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 111 章 天价买卖


    娜拉带着墨蓝色的宽边檐帽, 捏起绣扇,艳红的嘴唇一边缱绻地蹭过扇骨,一边赤裸裸地盯着伊洛里由于局促不安而发红的耳尖。


    她像优雅的母狮一样睐起眼睛, 说:“亲爱的,要想拒绝我, 得要当面拒绝才是礼仪啊, 仅仅一封信可是轻易打发不了我的。”


    伊洛里张了张口, 又闭上,很是纠结地问道:“阁下在这里等了多长时间呢?”


    伊洛里试着确定现在是不是父母从公园散步回来的时间,他不希望娜拉跟爸妈碰上面, 因为不用猜也能预想到那情景肯定会很奇怪。


    “呵呵。”娜拉把捏着一颦一笑的幅度,她看穿伊洛里的不安,悠悠然然地俯下身靠近伊洛里。


    如同能轻易魅惑人心的魔女,娜拉柔声道:“这个问题得要亲爱的想,你觉得我会愿意等你多久?”


    柔媚的声音连同脂粉香味一并吹向伊洛里,伊洛里鼻子发痒,直想打喷嚏,一边忍着后退的冲动,一边回避着话题:“阁下, 这我想不出来。”


    珍妮紧张地绞着手,说道:“伊洛里先生, 这位女士已经等你有二十分钟,她是三点的时候来……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直到最后一个尾音发出时已经是含糊不清的咕哝。


    “亲爱的, 你听见了吧,想要见你一面我可真不容易呢,”娜拉看向伊洛里, 故意用一种夸张的语调说,“作为赔罪,你今天必须陪我去买一幅画,不允许再说忙,否则我是不会离开的。”


    “一幅画?”伊洛里以为自己听岔了。


    娜拉挑了挑眉,说:“对,下午茶取消了,接下来当然是玩乐时间。”


    伊洛里:“可是我并不懂鉴赏名画。”


    伊洛里试图说服娜拉打消这个听起来有点脱离常规的想法,但话说到一半,娜拉已经不假思索地勾住他的手臂,笑吟吟地说:“哦,没关系,你什么都不需要,这只是出去玩儿而已,需要的一切我已经都准备好。”


    不等伊洛里拒绝,娜拉早有预料地就将扇子压在他的嘴唇上,柔声地说:“我不会让你今天再说出任何一个‘不’字,亲爱的,若是你再继续拒绝下去,真的会让我有点恼火。”


    她的艳丽此时带上了锐利。


    见状,伊洛里只能短叹一口气,揉着眉心说:“好吧,悉听尊命。只要阁下你这回不会再把我带到什么舞会之类的就行。”


    他就是知道自己很难应付娜拉,所以才一直尽量想要避开见到娜拉。


    “当然不会了,亲爱的,我们事不宜迟现在就出发吧。”娜拉称心如意地挽着伊洛里,以一种不接受任何反驳的方式带着他往门外走。


    伊洛里回过头向珍妮吩咐道:“跟爸妈说,我和朋友出去一趟。”


    珍妮小碎步追了两步,不利落地回答着,“好、好的,伊洛里先生。”


    但跟到门边,她只能眼神黯然地看着两人离开,然后默默关上了门。


    娜拉的马车停在红血街区外的大道路边,距离伊洛里家有一段不短的路,这让伊洛里感到讶异,他原本以为娜拉这种蓝血贵族不会愿意让自己的鞋子沾上哪怕一点泥路的灰尘。


    娜拉看出伊洛里的想法,俏皮地眨了眨眼,嫣然一笑道:“平常来说我确实不愿走路,但我喜欢在红血社区里走动,看见这么多小小的红血人出现在视线里的感觉很好。”


    “亲爱的,别这样看我,我可不是什么红血痴迷狂,对于什么纤细的手腕和脚踝没有那些不该有的兴趣,我只是单纯的喜欢欣赏一些精致可爱的事物而已,你难道不会觉得花仙子很可爱吗?”


    伊洛里一想起花仙子,就只能记起她们那尖利又刻薄的声音,他淡定地拒绝道:“不,我并不这样觉得。我见过的花仙子都无一例外地让我的耳膜受到过不少伤害。”


    “虽然我也知道花仙子们确实很喜欢叽叽喳喳的,但就连她们发出的杂音也跟她们的外表一样可爱得烦人。”


    娜拉轻轻地舔了一下尖锐的犬牙,说:“如果饲养花仙子不是属于帝国重罪,我都想要养上一两只,啊,当然这只是我的一个小小愿望而已,不要告诉别人哦。”


    伊洛里看着娜拉眼里闪烁的喜悦眸光,毫无疑问这是对方的真心话,他情不自禁地庆幸他们国家和花仙子是盟友关系,更庆幸囚禁和饲养盟友是亚瓦尔帝国规定的重罪。


    刚一走近,伊洛里就看见马车旁边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他从来没见过的人。


    其中男人像是一位头脑聪明、有一定学识的蓝血人,他身子和头颅的比例并不十分协调,手脚过分纤长,同时却顶着一个大脑袋,看起来就像只长臂猿。


    而另女人则是体型较胖,丰乳肥臀,嘴唇厚厚的,一身暗紫色的华丽衣裙将她裹得有如一个成熟得过头的茄子。


    胖胖的女人迎上来,说:“娜拉夫人,哎哟,这位就是您说的朋友吧,这可真是失礼,先生,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伊洛里一头雾水,面对陌生女士突兀的热情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娜拉给伊洛里介绍道:“亲爱的,这是波佩尔夫人,她可是一个万事通呢,不管想买什么样的画,找她保准不会出什么差错。”


    波佩尔夫人咯咯笑起来,“可别打趣我了,娜拉夫人,我也只不过是瞎猫撞上死耗子,靠误打误撞才遇上您心仪的那幅《戴玫瑰花环的少女》。”


    作为消息灵通的掮客,波佩尔·米勒早就听闻风靡社交界的娜拉子爵近期在热切地追求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红血人,因此一见到伊洛里,立刻就知道这就是娜拉为之着迷的人。


    伊洛里并不喜欢波佩尔那种探究的目光,但也只是稍稍避开目光,仍旧很礼貌地点头应道:“您好,我是伊洛里·亨特。”


    娜拉笑呵呵地接着道:“而这位先生则是亚摩斯·利齐,一个业界顶尖的名画鉴定师,我们这次小小的约会能不能顺利结束全看他的本事了。”


    亚摩斯盯着伊洛里头顶的发旋看了一会儿,才像是反应过来一样,他慢吞吞地向伊洛里问好:“你好,亨特先生,很高兴认识你。”


    这位亚摩斯先生的肋下夹着一个约莫十英寸长的小细方盒子,说话时就把盒子收回自己的裤袋里了,似乎对那个盒子十分珍视一般。


    亚摩斯注意到伊洛里的视线,又重新将盒子拿出来,谨慎地解释道:“这盒子里放着我的放大镜,是辨别画作真假必不可少的工具,如果没了它,我就不能够对一幅画看出点什么名堂。”


    亚摩斯的反应有点神经质,但又不是完全缺乏社会化的孤僻模样,硬要说的话,伊洛里觉得他更像是一个很热爱自己工作、对工作认真,但不擅长圆滑地跟人打交道的人。


    伊洛里对这种积极生活的人很有好感。


    想着,伊洛里表情真诚道:“我也很高兴见到你,亚摩斯先生。”


    等四个人在车上落座后,娜拉吩咐车夫道:“去第五长街。”


    “遵命,夫人。”


    第五长街是兽人们集中居住的街区,而众所周知,兽人的艺术文化并不发达,伊洛里难以想象出来那里会有怎么样惊艳的画展值得娜拉前往,不过他并没有细问,因为他有预感自己只会得到娜拉一个带调笑意味的揶揄。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道路上,不一会儿跟数辆后尾冒着白烟的蒸汽机车擦肩而过,鸣笛声叮叮当当的,让伊洛里想到系在绳子上的玻璃瓶,晃荡着相互碰撞出清脆响声。


    “我并不在乎政治,但不得不说狄法公爵的机车补贴政策推行得真不错,最近街道上的新机车也是越来越多了。”娜拉说着,慢条斯理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硕大的宝石耳坠。


    如果不是这些铁疙瘩长得实在太丑,她并不排斥购入一辆试乘。


    伊洛里看着窗外欣欣向上的繁荣景象,新建的钟楼悬挂着巨型钟表,奶白的蒸汽蔓延了街道,整座城市如悬浮在云朵之中。


    他从没有怀疑过狄法的能力,不管是谁,都不会比狄法做得更加出色了。


    马车驶入第五长街,街道两旁的景象也发生了改变,毛绒绒的兽人开始变多,三五成群地走在路上,长耳朵的兔兽人、利齿粗长的豹兽人、鬃毛棕黑的狮兽人,形形色色的兽人,各异的皮毛颜色碰撞在一起。


    伊洛里往常很少来到这片街区,一下看到帝国里数量极少的兽人这样扎堆出现,心里不禁有些惊奇。


    娜拉倒是对街景兴趣不大,她一边扇着风,一边说:“亲爱的,在到达目的地之前,我先跟你说说我们要去看的东西吧。前天,我其实就已经去看过了,在波佩尔的陪同下。”


    波佩尔谄媚地说:“是的夫人,我和您一起参加的,那真是一场极为有趣的拍卖会。”


    “拍卖会?我以为我们今天是要去参观一个画展。”伊洛里疑惑道。


    娜拉露出一个带调笑意味的调侃笑容,说:“亲爱的,你可不能指望兽人能做出什么吸引我的艺术品,当然不是画展了,而是一个拍卖预览会。”


    “这个街区的一对狐人夫妇想要出售他们的房子,连带里面的家具摆设和古董珍藏,离开这里回到兽人帝国生活,而在他们前天举行的拍卖会上,展出了一幅我一直在找的画。”


    波佩尔嘴碎地补充一句:“那幅画叫《戴玫瑰花环的少女》,是鼎鼎大名的画家雅各布·让在去世前留下的为数不多的作品之一。”


    娜拉意味不明地瞥了波佩尔一眼,说:“谢谢你的补充,波佩尔。”


    伊洛里犹豫道:“好吧,我对画作不是很了解,所以问题在哪里,为什么前天不当场就买下来呢?”


