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决心要摆脱伊洛里对自己的影响, 希金斯便毫不犹豫地行动起来,他招停一辆出租车,对司机报出自己家的地址, 说:“我需要你开快点,我有要紧事要处理。”
“这好说。”司机掂了掂手中颇有分量的小费, 露出一个高兴的笑容:“客人, 你说了算, 现在我的车就是这条街上最快的车!”
希金斯乘车回到主宅时,蒙丽娜正兴致勃勃地挑选要用来妆点茶会的鲜花。女管家宝拉一脸正色地站在一旁,准备随时记下夫人的喜恶。
“哎, 这可真是让人难以抉择!”娇小的贵妇人像只花蝴蝶一样在色彩繁多的花束间穿来穿去,嘴里频频发出惊喜的呼声:“宝拉,你看呐,浅绿色的绣球花?!我真喜欢!”
“雏菊?不行不行,其他人的茶会我不管,我的茶会可不能将就这种廉价的花。”
“诶呀,金灿灿的千日金也好看得不得了,有这么多好看的花朵,希金斯肯定会爱死的!我不用猜也知道!”
蒙丽娜脸上浮现出少女般的憧憬, 欣喜道:“只要一想到茶会上——我风度翩翩的小儿子与某位淑女四目相对的瞬间,电光火石间坠入爱河。他们会在葡萄架下低语, 在月夜许誓,或许争吵、然后再和好, 再争吵、再和好, 最后举行婚礼,当着神甫的面说出那些美妙的誓言……”
小妇人夸张地按住胸口,话语像连珠弹一样噼里啪啦地射出来:“噢, 我幸福得快要晕厥过去了。”
希金斯的脚步声很轻,他走到蒙丽娜身后,清咳了一声,一板一眼道:“母亲,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蒙丽娜吓了一跳。她转身一看,见希金斯肃冷的表情,立刻堆起满脸笑容,语气殷勤地说:“宝贝,你回来啦?怎么了,要跟妈咪说什么有趣的事呢?”
希金斯扫一眼沙发上七零八落的各色请柬:“母亲,你是不是又擅自给我安排了相亲会?”
他的神情严肃,盯得蒙丽娜有些心虚地躲开眼神,支支吾吾地说:“没、没有呢,我哪里会趁着你在家就做这种事呢?”
“呃,好吧,我是有安排一场茶会啦,不过你要是不喜欢,当然可以不出席嘛——你说是、是吧,宝拉?”贵妇人挤出一个局促的笑容,求助地看向旁边的女管家。
“是这样的,希金斯少爷。”女管家恭敬地应和。
希金斯显然没被这套话术糊弄过去,他抱起双臂,食指不耐烦地点着臂弯,心里盘算着:他对伊洛里的迷恋是一个巨大的错误,而要纠正这个错误,最简单直接的做法就是彻底否定它。
他清了清嗓子,坚定地说:“母亲,我这次会参加茶会,但我对你邀请的女性有要求。”
蒙丽娜的尖耳朵微微一动,一时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话,“什、什么?”
接着,她惊喜地尖叫起来,高跟鞋直跺地板,说:“哦天哪!我没有听错吧,宝贝你终于想要找个妻子共度下半生了吗!”
蒙丽娜激动得拉过管家确认:“宝拉,你也听见刚才那句话了吗?”
“听得一清二楚,夫人。少爷说会出席您的茶会。”
然而,蒙丽娜的笑脸还没有完全绽开,希金斯就毫不留情地泼了一盆冷水:“母亲,我想要见的对象不是跟你要好的阿姨们的女儿。她们都太聒噪和平庸,叽叽喳喳得像一千只鸟儿同时关在笼子里,只会吵得我神经衰弱。”
蒙丽娜忙不迭点头,道:“哦哦,那当然,我的宝贝永远有资格挑选最合心意的妻子。”
生怕希金斯反悔,她赶紧让管家拿来钢笔和记事本,催促道:“宝拉,你现在要好好记下少爷的要求,我们就按这个标准来发出邀请函。”
“好了,宝贝,这下你可以跟妈咪说你要选什么样的女孩了,妈咪一定会给你找来。”蒙丽娜期待地望着希金斯,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希金斯无声地抿起薄唇,回想起伊洛里剔透的碧眸、温软的微笑唇、彬彬有礼又如春风般温润的谈吐以及总是显得很可爱的纤小身形,心里逐一画上了红叉。
这些都是我不需要的。
沉默良久后,希金斯推了推眼镜,平静道:“我只喜欢个子很高、出身优越,性格冷僻古怪、没有礼貌,并且皮肤苍白的蓝血女性,请按这个标准来寻找。”
他咬住舌尖,着重强调“蓝血”这一个词,下定决心要以此跟任何不符合这个要求的人撇清关系。
蒙丽娜被希金斯提的一连串要求给弄晕了。
她的笑容僵在嘴角,不敢置信地问:“儿子,你确定你喜欢那样的女孩吗?”
“比一切真理都确定。”希金斯毫不犹豫道。就是这个标准,我会选择一个跟伊洛里截然不同的女孩,证明我并没有对他动心,更不是非他不可。
“这、这……”蒙丽娜再伶牙利齿也一时间有些语塞,这样的女孩可一点都不符合她的浪漫想象呀。
但她看向茶桌上已经写了一半的邀请名单,还是一咬牙:“好吧,既然你喜欢,那妈咪就也喜欢。”
她下定了壮士断腕的决心,心里难过地哀悼自己没办法得到一个跟自己有共同话题的可爱淑女做儿媳。
“另外,我有位朋友也会来参加茶会,”希金斯说着,随手拿起一张空白邀请函,利落地在上面签下伊洛里的名字和住址,“他不知道这是相亲活动,希望母亲你也不要告诉他。”
希金斯将邀请函还给蒙丽娜,眯起的眼眸里闪过一道冷光,道:“如果他不肯来,就多请几次,他总会心软的。”
蒙丽娜看看邀请函上那个陌生的名字,又抬头看看希金斯,秀气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宝贝,你真把我弄糊涂了,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希金斯俯下身,亲了亲她的额头,宛如呼出一声叹息,“可以的话,我也想知道为了什么。”
“晚安,母亲,我想先回房间休息了。”
说完,希金斯没再看蒙丽娜,径直回了自己的卧室。他锁上门,摘下眼镜随手扔在床头,手指用力按住眉心,仿佛要将那些不该有的念想一并碾碎——
自跟希金斯度过的、那个奇奇怪怪的博物馆之夜后,伊洛里在家待了两天,这期间他都尽心地陪伴在家人身边,同时也小心不让他们发现自己手臂上的刀口,否则他没办法解释清楚自己为什么又受伤了。
到第三日清晨,伊洛里检查了伤口,发现伤口处的结痂已经硬化,愈合的速度比预期要快。
伊洛里呼了一口气:“这下就不用担心伤口会无缘无故地裂开了。”
他想了想,拉开书桌的抽屉,里面的一角放着一个牛皮纸袋,打开了看,数十粒药片安静地躺在袋底,洁白、平整,像一粒粒无害的方糖。
【每三天吃一粒,一定要嚼碎了吞进肚子里。】伊洛里想着伦奇的叮嘱,捻起一粒药片含进口中,用臼齿碾碎了,苦涩的药味一下子席卷了口腔。
“嗬,虽然早料到了,但还真是苦。”伊洛里皱了皱眉头,喉结滚动,忍耐着把这些碎末都咽了下去。
都准备妥当后,伊洛里打开房门,其他人此时都还在自己的房间休息,家里静悄悄的,只偶尔能听见斯诺的咳嗽声。
因为昨天已经跟爸妈、珍妮说过自己今天要去见加文,所以伊洛里进厨房做好他们三人份的早餐,就自己出门了。
推开公寓大门的瞬间,晨风裹挟着露水的气息迎面拂来。伊洛里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整个人清醒不少。
杰拉尔恰好从人行道经过,见到他,立马像只活泼的金毛犬一样向他招手问好:“早上好啊,教授!”
“早安,杰拉尔,你也好。”
小伙子从自己的挎包里翻出一封印有火漆的信件,笑容爽朗地递给伊洛里,说:“今天没有您家的报纸,但是有您的一封信,上面还粘了朵浅绿色的小花,瞧着可讲究咧。”
“给我的信?可是我不记得最近有跟谁通信啊。”伊洛里纳闷地接过,揭开火漆,一张边缘烫着金边的硬质卡片滑落掌心。
卡片开头显眼的“德莱尼夫人”即刻映入伊洛里的视网膜——
【致伊洛里·亨特(这里是我宝贝儿子写的,相信我,我是绝不会这样生硬地邀请一位亲近的朋友的。我打赌他在你面前也总是板着脸,很严肃地说着复杂的话对不对?XD):
如你所见,我是希金斯的妈妈,蒙丽娜。(他肯定从没跟你提起过我吧?毕竟那孩子连夸人都别扭得很,更别说表达爱意了~)
虽然我们还没见过面,但听到希金斯第一次主动跟我说他有一个朋友时,我激动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因此,下周四下午三点,请务必来参加我无比华丽的“清凉时光”主题茶会!你将会看到:
加了超级多花瓣还会冒烟的魔法茶,(喝一口耳朵都会开心得跳起舞来)
现场手作花朵书签,(相信我,甜甜花香味能环绕你一整天)
不那么严肃正经的希金斯。(或许会有,可能性很低,但满怀期待)
P.S. 希金斯说他“随便你来不来”,但昨天他已经连续三次来问我把邀请信寄给你了没有。
所以快回复我告诉我你要来!(或者下周四魔术般地出现在我的花园里!)】
落款是:“你真诚的(且很喜欢热闹和认识新朋友的)未来茶友——蒙丽娜”
第172章 第 172 章 婚姻大事
拿着蒙丽娜的来信, 伊洛里一时间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这封可爱得甚至有些犯规的邀请函。
这是什么恶作剧吗?希金斯那个刻薄、严厉、严重缺乏幽默细胞的家伙,会写这种信?
他脸色古怪地对杰拉尔道谢:“谢谢你, 杰拉尔,这似乎、确实是给我的信。”
杰拉尔开朗地说:“教授你不用跟我这么客气的, 我很开心能帮上忙。那我先去接着送信了。”
“好的, 明天再见。”伊洛里看着杰拉尔跑开, 想了想,还是把邀请函揣进了口袋里,准备先去跟加文见面, 迟些时候再写回信。
作为记者,加文经常忙到深夜,反而早上还更清闲些,因此趁着好不容易有个周末,他约了伊洛里在一间会提供培根、煎蛋等早餐餐点的咖啡馆见面。
伊洛里走入咖啡馆,环视一周,很快就发现在一棵假棕榈树底下坐着的加文。
加文还是老样子,发型凌乱,穿着一件铅灰色的灯芯绒外套, 一只手撑在咖啡桌上,哈欠连天地跟服务生点单:“一杯热巧克力, 多放点砂糖,哦, 还要一份大份的苹果卷。”
“都记下来咯, 还要点别的吗?”
“嗯……我瞧瞧,应该差不多了吧——”加文说着,余光瞥见伊洛里, 他当即精神不少,嘴角咧开细微的笑容,“伊洛里,我的好伙计!”
“我们多久没见了?”他起身拥抱了伊洛里一下,说道:“我感觉我又有一个世纪没见到你,像被遗忘在家的孤寡老头,都快记不清你的样子了。”
“我刚才出门前还跟阿加莎说,要是我赴约的时候认错了人,她就该带我去医院检查,看看是不是喝的太多咖啡让我的脑子不好使。”
伊洛里被逗得露出笑容,拍拍他肩膀,说:“我也很想你,以及你夸张的幽默感。”
加文沧桑地瞥他一眼:“那不是幽默感,是我的心声。”
伊洛里:“太好了,见你还这么有活力真让我安心。”
他在加文对面坐下,随便扫了一眼菜单,对服务生说:“我要这个红茶和吐司配橘子酱套餐就好。”
“好咯,再加一份经典套餐,很快就到。”服务生撕下写好的点单纸,转身跑去后厨。
伊洛里寒暄道:“最近有什么新鲜事吗?我看你们报社的报纸,好像你们在忙着报道地精王国的金融改革?”
