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 121 章 街头追逐


    因为想要回报罗曼和布吉丽特为自己一家做的善举, 所以伊洛里特意在拜访前绕去红血人街区里最负盛名的一家糖果店,买了两盒包装精致的高档糖果。


    当伊洛里踏进第五长街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 浓艳的金红色阳光照在街道上,第五长街跟他第一次来时没有什么不同, 兽人熙熙攘攘地忙于自己的活计。


    伊洛里只能庆幸傍晚的缘故, 街上的兽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 他压了一下帽檐,避开一些照面迎来的绒毛尤为柔软细长的兔兽人和猫兽人。


    走过一段路,不远不近地, 罗曼和布吉丽特那栋富丽堂皇的大宅第就出现在伊洛里的视线里,但是下一秒,在看见围聚在铁门前的那些兽人时,笑意便从伊洛里的唇角隐没。


    狼人、豹人、虎人等不同种类的肉食性兽人罕见地聚集在一起。


    他们牛高马大,神色肃穆,穿统一的黑色西装,戴一顶深色的硬质毡帽,帽顶中央凹下去,帽檐稍微往上翻, 从帽檐投下来的浅灰色阴翳隐没了眉眼,看上去冷峻而凶悍。


    伊洛里还注意到其中不少兽人的尾巴都有点躁动不安地拍打着空气, 气氛并不友好。


    他不安地想:这是怎么回事,这些兽人难不成是那个狼人跟踪狂叫来围堵罗曼和布吉丽特的帮手吗?


    在铁门内的男仆显然也没见过这种阵仗, 脸色不禁发白。


    虽然害怕这一群表面衣冠楚楚的野兽, 但在看见大门上蚀刻的防护魔法阵时,他的底气又足了些,色厉内荏地板起脸, 道:“你、你们要做什么?这里面可是住着两位身份显赫的贵人,趁我们没叫警察来之前,你们最好现在就离开。”


    一个鼻梁上有一道刀疤的豹人向前一步,文质彬彬地对他微笑,道:“你好吗,猿人先生,我们跟你的主人是朋友,请帮我们通传,就说老朋友布莱泽·摩帝先生和他的好友们来了,现在想见他们。”


    说话间,他从衣袋里掏出来几枚金币递向男仆,语气谦和:“烦请通融一下。”


    见对方有礼貌,男仆的脸色也缓和了些,“你早说嘛,弄得这么大阵仗干什么——”


    他从铁门的缝隙中伸出手,要去接那些金币,手指刚一碰到豹人的肉垫,豹人锋利的趾甲顷刻像勾住鱼肉的钩子一样轻而易举穿透他的皮肉。


    “啊,我的手——!!”男仆凄厉地叫起来,还没来得及求救,就被豹人猛地抓住领口往前一扯,脸狠狠砸在坚硬的铁门上。


    嗙——


    随着一声巨响,男仆的鼻骨竟硬生生撞断了,艳蓝的鼻血飚到空中,溅到石砖上。


    豹人显露出刻骨的凶戾表情,他的刀疤狰狞地皱在一起,牙齿凶狠地呲出来,吼道:“瘦皮猴,让阿黛尔和维克多立刻从里面滚出来!”


    男仆痛到脸都扭曲起来,痛呼道:“求求你,放手啊,他们是谁,我从来都没听说过!”


    “没听说过?那看来你的手也没必要留着了。”刀疤脸的豹人更加用力地往下抓,趾甲肉眼可见地搅出黄色的脂肪和肌腱。


    “不要——”男仆跟伊洛里对上视线,绝望地喊道:“救命,那边的先生你发发慈悲帮帮我吧!”


    男仆的哭声尖锐刺耳,如同冰锥般穿透伊洛里的心,让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


    “停下来吧,他足够受疼了,”伊洛里迈步挡在豹人的面前,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恐惧,直视着刀疤脸豹人的眼睛,说,“拜托别再折磨这个可怜人了,他说的都是事实。这间府邸的主人是我的朋友,他们叫罗曼和布吉丽特,这里根本没有你们要找的人。”


    豹人发出低沉的咆哮:“你是哪来的小不点,滚开,再不滚开我连你也一起撕了。”


    他甩出一爪子直奔伊洛里的面门,伊洛里甚至都已经能预见到自己的下场了,但时间仿佛凝固,他的脚步沉重得无法移动。


    这千钧一发之际,旁边一个狮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他那覆盖着粗硬毛发的粗壮爪子,稳稳地抓住了豹人的手腕。


    狮人沉声说道:“威利,记得我说过什么?对一般市民要有礼貌。”


    “啊……头儿。”威利看见布莱泽饱含威胁的视线,喉结上下滚了几滚,惧怕地垂下眼,“对不起,我冲动了。”


    被兽人们称为“头儿”的布莱泽是一个看起来已到中年、气质沉稳的狮人,他穿着熨帖得没有一丝皱纹的礼服,下巴上淡金色的鬃毛绑成花辫,看起来既威严又有气势。


    他淡淡地瞟了一眼伊洛里手上拿着的高档糖果,说:“先生,不管你是因为什么来到这里,你现在最好离开这里——如果不想遭到波及的话。”


    伊洛里不解道:“什么波及……?”


    狮人没有回答伊洛里,径直向铁门里已经瘫在地上的男仆问道:“人类,你的主人是不是两只狐狸,一只红皮毛的狐狸,和一只银灰皮毛的狐狸?”


    男仆已经完全被吓倒了,他捂着自己受伤的手,忙不迭地点头,“是、是狐狸。”


    他话音未落,只见狮人就在面前弯下腰,强壮的兽腿肌肉绷紧到了极致。


    随着一个细微的骨头咔嗒声,在伊洛里惊异的目光中,狮人竟凭空跃上四米高空,如同飞一般利落地越过了那扇蚀刻有防护魔法的铁门,轻巧地落在宅邸里的草坪上,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头儿,我们也来。”


    随着布莱泽的进入,动作敏捷的豹人和虎人也迅速跟上,他们弯曲着有力的兽腿,猛地一跃,一同轻松越过了铁门上设置的魔法屏障。


    看着他们气势汹汹的背影,伊洛里一时间都懵了。疯了,这些兽人匪帮怎么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这么猖狂地闯民宅。


    在伊洛里发愣之时,前天晚上看见的那辆墨绿色马车忽然从宅邸后边疾驰而出,驾驶座上的皮里疯狂抽打拉车的马匹,口中不断高喊着“驾、驾!”


    身为天生动态视力卓越的豹人,威利只仓促瞥见那车厢一眼,便大声喊道:“维克多那小子在车上,他要跑。”


    车速快到一种不可思议的疯狂程度,站在大门口的伊洛里连反应都反应不过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马车一瞬间逼近到跟前。


    “不。”伊洛里下意识抬手护在身前,马车却拐出一道诡异的S型弧线,堪堪地跟伊洛里擦身而过,紧接着马车侧门大敞开,坐在里边的火红狐人朝他伸出兽爪,急切道:“亨特,快抓住我的爪子!”


    伊洛里来不及迟疑,眼见车后边的狼人猛冲上来,他只能伸手过去,“罗曼?你怎么——”


    “诶是我,真乖。”维克多的爪子紧紧地勾入伊洛里的衣服中,一把将人从外边薅进了车厢里。


    伊洛里没站稳,全身失去平衡倒入维克多的怀抱中,目光越过维克多肩头,车外的景物正化成一道道残影从车窗外飞掠而过。


    维克多的呼气声从伊洛里的耳边吹过,锋利的犬齿似乎若有若无地咬到他的耳尖,“亨特,布莱泽那些粗鲁的家伙难为你了吗?”


    伊洛里脊背涌起一股战栗,抬起头不可思议地望着维克多,说:“你弄得我糊涂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些人叫你维克多,又要抓你,他们是你妻子的跟踪狂叫来的帮手吗?”


    维克多的笑容中带着一丝调皮,他轻松地解释道:“我亲爱的亨特,你还没弄明白吗?说你反应慢也不为过,不过这种迟钝也很可爱就是了。”


    “他们喊的维克多就是我啊,‘罗曼’和‘布吉丽特’只是我跟阿黛尔的化名。”


    即使在如此危急的时刻,维克多依旧从容,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说道:“啊、对了,阿黛尔是我的姐姐,不是什么妻子,我还是个自由自在的单身汉呢。”


    伊洛里听见他爽朗的笑声,简直无法理喻:“我不理解,你们一直在骗我和娜拉?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我要迟点才跟你解释,来,先把这顶帽子戴上。”维克多从车座后边掏出来一顶女式遮阳帽戴到伊洛里的头上,层层叠叠的蕾丝顿时遮住他的视线。


    “幸好遇到你,真是我走运了,本来还苦恼着准备时间太紧,来不及带上阿黛尔的假人来假装车里有两个人。”


    维克多正说着,马车猛地颠簸了一下——街边的一个水果摊被马车撞倒了,苹果和橙子滚了一地,车内的伊洛里也因此再度失衡摔进维克多怀里,绒毛充塞进鼻腔,他的脸颊很快涨红。


    “该死的马,跑好点,不然老子就扒了你的皮!”皮里又猛地抽了骏马一鞭,那可怜的马儿都痛得从嘴里吐出了白沫,一刻不停地拉着马车在大街上狂奔,而在马车后边是紧追不舍的兽人们。


    伊洛里的太阳穴一阵阵抽疼,都无暇在意鼻子里的绒毛,恨铁不成钢道:“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那些兽人匪帮要追过来了,你究竟做了什么让他们这么生气。”


    他觉得此时此刻自己就像穿着烧热的铁鞋子在刀尖上跳舞,而把他推到这种为难境地的维克多却还一脸悠然。


    维克多用鼻子蹭了蹭伊洛里的发梢,漫不经心地说:“那个啊,大概是因为我跟阿黛尔欠了他们六万枚金币一直没还吧。”


    “本来是打算坑有钱的子爵一笔,坑得到就还,但现在应该是没办法还上了,所以就只能逃跑了。”


    伊洛里彻底被维克多一副完全不负责任的态度给气笑了,问道:“如果今天不幸运没能逃掉,那你该怎么办?”


    “没有想法,或许就是完蛋了吧,”维克多耸了耸肩,道,“按布莱泽的手黑程度,大概我会被切下器官卖给某个变态老头子来抵债。”


    “你——”伊洛里倒吸一口凉气。


    “嘘、嘘,那些问题都不重要,亨特。”


    维克多抱住伊洛里不撒手,身后大尾巴无比热情地摇晃,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蛊惑人心的说服力:“最重要的是,难道你不觉得我们简直是天生一对吗,上天让我们在此时此刻相遇,就像是一切都恰到好处。”


    “我们的性格也彼此互补,你喜欢画,我会画画,你循规蹈矩好绅士,我就能逗你开心,我们肯定可以相处得很好,跟我一起逃跑吧。”


    “好——好什么!”伊洛里气急,他挣开维克多的怀抱,用力按着他的肩膀把他按到坐垫上,“见鬼,给我老实坐好。”


    伊洛里目光严峻地注视着维克多,语气坚定地说道:“你给我听清楚了,虽然你是个无可救药的骗子,但我也还没有冷血到能看着你被兽人匪帮撕成碎片。现在你交给我了。”


    当听到“你交给我了”时,维克多怔怔地望着伊洛里,红血人一双闪烁着怒火的碧眸如此鲜活明亮,他只觉得胸口一阵阵涌起极痒的悸动,他的大尾巴无声地炸开了毛。


    伊洛里没理他,转身去拨开用来间隔开车厢和驾驶座的玻璃板,对正竭力驾驶马车逃亡的皮里说:“皮里,把马车赶到林郊,我有办法摆脱那些兽人。”


    皮里正焦头烂额,听见伊洛里这么说,也来不及考虑那么多,直接一扯缰绳,把马往伊洛里指的方向赶。


    第122章 第 122 章 马车侧翻


    一条原本安静无人的小路突然响起轰隆隆的响声, 随着一股被扬起的沙尘被风吹开,一辆墨绿色的马车陡然出现在路面上,它开得七拐八弯, 就像是有什么凶恶的东西在身后追着咬一样。


    车上的伊洛里扫过伫立在路旁的路牌,心里回忆着娜拉寄给自己的邀请函上写着的地点, 说:“接下来的路口往左转, 然后一直向前, 就能到娜拉子爵的红玫瑰庄园——”


    伊洛里话音未落,车厢顶突然传来一阵奇异的震动,紧接着一只有着黑色花斑的豹爪从敞开的车窗抓进来, 伊洛里来不及躲开,身上的衣领被豹爪勾住。


    “什么——”


    “啊哈抓住你了,阿黛尔!”豹人威利仗着自己天生拥有的短跑爆发力,一骑绝尘追上了行驶中的马车,他得意地咧开笑容,用力把人往自己的方向扯。


    拉扯中,女式遮阳帽从那人头上滑落,露出底下的脸,却不是那个毛皮银灰的女狐人, 而是刚才挡在铁门外的人类。


    威利的笑容凝固在嘴角,怒气冲冲地质问:“怎么又是你这个小家伙?阿黛尔在哪里?你和他们是一伙的吗?”


    伊洛里被威利扯住领口, 车外的风把他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的,他紧抓住豹人的手腕, 挤出紧张的笑容说:“豹人先生, 我们可以冷静下来好好谈的,维克多已、已经跟我说过事情的原委,你们只是想要钱而已, 我正好知道有一个人能帮他们还钱,她慷慨到愿意为他们手中的名画一掷千金。”


    威利鼻梁上的一道伤疤狰狞地扭曲着,他冷笑着,“你真是天真得可以,你被狡猾的狐狸欺骗了,蠢货。他们两个都是来骗钱的,手上没有一件真货,一验就会穿帮,也只有你信他们说画能卖大钱。”


    “现在立刻让马车停下来,我或许还能放你一条生路,”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威胁,同时也有一丝轻蔑,“你没必要为了一个骗子而搭上自己的性命,不是吗?”


    他用力揪着伊洛里的衣领,似乎下一秒就会把伊洛里扔出车外。


    此时,维克多已经介入两人,他伸出一只爪子将伊洛里拉入车厢,另一只爪子则迅猛地挥向威利,锋利的爪子在威利的手臂上划出数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维克多露出了他的兽齿,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咆哮:“放开他,否则我会废了你的手臂。”


    “你这混蛋!”威利吃痛得往后一缩,没抓稳车檐,摔到了泥地上,滚了好几圈,连衣服都磨破出好几道口子。


    维克多沙哑着嗓子,问道:“亨特,那个野兽抓伤你了吗?”