    “这就是问题,那对夫妇要求我必须要把他们的整间房子都买下来,才愿意卖给我那幅画,六十万金币的交易,我当然得慎重一些。”娜拉嘴唇微动,就吐出了一个天文数字,接着说道,“至少我得请一位足够出色的鉴定师来确定一下他们的屋子里那些破烂加上那一幅画值不值得我花这一大笔钱,毕竟我不能够花大价钱买一幅赝品嘛。”


    娜拉虽然说着轻松,说起这个价格也很平静,但是伊洛里还是从她没有停下的扇扇子动作里读出一丝烦躁不安的意味。


    他能理解,尽管克利福德家族名声显赫,但是要想随随便便拿出六十万金币这样的巨款也不是一件轻松事。


    甚至应该说,能够轻易拿出这种巨款的人,除了狄法和皇室之外,他都不知道还有谁能做到了。


    娜拉看到伊洛里脸上毫不掩饰的担忧,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哈哈,亲爱的,你难道是在为我担心吗?可不能对我这么温柔体贴,这会让我误会你已经迷上我的。”


    饶是伊洛里清楚了解娜拉的一些作风,也被娜拉这一句摆明了的调戏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脸颊和耳朵都泛起粉红——被窘到的。


    于是,他决定还是不说话了。


    马车最后驶入了一幢富丽堂皇的大宅邸内,宅邸杏红色的外墙明显经过精心打理和维护,没有一处裂缝或者爬上墙壁的绿植,花园收拾得井井有条,绿茵茵的草坪如同上好的毛毡。


    值守的仆人早在娜拉的车驾驶进铁闸门时,就已经传话给了宅邸的主人,所以待马车刚一在停下,宅邸的大门就从内缓缓打开。


    在仆人的簇拥下,一对穿着华丽又宽松的衣袍的狐人夫妻走出来,他们面带微笑迎接众人。


    狐人丈夫的姿态风度翩翩,他的毛色如燃烧着的火焰一般赤红,身后蓬松的大尾巴晃了晃,他热情地问安道:“娜拉夫人——欢迎你再次大驾光临我和布吉丽特的家。”


    而他身侧的妻子布吉丽特则是一个皮毛呈银灰色,性子冷淡许多的狐人,她淡淡地向娜拉颔首示意,“你好,夫人。”


    娜拉展露笑颜,动作不徐不疾地扇着风:“罗曼,我如约带着我的支票簿再来了,跟上次不一样,这次我带上了全帝国最好的鉴定师,就等着把《戴玫瑰花环的少女》带回家了——即使要为此买入一幢我不需要的宅子。”


    罗曼的态度毫不落下风,微笑道:“既然夫人已经拿出这么真诚的态度,我真切希望我们双方能顺利达成这一桩好交易。”


    跟罗曼寒暄完,娜拉分别介绍了自己带来的人——当然这其中不包括为这场买卖牵线的波佩尔夫人。


    罗曼显然知道亚摩斯,笑眯眯跟他握手,道:“我听说过你的名头,亚摩斯先生,让所有古董画圈里的玩家都又爱又恨的鉴定专家。”


    亚摩斯一板一眼地说:“我只是在尽我的职责而已,不说假话是我的职业操守,至于其他人怎么想,我管不着。”


    罗曼:“哈哈,见过你,我倒是能够理解他们的心情了。”


    罗曼转头面向伊洛里,爪子也伸向他,三角耳随之动了动,“那么,亨特先生?”


    “你好。”伊洛里有些拘谨地握上罗曼毛绒绒的兽爪。


    跟兽人握手的感觉很奇妙,或许是因为狐狸的爪子没办法像猫一样完全收缩回肉垫,因此罗曼抓握的力度很轻,小心着避免划伤伊洛里,伊洛里觉得自己就像是陷进了一团棉花中。


    “原来这就是少见的红血人类,你看起来真是格外‘绵软’。”罗曼一笑起来,尖长的吻部显得更宽些,锋利的犬齿完全露出来,十分狡黠。


    这番话显然属于粗野的兽人风格,过分直白,甚至直白得带着冒犯。


    但伊洛里的注意力却不在这话上边,他有些出神地看着站在罗曼身后的男仆,觉得他左边断了一小节的眉毛有点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罗曼注意到他的视线,“嗯,先生,我的仆人怎么了,他有什么地方冒犯到你了吗?”


    伊洛里连忙移开视线,说:“不,没什么,是我看错了。”


    他看到对方的一刻,有种无由来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但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么一号人。


    “那就好。”罗曼收回手,风度翩翩地做出一个“请”的姿势,道:“美丽动人的‘少女’就在楼上等着诸位,来让我们进去一睹芳容吧。”


    在罗曼的带领下,众人走上二楼,来到了一间雅致的收藏室前。


    推开门,首先映入众人眼帘的是数个三脚架,上边都放着一副油画,同时墙壁上也林林总总挂了数十幅风格迥异、尺寸不同的画作,其中有恬静的风景、静物画,也有由破碎的图形、狂放的色彩构成的抽象画;有画布大得能占据半边墙壁的,也有尺寸小得袖珍的,总而言之,这个房间看起来就如同一个微型美术馆。


    罗曼满意于第一次来的参观者们发出的、如同抽气般的叹服声。


    罗曼展开双臂,介绍道:“这里面的画大部分都是货真价实的古典名作,还有一小部分是布吉丽特资助的新秀画家的作品。如果不是回兽人帝国的旅程太远,没办法把它们全部带走,我们可一幅也舍不得卖。”


    波佩尔只是稍微爬了一下楼梯,腰上和后背都被裹在身上的裙子勒出赘肉。但即使呼吸已经变得很困难了,她仍旧费劲地挤出一句恭维话,气喘吁吁道:“诶呦,真好,不管看多少遍都还是觉得很震撼呢,怕是数遍整个帝国也就只有像罗曼先生您和娜拉夫人这种真懂艺术的人才舍得花这么大价钱买下它们了。”


    “如果今天能够顺利谈妥,肯定是命中注定的缘分无疑。”


    波佩尔热切地希望两人的交易能够做成,那娜拉许诺的丰厚酬金就能稳稳当当入袋了。


    亚摩斯环顾了一周室内,即使看过成千上万幅名画,对画无比挑剔,他仍旧不得不承认这里的藏品不赖。


    亚摩斯说:“没想到这里会有《死神透过白门凝视人间》和《牧野歌》,虽然这几幅画的价值并不算高,甚至一度在海外拍卖会流拍,但都是以画家的技法见长的佳作,如今能欣赏这些作品的收藏家并不多了。”


    罗曼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声,如同在朗诵一首优美的咏叹调,道:“家父以前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人类艺术家总是很懂得灵活运用他们的十根手指创造出一个赏心悦目的艺术世界,而美能够跨越种族的隔阂,传递到每个不同的人的心中。”


    “我想,家父话语中的‘美’大概就是指这个房间里的画作了。”


    趁着丈夫显摆,一直不苟言笑的布吉丽特对仆人们做了个手势,冷淡的声音听起来如同冰块在敲击玻璃,道:“将《戴玫瑰花环的少女》搬到沙发前来,给我们的客人们好好瞧瞧。”


    “遵命夫人。”


    两个身强体壮的男仆很快就搬来了一个三脚架连带架上的画作,他们一把掀起蒙在画作上的白布,露出底下的事物——


    《戴玫瑰花环的少女》无疑极美,初看画面,就是一位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头戴红玫瑰编织而来的花冠,在无忧无虑地踩水玩,澄澈的山泉水浸没过少女脚踝上用金丝掐成的脚环,裙摆湿了一小块,轻薄的布料贴在线条优美的小腿上。


    但若是靠近了细看,会发现少女其实眉心轻蹙,嘴角笑容不知为何蒙上一层怅然的灰色,似乎在担忧自己回家后会因为弄湿了裙摆而遭受家人的责备,画家用黯淡的色彩描绘出不知何起的愁绪,就如同在甜蜜的无花果中滴入苦艾酒,不受期待的苦涩牵动所有观者的心。


    “这真是一幅杰作啊。”伊洛里不由自主地赞叹道。


    话音未落,伊洛里感到娜拉挽住自己的手无声地收紧了,他扭头看见娜拉目不转睛地看着右下角的画家署名,眼里流露出难言复杂的情绪。


    “阁下你还好吗?”伊洛里轻声问道。他当然能看出来画里的少女侧脸有几分神似娜拉。


    仅凭一幅画就令得不管对什么事物都不甚挂心的娜拉陷入恍惚,显然创作这幅画的画家对娜拉的意义非凡。


    娜拉站定,她轻轻捏了伊洛里的手臂一下,贴着他耳边说:“亲爱的你真贴心,但是我感觉一点也不好,心口一阵阵发闷,不如今天晚上你跟我回府邸来安慰我一下怎么样?”


    伊洛里:……他又忘了自己不该多嘴。


    娜拉很快就从消极的情绪中调整过来,转动着手中的扇子,美目也半睐起,“亚摩斯,你介绍一下吧,怎么看这幅画是不是真迹?”