“哦,你说那个,”加文有点懒洋洋地说,“不知道那群蔫坏的地精又在闹什么幺蛾子,天天用金融工具劫掠其他国家的强盗,现在却自愿接受我们的监管?呵,这般‘善举’,怕是连全能|神都要为之显灵了。”
“总之,其他人是开心,我倒觉得没这么简单。”
加文天生带着怀疑主义的棱角,对任何信息都本能地竖起警惕的尖刺——这种近乎偏执的质疑精神,恰恰成了他记者生涯最锋利的笔尖。
伊洛里心情轻松地听加文谈及任何阴谋论,手指点了点桌面,对服务生说:“帮我把红茶满上,谢谢。”
“好的。”
很快,负责点单的服务生把两人的餐点都端上来了,他对伊洛里微笑道:“先生,您的经典套餐,并且还有随餐附赠的一份报纸。”
报纸的照片发出声音,记者们围堵住刚从圣明大教堂出来的夏洛蒂,七嘴八舌地问:“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可以回应一下4月20号的猎场事件吗?有人拍到了您骑着狄法大公的马回到了营地,并且大公还为您牵马,两位在林中密聊许久,这意味着好事将近了吗?”
“传闻您脚踝受伤,大公很上心地为您搜罗伤药,还常常入宫看望您,这是真的吗?”
“这、这我不方便回答。”夏洛蒂露出一个羞怯却又甜蜜的笑容,躬身进了紫金马车。
看着夏洛蒂宛如胜利者的微笑,伊洛里的食指蜷缩了一下。
加文也听见了这段对话,嗤笑一声:“顶级贵族与皇室结合,好极了,又是一道压在普通人身上的枷锁。我都不愿意听见这种新闻,这些人倒好,天天追踪报道。”
他鄙夷到甚至不愿意将这些不入流的记者称为自己的同行。
伊洛里抬头看他,问:“你也认为这是真实的消息吗?我的意思是,只有不起眼的小报才提及过斯图亚特和卡斯德伊联姻的事,缺乏权威的信源。”
加文耸耸肩,拿着餐刀在空气中比划了几下,说:“伊洛里,我的伙计,这个不是真假问题,而是逻辑问题。”
“消息真假无关紧要,甚至它就是捏造的也无所谓——只要联姻有利可图,对那些精明的蓝血贵族来说,百年世仇也能下一秒变亲家。”
加文的脑袋里总飘着一朵小乌云,时不时就下点“人心很幽暗”的毛毛雨。这朵小乌云有时能让他像侦探一样,一眼看穿那些虚伪的客套话,但偶尔也像现在,乌云的雨只是把周围人都浇成落汤鸡,连向阳的向日葵都要被他传染忧郁症。
伊洛里没介意加文的消极,好笑地摇摇头,道:“请原谅这次我不能赞同你了。我很确定蓝血贵族不都是些冷酷的算计家,他们中有人更愿意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嗯嗯,是会有傻子。”加文囫囵地咬了一大口苹果卷,并不执著争执对错。
“不过如果他们足够聪明,只要有一幢空置的别墅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这又是什么说法?”
加文瞟他一眼,语气平淡地说:“嗯……就是用来豢养情人的屋子。这样,有真爱的贵族既能得到婚姻的好处,又能兼顾感情的需求了。”
他漫不经心地点了点报纸上笑靥如花的公主,倦懒的声线里带着一丝看透人心的阴郁:“就好比,哪怕狄法公爵不爱夏洛蒂殿下,他依旧能娶她来巩固爵位,自己则另找情人消遣。”
他的手指在报纸的铅字间游离,幽幽道:“瞒得够好,殿下这辈子都不会察觉,即使察觉了,遭殃的也不过是那情人罢了,他本人不会遭受任何损失。”
“人隔一层皮,谁知道其他人皮底下藏什么心思。”
加文没有别的意思,但那双忧郁的下垂眼透出的晦暗却令伊洛里脸皮刺痛,心脏如被蝎子尾蛰中一样,生起烧灼的痛感。
伊洛里的笑意从唇边隐没,很轻地说:“或许吧,只是我不认为这行得通。”
至少,这套对我行不通,我不愿意沦落到这么可悲的地步。
后面加文的话,伊洛里没再认真听,他看着盘中热气腾腾的吐司,忽然失去了所有胃口。
吃过早餐后,伊洛里跟加文道别,手指向跟加文完全相反的另一个方向,说:“我走这边,就不跟你一起走了。”
加文看着那条陌生的路,疑惑地侧了侧头,问:“那边好像不是你公寓的方向,你要去哪儿呢?”
伊洛里没料到他会这么问,登时卡了一下壳:“呃、我还约了一个朋友,现在要去见他。”
加文不疑有他,点了点头,又问道:“挺好,我就乐意见到你多点跟其他人来往,这对你有好处。对了,他是我也认识的人吗?叫什么名字?”
伊洛里没料到加文会这么问,一时头脑空白,想不出一个名字。
所幸加文没有注意到伊洛里不自然的停顿,他心思都放在拦出租车上。
加文拦下一辆停在路边等客的车,回头对伊洛里说:“那我先走了,我们保持联系,有什么情况都可以打电话找我。”
他稍作停顿,又补上一句,语气中透着几分独有的颓丧:“或许我帮不上什么忙,但听听你发牢骚也是行的。”
伊洛里笑了一声,轻松道:“抢我台词了,我才是要说这句话的人。”
“去吧,我们下次再约,我保证会更认真地听你抱怨报社新来的实习生的。”
加文这才露出一丝笑容,坐上了车离开。
目送远去的汽车,伊洛里抬头看了看已经悬空的太阳,拦下另一辆车,向司机报出狄法别墅的地址。
第173章 第 173 章 清凉时光
不举办沙龙时, 别墅内十分冷清,只有几个仆人在大厅内打扫灰尘。
理所当然的,狄法不在别墅内, 伊洛里很耐心地等仆人把自己来找他的消息报告给他,等他回来。
趁着这空档, 伊洛里摸了一下口袋, 拿出蒙丽娜那封邀请函, 又认真读了一遍,摩挲着嘴唇斟酌:“嗯……这看起来并不像是玩笑话啊。”
伊洛里拿不准希金斯让他来自家茶会的用意,但显而易见, 这封邀请函出自一位和善的妇人之手。
下午茶、鲜花和甜点,这些毫无疑问都是红血人喜欢的东西,这应该是……希金斯想要进一步跟他打好关系的邀请吧?只是……借由自己母亲的名义发出邀请函?
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似乎不太符合那位情商匮乏的少爷一贯直白又辛辣的行事风格。
但伊洛里转念一想,考虑到希金斯那别扭的性格——明明想示好却偏要端着架子,这种欲盖弥彰的做法也确实是只有希金斯会干出来的事。
伊洛里抬起头,叫住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仆人,问道:“可以给我拿一张信纸和一支钢笔来吗?如果别墅里有的话。”
“当然,先生!”那仆人殷勤应下, 不一会儿便手脚利落地把伊洛里要的纸笔都拿来了,还额外用一个银托盘捧来茶水和可口的甜食。
伊洛里饮了一口茶, 思索着该怎么把回信写得得体又精简——
【德莱尼夫人您好,我已经收到您的来信, 这个提议对我来说真是个意外的惊喜……】
写到一半, 伊洛里的钢笔在信纸上顿住,笔尖洇开一朵深黑的墨花——一只微凉的手按到了他的后颈上。
狄法半环住伊洛里,低醇的声音在他耳后响起, 问:“这么专注……你在写什么?”
伊洛里仰起头,望入狄法带着些许探究意味的异眸中,露出笑容,说:“狄法,你回来得真快,我还以为得等很久。”
他摊开回信给狄法看,商量道:“我今天早上收到了一封邀请函,信上邀请我下周四去参加一个茶会,我现在在写答复。”
“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我下周四要等茶会结束,晚一些才能过来找你,可以吗?”
狄法视线晦暗地扫过信纸上的“德莱尼夫人”。
这跟监视伊洛里的人汇报的情报对上了,伊洛里仍在自己的掌控中,只是他的身边明显有人不安分。
狄法的语气微妙地悬在半空,说不清是赞同还是反对,垂下眼,眼睫在眸底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说:“如果我说没意见,我的等待会得到足够好的回报吗?”
狄法的渴望不加掩饰,诡丽却冰冷的蓝金异眸让伊洛里脸上一烫,脊背颤栗着滚过一道电流。
伊洛里心知自己是在以身饲虎,用乖驯填补着狄法的不知餍足。
他在狄法耳边很轻地说:“我不想说得太肉麻,但现在你才是我最重要的待办事项之一。”
狄法无言地望着他,许久,才微微扬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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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四这天,伊洛里拿着邀请函敲开了德莱尼大宅的门。
在仆人的带领下,伊洛里走到宅邸的花园内,这座花园显然总是很热闹地迎接来客,所有灌木都经过精心修剪,呈现趣致的几何形。
视线越过一道砂岩矮墙,伊洛里见到众多打扮华丽的淑女和衣冠楚楚的绅士,他们要么三五成群地围坐在一张长桌上热络地交谈,要么就两两成对地并肩散步在鲜花丛中,亲昵中又不过分亲密。
同时,他也一眼就看到了希金斯。作为茶会的主人家,希金斯身着黑色的燕尾服,铂金色的发丝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气质既清冷又矜贵。他正坐在长桌的一角,身边围着长裙飘飘的淑女,淑女们一边轻轻扇着绣扇,一边矜持地细声说话。
伊洛里一时有些犹豫,这场茶会的正式程度和出席人数都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希金斯原本正看着腕表,仿佛察觉到伊洛里的视线,抬起头一眼望见了踌躇着站在原地的伊洛里。
他起身迎上去,竭力忍住了内心的喜悦,装作云淡风轻道:“伊洛里,你这次来得很准时。”
伊洛里当希金斯还耿耿于怀自己在餐厅迟到的事,有些无奈地皱起鼻子,说:“你对我有不实的定论,都说我之前迟到只是特殊情况,否则我一般都很准时的。”
他把手里的一个小篮子递过去,说:“咳,我要事先声明,我没怎么参加过茶会,不清楚送什么礼物才合适,也不知道你和伯母喜欢什么,就自作主张带来了一些野蜂蜜。如果你仔细闻的话还能闻到一些清新的花香,而且泡水喝对身体有好处。”
他露出一个很小的笑容,希金斯看见了,眼梢无声地抽了抽。
希金斯按住眼镜,语气绷成一条直线,平板道:“我相信母亲会很满意这份礼物。来吧,我介绍你们认识。”
蒙丽娜正与一位面容姣好的年轻淑女轻声谈笑,纤瘦的肩膀随着笑声微微颤动,宝石耳坠在鬓边轻轻摇晃。
“母亲。”希金斯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蒙丽娜转身时,看见儿子身旁站着一位陌生的年轻绅士。
“这位是我的朋友伊洛里·亨特,一位……”希金斯顿了顿,看伊洛里一眼,才接着道,“是一位优秀的作家。”
蒙丽娜的目光落到伊洛里的身上,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惊喜得尖耳朵抖了几抖,说:“天哪!宝贝,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你的朋友会这么可爱!瞧这柔软的卷发和长睫毛,简直跟那个……怎么说来着,洋娃娃一样。”
她的声音因为兴奋提高了八度:“哦,好孩子,我是蒙丽娜,就是给你发邀请函的希金斯妈妈——看你回信那么正式,我还以为你跟希金斯一样,是个会把下午茶喝成工作会议的严肃孩子呢!”
说着,蒙丽娜懊恼地扯了扯自己的蕾丝袖口,“真讨厌,早知道我该听厨师长的建议,把糕点换成更甜蜜的款式。”
伊洛里被娇小的妇人连珠炮似的热情砸得晕头转向,求助地看向希金斯,眼神里写满了“这是什么情况?我该说什么?”