    伊洛里没心思回答维克多,他眼尖地瞥见到远远地跟在马车后边的几个黑点,那些兽人还没有放弃,他们露出了野性的一面,以四肢着地的方式飞奔,宛如真正的野兽一样,他们色彩斑斓的皮毛随风猎猎翻飞。


    “我很好,现在更重要的是,那些兽人快要追上我们了。”


    伊洛里一把推开维克多,继续向皮里指示前进的方向:“往左!马车再快一点,目的地就在前边。”


    皮里面色冷硬,手里挥舞的鞭子一刻也没有停歇。


    伊洛里却注意到了一样之前绝对不可能注意到的东西,由于都是平坐的角度,他现在能看见皮里的脖子,却看到皮里的后颈处也刺着一个小小的刺青——镶嵌着绿色火焰的六芒星。


    一瞬间,又是那股无由来的熟悉感涌上他的心头。


    伊洛里突然记起来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皮里这个人,不,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只是见过这个人的通缉画像——那三个打伤他的父亲后逃窜的暴徒之一,他怎么会忘记这些人的脸呢。


    伊洛里咬着牙,难怪他就说为什么看到这人的时候,心头止不住地冒出糟糕的感觉。他想要立刻喊出这人犯下的罪行,把他连同他的同伙一起送进监狱。


    但是他现在不能这么做,他们还在逃避着兽人匪帮的追捕。


    马车已经跌跌撞撞地拐进了一条通畅的路,不远处,一座外墙涂着珊瑚红颜料的华丽庄园出现在路的尽头。


    伊洛里:“就是那里……!”


    他的话还没说完,与此同时,马车前头的马匹彻底坚持不下去了,它们仰首嘶鸣,马腿一屈跪到布满小石子的路面上,膝盖重重地磕出血来,车厢也因此往左边侧翻。


    嗙——


    车厢在地上砸出轰然一声巨响,尘土前所未有地飞扬起来,完全迷住在场所有人的眼睛。


    车厢倒地的那一刻,伊洛里下意识闭上眼睛,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先是飞了起来,紧接着又猛地下坠,上下颠倒了一遍后撞到车厢壁,胃酸也随之翻涌起来。


    所幸车厢在砸到地上后并没有继续翻滚,过了大概几分钟,好不容易从眩晕中缓过来的伊洛里捂着头,睁开眼睛,最先映入视网膜的是一片模糊的火红。


    俊俏的狐人此时痛苦地皱起眉头,脑袋无力地耷拉,原本灵动的三角耳也完全趴覆下来,他摔在伊洛里的旁边,他刚才在车厢的翻滚中被小茶桌重重地砸了一下尾巴,疼得他接连抽气。


    而车厢内部的摆设已经乱得一塌糊涂,框架被撞得变形。


    维克多低低地喊伊洛里,金棕色的兽眸此时流露出伊洛里从未见过的、很有人情味的关切,“亨特你怎么样,有没有撞到哪里?”


    伊洛里试着活动了一下,没觉得身上哪里有很强烈的痛感,看来是身下的车厢软垫替他挡了绝大部分的冲击。


    他忍着头疼说:“我没什么大碍。比起这个,我们要立刻从车厢里出去,赶在那些兽人追上来之前。”


    “你说得对。”维克多也明白时间紧迫,爪子撑在车厢壁上,很费劲地半站起身。


    由于车厢是侧倒的,所以两人恰好处于受到冲击而剧烈形变了的车门下方。


    维克多曲起手肘,用力撞开了紧紧咬合在一起的车门,夕阳的余晖随之透过车门洒入乱糟糟一片的车厢内。


    他托起伊洛里,说:“来,我先把你给送上去。”


    伊洛里手臂搭在车厢壁,小臂直起,咬着牙撑起身子,然后再缩起一只脚勾到车厢壁借力,姿势不怎么优雅地爬了出去。


    维克多紧随其后也自己爬了出来。


    红玫瑰庄园的大门就近在咫尺,门上用掺杂了白银的黄金浇铸出了栩栩如生的玫瑰花和藤蔓装饰,与此同时,一个穿褐色衣服的守门人被马车倒下的巨响吸引到,他走出来打量着究竟发生了什么。


    “快来,只要进到庄园,匪帮就奈何不了你了。”伊洛里抓起还有点眩晕的维克多的手腕,拉着他就往庄园大门跑。


    但他们还没能跑几步,布莱泽已经率领自己的部下追了上来,刚从车上摔下来的威利显然没有受严重的伤,一马当先地跑在最前边。


    威利气到狠狠咬住臼齿,鼻子周遭皮肤也难看地皱起来,怒吼道:“维克多,我发誓一定要扒了你的狐狸皮做成皮草!”


    他的怒吼上一秒还在远处,下一秒却陡然逼近,存在感变得强烈。


    “别做梦了,小不点,我是不会让你们如愿跑掉的。”


    伊洛里转头一看威利的脸就在身后几米远,并且疾跑的兽腿正无限缩短两方的距离,吓得冷汗都冒了出来。


    伊洛里压着紧张,回道:“我已经说过了,你需要冷静下来。双方坐下来慢慢谈不好吗。”


    但他也没闲着,在一边尝试安抚着发怒的豹人的同时,一边拉着维克多一路狂奔,心脏跳得就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伊洛里朝目瞪口呆的守门人用力招手,说:“快开门、把门打开,人命关天。”


    但守门人还愣在原地没反应过来,伊洛里后脑勺一疼,下一刻被威利按住头,结结实实地摁到了砂石地上。


    伊洛里咬着牙,咽下牙齿磕破嘴唇、流出来的血液,朝守门人大喊:“向你的主人通报,说伊洛里·亨特和罗曼·唐纳德来拜访她了!”


    这名字一出口,守门人登时像是回魂了一样,“哦、哦,亨特先生,我知道你。”


    守门人不敢停留,转身就往庄园里的宅邸跑。


    伊洛里挣脱不开威利的桎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维克多被布莱泽扼住脖子提起来。


    伊洛里焦急地喊道:“不要杀他,布莱泽先生,能帮他还钱的人马上就会来了,我保证!”


    布莱泽尖锐的趾甲抵在维克多的动脉上,时刻能割断那条脆弱的血管。


    布莱泽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维克多·克莱门特,距我们约定的还款日已经过了二十五天又八个小时,我的金币在哪里?”


    即使死亡的威胁就近在眼前,维克多仍旧无动于衷地咧开嘴笑,漫不经心地说:“哦,那三万枚金币啊。”


    他的呼吸因压迫而变得困难,声音断断续续:“真不巧,咳、咳咳,我已经把它们花得一分不剩了,而且也还不上任何利息,你就算现在杀了我,也得不到你的钱。”


    “那么,看来我们的交易已经告吹了。”布莱泽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波动,他的手更加紧扼,缓慢地掐死最后一丝生机。


    这下维克多彻底发不出声音,他的兽腿在空中条件反射地抽搐了几下。


    第123章 第 123 章 花言巧语


    伊洛里神情焦灼地看着维克多的处境, 他心中清楚地意识到,再这样下去,维克多就要被掐死了。


    紧张到极点的气氛眼见就要让事情导向无可挽回的地步, 而打破这一僵局的是一个娇媚的女声。


    穿着繁复裙装的娜拉走出来,她眉眼弯起, 笑盈盈地说:“诶哟, 这是在人家家门口吵什么呢, 好大的火气啊,气氛热烈得简直都不像是秋天了。”


    她身旁的七、八名男仆们手上都端着一杆长筒猎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来意不善的兽人匪帮们。


    娜拉用绣扇敲了敲手心, 扬起下巴示意威利道:“小猫咪,放开你按着的人,他可不是你能够随便伤害的对象,别让我对你发脾气。”


    “小猫咪”这个词显然触及威利的雷区,威利目光不善地盯着娜拉,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咕噜声。


    “威利,可以了,放开那个人类。”布莱泽淡淡地说道,也松开了扼住维克多脖颈的爪子, 当着一名贵族的面杀人,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 这会给他们的帮派带来无尽的麻烦。


    维克多应声摔到地上,他捂住喉咙, 发出像破风箱被拉动时一样嗬嗬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见鬼。”


    伊洛里感到后颈上的力量一松,豹人松开桎梏, 往后跳了几步,回到自己的老大身边,“头儿。”


    娜拉看着伊洛里艰难地从地上爬起身,嘴角细微地浮现出一丝难以分辨真实情绪的笑意,“亲爱的,可算等到你来我家做客了,虽然这不是我原本期待的形式就是了。”


    “抱歉阁下,我没想要打扰你的清净,但情况实在太危急了,除了你,我一时间不知道还有谁能妥善解决这个纠纷,嘶。”伊洛里擦了一下嘴角的血渍,无可避免碰到嘴唇上的伤,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娜拉以扇子轻点手背,她的目光在维克多和匪帮成员之间来回打量,似乎在权衡着局势。


    然后,她转向伊洛里,问道:“所以亲爱的,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不如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你和罗曼会以这幅样子出现在这里。”


    “这、是……”伊洛里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混乱的情况,正苦恼着怎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得更清楚。


    缓过来一些的维克多拍了一下衣服上沾到的灰尘,站起身,尽管嗓子沙哑得不像样子,但他姿态还是风度翩翩,说道:“夫人,我欠了匪帮的钱一直没还,而亨特是无意间被卷进来这场混乱的一般人,就是这么简单。”


    威利额角暴起青筋,“狗娘养的,还在装模作样什么,维克多你个骗子骗了我们的钱!”


    布莱泽依旧不动如山,他做了一个“把人控制住”的手势,沉声命令道:“好了,把人带回去。”


    威利应得积极,即刻亮出趾甲,“臭小子,你给我过来。”


    “嘿朋友,别弄得这么暴力嘛。”


    维克多向后退了几步,试图用温和的话语缓和气氛,他假笑着对布莱泽说:“布莱泽,我们毕竟是老朋友了,你难道真忍心就把我扒皮抽骨,只换几个金币吗?那肯定不会是你想要的结果,对吧?”


    “你好好想想,我哪次没有按时还钱?只是这一次而已,你不必如此无情。我承诺过的事情,哪次没有兑现?”


    维克多的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容,他伸手指向娜拉,向布莱泽介绍道:“现在,你面前的正是我最重要的客户——娜拉子爵,这位女士拥有全亚瓦尔帝国最大的庄园和林场,富有程度甚至可以跟黄金大公——狄法公爵相提并论呢。”


    维克多夸张的语气引得娜拉扑哧一声笑出声。


    娜拉用扇子挡住红唇,笑得简直停不下来:“哦哟,我要不行了,我怎么不知道我还能跟狄法公爵比有钱呢。”


    维克多脸色不改,甚至还俏皮地朝娜拉眨了眨眼睛,“只是现在不行,但很快就会行的了,夫人。只要你愿意花十二万金币买下《戴玫瑰花环的少女》,它带着的好运气必定能给你带来连绵不绝的财富,做什么买卖就赚什么。”


    娜拉:“小狐狸,你的脸皮卖吗,我敢肯定穿着它,我能度过有史以来最温暖的一个冬天。”


    伊洛里也被维克多的无赖本色搞得一时哽噎。


    不过在笑过后,娜拉还是恢复了正色,骗子这个关键词加上这些人说的话,已经足够让她拼凑出事情的全貌。


    她看似眼神柔媚,实则隐藏着冰冷的底色,她刻薄地估量着面前的两方兽人:一边是心狠手辣的匪帮,另一边则是伪装了真实身份、企图欺骗她花大价钱买画的狡猾狐狸。


    两边都不是她愿意伸出援手的善类,胆敢欺骗她的狐狸更让她现在怒火中烧,实际上,她甚至有些期待看到眼前上演一出狮子咬杀狐狸的戏码。


    然而,虽然娜拉对狐狸的死活毫不在乎,但她也愿意在维克多陷入困境的眼下狠狠压价。毕竟,她无论如何都要得到那幅画。


    想着,娜拉对布莱泽露出如花笑靥:“绅士们,在你们把人带走之前,不如我们进去坐下慢慢谈,或许我能有办法解决你们之间迫在眉睫的问题,让你们不用费尽心思从他身上榨出欠款来呢?”


    “你们只想要钱,我只想要他手里的画,要是交易能够达成的话,我们三方都可以得到满意的结果。”她摩挲了一下绣扇的边缘,美目善睐,耳垂上硕大的宝石耳坠折射出泠艳的光芒。


    布莱泽的目光从娜拉身后那幢华丽的府邸移到她笑意吟吟的脸上,沉默半晌后,他微不可察地颔首,“这说得通。”


    娜拉唇角的笑意更深,柔声道:“那么,请吧。”


    她牵起一角裙摆,微微让开路,如同请君入瓮——


    在娜拉的带领下,众人进入了宅邸内部。


    宅邸的装潢将奢靡铺张到极致,玫红、深红等色彩装点着廊柱,天花板上的壁画与众不同地绘画着众神欢饮图,赤条条的爱神将下半身浸入葡萄酒池中,吃着石榴,艳红汁液从她指尖淌下,醉生梦死,令人一瞧便知是娜拉的审美。


    “汪、汪汪!”一条毛色雪白、系着蝴蝶结的小型犬从走廊深处跑出来,它见到自己的主人,欢快无比地摇起尾巴。


    “小蝴蝶,怎么了,妈妈不过离开一会儿而已,就觉得寂寞了?”娜拉嘴上说着疼爱,但却一直不理会围在自己脚边打转的小狗,径直在会客厅的沙发坐下。


    她朝候在一旁的仆人拍拍手,指示道:“都愣住做什么,给我的客人们端上最好的茶和酥皮点心。”


    现下明显不是能够和谐相处的茶会时间,娜拉却似乎完全不觉,仍旧悠然地等着仆人将茶点端上来。


    第124章 第 124 章 拍板成交


    维克多拿起一块小点心放进口中, 姿态随意且漫不经心,看起来完全没有把会客厅里的凝固气氛当做一回事。


    他的狐狸吻部又宽又长,但在吃酥皮点心时, 却完全没有掉落下一点渣子,而是吃得干净又利落。


    维克多看向伊洛里, 问道:“亨特, 你要吃一些蛋奶酥吗, 娜拉夫人准备的点心挺好吃的。”


    伊洛里瞥了瞥几乎把会客厅站满一半空间的兽人匪帮,不禁为维克多捏了把冷汗,他实在是难以理解维克多到底是怎么能够在一群人对他虎视眈眈的气氛里吃得下东西的。


    伊洛里低声咳了一声, “不用,我喝茶就行了。”


    因为会客厅里站了十几个毛茸茸的兽人,所以伊洛里都感觉到自己的鼻子有一点痒痒的,他按捺着打哈秋的不适感,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娜拉姿态优雅地翘着小尾指,用小银匙搅动着红茶里的牛乳,看纯白一丝丝洇入周遭琥珀般的红茶中,末了,她抬眸对上布莱泽, “首先我需要清楚,维克多欠了你多少钱呢?”