    亚摩斯扫过一眼画底下的签名,道:“印象派画家雅各布·让的作品,带着几乎所有印象派画家都有的特征,一如既往地笔触细腻又用色丰富。”


    紧接着他从黑盒子里拿出放大镜,跟一般的单纯一大块椭圆形放大镜镜片不同,亚摩斯的放大镜是一个怪模怪样的样式,镜片锉成比人眼稍大些的圆形,放在一个黄铜做成的特殊装置里,数条柔韧的皮革束带连接着黄铜装置。


    “而这种上色手法一定会在画布底面留下深刻的痕迹,随着时间的流逝深深浸入画布之中。”


    “因此判断画真假的第一步要先看画布的材质和颜料的留痕究竟对不对。” 亚摩斯把皮革束带系到后脑勺,以此将放大镜固定在右眼上,接着旋转装置上的一个小齿轮,镜片随之向前凸移。


    他入神地观察眼前画作的颜料纹理,口中喃喃:“来吧,珍宝,让我看看你的‘裙子’底下究竟藏了什么。”


    亚摩斯仔细地辨别油画的质感,波佩尔不想要场面冷下来,便咧开嘴,夸赞起布吉丽特的茶具真是精致可爱,三个女人你一言我一句,反倒气氛逐渐变得融融泄泄。


    伊洛里不想尴尬地留在她们三人中间,便端了自己那杯茶站起,装得对收藏室内的其他画作很感兴趣的样子,一幅幅看过去。


    而罗曼则似乎对稀有的红血人很感兴趣,跟在伊洛里身后走来走去,火红的大尾巴小幅度地摆动。


    跟得太近了些,伊洛里觉得不太自在,他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罗曼。


    但罗曼完全没有自己打扰了他的自觉,见伊洛里停下来,反而更加靠近了,淡淡的、独属于兽类的膻味传到伊洛里鼻子里。


    罗曼:“亨特先生有问题想要问我吗?”


    伊洛里摸了摸鼻唇沟,想了想,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谢谢你的关心,但我只是受画作触动到了,没其他问题。”在他人家里做客,即使主人表现得有点奇怪,也不应该多说什么。


    为了忽略心底的不自在,伊洛里只好集中精神在墙上的画作。


    受索菲娅自小学画的影响,虽然伊洛里对美术知之甚少,但多少能够看出来一幅画的线条笔触好还是不好,为什么画家想要用这种色彩,表达了什么样的情绪。


    刚看过几幅,伊洛里的目光被一抹柔和的白色吸引住了。


    他看过去,那是一幅冬天日出图,地平线上正冉冉升起一轮旭日,烟紫色云霭淡淡,而金红的日光洒在地面的皑皑白雪之上,远处有农户的炊烟袅袅升起。


    整幅画传递出一种沉静、和谐的韵律。


    第112章 第 112 章 绒毛过敏


    罗曼见伊洛里盯着这画看, 似乎有点不可理喻地眨了眨眼睛,说道:“亨特先生,你喜欢这副作品吗?”


    伊洛里迟疑地点了点头, 说:“呃……事实上,我不是很了解画作, 但我确实很喜欢这幅画的色彩。”


    他话音刚落, 就被突然靠近的罗曼吓了一跳, 毛茸茸的狐狸脸几乎要贴上来,罗曼笑眯眯地问:“色彩怎么了?”


    伊洛里不是很确定对方的意思,直觉地感觉罗曼想要从他的口中听到一些点评, 他语无伦次道:“我、觉得……画家似乎在尝试把冬日画得跟初春一样的温暖鲜艳,上边的色彩过渡都处理得很柔和,还选了很多明亮的颜色作为点缀。”


    “哦,你对这幅画的评价可真是高呢。”罗曼发出一声喜悦的喟叹,他的大尾巴也跟着主人不错的心情摇晃了起来。


    接着罗曼摇了摇头,说:“就是可惜,这幅画作的画家只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庸才,估计是配不上得到这么好的评价了。”


    旁边正忙着鉴定画作的亚摩斯听见两人的对话,抬头扫了一眼那副佚名作, 毫不在意地说道:“这是对柏德文的《漫步乡村雪路》的临摹作吧,看得出临摹者的基础很扎实, 还按照自己的理解把画面色调提得更明亮了些,但怎么也算不上一流水平。”


    罗曼闻言看向亚摩斯, 边拍了拍手, 说:“鉴定大师说的正是,这只是一幅平庸无趣的临摹之作罢了。”


    伊洛里很是尴尬,他确实是不会看画, 而现在他的心情窘迫得像是一个没有认真听课,却被教授当堂叫起来回答问题的学生。


    罗曼此时却转回视线,对伊洛里面带笑容,说道:“尽管是一幅这样堪堪及格的作品,但是能够得到亨特先生这样高的评价,也算是遇上一个懂它的人了。”


    “俗话说得好,在恰如其分的人眼里,不存在平庸的作品,只有不被理解的苦心。如果不嫌弃的话,我想要把这幅画送给先生你带回家,你觉得怎么样?”


    伊洛里因为对方挨得很近的绒毛而觉得自己的鼻子痒痒的,他挡了一下罗曼毫无边界感的靠近动作,“罗曼先生,非常感谢你的好意,但是、哈秋——!”


    “抱歉,我对绒毛有点过敏、哈秋、哈秋……”他连连打起喷嚏,窘迫的羞红一直漫上他的颈侧和脸颊。


    罗曼表情紧张地想看看伊洛里的情况,“天呐,你没事吧,你的脸现在红得跟煮熟的虾子一样。”


    但他一靠近,身上的绒毛就跟蒲公英似地悠悠飘向伊洛里。


    伊洛里更加停不下打喷嚏,他只能挥着手,尝试阻止道:“等等,请不要靠近我,哈哈秋、哈秋……!”


    他的异样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


    波佩尔夫人率先注意到,她惊讶地喊了起来:“哦,这是怎么一回事?”


    布吉丽特迅速喊来仆人:“看来我们的客人不适应毛絮太多的环境,你们快把窗子给打开,让亨特先生呼吸一些纯净的空气。”


    “遵命夫人。”男仆们上前打开窗子,随着一扇扇窗子被打开,带着些微燥热的风吹进了房间内。


    伊洛里才感觉呼吸顺畅了一些,那种仿佛有毛团堵塞在气管里的不适感算是消退一些,他渐渐地平复下来,只不过他现在只觉得很想找个洞钻进去,他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这么失礼过。


    “都怪我没有注意到亨特先生你的身体不适,实在是很抱歉。”罗曼也一脸歉意,毛绒绒又角尖尖的三角耳晃了几晃。


    伊洛里尴尬地说:“不,请不要放在心上,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幸好,此时亚摩斯结束了对《带玫瑰花环的少女》的鉴定,他取下那个怪模怪样的放大镜,向娜拉点头致意道:“夫人,无论是颜料的氧化程度,还是画布的材质都表明这幅画是雅各布·让的真迹无疑。”


    娜拉摇扇子的频率肉眼可见地放缓了,双眼紧紧盯着亚摩斯,“你能确定吗?”


    “确定,我可以为它出具证书。”


    娜拉沉默了一下,浓密且长的眼睫毛遮住了眼底的光,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半晌,娜拉道:“好、很好,这就是我想要的。”


    她站起身,走近了那画,甚至顾不上有可能损坏名画的风险,长长的指甲划过画中女孩如花的笑靥,似乎透过这幅画又看到脸上溅了几滴颜料点的绿眸红血人,兴高采烈地向她展示油墨都还没来得及晾干的画作的场景。


    娜拉垂下眼皮,道:“罗曼、布吉丽特,我们可以接着往下谈了。”


    罗曼和布吉丽特默契地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里都都出了同样的想法——这次的交易或许能成了。


    罗曼满意地咧起嘴,露出一口如刀锋利的兽齿,说:“那可真好,那么接下来,亚摩斯先生继续留在这个收藏室里鉴定其他画作的真假,我们再为夫人您介绍一下宅邸里的其他房间吧,它们好的程度将同样超出您的预期,我敢保证六十万金的付出绝对会成为你做过的最好的决定,没有之一。”


    娜拉显然对这个提议的兴致并不太高,意趣寥寥道:“这个不着急,只是我有个问题没太想明白。”


    罗曼抖了抖耳朵,洗耳恭听:“哦?夫人请讲。”


    他身上总有种游刃有余的从容感,若果说娜拉的笑意常用来掩饰心情,他的笑意则总是一种恰到好处的表演,风度翩翩且不会引来任何人的不满。


    娜拉收起扇子,雕花的象牙扇柄一点一点地敲击着手心,说:“刚才我粗略数了数,这个房间里起码有两百幅画,而且其中不乏一些难得的精品,即使不是全部都是有价值的,但如果将它们送去西富比拍卖行,交给专业拍卖师运作,最后卖出的价格应该不比捆绑着房子和家具一并售出的方式要低多少。”


    “为什么放着现成的、性价比高的卖法不要,却选择这么费劲不讨好的售卖方式呢?”