希金斯叹了口气,修长的手指按上太阳穴。
“别担心,”他低声说,“她通常会在三分钟内完成自问自答,然后去找新的受害者……我是说,新的聊天对象。”
蒙丽娜环视四周,见宾客都已到齐,双手“啪”地合十,耳坠上的粉色宝石也随着这动作欢快地叮当作响,“太棒啦!看到你们都来了,我开心得简直要飘起来了~”
她像指挥家一样挥舞着手臂,“从现在开始,这场‘清凉时光’茶会正式——开始!”
“桌上的小点心们随便享用,清爽的饮料和浓茶也管够,大家随意走动,尽情聊天吧。”
宾客们还没来得及鼓掌庆祝,蒙丽娜又神秘兮兮地竖起食指,故意拖长了尾调,炫耀道:“顺便悄悄告诉你们,待会儿还有超有趣的书签制作活动,请务必找到心仪的对象一起参加,最默契的一对搭档将获得一份……由我亲自挑选的神秘礼物。”
她又眨了眨眼睛,狡黠地一笑,意味深长地说:“我最最希望的,就是今天能在这里,见证你们这些可爱的年轻人们收获到满满的幸福。”
来参会的小姐一听,纷纷羞红了脸,低下头不敢看身边的先生们,而年轻的绅士则欲盖弥彰地清咳了几声,整了整衣领,目光正直得跟站岗的哨兵一样。
第174章 第 174 章 谁是正主
对于蒙丽娜充满暗示的开场白, 伊洛里听着觉得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劲。
他转过头,表情有些迟疑地说:“希金斯, 这个茶会不是一个普通的下午茶邀请吗?为什么德莱尼夫人说得好像这是一个……相亲会呢?”
希金斯自若地推了一下眼镜,说:“你想得太多了, 我的母亲向来喜欢这样说话。这场茶会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 你最好先坐下吃点东西。”
伊洛里跟着希金斯在一张比较角落的桌子落座。
茶桌上那支造型别致的香水瓶格外引人注目, 插在瓶口的纸制花朵舒展绽放,挥发出一阵阵馥郁的甜香。
伊洛里不自觉地倾身轻嗅,那股有几分像是蜜桃和绿茶糅杂而来的香味扑面而来, 让他的心情莫名变得愉悦起来。
“这个香水……”伊洛里拿起香水瓶,转向希金斯,“味道很特别,是什么牌子的?”
希金斯原本没留意,听伊洛里问,才纡尊降贵地也跟着俯身去闻,道:“母亲向来喜欢收集小众香水,估计这也是她的收藏之一吧。”
“不过……”他灰蓝色的眼睛扫过伊洛里带着期待的神情,抿了抿唇, 说:“如果你感兴趣,等下我可以帮你问问这香水是在哪里买的。”
伊洛里:“那真是帮大忙了, 我也想买一瓶这种香水给我妈妈,她就喜欢这种清新的香味。”
话音未落, 一位穿着浅杏色长裙的少女在经过他们时, 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裙摆,踉跄着撞向伊洛里,“诶呀!”
伊洛里还没来得及意识到发生什么, 只觉肩头一沉,手中的香水瓶登时被撞落——
“哗啦”一声,玻璃瓶在地面摔得粉碎,香水顿时泼洒到空中,浓烈到极致的甜香一下子冲袭到最靠近瓶子的他和希金斯两人。
伊洛里猝不及防吸入一大口香气,他捂住额头,难受地嘀咕道:“怎么……这香水好像有点奇怪。”
“怎么了,那些玻璃碎划伤你了吗?”希金斯也闻见了那股浓重的香味,想问伊洛里还好吗,抬眼却恍然愣住了——伊洛里微微蹙眉,那双翡翠般的眸子氤氲着水光,迷蒙地望向希金斯,瞳孔中清晰映出他的轮廓,仿若、他正全身心依赖着他。
伊洛里之前……是长得这么好看的吗?
伊洛里问:“你在说什么,我有点头晕,没听清楚……”
那一瞬间,希金斯觉得心脏被某只不知名的手攫住了,喉咙紧得发疼,张嘴试图再说些什么,但脑袋一片空白。
还没等希金斯想好怎么回应伊洛里,蒙丽娜就风风火火地领着一位高挑的姑娘过来了。那女孩头发浓密乌亮,衬得皮肤白得像刚落的雪,神情淡漠,美得冰冷,带着不容亵渎的疏离感。
“宝贝,”蒙丽娜眼睛亮亮地看着希金斯,像是急于撮合两人,说,“这位是伊丽莎白·摩尔根小姐,去年刚从哥顿学院毕业的才女,不仅读的书能堆满一间屋子,而且还会写美妙的诗歌呢——”
说着,她亲昵地挽住伊丽莎白的手臂,接着说:“亲爱的,来认识一下我家的小儿子,希金斯。别看他严肃,但他是个非常贴心的好孩子……”
说到一半,希金斯的脸色已经不对劲了,声音绷成一条平板的直线,硬邦邦道:“母亲,请原谅我插话,但我想除了您之外,没有人会想用‘贴心’这个词来形容我。”
他打断了蒙丽娜对自己那并不贴切的夸奖,然后冷淡又不失礼貌地伸出手,说:“你好,伊丽莎白小姐,很荣幸见到你。”
伊丽莎白的目光落在希金斯伸出的手上,那指甲圆润的指尖都似乎透着一丝冷冰冰的傲慢。
然而,她却觉得满意,因为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和自己是同一类人。
她所需要的丈夫,就是跟她一样对待感情丝毫不拖泥带水的精英,就像两块同样冰冷的寒冰,寒冰是不需要温暖的,反而来自同类的刺骨冷冽才能让彼此保持最完美的棱角。
伊丽莎白矜持地把自己的手伸向希金斯,淡淡道:“你好,希金斯先生,我已经听伯母不止一次提过你的事情,听闻你现在在管理一间报社?”
“我母亲喜欢夸大,事实上,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编辑而已。”希金斯垂眸应道。他不像其他人那样行吻手礼,只是轻轻握了一下那只柔嫩的手,就松开了,这让伊丽莎白对这个刻板的金发精英的好感更加深一层。
“好极了!”蒙丽娜不在意希金斯打断自己的话,她看着两人之间流动的氛围,嘴角都快咧到耳根,连宝石耳坠都跟着雀跃地跳动起来。
“希金斯,你为什么不邀请伊丽莎白坐下来聊聊呢?我敢说你们肯定会有很多共同话题。”她不由分说地推了推儿子,推得希金斯朝伊丽莎白走了一步,狭促的笑意溢于言表。
只是稍微靠近伊丽莎白,希金斯就很想转头看看伊洛里的表情,这就是他这次邀请伊洛里参加茶会的原因。
不仅是告诉自己要摆脱对伊洛里的迷恋,更是出自于一种怪异的心态,想让伊洛里看看自己跟其他人能相处得多么好,想证明他并不需要伊洛里。
更深一层的,他隐约知道自己想要试探伊洛里的态度,想知道对方看到自己跟别人交好会有什么反应。
希金斯拉开一张椅子,俯身邀请道:“请坐吧,小姐。”
他打了个响指,让仆人端一杯花茶过来。
蒙丽娜见希金斯很积极地招待女孩,心里跟吃了蜜糖一样甜,又嘱咐儿子几句不要怠慢人家,才放心地离开了。
伊丽莎白坐下,才注意到同桌的伊洛里,冷淡地问:“这位是?”
伊洛里被浓烈的香水熏得头晕,一时没察觉茶桌旁多了个人。直到听见问话声转头,对上伊丽莎白的面容时,他下意识眨了眨眼,像是要确认这不是幻觉。
“他是我的朋友,伊洛里·亨特,他是第一次来参加茶会。”希金斯介绍道,同时转过头去观察伊洛里的反应,却一下子愣住了。
因为他看见伊洛里对伊丽莎白的恍惚,像被窈窕淑女吸引住、一见倾心了的傻瓜似的。
希金斯最先涌出的情绪是讶然,然后就是无法解释的气恼。他唇角下压,忽而动作幅度很大地侧身,挡住伊洛里看向伊丽莎白的视线。
他压着恼羞成怒的情绪,像吃错了枪药一样,带着隐而不发的恼意拉了拉伊洛里的衣袖,尝试把他的注意力拉到自己的身上,道:“伊洛里,这位是伊丽莎白小姐,恕我啰嗦一句,她目前还是未婚的状态。”
他言下之意是,提醒伊洛里不要这样失礼地盯着一位未婚的小姐看太久。
此时此刻,希金斯深深怀疑起自己做错了安排,以至于撮合了伊洛里跟喜欢的女孩相遇。
伊洛里则完全没留意希金斯的懊恼,注视着伊丽莎白苍白的侧脸,莫名觉得很熟悉。这明明是一位标致的淑女,怎么会让他想到不论外形还是气质都更为冷峻的狄法?
希金斯捏紧了手指,见伊洛里的眼神都快要粘在伊丽莎白的身上,他想说:别看了,非要让我知道你一点都不在意我吗!
伊丽莎白也皱了一下眉,她已经习惯别人对她流露出带着渴望和爱慕的视线,但是伊洛里看她的眼神,比起那些情绪,更像是一种难以理喻的震惊。
她冷声道:“这位先生,我们之间见过面吗,为什么你要这样看着我?”
伊洛里才如梦初醒一般,他羞愧地捂着发晕的头,说:“啊不,真抱歉小姐,你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人,所以我才盯着你看……”
他越说越尴尬,刚才洒落的奇异香水味似乎让他的大脑变得不清醒,连说话都有点颠三倒四。
“我现在并不是一个正常的状态,呃、我想自己是时候该走了。”说罢,他就要起身。
希金斯拉住了他的手腕,说:“没必要现在就离开。”
入手的肌肤细腻温热,是希金斯先伸出手,他却倒像是被吓到的那个人,猛地颤了一下。
希金斯松开伊洛里,咬肌鼓了鼓,说:“我是说,茶会才刚开始,你还没有享受到任何乐趣,这么快离开并不合算。”
伊洛里想说,他现在都脑袋晕乎到把一位素不相识的女士看成自己的恋人了,再待下去,他真怕自己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什么失态的举动。
但他只能低声说:“我已经喝了好几杯茶,茶会的一切都很好,你帮我向伯母转达一下谢意,很多谢她的招待。”
希金斯:“那我送你回家。”
“没关系,我自己可以……”伊洛里正要拒绝,话语却蓦地停住了,目光直愣愣地越过希金斯的肩膀,望向花园另一头——
是香水造成的错觉吗?不然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见到狄法?
狄法穿着一套伊洛里之前没见过的纯黑长衣,黑金腰带收腰,从腰带垂落的银链随步伐泠泠作响,衬得身形更显挺拔,而镶嵌着宝石的发珠落在前襟,添上几分瑰丽的色彩。
他的步伐从容不迫,湛蓝和赤金的眼眸交相辉映,周遭姹紫嫣红的花丛都在他脚边匍匐成阴影。
伊洛里无法形容这一瞬间涌出来的欢喜,仿佛血脉贲张,心脏都在擂鼓。
他完全顾不上希金斯,快步走向狄法,惊喜地笑:“这是我在做梦吗?你怎么会来这里?”
不知道为什么,伊洛里觉得口渴,眼前的狄法充斥致命的吸引力,让他想要更贴近,更近、更近,直至皮肤都湿粘着相贴……索取更多。
狄法接住了伊洛里,闻见他身上似有若无的甜香,再看他仿若微醺的酡红面色,眼底本就莫测的眸色又暗沉了几分。
这应该是……爱情花露的气味吧?
他记得,如果一个人闻到爱情花露,就会让其对心仪对象的情愫变得更加浓烈,甚至是无法抑制内心的爱恋。
所以,是谁让伊洛里闻到爱情花露,甚至连衣服都沾满了这股恶心的气味?是想让伊洛里对谁动心呢?
这比狄法原本预想的情况还要令人烦躁,不管是谁做的,这种做法有点惹恼他了。
狄法贴近伊洛里耳边,轻语着循循诱导:“伊洛里,你身上有好闻的香味,是谁让你染上的呢?”
