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伊洛里来帮忙后的第三天上午, 和三个女儿暂居在橡果城旅馆,心焦地等待消息的芭芭拉从旅馆前台接到了伊洛里的电话。
“表姨,是你吗?”
“除了我还会有谁啊, 怎么样了,你表叔现在还好吗, 你的那位律师朋友成功保释出他了吗?”
“不止呢。”
隔着一个电话, 伊洛里的声音听起来发闷, 但语气却是比较松快,“结果比保释还好,文森特先生说服了检察院撤销指控, 我等下就准备跟他一起去把表叔从警察局里接出来。”
芭芭拉的细眉高挑,声音激动地上扬:“真的?我可太惊喜了,伊洛里表侄你给了我和碧翠丝她们一个再好不过的答复。”
“我们现在也立刻赶去警察局,记得一定要等我们到。”
挂了电话,芭芭拉提起一角裙摆,迫不及待回到楼上的房间。
窗帘遮住了浅淡的日光,床上的三个女孩还在睡得正酣,芭芭拉毫不客气地拉开了窗帘,用尖细的嗓音喊道:“碧翠丝、雪丽还有玛姬, 都别睡了,快醒醒。”
女孩们皱起脸, 齐齐用被子蒙住眼睛,芭芭拉就去摇睡在最外边的碧翠丝, “现在可不是你们三姐妹睡懒觉的时间。”
“又怎么了, 妈妈,你吵得我头好疼。”
被吵醒的碧翠丝按着太阳穴还没来得及发作,就被芭芭拉扔过来的一套裙装糊脸, “呸、呸呸呸,妈妈,你究竟要干什么,我漂亮的裙子都要被你粗鲁的动作弄皱了。”
“别再抱怨了,女孩们。”
芭芭拉顾不上碧翠丝的刁蛮,命令道:“现在立刻梳洗干净,我们要去警察局接你们的爸爸回家。”
另一边,伊洛里挂掉公共电话,推开玻璃门走出去,文森特正倚在电话亭边,见他打完电话,便把滴滴答答转动的怀表收起来,“都传达清楚了吗?”
伊洛里对他露出真心的笑意,道:“表姨她们很快就到警察局,她也同样惊喜难耐。”
文森特没什么情绪,他拉开一扇汽车门,坐进去,“既然是这样,那我们动作也要快点了,警长已经在警察局等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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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芭芭拉一行四人赶到警察局,伊洛里正扶着狼狈不堪的坎普尔从门口走出来,后边的文森特在代替坎普尔签谅解书,承诺不起诉抓错人的警察们,更不追究警局失职——这是坎普尔能够这么顺利重获自由的交换条件之一。
芭芭拉从人群中一眼瞧到自己的丈夫,迈着小碎步走过去,她那干燥的薄嘴唇和吊梢眼此时在坎普尔眼中都成了美的代表,“我接到伊洛里的电话就立刻过来了,上天保佑,电话里面说的话是真的,你被无罪释放了。”
坎普尔踉跄了一下,上前抱住自己的妻子,庆幸不已道:“我亲爱的芭芭拉,还有我的女儿们,你们一定不敢相信我有多想念你们。”
“哦爸爸,我也想你了。”玛姬哽咽着拥抱坎普尔,她虽然性情娇蛮而愚蠢,但还没长到足以鄙弃父母的年纪,心肠比两个年长的姐姐要软些。
雪丽把一只手搭在坎普尔的肩膀上,给他些许安慰,还不忘冷冰冰地嫌弃一句,“爸爸,你别靠我太近,你身上有股难闻的汗臭味。”
坎普尔尴尬得直挠脸,“我也没办法,在里面没办法洗澡嘛。”
而碧翠丝则是表现最冷漠的,站得最远,双手只绞着手帕,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丢脸地慰问父亲。
“这简直是个奇迹,”坎普尔热切地给妻女介绍文森特,说,“是这位卓越的文森特律师帮我洗清嫌疑的,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从哪里能弄来那么详细的证据,但毋庸置疑,它真的起作用了。”
“申诉一提交,那些刻薄冷漠的蓝血警察简直比小猫咪还乖巧,立刻恭恭敬敬地打开了牢房,连正眼都不敢瞧我。”说到这个,坎普尔总算能够直起腰杆,恢复一点被羁押前的神气。
“律师果真是了不起。”芭芭拉敬畏地望着一看就十分精明能干的文森特。
文森特谦虚地朝她颔首致意,道:“罗伯特夫人,我并没有多了不起,而是罗伯特先生确实是清白的,检察院证据不足而已。”
坎普尔高兴得得意忘形,拉住文森特的手,一面又对伊洛里热情地说:“伊洛里表侄,你不会这么快就又要回王城对吧,为了报答你们的恩情,我是势必要邀请你跟文森特先生来我家吃一顿丰盛的大餐的。”
伊洛里没来得及婉拒,文森特已经毫不犹豫地说:“你的感谢我心领了,但晚餐还是不必安排了。”
说着,他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拍照的记者,很难得地露出几分笑意,“事实上,我已经得到约定好的酬劳了。”
“啊,那是什么意思?”坎普尔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
文森特不在意坎普尔的失望,挣开他的手,看向伊洛里,一本正经地说:“博士,来接我的汽车已经到了,在临走之前我有些话想要跟你说说,可以吗?”
“这、当然没问题。”伊洛里跟文森特走到停在不远处路灯旁的汽车旁,坐在驾驶座上的软呢帽党员接收到文森特的视线,很自觉地下车,走远了抽烟。
文森特率先向伊洛里伸出手,他以比较缓和的态度坦诚道:“虽然一开始我没想过会有这种发展,但我相信那一句箴言,‘当下属于我们,而未来的命运归神所有’,这么多天相处下来,我并不后悔为你提供帮助。”
“我很高兴我们确实跨出了相互理解的第一步,”伊洛里握住了文森特的手,弯起的眉眼如一轮新月,“虽然不是现在,但或许以后我会很愿意为你们效劳。”
文森特微微地笑了起来,说:“会有这个机会的,博士,请替我们向狄法公爵问好。也是多亏狄法公爵的态度,才令我跟杰罗姆重新思考我们耗尽心血建立起来的友爱党究竟要坚持怎么样的做法——我们尽管是党派资助人的喉舌,但也不应该忘记相信自己的选民。”
伊洛里的笑容停滞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说:“这是什么意思?”
文森特惊讶地挑起眉,但他很快就压下这份讶然,意味深长地看了伊洛里一眼,说:“博士,在事情都已经完全办妥当了的现在,你不需要再在我的面前装作与那位大人交情浅薄,毕竟,没有那位大人的点头,你应该知道光凭友爱党的能力可不足够把一切都处理得这么迅速而利落的。”
“我还喜欢另一句话,虽然不是箴言,但也同样好,‘一把金钥匙能打开任何门’,而我们友爱党非常渴望能从那位大人的手里接过一把‘金钥匙’。”
他的拇指碰了碰嘴角,带着一种微妙的暗示,“如果你在小说出版上遇到挫折,仍能够随时跟我联系,友爱党的报刊欢迎一本不带任何政治色彩、足够有趣的小说。”
伊洛里没有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抿了抿唇,说:“谢谢你的好意。”
两人握了握手就分开了,文森特坐入汽车后排,软呢帽党员也正好迎风抽完一支烟,重新回到驾驶座,他扭动车钥匙,很快汽车就启动了,排气管冒出一连串灰烟,不多久就形成一条线,消失在街角后。
伊洛里唇边的笑意也随之隐没,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他现在是有点糊涂了,明明说已经厌倦他的存在的人,怎么还要帮他。
他的心情很复杂,讶然中又掺杂不知所措的茫然。
第132章 第 132 章 爱意愧意
见文森特离开了, 伊洛里也不打算在这个时刻打扰坎普尔一家其乐融融的团聚,他微笑地拒绝了坎普尔的共进晚餐邀请。
坎普尔不舍地说:“伊洛里,你真的这么快就要走了吗?我和芭芭拉还打算好好招待一下你的。”
伊洛里唇角带笑:“下次吧, 表叔,我已经跟爸爸说了今天晚上就会回去。”
载着芭芭拉四人来警局的马车在街道边等了有一会儿, 车夫不耐烦地朝芭芭拉喊道:“女士, 你们还要坐车吗?”
坎普尔不好强留, 又有人在催,就只好跟伊洛里告别了,还热情地要求伊洛里下一次来橡果城或者回赛里村一定要跟他提前打个招呼, 他好准备招待。
伊洛里来橡果城的时候只是带了一个行李箱,离开的时候也就带着一个行李箱就上车了。
伊洛里在列车上,拿出笔记本和笔,想要简单地记录下现在的情况,但是他却对着空白的页面写不下手。
他现在不知道该怎么跟狄法说的话变得更多了。
说道歉不对,说谢谢也不对,他们之间关系已经拧成一团,看起来很糟糕,哪怕想要解开也无从下手。
伊洛里低垂着眼, 只能在空白页写下第一行字:爱意比恨意更让人羞愧,我无法面对, 请原谅我的怯懦。
然后他合上了笔记本。
有些话,就应该烂在肚子里, 永远也不要跟任何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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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坎普尔的事件告一段落, 亨特一家又恢复往日的平静,然而,日常中仍有一些事情悄然地发生了变化。
伊洛里敏锐地察觉到在经过最开始的动荡后, 马车和角牛车逐渐式微,靠引擎驱动的汽车最终还是在街上流行了起来,几乎每天都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城市里的烟雾也一日日弥漫得更浓。
冬夕节这天,天空飘着鹅毛大雪,隐约可见微小的尘埃在空气里飞舞,伊洛里抱着一大堆装在牛皮纸袋里的食物走在街上,因为买好了冬夕节大餐要用上的食材,所以他心情很好。
伊洛里正想着回家后要煮的菜,迎面过来一个矮个子没注意路,径直撞到他。
撞上来的是一个矮矮的地精,他戴着标志性的圆顶帽,双手则带一双破了洞的露指手套,怀里抱着一叠传单,哗地一下全掉到了地上。
他一边慌里慌张地说,一边弯下腰去捡那些花花绿绿的传单,捡一张又掉一张,“嗳哟,巴八渡不小心撞到人了,真抱歉,原谅我吧,雪太大了我才没有看见你,我太矮了,雪都糊进我眼睛了。”
伊洛里连忙放下纸袋,说:“我来帮你吧。”
伊洛里比冒失的巴八渡更快地把传单收拢在一起,他把传单递过去。
“谢谢你,善良的人类,巴八渡今天运气不坏哩……”地精抬起头,说到一半的话就莫名愣住了,呆呆地盯着他看,像是看见了某种令人着迷的东西。
伊洛里把装满食物的牛皮纸袋抱回怀里,向巴八渡笑了一下,说:“冬夕节不是一个发传单的好日子,并且今天也太冷了,或许换个日子来会更容易发出去。”
巴八渡迟迟不回应。
伊洛里此时才注意到地精单薄的衣衫,他没多思考,就从牛皮纸袋里拿出一袋热气腾腾的圆面包,“这里是一些面包,只是一份冬夕节的祝福,没别的意思,如果不嫌弃,请收下吧。”
“再见了,孩子。”
巴八渡被伊洛里当作是尚未成年的地精小孩,他呆愣地看了一眼手里多出来的面包和传单,又愣愣地望向已经走远的伊洛里。
伊洛里加快脚步往家里走,带着一身风霜开门,“爸爸,我回来了。”
正在客厅做报纸上的填字游戏的斯诺抬起头,见到伊洛里怀里抱着一大袋东西,忙迎上去帮忙分担,讶异道:“竟然买了这么多东西,多难拿啊,早知道我就跟你一起出门采购了。”
伊洛里把纸袋放到餐桌上,一边摘下帽子挂到衣帽架,一边笑着说:“没多难拿,最近街上多了很多辆出租汽车,坐着它们很快就到家了。”
“话说爸爸,你听说过‘电影’吗,王城最近新来了一个戏团,会给观众们展示一种名为‘电影’的戏剧,听加文讲,这种新出现的消遣比剧院演的戏还好看,因为它,最近大家都不去剧院了。”伊洛里很热情地跟父亲分享自己的见闻。
斯诺:“电影?它是怎么样的?”
“不好说,我感觉有点像显像魔法,但不同的是它可以编辑,能将不同时间发生的场景和说话的人拼接起来。”
斯诺讶然道:“可编辑的显像魔法,我可从没有听过这么古怪的东西。”
“我也是这样说的,所以加文送了我几张票,要我跟你们一起去看看呢,还说肯定会很有趣。”伊洛里从口袋拿出三张电影票,票根上印着相拥在一起的男女主剪影,看起来时髦又前卫。
伊洛里又问:“妈妈呢,她今天吃过药了吗?”
