是前者,我会很失望。”
“……那、要是我选择后者呢?”
……
聊到最后,伊洛里已经想不起来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只听见狄法一如既往地回答他,“好。”
他放下电话, 看看自己沾上墨水的手指。
去见心上人之前,他想让自己变得干净而整洁。
**********
夜幕黯淡, 房间里的温度滚热而黏稠, 充斥着淡淡的情|色气味。
伊洛里从胸膛到大腿,遍布着一片片淫|靡的红痕,他脱力地望着上方的人, 哑声道:“我想……”
即使得到了满足,狄法仍旧没有松开伊洛里,而是揽在怀中,完全不留一丝缝隙地贴合。
狄法亲了一下伊洛里的眼皮,问:“你想要什么?”
伊洛里张了张口,但喉咙干涩得像要冒出烟,只能摸摸自己的喉咙,示意自己口渴。
狄法看懂了,伸手拿过放在床头桌上的一杯水,给伊洛里喂下去小半杯,再自己把杯子里剩下的水都喝了。
喉咙有了清凉的湿意滋润,舒服多了。伊洛里很轻地吸着气,目光落在狄法的眉宇间——或许是因为面对恋人,狄法冷峻的五官线条看起来柔和不少,蓝金眼眸罕见地充满感情。
伊洛里抚摸上狄法的眼角,问:“是我的错觉吗,你右眼中的金色似乎变淡了些。”
原本的赤金眸色浓郁得仿佛要吞噬人一样,而现在却像是被漂白了一个色阶,连带着虹膜中央的竖瞳也看起来不那么可怕了。
狄法敛下眼帘,平静道:“这不是错觉,是‘奇迹’起作用了。”
狄法按住伊洛里的小臂,之前妖精在上面划开的刀口已经愈合成一道淡褐色的疤痕。疤痕边缘散落着数枚艳红的吻痕,在伊洛里瓷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反映出亲吻者有多喜欢这道疤痕。
每次触碰伊洛里,他都能感觉到自己体内那股似乎永远都不会停下的炽热平静下来,就像得到安抚了一样。
伊洛里就是他的药,是他的救赎。
“真的吗?”伊洛里搂住狄法的脖颈,按捺不住欣喜地亲上狄法侧颔,“那你很快就会恢复健康了,对吗,我知道的,我能看出来,金色会有一天从你的眼睛里完全消散。”
伊洛里的愉快仿佛也感染到狄法,他嘴角上扬起一个弧度,完全不留一丝缝隙地抱住伊洛里,低低地应道:“是,它会好,所以为了快点好,我们应该多点见面。”
伊洛里:“等管控结束,我会天天来见你,即使不做什么,也——”
还没说完,他突然意识到狄法便是推行管控措施的那个人,声音放轻了,“……狄法,瘟疫还会持续很久吗?”
狄法对上伊洛里担忧的眼神,原本没想说的话,还是说出来,“目前还需要一些时间,我已经在让科学院研究治愈的药剂了。事实上,白斑病呈现出一种奇特的特性,得病的死者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病死,而是因为太过衰弱而停止了呼吸。”
伊洛里:“这怎么可能?我见过很多病人都不是什么年老体弱的老人,反而是看起来很健康的年轻人。”
狄法抚摸着伊洛里的发梢,轻声说:“这很奇怪,我也这样认为,但尸检报告就是这样写的,他们身上长满了白斑,但是体内却找不到一点异常的病灶。”
“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因为衰弱到了一种‘非死不可’的程度,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强行扼断了呼吸,夺走了生命。”
“死亡往往发生得很快,就连他们体内的器官都不知道自己下一秒就要死——”他一边说着,指尖一边顺着发丝滑落,轻轻触碰到了伊洛里的后颈。
后颈传来的凉意让伊洛里打了个冷颤,他倒吸一口凉气,道:“衰弱而死,这种病征我完全闻所未闻。”
伊洛里说到一半,忽然想起护士给斯诺注射的水珍珠溶液,表面上跟治咳嗽毫无瓜葛、用来补充魔力的药材,现在却成为救命的神药。
他犹豫地说:“我有一个奇怪的想法,不能确定任何事,但或许,你可以派些人去花仙子聚集区看看魔法母树的情况吗?”
狄法的目光落在伊洛里的脸上,轻声道:“为什么,你认为白斑病跟魔法有关吗?”
伊洛里不自觉地舔嘴唇,可舌尖刚被狄法咬破皮了,刺痛让他瑟缩了一下,声音有些含糊:“我也说不上来理由,只是一种感觉,硬要说的话,就是因为我很想知道为什么水珍珠能治疗这个病。”
狄法看他可怜的模样,爱怜地亲亲他嘴角,语气里满是甜腻的宠溺:“好,确实不排除有人对魔法母树下了诅咒,才造成了瘟疫。”
“你这话还提醒了我一个方向,该要派人查查全|能教了。他们这段时间一直不太安分,要是他们谋划了这件事,我也毫不出奇。”
狄法慢条斯理地说出很严重的猜想,伊洛里的手指无声地蜷曲了一下,说:“你注意到人们的那些传言了?”
伊洛里也对全|能教最近宣扬的反科学理论有所耳闻。受此影响,人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用狐疑的眼神看待开在郊区的工厂。
“嗯,我认为想要注意不到反而是一件难事,卡梅伦主教在举行他的赐福活动,用所谓赐福来吸引更多人加入教会,鼓吹关闭工厂来取悦全能|神,但这改变不了任何事。”
说到这儿,狄法显然漫不经心,道:“恐惧、痛苦、绝望和死亡,都是种植信仰的最肥沃土壤。但那都只是情绪,而不是解决方案。”
“无稽之谈或许能蒙蔽一部分人,却永远不可能蒙蔽全部人。”
伊洛里抚上狄法的肩胛,摸到后背上凹凸不平的伤痕,这是在刺金战争中留下的,时间并没让这些痕迹消失,反而成为深深的烙印,长进狄法的皮肉中。
他没说什么,但他对于瘟疫的担忧已经传达给狄法,狄法亲了亲伊洛里的脸颊——
第二天,狄法亲自送伊洛里到大榕社区外的路口。
伊洛里紧紧抱住他,足有五分钟之久,整个人仿佛要完全窝进他的怀抱,许久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他抬起头,那双碧色的眼睛又圆又亮,轻眨时令人想到在湖边饮水的水鹿,带着一丝无奈笑道:“我好像有点理解你不想分开的心情了,因为现在我就很想把你装进口袋里带回家。”
狄法很难得地被哄开心,笑了一声,异眸里的暗色一沉再沉,却无法跟伊洛里解释自己对他远不是这么简单的想法,而是想要拆吃入腹、鲜血淋漓的欲望。
他摩挲了一下伊洛里的后腰,耐人寻味地说:“我很欢迎你今天继续来庄园。”
伊洛里腰还酸软着,被这么一按,膝盖一软,差点就栽入狄法怀里,有几分好气又好笑。
伊洛里踮起脚,嘴唇轻轻蹭过狄法的唇角,像舔过一层糖衣,很快就退开,低语道:“我也会想你的,迟点见。”
他下了马车,往公寓走。
狄法透过窗户注视着伊洛里彻底消失在街角,才吩咐人开车。
“去哪儿呢?老爷。”
狄法摩挲了一下翡翠扳指,思索着,道:“去皇宫。”
**********
莱安头疼欲裂地醒来,按住太阳穴,没见到一个候着的侍臣,一股气猛地堵到了心口,很不耐烦地喊:“人都死哪儿去了?你们的王醒了,还不快进来收拾!”
“是、是!”寝宫大门从外打开,守在外边的侍臣唯唯喏喏地进来,开始收拾昨天莱安醉酒后打砸到地上的物件。
最近新王的脾气变得更为喜怒无常,稍有不合心就是劈头盖脸一顿打骂,所有侍臣都怕了他了,轻易不敢在他面前出现。
“奥斯顿呢?去叫他过来,还有什么事能比服侍我还重要。”莱安赤脚踩到地板上,把地上的空酒瓶踢开,不耐地问。
一个侍臣小心翼翼地回答:“王后殿下今早孕吐得厉害,什么都不愿意吃,总管大人担忧胎儿健康,到厨房吩咐人去给皇后送些更适合孕妇的流食了。”
这么一提醒,莱安才记起,对了,琳达最近怀了他的孩子,气性也因此变得更大,折腾人不罢休。
虽然是自己想要的小孩,但“有了孩子”这个事实仍旧让莱安不由得起鸡皮疙瘩。
他下意识往旁边的等身镜瞟了一眼,看见镜中映出来的人显出放纵过度的疲态,双眼充斥红血丝,跟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相去甚远。
一股熟悉的恐慌再度扼住莱安的咽喉,他的喉结滚动了几下,指挥侍臣:“你去柜子里把我的回春药拿过来,要全新的一瓶。”
侍臣一听,手脚麻利地捧上一瓶没开封过的回春药。
莱安没顾忌“呢喃”维托说的每日限制用量,把瓶中漆黑的药液都倒进嘴里,才觉得焦躁的心绪变得平静下来,飘飘然的欣快感一丝丝涌上心头。
没过多久,奥斯顿在门外叩见,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容:“陛下,您午安。”
“午个鬼的安,没瞧见我正头疼吗?”莱安扬手将空药剂瓶猛地掷向奥斯顿,玻璃瓶在他软鞋尖前炸裂,碎片如冰碴般迸溅,在鞋面上划出几道细痕。
看着一国君王像个得不到满足的小孩一样乱发脾气,奥斯顿做派依然滴水不漏,表情一如既往的恭敬。
莱安还在讲:“你上次找的那个叫什么托的——”
“是‘呢喃’维托,陛下。”
“对,就他,让他再多送点药进宫,就留下这么几瓶,够谁用啊。”莱安虽然语气恶劣,但对“呢喃”维托宣称的最高品质的回春药还是相当满意,甚至到了一天不喝一瓶就浑身不舒坦的程度。
“遵命,我会尽心为陛下搜集更加多的高阶回春药。”奥斯顿的笑意加深。
“还有一件要事,陛下,”他一手放在胸口,很轻地一字一句道,“狄法公爵今天希望觐见您,似乎是想要跟你商议派使节团出访花仙子聚集区的事宜。”
莱安的身形一滞,一张俊脸随即绽开灿烂的笑容,“来得正好,我正想找他聊聊。这是什么时候定下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公爵今早派人呈递了入宫请愿,那时陛下正在休息,我不敢打扰,也就延迟了上报。”
奥斯顿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轻声道:“说来,很快就到会见时刻了。陛下需要我服侍更衣吗?”
“来。”莱安说着,展开双臂等奥斯顿拿来衣服。他原本打心底里不愿跟狄法打交道,那个不可一世的黄金大公,比任何无礼之徒都令他气恼,同时却也气短。
但今时不同往日,想到卡梅伦跟自己讲的那些话,莱安下定决心。不管谁死都无所谓,他才不要因为这一场可笑的瘟疫死去。
我就要活,活得比谁都奢侈张扬,挥霍掉一切能挥霍的东西,什么死于非命,什么衰老变丑——统统见鬼去!
第182章 第 182 章 猛吃比斗
宫殿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消毒水气味, 莱安弹了弹杯口,颐指气使地对侍臣说:“都说了,要多加点水珍珠, 这么淡的药水够预防什么?”
看着水杯里乳白得浓稠、就没几滴水的药液,侍臣心里叫苦不迭, 但面上还是要恭顺:“遵命陛下, 我这就去增加药剂。”
自白斑病在王城中肆虐以来, 待在皇宫里的莱安简直神经质到了极点,几乎把水珍珠药剂当水喝,召了五六个名医入宫天天什么事都不干, 光给他配补药和检查身体,一不小心打个喷嚏,能将自己吓个半死。
“还有把那个说是对白斑病十分有研究的医生带来见我,什么没时间,都是借口,我让他来,他就得老老实实滚到我面前。”
“让一堆没钱没名的贱民绊住脚,却疏忽了国王,都分不清谁才是尊贵的人。若是害我染病了, 我就要你们不得好死,一个两个都是废物。”
莱安不满地叽叽歪歪了几句, 抬起头看见狄法不知何时从文件中抬首,盯着自己看。
他心虚地挤出笑容, 喏喏道:“公爵, 不好意思,都怪那些蠢货,连杯水都调不好, 还要我不停纠正才会改。”
他殷勤地俯身过去:“我们刚刚聊到哪里了?”
狄法深谙新王的贪生怕死,但对此并不关心,把手头订正好的文件推过去,说:“已经确定了出使花仙子聚集区的人员名单,这是最终方案,有劳陛下审批。”
莱安翻开了文件,只是匆匆扫了几眼目录,没耐心看细则,就签名了。
他不关心为什么狄法突然心血来潮地要派人去跟那一群靠啃魔法树、喝雨水活着的聒噪小不点打交道,也不好奇狄法这样做的目的。
但写完后他并未搁笔,反而将笔尖抵在纸上,冲狄法咧开一个更大的笑容,灰眼睛里跳动着愚妄的光,说:“对了,公爵阁下,最近我听见一些很有意思的话呢——”
莱安顿了顿,被酒精泡锈的大脑很努力地回想卡梅伦宣扬的那一套,“昨天卡梅伦主教进宫来见我,他告诉我说,呃、白斑病是由于对全能|神的不敬引起的,什么工厂、技术之类的。”
“那个怎么说来着,‘神擎着闪电,说:你必不能忤逆我的意,在地上开垦,伏求恩泽,如此,邪灵的瘴气将不侵蚀你身’。”
“‘敬畏我的威能。’——这听起来挺不错的,不是吗?” 他试图学出卡梅伦冷厉的腔调,但说出来的效果却是灾难,像极一场口齿不清的恐吓。
莱安期待地看向狄法,说:“我的意思是,既然现在封控得那么严密都无法阻止疾病蔓延,不如就按照经书上的说法,关停工厂和科学院,或许疾病就会奇迹般地消失了呢?”
莱安几乎压抑不住满心的急迫,抓紧了手,全身都倾向狄法,只要护国公一点头,他就立刻会推翻所有发展计划,把指向天空的烟囱用炸药炸断。
狄法冷漠地注视着面前愚蠢的君王,双手在身前交叉,卡斯德伊之戒弧面反射出一点很小的光泽。
“陛下,你不应该相信这种宗教邪说,关停工厂并不会让病人身上的白斑化为圣痕,更不会让神明降临,反而只会毁了整个国家。”
“可是卡梅伦主教说了,都是那些该死的工厂和机器惹怒了神,只要把它们毁掉,瘟疫就会消失的。“
狄法没心情委婉,冷淡道:“不可能,我不奉陪你和卡梅伦的异想天开。”
今天进宫要做的事情已经完成了,他也没有理由继续留下来。
他正要离开,莱安怒吼了起来:“狄法,我才是亚瓦尔的王,那些、那些工厂到底算是什么东西!”