伊洛里半截身子都酥了,觉得身心都轻飘飘得如在云端,望着狄法不舍得移开视线,笑得人心软,道:“刚才我摔碎了一个香水瓶,可能是那时候香水沾上了衣服。”
“你是特意来找我的吗?”说完,他又立刻反驳自己,“哦,不对,你不应该知道我在这里,是也收到了邀请函吗?可是你又怎么会跟希金斯相熟呢?”
他没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迟钝了许多,甚至无法理清楚当下的情况。
狄法微微低头,面不改色地说谎:“我原本也不想打扰你跟朋友相聚,但我的黄金热状态不好,实在是等不到晚上了。”
他一边说着,拇指一边在伊洛里腰窝摩挲。
这是谎言,他的黄金热已经因为伊洛里而得到了更好的控制,他在用谎言操纵伊洛里对自己的关心。
但伊洛里不知道,他对狄法的谎言信以为真,一听就抓着狄法的手臂,神情紧张地问:“你还好吗?”
狄法没说自己好不好,只是搂着伊洛里,道:“我们先走吧。”
“好,我这就能走。”伊洛里忙不迭应道。
希金斯这时走了过来,惊异的眼神在伊洛里和狄法之间游移不定地逡巡,“伊洛里,这是……”
怎么回事?为什么卡斯德伊大公会出现在自己家的花园里?母亲一个小妇人,不可能能邀请来这种人物。
希金斯没忘记之前狄法在沙龙上说过自己跟伊洛里认识的事,但两人这样亲昵地交谈,显然远超朋友范畴了。
他望着伊洛里,迫切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第175章 第 175 章 爱死爱慕(大修,增加……
伊洛里晕乎乎的, 一时没察觉到两人间紧绷的气氛,还在对狄法毫无阴霾地笑:“狄法,我跟你介绍, 希金斯他是……”
狄法淡漠地瞥了希金斯一眼,按住伊洛里肩头, 说:“不需要介绍, 我记得之前在沙龙的时候, 已经跟希金斯先生见过了。”
“沙龙……有吗?”伊洛里费劲地回想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哦、对哦,是希金斯第一次带我去的时候, 我记得那天你晚一点到了。”
然后他又摇摇头,低声咕哝道:“我可能有些香水过敏,头晕得一下没能记起来。”
伊洛里话还没说完,忽而踉跄了一下,狄法及时伸手,从后边扶住了他,道:“小心点。”
伊洛里恍惚地眨了眨眼睛,看看差点面朝下摔到的石板地面,又看看近在咫尺的狄法。他下意识攥紧手掌, 指尖传来布料细腻的触感,这才确认自己真的没有摔倒。
伊洛里声音透着浓浓的犹疑, 道:“抱歉,我、我晕得太厉害了, 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狄法神情从容, 耐心地纵容伊洛里此时的笨拙和迟钝,低声道:“没关系,我们这就回去。”
狄法握住伊洛里的手腕, 偏凉的体温让人想到一块透白的冰——散发的凉意顺着脉搏渗入血管,竟缓解了伊洛里内心深处的焦渴。伊洛里觉得头皮都要炸开,盯着狄法苍白的指尖看,甚至不知道自己应了什么,只一味要跟他走。
另一旁,希金斯觉得狄法牵住伊洛里的场景很碍眼,从心里就抵触,眼见两个人要离开,他下意识喊住伊洛里:“等一下,伊洛里——”
但手刚伸出去,就被狄法挡开了。
狄法冷眸微眯,盯着这不知死活的富家子,森然道:“谁允许你碰他?”
对上那双非人的异瞳,希金斯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感到恐惧,狄法身上萦绕着浓重的血腥气与肃杀的寒意,整个人如同一柄正滴下鲜血的长剑,锋利的剑尖直抵他的咽喉。
“你的身上……”他听见狄法的声音在自己耳旁压低,冰冷的压迫感如山般倾轧下来,说:“全是令人作呕的爱情花露的气味。你做这种小动作,以为能从我这里偷走什么?”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伊洛里是属于你的吗?
希金斯呼吸一滞——狄法的眼底,分明盘踞着择人而噬的漆黑恶意。
那一瞬间,希金斯无比清晰地意识到:狄法是在警告,对伊洛里伸手的代价大到他承担不起。
他死死盯着狄法将伊洛里带走,胸口如被荆棘扎穿,坚硬的刺穿透了他最引以为傲的自尊心,流出的不是血,是泪水。
狄法走过的地方,白色的冰晶迅速蔓延,花枝伏倒,青绿的茎干出现淤黑的冻伤痕迹。
看着地上的狼藉,金发贵公子脸色变幻不定,最后狠狠地骂了一句,“该死!”
希金斯转过身,轻易就望见像只花蝴蝶一样在人群中穿梭的蒙丽娜,小妇人依旧咯咯娇笑,亲密地跟闺蜜谈笑。
希金斯走向蒙丽娜,阴翳地问:“母亲,能耽误您几分钟吗?”
“好哦,怎么了吗?”蒙丽娜恍然不觉,抬眼看到希金斯难看的脸色,才吓了一跳。
“我希望您能够诚实地回答我,您是不是在香水里掺入了爱情花露?”
蒙丽娜一时语塞。
看见她这副神情,希金斯已经能确定自己的猜想是对的了。
“可是那、那花露只在面对自己有好感的对象才会起作用,让自己更明确对其他人的爱意而已。”蒙丽娜心里忐忑但又忍不住好奇,问:“怎么了?突然问这个,儿子,难道……你是对伊丽莎白动心了吗?”
“那怎么可能?”希金斯咬住牙齿,一字一句道:“我对任何人都不会感兴趣。”
但他只是嘴上强硬,无法抑制住心中涌起的失落和渴望。
他颓丧地意识到一件事,这个茶会全无意义,只是让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喜欢上了伊洛里。
从希金斯家离开后,狄法没有把伊洛里带回位于王城的、一直用于举办沙龙的别墅,而是带到了林郊的白桦庄园。从严格意义上来说,白桦庄园才是卡斯德伊家族的祖产。
伊洛里像极被海妖蛊惑住的水手,狄法牵着他的手,带着他进了庄园的主卧室中。
狄法让伊洛里坐在床沿上,说:“伊洛里,你先休息一会儿,等浴缸里的热水满了,我会告诉你去洗澡。”
“等把身上的香水洗掉,你就会感觉好很多了。”
伊洛里控制不住地觉得开心,乖顺道:“好的,呵呵~”
狄法得了回应,去衣柜拿一套伊洛里能穿的替换衣服,但还没走出几步就停下来了。
他侧身往下看,伊洛里正用食指柔柔地圈住他的尾指,拨弄戴在上边的那枚昂贵的蓝钻戒指,没意识到自己如同喝多了的醉鬼,在不自觉地撩拨人。
狄法反握住伊洛里作乱的手,半蹲下身,耐心地询问:“怎么了,你还想要什么?”
在爱情花露的影响下,伊洛里很认真地端量面前矜贵的公爵,看他深邃的眼窝、异色的眼眸、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施施然露出浅浅的笑容。
“其实从以前开始,我就一直……一直都觉得……你真的好俊美。”
伊洛里用不染情欲的视线描摹狄法的眉宇,由衷地赞叹:“即使是神话的辉煌篇章中传颂的美男子,大师们精心雕琢的太阳神像,都远不及你万分之一的英俊。”
这番大胆又露骨的情话完全背离了伊洛里平日内敛的性格,但他浑然不觉,依旧热烈地吐露真心。
狄法眼中的讶异一闪而过,紧接着他意识到这是爱情花露的作用。
狄法牵住伊洛里的手,让他摸自己的脸,不动声色地引导:“再说详细些,我哪里俊美?”
“什么哪里,当然是都好看啊。”伊洛里被逗得乐呵呵直笑,指腹划过狄法的眉梢,一直往下,碎碎念道:“眉骨、高鼻梁……还有这双眼睛,就没有哪里不好,不敢相信居然会有人造谣你脸上有丑陋的瘢痕。”
狄法顺应他,解开了衣服,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只要你喜欢,可以随便摸任何部位。”
柔韧又苍白得过分的肌理让伊洛里恍觉自己在触摸一尊有温度、会颤动的石膏像。
伊洛里又咯咯笑了起来:“这幅场景比我做的所有梦加起来还奇怪。”
他知道自己此时不正常,但就是停不下来。
看着半跪在自己身前的高大恋人,伊洛里的大脑一刻不停地运转:我在发疯,居然会觉得这样子的狄法可爱,摸还不够,甚至还想亲他。
“不、不,我真不该这么做。”伊洛里咬住口腔里的软肉,想给理智刹车。
“为什么不该?我又不介意。”狄法却按住伊洛里的手,当着他不可思议的眼神,咬住其中一根食指,用舌头舔湿。
“嘶——”伊洛里倒吸一口凉气。
葱白的食指和禁欲的薄唇,从指尖传来的痒痛和湿热——无数多杂乱的感觉和情绪,顷刻击中伊洛里的神经。
他睁大双眼,看着迷了,甚至忘记要缩手,放任狄法沿着指根一路舔到小臂,留下一道暧昧的水痕。
狄法注意到伊洛里起了反应,起身将他压进床褥,脱下他的衣服,扔到地板上。
伊洛里口干舌燥,几乎是立即想起之前狄法给予自己的那些甘美滋味,反应变得更强烈。
狄法却是不急着拥抱他,游刃有余地摘下手上的戒指,说:“我现在的状态不太好,所以今天会有点痛,你受不了要跟我说。”
谁也不知道他看见伊洛里和别人站得那么近时的心情,他清楚地知道那不是嫉妒,而是某种更为原始的、更为暴烈的情绪——就像巨龙看见盗贼触碰它珍视的宝物时,想要将入侵者撕成碎片的纯粹杀意。
狄法的谎言仍在继续,只是在花园时,是为了哄骗伊洛里回到掌控之中而说自己状态不好,现在则是要将伊洛里逼到崩溃,无可辩驳地在他身上留下自己的烙印。
伊洛里不知道狄法的打算,也不知道他口中的“痛”会多刻骨。
但他每一寸皮肤都在渴求着能浇灭火焰的清泉,因此即使明知这是致命的陷阱,伊洛里仍旧忍住战栗点头,声音渴望得不成样子:“我、我会努力忍耐住。”
狄法露出一丝极浅淡的笑容,摸了摸伊洛里的下巴:“真乖。”
狄法用腰带反绑住了伊洛里的双手,皮革发出“吱吱”声,紧紧勒住伊洛里的手腕。
伊洛里把脸埋进枕头里,眼前一片漆黑。他只觉得手腕火辣辣地疼,而被捆绑的姿势让他连转头看看狄法在做什么都办不到。
伴随一阵细碎的金属碰撞声、衣料窸窣声,忽然一阵灼烧的刺痛感滴在伊洛里的肩胛骨上。
“啊,痛!”伊洛里忍不住叫出声。
狄法把蜡烛移开,看着蜡液在伊洛里白皙的皮肤上蔓延,低声问:“想要我停下吗?”
伊洛里咬住后臼齿,用力摇了摇头。
热气在他的体内翻涌,既疼痛又带来一丝说不清的上瘾。他的喘息被碾得断续,反而更加撩人。
狄法爱惨了伊洛里对自己的纵容,亲了亲他的后颈,继续把蜡液倒在他背部,看他忍痛得颤抖,在他终于忍不住说“停下”的那一刻,才给予解脱。
束缚住伊洛里双手的腰带被解开了,伊洛里浑身湿透,发梢滴落的汗珠在床褥上洇开深色痕迹,整个人像是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溺水。
狄法扳过伊洛里的脸,他的眉睫投下一小片阴影,轻声道:“我看见你在茶会上跟一个女人聊天,似乎聊得很开心。”
他注视着伊洛里,问:“你喜欢她吗?”