斯诺笑眯了眼:“吃过了,说真的,罗素博士的药方真管用,艾莎的脸色变得好多了,也有精力出房间,甚至还有余力教珍妮做家务了。”
“等妈妈再吃一段时间的药,情况彻底稳定下来,我就去问罗素博士换药方的事情。”伊洛里也松了一口气,说道。
自从那次险些丧命的险情中被抢救回来后,在静心的休养和昂贵有效的药物治疗下,艾莎的身体恢复情况一天比一天好,这让压在他们心里的那块沉重的大石头轻轻地落地了。
趁斯诺饶有趣味地打量起电影票时,伊洛里想进房间换一件没有被雪打湿的外套,打开门却看见珍妮在扯自己床上的床单。
“珍妮你在做什么?”伊洛里不解地看着她,说,“脏衣服的话,我已经说过不需要你帮我洗,难道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珍妮吓了一跳,回过身,紧张不安地说:“不是的,我看今天难得出太阳,准备把先生你的床单拿去一并洗了。”
伊洛里看看珍妮脚边的洗衣篓,她已经把枕头的枕套拆了下来,跟其他衣服混在一起。
面对伊洛里的注视,珍妮尴尬地蜷了蜷手指,“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她耳垂逐渐染上浅淡的绯色,那绯色实在显眼,就像是雪地里的一簇赤狐的绒毛。
伊洛里即使再怎么想装看不见也不可能了,他沉默一会儿,再抬起头时带上了罕见的强硬:“珍妮,你先不要去洗衣服了,我们坐下来谈谈。”
伊洛里拉过书桌前的椅子,让珍妮坐下,自己则不安地来回踱了几步,斟酌道:“珍妮,我需要告诉你,我曾经有过一个妹妹,她叫索菲娅,没有人会不喜欢她,她是我们家族的开心果和宝贝。”
谈及索菲娅,伊洛里仍旧绕不开伤痛,沉重道:“直到因为一场意外……她离开了我和爸妈。”
这很难,但他必须说下去,“她的逝去让我们心如刀割,几乎陷入了绝望的境地。”
望着面无表情的伊洛里,珍妮感到惶恐,下意识察觉到自己最不愿意面对的事物要在自己面前揭开了笼在外边的黑布。
“不、拜托你,先生,不要再说下去。我错了,我不该乱动你的东西。”珍妮近乎哀求地伸出手,像在向神明求一点怜悯。
“求你了——”
但伊洛里还是说出了最锋利的那个事实,“当然不会有任何人取代索菲娅的地位,但在我心中,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另一个妹妹看待。”
“如果我曾经做过什么让你产生误会的事情,我向你真心地道歉,那不是我的本意。”
“不!”珍妮哭得泣不成声,难堪到极点的羞愧像是酸液一样烧蚀着她的心脏。
珍妮倒是期望伊洛里故意做了什么让自己误会,这样她就能去期待自己有朝一日能够成为他的妻子,甚至有理由怨恨他玩弄自己的感情,但事实是伊洛里什么都没有做错,温柔就是他的底色。
泪水朦胧了珍妮能看见的景象,连带伊洛里的碧眸都变得模糊不已。
珍妮哽噎得只能发出细成一条线的气音,如同无望的悲歌:“我知道您不可能会爱上我,只是我单方面对您产生了爱意,而我又无能到无法隐藏这份爱。”
“是我大错特错,求你不要因此赶走我,除了这里,我没有任何的去处了。”
“不,我当然不会赶你走,我从来就没想过这么残忍的事。”伊洛里见珍妮哭了,连忙安慰她,“你已经成为我们亨特家的一份子,只要你想,你可以一直留在这里。”
伊洛里张了张口,正想再说些什么让珍妮平复下心情,斯诺的敲门声忽然响起来。
斯诺喊他的名字:“伊洛里,布朗太太刚刚上楼跟我说有位先生找你,你换好衣服就下楼一趟。”
珍妮抹着眼泪,她的样子狼狈得完全不能见人。
伊洛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他拿出手帕递给珍妮,说:“你不需要担心,我不会跟任何人说这件事的,就让这件事成为我们之间的秘密好吗。”
他说完,就打开门离开了房间。
伊洛里下到一楼,当他看见门边的人时却惊疑不定地停住了脚步,站在最后一阶楼梯边不知道该不该走下去。
因为出现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而是一位严肃的老人——海伍德·阿尔。
布朗太太好奇地打量着气氛凝固的两人,说:“怎么了,伊洛里,你不认识这位老先生吗?”
伊洛里:“呃,是认识的。”
海伍德合上怀表,眼神冷漠地看向伊洛里,说:“下午好,亨特教授,我需要你现在立刻跟我走。”
伊洛里迟疑道:“发生什么事了?”
海伍德:“具体的事情,我会在路上告诉你,既然我出现在这里,我想你也应该能猜出是跟谁有关。”
毫无疑问的,伊洛里知道见到海伍德就意味着什么,他没有再问,而是转向布朗太太露出微笑,说道:“布朗太太,麻烦您跟我父母说一声,我要跟这位朋友出门一趟,得错过晚饭了。”
“啊、伊洛里,但今天晚上可是冬夕节呀。”布朗太太跟着追出门,但伊洛里已经跟着海伍德上了马车。
第133章 第 133 章 狂热时分
两人一上马车, 车夫立刻扬鞭驱车,独角兽一刻不停地疾驰,像是要跟死神竞速。
伊洛里坐立不安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海伍德一直注视着怀表走动的分针, 直到伊洛里说话,他才冷冰冰地抬头看向伊洛里, 说:“老爷的黄金热发作了, 到今天为止已经是第二天, 他仍旧没有恢复正常。”
伊洛里的心咯噔了一下,他能想到的最糟的预测成真了,狄法的黄金热真的在加重。
他迟疑地问:“但我不明白, 为什么来找我?”
伊洛里陷入纠结,忽而听见一声很短暂的子弹上膛声,他抬眸却惊愕地看见海伍德的手里多了一把枪。
“你要去见他。他说想见你,那你就必须去见他。”海伍德一边说,一边把装填好子弹的手枪对准伊洛里的胸口。
他这一句话不是请求,甚至不是命令,而是赤裸裸的威胁。
面对漆黑的枪管,伊洛里一时语塞,说:“这不可能, 你听错了,狄、公爵已经说过他完全不想再看见我出现在他面前。”
海伍德眼神幽深得可怕, 似乎要在伊洛里的身上看出洞来,他几乎是偏执地厉声道:“亨特教授, 我不需要你来告诉我这一件事有多荒谬, 尽管我也不愿意相信,但很遗憾,我虽然年迈, 却还不至于老到眼瞎耳聋。”
伊洛里望着海伍德浑浊的眼瞳,知道他是认真的,如果自己试图跳车,下一秒他就会毫不犹豫扣动扳机杀掉他,就像当初在悬崖边他冷酷地把一枚铅弹射入他的手臂时一样。
伊洛里眼皮颤了一颤,尽可能保持平静地说:“你冷静点,我没想过要逃避,我跟你的心情一样急切,可以为公爵做很多事情,包括去见黄金热状态下的他。你大可以把枪收起来,没必要用它来指着我。”
海伍德丝毫不为所动,吐出一句又一句森寒刺痛的话语:“你似乎误会了什么,在我看来你只是一个不知好歹的可耻骗徒,而我,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不会让卡斯德伊失去它的家主。”
他晃了一下枪口,说:“伊洛里·亨特,你没有其他的选择。别想着跳车,别想着呼救,更别想着做出一点出格的举动,因为我会跟上一次一样、毫不犹豫地对你开枪。”
伊洛里下意识地感觉自己早已痊愈的右臂似乎又在隐隐作痛,他抿了抿唇,海伍德说得对,他没有任何理由相信自己。
海伍德决心把他带到狄法的面前。
伊洛里谨慎地斟酌着字眼,一字一句道:“公爵、他现在的情况真的很糟糕吗?”
马车里的气氛一下子又再冷了几度。
过了好一会儿,海伍德面无表情地说:“比你能想象到的任何情况都要严重,坦白来说,我认为老爷有可能会杀死你。”
“当然,如果你不去见他,我现在就会开枪杀了你,这都是一样的。”
伊洛里不说话了,心头的忧虑加深一层,无论是面前完全无法沟通的严肃老人,还是情况未卜的狄法,都让他紧张得胃痉挛。
但最让他畏惧的是海伍德的言行举止里透露出来的一种讯息——狄法已经被黄金热折磨得奄奄一息,濒临发狂的边缘。
他知道,卡斯德伊家族的梦魇又在肆虐。
一路上,海伍德举着的枪管就没有一刻从瞄准伊洛里的胸口位置移开,他无言地审视着伊洛里,锐利的视线像是要刮穿他的伪装,找到任何一线矫饰。
马车是在深夜到达灰铸铁城堡的,大雪中的风声呼啸,像极老鸹的嘶鸣,又似野兽在嚎叫。
海伍德领着伊洛里走过长廊,来到石室前,晃动的火光下的石室静谧得瘆人。
在把钥匙插进门孔时,海伍德停了下来,看向伊洛里,说:“有一件事你应该知道,我收起了你寄来的信。尽管、你对卡斯德伊的欺骗永远无法被原谅,但我也能确实看出来你在信中的道歉是真诚的。”
伊洛里一怔,不明白为什么海伍德要在这种时候提起来这件事。
海伍德再次拿出怀表看了一眼,声音低得过分,“现在是晚上1时42分,等你进石室之后我会锁上门离开,到早晨为止,不会有任何人打开门。”
“伊洛里·亨特,如果你死在老爷的手上,我会负责把你的父母一辈子安排妥当,如果你没死,那么,金币、或者是宝石,我相信老爷不会在乎这些赏赐。”
谈到死亡时,海伍德连一丝怜悯都没有,他的眼眸在阴影中全黑,光是与之对视都令人不寒而栗,“你说愿意为老爷做任何事情,我希望你这次真的能够恪守誓言。”
伊洛里喉咙发紧,他生理性地对死亡感到恐惧,但尽力压制住一波波涌上脊背的战栗。
海伍德缓缓地推开石门,石门在滑轨上被推开,粗粝的摩擦声尖锐地传荡在空无一人的走廊。
伊洛里走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旋即听见石门在自己身后重重关上的声音。
一切都回归沉寂,从层叠的帷幕深处传来的呼吸声也因此变得明显。
伊洛里借着从窗户洒入的月光,看到狄法正坐在魔法石上,他垂着头,艰难地压抑着呼吸,指尖不断有浓稠的血在滴落,身后的墙壁上布满了透白的冰晶。
“……是我,阿尔管家说你想见我,你还好吗。”伊洛里向前走了几步,低声喊狄法,心想他是否又对自己施加了剥夺视觉的魔法。
压抑的喘息声停止了,狄法抬起头,就像从深渊中探出身的恶龙,他幽深而可怕的金色瞳孔紧缩成一条尖线,牢牢地盯着伊洛里,“你来这里做什么,伊洛里。”
浓重的阴影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随着细碎的冰碴凝结声,他手下无声地蔓延出一大片致命的冰晶。
第134章 第 134 章 无比失望
伊洛里看着面前充满危险气息的狄法, 不着痕迹地掐住指节,紧张地咽下一口唾沫,道:“我听说你的黄金热很严重, 我想帮上你的忙……”
他内心混乱极了,就好像听见狄法出事的那一刻起, 他就没办法正常思考了, 一心只想快点确认狄法没事。
但他不知道, 往日喜爱的绿意,现在已经成了狄法厌恨的存在。
狄法手指掐着安魂石边缘,指尖上面几乎被石头磨蚀得血肉模糊, 他冰冷的语气犹如一把锋利刀子,道:“你早已经拒绝了我,你没有要来这里的理由。”
“现在我不需要你了。”
“在我杀了你之前,滚出去!”他的低吼里似乎带着第二重咆哮,在石室里回荡。
随着狄法最后一个音节消失,卡斯德伊之戒的力量进一步暴走,石室里的气温猝然跌破零度,伊洛里呼出的每一道气息接触到冷空气都凝结成白色的雾气,与此同时, 地板上生出一连串小小的冰柱。
狄法压抑的呻吟又更加重了一层,甚至眉睫因为这份极端的寒冷而凝结出白霜。体内血管里躁动的炽热和戒指带来的寒冷互相对抗, 给他带来了皮绽肉裂一般的极度痛苦。
浓浓的血腥味充斥着伊洛里的鼻尖,让他的心猛地下沉, 他不安地朝前迈出步伐, 踩碎了地上的冰柱。
伊洛里低声道:“我知道是你特地把文森特派来帮助我的,如果不是你首肯,警察不会那么轻易地释放我的表叔。”
“狄法, 你不能要求我只单方面接受你的好,却一点都不回报,这对你不公平。”
“我知道你讨厌我,也知道我对你只有伤害和欺骗,但是我想要真正地弥补你,我请求你告诉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伊洛里伸出手想要安抚地搭在狄法的肩膀上,在手指碰到狄法的一瞬间,他却分明感觉到指尖传来刀割般的疼痛。
“嗬,好冷。”他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低头一看,冰寒的力量正黏上皮肤。
狄法忽然发难,猛地抓住伊洛里的手腕,他抬起眼望着伊洛里,眼眸里明亮的金色在妖异地闪烁着光泽,声音沙哑而暗含着某种热切的期待:“你为什么要在乎我是不是痛苦?你不是不喜欢我吗?不是连待在我的身边都难以忍受吗?那么告诉我,你为什么在意我?”