莱安双眼通红,看起来像是狂躁发作了,愤怒道:“你以为自己能阻止我吗,虽然我一直对你百般忍让,但这个国家到底还是由我说了算,我不要得病,那丑陋的白斑绝对不允许出现在我的身上!”
狄法沉默半晌,轻蔑地嗤笑一声:“……你可以试试看。”
他笃定了莱安无能,眸色黑魆魆地暗沉。
莱安只感觉脊椎窜上一阵刺骨的寒意,但对白斑病的厌恶和恐惧冲昏了他的头脑,用力地拍着桌子,大声喊道:“你不想关厂,就是想害我染病死掉,这样你就好谋逆夺权,把属于我的王位给抢走,我早就知道你们卡斯德伊的血管里流着多么肮脏的血!”
“来人呀,士兵!把意图谋反的狄法·卡斯德伊——”
狄法起身,椅子发出“吱”一声,莱安被吓到,慌张地看着他逼近:“你、你你要干什么?”
话音未落,狄法扬起手,重重地扇上他左脸——
“啪!”
莱安被这一巴掌打得眼冒金星,整个人踉跄着摔倒了,鼻血飚出来,左耳鼓膜尖锐地鸣叫。
狄法俯下身,一把攥住莱安的头发,粗暴地将他的头拽起:“现在脑子清醒点没有?”
莱安看见自己衣领上洇开的浓蓝鲜血,大脑一片混乱:“你打我?你打我?连我爸爸都没打过我……”
狄法揪住莱安的头发狠狠上提,发根处的皮肤被扯得近乎透明,数十根金发在蛮力下崩断。
“啊——”莱安痛呼,对上狄法眼中血腥的杀意。
狄法压低声音在莱安耳边说话,像一把尖刀刺穿他的灵魂:“莱安,如果你这么迫切想知道谁才是亚瓦尔的主人,没人拦你,但是那代价——你支付得起吗?”
莱安一下子如坠冰窖,机械地转动眼珠,周遭侍立的侍臣全都战战兢兢,无一人敢对公爵掌掴国王这种大不敬的行为出声。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我是国王,所有人的王,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不为你们的王战斗到流尽最后一滴血?!
莱安痛苦地嚎叫了一声,瘫软在地,惊恐得浑身颤抖不已。此刻,那些一度深埋他心底的恐惧疯狂滋长,尖叫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狄法终将撕碎伪装的忠诚,夺权还不够,还要当王,贪婪到骨子里。
狄法冷漠地看在地上打滚的莱安,未几,转身离开了议事厅。
莱安迟迟无法反应过来,捂着脸,像只吓破胆的小鸡,整个人狼狈极了。
奥斯顿一脸惊慌地扶起他:“陛下,你、你没事吧?天哪,公爵居然敢做出这种事,他是疯了吗?”
“他坚持不关厂,就是一心想要害死陛下你,简直丧心病狂。”
奥斯顿还没说完,莱安一个耳光扇得他嘴角都裂开了:“谁允许你这样说?我是亚瓦尔的王听见了吗?你知道谋害国王是多大的罪过吗?狄法他不敢的,他绝对不会这样做的。”
他一双眼睛都充血,死死地瞪着奥斯顿,但掩饰不住自欺欺人的恐慌。
奥斯顿挨了打,心里却越开心,看莱安如此恐慌的模样,简直开心得神经都跳跃起来。
他就想要见到这种景象,莱安越恐慌越好,这样他才能在两人挑拨离间。
奥斯顿看向莱安,温声道:“陛下,您当然是最高的王,但我恐怕陛下一向对待狄法公爵太过宽容,导致他如此咄咄逼人,现在您需要变得强硬一些,来提醒他收敛才对。”
“来,找出对您忠心耿耿的人,收拢人心,让狄法公爵知道您依然是亚瓦尔的王。”
莱安只听清最后一句话,像是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神经质地重复:“你说得对,是对的,我早该这么做。”
他用力地抓着头发,说:“奥斯顿,你得帮帮我,让所有人知道我才是亚瓦尔的王,永远的王。我才掌管这一切!”
“别担心,我会帮您的。”奥斯顿微笑着说。
他明明比莱安矮上一截,但此时周身的气势却隐隐地压过了对方——
周末的广场上,一个女孩指着正坐在椅子上掉眼泪的珍妮,问:“妈咪,你看,那个姐姐哭得好伤心啊,也是因为家里有人去见全能|神了吗?”
妇人看一眼珍妮,把女孩抱紧了,悄声道:“应该是,就跟你的柯蒂斯叔叔一样。好了,宝贝,别盯着姐姐了,她已经足够伤心了。”
“好的,妈咪。”女孩奶声奶气地说,把小脸埋进妈妈的肩膀上。
迟迟没等来杰拉尔的珍妮红着眼起身,顾不上别人异样的视线,一路哭着回家。
伊洛里正打算出门买点日用品,一开门,被珍妮的满脸泪水吓了一跳:“珍妮,发生了什么事?我记得你不是跟杰拉尔去约会了吗?”
“先生。”珍妮像见到救星一样,呜咽着喊他:“杰拉尔、杰拉尔他出事了。”
珍妮哽噎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我按约定到了广场,但等好久也没见到他,然后他的同事安迪刚好路过,跟我说杰拉尔生病了,已经好几天没到邮局上班。”
“他可是最守承诺不过的人,现在居然请了病假,还病得忘记来见我,我好害怕,他是不是、是不是得了……”珍妮咬住舌尖,不敢说出“白斑病”这个可怕的词语,全身抖如筛糠。
伊洛里想到杰拉尔之前在自己咳嗽的场景,也心头一紧。他强压下不安,温声安慰珍妮:“别慌,事情未必有那么糟。”
他俯下身,从鞋柜拿出一双鞋子换上,说:“或许他只是发烧了,在家里养病,我现在陪你一起去看看他好吗?这样你也能放下心来了。”
珍妮含泪点了点头,在前面带路。
第183章 第 183 章 情敌相见
街上今天也不安宁, 几个脏兮兮的流浪汉在胸前挂了一块宣扬“科技招来末日审判”的薄木板,大声叫嚷着“人类原罪”、“天谴”之类破碎的词汇。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人在匆匆赶往教堂, 嘴里念叨着祷言,即使在炎热的夏日, 他们中一些人也围着厚厚的围巾, 像是生怕疾病侵袭。
珍妮走得太急, 不小心跟其中一个围围巾的人迎面碰上了,那人吓得捂紧了滑落的围巾,叱责道:“小心点啊, 大街可不是年轻小姐的游乐场。”
“我不是故意的。”珍妮尴尬地说对不起,更难过得心慌。
“珍妮,走路太慢了,我们搭出租车过去吧。”
伊洛里见她情绪实在糟糕,正要拦下一辆出租车,直接载两人到目的地,但一个报童忽然从旁边的小巷里蹿出来。
他挥舞着报纸,想要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似地叫嚷道:“男士们女士们,听我说, 振奋人心的今日消息!昨晚又一个工厂被烧毁,不知名的‘英雄’摧毁了约翰尼的纺织厂, 人们再也受不了白斑病的流行,选择站出来对抗对神不敬的科学!”
而他手中的报纸头版照片, 拍下了在熊熊烈焰中的厂房, 以及绝望跪地的工厂主。
几个教徒停下脚步,纷纷把手里的分币弹给报童,兴高采烈道:“好极了, 我要一份,用来致敬‘英雄’!”、“小子,也给我来一份。”
报童咧开笑容:“好咧,有信仰的先生们。”
伊洛里无心去听照片里传出来的哭泣声和墙壁坍塌声,在忐忑不安中,他拦下出租车,跟珍妮两人很快地前往了五个街区之外的蒸汽巷。
杰拉尔家在蒸汽巷最不起眼的角落,排屋外墙还残留着之前建在附近的工厂排放的煤烟痕迹,一个瘦弱的红血老妇人正从生锈的前门出来。
“梅芙夫人!”珍妮惊喜地喊了一声,“您好吗?我是珍妮,之前杰拉尔曾带我来见过您。”
梅芙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珍妮,好孩子,你怎么过来了?”
还不等解释,她看见珍妮泛红的眼圈,便明白了,拉过她,粗糙的手指紧紧按在珍妮的手背上,很感动地问:“你是为了杰拉尔而来的吗?”
珍妮用力点头,犹带哭腔道:“夫人,安迪说他生病了,我可以见见他吗?”
梅芙迟疑了一下,朝门后的阴影瞥了一眼,才点点头,“他刚醒来,吉姆在给他熬药。进来吧。”
说着,梅芙推开门,让珍妮进去,伊洛里跟在最后面入内。
卧室里光线昏沉,一张窄床半隐在黑暗中,依稀可见一道靠坐在床头的人形轮廓。
一个男孩在用勺子搅动碗中的药汁,殷切地对躺在床上的杰拉尔说:“哥哥,你要喝慢点喔,刚熬好的药很烫。”
“谢啦,吉姆。”杰拉尔强行打起精神,接过汤碗,也不怕烫,一下子喝了一大口。
梅芙敲敲已经敞开的卧室门,站在门边,说:“杰拉尔,珍妮跟她的哥哥特地来探病,人家可担心你了,你得跟他们好好说说话。”
杰拉尔抬头瞧见眼睛红红的珍妮,端起碗的手一下子愣在空中,不敢置信:“珍、珍妮,你怎么会来这里?”
他急急忙忙要下床,但突如其来的咳嗽打断了他的动作。
“咳、咳咳咳……啊,”他像是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连忙问,“妈妈,今天是星期几?”
珍妮见他难受地咳嗽,心都要碎了,说:“傻瓜,今天是星期五,你跟我约好了要去广场见面,但你都忘记了。”
她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地打湿了杰拉尔的床褥,“你究竟是生了什么病,居然还要瞒着我?你是得了那个、白斑病吗?”
杰拉尔手足无措地试图给她擦眼泪,发出很轻的嘘声:“嘿……珍妮,我没事,只是发烧而已,我很抱歉我忘记提前告诉你我不能去广场,我烧得太厉害了。”
“你瞧,我哪有生白斑,皮肤上干干净净的,你不要哭,我真的什么事情都没有。”
杰拉尔急急忙忙挽起袖子,向珍妮证明自己真的健康得能赤手打死一头牛,说:“我是怕邮局的人把我当成白斑病人,要解雇我,所以才不跟他们说我发烧了。”
看见杰拉尔健康的样子,伊洛里一时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长出了一口气:“好了,知道你只是发烧而不是患上白斑病真的太好了,珍妮可是担心得哭了一路。”
珍妮说不出话来,只是一味哽噎,羸弱的双肩一颤一颤抖动。
杰拉尔哄不住,左右看看,窘迫地说:“妈妈,吉姆,你们能出去一下吗?我有些话想跟珍妮单独说说。”
梅芙、吉姆和伊洛里明白他的意思,很快就退出房间,把私人空间留给这对小情侣。
梅芙是个很朴素的妇人,穿着粗麻裙,裙子下摆已经磨出了毛边,身上唯一一件首饰是一条已经被摩挲得褪色的全能之眼吊坠。
她有些局促地领伊洛里到客厅,说:“请坐吧,这位……”
“请直接叫我伊洛里就好,伯母,”伊洛里对她友好地颔首,“我跟珍妮住在大榕社区——是杰拉尔工作的社区之一,之前受他很多关照,才贸然来拜访,希望这没给你们添太大麻烦。”
梅芙原本因伊洛里身着与蒸汽巷格格不入的正装而心生疑虑,怕他高傲得看不上自己家,然而听到他这般真诚的话语,内心顿时踏实了许多。
“哪里会有什么麻烦,是杰拉尔太冒失,怎么能让一个女孩为他担心呢,”梅芙说着,看了看搁在小桌、显得寒酸的那杯温水,不自在地侧过脸,“真不好意思,家里没预备什么好茶点招待你们。”
伊洛里还没来得及说没关系,梅芙已经打定主意不能在珍妮的家人面前丢脸,对自己的小儿子招手,说:“吉姆,快过来,跟妈妈出门买点茶叶和点心。”
“来了,妈妈。”吉姆机灵地接过梅芙手里的菜篮子,一手搀住梅芙。
伊洛里连忙站起身,想要阻止道:“没必要这么费心,我们很快就会离开的了。”
“没事,你就坐着哈。”
伊洛里拦不住,只好看他们出门,自己一个人很不自在地留在客厅里。
留在房间的珍妮和杰拉尔似乎已经打开了心扉,两人又哭又笑的声音穿过薄薄的门板传来,伊洛里也为他们感到由衷的高兴。
他看向窗外,天空湛蓝如洗,几朵洁白的云朵悠闲地飘过。伊洛里心中不禁感慨:今天天气真好,不知道狄法在做什么,是不是也在望着天空出神呢……嗯,他那严肃的样子,估计不太可能吧。
想到狄法一本正经的模样,伊洛里忍不住笑出了声。
忽而,一阵腥甜涌上喉咙,伴随一股钻心的绞痛,“呃——呕!”
伊洛里猝不及防吐出一口血,视野瞬间被血色浸染,他茫然低头,只见满手猩红,手背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出惨白斑点,迅速蔓延成片。
血……和白斑?
“亨特先生!”
伊洛里转过身,模糊的视线中,只见走出房间的珍妮双眼瞪得滚圆,惊恐地发出一声尖叫。
伊洛里张开嘴,想说些什么,但从嘴里涌出来更多血。
“教授,你别再说话了,不妙,不妙,哦我的天哪。”杰拉尔见到伊洛里的惨状,都顾不上自己还发着低烧,踉跄着下床,扶起伊洛里。
珍妮急得哭泣,眼泪像是不要钱似地掉落,迫切道:“我们该怎么办,杰拉尔,我们怎么办?”