此时此刻,伊洛里只能看得见高大且俊美的男人,在望入狄法的眼眸时,心脏似乎一下子发麻了。
伊洛里很累,蜡油淌过的地方隐隐发疼,但难以抑制地觉得心情很好,扬起笑容:“我不喜欢她,你才是我最喜欢的人。”
如果他是没有闻过爱情花露的状态,一定会恨不得能把自己的嘴巴给紧紧地捂住。
但是现在的他,完完全全地被名为“爱情”的热气给冲晕头脑了,面对喜欢的人,就只凭着本能行事,直率无比地说出自己的心意。
狄法抚过伊洛里手腕上鲜艳的勒痕,敛下眼,没让伊洛里看见自己眼眸里的情绪,说:“那如果有一个足够吸引你的女人出现了,家世清白、性格合适,你会娶她吗?”
婚姻,这个对寻常爱侣再普通不过的词,落在他们之间,却像一把未开刃的刀,看着无害,处理不好却会伤人至深。
“我很嫉妒,我嫉妒你对别人露出笑容,我也嫉妒你看向别人的眼神,你总是这么多情,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那我呢?我不能成为你的唯一吗?” 狄法抵上伊洛里的额头,冰冷地捏住他的手腕。
他指腹的茧子冷凉而粗粝,刺得伊洛里被花露影响的理智一下恢复了大半。
“我——”伊洛里能清晰地看见狄法那诡丽的双眸,流露出极端危险的冰冷兽性,一时脑中空白。
伊洛里的眼睫轻颤了几下,说:“如果说我完全没想过自己要跟哪种女孩结婚,那是骗你的。”
“但是……那是在我决定接受你之前的想法。”
伊洛里知道狄法从来没有忘记过他的背叛,但不知道狄法会如此不安,他只顾着回应狄法的爱恋,却也忘了自己要承接狄法的不安和嫉妒。
“现在,你不需要不安。”伊洛里搂住狄法,回应道:“因为除了你,我也不要其他人。”
他意识到自己之前对于狄法会不会跟别人结婚的担忧是多么的不值一提。
他们已经融入了彼此的血肉中。
“我爱你,胜过一切。”狄法说。
狄法的气息呼在伊洛里耳侧,却像是碾咬住他耳朵的软骨。
第176章 第 176 章 白斑爆发
鸟儿在窗外啾啾鸣叫, 斯诺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汽在他的镜片上凝结出一层白雾。
“咳、咳咳。”斯诺咳嗽了几声,摸摸自己的喉咙, 尝到一丝腥甜。
斯诺下意识看向周围,想起艾莎和珍妮都外出了, 而伊洛里访友还没回来, 才露出他又烦又累的真实表情, 摇头道:“这恼人的咳嗽,怎么吃了药也不见好,咳、咳咳!”
如同自我安慰地, 斯诺喝下一口茶,用茶汤的醇香压过口腔里的腥甜。
这时候,门外传来钥匙插进锁孔的细微响声,然后伊洛里从门后进来,他卷发稍显凌乱,绿眸一如既往地柔软且真诚,说:“我回来了。”
他左顾右盼了一下,没瞧见艾莎和珍妮的影子,问:“爸爸, 家里就只有你一个人吗,妈妈和珍妮呢?”
斯诺隐藏起方才烦躁的神情, 露出乐呵呵的笑容:“哦,伊洛里, 你回来了。艾莎和珍妮去了画室, 傍晚才会回来呢。倒是你,你跟朋友的茶会怎么样了?”
这句话仿佛戳中了什么,伊洛里一时有些呛住了, 微不可察地红了耳尖,磕巴道:“呃,茶会吗?很、很好。”
好的不是茶会,而是他和狄法一起度过的时间。
他现在想起来,都忍不住想要捂脸。何止是好呀,简直是把这辈子从来没做过的荒唐事,都要跟狄法做过一遍了。
“……事实上,我和那位朋友、很轻松地聊了一晚上的天,在很多方面都达成了共识。”
他只顾着自己的表情有没有泄露出心情,没有注意到斯诺的脸色已经变了。
后面的话斯诺根本听不清楚,他耳朵里猛地嗡鸣,喉咙深处痒得像有铁钩在剐着气管。
斯诺死死地盯着茶杯,看见浅绿的茶汤中映出自己苍白至极的脸色,他蓦地呕出了一口鲜血,血液溅入茶杯,顷刻间将整杯茶染成血一般的艳红。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用手捂着也有血流出来,“咳、咳咳!咳!!”
见着斯诺突然在自己面前咳血不止,被触目惊心的腥红几乎染成了一个血人,伊洛里脸色突变:“爸爸!”
他接住摔向地面的斯诺,却看见了更加可怖的一幕——斯诺的颧骨、脖颈一直到脸上出现了大片的白斑,像是被泼洒的石灰水侵蚀了似的。
伊洛里吓得手指都冰冷了,看着怀里虚弱的老人,他慌张地说:“不不不,不要!爸爸,你不能有事。”
斯诺颤抖着抬起头,看见伊洛里惊骇不已的眼神,勉强挤出一线安慰的微笑:“我没事,你打、打一下急救电话就好——”
他说到一半,耳边的嗡鸣声已经尖利到无法承受的地步。
斯诺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晕倒在伊洛里的怀中。
……
在嘈杂的医院病房中,福尔若瞥一眼床上的老人,惨白的斑痕已经蔓延到了他整张脸庞。
他思索着用词,谨慎地说:“老先生得的病叫白斑病,一种古怪的新型呼吸病——从去年冬天开始在王城里流行起来,患病的人最近多了不少。”
“不幸感染到它的人最开始会不停地咳嗽,身体变得虚弱,然后身上各处都长出白色的斑点。严重的人会一直衰弱下去,一直咳血,最后失血而死。”
伊洛里握住斯诺的手,忧心地问面前严肃的医生,“但是福尔若医生,我父亲一直都在家里工作,平时最多就是去市场买一下日用品、到公园散步,怎么会患上这种致命的病呢?”
福尔若皱起眉,露出微不可察的为难神色,道:“面对患者家属,我一般不愿意太消极,但说实话,现在还没人搞得清楚白斑病究竟是个东西——”
“感染途径不明确,发病机制说不清,最多就只知道它发起病来十分凶险,把患者的呼吸系统搅得一团糟。”
“迟些时候,护士会过来给老先生注射水珍珠的溶液,这是目前能抑制白斑病咳嗽的最有效药物。相信老先生能够很快地醒过来,到那时,我再过来给他检查一遍身体。”
伊洛里一听,犹疑地问:“您说的是,水珍珠的溶液吗?我知道水珍珠是富含魔力的好药草,但就我所知,它一般并非用来医治呼吸疾病的首选药草。这个药方,是对的吗?”
因为艾莎生病的缘故,伊洛里恶补了很多关于药草的知识,所以听到福尔若开出的药方,就下意识地注意到对方选择的药草很奇怪。
福尔若没想到伊洛里能说出一二,当即愣了一下,但他并没有在意伊洛里的质疑,只是理解地点点头,说:“先生,你似乎对药草懂得挺多,但是别担心,我是专业人士,不会出现开错药这种事情的。”
“水珍珠,确实就是我要用的药草。虽然用治疗魔力先天不足症的药草,来治作为呼吸疾病的白斑病,听起来确实很奇怪。”
“但事实是,在实际治疗中,这种药草已经证明对治愈白斑病有着非常显著的效果。”
伊洛里只能有点犹疑地点了点头,说:“好的,福尔若医生。是我太过轻妄了,请不要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
福尔若朝伊洛里微微颔首,就忙着要去下一个病房巡查了。
没过一会儿,护士拿来了一支装着乳白色药液的针管,卷起斯诺的衣袖,就对准那青色的血管刺了进去。
随着针管里的药剂逐渐被注入到手臂里,斯诺的脸色恢复了一些红润。
伊洛里看到水珍珠溶液起了作用,才松了一口气。
护士嘱咐道:“先生,白斑病是会传染的,因此我建议你回去立刻焚烧掉患者的被单枕套,再用熏香消毒房间,免得也被传染。”
“不过,这位患者的病情并不严重,你在他情况稳定后,就能给他办理出院的手续。”
在护士走了之后,伊洛里看了一眼自己袖子上沾到的血渍,又抬起头,望向还在昏睡的斯诺,起身亲了亲斯诺的脸颊,轻声道:“爸爸你好好休息,别担心,我会照顾好家里的。”
斯诺对此的回应只是平缓地呼出一口气。
伊洛里起身,准备去给家里打个电话,跟艾莎和珍妮讲这件事,免得她们回到家看见地上的一片狼藉会恐慌。
伊洛里推开病房门,抬起头,听见整间医院正响着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一声声病弱的闷咳,仿佛黏稠的沼泽,无可逃避地笼罩住所有人。
斯诺的突然生病打乱了全家人的日常,一连五|六天,伊洛里都忙于照顾他。
偌大的书房里,新增设的电灯投下柔光,烟斗内升腾起淡蓝色的烟雾,在空气中洇成一片朦胧的雾霭。
在烟雾最深处,狄法咬着烟斗嘴,目光幽深地盯着书桌上的一份报告。
“叮铃——”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声打破了这几乎凝固的死寂。
狄法接起电话,伊洛里略带沙哑的嗓音从听筒传出来,有些紧张地说道:“狄法,抱歉,我今天还是没办法来见你,我父亲需要有人在旁边照顾——啊,等一下。”
他卡了一下,似乎按住了话筒,在回答自己母亲的问题,“妈妈,我在跟朋友说话……福尔若医生叫我吗?好,我很快就过来。”
狄法沉着气等伊洛里,嗓音一如既往地低醇,问:“你父亲是什么病?我可以安排更专业的专科医生给他诊疗。”
伊洛里没回答,往相隔不远、正传出一阵阵咳嗽声的病房瞟了一眼,佯装轻松地说:“只是小病而已,还没到专家出马的程度呢。”
他没说谎,斯诺的病已经好了大半,按现在的情况来说只能算是一个小病而已。
狄法咬着尾音,明明语调平静,却莫名带上些缱绻的意味,说:“但我想见你,我们已经三天没见了。”
伊洛里顿了一下,他不用看都能想象出来狄法说这句话时,神情会多专注,瑰丽的蓝金异眸里翻涌着能溺死人的情愫。
“那、还是不行……但是,我保证一旦有空闲就会给你打电话,好吗?”伊洛里的声音小得几乎像在呢喃。
“好。”
伊洛里只是听到电话另一端狄法低低应好的声音,却感觉耳朵像是着火了似的,他窘迫地挂了电话。
忙音猝不及防地中断了聊天,狄法看着听筒思索了半晌,才把听筒挂回电话上。
这时,书房门外传来三声轻叩——
仆人的声音传进来:“老爷,卫生部长卢西恩·默瑟先生赶来了,正在大厅候着呢。您要见见他吗?”
狄法吸了一口烟,吐出来,用烟草的焦油来抑制住心底的阴郁,淡淡道:“让他过来。”
“遵、遵命。”
仆人急匆匆地快步走在走廊上,不一会儿,一个身形肥胖、眼袋下垂的胖子走进了狄法的书房。
卢西恩向狄法点头哈腰,嘶嘶地喘气:“狄法大人,您晚上好。”
卢西恩习惯性地掏出手帕擦汗,大肚子把燕尾服撑出了不自然的弧度,从胖得臃肿的外表上完全看不出来他是个有权敦促全帝国卫生工作的官员。
狄法手指在文书上点了点,道:“卢西恩,坐吧。”
“谢谢您!”卢西恩忙不迭坐到书桌前的一张椅子上,椅子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被他的肥肉压得散架。
狄法问:“我看过你交过来的报告了,新传染病的爆发源头是什么?”
卢西恩为难地摇了摇头,脸憋得涨红:“卫生部已经在全国范围排查了,但暂时还不能确定一个具体的病毒源头,白斑病像是一个无孔不入的幽灵,几乎在全国各地肆虐。”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但一个好消息是,我们已经找到0号病人了,问出他染病前的行程后,把他交给了科学院做检查。”
狄法一时没有说话,抽着烟,神色冷漠地扫过报告书上的确诊人数一栏。1897例,而且还是分散在各个城市中出现。
死一样的沉默令空气都沉滞得呼吸不过来。
狄法把报告翻过一页,语气冷淡道:“在全国只确诊了1897例病人的情况下,你跟我解释一下现阶段有什么管控疫情的必要性?”