狄法紧紧地拽着伊洛里的手腕,从他抓住的位置,冰冷化作实质的冰晶覆盖上伊洛里的手臂,一寸接一寸冻结他的血肉。
“啊——”伊洛里喊了一声,表情痛苦地扭曲起来,但即使这样,狄法依然不放手。
他想要从伊洛里的口中得到一个甘美又甜蜜的答案。
伊洛里没料到狄法会这样不顾一切地渴求他,他被狄法眼里的热切一下子打乱了节奏: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这么急切地来到这里?为什么一听到狄法出事了就心急如焚?
对狄法的愧疚足够让自己付出生命的代价吗?他真的有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到这一个份上吗?
伊洛里想不出答案,他几乎语无伦次:“因为……你是个好人,我不想……而且你帮了我,我想要弥补自己做过的错事。”
听到伊洛里的回答,狄法嘴角扬起一丝恶质的弧度,带着凉薄的笑意道:“就因为可笑的同情和罪恶感,所以你要千里迢迢来到这里跟一个可怖的怪物面对面说话?你是怎么想的,嗯?”
他摩挲着伊洛里的手腕血管,露出血肉的指尖把冰冷又黏稠的深蓝血液抹在伊洛里白皙的皮肤上。血痕在月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仿佛一道道诡异的纹路,在无声地宣告致命的威胁。
伊洛里的脊背冲上一股尖叫着危险的电流,他的回答并没有安抚到狄法,反而更深地激怒了狄法。
狄法的竖瞳如针一般尖锐,站起身逼近伊洛里,另一只手掐着伊洛里的下颌,强迫伊洛里抬起头,轻声说:“看着我,你知道我是一个怪物吗?”
伊洛里想说不是的,你不是怪物,但对上狄法宛如冷血动物的黄金瞳的一刻,他所有的话语都失去了力量。
是的,站在他的面前是一条渴望咬噬他的血肉的恶龙。
狄法俯视着伊洛里,笑容里带着一丝漆黑的恶意,声音轻柔得不可思议:“那我换个说法吧,你要因为我帮了你而接受我吗?你能因为同情而爱上我吗?”
“你知道我想要对你做什么吗?你又凭什么觉得你能承受我的痛苦呢?”
他的手指毫不客气地压在伊洛里的唇上,来回地用力摩挲,仿佛这是一场尽在自己掌控中的有趣游戏。伊洛里尝到唇齿间浓烈到了极点的血腥味,气味重得几乎让他想要立刻挣脱这个冷冰的桎梏。
但伊洛里这个念头刚一出现,狄法便猛然逼近。他紧紧扣住伊洛里的后脑,下一秒,他的唇狠狠压了下来,带着一种近乎凶残的力度,毫不留情地啃咬伊洛里的下唇。
这个吻毫无缠绵可言,伊洛里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被狄法彻底掠夺。在酸麻的刺痛中,红色的鲜血从被咬破的上皮组织流了出来,跟蓝色的血液交织在一起形成绮丽的深紫。
狄法没有一丝柔情地咬着伊洛里,蓝金异眸里闪过暴虐的光芒,这不是吻,他就是想要伊洛里也感受到跟他一样的疼痛。
他不要怜悯,不要弥补,他要的只有伊洛里的爱。
伊洛里忍受着唇上燃起的疼痛,仿佛感同身受到一部分狄法的痛苦,连他自己的灵魂都在为之颤栗着。
蓦地,狄法一把推开伊洛里,血色的银丝在他们的唇间垂下。
狄法高大的身材裹挟着可怖的压迫感压向伊洛里,他继续解开伊洛里的衣服领口,手指沿着锁骨精致的弧线,一路摸到胸口,停留正鲜活跃动着的心脏附近。
在这过程中,伊洛里被冻得牙齿不自觉地上下碰撞,发出“咯咯”的声响。
“停下!停下!狄法求你了,别这样——”伊洛里惊恐地挣扎起来,掰狄法的手指,惊心动魄地看着狄法将手掌覆在自己的心口,最细微的绒毛凝结出肉眼见不到的冰晶。
狄法停了下来,他微微侧过脸,露出一个好看得令人窒息的笑容,但却仿佛藏着最深寒的冷意,里面涌动的黑暗让伊洛里不寒而栗,“伊洛里,我要的是你爱我。可是你爱我吗?不,你只是又在耍弄着一如既往的手段,让我以为自己得到了你的心。”
“真的,我真的对你好失望。”狄法说。
狄法一扬手,巨大的冰锥在空中凝结,伴随一声巨响,它擦着伊洛里的身体径直轰破了厚重的石门。
“滚出去!”
狄法用力推开伊洛里,伊洛里往后跌出石室,抬起头只见白透的冰层瞬间冰封了石室,最后留在他视网膜上的,只有狄法那双充满冰冷怒意的蓝金异瞳。
第135章 第 135 章 爱情过敏
冰封的门就如同一道斩落的铡刀, 斩断了两人最后一点联系,伊洛里一下子心冷了下来,寒意顺着脊背迅速蔓延至全身。
疯了, 这下该怎么办。
他去拍那厚重的冰层,慌忙地问:“狄法, 狄法?”
但不管伊洛里怎么拍门、怎么喊, 门后都再没有一丝声响, 只有阴寒的冷风在窗外呼呼吹,枝头上的寒鸦哇哇叫。
海伍德惊愕不已的声音从伊洛里身后传来:“你为什么完好出来了?老爷呢?”
伊洛里转头看见明显因为巨响而急匆匆赶过来的海伍德。
海伍德身上的外套都没换,但衣摆出现了褶皱, 显然一直在焦虑等待而没有入睡。他的脸色苍白而紧绷,眼神中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慌,而在他身后跟着一队穿着盔甲的守卫。
“这冰层,不应该的啊——”
当目光接触到冰层的一刻,海伍德浑浊的眼瞳睁大了,他猛地扭过头,鹰一样锐利的视线落到伊洛里嘴角的紫蓝血液以及那明显的咬痕上。
海伍德抓住伊洛里的双肩,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眼睛里射出两道怒光, 就像是恨不得把他的头拧下来:“无耻之徒,你到底干了什么!卡斯德伊之戒的力量从来没有暴走到这种程度。”
“我……我不知道……”伊洛里被摇晃得头晕目眩, 喉咙里涌上一股血腥味,他艰难地开口道:“我只是想帮他……控制那股力量……”
“你怎么会不知道!如果不是你做了什么事刺激到老爷的黄金热发作得更加严重, 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
“我就知道你是个不值得信任的罪犯, 一点忙都帮不上。”海伍德气得直哆嗦,连站都站不稳,他身侧的守卫连忙上前搀扶住他, “阿尔管家,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我们该怎么办?”
海伍德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岁,气急攻心到连话都磕绊:“没办法了,把、把主城里所有三星以上的魔法师都找来,不管用什么方法也要把门打开,往里面强灌沉眠剂。”
他转过头,盯着伊洛里斩钉截铁道:“而你,你最好祈祷老爷能够在梦境蘑菇的作用下安定下来,否则即使老爷再如何看重你,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说着,海伍德对身后的两个士兵做了个手势:“你们押着他离开这里,不允许他再接近卡斯德伊的领地一步。”
“遵命。”两个士兵冷硬地执行起海伍德的命令,靴底砸在地板上的闷响像钝锤一下下凿进伊洛里的耳膜。
他们朝伊洛里伸出手,伊洛里还来不及转身,两只戴着铁线手套的巨掌已经用力钳住他的肩胛,“阿尔管家说你必须要离开这里,教授。”
“放手!我不离开!”伊洛里皱起脸,肩胛处传来的剧痛让他不自觉地弓起了脊背。
士兵们压住挣扎不已的伊洛里,往他的胃部攮了一拳,“你就安分点吧。”
伊洛里疼得闷哼一声,身体瞬间一软,抵抗的力量也随之卸了下来。他只能任由士兵们半拖半拽地将他往长廊外拖去。
伊洛里转过头,只见一些手脚麻利的士兵已经拿来冰镐,用力地敲击封禁石室的冰门,随着笃笃的凿冰声,一些沾有深蓝血液的冰屑飞溅出来,落到伊洛里的脸上,融化了,就如同狄法的血液从他的脸侧淌下。
伊洛里后知后觉地眨眼,才发现自己的眼泪也流下来,灼烧感从眼角直窜入神经,沿着经脉一路烧进心底。
【既然你说我要面对自己的内心,那你呢?你又真的有好好地面对自己的内心吗?那位公爵大人的心意难道真的一点都没有触动到你吗?】
——娜拉的话如此尖锐,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扎进伊洛里最脆弱的地方。
为什么做选择总是如此艰难?为什么感情又这么复杂?我明明不爱狄法,为什么此时却也仿佛感受到了他的痛苦,疼得想死?
伊洛里颤抖不已,整个人弯下腰蜷缩成一团,仿佛这样就能抵挡住那股不知道为什么愈演愈烈的酸楚。
一直以来,伊洛里从不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即便后来知道自己怀疑错了人,狄法不是掳走索菲娅的真凶,他也没有过后悔自己当初叩开了狄法的房门,不知廉耻地向他献媚。
他以为错误可以弥补,伤痕可以抚平,狄法对他错付的真心可以被收回。
可是,他曾经做的事就像一枚无意中射出的子弹,而那枚子弹如今已穿透了所有时间,正中他眉心。
于是他脑浆迸裂,为之肝脑涂地。
另一侧,随着伊洛里离开,无止境的寂静又再度汹涌着涌入石室中。
狄法捂住耳朵,一手撑在石壁上,额角青筋暴起,忍耐得手指都几乎要硬生生抠进坚硬的石头之中。
该死的幻听仍旧阴魂不散地在他的耳边响起,黄金热化作一个阴险的声音,幸灾乐祸地蛊惑着,【对,就是这样,你根本不需要那个没有心的骗子。】
【伊洛里根本从来都看不上你,他多高傲又多自以为是啊,在他的眼中,你只是流淌着卡斯德伊血液的怪物,是掳走他妹妹的疯子。】
“闭嘴,我知道!”狄法狠力地捶向墙壁,薄弱的冰晶碎成碎片簌簌掉落下来。
但在狄法内心最深处,一个微弱到近乎听不见的心音顽强又执拗地重复,[不,你需要他,你想得到他想得要命。]
[承认吧,你摆脱不了他的影响,无论那影响是好还是坏。]
狄法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的脑海中,两个对立的声音如同两把锋利的刀刃,激烈地厮杀着,每一次交锋都让他感到神经被撕裂般的剧痛。
他扶着墙壁,透过窗户向外望去。在摇曳的树影之间,他看到一个瘦削的身影被两名身披盔甲的士兵按着头,强行塞进了一辆马车。
随后,马夫扬起鞭子,车轮卷起一片雪尘,马车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伊洛里……”
狄法捂住脸,低声呢喃着:“别走,留下来。”
随着这句话,狄法再也压抑不住从见到伊洛里那一刻就躁动不已的黄金热,戒指边缘的晶蓝色纹路骤然炸裂,下一秒,古树般粗壮的无数根冰锥自石室内部爆出。
伴随一连串震耳欲聋的嗡鸣声,冰锥以各种角度穿透墙壁,有的斜插入地面,有的直刺天花板,有的甚至从墙壁的缝隙中穿出,将整间石室撕扯得千疮百孔、支离破碎。
而在冰锥的间隙中,狄法低下头,眼中的金色光芒愈发炽烈,他剧烈喘息着,跟这致命的爱与欲望抗衡。
伊洛里被强行送回家后,一直试图从报纸或其他任何途径知道狄法的消息,哪怕只是稍微知道他安然无恙都好,但所有消息都被封锁在了那座古老的城堡中,一丝一毫都没泄露出来。
伊洛里就这么忧虑又难过地度过了一个月,王城的阴雨天也连绵了近一个月,持续不断的雨水让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片湿漉漉的水汽中。
这天,伊洛里写完今天份的小说,听着滴答雨声,在房间里核算家里这个月的开支,他一项项划去具体的项目,嘴里念叨着:“妈妈的药费不能削减,还有珍妮的工资,伙食也已经将肉和牛奶压缩到最低限度……看来只能晚上早点睡,减少用蜡烛和煤了。”
左算右算算了一圈,看着账簿上最后那个入不敷出的数额,伊洛里有些无奈地捏了捏眉心,感到一阵力不从心:“加上康拉德之前给的的酬金,还能再支撑一个多月……好吧,起码情况比想象中好些。”
这时斯诺来敲门,“伊洛里,你在忙吗?”