“医、医院。”伊洛里用声带挤出破碎的音节,耳边响起的耳鸣声让他完全听不清楚珍妮和杰拉尔在说什么。好痛、全身都像是被扔进了火堆,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焦灼的血腥味。
“吉姆,过来帮我一下!”杰拉尔试图喊弟弟帮忙,但回应他的只有令人绝望的寂静。
杰拉尔只能双腿打着抖,勉强背起比自己还高出一个头的伊洛里,指挥珍妮:“去巷口叫车,妈妈和吉姆都不在家,我们只能自己送教授去医院。”
珍妮跑着去叫车,裙摆扫到桌沿的水杯,水杯“哗啦”一声在地上碎开,冷却下来的水淌了一地,与黏稠的血液交融,浸湿伊洛里的鞋。
然而,即使杰拉尔和珍妮好不容易找到一辆愿意载白斑病人的马车,伊洛里依旧没能顺利得到诊治。
医院里挤满了求诊的人群,走廊被堵得水泄不通。此起彼伏的哭泣与哀求声在空气中交织,而医生们满头大汗,声音嘶哑,已然精疲力竭。
杰拉尔眼见伊洛里的脸被白斑侵蚀了一半,眼皮一跳,咬住牙齿:“算了,不等医生来了,这么多人,医生根本来不及为教授看诊。”
“去圣明大教堂,现在那里正有卡梅伦主教施行圣礼,我们去那儿碰碰运气,运气好的话,得到一瓶魔药就足够救教授的命了。”
珍妮只要能救伊洛里,什么都赞成。
而伊洛里头晕脑胀,也没法儿说些什么。
许是因为前几天爆发的骚乱,今天圣明大教堂周边加强了监管,配备了圆盾和警棍的警察守在教堂门口,严格控制来做礼拜的人数。
得益于此,杰拉尔和珍妮较为容易地带伊洛里进入了教堂内。
他们刚一踏入门槛,厚重的橡木大门便在身后轰然闭合,唱诗班的高亢颂歌形成奇异的回响,回荡在穹顶之内——
“圣哉圣哉,唤我名姓,引我归程;”
“伟大牧者,美轮美奂……”
杰拉尔喘着粗气,刚把虚弱的伊洛里搀扶到长椅上坐稳,卡梅伦沉稳又极具穿透力的声音便从宣讲台传来:“虔诚的教众们,今日我们将蒙受双重恩典,不仅有幸沐浴圣水——”
他的身旁站着今天来参加活动的一位尊贵的客人——夏洛蒂公主穿着一袭素朴的浅黄色长裙,神情温柔且充满悲悯,宛如降临人间的圣女。
卡梅伦对夏洛蒂公主颔首致意,宽大的袍袖在空中扬起,说:“同时,尊贵的夏洛蒂公主殿下有感于全能|神的启灵,慷慨地捐赠出350瓶水珍珠药剂。”
“因此,今日到场的每一位信徒,都将获赐一瓶魔药。”
此言一出,人群顿时骚动起来,激动于自己能得公主垂怜。
杰拉尔的眼睛也一下子亮起来,高兴地在伊洛里耳边说:“教授,你听到了吗!今天所有人都能得到药品,我们真是太幸运了。”
伊洛里勉强抬起头,但看不清发言的神甫长什么样子,有气无力道:“好……”
卡梅伦对利菲尔做了个手势,利菲尔捧出一托盘水晶瓶,瓶中象牙色的浆液在日光下仿佛凝固的月华,散发某种神性。
卡梅伦微微欠身,单手指向台下,高耸的眉骨下是读不懂的深晦情绪:“夏洛蒂殿下,有劳您主持赐药仪式。”
“谢谢您对我的介绍,主教大人,我很乐意能够承担起这份重任。”夏洛蒂躬身回礼,没在意主教的眼神,高兴地拿起其中一个水晶瓶,从第一排长椅的人开始派起。
“这是你的份额,拿好。”她带着一尘不染的真丝手套,完全隔绝跟病民的接触,但面上笑容依旧得体、温婉。
“感谢您,呜呜呜……”得到药物的人感动得涕泪横流。
夏洛蒂很快抽回手,娴静地接着派药。
当派到最后一排椅子,杰拉尔双手捧起去接,“谢谢您,善良的公主殿下。”
但夏洛蒂没立刻把药瓶递给他,而是面露几分迟疑,探究地望向他身边脸色苍白的伊洛里,问:“先生,你看起来真面熟,我之前在哪里见过你吗?”
虽然这么问,但夏洛蒂确信自己一定看见过这双碧翠的圆眸。是在什么地方呢?我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不值一提的下等人?
夏洛蒂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水晶瓶,目光如刀般一寸寸刮过眼前的红血人——从他微卷的栗色发梢开始,掠过那双过分清澈的眼睛,沿着挺秀的鼻梁向下,最后钉在那如玫瑰般艳红的嘴唇上。
伊洛里想说话,但一张开口,喉咙又痒得过分,“咳咳!”
伊洛里低下头,捂住嘴咳嗽,脸侧的碎发半遮住他的颌线,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脆弱的女气。
“你是……”夏洛蒂身形一颤,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死也不会忘记这张脸的主人曾带给自己的屈辱。
想起狄法把自己的大衣披在“女奴”身上的柔情举动,以及他冰蓝眼眸中满满只倒映一人的专注,夏洛蒂紧紧咬住后槽牙。
伊洛里已经虚弱得看不清夏洛蒂脸上的阴霾,以为她是认出了自己是曾陪在娜拉身边出席皇家舞会的男伴,挤出一线稀薄的笑痕:“公主殿下,我没想到您还记得我,之前在宫殿……”
他还没说完,从旁人的角度看来,娇贵的公主嘴角噙笑地俯下身,像是在关怀病人,轻轻地在伊洛里耳边说:“宫殿?不对吧,我们不是在拍卖会见面的吗?”
她掩唇轻笑,眉睫似春日花瓣微颤,樱唇间溢出的笑声银铃般清脆,却淬着恶意的低语:“只是那时候你是拍卖台上的商品。呵呵,区区一个奴隶,可不配得到全能|神的恩赐。”
迎着伊洛里一瞬间紧缩的瞳孔,夏洛蒂手中的水晶瓶“无心地”滑到了地上——
哗啦!
瓶中的药剂洒了一地。
第184章 第 184 章 小小阴毒
眼见珍贵的药液溅出来, 杰拉尔倒吸一口凉气,珍妮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捡起水晶瓶,急切道:“不不不, 不可以洒!”
但药液已经流了一地。
夏洛蒂装作惊讶往后退了一步,她的美眸里泛上盈盈水光, 仿佛自责自己大意地递过了药瓶, 惊慌地说:“啊, 糟糕了,你们怎么没有接住药水?”
珍妮拿起洒了大半的药瓶,哀求着看向夏洛蒂, “公主殿下,你还能再给我们一瓶药吗?”
“这可坏了,药水是一人一份的,如果我多给你们一瓶药,今天现场就有一个可怜人要因为缺少药而死去了。”
夏洛蒂蹙着眉,目光扫过四周,问:“大家,有谁愿意把自己的药送给这位先生?他看起来很难受。”
没有一个人回应,拿到药的人宝贝地护住自己的药瓶, 而还在等药的人则戒备地盯着伊洛里,如果他有任何强抢药水的举动, 他们就会一哄而上制止他。
夏洛蒂:“主教大人,你能多拿一份药剂来吗?”
卡梅伦并未察觉到夏洛蒂故意扔药水的小动作, 视线掠过地上蜿蜒的药液, 微不可察地皱起眉,不赞同说:“公主殿下,你的善心令人动容, 但我恐怕这一切都是全能|神的旨意。”
“这位兄弟摔碎了药瓶,那就说明神明要给予他一个试炼,应该明天再来诚心祷告,以祈祷得到魔药。”
只有稀缺的药品和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幸运才能维持人们对全能|神的崇敬,他绝不允许受苦的人太轻易得救。
珍妮晃动着瓶中仅剩的几滴水珍珠,发出细弱如猫叫的呜咽:“怎么能这样,居然放任善良的好人在眼前死去……这样的神也太冷酷了。”
杰拉尔连忙捂住她嘴巴,看见主教的脸色难看,额角的冷汗都流了下来,说:“嘘,珍妮,不能对神明大人不敬。”
在女孩低低的啜泣声中,夏洛蒂伸出手,爱怜地抚过伊洛里的额头,目露悲悯,柔声道:“可怜的羔羊,我会衷心地为你祈愿,愿你明天能够得到全能|神的怜悯,得到药品与长久的安宁。”
伊洛里无力地抬起头,看见柔和的天光在夏洛蒂身后收拢,她唇角微笑染上一丝神圣的意味,如同圣洁无暇的圣女。
但他知道,刚才的药瓶他一下都没有碰到,就摔在了地上。
“咳!”伊洛里再也按捺不住心口的灼痛,又咳出一口血,零星血点溅到夏洛蒂的裙摆,洇开了,如同开出一片象征荆棘与死亡的血花。
他全身失去力气,从长椅瘫倒到地下。
“先生!”珍妮惊慌地跪下,半抱起他,只见伊洛里的气息已经微弱无比。
这时,大门那边传来一声沉闷而剧烈的撞门声。大门被猛地推开,人们惊慌地看见一队穿着精铁盔甲的士兵不容置疑地闯入了教堂内,他们脸上都覆着一副黑铁面具,露出来的一双眼睛冷漠得不带任何感情。
为首的军官麦考利穿着军礼服,神情肃然,黄铜肩章上的军衔表明了他统领着这队铁刃军。
麦考利一手放在腰间的剑柄上,另一只手扬起,高声喝令:“圣明大教堂即刻封锁,直到我们搜查结束为止,在场的人都不许离开。”
他环视惊疑不定的教堂人员一周,嘴巴动了动,补充道:“包括所有修士在内。”
众人紧张地交头接耳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圣礼仪式的一部分吗?”
“军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们真的是疯了吗,竟然敢闯进教堂打扰圣礼的进行……”
“什么搜查?我可还连一瓶药都没拿到,拜托别让我陷入麻烦中。”
卡梅伦瞧见士兵踩到地板上镶嵌的圣徒像,冷斥道:“我没听过有任何搜查,更没有允许过军队进入教堂,你们无权中断圣礼……”
麦考利对身负神仆光环的卡梅伦也不假辞色,他冷静地展开一张搜查令,一板一眼说:“我是狄法公爵的副官,麦考利·卡文迪许。主教阁下,根据可靠的消息,这一个月来放火烧毁数家工厂的连环纵火犯团体是信奉全|能|教的信徒,并且我们有证据显示,他们今天会出现在赐福圣礼活动的现场。”
“而这是公爵大人亲自签署的手令,大人派我来将犯人逮捕归案。”
搜查令上的签名墨迹凛然,锐利的笔锋像一把剑刺入卡梅伦的眼中。
卡梅伦的眼皮猛地抽搐了一下,该死的狄法·卡斯德伊已经不满足于派人来警告他停下赐福活动,甚至都直接出动铁刃军封锁教堂了吗。
“什么纵火犯,全然是子虚乌有的构陷。”
他目光阴沉地盯着麦考利,冷声道:“你们这是在渎神,别太放肆了。我要求你们立刻离开礼拜堂,否则我不会就这么算了。”
“请便。这次的行动已经得到议事国会和莱安陛下的特别许可,如果您有任何意见,可以直接向公爵大人以及陛下反馈。”
麦考利对冒犯神明的威胁充耳不闻,他收起条令,对下属命令说:“去将教堂的后门钉上,把在其他房间里的人都赶出来。”
“遵命。”
夏洛蒂从长椅间的通道走出来,柔美的水眸眨了眨,她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局面没有头绪,她迟疑地问:“麦考利,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这是要做什么?狄法大人现在在教堂外吗??”
麦考利躬身道:“狄法大人正在宫里跟莱安陛下商议国事。这次的行动已经经过大人和国王陛下的特别许可,所有人都要接受审查。当然,主教大人和公主殿下不需要留下。”
卡梅伦尽可能保持冷静地说道:“很好,那我现在就进宫去向公爵和莱安陛下问个明白,我不相信两位大人会准许你们闯入教堂,做出这种亵渎神明的行为。”
他看向夏洛蒂,缓声问道:“公主殿下,您愿意跟我一起去问清楚吗?”
当着这么多信徒的面,夏洛蒂为了维持自己的人设,笑盈盈地颔首:“当然,我很乐意,主教大人。我相信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哥哥和狄法大人绝对不会愿意伤信众们的心的。”
卡梅伦点头,把一旁的白袍执事喊来:“利菲尔,你过来。”
利菲尔走到卡梅伦身前,“主教大人,您有何吩咐?”
“你也跟着我一起进宫。”
“……遵命。”
卡梅伦带着王女和利菲尔,目不斜视地略过麦考利一众。
“等一下,除了卡梅伦主教和公主殿下之外的人都要接受搜查,你也不例外,”麦考利拦住了要跟着两人一起出去的利菲尔,怀疑地打量他,“还有,你的脸上为什么带着面具,能摘下来给我看看你的长相吗?”
利菲尔身材健壮,紫色的眼眸里泛着无机质的冷光,就像在深海巡弋的噬人鲨,光是对上眼神便让人觉得不舒服,理所当然被列入怀疑名单。
利菲尔挑了下眉,没说话。
卡梅伦脸色铁青,先一步打断麦考利的质疑,说:“利菲尔执事是我的助手,你无权要求他做任何事情。”
“利菲尔,你没必要理会这种无礼的要求。”
麦考利没有理卡梅伦,依旧紧紧盯着利菲尔,按在剑柄上的手无声收紧了。
利菲尔突然从喉间滚出一声低笑,五指扣住面具边缘,爽利地扯下了面具,烧融了的皮肉彻底暴露在空气中。
“嘶——”一时间,围观者都倒吸一口凉气。
夏洛蒂也惊讶得捂住了嘴,换作以前,她已经被吓得尖叫了。
利菲尔嘴角扬起一个近乎挑衅的弧度,掂着手中的银面具,享受其他人惊异、甚至害怕的目光,靠近麦考利,说:“军爷,还满意你看见的东西吗?”
这番景象太有冲击性,麦考利望着宛如恶鬼的半张脸,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您所见,这烧伤是我年幼时在一次失火中落下的。”
利菲尔用食指扯了扯脸皮,虬结的瘢痕像树皮一样没有半分弹性,显然是旧伤,说:“自从那场事故后,我一直都非常惧怕火焰,再加上我对全能|神无比虔诚,恪守教旨,所以根本不可能纵火。”
麦考利清咳几声,不太舒服地移开视线,没有再为难利菲尔,“你确实不像目击者描绘的犯人长相,好了,你可以走了。”
这一场军队与教会的交锋不过短短数分钟,珍妮和杰拉尔根本无暇顾忌,而是伏跪在地上,试图唤醒怀中昏迷的人。
珍妮颤抖着哭喊,“先生!你应一下我啊,先生,你不能有事。”
伊洛里的名字引起了麦考利的注意,他看过去,惊讶地认出来,“这是……亨、亨特先生?”
听见陌生的军官喊出的话,珍妮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向他:“你是谁,你认识亨特先生吗?他生病了,你能不能帮帮他?”