    西富比拍卖行是片大陆上最负盛名的拍卖行之一,它的地精经营者们深谙敲骨吸髓的奥妙,在拍卖这方面将哄抬伎俩运用得炉火纯青,懂得如何把艺术品喊出高价,再将它们卖给富人,在他们的运作下,西富比拍卖行几乎垄断了所有艺术品的拍卖事宜。


    罗曼的尾巴摇了摇,不满道:“夫人,我不想显得很种族歧视,但我和布吉丽特可不愿意跟一群吝啬成性的地精打交道,更不要说付给他们一大笔佣金。”


    这位狐人贵族似乎格外鄙夷那些终日生活在地底的小商人,谈到他们的时候笑意不改,嘴上却分外毒舌:“那些丑陋的小怪胎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美,他们只是一心想挣钱而已,审美怪异得要命,不仅偏爱俗气的黄金首饰,还痴迷于收集女人的裙装。”


    说到“收集女人的裙装”时,罗曼轻轻呵笑了一声,显然对地精们的怪癖不屑一顾。


    然后,他提到西富比每年三场的海上拍卖会,“他们总向卖家们宣传说‘为您点石成金’,但谁知道他们在没有法律管制的大洋海面上会卖些什么,只要利润可观,我毫不怀疑他们连活物都会拿来拍卖。”


    这句话吸引了伊洛里的关注,伊洛里不解地问:“活物是指濒危的珍奇动物吗?”


    罗曼顿了一下,毛绒绒的三角耳伏在脑袋两侧,他低头看着伊洛里,笑眯眯地说出很可怕的话,“这就不好说了,说不定是像您这样可爱又娇小的珍稀人种呢。”


    伊洛里心里涌起一阵恶寒,他不喜欢任何人开这种玩笑。


    娜拉则对这种充满偏见的观点不置可否。


    她微微抿起笑唇,绣扇半掩红唇,“是吗,我倒是觉得他们挺有意思,可怜兮兮的小家伙儿,看他们小心翼翼数着金币时,总令我想到一条对着肉骨头流口水的流浪狗。”


    罗曼显然很喜欢这个滑稽的比喻,爽朗地笑起来,笑得胸口都震颤,“别施舍他们,夫人,那些贪婪的‘流浪狗’可不值得您的慷慨。”


    这个话题并没有持续多久,伊洛里放下了手里已经喝空的茶杯,问罗曼道:“罗曼先生,我想借府上的洗手间用一下,请问该往哪个方向走?”


    罗曼恍然:“哦,我来带路,就在二楼走廊的尽头……”


    “哦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伊洛里连忙摆手,他停下来,特意指向那个自己一直觉得很眼熟的、长着断眉的男仆,“让他带我去就好,就不必麻烦您了。”


    伊洛里其实并不想去洗手间,但这个男仆实在令他很在意。


    自己肯定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人,而且还关联着一些不算好的回忆,因为他看见他的脸,就无端心里生出一丝熟悉感、和一丝陌生至极的烦躁。


    罗曼眨了眨眼睛,但他没有多想,只当是伊洛里不愿意让他靠近,随手招呼了那男仆过来,道:“皮里,你带亨特先生去洗手间,一定要礼貌点,千万别冒犯了他。”


    “明白,先生。”皮里似乎应得有几分不适应。


    接着他转过头向伊洛里,一字一顿道:“请、跟上我。”


    “好。”


    伊洛里跟在他身后出了走廊,偌大的宅邸却没有多少佣人在走廊上往来。


    皮里长有本就显得凶戾的断眉,绷着脸为伊洛里带路时也一言不发,全然没有一般男仆的温良恭顺。


    伊洛里怀疑他之前并没有做过男仆,试探道:“那么……皮里,你的口音听起来不像王城本地人,你的家乡是哪里?”


    “先生,你为什么好奇这个?”


    皮里没有一丝前兆地停了下来,导致跟在后边的伊洛里差点撞上他的肩膀,他瞥过眼,居高临下地看着伊洛里。


    伊洛里没预想到自己简单的一句试探会引来对方这么大的反应,当即卡了壳,说:“呃、没什么,我只是听你的口音很陌生,不是北方口音,所以好奇你会不会是从南方城市来的?”


    皮里冰冷地回应道:“主人不允许我们跟客人交流私人的话题,很抱歉无可奉告。”


    他对伊洛里的解释并不买账。


    说这话的时候,他抓了抓自己的手,伊洛里看见他手腕内侧有一团黑乎乎的阴影,那似乎是一个刺青。


    伊洛里只是瞥到一眼,但皮里就敏锐地把手交叠起来,沉默不语地继续带路。


    接下来的路上,皮里再没有主动说一句话,伊洛里就算是想开口都得鼓起一些勇气,但也只能得到两三个字的回应。


    “到了,先生你自便。”皮里突然说。


    两人在洗手间的门前停下来,皮里后退好几步,看起来一刻都不想再跟伊洛里单独待在一起。


    “好的,多谢你带路。”


    伊洛里不想表现得太过突兀,只好进洗手间,而等他出来时,皮里已经不见踪影,伊洛里对着镜子打好的腹稿没有一句能够派上用场。


    伊洛里顾不上失望,自己回到了收藏室。


    收藏室里的气氛比他刚离开时沉闷不少,娜拉似乎已经跟罗曼初步谈了一个价码,但显然,谈判的情况并不乐观。


    娜拉看起来如一枝花瓣结出了冰晶的玫瑰,美艳,却会冻伤任何靠近的人,她的笑意掺入半真半假的锐利,笑吟吟地问:“罗曼,你真是半分都不愿意让步吗?这可真叫我伤心。除了我之外,相信即便是帝国里最富有的人来也不会像我一样在一幅画上爽快地给出十万金币的报价了。”


    “你们将它卖给我,就能够节省时间,快点处理好房产回国,这对你们也有好处。”


    而罗曼依旧风度翩翩,温和地道歉道:“夫人您的报价当然十分有吸引力,我也相信您说的话是真的,但不好意思,我和布吉丽特的坚持这一点小小的固执——要不就全部都卖出,要不就是一件物品都不卖。”


    “呵呵,是吗?”娜拉把象牙质地的扇子都要捏出咯吱声,对罗曼这只红狐狸笑得火冒三丈。


    说得倒轻松,这点“小固执”抵得上五十万金币,小到哪里去了?


    眼见娜拉愈加不耐,波佩尔忽而发出尖锐的笑声打断了这场谈话。


    她像只打鸣的老母鸡一样摆动着身子挤进娜拉与罗曼之间,夸张地举起手里的怀表晃了晃,高声道:“哦哟,一不留神居然就到这种时候了,夫人,我记得您还要去赴一场晚宴,不如暂时就先谈到这里,等明天再接着谈怎么样?既然罗曼先生有心卖,夫人有心买,两方再坐下聊一聊,总还是会找到互相理解的基础的嘛。”


    罗曼笑笑,鼻子两侧的毛皮都小小地皱起来,说:“确实,波佩尔夫人说的在理,但我和布吉丽特离开的日子就快到了,如果一直没办法顺利把这幢宅邸卖出,或许我们会偏向于把它就这样先放置着,交给其他人打理。”


    “总归我们并不是那么缺资金,喊价六十万金币只是为交一个有魄力的朋友。”


    他真诚地望着娜拉,盎然笑意在金棕色的狐狸眼瞳内丝丝蔓延,说:“还是希望夫人能够再考虑考虑,我们确实已经向您展示出最大的诚意了。”


    娜拉皮笑肉不笑,用力咬住腮帮子,嘴角忍不住抽动了几下——


    “我讨厌狐狸。”这是从罗曼府邸离开,坐上马车后,娜拉说的第一句话。


    谈判不顺利让她的情绪很焦躁,理智上她明白不可能会有其他人满足罗曼的要价,但情感上她想要尽快把那副画弄到手。


    波佩尔连忙应和娜拉,跟着刻薄地挑起刺来,说:“就是就是,怎么能够便宜占尽却一点都不让步的呢?”


    “行业里的人都该知道喊价只是一个虚标的高价,而不是非要死板地按这种不合理的价格出售。要我说,兽人们可真是一群脑子转不过弯的笨脑筋。”


    波佩尔还想接着往下说,只见娜拉不耐地抬了下扇子,她登时讪讪地噤声。


    娜拉看向一直保持沉默的亚摩斯,问:“亚摩斯,那里的其他藏品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夫人,房子里的大部分东西都是真的,但是价值都很是一般,如果您真的用六十万金币的价格买入,”亚摩斯顿了顿,道,“老实说,您会亏得血本无归。”


    娜拉咬住红唇。克利福德人并没有卡斯德伊人那么精通商业和经营,他们性格更加散漫,世代都是依靠先辈获封的领地和领地上居住的居民税金来维持高昂的贵族花销,唯一能在一时之间拿出来六十万金币的方法只有卖掉部分土地。


    但这个方法太激进了,而且也代价太大。


    娜拉入神地思考着卖掉多少土地是克利福德能够承受的。


    “阁下。”伊洛里的声音唤回娜拉。


    “怎么了,亲爱的,你想跟我说什么?”