“这是……”卢西恩小心翼翼地瞟一眼阴晴不定的护国公,犹豫再三,还是从礼服的内袋里摸出来一个牛皮信封。
他硬着头皮把信封呈给狄法,说:“狄法大人,其实白斑病的传染烈度比报告上写得更为严重,没有疫苗、没有特效药,一句话形容就是,根本防不胜防。但因为患者早期只会出现咳嗽症状,所以大多数人还误以为这是一种流感,根本不知道这病有多吓人。”
“我们卫生部全员,以及部内的疾控专家一致认为帝国需要立刻采取瘟疫管控措施,这里是我们的请愿书以及科学院给出的参考意见。”
第177章 第 177 章 皇家有喜
狄法拆开信封, 里面的请愿书掉出来,它写得很考究,阐述了数条封控理由, 每一条都援引了相应的数据支持。
看狄法认真地读起来,卢西恩挤出一个可怜兮兮的笑容, 掐着嗓子道:“狄法大人, 我们花了一周的时间来写这封请愿书, 里面的所有资料都保证来源真实且可靠。请您……考虑一下我们的请求。”
他不停用手帕擦汗,坐立不安地祈祷这份提案能够得到狄法的首肯。
时间好像过得很慢,又好像只过了几分钟, 狄法一目十行读完,把请愿书放到手旁,阴翳的神情看不出是赞同还是反对。
卢西恩也不敢催他,心知这个决定非同小可——倘若白斑病并没有可怕到需要封控的程度,那下令全国戒严的狄法势必会成为众矢之的,被各方反对派和民众攻讦。
末了,狄法从抽屉里拿出一张专门用来起草公文的纸,用钢笔蘸了墨水,在上面写着什么。
卢西恩忐忑地探头, 瞟了一眼狄法在写的东西,看见标题大写的“宵禁令”一词, 心中喜不自禁。这下成了。
“先以‘控制流感’的名义试行一段时间的宵禁,接着再逐步过渡到全面封控, 以免引起民众的恐慌。”
狄法平静地说着, 在署名一栏签上自己的名字和生效日期,再把宵禁令推给卢西恩,“你把它带进皇宫里, 陛下看见我的签名,自然会盖章。”
卢西恩忍不住咧开高兴的笑容,说:“谢谢大人,全国民众都会感激您今日英明的决定的。”
他伸手就要把宵禁令揣进怀里,但狄法忽然按住了文件一角,压迫着俯身,一双非人的异瞳阴沉地盯着他,说:“现在知道这个疾病可能演变成一场瘟疫的人不多。若是消息泄露引发全国的恐慌……”
他在文件上敲点了一下,“带来的一切后果,我都会算在你的头上。”
“所以,别妄想借着管控之名染指不该碰的东西,更别指望能从中攫取权力。”
狄法的声音轻得像刀锋划过冰面,刺骨得令人不寒而栗,“你的任何私心,都会变成钉进自己棺材的钉子。听明白了吗?”
卢西恩心脏狂跳,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赔笑道:“当然、当然,我一心忠于大人您,为着亚瓦尔的荣光而努力工作,不可能借这个疫病做任何损害国民的事。”
狄法这才摆了摆手,让他离开。
卢西恩千恩万谢,谨小慎微地离开了白桦庄园。
第二天,卢西恩几乎迫不及待地向宫廷总管提交了入宫请愿。
在收到准许入宫的通知后,他穿上了自己最得体的天鹅绒礼服,别上金灿灿的家族徽章,带着宵禁令进入了皇宫。
侍臣首先将他领到了镜厅等候,躬身道:“大人请稍后,迟些时候奥斯顿总管将会亲自过来,带领您去觐见莱安陛下。”
“我知道了。”卢西恩很有耐心地理了理自己的衣领,又用力勒紧腰间的羊皮腰带,试图让大肚子不那么明显,给新王留下一个好印象。
过了大概两个小时,一身浅紫色长袍、穿着尖头软鞋的奥斯顿终于在镜厅出现。
他悄无声息地走近靠在墙壁上打起盹来的卢西恩,轻声道:“卢西恩·默瑟,莱安陛下现在有十分钟的空闲时间接见你。”
卢西恩猛地睁开眼睛,看见宫廷总管就站在自己身前,饶有趣味地打量着自己。
“哦天哪!我多失礼啊!”卢西恩忙不迭站起身行礼,羞惭地问安:“奥斯顿大人,抱歉,我、我并非故意怠慢您。”
奥斯顿的眉眼弯了一弯,意味不明地笑道:“‘并非故意’,呵呵,那看来就是我太晚来接待你,所以一不小心地、被怠慢了。”
卢西恩被这段不阴不阳的话哽住了,脸上的肥肉抽搐着抖了几抖,支支吾吾想不出该说什么。
奥斯顿看出他冷汗直冒,唇边的笑意加深了。
他乐于见到别人对自己惶恐不安,满意地招了招手,“过来这边吧,莱安陛下刚刚醒来……嗯,他此时的心情并不太好,提醒你最好不要讲些太复杂的话。”
奥斯顿侧过脸,黑色的虹膜里没有一丝光亮,毫无生气地扫过胖官员,幽幽道:“惹恼了陛下的罪过,你可担当不起呢。”
明明他话语中没一个字说威胁,卢西恩却听得脊背发凉。
他不敢小瞧这年轻得过分的宫廷总管,亦步亦趋地跟在奥斯顿身后。
从镜厅到达莱安寝宫有一段距离,中间需要经过皇家花园。
阳光正好,微风轻拂,园中高大的树木与娇艳的花朵将日光折成细碎的金芒,晃得卢西恩不得不眯起眼,望见花园小径的另一边坐落着一座凉亭。
凉亭里坐着一位珠光宝气、梳着极高发髻的夫人,她长相普通,正一手捏着茶杯边沿,很是风雅地翘起兰花指,百无聊赖地品茶。
卢西恩一眼就认出那是当今的琳达皇后,有些踌躇地停下脚步。毕竟是尊贵的皇后殿下,不上前问安的话,会不会显得有些不够尊敬?
“怎么停住不走?”奥斯顿注意到卢西恩没跟上来,撩起一线眼帘瞧他。
卢西恩为难地掐了掐手指,目光往琳达的方向游移,问:“抱歉大人,但皇后殿下似乎看见我们了,需要去向她问安吗?”
奥斯顿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有那么一瞬间跟琳达对上了眼神。
原本还在装作漫不经心,以为自己偷偷看向奥斯顿的举动无人察觉的琳达,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秒,旋即像是无事发生一样移开视线。
奥斯顿:“琳达殿下身份尊贵,没空见闲杂人等。”
“好、好的,确实是这样呢。”卢西恩窘迫得一张大脸涨红。
他们正要离开,忽然听见清脆的“啪嗒”一声碎裂声——
琳达摔了茶杯,像是闻到什么很令她反胃的气味一样,用手捂住嘴巴,发出呕吐声,“呕呕!”
她身旁的侍臣和侍女吓住了,连忙上前搀扶住她,“皇后殿下,您还好吗?”“您是哪里不舒服?”“快去叫医生过来!”
琳达的脸色苍白得要命,根本说不出任何话,只一味往地上吐出刚刚吃下肚的点心碎屑,泪水鼻涕都翻涌出来,秽物甚至脏污了自己的裙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平日里惯常吃的点心,今天一沾舌头就觉得反胃。
卢西恩诧异不已地望着这出乎意料的一幕,听见奥斯顿喊自己:“莱安陛下的寝宫在这边,时间不多了,如果想在今天拜见他,你最好动作快些。”
“啊,我这就来了。”卢西恩一听,顾不上凉亭混乱的场面,匆匆往长廊的方向疾步走去。
而奥斯顿在原地站了几秒钟,他望着琳达恶心地干呕,歪了歪头,未几,嘴角露出了一丝很浅、浅得几乎看不见的微笑,轻声道:“嗯,真好呢,看来皇室将要迎来一个小继承人了。”
就是不知道那女人腹中的孩子,体内到底是流着他的血,还是莱安的血了。
……
很快,在突如其来的宵禁令在全国下达之际,皇家有喜的喜讯也跟着传开来了。
第178章 第 178 章 哥谭勇士
经过近两周的治疗, 斯诺的白斑病总算逐渐好转,恢复到可以回家休养的程度。在他出院当天,亨特家很是高兴地庆祝了一番。
没过几天, 伊洛里抱着采购的物品往公寓走,看着纸袋里寥寥无几的几支水珍珠药剂, 有点无奈地念叨:“就只买到这么点儿, 明天还是要多去几个地方跑跑。”
在宵禁令颁布、流感管控的当下, 很多人,包括健康的人在内,都一股脑挤到药房去, 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大肆买药,甚至不看自己是不是真的需要一剂治通用语口音不正宗的善言蜗牛黏液(拜托!究竟谁会想要把那滩黏糊糊的玩意儿吞进喉咙里o(╯□╰)o),这种混乱的情况导致了伊洛里也很难买到治白斑病必须的水珍珠。
伊洛里正嘀咕着,一抬头,却见公寓门外立着个修长身影,那铂金色的发色和神经质般刻板的气质,除了希金斯还能是谁?
伊洛里满头雾水地走过去,问:“希金斯,你怎么过来了?”
希金斯像是入神地想着什么事, 突然听见伊洛里的声音,愣了下, 才侧过身看他,“伊洛里, 哦, 你回来了。”
他似乎想跟伊洛里多聊一些,但表情莫名紧绷着,翻遍脑子里匮乏的友好语言库, 只能多挤出一句额外的、干巴巴的寒暄:“你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但比我们上次见面时疲倦了点,或许你应该多关心自己一点,而不是总糟蹋自己的身体。”
伊洛里被逗乐了,也乐得呵呵笑起来,说:“真高兴你似乎想要表达友好,这样我们彼此理解起来就少不小障碍了。”
他顿了顿,恢复正色,问道:“你是代表报社过来跟我商量小说剧情的吗?我不想让你失望,但我父亲最近生病了,我忙着照顾他,几乎没有时间动笔。”
虽然已经写信跟报社说过自己因为家人生病,不得不推迟交稿,但伊洛里还是跟希金斯解释了一遍自己面临的问题,以免这不通人情的公子哥儿又说出什么惹人生气的话。
希金斯抿紧薄唇,不喜欢伊洛里把自己想得这么冷漠,说:“我当然不是来催稿的。我不像其他没良心的编辑一样,会逼迫请假的人不停工作。”
他瞥见伊洛里怀中的零星药剂,把手里拿着的一个礼盒递给伊洛里,硬邦邦道:“听人说这些药对治流感很有帮助,对我没用,但你或许能用得上。”
那礼盒明显是过度包装的产物,包装纸厚实,表面带着细腻的压花纹路,掂在手里沉甸甸的。
伊洛里看好久,才勉强分辨出上面花哨的花体字写的是“呼吸之盾——护卫你每时每刻的呼吸健康”,显然是一个感冒药大套装。
伊洛里看看一本正经的广告语,又看看明显不自在的希金斯,忍了忍,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扑哧!哈哈哈,天哪,我从来没想过我会郑重其事地收到一个装满药的礼盒。”
希金斯羞恼地瞪着伊洛里,耳尖都红透得要滴血:“别笑了,你这样显得我很傻。我已经开始后悔送你这个了。”
“你确实是有点傻气,”伊洛里开心地收下这份不寻常的礼物,“不过我很高兴,感谢你对我父亲的关心,我想他的确很需要一个‘呼吸之盾’来、唔……来护卫自己的肺部。”
伊洛里掏出钥匙插进锁孔,在叮叮当当的开门声中,问道:“希金斯,你要上来坐坐吗?虽然不知道我们有什么话题可以聊,但吃块胡萝卜蛋糕也是好的。”
眼见小巧的红血人似乎下一秒就要关上门,彻底消失在门后,希金斯眼神暗了暗,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伸手挽住伊洛里,灰蓝色的眼睛无比认真地看着他,说:“我是想跟你聊聊,现在就聊,但不是在你家。”
伊洛里见他神情肃正,拽着自己衣袖的指尖用力到泛白,有些惊讶。
伊洛里略作沉吟,目光在四周游移片刻,随即指向河岸方向,问:“沿河步道这会儿人挺少的,或许你愿意跟我一边散步一边谈谈吗?”