“具体情况不便透露,但我们确实有过短暂的接触。”麦考利点点头,目光落到伊洛里脸上的白色斑点和嘴角血渍。他见过病到这种程度的白斑病人,心知伊洛里能活下去的几率已然微乎其微。
但想到公爵对这红血人说不清的看重——即使在情况危急的前线战场,他也不忘将人安排到相对安全的后勤部队中。
麦考利苦恼地挠了挠下巴:“按规定,你们不能离开这里,但我可以试试帮你们找一个医生来、咳,给亨特先生看病。”
“但我不保证这能起作用。”
夏洛蒂走到门口,回头瞥一眼昏迷不醒的伊洛里,唇角勾起微笑,很满足于自己这一点小手段带来的愉快。
她心中雀跃,甚至想立刻跟爱德华三世炫耀自己的勇敢。爸爸,你说得不对,狄法大人只是被其他人蒙蔽了,才对我如此冷漠。但现在那个居心叵测的人已经要从他身边消失,他最终会接纳我,感激我的爱意。
第185章 第 185 章 裙摆血迹
在卡梅伦和夏洛蒂一行人去往王宫的同一时间, 皇宫内的议事厅充斥烟雾,大厅中央的圆桌又一次久违地坐满了贵族议员,以及在主位上把玩着王冠的莱安。
狄法吸烟过肺, 缓缓吐出一口烟,把燃烧到一小半的雪茄放在烟灰缸边沿, 说:“我认为王城现在需要实行更严格的管控, 打击非法囤积食品和药品、哄抬物价的商人, 各位有什么意见吗?”
一些在暗地里囤积物资,大发国难财的议员脸色难看,但忌惮着狄法, 都不敢提出异议。
烟雾在室内盘旋着往上升,一如他们不忿的情绪。
“没有异议,那就是全票通过这个议案。”狄法挥散烟雾,正要接着往下说,却被莱安扔到桌上的王冠打断了。
莱安玩一样,随手将把玩着的黄金冠冕抛向桌子,嗤笑一声:“一群胆子比苍蝇还小的胆小鬼,又怎么敢对公爵你说的话有什么意见呢?”
象征至高王权的王冠越过纸张,一路滚向狄法, 上面镶嵌的紫钻倒映出其他人惊骇不已的神情,最后滚到狄法面前, “啪”地倒下来,冠顶金枝微微颤动。
莱安为这出色的演出效果鼓起掌来, 露出夸张的笑容:“瞧瞧, 多好看的王冠啊,狄法公爵,你不捡起来戴戴看吗?说不定你也会喜欢上呢。”
他顿了顿, 咧开轻蔑的笑容:“哦,不对,我忘了,只是区区一顶王冠而已,作为护国公的你想打造多少顶又有什么难的?”
狄法交叉起十指,无动于衷地看着莱安的挑衅,莱安的表现就像是一个想要引人注意的恶劣坏小孩。
“公爵你不要呀?那好吧。”莱安从喉头挤出一声笑,像是嘲讽一般。
莱安转过脸朝其他议员大喊道:“你们这些废物没看到吗?我的王冠掉了呀,还不快点把它捡起来给我!”
但没一个人敢起身,他们都小心翼翼地瞥公爵脸色,生怕自己一丝不妥当的举动,惹来公爵对自己家族不悦。
焦灼的气氛被一个温和的男声打破——
“陛下,你的王冠除了你,还有谁能戴呢。”奥斯顿慢条斯理地伸手捡起那一顶王冠,走回莱安身边,恭敬地将其带回莱安头上。
奥斯顿笑吟吟道:“公爵大人虽然也是一心为帝国鞠躬尽瘁,但如果没有你的领导,亚瓦尔的一切都不会存在。”
狄法撩起一线眼帘,这一刻才真正正视起这个“搅局者”,一向存在感薄弱、如同匍匐的影子的宫廷总管一只手搭在莱安的肩膀上,脸上笑意盈盈,深邃的眼眸却折射不出一点光。
就像一只毒蜘蛛,手上牵着极细的丝线,操纵着这鲁莽的新王。
奥斯顿:“在座的大人们认为呢,是不是只有像莱安陛下一样,有着如此尊贵的血统和出身才配得上至高的王位?”
莱安直勾勾地盯着每一个议员,好斗的火光在那双灰眼睛里蠢蠢欲动。
沉默得太久,一些得罪不起王室的贵族都掏出手帕擦汗,实在承受不了这充满攻击性的注视,恭维莱安:“当、当然,陛下才是最适合这顶王冠的人,除非故意无视事实,否则,这没什么值得争议的地方。”
但更多贵族依旧保持沉默,无声地站队狄法。
莱安很不满地吸了一下嘴唇,把矛头指向他们,“你们呢,不表态吗?”
气氛僵滞得如同凝固的石头,没有狄法的点头,没人敢接话。
狄法则是看够这场闹剧,才从容不迫地一手压在乌木桌上,平静道:“陛下,这里是议事厅,不是你的衣帽间,你的着装问题跟你的侍臣说就好了,我看不出有任何上桌讨论的必要。现在,我们可以继续讨论议题了吗?”
莱安的下颚咬肌痉挛了一下,他拿王冠来借题发挥闹这一出,就是要逼现场的贵族站队,但没想到狄法会是这样轻飘飘的态度,完全没把他的挑衅当做一回事。
这时,奥斯顿按了一下莱安的肩膀,提醒他沉住气。他们只是需要试探出狄法和其他贵族的态度,而不是为了现在就跟狄法撕破面皮。
莱安变了脸,笑嘻嘻地说:“哈啊……狄法公爵,我突然觉得不舒服,今天的会议就到此为止吧,有什么议题都留到明天再说。”
他优哉游哉地起身,“反正现下最想推出新政令的人不是我,什么时候我得到想要的,议案集就什么时候再通过。”
他不在乎自己搞砸了什么,把仅剩的一点权力当做武器利用。
狄法没顺着他的意立即宣布散会,而是往后靠在椅背上,双手在身前轻轻敲点,似乎在评估这个波折会造成的影响。
这时,一个守在门外的铁刃军士兵走了进来,一手掩住嘴巴,在狄法耳边低语:“大人,卡梅伦主教和公主殿下在议事厅外希望见您和陛下,似乎是因为搜查教堂的事。”
他顿了顿,很轻地补充道:“其中卡梅伦主教的态度并不友善。”
从旁人视角看来,矜贵的公爵听完士兵密语,面色不变,只是抬了抬手,“让他们进来。”
“谨遵您的吩咐。”士兵躬身,退出了议事厅。
狄法侧脸投下一道极淡的阴翳,说:“诸位,既然陛下身体不适,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结束,你们可以走了。”
有人如释重负,庆幸自己终于逃过两难陷阱,纷纷搂起衣摆,对莱安和狄法行礼,“辛苦二位大人,有任何决定我们都会立刻响应。”
“公爵的提案真细致,我可得把草案都带回家,好好揣摩一番,呵呵。”
贵族们陆陆续续离开了议事厅。
狄法冰蓝和赤金的异瞳转动,锁在莱安身上,明明没有温度,但莱安却因此笑容一滞,“还请陛下暂且留下,议定明天的开会时间。”
“你这——”莱安仿佛感觉自己的左脸又隐隐作痛,脸色一下垮了下来,但明白既然狄法这么说了,自己便轻易走不了。
他赌气一样,双手抱臂,坐回椅子上。
离开议事厅后,娜拉跟其他贵族一齐在侍臣的引领下往宫门走,她轻轻摇着扇子,漫不经心地听旁边人抱怨狄法的独断。
“公爵这么做,是要断绝我一族的收入,为了买卖,我还特地在郊区租了八个大仓库来储藏高价收购来的面粉,这下好了,都完了!”
“这么多年来,卡斯德伊已经攫取够多财富了,我们说过一句话、有一点不满吗?没有!甚至还每次都支持卡斯德伊公的政见。但公爵现在却不让我们也跟着赚钱,简直没有比他更自私的做派。”
“还这么年轻,就行事如此张狂,哼。”
但他们的议论很快戛然而止,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向迎面走过来的主教和王女行礼。
“公主殿下、卡梅伦阁下,二位日安。”娜拉也拉起一角裙摆,婷婷袅袅地欠身。
夏洛蒂见到娜拉,很惊喜:“娜拉大人您也好久不见,听闻您开春就回王城了,真可惜一直没能见到您,下次入宫可一定要跟我一定要好好聊聊你去度假的事。”
“承蒙殿下乐意听我絮叨,我真是受宠若惊。”娜拉呵笑着应下,媚眼流转间,瞥见夏洛蒂裙角沾染的红色血迹。
娜拉的鼻尖微不可察地动了动,闻见一股极清浅的铃兰甜香正从血渍中飘散到空中。这是……红血人的血吗?
美艳的女子爵看着夏洛蒂掩不住的笑意,细眉微微轻挑,但因为气味实在太淡,所以她只是用绣扇遮住红唇,眉眼弯起,仿佛笑了一声,很快就离开了。
夏洛蒂和卡梅伦进入议事厅,一眼就瞧见气氛似乎不怎么好的狄法和莱安。
莱安皱眉:“夏洛蒂、还有……卡梅伦,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卡梅伦的大红肩衣从两肩垂落下来,衬托得他如不苟言笑的神像:“公爵大人、莱安陛下,别来无恙。”
“我无意来请见二位大人,但刚才发生的一件事实在让我困惑,请问你们是否知道有军队大张旗鼓地进入了圣明大教堂,并且还审问信徒和教职人员?”
莱安下意识望向狄法,狄法却是慢条斯理地摩挲着扳指,连一丝眼神都不给卡梅伦:“如果你指的是‘进入教堂逮捕纵火案犯人’的话,那我确实知道,那是昨晚议会临时通过的特别命令。”
卡梅伦的唇线如同石头棱角一般紧绷起来,看向莱安:“陛下,您跟公爵一样认同这种行为?”
“我……”莱安无言以对,他昨天晚上喝了太多酒,根本无暇关注举行的临时会议。
但莱安不承认自己疏忽,对奥斯顿恼道:“奥斯顿,昨晚开了会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奥斯顿的嘴角嗫嚅了几下,躬身成再恭谦不过的模样,轻声道:“是我的疏忽,请陛下责罚。”
这番话看似求饶,却高明地坐实了莱安的不知情。
卡梅伦:“所以,陛下您是不赞同这荒谬的决议的对吗?那我请求两位大人,再次召开会议,取消这个决议……”
然而卡梅伦的诉请并未能引起狄法的注意。
狄法一直盯着夏洛蒂,他站起身,走到夏洛蒂跟前,问:“公主,你跟卡梅伦主教是从哪里过来?你身上为什么有一股铃兰花的香味?”
他视线从鹅黄长裙晕染开的血渍,上移到夏洛蒂畏怯的灰眼睛,蓦地抓住她的手腕,越逼近,攥住手腕的力道越不收敛。
夏洛蒂被狄法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吓了一跳,以为狄法在问自己使用的香水,害羞道:“狄法大人,哥哥和主教还在看着呢,你靠得太近了……”
尽管是位高权重的公爵,但是抓住王女的手的行为已经是越矩了。
卡梅伦和莱安都在看着,一脸的惊异。
狄法猛地用力,把夏洛蒂拉到身前,表情冰冷而愤怒:“我在问你,你裙子上的红色血迹是在哪里沾上的?”
夏洛蒂此刻才意识到狄法没有在跟她调情,而是在逼问她,但虽然狄法抓得她疼得泪光都泛出来了,她仍旧努力甜美地微笑着,说:“我不清楚您问题的意思,还有,您抓得我有点用力——”
“我只想知道,你刚才见了什么人。”
夏洛蒂的手腕纤细而白瘦,狄法面无表情地按住,伴随一声仿佛骨裂了的咔哒声,夏洛蒂霎时惨白了脸。
狄法盯着她:“还不说吗?”
夏洛蒂的甜笑因疼痛而变形,害怕被折断手腕的恐惧让她再也瞒不住,脱口而出:“我去了教堂给受到瘟疫折磨的可怜人发药,他们都非常感激我。我见到了一个红血人,他咳出血,溅到我的裙子……”
这是第一次,夏洛蒂直面狄法的愤怒,她一直以来都那么坚定地认为狄法是个面冷心热的人,现在她的认知被击破了。狄法不优雅、不从容,不是俊美得让人心动的贵族,而是不顾一切的怪物。
狄法注视着她每一丝微表情,轻声问:“那你给他药了吗?”
夏洛蒂顿了一下,舌尖泛起一阵令人窒息的苦涩。
她颤抖着点头,笑得有些可怜,“我给了,他喝了下去,还很感激我。”
“是吗?”狄法轻轻地松开了夏洛蒂。
然后,狄法头也不回地越过夏洛蒂,走了出去。
他不会认错这股属于伊洛里的血味。
第186章 第 186 章 乌恩先知
眼见狄法离开, 夏洛蒂脱力地扶住桌子,再也维持不住笑容,泪水簌簌落下来, 哭得凄惨:“不对的,不是这样的, 怎么能这样对我……”
她错了, 狄法不是可以狩猎的胜利品, 他从始至终就没有一刻在乎过她,什么温柔、体贴,都是她一厢情愿的错觉。
然而, 夏洛蒂还没能伤心多久,突然听见莱安满含怒意地嗤笑一声,扬高音调:“所以——夏洛蒂,你之前对我说的那些什么‘狄法会娶你’的屁话都是骗我的对吧?”
一阵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夏洛蒂的心灵,夏洛蒂抬起头,看见莱安的脸恶狠狠地扭曲起来。完了,莱安知道我在骗他了。
夏洛蒂因为恐惧站在原地,莱安像是受到刺激,捏住她一边脸往外扯, 英俊的脸却笑得格外狰狞:“看看、看看,我多机灵的妹妹, 多会撒谎啊。”
“连亲哥哥都骗得团团转,你多能耐。”
夏洛蒂眼泪哗哗地流, 几乎承受不住:“求你了哥哥, 冷静点,别这样。”
莱安看着妹妹在眼前哭泣,俯下身在她耳边恶意地说:“你搞砸了, 夏洛蒂。”
“狄法把你当成垃圾一样看待,你还巴巴地指望能嫁给他呢,多可笑。”
笑容逐渐从莱安嘴角消失,阴冷地说:“从你愚弄我那一刻开始,就该想到有这么一天。”
他松开夏洛蒂,一字一句道:“夏洛蒂,既然你拉拢不了狄法,那你对我也就没有任何用处了。”
夏洛蒂一震,僵硬地转动眼球,从莱安无情的灰眸中读出他现在厌弃得巴不得立刻将自己嫁给一个乞丐的意思。
卡梅伦比起眼前的兄妹阋墙,更心心念念自己的教堂,开口道:“陛下,那个临时命令的撤回……”
“卡梅伦,现在不是你发牢骚的时间。”莱安将手边的文件往卡梅伦一甩,恶狠狠地说:“你有本事就自己挡住他的军队,否则别来烦我。”
几张纸飞劈头盖脸地砸到卡梅伦脸上,又飘下来,成为大主教以来,他还没受过这种侮辱。
他用袍袖面无表情地擦了一下颧骨,深深看一眼阴晴不定的莱安,转身离开了议事厅。
夏洛蒂也用手帕揩去太凄惨的泪痕,抽泣着跑出了厅堂。
空荡的议事厅加深了莱安心头的压抑,莱安抓住奥斯顿的肩膀,看着他眼睛,一字一句说:“你让坎伯兰今晚来见我,务必安排妥当些,绝对、绝对不能让狄法知道,听到了吗?”