“没呢,我只是在整理资料,爸爸怎么了?”伊洛里连忙把账单收起来,打开门,只见斯诺手里拿着一本极厚的书,笑眯眯地给他展示上面的书名。
“瞧这个,好东西!”斯诺用手掌拍了拍书,掐尖嗓子,以一种夸张得甚至有些滑稽的播报腔调,说:“《构建故事的魔法:从零到一的写作指南》,所有作家梦寐以求的创作宝典,有了它,好故事滚滚来不再是梦,登顶文坛只是一步之遥。”
伊洛里被这么俏皮的表演逗得发笑,眼角都笑出生理性眼泪来:“喔,爸爸、爸爸。”
他用手指揩去眼角的泪水,躬下身文质彬彬地行了个礼:“那么请问这位亲爱的图书推销员,我该要付出多少枚金币才能把这位伟大的‘缪斯女神’请回家呢?”
“这好办,价格不多也不少,给亲爱的推销员一个拥抱怎么样?”斯诺舒展双臂,笑意吟吟地等着伊洛里。
“听起来是个很合算的买卖。”
伊洛里抱住斯诺,说:“谢谢你爸爸,我正想要这么一本好书来辅助我写小说。”
“嗯哼,我就知道。”
伊洛里松开怀抱,领斯诺到书桌前,热切地介绍道:“事实上,我已经写了一版稿子了,爸爸你帮我瞧瞧写得怎么样。”
斯诺眼尾都泛起细碎的笑纹,开心得直夸伊洛里:“这么快就完成了?诶呀,我送这本书还是送晚了。”
“这爸爸可说不准,或许我写的故事在专业作家的你眼里只能称为‘灾难’。”
伊洛里笑了笑,从抽屉里取出一沓厚厚的文稿,纸张边缘微微卷起,分割线间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工整的黑色字迹,墨迹深浅不一,显然是经过多次修改的痕迹。
斯诺的手指轻轻抚过纸面,仿佛在感受文字的温度,他专注而欣慰地阅读起来,“机械大陆上有一个名为‘煤村’的小村庄,村庄里处处伫立着巨大的炼钢炉,村民们利用煤来炼钢,制造出耕作的农具。”
“村子里一个叫‘杰里米’、一半身体以及心脏都由齿轮和铆钉构成的小男孩就在村人的照料、火与铁的馈赠下长大,哦?是新兴科技的幻想题材,真不错。”
斯诺从善如流地往下读,故事脉络随着杰里米的冒险而逐渐展开,“16岁时,男孩决定离开煤村,到大陆的其他国家探索。他带着父亲留下来的航海图,在海岸边找到一艘破旧的木船。”
“杰里米解开缆绳,他解开缆绳,双手用力一推,木船在水面上轻轻晃动,缓缓离开了岸边。紧接着,他敏捷地跳上船,稳稳地站在甲板上。一阵微风吹来,洁白的风帆在风中迅速鼓起。木船在风力的带动下加速驶入海浪,船头高高扬起,劈开波涛,溅起一串串浪花。”
“……狂风呼啸,海浪像愤怒的巨兽一样拍碎了不堪一击的木船,杰里米紧紧抱着一块木板,在汹涌的波涛中随波逐流,身体被冰冷的海水浸透,皮肤被海浪打得生疼。他几乎失去了意识,只是本能地紧紧抓住那块木板,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活下去。……当风暴终于平息,杰里米发现自己被冲到了一个陌生的海岸。”
“‘哇,这是什么地方?’杰里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完全不在航海图内的奇怪岛屿。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烟雾,夹杂着刺鼻的焦糊味,让人几乎难以呼吸。远处的城镇被这层层烟雾笼罩,城镇中林立的烟囱在烟雾中时隐时现,一切都朦胧又神秘。”
“‘嘿,那边那个臭小子,这片海滩是巴迪老爷的所有物,你要交钱才能站在沙子上!’一个凶狠的喊声突然喝骂杰里米。杰里米循着声音转头望去,只见那壮汉口鼻连接着一根管子,似乎是用来辅助呼吸的装置,管子连通到他身后的铁皮箱,那箱子不时冒出灰白色的蒸汽,像是内部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壮汉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杰里米跟前,发现他没有佩戴管子,咬肌恶狠狠地抽搐了几下,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行,‘你居然敢不带呼吸管就大口呼吸珍贵的空气,反了天了!’”
“他手指粗得像铁棍,一把抓住了杰里米的手腕,嘴里骂个不停,‘你知道现在空气多贵吗?你呼吸的这一口气,够别人活一天了。’。”
“被关进监狱的杰里米完全不知道,自己漂流到的国家叫‘蒸汽国’,蒸汽国里的一切都是由蒸汽和机械打造的,这里的居民就如同最廉价的牛马,身上每一磅脂肪乃至呼吸的频率都被资本家算计,被压榨到极致,以血肉供养起了这个辉煌的蒸汽国度。”
斯诺停下来,摘下夹鼻眼镜,脸颊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他惊喜得连连赞叹:“妙极了,残酷又精妙绝伦的机械城市,这我怎么从来都没有想过呢。”
“伊洛里,你一定要把这篇小说投出去,以我的目光看,只要再删掉一些冗余的片段,它肯定会大受欢迎的。”
说着,斯诺露出一副遗憾的样子,却毫不脸红地夸张道:“欸呀,可惜还只完成了一小半,昏暗无光的世界要苦等上好长一段时间才能迎来一颗小说界冉冉升起的文学新星咯。”
斯诺欢乐地轻笑了一声,从鼻子里喷出气,他看起来像是一只快活的棕熊。
伊洛里笑得眉飞色舞,乐不可支地应和道:“爸爸,你说得真夸张,我今晚可得做好几个美梦才能想象出这么美的事了。”
什么一炮而红的都不想,只要能顺利发表作品,赚到包括妈妈医药费在内足够开销的钱就很好了。
斯诺放下稿件,目光落到伊洛里放在桌边、半掩起来的一份报纸上,调侃道:“你怎么看起《闲话周刊》了?我还记得你不爱听皇室的八卦,说那都是些记者捕风捉影、并不存在的‘空气新闻’呢。”
“奇了怪了,我的小伊洛里之前可谓是保守得像个山顶洞人一样的老学究。”
听到这个,伊洛里脸上的笑容不自然地停滞了一瞬,但斯诺正专注地看着那个颇为鼓动人心的大标题《重磅!夏洛蒂公主情定黄金公爵?世纪婚礼倒计时开始!》,没注意到伊洛里的反常。
伊洛里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虎口,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来掩饰内心的波动,答道:“爸爸,山顶洞人也是偶尔要从洞里探出头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的嘛。”
“按你说的,再不关注一下时事新闻,我比几万岁的化石还要老化了。”
斯诺很是赞同地点点头,微微前倾身体,眼神中带着一丝鼓励和期待,热切地说:“要是能再多关注一下身边的好姑娘就更好了。”
此言一出,瞬间杀死话题,伊洛里彻底没话讲,眼神躲闪地闪烁了几下:“啊,我好像听见妈妈在客厅里叫我,我出去看看。”
他越过斯诺,嘴上应道:“妈妈,我现在过来,你有什么需要的吗?”
落在后边的斯诺微微皱了皱眉,苦恼地挠了挠头。是不是伊洛里太害羞了?他跟艾莎早在伊洛里这种年纪就已经结婚,甚至还有了孩子。可伊洛里呢,连个恋人的影儿都还没有。
“伊洛里,等等,我们再聊聊。”斯诺随手把报纸放回书桌上,也跟着出去,在他走后,半截悬在桌子外边的报纸掉到了地上,内容摊开来——
王室风云再起!曾三次拒绝圣利公国伊恩王子求婚的夏洛蒂公主,近日竟与许久没在公众面前露面的黄金公爵携手亮相圣灵礼现场,两人全程互动暧昧,不仅并肩而行,还频频低语轻笑,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彼此。
要知道,夏洛蒂公主的情路可是相当坎坷,她对公爵的倾慕已长达十年之久,甚至还有小道消息宣称,她拒绝伊恩王子的求婚,正是因为心中始终念着黄金公爵。然而,她的苦苦痴恋却从来没有得到公爵的回应。
如今,黄金公爵的举动是否意味着他终于被打动,决定回应这段跨越十年的倾城之恋?这是否又意味着,这位“童贞”公主终于找到了真命天子?
第136章 第 136 章 婚讯传来
有了斯诺的肯定, 伊洛里加快速度完成了小说的第一卷,定名为《杰里米漫游记》,然后充满信心地把它投递给了一家专门运营小说杂志的大型报社。
稿件寄出后, 过了没几天,久违的电话铃声在亨特家响起来。
斯诺正好在客厅读报纸, 听到铃声, 他顿时打起精神来, 眼神中闪过一丝兴奋。他随手把报纸扔到一边,迅速地接起电话,清了清嗓子, 用略带自豪的语气说:“这里是大榕社区的亨特家,哪位啊?如果是要谈论小说的话,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投稿《杰里米漫游记》的那位年轻且出色的作家就在这儿住着呢。”
出乎意料地,来电的不是任何一位编辑,而是坎普尔。他的声音恢复了一如既往的精力,话语中透着掩饰不住的喜悦,透过听筒传来:“嘿,斯诺表哥, 你好吗?”
斯诺愣了一下,旋即爽朗地回应:“坎普尔?真是稀罕来电啊!你听起来心情不错, 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发生了?”
“哈哈,那可远非一件好事能比得上的, 我们罗伯特家总算要洗去霉运, 迎来一些真正的好运气了!我的二女儿——你一定有印象,冰雪聪明的雪丽,她马上就要结婚了!”
坎普尔的笑声更大了, 那笑声里充满了父亲的骄傲和得意,仿佛女儿的婚事值得整个世界都庆祝,“你知道我的准女婿是谁吗?雪丽好福气啊,她将要嫁给阿道夫家的大儿子康纳,他们家的‘葱茏’酒庄每年可是有近一万两千金币的收入,可谓富得流油,雪丽嫁进去,轻易使唤两三个女仆不成问题。”
“要我说,她跟康纳那孩子,简直就是一对天作之合。”
斯诺不得不把听筒拿得离自己耳朵远点,虽然耳朵受到笑声的轰炸,但还是真诚地为坎普尔感到高兴,“恭喜呀,这真是一件大喜事!雪丽是个好孩子,她选择的丈夫肯定也是善解人意、配得上她的好小伙。”
听到这个,坎普尔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略过了斯诺祝贺,他以一种几近无法掩饰的炫耀语气说道:“总而言之,我的好表哥,婚礼在这个月月底举行,雪丽再三叮嘱我一定要请你们一家来参加婚礼。”
“我和芭芭拉也很期待能够盛情招待你们,尤其是伊洛里。他要是不来,我和芭芭拉可是会非常失望的。”
坎普尔很热切地想把欠亨特家的人情还上,如果能靠一顿饭抵恩,互不拖欠就更好了。
斯诺露出温暖的笑容,眼神中透出一丝惊喜和期待,道:“没想到雪丽会惦记着我们,这邀请可真贴心,我迟些时候就跟艾莎和伊洛里说。替我向芭芭拉道声喜。”
两表兄弟又说了一会儿话,坎普尔就以自己还要通知其他人挂断了电话,斯诺把听筒放回电话机上,正巧伊洛里从外边开门进来了。
“爸爸,我把妈妈的药买回来了,大概是因为冬季流感,今天药房的人可真多。”伊洛里说着,拍了拍肩头上的细碎雪尘,呼出来的气息还带着一分户外的寒意。
斯诺笑意吟吟地转过脸,拍拍身边的沙发,示意伊洛里走近些,声音里带着喜气:“伊洛里,你回来得正好,我有一个绝佳的好消息要告诉你。”
伊洛里注意到父亲脸上不同寻常的喜色,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嗯?怎么了?”