    “算上利息, 连本带利总共是6万枚金币。”布莱泽面色不变,连最有可能泄露兽人情绪的尾巴都像是一条冬眠的蛇在他身后安静蛰伏。而站在他身后的匪帮成员们都带有敌意地盯着维克多。


    娜拉挑了一下眉, “还真不少, 看来当骗子也费钱得很。”


    维克多仍旧笑眯眯地恭维,道:“那是因为夫人实在太聪慧,我不得不尽量撒钱摆阔才足够有说服力, 不然我平时可是很节俭的。”


    他心态良好到仿佛不是在说一桩恶劣的诈骗,对布莱泽淡淡掀起一线眼皮、扫过来的眼刀,维克多更是回以灿烂的笑容。


    娜拉对维克多的话不置可否,她小小地啜饮了一口热红茶,问:“这就到第二个问题了,你要如何向我证明手里的《戴玫瑰花环的少女》是真品?毕竟亚摩斯也有可能被你买通向我撒谎,谎称鉴定无误,现在我可谁都不相信了。”


    像雅各布·让这种早早便成名的出色画家,其作品大多都被顶级藏家收藏着,在大家族中传承有序,甚至可以说,藏家之间也大抵知道有哪些作品落入了哪个家族手中,如果谁想要出手自己的藏品,直接就可以在小圈子里完成交易,只有极小部分作品会因为失窃、意外丢失等理由脱离藏家圈的控制。


    而《戴玫瑰花环的少女》显然并不属于那极小部分的倒霉蛋,它刚一问世便被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藏家高价买下,多年不曾出现在市场上,娜拉花费很多时间才派人查到,那幅画大概是落到了兽人帝国的一个老牌世家手中,也因此,当伪装成兽人贵族的维克多和阿黛尔带着画作出现时,她并没有过多怀疑。


    维克多的尖耳朵轻轻抖动,他优雅地将手放在胸前,行了一个礼,彬彬有礼地说道:说:“这个嘛,一份附带雅各布·让的签名的真品证书,以及我身为克莱门特一族次子的身份,足够有说服力了吗?”


    娜拉拿茶杯的手微微一滞,才正视起面前这个谎话连篇的年青狐人,克莱门特这个姓氏可不是烂大街的水货。


    二十年前,兽人帝国的冷血种由于不满热血种的统治,而宣布要独立门户,由此在内部引发了一场血腥至极的内乱。内乱延续了十年,原先统治着兽人帝国的狐人一族由于手腕的软弱而下台,遭到强硬派的清算,大批的旧贵族被迫流亡出走。战争的最终结果就是冷血种和热血种从此分地而治,冷血种成立了一个独立而松散的联盟,而热血种的国王之位易主,如今兽人帝国的君主是卢卡·比安基——一位野心勃勃且精力充沛的白虎兽人。


    娜拉对兽人帝国没多少研究,但多少跟兽人中声名显赫的贵族有过交际,在兽人帝国的内乱还没有爆发的时候,作为那时兽王旁亲的克莱门特一族曾多次作为外交使团出访过亚瓦尔帝国。


    但娜拉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说道:“小狐狸,我可是见过克莱门特的家主西泽·克莱门特,而且我更知道,克莱门特家族所拥有的领地在二十年前都已经被冷血种的联军给占领了。但现在你告诉我,你是克莱门特一族流亡在外的幸存者,这可真是巧得不能再巧了呢。”


    “你除了也是一只讨人厌的狐狸之外,我看不出你跟克莱门特家族有一星半点的关系,而签名也可以伪造,这说服不了我。”


    她眼波流转,落在布莱泽的身上,说:“先生,你既然认识这个狡诈的骗子,我想你应该能告诉我,他讲的是不是真话吧?”


    布莱泽抬了抬下巴,冷酷地说:“我只知道他的父亲一开始找上我们的时候也是这样说的,但是最后证明,他们一家都是假装贵族的骗子。”


    “你瞧,这就是问题所在,夫人,”维克多叹了一口气,一点也没有着急证明自己,“显然,那些冷血种的叛徒漏掉了在攻下城堡后要搜山这一步。”


    “我可怜的父母带着我们在黑漆漆的夜色下逃跑,离开时,父亲只从收藏室带走了五幅最喜欢的画作,其中就有《戴玫瑰花环的少女》,也是他去世后留给我和阿黛尔最贵重的遗产之一。”


    “布莱泽不相信我,您也可以不相信我,但是画卖给你,你可以随便找任何人来查验,我毕竟可没有能力把全亚瓦尔帝国的鉴定师都给收买了不是吗。”


    娜拉没有立刻回答,她耐心足够,仍旧试图搜寻出维克多的语言漏洞。


    扇页一下一下搭在娜拉葱白一样纤长的指尖,像极心跳的频率,随着娜拉思考的时间拉长,维克多的笑意也逐渐放轻。


    “夫人,我能用生命和克莱门特这个姓氏起誓,那是真迹无疑。”维克多表情无比真诚地说道,这就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如果娜拉选择不相信他,那拿不到欠款的布莱泽和他的部下会在他踏出庄园的一刻毫不犹豫将他撕成碎片。


    娜拉的扇子停下来拍打,语气轻柔却令人心生寒意,“知道吗,维克多,我不喜欢别人欺骗我,哪怕只是对我说一句谎言,我仍旧会令他失去一切,遭受比坠入地狱还可怕的惩罚。”


    此言一出,即使不是坐在娜拉正对面,伊洛里依旧感觉到陡然变得紧张的气氛。


    就如同艳丽又危险的外表一样,娜拉是一只毒牙能够淬出毒液的黑寡妇,如血残阳映在她半边脸颊,她性格中的狠毒和冷厉不加掩饰。


    “你再骗我一次,只是一次——我也会毫不犹豫让人活埋了你。”


    面对赤裸裸的威胁,维克多却是咧开一个再轻松不过的笑,“那么我很庆幸,我已经不是那些居心叵测的傻瓜中的一员。现下对夫人你,我心怀坦荡。”


    他率先朝娜拉伸出手,“那么,十二万金成立?”


    “六万。”


    “十万?”


    娜拉盯着狐狸毛茸茸的爪子,“八万。”


    “……好吧,我想我并没多少余地能说不,您可真是分毫不让。”维克多无奈地握住娜拉的手,虽然很可惜没能赚到多少,但这已经是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


    娜拉勾起满意的笑痕,朝仆人做了个手势,“去我的书房将支票簿拿过来。”


    仆人领下命令,很快就捧着一沓浅黄色的支票簿以及相配套的钢笔和墨水瓶过来。


    娜拉用钢笔蘸了蘸墨水,分别签了一张六万金币和一张两万金币的支票,其中六万金币那张支票被娜拉按住一角,推到布莱泽面前。


    布莱泽认真地核对过上边的金额、出票人签名、兑现日期等关键信息,微不可察地颔首,道:“没有问题。”


    他站起身,扫过维克多一眼,说:“现在,你跟我们也没有问题了。”


    维克多短促地笑了一声:“哈,那我还真是高兴。”


    布莱泽一起身,浩浩荡荡的兽人匪帮也跟在他身后往大门方向走。


    最后,手臂受了伤的威利仍回头恶狠狠地啐了维克多一口,“别再让我见到你这晦气小子。”


    “彼此彼此,我也很不情愿见到你呢。”


    维克多转头,很宝贵地将那张标额两万金币的支票放进自己的口袋里,他对上娜拉笑里藏刀的眼神,从容道:“《戴玫瑰花环的少女》等下便会送到您府上,夫人。”


    “那是应该,”娜拉招过来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仆,吩咐道,“你,带上几个人跟着这只狐狸回第五长街,如果他敢逃跑或动手脚,就直接打断他的腿把他拖回来。”


    说罢,娜拉随意地对维克多挥挥手,“好了,现在你可以走了。”


    维克多看了一眼娜拉身旁坐着的伊洛里,似乎想叫上他一起走,“亨特。”


    “哦好。”


    伊洛里正想起身,但娜拉按住了他的肩膀,“不行哦,亲爱的,我们都还没有聊上一句话呢。”


    “你可是我期待良久的客人,这么轻易就离开了,我会伤心的。”娜拉狭促地眯起眼睛。


    维克多还想争取一下,但身旁的强壮男仆撞了他一下,话被迫吞回肚子里。


    伊洛里不想两人又起争执,便对维克多摇了摇头,说道:“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我跟娜拉阁下聊一会儿后自己回家就好。”


    维克多没法子,只好应了。


    等火红的狐狸绒毛消失在大门后,娜拉靠近了伊洛里。


    她声音微微带着蛊惑人的喑哑,“谢谢你,亲爱的,难为你在被追击的可怕情况下还想着替我省钱。”


    娜拉这句话太刁钻了些,伊洛里回答不上,便转移了话题,问道:“阁下,现在你得到自己想要的了吗?”


    “嗯哼……算是得到了一样,”娜拉没将还有其他想要的事物说出口,她俯下身专注地看着伊洛里,“下个月在夜莺大剧院有一出戏要上演,等看过它后,我就要乘船去温暖的光辉群岛度过冬日,起码要到开春才会回王城。”


    “在我离开之前,你最后再陪我一次吧,亲爱的。”


    娜拉以一种令伊洛里无法拒绝的轻柔语气说道。


    第125章 第 125 章 我的美梦


    正午时分, 港口的人流如织,浅薄的秋日阳光穿透厚重的云层,照在停泊在码头上的巨型轮船上, 铅灰色的船身铁皮反射出令人眩目的光晕。


    “亨特!你来给我送行了,我好高兴。”一个毛色火红的狐人显然与行色匆匆的旅人们格格不入, 他跳了一下, 对远处一个个子较矮的人类挥手, 热烈地说道。而在他身旁,则站着一个带着遮阳帽的银灰色狐人,素净的蕾丝面纱遮住了她的脸。


    阿黛尔态度清冷地吩咐仆人, “皮里,你们几个人负责把这些行李都搬到船上的甲板。”


    伊洛里看到远处喜形于色的维克多,顿了一下,转头对身旁的警察说:“就是前边那几个人。”


    五个警察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来确定的意思。


    维克多眼见五个警察气势汹汹地朝他冲过来,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什么,这是要做什么,为什么警察会来这里?”


    维克多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谁知那些警察跑到他面前时,却径直越过了他, 嘴里大声喊道:“利奥·霍顿 ,巴顿·弗莱明, 杰·阿克曼, 你们被捕了,双手抱头趴下!”


    此言一出,还在弯腰干活的皮里和其他几个男仆登时把手里的东西一扔, 皮里的表情变得狰狞,咒骂道:“操,是条子!快跑。”


    但他们的动作已经慢了一拍,一个年轻的警察飞身扑过去,一把抓住皮里的胳膊,用力将他按倒在地上,大声呵斥道:“利奥·霍顿,我宣布你因为在飞鸟城郊外袭击并抢劫一位手无寸铁的行人而遭到逮捕。”


    “什么抢劫,放你妈的屁。”化名为“皮里”的利奥拼命反抗,他额头的青筋都迸凸出来。


    紧随其后,另外两个暴徒也相继被撵上来的警察迅速制服,他们一概瞎咧咧地大骂,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对此,被吵得烦心的警察们很是慷慨地赏了他们好几下警棍,直接让他们闭上了嘴。


    伊洛里刚跟在警察的身后匆匆地跑过来,他气喘吁吁地扶着膝盖,说道:“警官们,辛苦了,非常感谢你们的帮忙。”


    说着,他看了一眼正龇牙咧嘴喊疼的利奥几人,心里压着的一块大石头终于放了下来。虽然他不会跟斯诺讲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能亲眼见到伤害斯诺的人受到惩罚,伊洛里也心里高兴。


    身先士卒的那个年轻警察把利奥拷上手铐,踢他起来,他瞧一眼伊洛里,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先生,你提供的信息是有用的,奖金过几天申请下来会直接寄到你登记在局里的地址。”


    他一扯还在挣扎的利奥,“安分点你这家伙。”


    “抓我还要红血人帮忙,草包。”利奥往地上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跟着其余两个人很不服气地被一并押上了停在不远处的警用马车。


    年长些的警察走到维克多的面前,说道:“先生,你的三位仆人是我们正在通缉的犯人,他们之前在各地流窜作案,专门会袭击一些过路的行人……”


    维克多刚才就在这激烈的抓捕现场边上,他一弄明白警察的逮捕目标不是他和阿黛尔之后,就站到一旁,生怕被牵连进去。


    而现在,他甚至还不等警察把话讲完,就一脸气愤地说:“这真是太可怕了,幸好诸位警官把他们给逮捕了,我对他们一点都不了解,就是看他们干活很勤快也很认真才雇佣他们,我甚至付给了他们三倍的薪水。他们居然就是这样来回报我的好心的,我简直不敢相信,拜托你们一定要严厉地惩治他们。”


    年长警察准备好的解释话语一下就被维克多情真意切的谴责给堵在喉咙里,他要说的已经被别人抢着说了,于是就故作严肃地点了点头:“我们会的。”


    当警察被忽悠走之后,维克多转头看跟着跑过来的伊洛里,不无调侃地吹了一声口哨,道:“呜哇,亨特,你送别朋友的方式还真是别出心裁啊。刚才我差点就准备跳海逃跑了。”


    由于刚刚才剧烈的奔跑,伊洛里身上的铃兰香味更加浓郁,这让嗅觉敏锐的狐人兴奋不已,尾巴拍了拍自己的小腿。


    伊洛里目睹了维克多在警察面前演戏得天衣无缝的过程,虽然他没打算揭穿维克多之前干过的勾当,但还是不禁对维克多的厚脸皮又一次感到不可思议。


    尽管如此,他还是解释道:“我怕打草惊蛇所以就没有提前通知你,但你雇佣的这些人都是一些再可怕不过的暴徒,他们曾经残忍地伤害了我的父亲,我不能轻易地放走他们。”


    维克多笑眯眯地说:“没关系,我不在乎,我只要知道你带着警察来不是为了逮捕我和阿黛尔就行了,你做什么都没关系。”


    皆大欢喜的局面,但阿黛尔显然不那么乐意了。


    她看看散落一地的行李,又再看看还在对碧眸红血人摇尾巴的弟弟,面无表情道:“维克多,我们没有搬运工了,并且轮船就快要出发了,你只能再跟你的朋友聊十分钟,然后就要跟我一起把行李搬到船上。”


    脱下伪装面具的阿黛尔恢复成清冷的高岭之花做派,她对伊洛里不感兴趣,对跟他聊天更是敬谢不敏。


    “就来。”维克多背对着阿黛尔挥了挥手,不甚在意道。


    阿黛尔已经没眼看维克多,拎起两个比较轻的箱子转身就走。


    河面上的轮船已经拉响了汽笛,蒸腾的白汽随风打着旋儿。


    维克多对伊洛里咧开嘴,金棕色的眼眸怎么看眼前的小人怎么都觉得小巧可爱,语气微妙说:“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怎么,是突然改变主意,觉得跟我一起游历兽人帝国会更有意思吗?又或者说,你只是为了把那几个暴徒逮捕归案才来的吗?”