他不再妄想用联姻拉拢狄法了,直接联合坎伯兰除掉他更快。
奥斯顿眼睫微动,立刻就领悟到莱安的意思,用食指在脖颈上划了一下,相当于“抹脖子”,微笑道:“您要见坎伯兰将军,是想要对狄法公爵……这样吗?”
莱安愉悦地笑了声:“奥斯顿,我怎么就没发现你的脑子动得还挺快的呢?既然知道,那就好好地给我办。”
仿佛已经见到狄法毫无尊严向自己求饶的景象,他拍拍奥斯顿的肩膀,说:“等事情成功,少不了给你的奖赏。”
狄法太高傲,甚至不屑于对付莱安,忘记了哪怕最不值一提的懦夫也能成为暴君垮台的起因,那他就要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
“好的,陛下。”
“太好了,这样就省事多了。”奥斯顿第一次真心地笑起来,笑容非常灿烂,眼睛中仿佛伸出黏稠如黑泥的千百条触手,贪婪地舔过莱安头顶上的王冠。
狄法离开王宫,一刻不停地赶到圣明大教堂,圣明大教堂的橡木大门只开了一道口子,通往后廊的门被封锁控制起来,空气中的血腥味愈加浓烈。
狄法视线越过人群,望见在长椅间躺倒的男人,在认出那再熟悉不过的俊秀五官的一瞬间,恍然听到体内血液沸腾的声音。
麦考利转头,看见自己的上司,惊讶得张开口:“狄法大人,您怎么来这里了?搜查还没有完全结束……”
麦考利行礼,正想要汇报搜查进度,但狄法直接越过他,走近仍旧昏迷的伊洛里。
珍妮垂泪看着伊洛里,担忧不已地握住他的手,直到狄法的阴影覆盖下来,她才后知后觉抬起头,看见一个高大的蓝血贵族,眼窝深邃,肤色不健康地白。
珍妮愣住了:“您是哪位?”
狄法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瞥了一眼她手边已经倒空的水晶瓶和药液,然后俯下身,将伊洛里抱入怀中,用一只手轻柔地揩去他嘴角的血渍。
在珍妮和杰拉尔不知所措的目光中,狄法抱起伊洛里往教堂外走。
“先生您等一下!”珍妮和杰拉尔正要制止,麦考利伸手挡在两人身前,对他们摇头:“别担心,公爵大人会照看好亨特先生的。”
麦考利看着狄法高挺的背影消失在门后,觉得空气的温度似乎变低了几度。
麦考利的眉心跳了一跳,说服自己别试图揣测上司的心思,继续专心工作——
在白桦庄园的房间里,医生正在把刚研制出来、品质尚不稳定的白斑病特效药注射入伊洛里的手臂里。
透明的液体挤进静脉,让青色的血管鼓胀起来,像一条苏醒的青色细蛇在皮肤下游动。
医生顶着巨大的压迫感,满头大汗地向一直在旁的狄法汇报:“公爵大人,最新研究表明,白斑病实则是患者骨骼空腔中的魔法元素持续流失,由此导致血液倒灌入骨骼空腔,造成身体机能紊乱乃至死亡。”
“而我刚才为这位先生注入的药剂,作用是能强行封闭一部分骨骼空腔,缓解吐血和衰弱。”
医生欲言又止地停下来,不确定应不应该往下说。
“科学院的新药只对症状轻微的病人有明显效果,而这先生的症状很严重……”医生耷拉下表情,一脸苦相,“总而言之就是,我不确定药水能起多大作用。”
狄法目不转睛地看着床上的人,伊洛里半边脸陷入枕头中,皮肤白得透明,虚弱得好像下一秒就要破碎,沙声问:“如果不起效果,有其他的治疗方案吗?”
医生轻微摇头,“或许给病人持续不断地喂魔药,补充魔力能出现奇迹。”
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失言,忙咬住了舌尖,敛声屏气。
狄法表情看不出什么:“行了,有其他状况我会叫你,出去吧。”
医生:“好的,大人。”医生都不愿意留在这令人窒息的房间,拿着药方就出去分析新的药材配比,试图下重药先把人命给吊住。
随着门合上,狄法抚上伊洛里的脖颈,按过一节一节软骨,感受到柔韧的甲状软骨在掌心下滑动,哑声问道:“伊洛里,你最近咳嗽了吗?但为什么我什么也没听见呢?”
濒死的人明显无法给出任何回答。
狄法的手背青筋毕露,黄金竖瞳隐隐泛起赤红,他竭力忍耐住将要失控的沮丧和破坏欲。
为了不扼到伊洛里,狄法转而握住伊洛里的手,咬住他的无名指,咬出一圈血痕,如同血色的誓戒。
狄法缱绻地亲那枚“血戒”,低声道:“没关系,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不会让你就这样死去的,你这辈子只能属于我。”
伊洛里抽搐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感受到狄法话语里极端的危险含义。
*******
好痒——这是伊洛里恢复意识时,蹦出来的第一个想法。
伊洛里艰难地睁开眼,太久没见光的眼睛流出生理性泪水,经过最开始的涩痛后,映入眼帘的场景逐渐变得清晰。
这显然是在狄法的马车里,桌椅摆设一如往常。
脸侧仍旧痒痒的,伊洛里沿着痒意往上看,发现是狄法的发辫辫尾正扫着自己的脸。
“狄法……”伊洛里觉得自己没在说话,只是呼出一口气。
气息吹到狄法耳边,蓝血公爵似乎顿了一下,但这停顿太轻微,伊洛里认为是自己的错觉。
狄法低下头,按住伊洛里的额头,说:“伊洛里,你醒了?”
伊洛里看见车窗外掠过一片片模糊的绿意,金灿灿的阳光掺杂其中,似乎马车正奔驰在某座古老的森林内,“你怎么找到我了……我们又要去什么地方?”
“不急,我慢慢跟你解释,你先喝点水。”狄法把水杯递到了伊洛里嘴边,伊洛里本来想自己喝,但双手使不上劲儿,只能就着杯口,小口小口地啜水。
水中似乎混了些药草,有股奇异的腥味。伊洛里没喝多少,就不想喝了。
狄法哄他,温和又不失强硬地把杯子往他嘴边又送了送,说:“这水对你有好处,再多喝些。”
伊洛里只能用舌头抵住牙龈,尽可能忍住不适,差不多将一杯药水都喝完,才注意到药水是乳白色的。
就像水珍珠溶液一样。
伊洛里忽然反应过来,视线往下,看见自己手背上再显眼不过的一块块,甚至不能再被称为“小斑点”的白斑。
是了,我在杰拉尔家发病了,然后珍妮和杰拉尔把我带到了教堂,希望得到一瓶魔药。
【呵呵,区区一个奴隶,可不配得到全能|神的恩赐。】
接着药瓶掉到了地上,他没能喝上哪怕一口。
伊洛里还记得公主那甜美的笑容,像是终于如愿以偿,高兴于他的死亡。
伊洛里转过头,看到旁边的镜子里映出来的自己:他的脸已经一大半被白斑覆盖,瘦得连颧骨的轮廓都清晰可见。
他声音有些不稳:“狄法,我是不是……”是不是快死了?
伊洛里的话说到一半,狄法捂住了他的眼睛,说:“不要看,会治好的。我现在带你去见一个一定能把你的病给治好的人。”
伊洛里眼前一片漆黑,只有狄法掌心的温凉尤为鲜明,他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可怖:“真的存在这样的人吗?”
狄法搂紧了怀中颤抖的人,试图让他停下颤抖,语气执拗地说:“真的。因为那个人是乌恩·德拉科,唯一的先知,也是亚瓦尔帝国百年来唯一的六星魔法师。虽然他自28年前一直隐居在古翠林地里,但我还是找到了他。”
两人说话间,车轮碾断地上的枯枝,随着一阵沙沙的风声,车前独角兽的兽角顶端亮起纯白的光芒,刺入了前方无形的魔法屏障。
从一道裂缝开始,分叉开无数小枝杈,最终蔓延到整个屏障。
哗啦——
独角兽们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支撑了28年之久的幻象魔法最终在它们蹄下轰然破裂。
一栋充满魔幻气息、窗户大小不一,屋顶和墙上长满晶石和蘑菇的巫师小屋暴露在了白金马车以及在旁护卫的铁刃军眼前。
一队接到狄法命令、执行寻找乌恩任务的先遣队早已经在屋前等待。为首的小队队长见到大部队到来,拉动缰绳,靠近白金马车车窗。
队长面上覆着铁面,一丝不苟地汇报:“狄法大人,经过排查,乌恩先知确定在这间木屋内。”
狄法睐起眼,打量了奇特的小屋一会儿,才抱着伊洛里下车。
第187章 第 187 章 瘟疫真相
察觉到陌生的外人到来, 木屋里传出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声,似乎在拍打什么,突然木门大开, 一把魔法扫帚把一个矮小的蛙人拍了出来,接着“嗙”地一声关上门。
“老师!别——呱!”小蛙人波格在门廊滚了几圈, 抬头看见将小屋围得密不透风的铁刃军们。
“哇啊啊, 老师快开门, 外面都是没有脸的人类,好严肃好可怕。”他当即吓得直往木门蹦,用力锤门。
但木门纹丝不动, 一张魔法牌从门缝飞出来,猛地贴到波格脸上,“唔。”
波格撕下来魔法牌,看见沾满青蛙黏液的牌面图案开始滚动,重新排列组合,最后变成一个大大的红叉。
“呱,真的要这么说吗?”波格瞪大了眼睛,但乌恩的魔法牌固执地停留在红叉图案上,接着又浮现出一只象征死亡的乌鸦眼睛。
见此, 波格只能战战兢兢地转过身,扫过小屋的不速之客一眼, 弱气道:“你们好……乌恩先知已经预知到你们的到来,但是他并不想……”
波格“呱”了一声, “不想见你们。”
先遣队队长得到狄法的眼色, 骑马上前,道:“狄法大人接受协商,作为得到治疗的交换, 愿意为先知提供任何一切想要的施法材料。”
他话音刚落,紧接着又一张魔法牌从门缝钻出飞到波格的手中,波格紧张得接连“呱”好几声:“先知在魔法牌上说……”
他闭上眼睛,破罐子破摔了,学出乌恩的恼怒,大声道:“不见,谁来都不见!全部都给我滚远点!特别是‘大笨牛’尼古拉斯·卡斯德伊的孙子,我从来就跟尼古拉斯没什么可说的,跟他的孙子也没什么可说的!”
狄法面无表情地听完奚落,卡斯德伊之戒无声地亮起幽蓝光芒,说道:“那么就是说,协商失败了。”
他冷冷地睨了波格一眼,“让开路。”
他已经准备要用戒指的力量强行破门而入。
诡异的金色竖瞳吓得波格跌坐在地上,后背死死贴住木门不敢动,“呱呱,不、不不可以进去,老师不要见你们。”
狄法食指微动,一根巨大的冰锥从天而降,带着凌厉的寒气,对准波格的头顶猛地坠刺下去。
电光火石之间,掉到地上的魔法牌爆发出耀眼的光芒,展开一个复杂的法阵,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击。
乌恩似乎恼极了,门里接连飞出好几张魔法牌,牌面裂开一张张锯齿状的嘴巴,暴躁地上跳下窜:“你够了,我辛辛苦苦才养大这一只野兽,教得他会说话会写字,谁允许你这没教养的小子随便杀他?!”
小青蛙眨了眨眼睛,意识到乌恩说的“野兽”指的是自己。
“老师,波格不是野兽呱。”小青蛙委屈极了,脸埋进胸前的红色斜角巾,大眼睛使劲眨巴不让眼泪掉下来。
“狄法……”伊洛里不安地揪紧狄法的衣襟,怕他真的跟六星魔法师起冲突。这不是闹着玩的,即使有卡斯德伊之戒护身,狄法也可能会受伤。
狄法察觉到伊洛里的视线,手臂往上托了托,让他的脸埋进自己颈窝,沉静道:“怕就不要看了,反正也很快就会结束了。”
两人挨得极近,伊洛里感觉到狄法平缓的心跳,从他的心音中听不出一丝迟疑。博览会的时候也是这样,为什么你都不会害怕?
地面次第亮起召唤法阵,黑色符文首尾咬合在一起,不死人从中爬出来。
“尼古拉斯的孙子,停下来!”乌恩的声音回荡在林中,吓得鸟儿飞起,百年古树都因话语中磅礴的怒意而震颤起来,“我十分清楚卡斯德伊之戒能发挥多大的力量,你要是敢用它毁掉我的房子,我发誓将日日夜夜诅咒你们一族——”
他话还没说完,一个不死人对准木屋猛地掷出长矛,矛尖裹挟着死亡气息跟墙上镌刻的魔法铭文碰撞,爆发出火焰,长矛被火焰吞没,融化成铁水落下来。
其他不死人也纷纷掷出长矛,屋子周遭接连暴起烈焰来阻止它们钉入墙体。
狄法神情冷冽地看着火光在空中燃烧,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道:“我倒想看看,究竟是你的诅咒能更快地降临在我身上,还是我先把你的屋子拆成碎片来得更快。”
“……”再脾性刁钻如乌恩,也被狄法的执拗逼到没脾气了。
无言了好一会儿,他沧桑道:“行了,我愿意见病人了,别再使用那枚讨人厌的戒指了,我的房子经受不起你粗暴的破坏。”
“真是见鬼,爷爷这样,孙子也这样,我是欠你们家什么了吗。”
木门发出一声呻吟,缓缓裂开一道缝隙,看不透门后蛰伏的浓重阴影。
这次真实的乌恩声音从屋中传出,带着嘶哑,仿佛这位天纵奇才已经老得油尽灯枯:“只有病人可以进来,尼古拉斯的孙子不许进,我不想见到故人的子孙。”
狄法的唇线抿紧了些,不愿意伊洛里走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
狄法缓缓放下伊洛里,扶住他肩头,问:“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吗?”
“可以,我感觉很好,”伊洛里冷汗涔涔,脸色苍白如纸,却仍对狄法勉强扯出一丝微笑,“你等我一下,我很快就会回来。”
狄法凝视着对方因垂首而节节突起的颈骨,只覆着一层透薄的皮肤,很轻易就能折断,许久,他哑声道:“……嗯。”
他松开了手,目送着伊洛里步履蹒跚地走进门内,随后木门合上。
伊洛里刚踏入木屋,浓郁的发霉纸张味和药材的气味便扑鼻而来。屋内堆满了羊皮卷轴、各类书籍和各种药材。
“嘿,你,小红血人!你在我家里偷偷摸摸地瞄什么呢,快沿着我的胡子走过来!”老人粗噶着嗓子喊。
什么胡子?