    伊洛里指了下她的手,道:“你快要掰断你的指甲了。”


    娜拉后知后觉地循着伊洛里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原本完好无损的拇指指甲此时却泛出一线深刻的白痕,如果不是伊洛里提醒,她可能就会硬生生掰折这枚脆弱的甲片。


    娜拉恍然松开双手,不停用扇子朝脸扇风,“肯定是这闷热的天气把我弄昏头了,以至于我竟然像是中邪了一样神游。”


    伊洛里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望入娜拉红棕色的眼中,如一丝沁人心脾的清凉吹进娜拉的心,稍微抚平了她的躁动。


    娜拉听见伊洛里温声劝解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耐心点会更好些,草率做决定可能只会造成自己不想要的结果。”


    伊洛里再清楚不过这种心情,一直想要得到的事物就近在咫尺,真的很难把持得住,可是摔过的跟头也教给了他一定要三思而后行。


    而且,他也放心不下那个叫皮里的男仆,虽然只是一种很模糊的感觉,但他对这个交易的感觉不好。


    娜拉的嘴唇动了动,扯起一个很细微的弧度,“你说得对,六十万金的买卖,确实不应该急在一时。”


    她从随身的小挎包中取出了□□枚金币,用食指捻着,优雅地递向波佩尔,说:“波佩尔,你替我再去问问消息,探清楚罗曼的意思,即使兽人再一根筋,也总该有个度,我看他们都已经打包好行李了,想必也不是真想在王城这里耗上很长一段时间。”


    波佩尔诚惶诚恐地用裙子捧住那些金币,笑得见牙不见眼:“哎哟哎哟,夫人的吩咐下来,我哪里会不认真对待,等下我就立刻跟人再打听打听他们的底细。”


    娜拉看向窗外,幽幽喟然:“那就好,期待你的好消息。”


    伊洛里也跟着望向外边,天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灿烂艳丽的夕阳光把蓝天白云映得像玫瑰花瓣一样的绮丽。


    这天过后,伊洛里就暂时没有再收到来自娜拉的信件,他猜想娜拉应该正在忙着处理买画的事情,没时间来骚扰他。


    伊洛里也正好趁着空闲,紧赶慢赶地把第二版稿件整理了出来。


    原本伊洛里决定改天就带着修改完的稿件去拜访康拉德家,但又想起之前康拉德说多萝丝很是想念他,于是他决定在上门拜访前,精心准备一份给多萝丝的小礼物。


    第113章 第 113 章 双倍幸运


    这天早晨, 伊洛里特意空出一个早上的时间,准备去给多萝丝买礼物。他穿戴整齐走出房间的时候,碰上正好打开房门的斯诺。


    斯诺一身棕色的睡袍, 他惊讶地看着伊洛里:“儿子,你现在要出门吗?”


    伊洛里:“是的爸爸, 我要去一趟商店, 你有什么需要我带回来的吗?”


    他说着话, 往斯诺打开的门扉里瞧了一眼,又轻声地问:“妈妈呢,她今天感觉还好吗, 我给她带点椒盐饼怎么样?”


    斯诺也往后看了一眼,他小心谨慎地关上门,摇了摇头说:“不用了,我想艾莎应该吃不下,她的情况我也说不好,罗素医生说需要有耐心,还得接受几次治疗看看效果。只能说,我希望她有在好转。”


    看见斯诺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愁苦的神色,伊洛里能做的只有温和地慰藉说:“别担心爸爸, 妈妈会好起来的。我还是买点饼干回来吧,或许妈妈会想吃一些的。”


    斯诺点了点头。


    伊洛里离开家, 就往王城的中心城区走,他相信自己会在商店里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街上车流不息, 笨重的角牛巴士、喷出白烟的机车和铃铛作响的马车一同等待行人过马路的情景委实别有一番风情。


    伊洛里听到身边的人有骚动, 他抬起头一看,是一列驻守王城的铁刃军士兵在巡逻。


    旁边高个子满脸疑惑道:“那是公爵的军队吧,我还以为只能在林郊见到他们, 现在他们连王城的巡逻任务也要执行了吗?”


    他的同伴耸耸肩,说:“就是这两天的事情,据说抽调了两百名士兵过来,不过嘛,王城里一向只有第三军团的士兵执行巡逻任务,坎伯兰将军应该不会很满意这个调动……”


    伊洛里敏锐地捕捉到一些关键的人名,但是他还想再多听两句的时候,聊天的两人已经往另外的方向走远了。


    伊洛里把礼帽的边沿往下拉了一点,跟着人群穿到对面的街道。


    他的目的地是一条繁华的商业街。


    站在光亮璀璨的商店外,伊洛里对着橱窗里的一排排穿小裙子、甜甜笑着的洋娃娃发愁。


    一个才只有6岁的小女孩会喜欢什么样的礼物呢?


    多萝丝房间里的洋娃娃多得简直要堆成小山,他不确定自己再送一个没什么特别的洋娃娃能不能讨得她的欢心——当然他也知道不管自己送什么,那个脸蛋圆圆的小女孩都不会嫌弃。


    伊洛里苦恼地念叨着:“有没有什么更加别致些的玩具?”


    他试图回忆索菲娅小时候喜欢什么,可是天生对“美”有极高要求的索菲娅从9岁开始就已经会嫌弃自家哥哥的审美太“过时”,像个挑剔的小大人一样,对他选的小裙子各种长吁短叹,弄得伊洛里后边都不太敢自作主张给索菲娅添新裙子——即使在他看来,一条别着大蝴蝶结的泡泡裙真的很适合可爱的小索菲娅。


    “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忙?”一个穿红衣服的玩具店员工走出来,他看起来很青涩,白白净净的,下巴都还没有开始长胡子。


    刚才这员工一直在店里往架子上摆商品,估计是见伊洛里实在在店门外磨蹭得太久,才特意过来问问情况。


    店员问:“是要给多大的孩子买玩具呢?”


    “一个6岁的小女孩,但她已经有很多洋娃娃了,所以我想买点更有新意的。”


    店员想了想,一边引伊洛里进店里,一边介绍道:“先生,这个指偶怎么样呢?这是我们店里最热销的商品之一,孩子们都很喜欢拿它过家家。”


    说着,他把货架上的一个花花绿绿的毛线小人套到自己的手指上,屈了屈手指,看起来就像是小人在对伊洛里脱帽致敬。


    “有点……太滑稽了?”伊洛里不确定。


    “要正经些啊……毛绒绒的布偶熊如何?很可爱又柔软,它的毛是用最好的细羊毛做的,女孩子怕黑的话,正好可以搂住它一起睡觉,有它的陪伴,就算做了噩梦也不会感到害怕。”


    伊洛里对上布偶熊的两粒纽扣眼睛,还是摇头,“她不喜欢小熊。”


    店员一连拿出了好几个不同种类的玩具,其中有可移动的微型纸板剧院、有一个小小的芭蕾舞者在中央旋转的八音盒、袖珍南瓜车甚至是一排带帽子的锡兵,但伊洛里都没有看中。


    店员伤脑筋地挠了挠头,说:“先生,你稍等一下,我想或许有一个今天刚来店里的玩具屋会符合你的要求,我把它拿过来给你看看。”


    “好,不着急。”伊洛里应下了。


    不一会儿,一个声音从伊洛里身后出现。


    “嘿。”


    “这么快就找到了吗?”伊洛里惊喜地转过头,身后的人却不是那个青涩的店员,而是一位熟悉又陌生的、有着火红皮毛的狐人。


    “有段时间不见了,红血的亨特先生,你在这里做什么啊?”罗曼笑眯了狐狸眼,兴味盎然地打量着伊洛里,他身后的大尾巴很是欢快地来回扫。


    伊洛里卡壳了一下,“呃、罗曼先生?”


    “没想到能够在玩具店里见到你,好一个命运的奇遇不是吗?”


    罗曼的视线落到伊洛里手上拿着的套娃,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原来你已经有孩子了啊,可你看起来完全不像个带孩子、一开口就是夸耀自家小孩的奶爸。”


    伊洛里笑意一僵,挂在嘴角就下不去了,急忙否认道:“不,你误会了,我是准备给朋友的女儿买份小礼物。”


    “哦,是这样呀,能成为亨特先生的朋友可真是幸运。”


    “先生,你又是为什么会来这里呢?”


    讲到这里,伊洛里的眼神明晃晃得像在问罗曼“你才是为什么会到小孩子才喜欢的玩具店来?”。


    罗曼笑眯眯地说:“我是陪布吉丽特来购物的,她说自己想要一条新的披肩,要我帮忙拿主意,不过一进服装店,她就完全不需要我了。”


    他咧开锋利的兽牙,调侃道:“事实证明,巧舌如簧的推销员远比一个给不出有用意见的男人更适合女士们,所以我就被布吉丽特光荣解雇了,现在只能到处乱逛。”


    罗曼对自己被妻子嫌弃没有用这件事完全不放在心上。


    伊洛里被他的幽默感逗笑了,吸进了不少从他身上飘出来的绒毛,“咳、咳咳,我得说我无比赞同你的想法,先生,我也总是弄不懂桃红色和淡粉色的区别,我的妹妹还曾经为此一度怀疑过我是故意气她。”


    罗曼也跟着笑了几声,嗓音有些沙哑,“那么,你准备给那个幸运的女孩买些什么玩具做礼物呢?”


    “还没有决定好,我在等店员把玩具屋带过来给我看看。”


    “感觉玩具屋并不那么适合一个6岁的小女孩,或许——”罗曼说到一半就停下来了,像看见了什么令人害怕的东西,脸上闪过一丝慌张。


    他低声地嘟囔了一句话,似乎还夹杂着咒骂,伊洛里只能听到一两个词,什么“混蛋”“怎么会”之类的。


    “怎么了?您似乎很紧张。”伊洛里循着罗曼的视线往左后方看,但只见到一个高大强壮的狼人正从玩具店店门走进来。


    罗曼把爪子搭到伊洛里肩上,咽了一口唾沫,说:“亨特先生,你看见进门的那个狼人了吗,事实上他是布吉丽特的追求者,很早之前就一直在纠缠布吉丽特,哪怕布吉丽特现在已经跟我在一起,他还是不放弃纠缠我们。”


    “你能帮帮忙,别让他发现我吗?否则他会把我给撕碎的。天呐,跟一位新朋友说出这种请求真是令我羞愧难当。”


    说这话的期间,他身体僵硬得像是一块石头,微微地颤抖着。


    伊洛里看狼人吸了吸鼻子,仿佛在尝试从空气中嗅出罗曼的气味,又再看看面前抖如筛糠的罗曼,他当机立断拉住狐人的手腕:“来这边,我想到一个法子,或许能帮到你。”


    玩具店跟一个卖衣帽的店相连,伊洛里注意到服装店里摆满了假人模特和颜色缤纷的帽子。


    伊洛里拉着罗曼低着头穿过玩具店高高的货架,走入服装店摆满假人的展示区,他的目光到处搜寻。罗曼的赤红色三角耳太显眼了,要先遮住耳朵,不然那个狼人一眼就能发现他。


    伊洛里还没走几步,一个系着领巾的花俏男人从柜台里走到他们跟前,懒洋洋地问道:“两位有什么中意款式的衣裳吗?”