    “第一个理由肯定不是我来的原因,而第二个理由,只是我来这里的一半原因而已,”伊洛里掩饰尴尬地咳嗽一声,显然没把维克多的话放在心上,说,“尽管你的品性可能并不那么可靠,但你帮过我那么大一个忙,现在又特意派人给我送信,虽然我不知道能为你做些什么,但是送你一程还是能做到的。”


    当收到维克多派人捎来的信件时,伊洛里也是出乎意料,他还以为维克多之前在马车上说自己将要离开王城的话是为了骗他,没想到维克多真是这样打算。事发突然,他也没能准备些什么送别礼物。


    维克多的肩膀垮下来,有点懊丧地甩了甩尾巴,“原来只是因为这样啊,真可惜,看见那几个警察冲我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想要用点强硬的手段来留住我。”


    “呃,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做这种事——?”


    话音未落,维克多出其不意抱住了伊洛里,锐利的兽齿擦过他耳尖,声音低低地叹气,“欸,真是不巧,看来我这次是没办法带你走了。”


    “维克多,快放开我!”伊洛里几乎听不见维克多在说什么,他喊着对方的名字,同时使劲想要挣脱狐人的怀抱,他只感觉被维克多这一抱,无数多的绒毛顷刻涌进他的鼻腔里,在里面到处挠。


    维克多只坚持了一会儿就被伊洛里坚决地推开了,心里还很惋惜这个怀抱。可惜了,他没能亲到伊洛里的脸颊。


    伊洛里没注意维克多的失望,他忙着咳嗽,一边呛一边拍走自己衣服上沾到的狐狸毛,表情像是吃了柠檬一样皱起来,“咳、咳咳,虽然我知道兽人都喜欢身体接触,但、咳,稍微体谅一下我的过敏吧,我鼻子没你想象的那么坚I挺。”


    维克多张了张口,正想要说些什么,阿黛尔从后边喊他,“维克多,已经开始检票了,其他旅客都聚到舷梯旁边了,你快点。”


    维克多将手放在心脏处,优雅至极地向伊洛里躬身,“那么我是时候该离开了。”


    伊洛里还没来得及反应,愣愣地看着维克多牵起他的手,用鼻子轻触他的手背,温热且湿润的触感陌生得伊洛里出现了鸡皮疙瘩,他下意识一把甩开维克多的爪子。


    维克多没有发愠,眸色加深,金棕色的兽眸最深处中如涌现点点星光,说:“亨特,A bientt, Mes Doux rêves.(后会有期,我的美梦)”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伊洛里磕巴了一下。


    维克多后退一步,笑起来,“意思就是我给你送了一份惊喜,等你回到家就会知道的了。再见了。”


    说罢,俊俏的狐人拎起剩下的箱子就往舷梯的方向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去,从后边看,他火红的大尾巴真如同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焰在风中张扬,一直到完全被人群遮挡,仍鲜明得仿佛在空气中留下了痕迹。


    留在原地的伊洛里莫名其妙的,只来得及挥手给他回一句:“祝你们一路顺风!”


    一阵冷风吹过,伊洛里打了一声大大的哈秋,不得不掏出自己的手帕捂住鼻子。


    ……


    船首破浪而行,站在甲板上的阿黛尔看着底下翻涌的白色浪花,淡淡道:“刨除赔给布莱泽的钱和布局时的花销,现在我们手上只剩下了三万金币和爸妈的几幅画,远远不够买回我们的领地和庄园的钱。你怎么想,接下来还继续去骗有钱的凯子吗?”


    维克多正抛着手中的一枚铜币玩,像是想到了什么,摇摇头,“暂时还是不了,太冒险了。”


    维克多稍稍睐起细长的狐狸眼,眺望海天一线,语气平静:“姐,没关系吧,我们会找到其他方法筹够钱的。”


    阿黛尔看看维克多,半晌,她妥协了。


    “好吧,希望另一个方法不需要花我们太长时间。”阿黛尔无奈道。


    她罕见地露出一线微笑,一向冷冰冰的女狐人,浅笑时令人想到冰雪消融的春日。


    第126章 第 126 章 第一幕戏(一修,增加……


    当维克多说“送了一份惊喜”时, 伊洛里就感觉到不妙。


    事实也正是如此,伊洛里回到社区,远远就瞧见公寓楼下停着一辆货运马车, 几个膀阔腰圆的工人正卖力地搬运着一个被油布裹得密密实实的、扁平的长方形物件,他们手臂强壮的肌肉显得力量十足, 与此同时, 珍妮站在一旁, 紧张兮兮地监督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珍妮小心谨慎地问:“真的是亨特先生买的东西吗?没有骗人吧,不是他买的话,我是不会给你们开门的。”


    领头的工人看自己手上的单子, “对啊,大榕社区108号的伊洛里·亨特家,是你们家没错。”


    他斜睨一眼瘦小的红血女孩,语气有几分不以为然,“不然我给你看单子上是怎么写的,但你识字吗?”


    这一句话让珍妮憋红了脸,她鼓足了勇气伸出手,说:“当、当然认识,给我, 我要看看。”


    “哧,拿着吧, 小女仆。”


    珍妮接过配送单,面对上边写得眼花缭乱的字符, 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但她不想被工人看轻, 便磕磕巴巴地试着念道:“此画连带画框附件于12时20分由邮差目验接收,从第、第五长街的寄件亭寄出,寄件人……”


    珍妮卡住了, 黑色的字迹盘曲得过分,又挤在一起,她才开始认字没多久,不足以应付这么复杂的变体。


    “寄件人是罗曼·唐纳德。”


    一个温和的男声应和了她未竟的话语,珍妮抬起头,惊喜地睁大眼睛,“先生,你回来了。”


    “嗯,我刚好送完朋友。”


    伊洛里接过珍妮手里的配送单,细细地核实了一下上边的信息,“谢谢你帮我确认,这幅画确实是我的一个朋友寄给我的,不好意思没有事先跟你说。”


    珍妮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是在学问渊博的伊洛里面前出丑了,登时窘迫得抬不起头,“我、我也没有完全确认好,好多字我都不认得。”


    “靠自学能学得这么好,已经足够厉害了,再自信点完全没问题。”伊洛里说着,把单子还给领头,再转过身时,珍妮已经脸红得像一只熟透的虾,整个人蜷起来,紧张又悸动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既然屋主回来了,东西也没有什么疑问,两个搬运工便配合着一人抬前边,一人抬后边,把那幅大型画作从一楼抬到二楼。


    “靠墙放在客厅这个角落就好。”伊洛里指了指大花盆旁边的一处空位。


    “这样竖着放行吗?”


    “可以。”


    按照伊洛里的指示,搬运工人把画搬到位置,就陆续下楼了。


    领头的工人掏出一张签收单和一支笔,跟伊洛里道:“先生你看一下,东西没问题就在这张签收单上签名,我们赶着去送下一家了。”


    “是没问题。”伊洛里工工整整地在收件人一栏写上自己的名字。


    领头正要把单据抽回去,伊洛里按住了签收单一角,看着他,说:“顺带一提,先生你的拼写能力不怎么样,与其嘲笑别人读不懂,还是请先做到别错漏百出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


    伊洛里不在乎那领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直接关门,门板差点撞上对方的鼻子。


    无视了门外咚咚咚的下楼脚步声,伊洛里转头看向那幅被油布包裹着的画,他走上前,一把扯松固定住油布的绳子——


    雪天、炊烟、烟紫色云霭,一如在那间藏室时所见的那样,画作隽永且娴静。


    早在看到画作尺寸前,伊洛里心里已经隐约猜到维克多会给自己送哪幅画,所以当看到油布底下那幅淡雅的《漫步乡村雪路》时他没多惊讶。


    一张爬山虎叶状的卡片从画框的边缘掉下来,伊洛里捡起来,上边是维克多写的一段话,狐人的字迹很洒脱——


    【亨特,这幅画属于一个才华平平无奇的画家——但事实上,不是其他的任何人,而是我花了一个月画出来的,我很开心在那时听到你对它的评价。


    希望你会喜欢这个惊喜,如果你不喜欢——好吧,那我也没什么好办法。】


    很维克多式的耍赖语气,伊洛里愣了一下,他现在才去留心去看画作右下角的小小落款,却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名字——维克多·克莱门特。


    他看着那花哨的字体,不由得露出无奈一笑,真是分不清维克多说的哪句话是真是假。


    伊洛里抬头看向一整幅画,也许维克多真是流亡的贵族后代,也许这只是又一个玩笑,但是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维克多的确送了一个“惊喜”给他。


    伊洛里找出锤子和钉子,跟珍妮两个人用了一下午的时间把维克多的画挂到了客厅的墙壁正中央,等斯诺和艾莎散完步回到家时看见,都很惊喜于这一幅“可爱的杰作”——


    随着树上的叶子完全凋落,日照时间越缩越短,王城也正式迎来了11月,与此同时,伊洛里也要面临跟娜拉约好的剧院之行。


    这一天,伊洛里提前拒绝了娜拉派马车来接他的建议,自己步行到了王城的上城区中心街——一个货真价实的销金窟,最烧钱的消遣和最高档的场所都能够在这里找到,而夜莺大剧院无疑也属于其中之一。


    从外观上看,夜莺大剧院是一幢有四层楼高的宏伟建筑,屋檐两端灵动地往上翘,如同鸟儿在舒展羽翼。只有顶级的剧团和乐队才有资格在这里登台表演,常常一票难求。


    伊洛里走到验票口前,又停下,从他身旁走过不少衣着华贵的男女,他们相互挽着手,低声地讨论着今天即将上演的剧目。


    一位女客欣喜地说:“天哪,我好期待,剧目单上说今晚是‘出乎意料的传说新编’,完完全全的新戏。”


    她的男伴则兴趣寥寥,“我对这种噱头没多大兴趣,比起云里雾里的宣传还不如直接告诉我这剧是讲爱情还是史诗的,我对情情爱爱可没多大兴趣。”


    “你真是一点都不懂得浪漫。”


    “哼,只是因为我知道演戏都不是真的,就像我爱你不是假的一样。”


    女客一哽,被丈夫太理直气壮的告白闹了个大红脸,“嗳,别说那么大声,其他人都要听见了。”


    等一波人进场后,伊洛里拿出娜拉送给自己的票,正踌躇着自己要不要也这么早就进去,站在验票口内的一个小眼睛的检票员瞥见他手上金色的门票,立刻抬起可动式柜面,从里边出来。


    验票员笑容满面地向伊洛里鞠躬,毕恭毕敬道:“尊贵的先生晚上好,很荣幸能够迎接您的到来,贵宾通道是在另一边,请跟我来。”


    伊洛里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验票员打开了旁边一扇带铜把手的雕花大门,弯腰背手等他进去。


    “您预定的包厢在二楼,正对舞台的最佳位置。”


    “好。”伊洛里只好跟在他身后,走上地面铺设的地毯。


    门后连接着一条光线稍显黯淡的长廊,刚一进去,便能听到纷杂的说话声,里边的空气闷闷的,提着熏香炉的侍者从他们身边经过。


    伊洛里不着痕迹地皱起眉。


    他跟着验票员上了楼梯,又拐了一段路,然后验票员停在一扇黑门前。


    “2号包厢到了。”验票员殷勤道。


    伊洛里从口袋里拿出一枚银币给他,“谢谢你的工作。”


    这小费显然不符合验票员的期待,但他虽然失望,也没多说什么,收起手掌将银币牢牢握住,道:“祝您享受一个美好的夜晚。”


    等验票员离开,伊洛里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门后传来娜拉柔媚的应声,“亲爱的,是你来了吗?进来吧。”


    “娜拉阁下,晚好。”伊洛里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倚躺在沙发上的娜拉,她今晚并没有穿繁复的衬裙与胸衣,而是换上了一袭宽松的丝绸长袍,款式简单,柔滑的缎面勾勒出她的身体轮廓,酒红色的长发也随意地披散下来。


    见到伊洛里,娜拉的嘴角便轻轻上扬,露出一个艳丽迷人的笑容。她轻拍自己身侧的空位,轻快地说:“伊洛里,过来我身边,好戏就要开场了。”


    伊洛里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这时包厢下方的舞台应声响起宏伟的交响乐章。


    “别走。”


    眼见伊洛里停下,娜拉又转换到更柔和的语气,循循善诱,“只是一个夜晚的陪伴而已,我们不是约定好了吗,来吧?”