他脱下手套放在茶桌上,然后坐在斯诺身旁,身体微微倾向父亲,专注地听他讲。
斯诺一哂,拍了一下掌:“刚才你的坎普尔表叔给我打电话来,他说雪丽要结婚了,婚礼就在这个月底!”
伊洛里愣了一下,就听见斯诺接着说道:“新郎家你也认识,就是住在村头的阿道夫一家,他们家的大儿子我没怎么见过,但听坎普尔讲,应该人是不差的。”
斯诺把坎普尔的话从头到尾跟伊洛里复述了一遍,末了他望着伊洛里,有几分兴奋地问道:“你刚好忙完了小说,而艾莎吃了一段时间新药,状态明显稳定不少,现在我们一起回村里参加雪丽的婚礼,顺便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感觉是不是很不错?”
记得上次回村,雪丽完全没有要结婚的征兆啊,这才过了多少天就定下婚约了?
伊洛里心里虽然有些不解,但对上父亲那双闪着温润的光芒的眼睛,就没有把自己的疑惑说出来。
他搓了搓冻僵了的手指,让掌心变得暖和些,接着露出一个赞同的微笑,温和地应声道:“听起来确实很不错,爸爸。如果妈妈也赞成,那就由我来收拾行李,安排行程。”
斯诺脸上绽出满意的笑容,他拍了一下伊洛里的肩膀,“我善解人意的好男孩。”
他起身往卧室走去,“我现在去问问艾莎的意见,你妈妈听见这个喜讯肯定也会高兴的。”
伊洛里留在客厅,环顾四周,望见窗帘的缝隙间灰蒙蒙的天色,随后目光落到那台寂静无声的电话机上,说不清心里在想什么。
在经过商量后,除却珍妮自告奋勇留下来看家外,亨特一家三人携着几个行李箱,在雪丽婚礼前坐上了前往橡果城的火车。
火车一路向南,汽笛声在风中回荡。车轮滚滚,行驶过的铁轨面貌也悄然发生了变化,从覆盖了一层白茫茫的雪,毫无生机的寒冷景象逐渐过渡到被雨淋得湿漉漉、有杂草长出的早春景象。
艾莎轻轻拉了拉身上那件柔软而温暖的羊绒披肩,目光透过车窗,凝视着外面被雨水浸润的农田,柔声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没想到雪丽转眼间就成了要出嫁的大姑娘了,我还记得她小小一个躺在摇篮里的场景。那时候她总睁着大眼睛,好奇又戒备地打量着任何来拜访她的客人,像个谨慎的小卫兵一样。”
斯诺轻松地靠在座椅上,也有几分怀念地接话道:“是啊,谁能想到今天呢?”
“她能这么快就找到自己的幸福,真为她高兴。”
伊洛里没办法插入他们的话题,干脆装作对窗外的风景很感兴趣的样子,入神地看着从眼前掠过的沃土,实则在构思小说接下来的剧情。
下了火车,又转角牛车,在接近赛里村的时候,伊洛里远远地看见一个矮壮的人等在村口前伫立的大铁牌下方。
“斯诺叔父、艾莎婶婶,还有伊洛里堂哥!你们过得好吗!”林奇一见到斯诺三人,就高兴得直蹦起来,用力地挥动双手,脸上洋溢着久别重逢的喜悦。
第137章 第 137 章 语出惊人
斯诺从角牛车上走下来, 厚重的靴子踩在湿润的土地上,张开双臂,亲亲热热地跟林奇拥抱, “林奇,好小子, 又麻烦你来接我们了。”
艾莎则是在伊洛里的搀扶下走出车, 轻轻摸了摸林奇粗硬的卷发, 亲和地对林奇道:“见到你依旧这么有活力真令我高兴。”
“我也很高兴能再见到您呢,艾莎婶婶,你气色看起来好得不得了, 比我傍晚扛着稻草回家时见到的云彩还要红彤彤。”林奇露齿一哂,洁白的牙齿在他深色的皮肤衬托下显得格外明亮。
艾莎被这个奇特的比喻逗乐了,捂着嘴笑道:“哦林奇,你这鬼灵精。”
林奇自告奋勇地提起行李箱,边领路快活地解释道:“爸爸妈妈先去表叔家帮忙了,婚礼上的餐点,摆的装饰,再加上雪丽的化妆,一早上就一大堆活要干, 简直跟打仗一样。”
斯诺:“我听说新郎是阿道夫的大儿子,好久没见他了, 都不知道他变成什么样。”
“您说康纳吗?”林奇轻快地笑了笑,“今年秋收时, 我跟那伙计打过交道。那时候他就站在田埂上, 手里拿着个望远镜,一本正经地监督农户给自己家摘葡萄。”
“他可比我出海前见到的胖了不少,你要是见了他也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如果不说,我想没有人能猜得出他是精瘦的阿道夫先生的大儿子。”
斯诺若有所思地沉吟:“这样啊。”
说话间,四个人回到了那幢橙色的圆顶小房子,艾莎在离开前栽下的花已经尽数凋落,但顽强的野花顶替了位置,粉白交杂的小花在微风中摇曳。
林奇把行李箱放在门廊上,箱子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他直起腰,仿佛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儿,活力满满地说:“那么叔父、婶婶,还有伊洛里堂哥,你们一路回来肯定累了,先好好歇息,我就先去教堂跟其他人一起布置婚礼现场。”
他挨个拥抱斯诺他们,身上蒸腾出一股淡淡的汗味,混合阳光和干草的清新气味,给人一种踏实且安心的感觉。
尤其拥抱到伊洛里的时候,林奇更是用力搂了一下他,笑着说:“伊洛里堂哥,我可想死你了,迟点等你有时间,我们一定要好好聊聊。”
伊洛里也乐得回抱住他,“那当然,你寄来的信我都仔细看了,也有很多话要跟你讲。”
随着林奇的背影逐渐在村道上远去,斯诺伸了一下腰,招呼起妻儿:“我们也不能太落后大部队了,稍微打扫一下家里的灰尘,也去帮忙吧。”
“好的爸爸。”
斯诺的提议得到了伊洛里的同意,至于艾莎,她依旧被父子俩跟脏活累活隔离开来,只能坐在沙发上看他们怎么清扫,弄得她好气又好笑。
……
中午的日光透过彩窗射入教堂,映照出一片波光潋滟。
雪丽挽住坎普尔的手臂,一步步走向站在红毯末端的康纳,她身披洁白的婚纱,宛如笼罩在一层薄雾中。
雪丽神情冷艳,看不出一丝为婚礼感到喜悦的痕迹。而康纳则长相平平,一双招风耳出奇的大,身高比雪丽还矮上半个头,站在她身边活像是个为公主牵裙摆的小仆从。
伊洛里坐在教堂的长椅上,神情古怪地蹙起眉头。显而易见的,雪丽望向康纳的眼神并不沉醉,怎么会决定在一起呢?
神甫站在两人的面前,轻轻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康纳·阿道夫先生,你是否愿意娶雪丽·罗伯特小姐为妻,让她成为你的骨和肉,你一半灵魂的回归之地,直到死亡将你们分开?”
康纳带着期待与紧张地瞟向雪丽,他压抑着激动,颤声道:“我、我愿意。”
神甫又看向雪丽,问:“雪丽·罗伯特小姐,你是否愿意嫁给康纳·阿道夫先生,让他成为你的天和地,你一半灵魂的栖息之所,直到死亡将你们分开?”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雪丽身上,坎普尔更是紧张得捏紧了拳头,心里不停祈祷,那可是每年一万两千金,足足一万两千金!这是绝无仅有最好的选择了,聪明女孩你可千万要把握住机会啊。
雪丽沉默了片刻,仿佛思考着什么,看向康纳手中戒指那颗璀璨的宝石,才伸出纤纤玉手,嘴角微微上扬,说道:“是的,神甫大人,我愿意。”
神甫点了点头,宣布道:“那么,在全知全视无上伟大的全|能|神的注视下,你们将结合成命运相连、呼吸与共的一对伴侣,即使是父母、子女,也无法超越你们之间的联结。”
“现在,你们可以互相亲吻对方了。”
教堂里应时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好极了!康纳亲她!”
“嘿,两只甜甜蜜蜜的爱情鸟,亲个火辣辣的给我们瞧瞧。”
康纳松了一大口气,终于露出释然的笑容,忙不迭把戒指套在雪丽的无名指上,“谢谢、谢谢你亲爱的。”
他握住雪丽的手,小眼睛挤得都只剩下一条线,嘴巴凑上去要亲雪丽的嘴唇,却被她轻巧地侧过脸,只让亲到了脸颊。
康纳的笑容僵滞了,但见雪丽对自己露出微笑,他又立刻陷入了陶醉的甜蜜情愫中,傻呵呵地跟着笑。
众人都为他们感到高兴,用力鼓掌,更有甚者还稀稀拉拉地吹起口哨,“好一对佳偶!”“天哪,光是看着他们,我都幸福得要晕过去了。”
伊洛里拧起眉,彻底想不明白了,他困惑的表情在一片欢欣鼓舞的人群里格外的醒目。
而立于台上的雪丽无意间扫了伊洛里一眼,敏锐地察觉到他对于这场婚礼的迟疑,但她假装什么都没有注意到,平静地略过了他。
这时,伊洛里被旁边的斯诺撞了一下手肘,他看向斯诺,只见斯诺拍手示意伊洛里也跟着其他人一起鼓掌。
伊洛里犹豫地说:“爸爸你也看出来了吧,康纳和雪丽他们的结合是出于金钱,而不是爱情……”
“儿子,康纳喜欢雪丽的人,雪丽喜欢康纳的钱,对于他们两人来说,这就是爱的全部含义了。”斯诺小声地打断了他的话。
“别愣着,一起鼓掌就对了。”
伊洛里只能跟着拍手,但低声自问道:“……可是这样并不纯粹的结合真的意味着幸福吗?”
众人热烈的鼓掌声不一会儿就淹没了台上新诞生的一对夫妻。
婚礼的顺利举行,也为接下来的庆祝宴会开了个好头。
罗伯特家负责筹办婚礼仪式,阿道夫家则承担起了举行庆祝宴会的全部费用。
宴会场所选在村子中心的广场,摆满了一排排长桌,桌子上从烤得金黄酥脆的乳猪到香甜可口的甜点应有尽有。
坎普尔春风得意,手里捏着一杯葡萄酒就开始向旁边的宾客吹嘘自己眼光独到,能够这么顺利地把女儿推销给有钱人家,喋喋不休地说:“我就说新娘课程有用,芭芭拉还总是紧张花钱太多,天天跟我争论要取消课程。哈,现在事实证明了我的眼光是再正确不过的。”
芭芭拉争辩道:“哼,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酒庄主人,没有称号也出身一般,如果没有你干涉,雪丽足以凭借美貌嫁入更好的人家。”
但芭芭拉只是嘴上说很不满,实则明眼人都能看见她从婚礼开始到现在一直没垮下去的嘴角。
而作为大姐的碧翠丝一直都冷着脸,她不满地想,如果不是克里夫被林奇打跑了,先出嫁享受众人艳羡的目光和祝福的人就是她了。
想着,碧翠丝狠狠地瞪了一无所知的林奇。
这边,林奇正热情地搭住伊洛里的肩膀,寒暄道:“伊洛里堂哥,刚见面的时候我就想说了,你怎么还是这样瘦啊,城市里浑浊的空气和惹人厌的蓝血人肯定苦坏你了吧。”
“还好,林奇你怎么样?”
谈到这个,林奇的话密得像连珠炮一样噔噔噔地往外蹦,“我好得很呢,自从不出海后,我在村里待得越来越舒服,吃啥啥香,晚上睡觉也不头晕了,割草都更有劲儿。”
他还想往下说,但伊洛里打断了他,“稍等一下,我先去祝贺雪丽。”
他迎上走过来的新娘,微笑着说:“雪丽,恭喜你新婚快乐。”
雪丽依旧眼高于顶,冷淡道:“没必要恭喜我,我知道自己有多高兴。”
伊洛里的笑容尴尬地凝固在嘴角,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这句话。
雪丽瞥他一眼,语气不冷不热:“伊洛里表哥,知道为什么当初我向你求婚,被你拒绝之后就果断放弃了吗?”