希金斯沿着伊洛里指的方向望过去,平静的河面上泛着微光,岸边只有零星几个人影,幽静得很适合隐私的谈话。
希金斯清咳了一声,松开伊洛里,道:“可以。”
伊洛里:“那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上楼把杂物放好就回来。”
伊洛里不认为希金斯有什么太重要的事情要跟自己讲,但还是尽量快地下楼,跟他一同走去河岸边。
午后的河风带着水汽掠过两人的面颊,但在这么温和的环境中,希金斯仍旧显出焦躁不安的心绪,不时低头看一眼伊洛里,迟迟没有想要开口的意思。
那视线太过强烈,以至于伊洛里叹出一口气,抬起头,迟疑道:“希金斯,如果你还没想好,不如我们改天再谈?”
“不,没有改天了。”希金斯下意识脱口而出。
说完,他的眉头皱得死紧,以一种伊洛里读不懂的目光,犹如实质般钉在伊洛里身上。
希金斯闷声道:“我的意思是,我父亲说这场流感并不那么寻常,后面的情况或许会更糟,因此我们一家打算离开王城,在乡村待上一段时间,直到宵禁令彻底结束。”
伊洛里眨了眨眼睛,才明白希金斯表现得这么反常的原因。他露出理解的笑容:“那挺好啊,乡村别墅正适合避暑。听起来我是时候该准备跟新的编辑打好关系了。”
“别担心,我不怎么因为你要离开而感到失落。”
希金斯没笑,想把情绪波动压制到最低,但微颤的嗓音仍旧出卖了他的紧张,“伊洛里,我没开玩笑。这次离开,或许我们很久都不能再见面。”
“我知道,”伊洛里不以为意地点点头,“放宽心,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你总会回来的。”
伊洛里的侧颜沉静,从树梢洒落的日光如碎金,落满他肩头和发梢,衬得他美好得像一幅画。
希金斯的喉结无声滚动,握在身侧的拳头紧了又松,最终还是如同放弃了挣扎的困兽,自愿入笼。
他灰蓝色的眼眸直直地望入伊洛里的眼中,一字一句地问:“我想问你……你愿意跟我一起离开吗?你家人我可以安排佣人照顾,你跟我住在一起,食宿和花销都不需要担心,我会负责……”
这石破天惊的言论不啻于一个大炸弹。
"等等!"伊洛里的表情已经不能用讶异来形容了,而是惊恐。他忙不迭摆手,活像只受惊的兔子,“我以为你只是想跟我说换编辑的事,话题怎么忽然拐到这个地方?这件事也太荒谬了,我怎么可能答应你呢。”
希金斯满心的勇气都像是被一根针戳破,顿时恼羞成怒地钻起牛角尖:“为什么不答应?你有哪里不满意吗?”
“这个玩笑可不太好笑,”伊洛里还当希金斯在讲一个蹩脚的笑话,无奈道,“我没理由跟你住一起啊,更不要说为了你,我还得丢下我爸妈不管。”
伊洛里拒绝得太理所当然,以至于希金斯竟有一瞬间的发懵,他并非自信到伊洛里不会拒绝自己,但伊洛里过分冷淡的态度仍然伤到了他的自尊心。
“你是因为知道我喜欢你……所以才要拒绝吗?”他语调发抖,艰难地挤出字句,“如果是因为这样,那么我保证、我绝不会未经允许触碰你。”
希金斯硬撑住不落荒而逃,一双细长的眼睛充满希冀地望向伊洛里,试图找到他面上一丝松动的痕迹。
然而伊洛里的表情一片空白,好像听见了什么奇异又无法理解的话,迟疑地复述道:“你在说……你喜欢我?”
喜欢一个人的话,会表现出希金斯之前一贯的行为吗?总是挑剔、刁难、自以为是,对喜欢的人彰显无处不在的优越感。
伊洛里的笑意要维持不住了,他试图组织起话语,语无伦次地回答:“哇啊,我、我不知道怎么说,我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越是见他惊慌,希金斯心底的希望便越是渺茫,急切地追问:“你现在知道了我的心意,答案会改变吗?”
伊洛里下意识地摇头,往后退了一步,“抱歉,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容易,但我想我们并不适合。”
“就当这场谈话没有发生过吧,我们……还是只做朋友比较好。”他露出为难的神情。
有那么一刹那,希金斯好想问伊洛里,你拒绝我是因为卡斯德伊公爵吗?
但他咬住舌头,硬生生忍住了这股冲动。
希金斯心知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但仍旧期盼伊洛里对公爵无感,或者即使有感觉,也未察觉到这份心意——至少,他不想成为那个捅破窗户纸的人。
希金斯的手指微微发抖,将散落的发丝胡乱捋向脑后,强装平静道:“我很遗憾听见你的拒绝,但如果你以后改变主意,还是能给我写信。”
他压抑着呼气,试图当心底的难过和沮丧不存在,低声道:“到那时……我依旧会派人来接你的。”
说完,希金斯再也忍受不了自己的失意,向伊洛里点点头,一刻不停地转身离开了。
第179章 第 179 章 鸟面医生
被伊洛里拒绝后, 失魂落魄的希金斯回到德莱尼大宅,仆人们正忙碌着将已经打包好的行李箱搬到大厅。
蒙丽娜在兴致勃勃地指挥着:“宝拉,别忘了带上我那套最爱的蕾丝裙!即使到乡下, 我也要办热热闹闹的宴会的,可不能穿得像个挤牛奶的村妇。”
雷纳特则是在对着清单清点必带物品, 跟仆人吩咐:“再去多雇两辆车, 夫人的物品比预估的多一倍, 只有五辆车载不走。”
蒙丽娜正高兴,转头瞧见希金斯从大门进来,迫不及待跟他分享好消息, 说:“宝贝,你的哥哥们刚来电话说马上就到家啦,开不开心?你马上就能见到他们咯~”
希金斯却是没回应,他侧着脸,看不清楚是什么表情。
“……儿子?发生什么事了?”蒙丽娜的声调变得迟疑,踮起脚去看希金斯,看到他下垂的眉眼时忍不住愣在原地。
希金斯用手捂住脸,指缝间泄出一声压抑的抽气,悲恸道:“母、妈咪, 我不知道……原来被人拒绝的感觉会这么难受……”
这一天,整个德莱尼大宅都乱起来, 甚至延后了出行要做的准备——
虽然很惊讶于希金斯的突然告白,但伊洛里并没有多挂心这件事, 因为在希金斯告别没多久, 一个可怕的情况很快就在王城中扩散开来。
突然之间,白斑病彻底爆发,就像是一个炸弹在人群中炸响了。很多咳嗽不已的人们, 身上长出了白斑,吐血和虚弱无力的症状接踵而至。
医院几乎在一周之内变得人满为患,白斑病导致的去世人数飙升。
在死亡的阴影中,王城里谣言四起,说这不是流感,而是瘟疫,指责政府对民众瞒报了真相。
面对沸沸扬扬的流言,卫生部正式宣布:流感查实为新型传染病——白斑病,实行瘟疫管制措施,号召居民们减少外出,一旦出现咳嗽症状,需要上报,并且禁止土葬,集中焚烧病患尸体。
得益于早期实行了宵禁令,这一轮更严格的管制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骚乱与反弹,人们在短暂惊慌后,很快适应起新的态势:有些富裕的人囤积起食物,长时间闭门不出,一些需要工作的人则领到了艾草熏香等,还煮沸白醋,用醋蒸汽来给衣服消毒。
在这种紧急的时刻,伊洛里与狄法的联系反而愈发紧密。即便只是抽空见上一面,什么也不做,只要确认对方安好,便能让伊洛里心安。
这天是个罕见的大雾天气,灰蒙蒙的雾气一早便笼罩住了整片街区,以至于伊洛里醒来时,还以为是自己醒得太早,天还没亮透。
伊洛里洗漱完,走到楼下,没见街上有任何人经过,就连车辆都寥寥无几。
伊洛里耐心等了一会儿,随着一声清脆的铃铛声,杰拉尔准时背着大挎包走出街角的迷雾,依旧面带笑容地问候:“教授,早上好呀。”
“你好呀,杰拉尔,”伊洛里朝杰拉尔招手,道,“珍妮昨天晚上练习画画,一直画到很晚,累得没办法早起。所以今天又换我来拿报纸了,希望没让你太失望。”
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珍妮的画技已经有较大的提高,现在能尝试创作自己的作品。
杰拉尔听到,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热情道:“我怎么会失望?能专心投入到自己喜欢的事情上,珍妮肯定觉得非常快乐。”
仿佛恋人的幸福也成为了他的幸福,杰拉尔眼中不自觉地漾起温柔的光彩。
他正还想继续问些什么,突然嗓子发痒,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咳咳。”
杰拉尔脸色一变,捂住嘴巴,忙不迭跟伊洛里道歉:“抱歉,教授。这只是一个小感冒而已,我发誓没得白斑病。”
伊洛里担心地看他,没发现他脸上哪里出现了白色的斑点,才稍微放下心,说:“我当然相信你的话。只是答应我,如果咳嗽加重了,一定要去医院检查一下,以防万一。”
杰拉尔听劝地点点头,“我会的,迟些送完报纸后,我就喝些感冒药治好它。”
顿了顿,他又忸怩了一下,从贴近心口的外套内袋掏出来一张做得很用心的卡片,夹在报纸里递给伊洛里,不好意思道:“教授,你能帮我把这张卡片转交给珍妮吗?我想邀请她周末到广场、嗯,跟她说说话。”
伊洛里没细看上面写了什么,就收了下来,露出一个轻浅的笑容:“我会好好地转交给她的。顺带一提,珍妮喜欢吃广场小摊上卖的无花果糖,你记得多备一个装糖果的小袋子。这样你们一边聊天一边吃的时候,会更惬意。”
他们正说着话,忽而一阵极细微的铃铛声从道路另一边传来——
“叮铃铃……”
这铃铛声飘忽不定,与杰拉尔铃铛的清脆截然不同,恍若将熄未熄的烛火,随时可能消散。
伊洛里下意识往声源望去,只见浓重的灰白色雾气中走来几个铅灰色的人影:他们头戴黑色宽檐帽,罩着一个鸟嘴面罩,手上则提着燃烧着艾草的炉子,炉内橙红的火光恰似一团微弱跳动着的心脏。
而跟着这几个鸟面人身后的是四个面色冷峻的抬棺人,他们肩扛着一个沉重的棺椁。
仿佛怕惊扰到什么一样,杰拉尔压低了声音:“这就是政府的送葬队吗?我听说现在不让埋葬尸体了,只能用火烧成灰,再洒进土里,多么亵渎神明的罪过啊。”
伊洛里无法跟杰拉尔解释这个防疫措施对遏制白斑病有好处,他目带忧伤地望着那深黑的棺木,心里想到:这已经是这一周来,从这个社区抬出的第四口棺材了,肆虐的白斑病又毁了一个家庭。
经过杰拉尔和伊洛里时,其中一个鸟面人摇铃,往他们脚边喷洒了某种气味奇怪的消毒药水。
“哇啊!”杰拉尔吓了一跳,抱着自己的挎包跳得远远的。
伊洛里跟一个鸟面人对上视线,那鸟面人玻璃眼窗后的那一双眼睛,仿佛是目睹了太多死亡之后,所有的情感都被冻结,只剩下一片死寂。
伊洛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觉得毛骨悚然。
送葬队很快就消失在浓雾之中,但死亡的不祥依旧笼罩在了伊洛里的心头上。
伊洛里看向杰拉尔,说:“情况越来越糟糕了,我们每天都在失去身边的人。”
杰拉尔倒是很乐观,安慰道:“教授,不需要太担心。就我知道的,卡梅伦主教大人已经在圣明大教堂举行为期十天的圣礼会,赐予病人们全能|神的祝福和魔法庇护,还会布施一些珍贵的魔药。”
他十指交叉,做了个祈祷的手势,轻声呢喃:“全能|神在上,会保佑我们所有人度过这场劫难。”
伊洛里看着杰拉尔诚心祈祷,但没能轻松多少。
在杰拉尔祈祷的同一时刻,在圣明大教堂和科学院坐落的那一条街道人山人海,这些人中有信徒有平民,但无一例外的都是为了得到卡梅伦主教的赐福而来,他们黑压压地聚集在圣明大教堂门前。
当布道开始的钟声响起,教堂大门打开,人们如潮水般涌进了圣明大教堂。
一时间,教堂里挤满了人,其中不少人还病得奄奄一息,躺在担架上,渴望地望着教堂中央立着的神像。
主教卡梅伦站在宣讲台上,双手捧着经书,斑驳的彩光透过玻璃,落在他半边脸上,照得他神情讳莫如深。
卡梅伦严肃而庄重地说:“信徒们,在这苦难的时刻,你们聚集在这里,与我一同聆听全能|神的教诲。现在,赎罪的时刻已然到来,不要听那些自诩科学先进的人的满口胡言,这场瘟疫不是那些人所宣称的‘只是一个原因未知的疾病’,而是至上伟大的全能|神给予我们的惩罚——”
他停顿了一下,苍老的嗓音回响在礼堂中,语气冷酷地提高了音调:“看呐!那些那些工厂里的黑烟污染了云层,让我们的神看不见我们;听呐!嘈杂的噪音也响彻城市,让我们的神听不见我们的呼救。”
“我的兄弟姊妹,我要告诉你们,这是天谴,是全能|神的愤怒,这也正是那些渎神者招来的灾祸!”