    她朝伊洛里伸出了手,伊洛里巧妙地避开了她的触碰,选择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下,说:“阁下,我坐在这里就好了。”


    “好吧……那也不错。”娜拉的嘴角挂着一抹微笑,优雅地收回了她的手。


    两个人同时望向舞台,一个贴着夸张的假胡子的人出来报幕,他声音雄浑,唱起歌词来好像胸腔在共鸣,“在座诸位,我将要向你们讲述一个凄美的故事,一个关于爱与死亡的故事,哦,我从心底憎恶黑暗,可是当纯洁的少女与恶龙相遇,又不可避免地令我陷入迷惘,我不禁思索,究竟是少女能感化恶龙冷酷的心,还是恶龙会无情地吞噬少女?”


    “而这一切问题的答案只有这个故事能够告诉我们——”


    “在一个神明注视下的暴风雨之夜,一位高贵的公主在骑士的护送下,要越过一座恶龙盘踞的钻石山。”


    伊洛里微微睁大了眼,听到报幕词的内容的一刻,他就意识到,这场戏剧所演绎的,就是狄法曾向他讲述的关于泪石起源的传说故事。


    娜拉托着下巴,目光专注地看向舞台上的演出,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伊洛里的异样,她懒洋洋地说:“亲爱的,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什么?”


    娜拉:“我说的是那种热烈又直白的爱情,只为一个人奉献,并且至死不渝。”


    随着报幕人的念白,两名骑士牵出一匹黑马,马背上驮着一位画着精致妆容的少女,她幽怨地低诉,歌声如黄莺婉转,“这座山为什么如此荒凉,百姓又为什么如此恐惧,深夜踏过恶龙的领地是否真不会招致祸端?”


    一个弄臣蹦蹦跳跳地登场,高声应和,他的情绪高涨,“美丽、美丽的公主哦,你不要害怕,再凶恶的豺狼我们也将它灭杀,再可怕的猛虎我们也把它打趴,喷火的巨龙不过小虫,我们轻轻松松就能斩于剑下。”


    弄臣一边试图卖弄自己的肌肉,一边做出滑稽的表情,引起台下观众哄笑。


    娜拉指了指底下那个忧心忡忡、被风吹灌木声吓得惊叫的少女,“龙与少女相恋,你怎么看,认为是命中注定吗?”


    伊洛里看着舞台的演出,表情沉默:“我不觉得。坦白说,一见钟情在我看来只是一种错觉。”


    这句话像是戳中了娜拉的笑点,她笑得乐不可支,“哈哈,好尖刻的评价啊,不是都说红血天生浪漫吗,我看你就不像,挑剔得比脾气古怪的妖精还难搞。”


    娜拉话音刚落,舞台上忽而跃出一条制作精良、栩栩如生的黑色木龙登场,通过机关操作,它张开巨口怒吼道:“是谁胆敢惊扰我的安眠?”


    这恐怖的吼声吓得马匹惊慌失措,蹄子乱蹬,发出嘶鸣声。骑士和弄臣也乱做一锅粥,公主慌乱地从马背跌落了下来,整个场面顿时乱成一锅粥。


    娜拉也跟着底下的观众一起欢乐地笑出声,她鼓起掌声,乐于见到滑稽的弄臣脸朝下栽到了灌木丛的布景里。


    鼓完掌,娜拉转头看向伊洛里,以不无戏谑的语气轻快道:“确实就如你说的那样,爱情如泡影。你瞧,曾经雅各布跟我说过,他看见我的第一眼,就想要为我画一千幅画,从我年轻美丽的时刻,一直画到我白发苍苍的老年。”


    她嘴边噙着微笑,说“可结果是他的爱情连区区一个伤寒都没能挺过去,只画了一幅画就戛然而止。”


    伊洛里猜不透娜拉的笑意有几分真心,但他知道娜拉在说的是她以前的恋人。显然,娜拉很高兴两个人对爱情达成一致的看法。


    娜拉望着伊洛里,红棕色的美目仿若流淌着暗光,说:“在他死后,我一直在寻找一个答案,所谓的痴恋都会随着时间和死亡而腐烂。”


    “那么,及时行乐就是唯一的答案。”


    伊洛里才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不知不觉中拉近了很多。此时,舞台上又响起响亮的乐曲。


    娜拉一把按住伊洛里的肩膀,往沙发上一压,柔软的身躯完完全全覆在他身上,伊洛里脑袋嗡地一声响,像被子弹击中心脏的鹿,倒在沙发上全身都发僵。


    娜拉看着身下的红血人,笑容美艳:“亲爱的,我相信你就是那个答案——你跟雅各布长得太像了,相似到我想要你成为我的情人,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买,而我不需要你爱我,我甚至不需要你只对我一人忠诚,怎么样?”


    伊洛里撑住娜拉的肩膀,不让娜拉亲下来,他的眼神清醒而冷静,说:“我不是你要的答案,娜拉,你找错人了。你真正想要的是你已故的恋人,不是我,而我也一点都不想要成为你的情人。”


    “你这样说话真叫我伤心,呵,”娜拉轻笑一声,她眨了眨眼,说,“亲爱的,我们现在可是在包间里,你怎么可以这么强硬地拒绝一位女士,难道你不知道这会让我感到伤心,我可能会因为无法得到你,而决定对你做些什么呢。”


    “即使是我这般心胸开阔的人,三番四次被你拒绝,也会感到不满的。”她注视着伊洛里,鲜红的头发在他们之间如瀑布般垂落。


    伊洛里也生气了,他用力按住娜拉的肩膀,“娜拉,我说停下!我们之间不会超过友谊——这才是我们约定好的,而不是今晚这一场你别有用心的邀请。”


    “我对你完全没有一丝爱意,而我也不认为你这样的行为能够说服我,我知道你想要的只是一个恋人的代替品,但你永远都不会满足,因为你就是不肯直面雅各布·让已经离你而去的现实,可是没有人能够取代任何另外一个人。”


    伊洛里几乎是厉声说出来的,娜拉被他的话刺痛到了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她的笑容里带上一丝被说中了的愠怒,“像你这种学者,确实嘴皮子很利索,又很擅长寻找别人内心的伤痛,对你来说,攻击别人的痛苦一定是小菜一碟吧。”


    “既然你说我要面对自己的内心,那你呢,你又真的有好好地面对自己的内心吗?那位公爵大人的心意难道真的一点都没有触动到你吗?”娜拉在伊洛里面前才终于露出了她那高傲而刻薄的本性。


    伊洛里怔愣了一下。


    娜拉放开他,坐回到沙发上,脸上的表情不再是假笑,而是更加真实的挑剔、有些傲慢,夹杂着一些淡淡的悲伤。


    她扶着额头,平静地说:“我没有自己想象中的爱他,但是又似乎比我希望的、还要爱他。不管如何,我忘不了他。”


    伊洛里爬起身,顿了一会儿,他还是说:“我真心地祝福你会找到自己的幸福,也很抱歉,我对你一点忙也帮不上。”


    伊洛里听到声音,他回过头,就看见娜拉坐在忽明忽暗的光色中,她的笑容一如往常的艳丽张扬,“我会找到的,比你更好的、更像他的人。”


    伊洛里走到门口,然后没有一丝犹豫地开门走了出去。


    舞台的帷幕也在这时落下,戏剧的第一幕结束。


    第127章 第 127 章 橡果急电


    房间里温暖如春天, 窗户上凝结了一层厚厚的水汽,角落的煤球炉发出一些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响。


    伊洛里看着罗素俯下身检查艾莎的情况,他不免有些紧张, 毕竟躺在床上的艾莎看起来还是疲惫不已。


    罗素认真地数过艾莎的脉搏次数,他抬起头看向伊洛里, 说:“你们有按照我的药方来给病人用药吗?”


    伊洛里拘谨地点了点头, 尽管买药的花销非常高昂, 但他们还是一五一十地按照罗素的指示给艾莎用药了。


    罗素语气平淡地说:“很好,我就说这一次来检查的情况比之前的好太多了,不仅是精神状态, 连那糟糕至极的肠胃情况也有很大改善,按这样下去,病人很快就能把身体调理过来。”


    他把检查用的听诊器放进随身携带的皮包里,站起身,低头看向艾莎,说:“艾莎夫人,请保重身体,我期待下一次来为你检查时,会看到你的情况有更加喜人的改善。”


    艾莎露出一点淡淡的笑容, 说:“谢谢你,罗素医生。”


    罗素礼貌性地点头, 他提起棕黑色的皮包,朝伊洛里说道:“现在, 该让病人休息一下了。”


    伊洛里会意, 跟房间里的珍妮和斯诺说:“我去送一下罗素博士。”


    两人下了楼梯。


    罗素站在门口,说:“亨特先生,送到这里就行了。”


    “请慢走。”


    罗素搭上门把, 思考了一会儿,他转过脸看向伊洛里,说道:“先生,关于我给你们的药方,第一疗程的药方还要再吃一段时间,等换成第二疗程的药的时候,所需要的花销就会少一些。”


    伊洛里知道罗素的意思,他轻抿了一下唇,说:“我知道的,医生,只要妈妈有好转,我相信我们会解决好药费问题的。”


    罗素点点头,就离开了。


    伊洛里看着罗素离开时关上的门,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刚才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隐而不发的担忧。


    只有他知道现在家里的经济情况因为药费的高额花销变得有多糟糕,他甚至不得不开始考虑还能在什么方面节省开支,又或者是时候再找一份工作。


    但他不想把这些困扰告诉斯诺,给他增加一份于事无补的愁闷。


    伊洛里疲惫地捏了捏眉心,现在的话,还能再支撑一段时间,他得开始加快小说的构思进度了。


    他也不免会有最糟糕的想法,如果他写出的小说初稿得不到别人的肯定,那他也得暂时放下写作,转而寻找一份枯燥无趣的工作来支撑起妈妈的药费和家里的日常支出。


    伊洛里一转身,打算回到楼上,就看见斯诺表情微妙地出现在楼梯拐角处,他愣了一下,担心是不是自己刚才的颓丧模样被斯诺看到了。


    然而,他听见斯诺说,“伊洛里,你芭芭拉表姨刚才打来了电话,她想要你立刻来跟她聊聊。”


    伊洛里不明就里:“芭芭拉表姨?她找我有什么事吗?”


    斯诺的表情带着一丝尴尬,道:“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我接起电话的时候,她还没说两句话就开始嚎啕大哭,我只听到她说一定要找你。”


    伊洛里不明所以,但还是很快回到客厅,珍妮正守在电话机的旁边,手上握着话筒,一脸的不知所措,“先生,我、打电话来的女士一直在哭。”


    伊洛里接过电话,温和地说道:“给我吧,我来跟她聊聊。”


    还没有接起电话,伊洛里已经能听见听筒里传出女人尖锐的哭声,“表姨,我是伊洛里,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的芭芭拉听上去已经完全慌了神,一边哭泣一边歇斯底里地大喊:“是伊洛里吗,你一定要帮帮我们家,天,我该怎么办,如果你不帮的话,我们一家都不知道到底还能找谁帮忙了。”


    “您慢慢说,不着急。”


    “……是坎普尔,他、他杀人了,不、他只是轻轻地推了那个人一下,他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的。”


    伊洛里被芭芭拉说的话惊得一下反应不过来。


    他无论怎样都难以想象自己那个精明又圆滑的表叔跟“杀人”这个词能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


    斯诺见伊洛里的脸色不对,也问道:“怎么了,芭芭拉她说什么了?”


    伊洛里按住听筒,转头看向斯诺,迟疑道:“爸爸,坎普尔表叔家……出大事了。”


    在芭芭拉断断续续的叙述下,伊洛里拼出了事情的全貌。


    就在昨天,一如往常在店面工作的坎普尔接待了一名醉醺醺的蓝血客人,两人因为衣服设计的问题出现口角,在争执中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结果是,坎普尔把对方一下推倒在地,骂他有多远滚多远。


    而那个人挣扎着爬起来离开没多久,警察就找上门,说那人去世了,认为是坎普尔的过错,直接把他从家里带走了。


    伊洛里看着斯诺,也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同样的不安和紧张,他询问道:“爸爸,你说我该怎么做?”


    斯诺连声叹气:“儿子,我也不知道,这件事太严重了。但芭芭拉求过来,怎么能见死不救。”


    伊洛里掐了掐食指,他惴惴不安地想:坎普尔表叔毫无疑问是他们一家中的顶梁柱,如果这根柱子倒了,那么仅凭芭芭拉和三个女儿是无法守住财产的,更何况,他也不能无所作为地看着坎普尔表叔被关进监狱,处以绞刑。


    于是,伊洛里下定了决心,说:“我明天一早就搭火车去橡果城了解情况,至少,我觉得这件事还存在一些没有确定的疑点,说不定我能找到办法帮表叔。”


    斯诺拍了拍伊洛里的肩膀,“就这样做吧。”


    他低声着,“真不知道我们家都是怎么了,坏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什么时候才能有一两件好事发生。”


    面对这样棘手的情况,饶是伊洛里也说不出多少安慰的话,他匆匆地找来一个愿意跑腿的马夫,花钱请对方帮自己买一张明天最早时间前往橡果城的火车票,又收拾出一个行李箱,装了些衣物和洗漱用品,准备一早就赶往橡果城。


    ……


    当冒着浓浓黑烟的火车拉响了汽笛,缓缓停靠在橡果城车站列台,伊洛里提着箱子一下火车就看见许久未见的表姨一行人,她们依旧穿着漂亮时髦的裙装,但是却都一脸哀容,在人群中显得格外醒目。


    玛姬最先看到伊洛里,她扯了扯旁边芭芭拉的衣袖,激动得直跺脚,“妈妈,快看,伊洛里表哥来了。”


    芭芭拉沿着玛姬的视线看过去,也一下就看到了风尘仆仆的伊洛里,她一扫之前的轻慢又挑剔的做派,恳切道:“伊洛里,快到这里来,能见到你真是太令我安心了。”


    伊洛里反而不太适应芭芭拉的热切,带着温和却不过分亲昵的微笑迎上去,“表姨,三位表妹,我接到你们的电话后就立刻出发了。”


    “介意在回家的马车上再跟我详细说说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吗?弄清楚了,我才能帮到表叔。”


    芭芭拉一说到这些就语带哽咽,用手帕擦了擦泪湿的眼角,说:“当然当然,我们都很感谢你能这么快地赶来。”


    “哦妈妈,别哭。”