    当目光扫到伊洛里脸上时,他惊讶地叫出来:“哇哦,我这是什么运气!狄法大人的顾问,伊洛里·亨特,我没记错对吧?我们之前在格文矿场见过一面。”


    伊洛里也同样认出这个跟自己一同在矿难事件中承担起调度工作的年轻人,讶然地挑起了眉,说:“你是、沃尔夫?”


    沃尔夫自信地挺直了胸膛,说:“真高兴顾问先生你还记得我,你是来买礼服的吗?我可以算你优惠点哦,我敢打包票全王城里再没有一家服装店比我家的还要样式齐全。”


    伊洛里正想说点什么,但眼角余光瞟到身后的狼人抖了抖耳朵,一步步往这边过来,同时左顾右盼地在找着人。


    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不能再磨蹭下去了。


    伊洛里语速极快地说:“沃尔夫,有个紧急情况,我们身后的狼人是一个流氓地痞,你能帮我们拦住他吗?”


    沃尔夫瞥了一眼伊洛里和罗曼的身后,准确无误地看到那个高大凶悍的灰毛狼人。


    他不了解那个狼人是什么身份,但是他了解伊洛里,伊洛里曾经为狄法效力的工作经历赢得了他的信任。


    “当然没问题,先生们,”沃尔夫扯了一下领巾,摆出一副准备战斗的神情,说,“我的店里可不允许任何一个流氓地痞撒野!”


    他说着就气冲冲地奔向狼人。


    伊洛里则趁此机会拿过身旁一顶河狸毛高礼帽带到罗曼头上,盖住他的狐狸耳朵,一边把他推向角落,说:“你快转身,站到那个假人后边,它能够挡住你的身形。”


    罗曼二话不说,连忙站到伊洛里指的那个视线死角里。


    沃尔夫拦住了狼人,生气地大喊:“嘿,那边那个狗人,你的爪子不要勾到我的帽子了,它们可是丝绸做的,坏掉你得赔!”


    狼人停下来,鼻孔里喷出怒不可遏的白气,恼怒道:“什么,瘦皮猴你说谁是狗?!”


    “谁在用该死的爪子碰我的丝绸帽子,就是在说谁。”


    “再说一遍谁是狗?”狼人露出尖锐的犬牙,恼怒得似乎想要咬断沃尔夫的脖子,“你是真的活得不耐烦了对吧,我可以送你一程。”


    沃尔夫挥动着手臂,呵斥道:“出去!我的店不欢迎你这种粗鲁的客人。”


    两个人在店里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得不可开交,激烈得似乎下一秒就要打起来,这样的情况被在街角巡逻的警察注意到。


    警察带着棍子赶来,嘴里喊着:“嘿,那边的人,你们在吵什么!”


    一见警察来,沃尔夫叉着腰,气势十足地对狼人说,“如果我是你,现在就会明智地选择离开,这是我的店,而警察是负责保护这里的店主的安全的,你休想威胁到我!”


    他转过脸就冲警察大喊道:“我是这家店的店主,我要求这个狼人离开我的店,但他拒绝听从,我请求你们帮我把他赶出去。”


    狼人见情况对自己不妙,还想速战速决找到目标,但一抬头就发现自己的目标已经丢失。


    他气急败坏地咒骂了一声“去他妈的”,用力推翻了沃尔夫的一推车的礼帽,怒气冲冲地从商店跑了出去继续找人。


    第114章 第 114 章 安全距离


    在沃尔夫拦下狼人的时候, 另一厢边,伊洛里就推着罗曼躲进店里的换衣间,狭小的单间一下子挤进两个大男人, 罗曼的绒毛顿时涌向伊洛里的口鼻。


    伊洛里及时屏住呼吸,捂着口鼻, 他忍着咳嗽的冲动, 死死地盯着面前一扇极薄的门板, 透过缝隙关注外面沃尔夫和狼人的争吵。


    就算是他这样竭力转移注意力,也还是能感觉到罗曼的绒毛刺痛着他裸露部分的肌肤,柔软却发痒无比。


    他看着沃尔夫大声怒斥狼人, 心里只有一个祈求,狼人快点离开吧。这样他才能从这个充满绒毛的空间里出去。


    伊洛里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现在肯定从脖子一直红到脸颊,他的脸烫得厉害,甚至能看到随着上方罗曼低低的呼吸而飘落的绒毛施施然地落在自己的眼前。


    他全身心都在跟无孔不入的绒毛作斗争,却没有注意到空间里的另一个人也其实在与某种隐秘的欲望作斗争。


    罗曼稍微低下视线就能看见伊洛里的脖颈,纤长而脆弱,给人有一种易碎品的错觉,他都不需要咬开就知道,这一层细腻柔嫩的皮肤之下包裹着多么美味多汁的脂肪和血肉。


    他的鼻息里充斥着小红血人的体香, 甜得像是涂了蜜一样。


    那种游刃有余的风度此时在罗曼身上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在街头混迹跌打出来的痞气, 他粗野地呼着气,锋利的兽爪用力得深深刺入换衣间的木质墙壁。


    罗曼用一双狭长的金棕兽眸, 狡黠地打量着伊洛里, 他原本只是情急之下向这个人类求助,却没想到这个人类能如此轻易地向他伸出援手。


    他心想,如果是他收到一个陌生人突如其来的求助, 他的第一反应一定是怀疑有诈,并且会毫不留情地回绝,而不是像这个人一样。


    要是按姐姐说的那样,这个世上只存在骗子和凯子两种人,他和姐姐是天生的骗子,那么面前的这人则是绝佳的凯子。


    看向伊洛里白皙透红的皮肤,他渴望地咽了一口唾沫,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爪子已经在伊洛里的颈侧划出一道极浅的血痕——


    对方艳红得如同朱砂的血珠从伤口滴出,流淌着,蜿蜒着,带着某种莫名的色气,血线一直蔓延,在白皙的皮肤上勾勒出一点绮丽的花纹。


    伊洛里正在聚精会神地观察着门外的人,却突然感到脖子传来一点陌生的刺痛,他转过头看向罗曼,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那伤痕太过轻微,甚至没有让他意识到自己被划伤了。


    伊洛里以为罗曼在乱动碰到了自己,就摇了摇头示意罗曼保持冷静,再者说,罗曼只要不乱动,就也不会有那么多绒毛来折磨他。


    门外此时传来一阵响动,伊洛里听到了警察的声音,他连忙转过视线,心情雀跃地看见警察正尝试驱离那个狼人。


    在不自知的情况下,他又把自己的动脉暴露在罗曼的眼皮子底下。


    罗曼怔愣地看着自己制造出来的伤口,鬼使神差的,他把爪子放到嘴边,试探性地舔了一下残留在上边的血渍。浓烈的咸腥味在舌尖迸发,汗水和甜香的血液糅杂在一起,馥郁的铃兰花香味一瞬间攫住他的心神。


    罗曼火红的大尾巴无声地炸了毛。


    他还想要做些什么的时候,伊洛里哐地一下打开了门,就直奔出去,靠在穿衣镜的旁边连声地咳嗽起来。


    伊洛里已经撑到极限了,他咳嗽得几乎要连肺都咳出来一般。


    “那个流氓走了,你们现在可以出来了——”沃尔夫还没说完,就看见伊洛里弯着腰脸色不正常地发红,咳嗽个不停。


    “亨特?我怎么忘了这件事,你对我的绒毛过敏来着。”罗曼像是才反应过来,被伊洛里的面色吓了一跳。


    沃尔夫睁大眼睛,“顾问先生,你这是怎么了!”


    罗曼:“先生,他对我的绒毛过敏,你能把他扶到那边的椅子上,帮他解开衣领,让他呼吸一点新鲜空气吗?”


    沃尔夫听从罗曼的指挥,紧张地把伊洛里放到自己平常休息时坐的躺椅上,一边去打开服装店的大门,好让空气流通起来。


    然后他又忙里忙慌地拿起扇子给伊洛里扇风。


    伊洛里深呼吸好几次,才总算是缓过来,但是他皮肤上的疹子还没有消下去的迹象,看起来红彤彤的一片。


    他还没有试过跟自己的过敏原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看似柔软无害的绒毛,谁能知道竟然能要命。


    伊洛里:“咳、可真要了命。”


    罗曼保持着安全距离,尾巴不安分地一晃一晃,他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亨特先生,真不好意思,又是跟上次一样的情况对吧?”


    他说的是之前伊洛里因为他的绒毛而过敏发作的事情。


    伊洛里喘着气,边摆了摆手,说:“确实是,同样的绒毛,同样的过敏,所以罗曼先生你就不需要再同样的道歉了。”


    “咳、我想,自己目前的情况还是挺好的。”


    他又看向沃尔夫,感激地说:“沃尔夫,真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多。”


    “别这样说,先生,你和我都是一同在矿难现场工作过的人,你应该知道这点小麻烦对比起矿场的混乱,简直连开胃小菜都算不上。”沃尔夫面对道谢显得不是很自在,他下意识扯了一下领巾。


    直到这时,伊洛里才能正经地跟沃尔夫聊上天,他左看右看也没见到沃尔夫的父亲,那个好像将愁苦焊在脸上、长着一对八字眉的矿场经理。


    “伯特先生还好吗?他也从矿场辞职来开店了吗?”