“——什、什么?咳咳!”伊洛里被雪丽一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刁钻性子哽得直咳嗽。
“我读过书,也知道你这种学问家是怎么看待婚姻和爱情的。”雪丽扯起嘴角,以一种奚落嘲弄的眼神看着伊洛里,说道:“你活在书本中,对爱的看法还不如三岁小孩。”
“你不需要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我,我和碧翠丝不一样,像克里夫那种华而不实的傻瓜对我来说没有用。我觉得嫁给康纳很幸福,嫁不了教授,那我好歹也得嫁个不会让自己挨饿的男人才是。”
伊洛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大概是自己在教堂的表现被雪丽看见了,而且,他无心的举动显然惹毛了对方。
他急忙解释道:“啊……雪丽,我只是有一些疑惑,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什么怜悯你,如果给你造成了不适,我向你道歉……”
雪丽听到这才态度放缓了些,正想要说些什么,一直在宴会上寻找妻子的康纳发现了她,露出灿烂的笑容,“雪丽,我亲爱的,你在这儿呢!我一直在找你。”
第138章 第 138 章 新星作者
当看见俊秀的伊洛里时, 康纳的表情明显难看,他像是一个担心自己宝贝会被歹人偷走的吝啬鬼,紧张兮兮地把雪丽挡在了自己身后。
“亲爱的雪丽, 这个人是谁?”
“康纳,他是伊洛里表哥, 这么多年一直在王城生活, 我爸妈邀请他们一家来参加我们的婚礼。”雪丽语气冷淡地向康纳介绍道。
伊洛里向康纳点头致意, 率先伸出手,说:“你好,康纳先生, 很高兴见到你。”
康纳打量了一下伊洛里,才犹豫地握住他的手,道:“你好。”
康纳只是草草握了一下就松开伊洛里,忙不迭扶住雪丽的腰,“亲爱的,爸爸妈妈想要跟你说说话,我们过去怎么样?”
雪丽皱眉道:“怎么还有话要念叨?早上我就已经听朱丽叶夫人挑剔了十遍我的身材太胖,穿不进你们家的祖传婚纱。”
“宝贝,请别生妈妈的气好吗, 我已经跟妈妈说了不要再跟你说这些了,她只是希望你能健康漂亮而已, 没有什么恶意的。”
康纳可怜巴巴地看着雪丽,恳求道:“拜托了, 看在我的份上, 别把那些话放在心里,好吗?”
雪丽神色间有些不满,但还是忍耐了下来, 她克制地点了点头,“就这一次,我也不是想要忤逆朱丽叶夫人,你不要把我想得脾气很坏。”
“我怎么会这样想呢,宝贝,”康纳立刻松了一口气,讨好道,“来跟我过去吧,爸爸妈妈已经在跟我们招手了。”
伊洛里费解地看着两人离开的身影,刚才雪丽态度不太耐烦,但还是回应了康纳,看似闹矛盾的两人,但却又似乎流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氛围。
他隐约察觉到自己的想法跟现实之间出现了微妙的偏差。
即使不像父母那样的模范爱情,这种不那么完美的感情其实也足以令人接受,甚至可以说也不错……吗?
伊洛里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突然感到肩膀上传来重量。他扭头一看,才发现不知何时,斯诺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斯诺:“怎么了,伊洛里,你不坐下吃饭吗?晚宴已经开始了。”
伊洛里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除了一些还站着聊天的人之外,参加婚礼的大部分人都已经热热闹闹地坐在位子上,就等着大餐上桌了。
伊洛里和斯诺在艾莎旁边的座位坐下。
艾莎关切地问:“伊洛里,你去哪了,刚才你坎普尔表叔和芭芭拉表婶还找过来想要跟你说两句话呢。”
伊洛里:“我刚才在跟林奇聊着今年他们家的牧场情况。妈妈别担心,等会儿我主动去找找表叔和表婶吧。”
“艾莎,太阳下山了,有点冷,你要不要披上我的外套,这样能暖和一点。”斯诺握住艾莎的手,他一边说一边脱下外套盖在妻子的肩上。
“嗳哟,都老夫老妻了,让别人看见了多不好意思呀。”
伊洛里静静地看着他们的互动,这才是他所熟悉的、爱情的模样——斯诺头发已有些花白,但看向艾莎的目光依然温柔如水。而艾莎,尽管年过半百,却因为丈夫的宠爱而依旧依稀可见一些少女情态。
伊洛里迟疑了一下,问道:“爸爸,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在教堂时,你说雪丽跟康纳的结合也是爱情的一种表现……哦,我不是想要质疑你,可是,爱情难道不应该意味着平等、温馨、相互尊重,谁也不亏欠谁吗?”
“我的意思是,我如果要找一个人结婚,那就应该像你和妈妈一样对吧。”
斯诺难以置信地转过头,说:“我没听错吧,伊洛里你是在谈论婚、婚事吗,我的天,你是终于石头开窍了吗?”他的最后一句话,声调上扬得厉害。
“爸爸!嘘——小声点,你不要这么激动。”伊洛里连忙阻止道。
他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咳、我只是问问而已。”
斯诺自以为理解地拍了拍伊洛里的肩膀,轻松地说:“儿子,别太挑剔了,爱可是有很多种的。像你妈妈一样完美的女性,我这辈子活这么多年只遇到那么一个呢。”
“你要是遇上了让你心动的女孩,那就一定别犹豫,放心大胆地去追求,无论是什么样的爱,只有你自己经历过才知道。”
“我从没有挑剔,我只是……不确定。我只是觉得,爱情应该更简单、更纯粹,不是吗?”伊洛里迟疑了,声音弱了下去。
伊洛里想起狄法把手覆在自己心口上,指责自己没有心的景象。狄法眼中的期待和失望不是假的,那种复杂的情绪在他深邃的眼眸中交织,如同暗夜中亮起的一点微光。
可是我曾那样毫不留情地欺骗过你,如今你为什么还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一份残缺不全的、沾染上了污点的爱?
对这种不伦不类的爱情,像狄法那样高傲又有洁癖的贵族,真能像包括雪丽在内的大多数人一样感到满意吗?
想到这里,伊洛里的心情像是放凉了的餐点,没滋没味,又难以下咽。
雪丽因为身体不适,在婚宴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就在康纳的陪伴下离场了,新人走后,剩下的宾客没了可以起哄的对象,气氛平静不少,热闹又不失礼貌地吃完这餐饭,就散伙各自回家了。
伊洛里跟在斯诺和艾莎身后往家的方向走,心不在焉地听他们热切地谈论着婚礼上的捧花和装饰婚车的彩带。
艾莎忽然招呼伊洛里,“亲爱的,你是怎么想呢?”
“什么,妈妈?”伊洛里才回神,抬起头露出迷茫的双眸,一瞧就知道没认真听艾莎的话。
“刚才我和爸爸谈到了你的婚礼,”艾莎没在意,伸手挽过伊洛里,声音很轻地说,“我也真希望你能够找到一个好姑娘,变得如此幸福。”
艾莎有些伤感地蹙起眉,“我真害怕看不到你成家的时候。”
伊洛里握紧了艾莎的手,不让她继续说下去,“别瞎说妈妈,你会好起来,健健康康好多年。”
安慰艾莎的过程中,伊洛里刻意避开了讨论婚事。
他需要一些时间来梳理清楚这份对狄法的感情,去弄明白要怎么做。
考虑到艾莎的病情和随身带的药并不多,伊洛里一行只在赛里村停留了一个晚上,在婚礼结束后的第二天就回寒冷的王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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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霍格·戴里克推开羽墨报社的大门,慢悠悠地跟同事们打招呼,“早安,大家伙儿,今儿又有什么好故事?”
几个还在冲咖啡的编辑听见他的口头禅,耸了耸肩,“还是老样子咯,霍格,你也早。”
霍格走到自己的办公位,把夹在肋下的公文包放在椅子上,抬头看见突然凭空出现在自己桌上的一沓稿件,顿时吓了一跳,“这一大堆稿件是怎么回事?我可不记得我有落下这么多小说稿没有送去印刷厂啊。”
“霍格,那些是新鲜热辣的投稿,”旁边的同事幸灾乐祸地从工位上探出半个头,手里的笔指了指身旁还空无一人的工位,说,“谁叫希金斯非要跟主编提出开一个奇幻故事的栏目,你平时又负责奇幻故事的连载,那审稿的活儿可不就要落你头上了吗?”
霍格叫苦不迭:“我读文学专业,可不是为了天天让这些平庸之作浪费我的时间的。”
但一想到希金斯是报社大老板的儿子,有再多牢骚也没法吐出来。
霍格只好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翻过一本本装订好的稿子,视线从封面的小说名和简介一扫而过。
忽然一个突出的小说名抓住了他的眼球,“杰里米漫、游记,讲蒸汽国度的?这看起来还有点意思。”
霍格抽出《杰里米漫游记》,额外留意了一下左下方署的作者名,伊洛里·亨特,欸,从来没听过的无名小卒,可能写的又是一部噱头大于内容的“花架子”。
他不抱希望地翻开第一页读了起来。
……
同事经过从早上开始就一直没怎么发出声息的霍格,讶异地发现他案边的稿件高度跟早上的一模一样,就没少一英寸,不可思议得瞪大眼睛,“霍格,你怎么一早上才看一本书,还剩下这么多,你得审到什么时候才能审完?”
霍格被惊动了,从入神的阅读状态中猛地抽身,他抬起头,两只眼睛迸发出两道精光,如同吃到什么美味佳肴,脸都涨红了。
“老兄,我跟你说我们报社这下是挖到宝了,看这个, ”霍格扬起手里文稿的封面给同事看,激动得舌头都要捋不直了,“我敢打包票,这本小说,它必定火爆!”
“这么厉害?唬弄鬼呢,我瞧瞧。”
当同事还在将信将疑地翻开《杰里米漫游记》看时,霍格已经扯出一张信纸,照着抄文稿留下来的地址,“我现在就要给这位极富才华的亨特先生写信,不管怎么说,都得说服他同意把小说交给我们报社连载。”
“这将是一个大风口,我能感觉到,无数读者的钞票在向我们羽墨报社挥手了。”——
刚下马车,风尘仆仆的伊洛里远远就看见邮差杰拉尔从自己肥大的挎包里拿出一个厚实的信封,要塞进公寓前的邮箱里。
伊洛里朝邮差挥了挥手,“杰拉尔,那是我家的来件吗?”
杰拉尔转过身,瞧见伊洛里,能干的小伙子咧开爽朗的笑容。
之前好几次他送错报或误点,伊洛里都大度地原谅了他的失误,所以杰拉尔也对这仁善的教授分外有好感。
“是的咧,”他低头瞧一眼信封上的送达地址,“是羽墨报社寄过来的,是教授的东西吗?”
伊洛里一听是自己投稿的报社,心里大概猜到应该是有关稿件的回信,他向杰拉尔伸出手,“应该是没错,给我吧。”
“好咧。”杰拉尔直接递过去,朝伊洛里后边慢慢走过来的斯诺和艾莎都躬身致意了,然后才小跑着去下一户人家。
斯诺好奇地凑过来,“肯定是用稿通知,不会有错的。”
“哈哈,我也很希望。”伊洛里刚一拆开封口,谁知里面塞得鼓鼓囊囊的信件就登时“爆出来”,随之还有好十几枚金币,稀里哗啦地掉了一地。
“哦,好多的金币!”斯诺惊叫一声:“我就说了会是好消息,伊洛里,快看看信里写了什么?”
艾莎也被吸引了过来。
伊洛里被两个人挤在中间,他打开信,最上边的信纸沾了不少雪屑。
他寻到最清晰的一行文字读下去——
【嘿!恭喜您,亨特先生!您的小说《杰里米漫游记》已经通过审核,并且顺利在我们刊物上发表了!随信附上一张150金的支票,作为您的稿费,请及时查收哦!