“我们背弃了祂,自然也被祂所遗弃。唯一能得救赎的途径,就是奉献出我们的所有,一同抵制那以科学之名的异端,祈祷全能|神的仁慈。”
说完,卡梅伦的嘴角猛地抽搐了一下,双臂高扬,站在宣讲台旁边的唱诗班少男少女们得到示意,立刻高声唱颂起来:“啊——至高之主,无垠福根,是的,慈惠的父啊,地上的国因你而绵延不绝……”
有信徒听到这里,“呜”地一声痛哭流涕,头抵在手背,更加用力祈祷:“是我们做错了,神明大人请回来吧,拯救您迷途的羔羊们。”
更多信徒则是默默流泪,一边亲吻着胸前的全能之眼吊坠,一边跟着低吟颂歌。
第180章 第 180 章 正反骨仔
看着这哭天喊地的一幕, 卡梅伦才感到些许欣慰,走下宣讲台。
跟在他身后的年轻执事利菲尔躬下身,双手捧上盛满了圣水的木盆。
卡梅伦拿起盆中的木勺, 瞥见利菲尔脸上的一小块银面具,厌恶地皱起眉, 但他没有说什么。
“你跟在我身后, 为虔诚的信众施与福泽。”卡梅伦对利菲尔命令道, 随即用木勺舀起一勺圣水,泼向祈祷的人群。
被泼到圣水的病人感恩戴德地舔舐这神圣的甘露,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真的感觉喉咙轻松不少。
卡梅伦重复着泼水,走到后排的长椅时,忽然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从椅子扑到过道,大哭着用一只手搂住卡梅伦的腿,嚎啕道:“主教,请您救救我的孩子,他快要病死了!我昨天已经带他来过圣礼会,但没能领到魔药,圣水救不了我孩子, 求求您仁慈,赐予我一瓶魔药吧。”
所有人都知道含水珍珠的魔药是治愈白斑病的首选, 但现在市面上的魔药有价无市,身无分文的穷人实在买不起, 也买不到。
卡梅伦被吓了一跳, 看见女人怀里的病孩,浑身长满白色斑点,手脚还在小小地抽搐, 他感到恶心又被冒犯。
他毫不客气地抽回自己腿,横眉倒竖,严肃又不容辩驳地怒斥:“无礼的狂徒,退远点!”
“魔药是全能|神的恩典,教堂一天只会抽选30个最虔诚的信徒施与,如果你领不到,就证明你的信仰还不够坚定,应该更虔诚地为你的孩子祈祷,而不是像这样贪婪地要求一份额外的施舍。”
这位大主教生就一副卫道士的刻板面相,高耸的眉骨下嵌着两颗幽深的眼珠,法令纹深刻得仿佛是用刀在脸上刻凿出来的,用无比严苛的态度对待一切事物。
女人害怕他的瞪视,瑟缩起来,眼睛红肿得像两枚核桃,哀哀切切地说:“可、可是,我真的已经很虔诚了,我无时无刻不在对神龛祷告……”
“别再出言不敬了,难道你听不见主教大人的训斥吗。”她话还没说完,主教身后的利菲尔道。
利菲尔很是英俊,但眼神凶戾,身材健壮,比起克己奉礼的修士,他更像是混迹街头的刺头打手。
利菲尔一只手就把赖住不走的女人从地上扯了起来,“这是你的孩子?”
利菲尔瞟一眼那病恹恹的小孩,在女人耳边恶劣地低笑说:“既然圣水救不了他,就说明他更需要一个棺材,而不是主教的赐福。”
说话间,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银面具因此错位,移开一道细缝,露出底下狰狞的烧伤痕迹——皮肉都融化了,组织黏连在一起,活像被火焰炙烤到变形的蜡像。
女人只瞥见一眼,便被这可怕的伤痕吓到,当即不敢再出声,其他神甫见状,连忙把她架到一旁,七嘴八舌地安抚她耐心等待稍后的赐药仪式。
卡梅伦也瞧见利菲尔的伤疤,面色即刻变得铁青,像是恼怒于利菲尔没有藏好脸上的缺陷。
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能强压下胸口中的不满,安抚信众道:“为了维持公平,赐药名额依旧通过抽签决定,各位只要耐心、忍耐并且持之以恒地为教会奉献,一定会得到神祇的庇护的。”
“我现在要专注自己的功课,杜瓦尔神父会主持接下来的仪式。”
信众们纷纷十指交叉,眼中噙着热泪高呼:“感谢主教大人的恩典!”“蒙受圣恩,此生无憾!”
卡梅伦转身对利菲尔下了命令,说:“利菲尔,你把圣水交给其他人分发,跟我过来。”
利菲尔察觉到卡梅伦的不悦,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敛了起来,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离开了礼堂。
礼堂背后是四通八达的石廊,通往教堂内部的各个区域,墙壁厚得难以传递声音,此时只有零星几个低级修士在其中往来,他们见到尊贵的主教阁下,纷纷恭敬地行礼。
“主教大人,还有利菲尔执事,日安。”
卡梅伦像对待微不足道的灰尘一样,目不斜视地掠过他们,走上三楼,“做你们必须做的事,接下来一个小时内都别来三楼打扰我的休息。”
“好的。”
三楼的走廊寂静无人,彩绘玻璃拼就的全能之眼横亘在石壁中,它中央的小圆窗朝内打开,能够透过窗户看见底下的街景——
礼拜结束了,没能抽中魔药的人浑浑噩噩地从教堂大门走出来,他们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灰败的沮丧在神情中蔓延,而街道对面,便是冷冷清清的科学院。
“科技?哼,异端邪说,”卡梅伦瞥着科学院,不冷不热地说,“十几年前爱德华三世费尽心思打压教廷,甚至将那座亵渎的建筑建在我们圣堂对面,但结果又如何?如今,渎神建筑已成了摆设,而我主的恩典前——”
他的目光扫过聚集在教堂前的乌泱泱的信徒,“永远门庭若市。”
“不过,退位了一个爱德华三世,如今当权的狄法·卡斯德伊也是要跟我作对,”他顿了一顿,脸上露出更为厌恶的神情,说,“那可恶的忤逆之徒,甚至比爱德华三世更行事嚣张。前不久还派士兵来要求我停止祈福活动,说我是在煽动信徒,鼓吹他们反对科技造物。”
卡梅伦捏住窗棂,用力到指节发白,“简直一派胡言!我才不会停下,民众们早该放逐那些毫无敬畏的钢铁造物。”
他转过身,神情冷硬地说:“利菲尔,这瘟疫是全能|神给教廷的福音,人们越是痛苦绝望,才越会寻求我们的帮助,我们一定要把握住。”
利菲尔瞥了一眼窗外,刚才在礼堂里恭谨的模样荡然无存,他漫不经心地应和:“是的呢,父亲,我作为一个虔诚的信徒,也是日日夜夜都在祈祷这场瘟疫能够永远持续下去呢。”
多好的买卖啊,一瓶魔药换一个人的倾家荡产和死心塌地,教堂门前的赎罪箱从早到晚都发出金币入箱的叮当声。
“话说,三天后那个纯洁如羊羔的夏洛蒂公主是不是要来参加赐福活动?她可真是喜欢把自己打造成一个圣女的形象,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跟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纯洁,说不定其实是个淫|荡的婊|子……”
他的话还没说完,卡梅伦冷着脸走到他跟前,直接用手捏住他的嘴巴,严肃地警告:“利菲尔,我说过,永远别在人前让我听见你叫我父亲,更不允许你说这样的污言秽语,刚才你在礼堂里把脸上的烧伤露出来的行为,就已经足够让我厌恶了。”
卡梅伦一字一句道:“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的儿子是一个怪物,你不要让我脸上蒙羞,保持你的祈祷和信仰,听明白了吗?”
利菲尔努力地压抑住把面前老人的鼻梁打出血的欲望,他的眉眼弯了弯,露出一丝笑意道:“当然,我、尊敬的主教大人。”
卡梅伦这才松开手,命令道:“去完成你今天的祷告,把经书第三章抄够三遍,我晚上要检查。
“如您所愿。”利菲尔动作浮夸地行了一个礼。
他往做祷告的耳堂走去,很快就消失在昏暗的石廊中。
卡梅伦又往教堂底下看,看见那些迷茫的人们失魂落魄地走上街道,撞到去科学院上班的学者,就如同一滴水滴进了热油里,局势极快地沸腾起来。
其中一个失意人大喊:“疯子!肮脏的渎神者,滚回你们的地狱去!”
“亵渎的研究招致了神罚,你们在杀死我们所有人!”
更加多听信卡梅伦宣扬的理论的人愤怒地咒骂起学者,一些偏激的人更是像野兽一样撕打起那些无辜的学者,一时间,尖叫声、痛呼声、肉|体碰撞声糅杂在一起。
注视着这混乱的一幕,卡梅伦十指交叉,神情虔诚地默念着:主呀,请继续降下灾厄吧。
而前往耳堂的利菲尔也心情愉悦,轻声地说:“让我规矩点?一个勾引无知村妇,生下私生子的主教,也配谈虔诚和规矩?”
“真好笑,”他没管嘴巴的淤痕,快活地哼起歌谣,“妈妈啊,我可怜的妈妈,哭肿眼的妈妈,别向你的神明祈祷,你的神明长了一根不虔诚的Ji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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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洛里拿完报纸,跟杰拉尔道别,回到公寓中。
如今斯诺的病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只剩手臂上有零星白斑,不需要再服用水珍珠药剂也能自愈,所以伊洛里今天很空闲。
伊洛里看看堆积在桌旁的稿件,坐下来,用了大半天的时间补完了新一卷《漫游记》的剩下部分。
等再度抬起头时,天色已近黄昏,伊洛里取下眼镜,揉了揉酸痛不已的肩膀,肯定地点点头,道:“这下差不多了,报社也会满意的。”
他望向窗外美丽的火烧云,出神许久,突然发觉自己已经没事要做,而一直压抑在心底的、对狄法的想念也悄然泛滥。
想见狄法,想跟他说说话,听他的声音,或者就是单纯待在一起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