    “那可不能够,真这样的话,那就是世界末日要到了。”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沃尔夫笑得捧腹,“我是骗老爹说自己要去狄法大人的铁刃军里当兵才好不容易从矿场脱身,他要是知道我是在这里‘不务正业’,怕是得气得拿手杖抽得我晕死过去。”


    他拭去眼角笑出来的泪水,伸手向伊洛里展示道:“这间店是我跟朋友们一起凑了点钱,又向银行贷了一笔款开起来的——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很不错对吧。”


    服装店窗明几净,在显眼处摆放的都是时下最流行的服饰,确实可以看得出来沃尔夫在这间店里投入了不少心血,很认真,想把它长久地经营下去。


    伊洛里对沃尔夫做的选择难以评价,不过在见到沃尔夫的第一面时,他也有预感这个打扮花哨的年轻人是不会甘愿一直留在矿场里工作。


    说着,沃尔夫瞟了眼一旁正透过橱窗观察是否还有其他兽人在附近徘徊的罗曼,问道:“那么你呢,顾问先生,你还在为狄法大人工作吗?”


    当然,这是一个可以预料的问题。


    伊洛里顿了一下,就回答道:“并不,我已经离开灰铸铁城堡很久了,现在在写一些文章。”


    “哦,我理解你的选择,要一直为脾气越来越坏的狄法大人工作确实是份苦差事。”沃尔夫不无赞同地应和。


    “这是什么话?”


    “你不知道吗?”沃尔夫反倒成了那个比较惊讶的人。


    沃尔夫回想着,犹疑地说道:“也就是半年前吧,狄法大人对矿场的生产效率变得难以满足,他开始要求工人们昼夜不停歇地为他开采出更多矿石。”


    “怎么会这样?”伊洛里抿起唇,难以理解沃尔夫说的话,他知道的狄法并不是这样的人。


    沃尔夫漫不关心地耸耸肩,说:“谁知道呢,总之这种大人物总有我们普通人理解不了的乖僻之处。”


    “反正不管他变好还是变糟,我是受不了再在枯燥的格文矿场待下去了,早点离开也算是逃过一劫。”


    现在感受到的难得的自由令沃尔夫发出爽朗的笑声。


    伊洛里却是笑不出来,他难以自拔地想起狄法失控的模样,狄法性情变得乖僻暴戾会是因为他的缘故吗。


    是因为他一再地伤害了狄法的感情,所以狄法的黄金热变得严重了吗?


    诅咒,会害死狄法的——这个念头一旦开始出现,就完全无法遏制。


    顿时一股强烈的惊慌失措感堵住了伊洛里的气管,这让他胃部痉挛得想呕吐。


    这时,罗曼毛绒绒的大爪子搭上他的肩膀,他似乎没察觉到伊洛里的不对劲,眨眼问道:“亨特先生,你不是还要给朋友的女儿买礼物吗?”


    伊洛里愣愣地仰起头,狐狸毛茸茸的脸就在眼前,但他却始终集中不了精神回答这个明明很简单的问题。


    “啊……是,我是要买礼物。”伊洛里复述着罗曼的话。


    罗曼目不转睛盯着他,三角耳很细微地抖动了一下,金棕色的狐狸眼就像是盯上猎物一般藏着隐秘的贪婪。


    罗曼微笑着扶起伊洛里,说道:“那么来吧,我可以帮你选一个再合适不过的礼物。”


    两人跟沃尔夫道别过,就走回到玩具店。


    第115章 第 115 章 花边新闻


    伊洛里看着前方在挑选着货架上的玩具的罗曼, 问道:“罗曼先生,你确定不需要先向警察局报案吗,跟踪狂不处理是不行的。”


    “当然, 我会处理的,但不急在一时。事实上, 现在我正享受着挑选礼物的乐趣。”罗曼一边说着, 一边在货架上拿起两本薄薄的涂色本, 笑眯眯地向伊洛里展示,说道:“你看这个,红色和黄色的封面, 你说的那个小女孩——多萝丝更喜欢哪个颜色?”


    伊洛里露出疑惑的神色:“涂色本?”


    他倒是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个,因为他觉得涂色本对于一个6岁的孩子来说似乎有点太复杂了。


    “是呀,你不是说那个孩子动手能力很强,最喜欢用纸片给玩偶做小衣服和小鞋子吗,”罗曼点了点涂色本的封面,一字一顿地念出书名,说,“而且,认真看这个名字‘栗子树的王子’, 这个涂色本的内容还正好是你说的——她最喜欢的童话故事。”


    “我认为多萝丝应该会很喜欢这个礼物的,对了, 你还要再多买一些色彩缤纷的蜡笔,相信我, 没有任何一个6岁的小女孩能抵抗得了用蜡笔给洋娃娃涂口红画腮红的冲动。”


    伊洛里接过涂色本, 翻开花花绿绿的封面看,栗子树的小王子就出现在第一页,书脊则是夹带着一套配套的儿童蜡笔, 很是精致可爱。


    他轻轻地笑了起来,已经可以想象得到多萝丝捧着涂色本一本正经地跟康拉德说这是栗子树王子送我的礼物的画面,说:“确实,这是一个很不错的礼物。”


    “你真会挑选礼物,罗曼先生。”


    罗曼看见伊洛里的笑容,也跟着微笑道:“只要相信我常被布吉丽特挑剔下练就的眼光就成了。”


    伊洛里带着涂色本和蜡笔去柜台结账,那个年轻店员也是很高兴自己可以不用再为伊洛里推荐什么样的玩具中伤透脑筋,格外费心地把涂色本和蜡笔包装起来。


    “承惠一个银币,先生。”店员微笑着说。


    “我来付吧。”


    罗曼抢在伊洛里之前付了钱,他制止住伊洛里想把银币塞给自己的举动,说:“至少给我一个表达谢意的机会吧,好心的亨特先生,如果你觉得你对我的恩情还不值得这一个银币那可太让人委屈了。”


    当说到“好心的亨特先生”时,罗曼的狐狸眼几乎是亮晶晶的,专注地望着伊洛里,就好像在恳求着一个难得的机会。


    伊洛里不知道这是兽人示好、想要讨好某人的表现。


    他笑了笑,把银币收了起来,说:“既然罗曼先生你都这么说了,要是我还继续拒绝就变成我的失礼了。”


    罗曼火红的大尾巴像是狗尾巴一样摇晃,他就顺势又再提出邀请:“要是您不忙的话,我还想要请您喝一杯酒、哦不,咖啡。”


    都说兽人是情感直白又充满激情的种族,但是罗曼似乎也有点太热情过头,让伊洛里有点招架不住了。


    伊洛里只能把这理解为狐人的报恩,他文质彬彬地说:“你帮我精心选了一份礼物,这就足够了,请不要把刚才那件事放在心上,我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不管如何,我也很希望能够跟你多聊一会儿,但很抱歉,我还有要去的地方,我想今天就只能在这里与您告别了。”


    他心里还惦记着要给艾莎买些好吃的甜食。


    罗曼语气失望地说:“看来今天不凑巧,看来我只能期待和你的下一次相见了,这真让我心碎。”


    伊洛里哽了一下,当熟悉起来之后,兽人说话都会这么暧昧的吗。


    他不尴不尬地伸出手,道别道:“我也衷心地期待能很快见到你和布吉丽特,请替我向布吉丽特转达我的问候。”


    两人正式道别后,就在商店门前分开。


    伊洛里并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先往甜品店扎堆的街区走去。


    在街角一间平平无奇的面包坊中,谷物烘焙的焦香味和黄油融化的奶香交融在一起,氤氲出一种幸福的甜蜜质感。


    胖乎乎的面包师正在把一托盘新鲜出炉的小麦面包整齐地码放在玻璃柜台里。


    门口悬挂的风铃铛铛响了声,有客人走进来,面包师抬起头,乐呵呵地招呼道:“欢迎光临。”


    只见一个斯斯文文、像是刚下班的证券所抄写员的人走进来,面包师对此见怪不怪,虽然是傍晚时分,但临时买面包回家里当晚餐的文员也是不在少数的。


    “先生,要来点什么吗?我们这儿有小麦面包和蒜香面包,都是刚做好的,还冒着热气呢,买回去切开配上黄油一抹,那滋味保管差不了。”


    伊洛里心里想着艾莎的口味,指了一下玻璃柜台里的一个奶油上点缀着红樱桃的方形蛋糕,道:“面包就不用了,我要一个栗子蛋糕,还有一份巧克力饼干。”


    “好的,我这就为你打包。”面包师爽快地应下来,将栗子蛋糕装进盒子,扯过一旁包装纸又把盒子给包起来,接着再去称出一牛皮纸袋的巧克力饼干。


    面包师将打包好的蛋糕和饼干递给伊洛里,说:“栗子蛋糕3个铜币,巧克力饼干1个铜币,折合4个铜币,请拿好。”


    但伊洛里却盯着包在纸盒上的报纸,一时间没有伸手。


    面包师低头看了看自己包好的报纸,没发现哪里漏了一角没包住,他奇怪地问:“先生,这包装怎么了吗?”


    伊洛里:“哦不,我只是很少见用报纸做外包装的做法,这种打包的成本应该会比一般的高得多吧。”


    “并不呢。”面包师爽朗地笑了声。


    “之前有个人在我店里订了一大批蛋糕胚,后来他付不起账,就每天送一大沓自己报社的报纸来抵账,但是嘛,这种小报在店里几乎卖不出去,每天都会剩下很多,我就干脆拿过期的一部分用来当包装纸了。”面包师努努嘴,示意伊洛里往旁边看,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果真摆放着一个卖报的小货柜。


    “先生,你要不要买上一份,现在是大促销,一分币就能买一份今日时报,几乎就相当于白送,比外边卖的可便宜多了。”


    伊洛里理解了,哑然失笑,怪不得说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这确实不失为一种有效的推销方式。


    “那给我一份跟这张包装纸同一个日期的报纸好了。”说着,他在柜台面放下一枚分币。


    面包师讶然地挑了一下眉:“这可是三天前的报纸,你确定要一份过期报纸吗?”