另外,我们报社内部讨论了一下,大家都特别特别喜欢这个故事,所以想诚恳地邀请您继续写下去,把《杰里米漫游记》的续集也交给我们连载!为了表示我们的诚意,我们还随信附上了20枚金币的定金,预定您下一卷的故事。
羽墨报社全体成员都特别期待您的回复,日夜盼着能继续和您的故事一起走下去呢!希望您能考虑一下~】
斯诺激动地拍了一下手,说:“伊洛里,他们说非常喜欢你的故事!还附上了整整20枚金金币和一张150金的支票,看来你真是把他们给迷住了。”
“别耽误了,我们现在必须立刻尽快地写一封回信,用词要讲究,不要太客气也不要太热情,这方面我有经验,我知道该用什么方式跟恼人的编辑打交道。回信可以交给我……”
斯诺巴不得立刻就写回信让报社把故事刊登出去,让所有人都看看他的儿子有多出色。
伊洛里也露出笑容,说:“爸爸,就按你说的做,你们先上楼吧,我把信和金币收好了也跟着上来。”
艾莎体谅丈夫和儿子手里提着沉重的行李箱,便说:“来吧,亲爱的,我们先上去。写回信也不急在这一时。”
“哦,好的,亲爱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等斯诺和艾莎都消失在门后,伊洛里才将四散一地的信纸和滚进草坪的金币收拢起来,看着沉甸甸的金币和信上的溢美之词。
写出的故事得到别人的喜爱,这种感觉比他想象中的更加愉快。
第139章 第 139 章 堂堂出道
在忙碌的报社中, 霍格站在位子,手里格外醒目地挥着一封信,语气炫耀道:“嘿, 大家伙儿,瞧瞧这是什么, 我收到了一封回信!”
“啊哈, 霍格你这是在举办什么明知故问竞猜活动吗?”
“哈哈, 我都不需要猜,肯定是霍格从昨天开始一直在念叨的那位才华横溢的呃、记不得叫什么先生的回信吧!”
霍格满脸骄傲:“我说同事们,那可不是记不得叫什么先生……嘿, 谁把我的信给拿走了?!”
他正举着信,蓦地一下有人把信从他的手中抽了出去。
霍格一转头,就见到一个相貌斯文的蓝血男性,他带着一副精致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型狭长,眼尾微微上挑,透着一股矜贵的气质,俨然一位教养良好的贵公子。
看见这张脸,霍格一下子就焉了, 干巴巴地问好:“哦是你呀,早上好, 希金斯。”
希金斯推了一下金丝眼镜,拿起信问道:“这是那位写出《杰里米漫游记》的伊洛里·亨特先生的回信吗?”
霍格:“……是的, 你现在可以把信还给我了吗?”
霍格一向对这位性格古怪的报社公子有点发怵, 尽管他们都是蓝血人,但是跟他自己的散漫个性比起来,希金斯简直是一个由刻板印象堆砌出来的“经典”蓝血人。
不近人情、刻薄、神经质、蓝血至上主义、精英, 这些词简直就像是为希金斯量身打造的。
希金斯没有急着把信还给霍格,反而摩挲着信封,视线扫过信上边的一行文雅字迹,然后他抬起头,说:“我来负责跟这位先生商讨《杰里米漫游记》的合同事宜,你可以去负责其他的作品了。”
“什、什么,你不能这样做……好吧,你想要就拿去吧。”看着希金斯面无表情的脸,霍格的底气越来越弱,从某个意义上来说希金斯确实可以这样做,毕竟别说只是关乎一个作家的负责事宜,整个报社都是属于希金斯父亲的。
但他还是弱弱地说了一句,“你这样做,不是因为讨厌我,更不是一个要把我开除的警告对吧?”
希金斯抬眼看了霍格一眼,不冷不淡地说:“霍格先生,你是一位工作能力出色的编辑,除了你的吵闹和工位的凌乱之外,我想我没有什么需要跟汉弗莱主编反应的。”
霍格哑口无言地看着希金斯走回工位的傲慢背影,忍不住转头跟其他人说道:“那家伙真的很讨人厌对吧。”
“噗嗤——霍格你早就晚了一步啦,刚才我经过汉弗莱主编的门前时,就听见希金斯跟汉弗莱主编说要接手《杰里米漫游记》的编辑工作,还说什么这次的报纸要加印两倍的量。”
“不就是希金斯提议要开奇幻故事的栏目的吗,啧啧啧,看来他对那个记不得什么名字先生写的故事也很看好……”
周遭的议论声一点也没有传进希金斯的耳朵里,他在自己的工位坐下,表情没有一丝情绪泄露地读完信。
他颇为满意地给这位不知相貌的伊洛里·亨特先生下了判断——这样一封言辞文雅、用词考究的信件必定出自一位学识渊博的精英蓝血男性之手。
希金斯扬起微不可察的笑意,拿出一支镶金边的钢笔,提笔写道:
【您好,伊洛里·亨特先生,鄙人是希金斯·德莱尼,将会负责您今后的编辑工作。
非常荣幸收到您的回信,并且得知您已经着手进行《杰里米漫游记》下一卷故事的构思,更是让我倍感意外之喜……】
当收到这一封风格明显不同于上一封的回信,伊洛里一开始还以为自己收错了信,但他并没有过分在意,因为他也清楚一个报社里有很多编辑,这只能说明成为他的编辑的人和给他发用稿信件的人不一样而已。
双方的信件来往之中,连载合同很快就敲定了。
直到《杰里米漫游记:蒸汽国篇》的故事刊登在报纸上,传到一个接一个人的手中时,这个故事爆火的速度依旧远远超过伊洛里的预想。
仅仅推出一周,羽墨报就大街小巷的报摊上销售一空,读者们对那个机敏又勇敢的主角“杰里米”的喜爱和对故事后续发展的期待更是藉由一份份如雪花般的询问信寄到了报社。这导致每天早上希金斯回到工位,总要被成山堆的信纸活埋一次,然后再面无表情地把它们转寄给伊洛里。
伊洛里收到这么多热情洋溢的读者来信,一开始完全无法招架,既感到鼓舞的同时,又意识到自己现在需要打起十足的精神来进行创作才能回应读者的期待。他一连好几天都沉浸在构思下一卷故事的剧情大纲中,甚至连饭都顾不上好好吃。
眼见一切都往好的方向走,斯诺兴高采烈地提议:“不如今晚做烤乳鸽吧!配上酸甜可口的樱桃酱,味道肯定棒极了。咱们家得好好庆祝一下,毕竟可不是谁发表第一篇小说就能取得这么大的成功!”
说着,斯诺还吸了吸鼻子,仿佛已经看到烤乳鸽在烤箱中滋滋作响、香气四溢的画面。
正在织毛衣的艾莎闻言,也笑着赞同,“伊洛里为了写好这篇文章,都熬瘦了、身体也累坏了,确实该好好犒劳一下。”
珍妮连连点头,小声地说:“我这几天都见到伊洛里先生房间里的烛光一直亮到早上,我也想要帮上一些忙。”
“好极了,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斯诺笑道。
三个人商量好晚上大餐要做什么菜式,最后决定斯诺负责去市场挑选新鲜的乳鸽和樱桃,珍妮则去采购其他必要的调料和配菜。
到了晚餐时间,伊洛里从房间出来,看到桌子上那一盘盘丰盛的菜肴,满脸疑惑,“这是怎么了,今天是我不知道的某个节日吗?”
“傻孩子,哪有什么节日啊!”斯诺笑着拍了拍伊洛里的背,眼里满是骄傲,“这是我们特地为你准备的,恭喜你的写作事业顺风启航!”
“这才过多久,你的故事已经人尽皆知了,连报社的信箱都快被读者的热情塞爆了!咱们家不得好好庆祝一下?”
他一边说,一边拉着伊洛里往餐桌旁走。
艾莎也笑眯眯地把一碟分好了的烤乳鸽往他面前推了推,“快坐下吃饭吧,别愣着了!冷了滋味可就大打折扣了。”
伊洛里被爸妈你一言我一语夸得不好意思,浅浅笑道:“这也太夸张了……不过,这烤乳鸽闻起来真香,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坐下来,用叉子叉了一块鸽肉放进嘴里,酥脆的外皮配合美味的樱桃酱顿时令他赞不绝口,“这樱桃酱熬得真好。”
斯诺不失时机地夸赞,“那是珍妮的杰作,她熬了整整一个下午呢。”
伊洛里望向珍妮,“是这样吗,珍妮,你的手艺完全不比外边的餐厅厨师差。”
自从伊洛里和珍妮把话说开了之后,珍妮已经放下对伊洛里的恋慕之情,此时面对伊洛里的真挚目光,她虽然还是红了脸,但是不再逃避直视伊洛里,磕巴道:“如、如果先生您觉得好吃,我下次会做多些的。”
伊洛里注意到珍妮的变化,感到欣慰的同时,心里也隐隐有些担忧。现在的珍妮不再是那个总是低着头、默默做事的小姑娘了,她眼神里多了几分光彩,还会主动跟大家聊天,这么一个勤恳善良的好姑娘,难道一辈子都要困在女仆的身份里吗?她值得更多的关注,值得拥有属于自己的快乐。
但除了一份工作之外,还有什么是我能够帮上她的呢?
伊洛里又叉了一块肉入口,慢慢地咀嚼着,心里一边琢磨——
随着冬季过去,天气逐渐变暖和了一些,趁着这样一个难得的晴天,伊洛里换上了一件厚实的外套,戴上围巾,准备出门去把从报社那儿拿到的支票兑换成现金。
他推开家门,冷风扑面而来,倒吸一口气,“真冷。”
尽管北风仍旧带着刺骨的寒意,但路面上的积雪已经开始消融,融化的雪水在石砖路面流淌,反射着阳光,仿佛一面面亮晶晶的小镜子。
伊洛里小心地避开那些湿滑的地方,脚步轻快地走向银行大门,他抬头看了看顶上的黑字招牌。显然这是一间由地精开设的银行,招牌用地精语和人类语同时写着“蓝盾银行”。
伊洛里整理好围巾,按下铜把手推门走了进去,灰蒙蒙的大厅里没几个人类顾客,而都是一些地精,内部空间也对于人类来说并不宽敞。
扩音魔法在空气中回荡,声音却有气无力:“330号的客人,请来第1柜台办理贷款业务!”
与此同时,一个尖下巴的地精一边看报纸,一边大声地抱怨着:“真受不了那些搞什么革命的蠢货了,地精王国从来都是富人的国家!那些该死的穷鬼一分钱也不愿意掏,就压根不配在我的国家里活下去!”
“又是革命党那些事?”
另一个地精接过话茬,说道:“按我说,一个足够聪明的地精只要有一个证券账户,甚至可以凭借买卖不存在的空气发财,他们笨到完全学不会这样的发财游戏,难不成还指望别人把金币平白无故地塞进他们的口袋里吗。”
伊洛里无视了喧嚣,跟着人流排队,眼见就要轮到他,突然,一阵刺耳的枪声划破了安宁,“抢劫!所有人都双手抱头,趴下不许动!”
随着话音刚落,数个蒙面的地精跳出来,其中领头的棕面罩往柜台扔出三四个大麻袋,对柜员下命令,“用它们装满金币,快点!”
“劫匪!是劫匪,快按下报警器!”还没等蒙面劫匪反应过来,柜台里的地精前台尖叫着按下了报警器,下一秒震耳欲聋的警报声响彻整个大厅。
随之,柜台降下一层厚实的铁卷帘。
顾客们惊慌失措地尖叫起来,“救命啊!救命啊!”
整个大厅顿时陷入混乱,有人本能地蹲下,有的人则试图从门口逃走,更倒霉的人被其他人绊倒,被结结实实地踩头。
“坏蛋!谁都不许报警了!”棕面罩手中的双管猎|枪对准铁质卷帘开了一枪,猛地轰烂整块铁皮。
“来、来了,老大,”一个匪徒应声跳进柜台,抓住一个柜员,就用枪把砸他的头,结巴道:“你、你快,快把保险箱打、打开,我、我、我就不杀、杀你。”
柜员被砸了一下,头又疼又晕,愣愣地问:“我没听清你说了什么,你能再说一次吗?”
“混、混蛋!”结巴地精感觉自己被小瞧了,又狠狠地砸了一下业务员,吼道:“保险柜!听、听到了吗!”
“听到了听到了,求你不要伤害我,”柜员捂着头,脸痛苦地扭曲起来,“可是我不知道密码啊,只有经理才知道,而且这些钱都是顾客的……”
结巴地精:“闭、闭嘴!这些钱、是、是黑心钱!是我们的钱!”
一个黑面罩的地精用枪抵着一个穿着笔挺西装的地精,喊道:“结巴,别管那个柜员了,我把他们经理捉来了!”
“开保险柜!”
“我现在就开,现在就开!”
在枪口的威胁下,银行经理满头大汗地打开了保险柜的门,哗啦啦的金币登时洒了一地。
两个地精就扯过麻袋,用手臂把金币都扫进袋子里。
眼见抢钱顺利进行,棕面罩扭头朝其中一个同伙大喊:“‘手套’,去把大门口的卷帘门放下来,一个人都不准放出去!”