    碧翠丝劝慰着母亲的同时,瞥了伊洛里一眼,她又用低得几乎无人能察的声音说了一句,“这简直是太丢脸了。”


    她深深地为自己的家庭在一个外人面前展露出脆弱而不堪的一面,而感到无比难堪。


    雪丽眼角还能看到一些泪痕,但仍是姐妹三人中最为冷静的,她语气尽可能平静地说:“我们让马车停在了车站外。”


    “跟我们来。”


    伊洛里提着箱子跟在母女四人身后上了马车。


    尽管马车内空间不小,但是对于五个人来说还是有些拥挤,扑鼻的香粉气味和哀泣声充斥着整个空间。


    芭芭拉一边抹泪一边说:“坎普尔现在已经被关在了警察局的监狱里,我们想要去看他,但是警察局的人都不允许我们这样做。”


    雪丽补充道:“我们用钱贿赂了一个警察,他帮忙带了几封爸爸的信件出来,爸爸在信里说,目前他过得还好,但是希望我们尽快给他找一个好律师。”


    “爸爸说他是被冤枉的,那个人、他只是不小心从后面推了那人一下,亲眼看着他正正常常地走出店的。”


    “他压根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十个小时之后就死了,但那些黑心肠的蓝血混蛋完全不听他解释,天天就只知道打他,逼他认罪。”


    说到这里的时候雪丽顿了一下,“我们也要求调查那个人离开店面之后去了哪里,但警察把我们当皮球一样踢来踢去,一口咬定没那个必要,说什么红血人激情谋杀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光看血液颜色就给爸爸定了罪,这简直不可理喻。”


    伊洛里有些意外地看了雪丽一眼,他没想到雪丽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情况梳理得这么清楚。


    第128章 第 128 章 过江之鲫


    在从表婶和三个表妹口中了解到大概情况后, 伊洛里第二天一早就去到了关押着坎普尔的警察局。


    虽然争执是在赛里村的裁缝店里发生的,却是橡果城里的警察局受理了案件,这对坎普尔一家来说需要更奔波, 但对伊洛里则意味着他不用再坐角牛车颠簸到赛里村,省下不少事。


    橡果城市中心里的警察局是一幢平平无奇的平房, 门廊的柱子上有橡树枝叶的装饰, 进出大门的人大部分都是一些来办事的普通民众, 伊洛里注意到警察都是从侧门坐警用马车外出的,这点跟之前在纽波加城去的警局不一样。


    伊洛里走上台阶,迎面而来的是一个身前挂着纸板、两鬓斑白的老农, 他情绪激动地冲押着自己的一个警察大喊,“你们不能这样,我儿子是冤枉的,他从小就发高烧烧坏了脑袋,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怎么可能诈骗别人。”


    那警察扯走老农写着自己儿子冤枉的纸板,捏着他肩膀往外一推,怒骂:“滚你妈的,你儿子跟诈骗犯一伙居然还敢来伸冤。”


    他挥舞着手中的警棍, 脸上的肉恶狠狠地挤在一起,“再来, 我就把你的手给打断,看你还写什么屁话跟人博同情。”


    “你们简直丧了良心了, 魔鬼、恶霸, 我诅咒你们不会有好下场。”老农大嚎着捡起自己被撕成碎片的纸板,黝黑的脸像猴子一样皱起来。


    “老人家,等一下, 你的东西。”伊洛里想上前帮他,但老农完全不听,夺过伊洛里手里的纸板碎片,愤怒道:“你们这些无情的人就当看笑话一样看我吧,等冤屈落到你们头上,就知道有多难受。”


    说完他就夹着自己的东西跑到了大马路上。


    伊洛里看了眼地上还残留的纸屑,不安的预感更为强烈,“如果这里办案的人都这么糊涂的话,那就糟糕了。”


    伊洛里走进警察局,接待大厅里面乱糟糟的,很多人挤在咨询窗口七嘴八舌地说自己遭抢了、失窃了,总而言之就是要立刻报案。


    而大厅墙边的铁凳子上坐了一排带着手铐的人,他们身上都纹满刺青,眼神不善地盯着从自己身前走过的伊洛里,看得伊洛里不适地皱起眉。


    值班的警察没多大动力去整治秩序,见又一个人进来,随手给伊洛里扔了一个号码牌,“报案的、咨询的,不管来干什么都拿牌去那边椅子坐着等。”


    伊洛里低头看了看那个已经缺了一角的木牌,说:“我不是来报案或者咨询,我是嫌疑人的家属,一个叫坎普尔·罗伯特的人大前天被这里的警官羁押了,我想申请见他一面。”


    值班警察却是不耐烦地摆手:“这儿没有这种申请,懂不懂规矩啊,只有律师才能见犯人。”


    “可是之前我家人带来的律师也被拒绝会面了。”


    “那就是案子的证据确凿,律师来了也没用。”


    那厚嘴唇的警察一晒,把腰间的钥匙弄得哗哗响,好整以暇地盯着伊洛里,故意说:“给你们省几个子儿,你们倒还不乐意了?我说真别太情绪用事了,红血。”


    见伊洛里还站着不动,警察眼睛转了转,他捻捻食指,笑意咧得更开,“真这么想见到人?那也好办,给点诚意瞧瞧咯。”


    伊洛里抿起唇,他看了一眼就在警察身后的走廊,上边露出一个标示牌的一角,写着“羁押室”。


    坎普尔就在一墙之隔,但眼前这个警察明摆着不打算轻易让他进去。


    再在这里耗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伊洛里把破损的木牌放回值班警察的桌面,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说得对,该省的时候就得省,省下来的钱用来请些更专业点的律师,好过像水一样随便撒给贪得无厌的家伙。”


    伊洛里也不管厚嘴唇怎么变了脸色,转身离开警察局。


    伊洛里没有直接去跟芭芭拉讲碰壁的事,而是走到设在街角的一个新型电话亭,掏出一枚镍币投进投币口。


    随着一连串忙音过后,电话被人接起来。


    “这里是柯里昂家,是谁来电?”电话对面的人声轻飘飘的,带着几分倦怠,好像刚熬了一整宿没睡。


    “加文吗,是我,伊洛里,我想问问你之前讲的友爱党……不,我不是想跟你一样加入。”


    伊洛里目光落在电话亭外不远处的警察局,说道:“我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我想请你帮帮我,或许你有办法帮我见到友爱党现在的党魁吗?”


    听见伊洛里的话,加文顿时清醒了几分,问:“伙计,你怎么了?”


    “嗯……是我的表叔被警察给抓起来了,他宣称自己无辜,但警察却因为他红血的身份而不愿意查清楚真相。所以,我在想能不能跟党魁见上一面。”


    “如果想推动警察把这桩案子查个水落石出,我需要得到一些来自他的支持。”伊洛里掐着手指,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做法是有些疯狂,但他只能想到这一个办法。


    “嘶……我想想啊,这件事应该不难安排,”加文按着发疼的太阳穴,沙声道,“正好过两天我们要搞一个晚餐会,不仅是政界的人能参加,一些无党派人士、进步学者什么的,只要是愿意跟友爱党交朋友的人都能参加。”


    他思考了一下,最后说:“这样好了,准备好你的燕尾服,到时候,我带你蒙混进去。”——


    今夜,王城中心街上的长箭大酒店依旧灯火通明,一辆辆华贵的马车在酒店门前停下,识眼色的门童们殷勤地上前开门,恭敬地问好“欢迎光临,先生/夫人”,再为他们开门,伸手等待贵人们丰厚的小费。


    唯一一有点不同的是,作为友爱党的首席顾问,同时也是今晚这场盛宴的筹办人——文森特·达内尔居然在门边站着,充当一个身份过分高的迎宾。


    文森特热络地跟从门口进来的绅士和他们的女伴问好,重复同一套说辞,“感谢您赏脸参加友爱党的晚餐会,如果有任何需要,都立刻跟我讲,我会协调好一切。期待您能从这场简朴的宴会中得到一点乐趣。”


    如果有经常看政治报刊的人在场,肯定会讶异地叫起来,因为来宾中不乏一些时常登报、身居高位的政坛大人物。


    接连跟客人们打过招呼,文森特很满意地看着这场旨在联络各界人士与友爱党关系的晚宴如此顺利地进行下去。


    这时,新任党魁杰罗姆·哈里森手里拿着一只盛了白葡萄酒的高脚杯走过来,他嘴边咬一根带过滤嘴的香烟,长着一个坚毅的大鼻子,身高不高,却有一双大脚,远看就像一只穿着燕尾服的企鹅。


    此时这位本应意气风发的政治新秀却有些心神不宁地往酒店外瞟,问道:“文森特,你确定狄法公爵接受了邀请函,今晚会来对吧?”


    文森特的笑容微妙地沉了沉,他做了个向下的手势,“冷静点,杰罗姆,我只能答复你邀请函确切送到了公爵的庄园里,至于那位大人会不会来参加……恐怕帝国里没有人能揣度他的心意。”


    杰罗姆不置可否,薄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线。他性格比文森特急躁,根本等不了。


    今晚最重要的嘉宾就是狄法,如果他不来,那么现在来参加宴会的所有老牌在野党的人对友爱党的评价也会下降,甚至日后一有机会,就会轻易地将他们舍弃。


    杰罗姆一口喝完了压惊的酒,把酒杯给旁边的侍者带走,嘀咕着:“我可不这么觉得,老友,或许你应该再派个人到公爵府上问问,打听打听公爵的想法,而不是光站在这里等好运气会砸到我们头上。”


    “别说不可能的事。”


    “什么不可能——”


    话说到一半,文森特打断了他,“好了,别再发牢骚了,公爵来了。”


    文森特脸上绽放出掩不住的笑容,立刻走向那辆在夜色中缓速驶来、车身印有槲寄生鎏金纹样的金属马车,为狄法开车门,“晚好,狄法大人,请当心脚下。”


    杰罗姆也立刻把香烟掐在烟灰缸里,笑容满面地迎上去,高声道:“狄法大人,我杰罗姆·哈里森谨代表友爱党全体党员以最高的敬意欢迎您大驾光临。”


    狄法从马车下来,视线扫过面前两个红血人,冷淡道:“你们好,多谢你们的邀请。”


    他今天穿着一件较为闲适的双排扣长礼服,修身的马甲一直扣到最上一粒扣子,袖口上的钻石袖扣为这份难得的闲逸添上几分精致和慵贵。


    这一个大阵仗也吸引住在场的其他人,众人都充满敬畏地注视这位权势煊赫的护国公。


    有窃窃私语响起来,“传闻狄法公爵在暗中支持友爱党,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红血人新拉起来的小党派,公爵究竟看中他们什么。”


    “嘘,不管看中什么,那群小矮子都是捡到金子了,那可是黄金家族的支持,公爵大人随便从指缝漏点资源,就足以养出又一个强劲的大党。”


    杰罗姆听到那些充满羡慕和嫉妒的低语,心里非常受用,他笑容更是灿烂,对狄法道:“请允许我为您引路,只等您为我们所有人致辞,宴会就可以开席了。”


    狄法淡淡地瞥过一眼杰罗姆,然后微不可察地颔首,示意杰罗姆在前面带路。


    既然最大的贵客到了,文森特也不能缺席陪伴,他叫过身边一个年轻的党员,吩咐道:“你就在这里接着迎宾,不可以怠慢任何一个来客。”


    脸上长着一些棕红色的雀斑的党员连声应是,“我会做好的,文森特先生。”


    “很好。”文森特满意地点头,也跟随前面两人的步调往宴会厅去。


    为了把这次的招待宴会做到尽善尽美,友爱党可谓倾尽所有,管弦乐队在大厅中央拉奏着轻柔的协奏曲,往来的侍者托着银托盘蹑足而行,觥筹交错间,海鲜浓汤、油封鸭腿、千层饼和黑巧蛋糕等一道道精致的餐食被依次摆上桌。


    席间,杰罗姆站起身,用汤匙敲了敲香槟杯,笑道:“女士们、先生们,在经过跟美味佳肴的漫长拉锯战后,现在我们终于迎来小小的休闲时刻,可喜可贺。”


    杰罗姆向身后的一个盘起发髻、看起来很能干的红血女性点头示意,说:“亲爱的詹妮弗,麻烦你带女士们去花房,那里已经准备好为她们解闷的棋牌和绘本,至于我们这些无趣的大老爷们,就只好到吸烟室,靠着一知半解的政治话题给自己找点乐子了。”


    一个其他党派的党魁调侃道:“嘿,杰罗姆,别再揭我们老底了,再让她们知道自己的丈夫总不务正业,女士们该不把我们当成值得敬爱的聪明家伙了。”


    “伙计,相信我,早在詹妮弗嫁给我之前,她就已经知道自己选择的丈夫是全天底下最大的笨蛋了。”


    这番话引起来宾们的哄笑。


    西装革履的男士们纷纷离席,跟自己的女伴交代自己多久会回来找她们,安抚她们安心地跟其他人打发时间。


    杰罗姆走到狄法跟前,躬身请示:“狄法大人,如果您的事务不至于过分繁忙的话——请问我是否有这个荣幸能挽留您再多留一些时间?”


    所有宴会,在席上吃了什么、谈什么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席后的会谈能够达成什么共识,所以杰罗姆必须竭尽全力留住狄法这个大人物。


    狄法没立刻回答杰罗姆,而是先朝自己的随从做了一个“过来”的手势,问:“现在什么时候了?”


    随从拿出怀表看了一眼上边的时针,低眉顺目地应道:“回大人,现在是八点刚过一刻钟,需要现在就准备马车吗?”


    狄法敲了敲椅子扶手。《平权法案》颁布这么多天,却出现不少问题,要想继续推行下去,就要尽快推出一个足够完善又可行的修正案,为此需要征集友爱党的意见。


    于是狄法道:“暂时不用备车,你半个小时后来吸烟室提醒我。”


    “好的,谨遵您的吩咐。”随从恭顺地退下。


    狄法慢条斯理地把袖口重新理好,站起身对杰罗姆说:“带路吧。”


    杰罗姆满意地笑眯了眼睛,殷勤道:“这边请,狄法大人。”


    ……


    雀斑党员站得笔直,眼见面前的马车过了一辆又一辆,他原本眯起的眼睛忽地亮起来,“嗨,加文,你怎么来这儿了?”