伊洛里视线往下移,在黯淡的光芒中,一簇雪白的胡子躺在他鞋边,胡子延伸入走廊深处一个房间里。
伊洛里轻轻推开房门,惊讶地发现,乌恩的情况十分糟糕——老人躺在床上,模样苍老无比,全身布满白斑,手臂上插满管子,管子连接到床边的一个巨大玻璃缸,缸里装着的魔药源源不断地灌进他的身体里。
乌恩衰弱得厉害,所以脾气比平常敏感不少,阴阳怪气地说:“哦,就是你,才导致外边那个兔崽子找来这里的对吧。”
伊洛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窘迫道:“……抱歉,老先生,狄法对您没有坏心的,他只是太在乎我了。”
乌恩手指点了点床沿,伊洛里就噤声了,“本来我是不打算见你的,但是占卜告诉我。见到你是我无法逃避的命运,所以坐下。”
他艰难地转动脖颈,那双黑眼珠里泛着浑浊的光,直勾勾地盯着伊洛里,问道:“你有什么问题?”
伊洛里愣了一下,说:“诚如您所见,我得了白斑病……”
这像踩中乌恩的雷区,乌恩猛地喝骂起来:“我的眼睛没瞎,我看得见你脸上的白斑,就跟我一样!”
乌恩:“你是来求药的,我知道,但问题是,你的心中藏着一个问题。”
伊洛里感到无措,“我、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问题!”乌恩打断他,激动得浑身发抖,干瘦的手在空中疯狂挥舞,“一个真正的问题,你真正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
伊洛里正要说我不知道,却突然顿住了。他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一个疑问,一个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疑问。
他看着乌恩说:“我想知道这个瘟疫究竟是什么,所有人都告诉我这是一种疾病,但我不这样认为,这个病的出现得太奇怪了。”
就像按下一个停止键,躁狂的老人突然换了一副面孔,冷漠地看着他,沙声道:“我知道为什么命运选中了你来到我面前了,你是第一个跟我说不认为白斑病是一个疾病的人。”
乌恩扶着墙壁挣扎起身,扯掉左手上的数根管子,药液混合着少许鲜血溅到伊洛里鞋尖前,呈现一种令人不适的黑黏质地。
他眼睛凸起,瞳孔中闪烁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语无伦次地说:“这确实不是瘟疫,你觉得我为什么变成现在这一副样子?为什么这个病需要补充魔力来治愈?为什么——”
乌恩猛地抓住伊洛里的手臂,大声质问:“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大魔法师要跟个孱弱的老人一样躺在这张破床上等死?”
伊洛里大脑断线了一秒,很快意识到:“您意思是……魔法是关键原因吗?”
“瞧,”乌恩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举起有数个血洞的手,说,“瞧我的手,干瘪、枯瘦,比曝晒的蛇蜕更空洞——这就是缺乏魔力的手,我已经沦落成一块朽木了,我的内里正在腐烂。”
霎时间,乌恩的呼吸变得艰难,他手臂上仅剩的几根管子中,魔药的流动速度骤然加快,玻璃缸里的魔药冒出咕噜咕噜的气泡,加速往他体内输入。
他按住胸膛,痛苦地一边大口喘息,一边说:“我们……已经被神抛弃了,魔法在……消失。我当初预言的黑暗未来正在一步步兑现,南方酝酿着风暴,而北方的上空笼罩着死亡的阴云,很快、我们都会见到了。”
“老先生,您先别说话了。”伊洛里想去扶他,但乌恩粗暴地推开他,手扫开桌面上的一堆药瓶。
玻璃瓶噼里啪啦地砸到地面,乌恩拿到最里面的一瓶金色药水,把药水扔给伊洛里,说:“给、你,这就是你要的药。滚、滚出去!”
伊洛里接住了药瓶,看乌恩已濒临崩溃,想要叫人,却见乌恩下一秒彻底拔掉了自己右边手臂上的全部管子。
“呼哧、呼哧……”乌恩就像是第一次呼吸到空气的人类一样大口吞着空气,他用尖锐的指甲抠破喉咙,就好像空气反而让他窒息,“我不愿意……就这样活着,被您抛弃了,我情愿去死。”
乌恩的瞳仁漆上绝望,痛苦地尖叫了一声,“神啊……!”
伊洛里根本来不及帮他止血,只见乌恩双膝一屈,咚地跪倒在地,气绝身亡。
“天啊。”伊洛里僵在原地,对上那双空洞死寂的眼睛,一种莫大的冷寒袭遍了全身。
紧接着,屋子里的悬浮魔法被启动,一股巨大的推力撞上伊洛里的后背,将他硬生生推出了木屋。
刚一出屋子,伊洛里就再也承受不住体内翻涌的血气,伏在草地上咳血。
艳红的血液溅到草叶上,让伊洛里觉得心惊。
“伊洛里,快把你拿到的药给我。”狄法把伊洛里半抱在怀里,从他手中接过金色的药剂,拔出木塞,给他喂进嘴巴里。
但伊洛里咳嗽得太厉害,喝了一点药又咳出来,他一心想告诉狄法,紧紧揪住他衣袖:“乌恩先知死了,他说,魔法、在消失,还有我们即将面临北方的危险。”
“狄法、狄法,你听见了吗?魔法要没了。”
伊洛里控制不住发冷,太阳穴一阵阵鼓胀,不敢想像人类失去了魔法将会遭遇什么。
狄法掐住伊洛里的下巴,自己喝了一口药,然后吻住伊洛里的嘴唇,强行给他渡药。
如此重复好几次,直到喂完药,狄法口腔里都是伊洛里的血。
第188章 第 188 章 心兽难控
狄法捂住伊洛里的嘴巴, 不让他再把药咳出来,低声说:“嘘……可以了,我已经都听到了。”
狄法抱起伊洛里, 命令士兵们,说:“你们留下来, 等木屋上的魔法屏障消失后, 把屋子拆掉, 从里到外地搜查一遍,看看乌恩先知有没有给亚瓦尔留下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木屋竖立起来的魔法屏障来源于乌恩本身的力量,而今他已经死亡, 屏障也维持不了多久,很快就会分崩离析。
“遵命,大人。”士兵们俯首领命,分出数个小单位去砍树,准备将巨大的树干砍倒,当做简易的攻城锤来撞碎木屋。
“不,你们不能这么做!”波格听见狄法的话,身躯登时像被吹胀的气球,喉部鼓起来。
“呱, 放开我,老师、老师, 救我!”
眼见士兵逼近木屋,他更是闹得厉害, 又急又气地嚷嚷:“您听到了吗, 这些坏人要毁掉小屋了,求求您快用魔法把他们都赶跑呱!”
兽人天生力气大,两个士兵都有些按不住他, “狄法大人,该怎么处理这个小孩?”
狄法冷漠地低下眼,看一眼波格,小蛙人脸上蹭上了泥土,看起来像个脏兮兮的小可怜。
狄法:“乌恩先知已经去世了,魔法也将要消失,他留下来的东西很快也会失去价值。你想清楚,是要抱着那些东西一起消亡,还是让它们在最后发挥一点作用?”
不远处的木屋内一片沉寂,再没有一个暴躁的老人在怒斥,与此同时,刻在木墙上的魔法铭文在一点点变得黯淡。
“……老师?”波格看见这一幕,终于不得不接受乌恩死亡的残酷事实,脑袋埋进手臂里,哀哀地哭泣起来。
*********
狄法带伊洛里上了马车。即使喝完了乌恩给的药水,伊洛里的喉咙里仍旧止不住地涌出血液。
“咳、咳。”伊洛里尝着嘴里的血味,此时此刻,终于有了死亡的实感,和对自己是个羸弱的红血人的实感。
狄法将伊洛里放在沙发上,给他擦去额角的冷汗,“伊洛里,你会没事的。”
但伊洛里却是摇头,绿眼睛里氤氲起一片湿意,“我目睹了乌恩先知的死亡,我知道那是怎么样的过程。”
连最伟大的魔法师都没能治好自己的白斑病,他这样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又怎么敢指望靠一瓶药水就能起死回生?
伊洛里握住狄法的手,说:“我、我是个太脆弱的、拥有魔法天赋的红血人,咳咳,而现在我成为了被魔法诅咒的人,我能够接受这个下场,可是等我死后,你该怎么办?已经种入我体内的‘奇迹’还能够剜出来给其他人吗?”
狄法擦汗的手一顿,低下头看伊洛里,异色瞳孔中倒映出来一个苍白、狼狈的人影,伊洛里像一件被摔碎太多次的瓷器,连裂痕都显得疲惫不堪。
“我以为能背负起你的命运,治好你的病,但现实证明我做不到。”
伊洛里一直不让自己后悔,谨慎地做出选择,遵循本心,无论多苦涩的结果都吞下。
他当时没意识到自己接受手术的行为会有多严重,现在他宁愿狄法喜欢其他人,一个更健康、能陪伴他更久的蓝血人。
狄法感到伊洛里的眉睫湿润,颤抖着扫过自己的手掌,他抬起伊洛里的脸:“伊洛里,我不在乎你说的话。”
“……什么?”伊洛里一怔,对上黑漆漆的异瞳,心脏漏跳一拍。
狄法牢牢按住伊洛里的后脑勺,不许他移开视线,一字一句道:“我只觉得庆幸,我们性命相连。你活着,我就因你而活,而如果你死了……”
他摸到伊洛里的心口,指尖冰凉得仿佛直接触碰皮肉下的灵魂,让伊洛里麻痹,“我就把你放进我的棺材,我们一同下葬。”
我们会一起活下去,或者一起面对死亡,我不害怕死亡,跟你性命相连对我来说是最大的幸运。
伊洛里感到有什么在胸腔里轰然塌陷,他望着面前比自己更像是无药可救的男人,嘴唇颤抖起来,想说什么,但接连呛咳出来的血液不给他这个机会了。
“哧!”伊洛里呕出一口血,很快又晕过去,最后映在视网膜上的是狄法垂落下来的白茶发珠和他紧紧握住自己的手,手上的陈年疤痕不好看,但却宽厚得令人心安——
从古翠林地连夜赶回白桦庄园后,伊洛里昏昏沉沉地病了两天,期间醒来就是不停地吐血,然后又昏迷过去,每次睁开眼都能看见狄法在身旁陪护。他甚至觉得自己那两天吐的血加起来几乎有一脸盆那么多。
值得庆幸的是,乌恩的药还是起作用了,在第三天,他的体征终于开始稳定下来,人也能够保持比较长时间的清醒。
“!”伊洛里梦到了什么,猛地睁开眼,下意识摸向床边,还没摸到什么,手就被抓住了。
“怎么了?”有人拉开窗帘,整个房间一下子被浅薄的晨曦映亮,伊洛里慢半拍地抬起头,看见是狄法。
清冷的曙光中,狄法撑着床沿缓缓靠近,他攥紧伊洛里的手,发现他手心渗出一层冷汗,问:“又做噩梦了吗?”
伊洛里急促地呼吸,脸色发白,梦中血腥的场景让他回不过神,“狄法,我又梦到了乌恩先知,他脖子断成两截,却还在重复临死前的话。”
“北方的威胁、北方的威胁,那些影魔,他们做梦都想要魔法屏障消失,肯定不会放过这个向我们进攻的机会的。”
人类靠魔法撑过漫漫长夜,在大陆上立足,建起城邦,把影魔和食尸鬼赶到冰原,而现在,人类却不再被眷顾,魔法天赋反而成为一种诅咒和瘟疫。
当失去魔法的庇佑,人类的爪子和牙齿都比不上野兽的锋利,该何去何从?
伊洛里:“狄法,科学院有回信了吗?他们测算出来还有多久魔法就会完全消失了吗?”
狄法瞒不住伊洛里这件事,他对乌恩的预言上心到几乎每天都问。
狄法抚摸着伊洛里的发梢,低声道:“最糟糕的预测是十个月,最乐观的估算也不过是两年。派去花仙子聚集区的人已经寄回报告说,魔法母树正在无可挽回地枯萎,花仙子和水精灵的族群也出现严重的死亡情况。”
想到那些奇妙的魔法种族,伊洛里如鲠在喉,他很轻地吸气,宛如一声叹息:“我们帮不了他们,对吧?”
狄法的神情平静得近乎冷酷,他微微眯起眼睛,声音低沉而坚定:“魔法的时代已经注定要结束了,铁和火的时代将会到来,它们会是这场变革中首先消亡的物种。”
“适者生存”是这个世界永恒不变的真理,如果无法适应,那只有被淘汰的下场。
狄法的视线落到伊洛里的脸上,一寸寸重新染上温度,“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
他按了按伊洛里的后颈,经过连日来的修养,伊洛里的颈骨一带已经多了些脂肪,不再那么嶙峋地凸起,问:“你想要继续睡,还是起床吃点东西?”
伊洛里已经全无睡意,说:“我跟你一起起床。”
“好。”
狄法先下床去洗漱,然后吩咐仆人煮一些易于消化的粥点,伊洛里则是在他离开后,进浴室慢吞吞地洗干净脸,看见镜子中的自己,神色恹恹,脸上仍旧有零星白斑,但颜色已经褪得很淡,不细看看不出来。
伊洛里又脱了衣服,瓷白的皮肤上,大片白斑如残雪般堆积在肩胛骨两侧,如同鸟儿的羽翼。
除此之外,白斑病没在他身上留下其他痕迹,仿佛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幽灵。
伊洛里正想凑近些,把白斑看得真切点。
“你看起来好很多。”狄法的声音忽而从浴室门口传来,他不知道什么回来了,盯着伊洛里的后背看。
狄法走近,温凉的指腹触碰到肩胛的皮肤,凉得伊洛里瑟缩了一下。他俯下身,从镜子里看,就像是把伊洛里圈进怀里了,压迫感沉重。
“我感觉自己没那么累了,我在想……”伊洛里有点迟疑,“狄法,我今天可以回家一趟吗?”