“好的老大。”“手套”看起来有点笨手笨脚,抱着一杆对地精来说明显大得过分的猎枪,枪口顶在吓懵了的安保腰上,顷刻变脸,恶狠狠地骂:“蠢货!立刻摇动门的机关,否则我就用子弹轰掉你的腰子!”
他晃动枪口,手一歪,枪走火了,子弹打中安保的脚趾头。
安保摔倒在地,捂着脚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啊!!!我残废了,我残废了!”
旁边的粉面罩当场踹“手套”的腿弯,“傻帽儿,老大让你关门,谁让你拿枪打人。”
“手套”如梦初醒,“哦、哦,对、对不起,我关门我关门。”
他低下头,慌乱地拉着卷帘门的摇杆,用力转起来。金属门发出尖锐的“嘎吱”声,缓缓下降。然而,就在门缝即将合拢时,“手套”的目光不经意扫过旁边,猝不及防对上一双翠绿如湖水的眼眸。
“手套”愣了一下,当即断喝一声喊住伊洛里,“嘿,那个人类,你干什么!”
此时,伊洛里手都伸到卷帘门底下了,半个身子几乎要探出银行大门外。
眼见只差一点就能彻底逃离这个危险的地方,却被匪徒抓了个正着,一向好涵养的伊洛里都忍不住在心里骂起来。真见鬼,就差一点就能跑出去了。
伊洛里停下来,缓缓转过身面向“手套”。
面对黑洞洞的枪口,他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威胁,强行保持平静道:“我不逃跑了,你别开枪。”
“手套”眼角抽搐了一下,就要说些什么,柜台那边又发生了骚乱。
第140章 第 140 章 银行劫案
伊洛里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尖下巴地精猛地扯掉了“棕面罩”的面罩,“你们这群不入流的小毛贼,休想从我的口袋里抢走哪怕一枚分币!”
一张长着大小眼、塌鼻子的脸猛地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啊!”棕面罩尖叫一声, 连忙把面罩扯回来。
“结巴”磕巴地说:“那、那家伙,看、看到了、老、老大的脸!”
黑面罩的脾气尤为暴烈, 他把装满金币的袋子往结巴的怀里一塞, 拿着枪就冲出柜台, “妈的,活腻了的东西!”
而大门的这一边,粉面罩的地精也阴狠地说:“手套, 你守着门,别让任何一个人出去,我过去帮老大。”
“无论是谁,一靠近这扇门就开枪,知道了吗?”他说着还瞪了伊洛里一眼。
“手套”如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我知道了,靠近就开枪。”
伊洛里盯着“手套”手中晃来晃去的枪管,只能暗暗庆幸,谢天谢地了, 至少现在枪还没再次走火。
尖下巴看着朝自己围过来的三个地精,脸色发白, 但还强撑着犟嘴,发颤道:“你们想要干什么!我可告诉你们, 我是你们惹不起的人, 我不怕你们!”
“棕面罩”戴好面罩,沿着皮肤和布料的贴合处摸了一圈,确定再没有一丝皮肤露出来。他盯着尖下巴, 做了个手势,“把他给我揍到失忆为止!”
“不要啊——”尖下巴地精发出一声惨叫,然后就被冲上来的三个劫匪给压在了地上。
“黑面罩”揪着尖下巴地精头顶那没剩几根的稀疏头发,就把他的头往地上一砸,“忘记你见到的所有东西,听见了吗。”
“打头不管用,要让他疼到失忆才行。”“粉面罩”一脚狠狠地踩在地精的背上。
尖下巴受不了几个地精的拳打脚踢,嗷嗷直叫唤,“别打了,啊,我的背,我的下巴,我的手指!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记不得了!”
“哼,以为我会上当吗,你神智还这么清醒,说明还记得我的长相。”
“饶命呀——”
这时,伊洛里感觉到自己衣摆被扯了一下,他低下头,矮小的劫匪眼巴巴地看着他,问道:“人类,你还记得我吗?”
伊洛里的耳边充斥着那个地精被殴打的惨叫,他默默地看着“手套”,以为对方是在自己下套,果断摇头,“我只能看见你蒙住了脸,我很确定自己是一个一无所知的路人。”
“手套”低头嘀咕:“这个人类已经不记得巴八渡了……也对,巴八渡又不显眼……”
伊洛里没听到“手套”在说什么,不过就算他听见了,也不可能意识到眼前这个地精,正是他曾经在冬夕节时,送过面包的那个“地精小孩”。
伊洛里看对方低着头,视线随之瞟向他身后的开门机关。
这劫匪身材矮小,看起来力气也不大,如果自己的速度够快,趁着其他劫匪都分心的当口,说不定有机会制服他……
蓦地,“粉面罩”的暴喝打断了伊洛里这个冒险的想法,“‘手套’,你在那里磨蹭什么,把人都给带过来!”
“手套”连忙回神,“哦、哦,来了。”
“手套”转过脸,想维持凶狠,但对上伊洛里翠绿的眼眸,语气顿时又软了些,“你听见了,滚、慢慢走去柜台那边吧。”
“手套”用枪逼伊洛里跟着其他人一起走向柜台。
路过那个被殴打的地精时,伊洛里看见那地精鼻青脸肿地躺在地上,尖下巴都肿成方下巴了,疼得“嗳哟”喊个不停。
棕面罩:“所有人都排成一排,不许乱动。”
“结巴”拿着个袋子,黑面罩和粉面罩拿着枪虎视眈眈地盯着队伍的人,一旦发现谁搞小动作,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开枪。
“现在,把你们的手伸出来,衣袖不能过腕。”
“棕面罩”一路走过,挨个搜查队伍里每个人的身体。他的动作迅速而熟练,一看就是干过不少次这种勾当。
因为刚才见识了这伙匪徒的凶残,每个人都吓得瑟瑟发抖,只能顺从地伸出手。尽管内心无比愤怒,但没人敢反抗“棕面罩”的粗暴搜查。
棕面罩把薅下来的金怀表、宝石项链和戒指一股脑地扔进结巴拿着的袋子里。
伊洛里看着棕面罩的地精走到自己的跟前,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他的身上只有一张150金的支票,而报社的报酬还需要在下一次交付稿件之后才会寄来。
如果把支票交了出去,那家里的开销就成了一个问题。
“棕面罩”却奇怪地停了下来,没有翻伊洛里的口袋,只是用一种难以捉摸的目光打量着他。
伊洛里凝视着“棕面罩”面罩上那两个不对称的孔洞,一大一小的眼睛从中显露出来。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熟悉感,我好像……在哪儿见过这双眼睛?
伊洛里犹豫地说:“……我的口袋里只有一张支票,它是我这几个月来唯一的收入,我的家庭需要它。”
“棕面罩”眨了眨眼睛,细声地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人类,你是个好人,我们只抢坏蛋的钱。”
说完,他还似乎有些忸怩地扯住自己的面罩。
伊洛里惊疑不定,现在的劫匪都开始讲正义和善恶了吗。
直到整列队伍都被搜刮完,结巴拿着的袋子已经变得沉甸甸了,袋子晃动间发出金属碰撞的响动。
棕面罩十分满意地拍了拍手里的枪,“手套,你拿绳子绑住这些人,剩下的结巴和胡子你们去挖洞,我们从地洞跑。”
“好哩,看我的!”
紧接着,在伊洛里不可思议的目光下,被称为“胡子”的黑面罩一拳砸到地砖上,径直把坚硬的砖面砸出了一个大坑。
“等我、我来。”结巴双掌合拢,两臂伸直了,一个猛子扎进了泥地里,挥舞手臂飞速地清理出一个足以容纳地精通过的洞口。
地精天生擅长挖洞,临时挖一条逃跑通道对他们来说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嗬。”伊洛里手上一疼,转头一看是“手套”在把草绳往自己手腕上缠。
他笨拙得连力道都控制不好,粗糙的绳子勒得伊洛里直皱起脸,“你可以不那么用力的,我跑不了。”
“啊?”“手套”像被吓到,一不小心又勒得更紧,看伊洛里受疼,他很有负罪感地松开了绳子,小小声说,“那我不绑你了,你可千万不要跑喔。”
“我们不是坏蛋来的,这间银行的老板才是大坏蛋,偷走大家的钱从王国逃跑到这里来,还让国王杀掉我们好多弟兄,好多人都痛死掉了。”
像是想起遭受酷刑死去的同伴们,“手套”伸手抹了一下了眼睛里流出来的泪水。
伊洛里看见他破洞的手套和单薄的衣衫,不像是在骗人。
这时,周边的巡警赶到了,用扩音魔法在外边大声喊:“我们已经包围了这里,里面的匪徒快放下武器,出来投降!”
脾气火爆的黑面罩当即吼回去,“见鬼的投降,有本事你们闯进来啊,看我不一枪蹦一个。”
棕面罩趴在洞口,把头探进去问:“挖得怎么样了?结巴。”
“可、可以了,老大。”结巴弱弱地应,声音听起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上来。
“好极了。”棕面罩高兴地拍手,先是用脚把几个装满金币的麻袋都踢下去,自己再跳下去,招呼手下也往洞里跳。
“要走了,你们几个快跟上。”
“我要先走。”第二个下去的是粉面罩。
“哼,滑头家伙,就会先跑。”黑面罩哼一声,也跟着钻进洞口。
“大家,等等我啊。”“手套”最迟钝,后知后觉发现只剩自己一个,慌得连最后两个人类都不绑了,扔下绳子就跳到洞里。
过了一会儿,黑乎乎的地洞里又伸出一只小短手,把一大片破碎的地砖挪到洞口上方,掩耳盗铃地遮住了洞口才收回手,这下银行算是陷入了彻底的安静。
警察还不知道匪徒已经跑了个精光,还在门外预警,“警告第二遍,立刻释放人质和开门。”
与之相应,破门锤撞上了大门,把铁皮锤出一大块凹陷。
伊洛里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后背已经被汗湿透了,他拿出口袋里的支票,劫后余生般地喘出一大口气。幸好,支票没被抢走。
……
银行大厅里一片狼藉,玻璃碎片和子弹壳混在一起,简直就是一个灾难现场。
一个警长蹲在地板上,撅着个屁股,举着放大镜,脸使劲往洞里凑,道:“啧啧,这些小怪胎一开始挖地那还有好的?现在肯定早就不知道跑到哪个垃圾场了,追得回个鬼。查也白查。”
他转过身,抬头看伊洛里,吊儿郎当地问:“市民,你再说一遍,有几个地精打劫?”
伊洛里比出一个手势,同时摇摇头,“我见到是五个,他们互相称呼代号,类似‘手套’、‘结巴’,但因为都带着面罩,所以我分不清谁是谁……”
说到一半,他的话被打断了。
躺在担架上、浑身缠满了绷带的尖下巴地精被医护人员抬出银行大门,“沃、都嗦了,辣些地精是、膈命党,要都抓起来鲨掉!”
他脸肿得像猪头,却还很有气力地大声抱怨。
“啊哈,又是五个戴面罩的地精,”警长吹了一声口哨,气得都笑出来,“真不错,这个月第三起连环劫案,真当我们人类警察是吃素的。”
警长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土,看着伊洛里道:“感谢你的配合,有你的目击报告,还原现场就简单得多。”
“希望这不会耽误市民你太多时间。”
伊洛里:“没关系,我很高兴能够帮助你们把那一伙劫匪尽快抓住。”
警长耸了耸肩,很无奈地说:“欸,可别这么说,我们当然希望一切顺利,但现实是,逮捕地精绝非易事。他们的长相在我们人类眼中几乎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当面见到都够呛能认出来。”
警长还在说一些鸡毛蒜皮的细节,伊洛里突然感受到鞋底下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动静,几个很小的声音在窸窸窣窣地说话,“走了吗?走了吗?”“为什么这块砖顶不开?”“别紧张,那些笨蛋警察不会发现我们没有跑,而是躲在了这底下的。”
眼见瓷砖正肉眼可见地震颤起来,伊洛里猛地一跺脚,打断了警长。
警长:“怎么了?”
伊洛里挤出一丝假笑,“如果笔录都做完了,我能够离开了吗?我家里人等着我回家。”
警长恍然大悟:“哦……抱歉,你当然可以现在就回家。”
“谢谢。”伊洛里又再踩了两下地砖,然后才走出银行,希望这股震动可以让藏在地板下面的革命党们知道警察还在。
伊洛里不是支持革命党,但他支持一切反血腥资本的行为,希望地精们的斗争能够取得最终胜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