    一身笔挺礼服的加文从阴影中走来,嘴角挂着恹恹的笑容,说:“韦恩,伙计,你是今天宴会的迎宾人?少见啊。”


    韦恩挺了挺胸,夸耀道:“就说跟在文森特先生旁边不愁没有机会,告诉你,我今天可跟不少厉害人物自我介绍了,这些经历以后都会成为我的机会。”


    说到一半,韦恩的目光落到加文身后的伊洛里上,“咦……这个兄弟我没在党内的办公处见过。”


    加文往旁边站开一步,搭住伊洛里的肩膀,“哦,他是我的朋友,伊洛里·亨特,或许你也听过他名字,一位很有名望的文学教授,写过很多社论,说想了解友爱党,我就带他来了。”


    伊洛里适时向韦恩问好,“你好,韦恩先生。”


    “他可以跟我一起进去吧?”


    看着斯文俊秀的伊洛里,韦恩迟疑了一下。党内现在正想要扩大文艺界的影响力,一个学识渊博的教授,应该也是要争取的对象之一吧?


    于是韦恩点了点头,“那当然,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不能说不啊。”


    他看向伊洛里,语气亲切地说:“欢迎你来参加我们友爱党的宴会,教授,希望你能玩得开心。”


    “非常感谢。”伊洛里扬起唇,展露出温和的笑意,回答道。


    加文跟伊洛里对视一眼,迈步走进了这座富丽堂皇的大酒店,他们身后的街上,马车依旧川流不息,往来穿梭,犹如过江之鲫。


    走上二楼,再转过一条铺满红地毯的走廊,加文和伊洛里顺利来到了韦恩说的宴会厅,但令人失望的是,此时宴会厅只有一些服务生在收拾用过的餐碟,友爱党的重要人士都不见踪影。


    伊洛里叫住一个正要把装满脏碗碟的推车推去后厨的服务生,问道:“你知道在这里聚会的人们都去了哪里了吗?”


    服务生见他穿得很正式,以为他是来晚了的参会者,便往吸烟室的方向指了指,道:“先生们用过晚餐,都去吸烟室休息了,你现在过去正好。”


    “这样啊,好,谢谢你。”


    等服务生推着推车走后,伊洛里看向加文,只见对方耸了耸肩,“来都来了,不管是着火的楼还是淹水的地窖,你肯定也要去的吧。”


    伊洛里拍了拍加文的肩膀,真诚地说,“等事情解决,我请你跟阿加莎还有小泰德都去城里最好的红血餐馆吃大餐。”


    “免了,只要你能来我家吃饭就好。”


    吸烟室的大门是厚重的实木门,门边钉了一个画着烟斗的小标示牌。


    伊洛里刚一打开门,浓重的白色烟雾便从里面飘出来,里面云雾缭绕,甚至连煤气灯的灯光都被浓烟遮盖,只能隐约看见里面坐满了嘴边咬着烟正谈天论地的人。


    虽然早有准备,但伊洛里还是被这股刺激的烟熏得两眼涩疼,“咳、咳咳,真难受。”


    加文:“你怎么样,要不还是在外边等杰罗姆和文森特出来?”


    “没事,我就是咳嗽一会儿,”伊洛里摇摇头,尽量顺平气,“在酒店外边等可不包能等到人,还是得主动出击才行。”


    对伊洛里的执着,加文只能服气,一摊手,“知道了,我现在就给你找人。”


    他说着,一边往里走,视线一边从不同人的脸上逡巡,“别急,我再瞧瞧——啊看见了,他们在壁炉前边。”


    伊洛里循着加文指的方向望去,那里人头攒动,穿燕尾服、梳着一丝不苟的油头的绅士们都齐齐围在一张沙发旁,不知道在热切地聊些什么。


    加文:“我看看有没有机会将你介绍给杰罗姆,不过事先说明,他那人不比文森特好相与,可能说话会很不客气,万一谈不拢就当他在放屁。”


    伊洛里失笑,“这话你说好多遍了。”


    加文不以为然,“签生死契之前还是要告知风险的。”


    伊洛里跟在加文身后,边说着“不好意思让一下”,边顶着对他们不太友好的凝视挤进人群。


    壁炉的橙红火光逐渐从只能零星见到一点,到后边完全映红了伊洛里所见的景象。


    三个人坐在单人沙发上,两侧的沙发上分别是之前一起被捕入狱的文森特,而另一个微胖的男人伊洛里没见过,但从他胸前别着的友爱党党徽看,应该就是新任的友爱党党魁杰罗姆,至于坐在最中央的沙发的人则是伊洛里再熟悉不过的狄法。


    狄法原本正漫不经心地听着文森特说话,他似乎察觉到不寻常的视线,转头对上伊洛里不可思议的眼神,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而在望见狄法绮丽的蓝金异眸的一刻,伊洛里感到脊背滚过一道战栗的电火花,浑身的寒毛都倒竖起来。


    加文没察觉到伊洛里跟狄法暗流涌动的眼神交接,他挤出客套性的微笑,首先向在场最大的那位公爵躬身行礼,“狄法公爵,您好,别来无恙,我是加文·柯里昂,之前有幸在白桦庄园得到您的接见。”


    狄法指间夹着一根点燃了的雪茄,他往旁边的烟灰缸掸了掸雪茄上的白灰,平静道:“加文记者,我记得你,你之前代表《前驱报》来采访过我。”


    “公爵阁下真是好记性。”加文往后一扯,没扯动,抬头用疑问的眼神询问伊洛里。你怎么了?


    伊洛里紧张得喉咙都痉挛,即使看不见,他也知道自己行礼的举动肯定很僵硬。


    “好久不见,狄法,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你。”


    因为之前狄法不喜欢他装不认识自己,所以伊洛里这次学乖了,即使明知会引来旁人的侧目,也没有再用疏远的尊称来称呼狄法。


    旁边人果然难以惊异,“什么?我听错了吗,这小子是在直呼公爵的教名吗?”


    “难不成哪个家族尊贵的继承人,可是红血……没显赫的家族吧。”


    狄法听见揣测的私语,但他无动于衷地向旁边一个服务生招手,“给他们椅子坐下。”


    “好的先生。”


    手脚利索的服务生很快就搬来两张椅子,一张放在文森特旁,其中一个服务生太紧张了,竟然直接将另一张椅子放在了狄法旁边。


    杰罗姆看着横亘在自己跟狄法之间的椅子,嘴角抽搐了几下,正想要开口让那服务生把椅子重新摆过,就看见那胆大包天直呼公爵名字的小子居然坐在了椅子上。


    杰罗姆清咳一声,尽量平复五味杂陈的心绪,说道:“那么,加文,还有这位……”


    “我叫伊洛里·亨特,是一名文学博士,杰罗姆先生您好。”伊洛里转身跟他握手,眼神很清澈。


    杰罗姆看不透,“你好,哦,请原谅,但我想问一下,你是哪个党派的代表人呢?我似乎没在议事国会上见过你。”


    这时,文森特插话道:“杰罗姆,你应该不认识他,不过我认识他,这位先生是之前给《公道》投过稿件的‘费尔德博士’,你还称赞过那几篇社论写得精彩绝伦,说想结识一下撰稿人。”


    “不过很遗憾,后续我们就没有再合作了。”


    说着文森特扫了一眼正襟危坐的伊洛里,心里也对他的出现存疑。


    狄法缓缓地抽了一口烟,那双异色瞳孔锐利地注视着伊洛里。他同样在静候伊洛里说出现身于此的缘由。


    所有目光都仿佛带着热度直直地落到身上,伊洛里顶着压力跟杰罗姆坦言:“其实我没有收到贵党宴会的邀请,我今天是专程为了见您而来的,杰罗姆先生。”


    他从随身的公文包中取出几封信件,递给杰罗姆,“请先看看这些信的内容,我会解释清楚缘由。”


    他感觉到,当自己拿出这一叠信件时,狄法的目光便落在了上面。


    第129章 第 129 章 虎视眈眈


    狄法以漫不经心的姿势坐着, 淡蓝的烟雾过了肺,又重新呼出来,他像是完全感受不到伊洛里的不适, 冷酷地看着烟雾完全隐没过伊洛里的眉宇,后耳根以及后颈。


    伊洛里只能假装自己没有被这呛辣的烟味折磨得苦不堪言, 对正一页页地翻看信件的杰罗姆解释道:“这是我的表叔从羁押室里递出来的信件, 他因为被怀疑打杀了一个蓝血人被遭到关押, 案件的证据并不完善,还处处都有漏洞。”


    “但带有种族偏见的警察却因为他是红血人就粗暴地殴打他,甚至单单凭借血液颜色就认定他是真凶。”


    坎普尔写的字句出现了多处墨水晕染的痕迹, 像是握笔的手抖得停不下来,他以一种强装乐观的语气让家人不用担心,但想要出狱的心情显然十分急迫,字里行间都像在说“快把我从这个该死的地狱带出去,我快要忍受不了了”。


    “我很同情你的表叔遭受到这种噩运——如果他真的没有杀人的话。但审判是交由法院,辩护是交由律师,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杰罗姆疑惑地抬起头。


    “当然是有的,”伊洛里语出惊人,“这是一桩针对红血人的歧视案件, 公开跟《平权法案》唱反调,如果您的友爱党能够成功帮助一个可怜的人洗刷冤屈, 相信将会博取到更加多的红血人选民的好感。”


    “您答应下来的话,这就会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宣传机会。”


    面对这个胆大妄为的年轻人, 杰罗姆并不在意地把信件抛到桌子上, 语气轻慢:“亨特博士、对吧,我很佩服你为了家人而来到这里找我的勇气和精神,但我想问, 你对友爱党了解多少,你有加入友爱党吗?”


    不等伊洛里回答,文森特就插了一句话,“就我所知,博士并不完全认可我们党的理念,所以,他应该是没有加入的。”


    杰罗姆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尖刻,打量着伊洛里:“哦,亨特博士,是这样吗?”


    伊洛里掐了掐食指,表情维持平静:“杰罗姆先生,我确实不赞同贵党的一些主张,但我不认为我的政治倾向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这关系可太大了,年轻人,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政治是决定一个人呼吸好空气还是坏空气的事业’,”杰罗姆哈哈大笑,“你甚至不想加入我们的阵营,不认同我们党派的主张,现在却试图得到我们的帮助,但是我认为,我们能给你提供的帮助也或许不会符合你的政治倾向。”


    他说完,身后的幕僚们即刻跟着发出一阵阵哄笑声,同样觉得伊洛里太天真,身为一个毫无政治价值的政治素人,却还想博得支持。


    “一桩冤案,啊哈,到时候发现‘冤案’并不冤枉,那乐子可就大了。”


    “怎么随随便便就能相信杀人凶手呢,那些被逼到死路的人嘴里没一句真话。”


    加文蹙着眉看向伊洛里,但在这种情况下他即使想要帮忙也插不上话。


    嘲讽声中,伊洛里的手指蜷缩了一下,他不在意这些奚落,但身后狄法的视线令他如鲠在喉,就如同一条鞭子,毫不留情地抽打着他的自尊,让他感到难堪。


    他曾那么骄傲地拒绝了他的告白,如今却在他面前碰了一鼻子灰,实在狼狈。


    伊洛里不愿再深思,把坎普尔的信件收回公文包里,说:“好吧,杰罗姆先生,我已经充分理解你的想法了。看来你跟其他人没什么不同,都不在乎受苦的人,也都在机会面前选择畏缩不前。”


    伊洛里站起身,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转过身面向狄法,他视线很小心地在狄法阴翳的眉眼逡巡。


    自从听见沃尔夫说狄法变得刻薄又贪财,伊洛里就一直放心不下,担心黄金热又进一步侵蚀了他的理智。


    在壁炉的火光映照下,狄法的金红竖瞳仍旧昳丽,透着非人的冰冷。


    伊洛里注视良久,只能看出它似乎比上一次分别时色彩更鲜艳了些。


    伊洛里大胆地向狄法伸出手,声音也压得轻且低,“请问我在走之前能最后跟您握一次手吗?”


    这又一逾矩的举动让在场的名流们再次看傻了眼。


    狄法面无表情地看着伸到眼前的手,骨节分明、指甲都修剪得圆钝,指尖透着健康的粉色,看上去很无害,只有他知道这只手的主人其实谎话连篇,没有真心。


    狄法迟迟没有动作,伊洛里不无失望地收回手。


    伊洛里:“请一定保重好身体,再见。”


    围在旁边的人自觉地给伊洛里让出出去的路,加文向狄法和文森特等人致过歉,连忙跟了上去。


    加文把手扶在伊洛里的后腰上,给他安慰和支撑,问:“伙计,你没事吧?”


    伊洛里轻松地笑了笑,道:“那当然,我没轻易地被打败,肯定有其他能帮上表叔一家的办法,我回去再想想。”


    两人走出酒店大门,此时外边下起了朦胧细雨,冰凉凉的雨丝落到脸上,伊洛里长舒一口气,“终于出来了,天知道在吸烟室里我憋得多辛苦。”


    加文还在为伊洛里打抱不平,忿忿道:“杰罗姆这刁钻的‘大脚怪’,除了好斗又斤斤计较外,真看不出他哪点跟红血人的血统有关。他就是个冷血的政治动物,没有加入党派的红血人甚至都不值得他的一点帮助了。”


    “伙计,我真替你不值,那提案是很好的。”


    加文正想要说点什么,路边突然响起一个尖细的喊声。


    一个脏兮兮、带着圆顶帽的地精站在由几个木箱垒起来的高台上,他的五官并不对称,右眼明显比左眼大上一轮。


    地精高举手中的一沓传单,热切地朝路人推销,道:“好心的人类们,捐点款吧,你们的一个金币乃至只是镍币都将成为革命的火种,新的希望将从你们的手中诞生,看看吧,这份传单上面把我们‘棒槌’起义军的心声都写了出来。”


    “一旦筹够了款,我们在国内的军队就能立刻把邪恶的大资本和影子政府都推翻,我们决心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他宣传得很是卖力,但可惜来往的人都对地精王国内底层人与资本政府的斗争不感兴趣。


    那大小眼的地精瞧见西装革履的加文和伊洛里往自己这边瞟,似乎有点感兴趣,立刻跳下木箱,哒哒哒地追上来,“有钱的雄性人类,哦不,慷慨的男人,你们也想支持我们的事业吗!”