狄法不在意地应了声,亲吻伊洛里的颈侧,犬齿似有若无地刺到柔韧的皮肤:“你还没有痊愈。”
“但是,我想家里人应该很担心我。”
狄法才停下来,他像一只警戒的野兽,蓝金异瞳在微光中熠熠发亮,半边脸蒙上阴翳,“你跟他们打过电话了。”
“只是简单地报了一下平安,而且还是前天打的。”
伊洛里敏锐地意识到,自己的惨状或许刺激到了狄法,狄法变得更执着且敏感,如果之前的掌控欲只是稍微超出合理范围,那现在的狄法几乎是要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不仅晚上一起入睡,甚至早上不管什么时候他醒来,狄法也会跟着醒。文书也全移到了卧室里,守着他办公。
伊洛里的心挛缩又挛缩,最终还是妥协了:“我知道了,我吃完早餐再给他们打一通电话。在彻底好起来之前,我都不会离开你。”
狄法吻了吻伊洛里的额头:“好好休养。我收到安德烈和安东尼的消息,他们过一段时间就会休假,也知道你会和他们见面。这样,你也能不这么闷了。”
伊洛里接受狄法的示好,露出一线浅浅的笑容,说:“你说得对。那我得早点好起来才行,不能一脸白斑地见到他们。”
“嗯。”
第189章 第 189 章 旧皇去世
吃过早餐, 狄法要开始工作了,他专注地审核各部门交上来的报告。
伊洛里没有事可以做,只能拿过从乌恩家搜出来的手稿, 费劲地辨别上面潦草的字。
自瘟疫爆发以来,乌恩一直在研究怎么阻止魔法消失, 最开始时的手稿写得乱中有序, 伊洛里还读得懂一些, 后面发现危机越来越逼近,乌恩也逐渐躁郁,手稿最后的文字混乱起来——
【白斑病……其实应该称为空腔病, 一群傻瓜,只能看见最表面的东西,说什么白斑之类的,但瘟疫的根源是魔力浓度下降,我们的骨头里的魔力流失了啊。还说什么传染性,分明是空腔没了魔力的人在抢夺空气里的魔力,健康人跟病人待在一起,当然也会受到他们的影响,获取不到足够的魔力, 导致出现症状。】
再后面,就纯粹是感情宣泄, 墨水越来越糊成一团,写【人类成了弃子, 神明已经背弃我们……】之类的话。
伊洛里读着读着, 不知不觉中阖上眼帘,手稿从手中掉到地上,发出“啪嗒”声。
坐在沙发上的狄法听见声音, 过来捡起手稿,看了眼伊洛里在上面做的标记,把手稿搁在一旁,说:“累了就接着睡吧,你不用勉强自己操心魔法的事,我会处理好。”
伊洛里半迷糊地应了一声,拉住他的衣袖,咕哝着问:“狄法,当魔法彻底消失的时候,我能想到的只有,用钢铁和火药来保护人类自身。但仅仅十个月到两年的时间,这点时间足够我们准备好吗?”
狄法给伊洛里掖被子,握住他的手,安抚地拍了拍:“时间不够也无所谓,我不在乎其他人,只在乎你。”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这片大陆的所有人都将要为了生存,而支付高昂的代价,无法避免出现牺牲和死亡。”
狄法看重的只有卡斯德伊家族和伊洛里,只要能护住这两样事物,其他无关紧要。
看着伊洛里恬静的侧颜,狄法脱下外套,掀起被子的一角,睡入被窝,将柔软的红血恋人搂进怀里,两人紧密相依,仿若生来一体。
******
空档的击剑厅中,两个年轻的军校学生正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对练,两把剑撞在一起,铿锵作响,仿佛还能看见火星从铁刃中迸溅出来。
“嘿,安德烈、安东尼,太好了,我就知道总能在这里找到你们俩。”泽维尔·卢梭拍着手掌,往厅中央的两人走去。
“泽维尔?你来这儿干什么?有什么事找我们?”安德烈和安东尼齐齐摘下面罩,两条发辫随之垂到肩膀上,他们比刚入校时高了许多,皮肤被太阳晒成健康的小麦色,身材愈发强壮而厚实,就像两匹充满活力的小马驹,浑身散发着蓬勃的朝气。
两人奇怪地看着自己的同学。
“这回不是我要找你们,”泽维尔咧开一口白牙,笑眯眯地说,“两位优秀毕业生,是本杰明教官有请!他老人家在办公室等你们过去,可能有一英尺长的要求清单等着你们做好呢。”
说着,他单起一只眼,学教官的说话语气,粗噶着声道:“军队无小事,即使是洗一只袜子,都要用上十二分专注!”
“你小子,净整怪!”安德烈被逗乐了,把面罩夹到肋下,说:“是预备毕业生啦,我们可还没有毕业呢。”
“对,还有两个月就毕业,没差。”
安东尼歪头歪脑地打量着泽维尔,认出他胸甲上的徽纹,惊讶地问:“泽维尔,你怎么已经穿上帝国第三军团的盔甲了?”
泽维尔挺起胸膛,有几分骄傲地说:“哼哼,我爸已经把我送进第三军团了,这是周末刚拿到的新盔甲,我特地穿来给你们瞧瞧,怎么样?是不是帅毙了?”
“我要去当坎伯兰将军的士兵,我小时候开始就一直特别仰慕他,”他一副看穿两双胞胎兄弟的样子,笑嘻嘻地说,“你们不用说,毕业后肯定是要加入铁刃军的吧。”
安德烈和安东尼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那当然,成为铁刃军的一员既是我们的使命,也是我们的荣耀。”
这一本正经的态度不出意料,泽维尔摊开双手,打趣道:“瞧,这就是我说的。”
“好了,不打诨了,你们最好动作快点,本杰明教官可不喜欢等人。”
安德烈和安东尼没再耽搁,手脚利落地换下击剑服,去到教官的办公室,里面充满皮革和档案纸张混合的气味。
两人在本杰明的桌前站定,一板一眼地敬礼,道:“报告教官,安德烈·卡斯德伊/安东尼·卡斯德伊报道。”
本杰明一只眼睛早年被影魔抓瞎了,带着黑色眼罩,剩下的一只眼盯着安德烈和安东尼,严厉得吓人:“安德烈、安东尼,我叫你们来是确认一下你们的休假申请。”
他扫了一眼手中的申请表,严肃地说:“上面说,你们下个月想要休一周假,对吗?”
安德烈:“是的教官,我们想要回一趟家。”
本杰明点点头,拿起一旁的印章,沾了沾印泥,在申请表盖下了代表“同意”的红印。
“另外,既然你们在军队志愿表上填报了铁刃军,那么趁着这次休假,最好去向你们的舅舅——”教官清咳一声,不易察觉地调整了措辞,“去向那位大人报备一声。这样校方在向铁刃军转交你们的档案时,流程会顺畅许多。”
安德烈和安东尼都点头应下:“好的教官。”
本杰明摆摆手:“好了,没别的事,你们可以出去了。”
两个半大孩子喜笑颜开,一出办公室就高兴得互相撞着手肘,期待假期能去王城疯玩一周——
爱德华三世坐在落地窗前,沉默地注视着远处的觐见阶梯,那里原本应该来往着朝廷重臣,走上觐见阶梯朝拜亚瓦尔的国王,但现在已经空无一人,只有阶梯旁边站立着的数名铁刃军。
爱德华三世突然身形一晃,喉头一阵腥甜,吐出一口鲜血:“呕!”
浓稠的蓝色血液在绒密地毯上溅开刺目的不祥花纹。
“殿下!”旁边的侍臣见此情景,立刻就认出这不祥的症状,眼睛瞪得浑圆:“白、白白斑病?!您快歇息,我这就喊人去找医生过来。”
“来人啊!”
在近侍惊恐的呼喊声中,爱德华三世缓缓抬头,他盯着自己染血的掌心,死一般沉默,沙哑着嗓音:“别费这事了,去,让莱安和夏洛蒂立刻来见我。”
听到侍臣的通传,莱安和夏洛蒂很快来到了爱德华三世的寝宫。
莱安站在床边,脸色铁青地看着爱德华三世颧骨上新长出来的病斑,夏洛蒂则扑在老人的手臂上痛哭,说:“爸爸,我求您了,别离开我,失去了您,还有谁能指引我的未来?”
莱安一脚踹上在旁边跪着的医生,怒吼:“你说救不了是什么意思?啊!人不才刚出现病症吗?连这都救不了,我就把你一家都给杀了!”
“对不起陛下,我该死,我该死。”宫廷医生吃痛,磕头求饶,眼泪鼻涕流了一地。
“咳!咳咳——”爱德华三世剧烈地呛咳,胸膛里像破败的风箱一样发出断裂的杂音:“到我的身边来。”
他伸出手,分别握住夏洛蒂和莱安的手。
夏洛蒂:“爸爸,呜呜呜……”
老国王嘴角流出血液,瞳孔已经出现溃散,黯淡的灰眼珠里燃烧着最后的生机,但仍旧坚持直视自己的一对儿女。
目光从他们跟自己相似的脸上扫过,从他们轻浮、愚钝的灰色眼眸扫过,爱德华三世心中长叹一声,用力攥紧儿女的手,说:“我的孩子们,记住我接下来要说的话,这是作为父亲的我能给你们最后的嘱托。在我死后,卡斯德伊将愚弄你们于股掌中……”
“你们愿意玩乐便玩乐,愿意放纵便放纵,选择自己想要的方式度过剩下的日子吧——这是唯一能够保护你们的方式,至于我、咳咳咳……我、再也没能力保护你们了,你们要活下去……”
话音刚落,他像是用尽最后一丝生机,紧绷的双手轰然塌落。
“爸爸!”夏洛蒂不敢置信地尖叫起来。
在众人的悲泣声中,爱德华三世——这位被亚瓦尔万民称颂,以仁德与铁血手腕著称的一代贤王,迎来了自己最后的落幕。
夏洛蒂的泪水终于如溃堤的大坝一样,一发不可收拾,脸上的妆容都花得一塌糊涂。
莱安脸色难看地吩咐侍臣收殓尸体,说:“多拿艾草来,在宫殿里摆满熏香消毒,还有彻查这几天都有谁进宫了,找出来是谁把病毒传了进来。”
做完这一切,莱安一刻都没办法在这座宫殿里待下去了,转身就要走。
这时,夏洛蒂哭着喊住他,“哥哥,爸爸不在了,你真的不会再帮我了是不是?”
对此,莱安只是冷笑一声,没有说话就离开了。
夏洛蒂颤抖得如同风中残叶,紧紧环抱住自己。心知自己已经再无可以依靠的对象。
第190章 第 190 章 嫁给神明
爱德华三世去世后第二天, 爱德华三世的讣告传遍了全帝国,各地教堂纷纷敲响丧钟,而民众也带上黑纱以示哀悼。
先王的遗体被安置在圣明大教堂的灵堂内, 葬礼定于7月23日9点开始,届时所有贵族、重要官员以及友邦使节都将出席吊唁。
在葬礼这一日清晨, 前往圣明大教堂的街道上无比肃穆, 达官显贵们的马车碾过石板。
伊洛里撩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 天刚蒙蒙亮,路旁有不少手臂上带着黑纱的民众走向教堂,他们手中捧着一捧白花, 自发去给爱德华三世送葬。
伊洛里有些不放心地看向旁边的公爵,问:“狄法,你确定让我跟你一起参加爱德华三世殿下的葬礼吗?我既不是大官,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名人,平白无故在葬礼上出现会不会太奇怪?”
“你跟在我身边,其他人只会把你当做我的亲信,没有人会觉得奇怪的。”
狄法见伊洛里还是紧张,紧握着他的手,拉到唇边吻了一下, “我知道你不适应这种场合,但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待着, 如果你又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出事的话怎么办?”
平淡的寥寥数语,伊洛里却无可辩驳, 只能妥协道:“……好吧, 我会跟着你一起,但我不要坐在你旁边,我想跟其他人一样站在教堂边上。”
“可以, 你可以跟麦考利站在一起。”
按常理,麦考利作为大贵族一员,是有资格坐到长椅上的,但由于他是以狄法的副官身份出席葬礼,所以只按照普通随从的待遇,站在教堂边上。
狄法整理好伊洛里的领带,往后退一步,目光执拗地描摹眼前人,伊洛里翠眸清澈,清瘦了些的脸庞没有折损他的俊秀,反而更添几分引人心动的脆弱感。
马车适时停下,狄法先下车,照相机的快门声“咔嚓咔嚓”此起彼伏,期间夹杂着记者和民众们的私语。
伊洛里在车里等了一会儿,直到人潮跟着狄法而去,麦考利来敲开车门,“亨特先生,狄法大人吩咐我领你入教堂。”
“好,谢谢你费心。”
伊洛里这才不引人瞩目地下了车,跟在麦考利身后,一同进入教堂。
教堂穹顶下,爱德华三世的灵枢放在宣讲台右侧,外罩水晶罩,露出肃穆的遗容供众人瞻仰。他脸上画了浓妆,遮掩住白斑,毫无生机的模样让人陌生。
卡梅伦主教一身黑袍青巾,庄重唱颂《安魂祷言》:“亡魂皈依,升入父的怀抱,稚子如初,本质纯美……”
狄法坐在第一列椅子,旁边是莱安和琳达,以及特地赶来吊唁的蓝斯亲王夫妇。
听着冗长的祷言,狄法微不可察地扫向教堂过道的人群中,那里正站着伊洛里,见人在,他才敛起目光,摩挲扳指的动作也放缓不少。
而莱安明显坐立不安,他的左手边本应该坐着夏洛蒂,但此时那位置却是空的。
他招过来一个侍臣,咬着牙说:“公主人呢?快点把她找来。简直是无法接受,这么重要的葬礼竟然迟到,她到底在磨蹭什么。”
其他人也发现了这蹊跷的缺席,窃窃私语起来:“夏洛蒂公主怎么不在场?这可是爱德华三世的葬礼,最受先王宠爱的王女竟然没有出席,这里头肯定有猫腻。”
“说不定是伤心过度,病倒了呢。娇弱的公主殿下之前在猎场不也是轻易就受惊了吗?”
伊洛里听得清楚,神情复杂地瞟了眼那孤零零的空位。
在蠢蠢欲动的鼓噪中,卡梅伦唱颂完祷文,说:“接下来是默哀环节,请诸位起身,为受福的爱德华三世殿下——光明与永恒的逝者……致哀。”
所有人纷纷站起身,正要默哀时,教堂大门忽然从外面打开了,穿着一袭紫色婚服的夏洛蒂公主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紫色是皇族的专属颜色,裙摆上盛开着的白色玫瑰和藤蔓花式图案,精细又华丽得让人眼花缭乱。
夏洛蒂公主穿着一件婚服出现在先皇的葬礼现场,这个场景无论怎么看都十分的怪异。
好事者倒吸一口凉气:“嗬,这是什么情况?”
“公主身上的是……婚服?她是要出嫁了吗,什么时候定下的事?”
记者们则是乐开了花,几乎要把手里的照相机快门摁烂掉,“快快快,快点拍下来!这可是个重磅新闻,这期的版面标题就取《先王葬礼上的‘童贞’公主竟惊变身……》或者《惊世骇俗!发疯王女‘亮相’葬礼现场》?哈哈哈,不愁卖不出销量!”
而在一干不解的人群中,莱安的反应最为激烈,他既讶异又愤怒地站起来,瞪着自己的妹妹:疯了吗,你以为你自己在干什么?