    说着,他铆足劲儿要把那花花绿绿的传单往伊洛里和加文手里塞。


    加文沉下脸:“不,我们不要,别把垃圾扔过来。”


    他严厉地呵斥开地精,那个地精见讨不到捐款,脸皱巴巴地跑回自己的木箱去了。


    “伊洛里,你最好也别跟这些古怪的丑八怪打交道。”


    “他们一直在地底生活,封闭又愚昧,好心对待他们,反而可能招致他们小心眼的报复。”说着,加文用食指在太阳穴旁边绕了几个圈,意为“地精的脑子都缺根筋”。


    “好的,我注意。”伊洛里应下来,他想起半年多前在车站看到的报纸标题《地精王国发生骚乱,罢工煽动者遭逮捕!》,回首看了一眼还在费劲吆喝的地精,那孤零零的背影看起来有点可怜——


    吸烟室里重新恢复热闹,杰罗姆还对伊洛里临走前那番话耿耿于怀,忍不住发牢骚道:“哼,自从友爱党走上正轨以来,总是有那么多投机的人以为可以一点代价都不付出就从党派上得到回报,我真是厌倦听到他们的请求。”


    “文森特,以后再举办晚宴,我可要要求严格地控制来宾,不是得到邀请函的人一概不准放进来。”


    文森特对一刻都管不住脾气的老友很是无奈,但狄法在旁,他也没办法提醒得太明显,只能压低声说:“听到了,不会再有下次,你可以不用再重复了。”


    狄法把雪茄掐灭在烟灰缸里,站起身。


    杰罗姆住了嘴,讶异地抬首,“狄法大人,您这么快就要离开了吗?”


    从进来到现在才过了不到二十分钟吧。


    狄法的表情很冷漠,“你的发言已经证明友爱党确实成为了一个成熟的政党,懂得只为红血选民,而不是红血同族提供帮助。”


    狄法无声地扯起一个冷笑,道:“不过我倒是很好奇这样的主张是否能在下一次选举中争取到更多选民呢。就我所知,南方糖果业和果农协会的红血人们也在谋划组建一个新的红血政党,或许到时候友爱党能跟他们一较高下也说不定。”


    他那蓝金双色的异瞳中透出幽暗的光芒,显然这番话是认真的——他不一定要选择资助友爱党。


    杰罗姆不禁冷汗直冒,仿佛被针刺中一般,急忙站起身来。


    但狄法已经不给他机会,简短道:“那么,我还有要事在身,诸位再会。”


    他离开得毫不留恋,挺拔的背影似乎萦绕着一层沉冷的低气压。


    杰罗姆焦急地看向文森特,“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成这样?是哪里招待不周了吗?”


    文森特恨铁不成钢,“杰罗姆,你太啰嗦了,那位大人怎么会喜欢听这种小肚鸡肠的嚼舌根。”


    杰罗姆:“是因为我吗、那该怎么办,狄法大人就这样走了,文森特,你一向是点子最多的人,我还能做些什么弥补来挽回公爵对我们友爱党的印象吗。”


    “别紧张,让我想想。”


    文森特紧紧皱眉,思索着,说:“狄法大人唯一在意和看重的就是友爱党对红血人的管理能力,既然是这样,他现在理所当然地会反感我们粗暴地拒绝伊洛里·亨特的请求。”


    杰罗姆急躁地说:“文森特,说重点,我们该怎么做!”


    “杰罗姆,冷静下来,”文森特摆手,“还能怎么办,有一个红血人同胞找上我们要伸冤,那我们就只能帮他伸,这就是友爱党的工作,至少,我们也得摆出个样子来。”


    他沉吟起来:“我明天就上门拜访他,如果真有这么大的委屈,依靠我的法律知识,翻案不成问题。”


    虽然曾在监狱跟伊洛里起争执,但文森特不排斥帮他。


    杰罗姆信任地看着自己那有法学博士学位的老友,比出大拇指,“太好了,文森特大律,那我和其他党员可指着你能帮我们扳回一城了,办得漂亮点,好让友爱党再度取得公爵的信任。”


    “欸,你收敛下自己的脾气吧。”文森特无奈道。


    第130章 第 130 章 鸣冤叫屈


    下过一夜雨, 第二天王城的气温骤降,清晨凝露的白露从屋檐滴落,窗户玻璃冷凝出一层朦胧的水汽。


    伊洛里接起了一直在客厅响的电话, 睡眼惺忪地咕哝着,“你好, 这里是亨特家。”


    对面没有回应。


    “……喂, 你好?”


    文森特沉稳而有条理地低声道:“亨特博士你好, 我是文森特·达内尔,希望我的来电没有给你造成困扰。”


    “杰罗姆昨天的表现实在冒犯,因此我想替他向你道歉, 还请你不要把他的失礼放在心上。”


    伊洛里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看了看听筒,直白地挑明了他的心思,“文森特先生你不妨把话讲得更清楚些,你们是改变了主意愿意帮忙对吗。”


    文森特不觉得尴尬,短促地笑了一声,“哈,既然你如此直率,那话就好说得多了——经过我们党内的认真商议, 我们改变了一开始的想法。”


    “我们愿意无条件帮助你打赢这场官司。”


    ……


    驶往橡果城的火车轰隆隆地在铁轨上行进,从一扇车窗望进去, 两个红血人正相向而坐,其中年轻些的人长得斯文, 认真地等待面前严肃的红血人看完手里的文书。


    末了, 文森特摘下眼镜,很矜持地向伊洛里颔首,“可以, 确实如你所说,办这桩案子的人做得很粗糙,最基本的证据链都一塌糊涂。”


    “下车后我要先去警察局查阅目击者的口供,如果没出大问题,有八成把握能说服检察院直接撤销指控。”


    伊洛里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对文森特露出微笑,说:“那太好了,我表叔时间不多了,法院昨天把开庭通知书都送到了他家里,说最迟一周后要开庭。”


    文森特不置可否,他把案件文书压在自己手边,细细地抿了一口加了很多牛奶和砂糖的咖啡。


    有餐车从过道旁边经过,伊洛里问推车的乘务员要了一份蓝莓派,正用刀叉切开时,他听见文森特问,“博士,你现在还写文章吗?”


    伊洛里摇头,“我很久不写社论了,现在在构思一本小说。”


    文森特不说话了,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一直都保持沉默,只时不时翻阅坎普尔案件的资料,做好标记。


    显然友爱党发展得很不错,这点从即使在偏远的橡果城也依旧有党员来车站接文森特就可以看出来。


    两人乘上党员开来的汽车,临时充当司机的党员在前边的驾驶座介绍道:“文森特先生,您吩咐我们调查的事情已经有结果了,死者叫盖伊,49岁,是一个轧棉作坊的工人,前几年他老婆带着小孩跟人跑了,他就沉迷起酗酒,活也不干,整天把自己灌得烂醉。”


    “这次去到坎普尔·罗伯特的店,是想取一条儿童围巾——估计是准备送给小孩的冬夕节礼物,但是他付不起全款,坎普尔又不让他赊账,两个人就吵起来,接着不相让地相互推搡。”


    文森特:“尸检报告怎么说,是摔死的吗?”


    说到这个,带软呢帽的党员就为难起来,“这个……没有,警方没叫法医做尸检,家属也没这个意识,尸体早就已经下葬了。”


    “我们只能贿赂那时去现场拉警戒线的巡警,从他手里拿到几张现场照。”


    听到这儿,文森特紧紧皱起脸,忍不住说了句:“这儿的警察真一塌糊涂。”


    伊洛里也担忧,这么严重的一桩谋杀案,怎么能够连最关键的尸检报告都没有,那表叔想要洗脱杀人嫌疑就难上许多了。


    说话间,汽车在橡果城内的警察局门前停下,文森特也没办法,只好先下车,他搭着车窗框,嘱咐党员道:“在我去见坎普尔的时候,你多带几个人去采访采访死者家旁边的邻居,争取到让他们答应出庭做口供,一口咬定死者酗酒成性,喝酒后摔跤再常见不过。”


    “两个小时后回来接我们。”


    “好的,文森特先生。”党员应下了,打着方向盘从街口掉头开车走了。


    文森特这时才转头看向伊洛里,语气平静,“好了,博士,接下来带我去见见我的‘客户’吧。”


    “跟我来。”


    大厅还是跟伊洛里之前来的那样乱哄哄,甚至连值班警察都没换,还是那个想要勒索他的厚嘴唇。


    厚嘴唇显然也记恨上伊洛里,见到他和文森特的一刻便不耐烦地垮下脸来,不客气道:“红血人,我已经说过这里没有探视的选项,不管你带什么律师来都一样。”


    伊洛里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文森特已经先一步上前,从口袋拿出一份印了火漆的信件,面无表情道:“你说的条款现在已经过时了,我要见被关押在这里的坎普尔·罗伯特,这是你们局长昨天晚上亲自写的通行令。”


    厚嘴唇开始还不信,皱起脸反感道:“把你的小伎俩收起来,别想着蒙混过关,我可知道局长对你们这种人是什么态度。”


    “他绝不会违背自己的底线对你们网开一面——”


    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文森特已经展开了信件,盖在信纸一角的戳记不容回避地映入厚嘴唇的眼睛里。


    看见公章的样式的那一刻,即使厚嘴唇再想嘴硬,也没办法忽略这几乎每天都在警局内公告栏照片闪来闪去的章纹。


    或许公章有可能是伪造的,面前这板着脸的红血人也有可能在撒谎,可他根本承担不起用自己的职业生涯来赌一个印章是真是假的风险。


    见人被怔住,文森特慢条斯理地说:“所以就是这样,现在你能够履行自己的职责了。”


    他沉下脸色,“立刻带我们去见坎普尔·罗伯特。”


    文森特一发难,厚嘴唇根本不敢再吭声,拿了钥匙走在最前边,还有点心虚地嘀咕:“人在最后一个羁押室里待着。他可没出什么事,每天精力十足地叽叽歪歪,都好好的呢。”


    他把两人领到一间会谈室前,说:“你们要在这里等一下,我现在去把人带来。”


    文森特知道这是会见嫌疑人的标准流程,所以也没有多言,跟伊洛里一起坐在桌子后边的椅子上。


    过了约莫十分钟,伊洛里听见一阵细碎的金属敲击声,像是镣铐上的铁链相互碰到发出的,随后会谈室的门被打开,被关进羁押室整整两个星期的坎普尔终于露面了。


    显而易见,他被恶劣的羁押环境磋磨得厉害,一瘸一拐地走进来,原本总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长出了青色的胡茬,眼底挂着两个厚重的眼袋,原本挺括的衣服都皱巴成梅干菜,松松垮垮地耷拉在身上。


    坎普尔见到伊洛里,眼睛都睁大,激动得手一直抖,说:“伊洛里表侄!我就知道、表叔就知道你是个顶好顶善良的孩子,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倒霉不救我的。”


    “芭芭拉和我的三个姑娘怎么样,她们该焦心死了吧,怎么都不来瞧瞧自己可怜的爸爸?”


    他忘怀地想要去拥抱伊洛里,但押着他的厚嘴唇一扯他领子,“欸!干嘛呢,允许你随便动了吗,有什么话都坐下讲。”


    “咳、咳咳。”坎普尔被勒到脖子,不由得干咳起来。


    伊洛里不想坎普尔因为这种事受罪,忙招呼他:“没事表叔,时间很充足,我们坐下来慢慢说。”


    “这位先生叫文森特·达内尔,是一位很有智慧的……呃。”伊洛里卡住了,转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文森特。我该怎么介绍你?


    文森特从善如流地站起身与坎普尔握手,做了个介绍:“我是律师,有超过二十年的从业经验,在刑事辩护这方面有丰富的经历。在来这里之前我已经听闻了你的经历,我的看法是,坎普尔先生,这不是一桩铁案,我有信心能够帮上你。”


    他几乎刚一照面就以专业的态度博得了坎普尔的信任。


    “律师先生你来得实在太及时了,我真的是冤枉,你听我跟你说。”坎普尔感动地看着他,眼角泛出泪光。


    文森特拿出笔记本和钢笔,“我会尽最大努力帮你的,让我们先从案件发生的那天讲起吧,你跟死者在此之前有过争执吗?”


    坎普尔一肚子苦水,抱怨道:“当然没有,天,所有邻居都知道我这人平时最热爱和平,连鱼鳞都不敢刮。那个人跌倒的时候我还去扶他了,是他生气地甩开了我的手。”


    “死者当时喝酒了吗?再详细点问,你有没有闻到酒味?”


    “酒、酒?”坎普尔磕巴了一下,试着回想那时候的场景。


    他很为难地皱起脸,“他脸很红,还一直大着舌头说胡话,但气味还是正常的,没什么难闻的酒味。我不确定他是什么情况。”


    “律师,这会让我去坐牢吗?”坎普尔焦急起来。


    “别急,你继续讲那时候的具体情况。”


    “啊,好,吵架之后,我就骂他……”


    文森特边听边记录,伊洛里见到他细致地圈出不同时间和地点,看起来胸有成竹。


    最后坎普尔被警察带回了羁押室,临走前,还再三叮嘱伊洛里一定要快点救他出去,眼睛亮得不得了,像是看救世主一样看着伊洛里。此时什么偏见、轻视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心里想如果能逃过这一劫,后面自己这亲爱的表侄即使问他要传家的裁缝店,他都能毫不犹豫地给。


    文森特收好笔记,又去跟厚嘴唇要了一份卷宗的誊抄件,然后才施施然地和伊洛里一起走出警察局,外边早已经停着来接人的汽车。


    “还成吗?”伊洛里问。


    “我认为问题不会很大。”


    文森特把厚厚的一沓卷宗和笔记交给的党员,转身对伊洛里说:“转告给你的表婶和表妹,安心等消息,相信不出三天,我能给她们一个满意的结果。”


    伊洛里看着胸有成竹的文森特,真诚地说:“真的非常感谢你们的帮助,我会如实转告她们的。”


    “您太客气了,我们只是提供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而已。那么,博士,我还要做一些工作,暂时先在此分别吧。”说着,文森特碰了碰自己的礼帽,就跟伊洛里道别了。


    目送着汽车逐渐驶出街尾,伊洛里一直悬着的心也在这时缓缓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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