夏洛蒂当做看不见莱安的怒意也听不见众人的议论,她高昂起头颅,挺直腰,一步一步走到爱德华三世的灵枢前。
她将手里的捧花放入棺材打开的一个小口内,轻声对面容苍白的爱德华三世说:“爸爸,您的教导我都牢记在心,所以,请原谅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火与盐的试炼啊,忍耐,忍耐,咽下去,因为这就是我所索求的。
夏洛蒂握了一下爱德华三世的手,径直向狄法走去,就在狄法身旁的莱安睁大了眼睛,猜不透夏洛蒂这又是唱哪一出。
狄法面无表情地看着夏洛蒂来到自己的面前,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夏洛蒂在狄法面前站定,鼓足了勇气,说:“狄法大人,其实我对您倾心已久,我……我一直期望能够嫁给您。假如您答应娶我为妻……我为您生下的孩子,将会在出生的一刻就同时冠上卡斯德伊的姓氏与斯图亚特的尊荣,无论是谁,都会为我们的结合献上祝福。”
夏洛蒂仰起头,纤美而脆弱的脖子完全暴露在狄法的视线下。她的意思很明确:她要把斯图亚特的统治合法性作为嫁妆送给狄法,只要狄法娶她,那么现在朝政上对狄法的攻讦都会消失。
贵族们和皇室同气连枝,他们或许能鄙弃跟自己不同派系的其他贵族,但绝对不能反对赐予了他们爵位的皇室,否则,自己所拥有的爵位也将变得一文不值。
夏洛蒂的求婚宣言一出,顿时现场一片哗然,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看好戏。
“荒唐,夏洛蒂你说什么胡话?”莱安的脸都白了。夏洛蒂当众求嫁狄法的行为相当于把皇室的权威和脸面扔在地上踩,是对他这个国王再赤|裸不过的挑衅。
而面对惊世骇俗的求婚,狄法许久没出声,眼神冷漠得令夏洛蒂心发慌。
夏洛蒂一双美眸水盈盈,挤出些笑容,问:“狄法大人,您为什么不回应我……?”
狄法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说:“你想要得到我的回答?那我就给你一个回答。”
蓝血公爵走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住夏洛蒂,沉甸甸的压迫感让她眼皮狠狠一跳。
“勇气可嘉,但是,”狄法贴近夏洛蒂,刻意压低的声音里裹挟着毛骨悚然的危险意味,“我问过那天在教堂里的人,他们都说,你根本没给伊洛里那瓶药。”
“——你是砸掉了啊。”
“夏洛蒂,你的虚伪和愚蠢都令我厌烦至极。之所以我还没杀你,只是因为你的姓氏。”
狄法的异眸闪烁,宛如某种兽类,透出一丝冷酷的光芒,轻声道:“而现在,斯图亚特这个姓氏的最后一丝荣光已经随你的父亲一同埋进了坟墓,剩下来的东西,既不尊贵,也不荣耀,只是一堆苟延残喘的花架子。”
他顿了顿,目光越过夏洛蒂,望向伊洛里,两人对上眼神,说:“还有,我已经有爱人,我视他如生命。”
远处的伊洛里也吃惊于夏洛蒂的求婚,他不知道狄法在跟对方说什么,只看见狄法跟夏洛蒂靠得很近地讲话。
伊洛里心知狄法所执著的人是自己,不会答应夏洛蒂,但看见这一幕,仍旧下意识觉得有些刺眼。
平心而论,两人无论外貌,还是出身都十分般配,站在一起,宛如天生一对。
所以,当接收到来自狄法的视线,一如既往地黏热和执拗的情感时,伊洛里不由得露出无奈的笑容,无声地做出口型:别担心,我没多想。
他也是会有嫉妒心的,谁让他喜欢上了狄法,那么想要占有对方也是理所当然的,当看到狄法靠近别人时,他也会下意识地感到不自在。
夏洛蒂循着狄法的视线望过去,见到本应该死掉的伊洛里,哽了一下,全身冰冷。
她知道,自己已经输得一败涂地。
狄法跟夏洛蒂拉开距离,冷冷地扫了一眼爱德华三世的灵枢,说:“我是来参加一场葬礼,而不是闹剧的。既然默哀环节已经结束,那么祈愿爱德华三世的灵魂安息,其他的我不再奉陪。”
他说完就离开了,伊洛里和麦考利等人连忙跟上去。
夏洛蒂站在原地,浑身发抖,眼泪无声地流出来。
莱安怒不可遏地指着夏洛蒂,咬牙切齿道:“夏洛蒂,这就是你要的吗!不仅要在全国人面前受辱,还当着我的面背叛我!我看你是真的发疯了。”
“卫兵,把先王的灵枢运往皇家陵墓,再把公主带回宫。我宣布葬礼到此结束了!”
莱安这一声喝骂惊醒了夏洛蒂,她伸手挡在水晶棺面前,阻止道:“不,葬礼还没有结束!谁也不许动爸爸的灵枢!就算是哥哥你也不行。”
夏洛蒂倔强地直视莱安,眼角还带泪,却莫名涌起一阵气势,镇住了莱安。
她走上宣讲台,看向礼拜堂最末尾,直面那里的一众记者,记者们像闻到了血腥的鲨鱼,一股脑涌上来。
“公主、公主!是爱德华三世殿下的死刺激到你,才要做出这种荒唐的行径吗?”
“对公爵求婚失败,这样的结果让你感觉怎么样?是不是羞耻极了?”
“狄法公爵不要你,你还要嫁给其他人吗?”
夏洛蒂抹去脸上的泪水,一字一顿道:“我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爱上一个人从来都不是一件错事,尽管这似乎让我卑微如尘埃。”
幸灾乐祸的记者们愣了一下,他们还以为夏洛蒂会情绪崩溃地嚎哭,好记录下皇家的出糗时刻。
夏洛蒂:“我的人生不会因为未能如愿的爱情而中止,我将嫁给民众,嫁给亚瓦尔帝国,直到瘟疫结束,直到我死去为止。”
“我将把忠诚和爱、我的一切都献给主的事业。”
她拿起宣讲台上的经书,虔诚又郑重地亲吻经书,泪水滴落在扉页的祷文上。尽管她在无声地痛哭,但又因为内心的某一角彻底坍塌下来而觉得痛快。
爸爸,我亲爱的爸爸,睿智的爸爸,您说落子无愧,我终于明白是什么意思,我落了子,我做出选择,我像狼一样去争去抢、抢得头破血流,但原来无愧的代价竟这么痛,原来我并不会一切得偿所愿。
那么,我接受这个结果。
莱安的脸色已经铁青,他无法接受夏洛蒂这个决定。堂堂公主居然公开宣布要终身不嫁,皈依全能|神,要成为圣女。
“夏洛蒂,你非要成为圣女是吧?那往后不管遇到什么,你都自个受着,斯图亚特没有你这一个蠢货公主。”莱安气得扔下这句话,走出教堂。跟在他身后的琳达也只是扫了夏洛蒂一眼。
在一众好事者的窃笑声中,爱德华三世的灵枢最终还是顺利地下葬皇家陵墓。
葬礼过后,全国都在议论夏洛蒂在葬礼上的惊天举动,莱安只能下令禁止任何报社再报道这件事。
而遭受耻笑的夏洛蒂倒是很快整理好情绪,积极地以圣女身份出现在公众场合,给病人们分发药剂,在这过程中,她每次都会身穿一袭紫色婚服。
莱安管不了,就直接不管了,他现在既不能随便把夏洛蒂嫁出去,也不能把她关在宫里,只能无能狂怒地让她做自己想做的事。
皇家内讧的同时,瘟疫还在加深肆虐,纵火焚烧工厂的犯人们都在打击中落网了,并被处以死刑,这狠狠地打击了一波全能|教信徒的狂热情绪。
这天,王城一如既往地宵禁,全城的街道灯火皆黑,皇宫的国王寝宫中亮起煤气灯。
蜜莉儿露出一截皓白手腕,给莱安倒酒。
莱安不耐烦地翻看今天递交上来的文件,看了一半就扔到地上,说:“耶罗国王寄来的什么潜水器的下水仪式邀请,不去,那个蠢货国王为什么以为我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还有什么圣利公国的伊恩王子的婚礼,见鬼的,他们是在羞辱我吗!”
“全都是一些没用的邀请和聚会,一丁点跟政策有关的文件现在都已经不给我看了,我还是这个国家的王吗?竟敢拿我当一个吉祥物,以为我真的会乖乖地做一个皇室的迎宾工具吗!该死的狄法·卡斯德伊!”
莱安大口灌下酒,大发牢骚:“坎伯兰,我们商量好的刺杀狄法的计划,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实行?狄法现在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宵禁这个政策也是,我在议事国会上反对,他却说多数人赞同,就当着我的面签署了延长宵禁的文件。”
坎伯兰是偷偷进宫的,一身低调的灰衣打扮。
他看了一眼蜜莉儿和奥斯顿,很不满商议大事时竟然有除了他和莱安之外的人在场。
坎伯兰朗声又率直地说:“陛下,刺杀狄法·卡斯德伊的难度比你想的要大,现在王城里的守卫除了我的第三军团之外,全部都听命于卡斯德伊。但我现在已经在着手挑选勇士了,您不要着急,再给我一些时间。”
“挑人需要挑一个多月这么久吗?你不会是害怕狄法,才迟迟不敢动手吧?”莱安多疑地打量坎伯兰。他现在除了自己之外,可谁都不信了。
虽然是皇家老将,但坎伯兰实际上只忠于爱德华三世,对烂泥扶不上墙的莱安则分外看不上。
答应跟莱安联手除掉狄法,只是因为他要报答皇室,并且也极其厌恶和愤怒于狄法对亚瓦尔的操控和对第三军团的排挤而已。
听了莱安轻蔑的话语,坎伯兰气恼得虎目圆瞪,但他压着怒意道:“老夫不是懦夫,但更不是会让手底下的人鲁莽送命的草包。我的第三军团从来就没有怕过卡斯德伊的铁刃军,陛下你说这样的话,对于我和我的士兵来说是侮辱。”
莱安:“那你说,还要什么准备才能动手?”
坎伯兰眼里闪过一道锐芒,沉吟半晌:“……陛下如果有办法让狄法离开王城一段时间,我就能立刻调动军队,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派一支精锐入王宫埋伏起来。等您再召他进宫时,我的士兵必定能一举斩杀他于剑下。”
他做了一个“斩下”的手势,笃定得好像已经拎到血淋淋的人头。
莱安听得心蠢蠢欲动,但一张俊脸仍绷着,嘲笑地说:“让狄法离开王城一段时间?哧,你说得倒简单,现在狄法当我透明人,我根本没办法命令他离开。”
他又命令蜜莉儿斟酒,灌得金色酒液都从嘴角淌入衣领,苦闷得胃里直泛酸水。蜜莉儿柔媚地笑,一边按摩莱安的手臂,一边说:“陛下~您快歇歇,喝杯酒缓缓,看着您天天都为这些糟心事烦恼,人家都替你心疼了。”
“莉莉,我的小心肝,你倒是嘴甜到我的心窝里了,过来让我亲亲。”
蜜莉儿毫不避讳地娇笑起来,坎伯兰脸色更难看了。
奥斯顿捡起莱安刚刚扔到地上的耶罗国王邀请函,摊平了,毕恭毕敬地捧给莱安,道:“陛下,我想坎伯兰将军的意思并不是让您亲自下令,命令公爵离开王城,而是找个借口,让卡斯德伊公爵不得不出城。”
“关于这个,我倒是有一点想法,您看,这封邀请函或许就能成为一个绝佳的诱饵呢。”
“你什么意思?说清楚点。”莱安刚又喝了回春药,大着舌头盯着奥斯顿,对他手里的邀请函嫌弃得要命。
奥斯顿温声道:“众所周知,耶罗王国是一个岛国,只有乘船才能到达,而就算再快的蒸汽轮船,从亚瓦尔的港口出发前往耶罗王国,也至少要十天才能来回一趟。”
“同时海上通讯困难,一旦狄法公爵乘上船,那么无论王城内发生什么,他都不可能第一时间知道,”奥斯顿停顿了一下,笑眯眯地看一眼坎伯兰,“这样的话,坎伯兰将军就有足够多的时间安排军队潜入王宫。”
“而陛下也能在狄法公爵回国后,命令他进宫汇报情况,到时候只待陛下一声令下,埋伏的士兵们抽刀……呵呵,狄法公爵再有九条命也活不成了。”
宫廷总管轻轻柔柔地笑,手中银底蓝字的邀请函仿若焕发光芒,变成一把通往胜利大门的钥匙。
莱安的眼睛顷刻亮起来,惊喜道:“奥斯顿,你说得好啊!这点子可太妙了,这样就能顺理成章把狄法从王城里引开好一段时间了。”
坎伯兰:“老夫会准备好,只要陛下一发出号召,我就会立刻响应。”
奥斯顿:“还有,陛下,您可以先向公爵发出同行的邀请,以免公爵起疑心,然后在出发前,宣称自己感染疫病无法前往。众所周知,狄法公爵钟情于机械,他大概率会按照原定计划上船,前往耶罗。”
莱安露出满意的笑容,拍掌大笑道:“好、好,就按你说的做,狄法这回死定了。”
商议定潜伏日期后,坎伯兰骑上自己的战马,趁着夜色浓重,按原路隐秘地出宫。
宵禁的中央大道上空无一人,马蹄声在寂静的夜空中格外响亮,正在巡逻的铁刃军小队一听,抬眼就看见一人骑马而来。
他们齐刷刷抽出长剑,呵斥道:“下马!你是什么人,深夜还敢在街上游荡?知不知道违反宵禁了!”
坎伯兰勒住马,冷眼扫过一干铁刃军,不屑地哼一声:“我还当是哪些蠢货拦我的马呢?原来是卡斯德伊的鹰犬。”
为首的士官才发现是坎伯兰,当即敬了个军礼,说:“坎伯兰将军,请原谅,但您为什么这么晚还在城中穿行?”
坎伯兰笑道:“狂妄的小子们,你们还不够格审问我!就连你们的主人狄法·卡斯德伊,在我面前都不过是个愣头青,还得喊我一声大前辈。什么违反宵禁,要不让狄法亲自来跟我说,要不就滚到一边去,别挡着我的路。”
说着,他一扬鞭,战马扬蹄而起,哕哕嘶鸣,眼看就要撞开一队人。
士官并不为所动,但是他知道坎伯兰并不是自己能够拦得下来的人,于是对于坎伯兰的挑衅,他选择了退让,直接命令自己的下属:“让开,让马过去!”
“哈哈哈,铁刃军一群软脚虾!”坎伯兰放声大笑,骑着马很快就消失在黑夜中。
士官沉默地看了一眼坎伯兰来的方向,跟下属说:“把今晚的情况记录下来,汇报给公爵大人说,在王宫往中央大道方向,第二小队拦下了骑马的坎伯兰·范伦丁将军,行迹非常可疑。”
从王宫驶向中央大道就只有一条路,坎伯兰骑马从这条路来,来处就很明显是王宫了,他自然会把今晚关于坎伯兰的重要情报上报给狄法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