    伊洛里:“是的,我确定。”


    面包师见伊洛里要求,就摊了摊手,从包装纸纸堆里抽出来一份完整的旧报,连带打包好的甜品一起递给伊洛里。


    “谢谢。”伊洛里把报纸夹在肋下,一手拿着蛋糕饼干,一手拿着要给多萝丝的填色本和蜡笔,推门出去。


    站在柜台里的面包师笑呵呵地朝伊洛里挥手,说:“慢走啊,先生,吃得好吃再来光顾。”


    离开面包坊,外边的夕阳已经彻底沉入地平线,暮色四合,街道边的煤气灯次第亮起,黯淡的光芒照亮了灯柱周遭很小的一片区域。


    伊洛里走到等待角牛车的公共座椅,刚一坐下,他的报纸从肋下滑落,掉到椅子上,报纸从中间直接摊开了。


    ——报纸的第一版版面上只粗糙地印了两张照片,一张是正在教堂做礼拜的夏洛蒂公主,另一张则模糊许多,只能隐约通过脸部轮廓辨认出来这被偷拍到的男人有着高挺的鹰钩鼻和深邃的眼窝,而在两张照片旁边赫然写着一个《公主坚决拒婚,芳心暗许谁人?对象竟是他!》的大标题。


    伊洛里弯下腰把报纸捡起来,他正是因为看到了这则标题才买下这份报纸的,所以他靠着椅子,认真地看起了新闻的具体内容。


    许久,他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气,自言自语道:“没什么关系呀……”


    其实报纸里面的内容跟狄法关系不大,大意说的是圣利公国的多米尼克国王和伊恩王子前天来访了,但是只在宫廷里待了不足五个小时就离开,甚至原定要举行的两国国王的公开活动也因此取消了。


    “……显而易见,夏洛蒂公主和伊恩王子的联姻命运坎坷,或许在经过深思熟虑后,莱安陛下更属意有勇有谋的狄法公爵成为自己的妹夫,而夏洛蒂公主对狄法公爵的痴心也早有目共睹,可能过不了多久,我们国家就又要迎来一场盛大的喜事。”小编以鼓动的语气如是写道。


    自从游行骚乱过后,政府对报社的管制变得严格许多,也就只有小报才敢冒着被查封的风险,用夏洛蒂公主和狄法公爵的花边新闻来搏人眼球了。


    伊洛里略过那些没营养的捕风捉影,他的心脏似乎蔓延出树杈形状的一道道痕,视线很慢地从狄法的照片上扫过,但他除了模糊之外什么都看不出来,说实话,他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买这一份报纸。


    他更想不明白的是,明明他对狄法的情况已经只能通过别人的只言片语和三流报纸的捕风抓影来了解,为什么自己还要执着于想要知道对方过得好不好。


    狄法警告过他,说如果再见到他,会控制不住毁了他。


    所以,他不该这么做的。


    无论对于谁来说,他这种早该放下的惦念都不仅愚蠢且毫无意义。


    在更深的情绪涌上来之前,伊洛里折起了报纸,然后就把报纸连带蛋糕盒上的包装纸都扔进了垃圾桶。


    但那则报道的内容引起的消极情绪,却像是一根刺插进他的喉咙,不是很鲜明,只是一直存在。


    第116章 第 116 章 结伴出行


    趁着阳光明媚的周末, 伊洛里带着涂色书造访了康拉德家。


    他按下门铃,耐心地等待着,很快门后就响起两种不同的脚步声, 一个平缓,一个轻快, 伊洛里知道后者是多萝丝的小皮鞋走在地板上时发出的声音。


    “来了, ”康拉德亲自来开门, 见到伊洛里就更是喜笑颜开,“伊洛里,你还是一样准时。”


    “希望我不会打扰到你们。”


    “那叫什么话, 我巴不得你天天来,最好一天来两遍。”


    多萝丝也拉起小裙子一角向伊洛里行礼,期待地望着他,问道:“先生,日安,今天你会陪多萝丝玩的,对吗?”


    伊洛里的心顿时软下去一块,笑容温柔道:“当然会,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我拒绝参加多萝丝和兔子小姐举办的下午茶会。”


    多萝丝咯咯笑起来, 露出一颗小乳牙。


    伊洛里把涂色书递给多萝丝,温声道:“多萝丝, 这是给你的礼物,你看看合不合心意。”


    “啊, 是礼物!”多萝丝开心得像只土拨鼠一样尖叫起来。她迫不及待地拆开了糖果色的包装纸, 看见里面是一套精美的涂色书,她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线,把配套的蜡笔从书脊扯下, 用力地将书搂进怀里。


    “先生,我喜欢你送的礼物,我一直都很想要一套新的《栗子树的小王子》。”


    伊洛里看着被多萝丝丢开的蜡笔,张了张口,试图说些什么,但还是闭上了嘴。总之,虽然结果有点偏差,但礼物算是误打误撞送到多萝丝的心坎上了。


    看着多萝丝无邪的笑脸,伊洛里庆幸自己听从了罗曼的建议。


    康拉德张罗着,“快进来吧,外边站着可热。”


    他转头吩咐佣人,“柏莎太太,客人已经来了,你现在可以把红茶重新加热一遍端上桌了。”


    今天下午茶的点心是牛轧糖和浇了朗姆酒糖浆的皇冠蛋糕。


    多萝丝拉着伊洛里玩了一会儿,又吃了一些牛轧糖和草莓,就犯困了,好说歹说才被保姆哄去睡觉。


    客厅里就剩下两个大人。


    康拉德翻阅起伊洛里带来的第二版稿件,他看得很认真。


    伊洛里喝下一口红茶,把嗓子里甜得发腻的皇冠蛋糕咽了下去,他看康拉德把第二版稿子看到了最后一页,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觉得怎么样,还有哪里需要修改吗?”


    “修改?伊洛里,你在开玩笑吗?”康拉德抬起头,一脸惊叹地说:“这简直是无可挑剔,虽然只是其中的几个章节,但是你把我的工厂介绍得可真仔细,无论是钢材的选用还是车间的生产流程,你到底是怎么运用你那颗充满了冗长又沉闷的名词的大脑把它们介绍得这么流畅又吸引人的。”


    “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把这份稿子投出去了,我有很好的预感,它会为我的工厂带来一堆订单,让我挣上一大笔钱。”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喜悦有些失态,康拉德咳嗽一声来掩饰自己的表情:“咳,我的意思是,我看不到这份文稿还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你写出了一份很好的文稿,与其说这是一份采访文稿,我甚至觉得更像是一篇有意思的科普小说。”


    “能够得到你这么高的评价,真是让我松了一口气,”伊洛里笑着说,“既然你都说没什么问题,那我就能大胆地把它投出去了。”


    康拉德爽朗地笑起来,拍了拍伊洛里的肩膀,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要拿点东西给你。”


    伊洛里不明所以地看着康拉德从自己的房间拿了一个小布袋出来。


    康拉德把布袋放到伊洛里面前的桌面上,说:“这是为了感谢你写文章替我的工厂宣传的答礼,我坚持你收下。”


    伊洛里打开了布袋一看,登时被里面亮闪闪的金币晃花了眼睛,连忙把布袋往回推,说道:“这个答礼太超过了,合同里没有写你要付钱给我的条款,你是记错了吗。”


    康拉德却是按住他的手,阻止道:“我已经看得够多遍了,一位合格的工厂主从来不签自己看不懂的合同——这钱就是给你的,完全出于我个人意愿。”


    “你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别以为我还会闭嘴当哑巴。”


    他强硬地说:“我帮不了你什么忙,但钱这方面还不至于吝啬到一点回报都支付不了。”


    康拉德跟伊洛里推拉了一下,中间不知道谁扯到布袋,袋子里的金币登时叮叮当当掉出袋口。


    伊洛里手忙脚乱去围住乱蹦的金币,慌里慌张道:“知道了,我会收下来,不要再往里面塞钱币了,我的口袋都要放不下。”


    “天,往别人口袋掏钱的我见过,塞钱的还是第一次见。”


    康拉德很自得地给自己竖起大拇指,“谢谢夸奖,我也天天都夸自己够创新。”


    伊洛里简直是哭笑不得。


    看着伊洛里把散落在桌面的金币捡回小袋子,康拉德才心满意足地啜饮起香醇且微苦的红茶,他一边喝茶,一边说道:“现在完成这份文稿后,教授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还是要继续写这方面的采风题材吗?”


    “这个嘛,”伊洛里沉吟半晌,“在写这份文稿时,我看了一些之前没看过的资料,确实是有一些新的想法,虽然我对工厂和机械还是很感兴趣,但我应该是短时间内不会再写采风文章。”


    “哦说说看?或许我能够帮得上忙。”


    伊洛里笑着摇了摇头,说:“目前还只是一个很雏形的想法而已,事实上,我在考虑做一些文学方面的尝试。”


    “比如说?”


    “小说,”伊洛里又重复了一遍,神情变得认真,“我想写一个故事,讲述一个神奇的、从来没有人构想过的角色的故事。”


    康拉德看见伊洛里的眼神,知道是认真的,他笑了起来:“那么,就祝你早日完成作品,一炮而红了。到时请务必给我一个大作家的签名,而且最好是用金粉制成的墨水来签。”


    他伸出手,两人的手握在一起。


    康拉德:“今后,也还是一如既往地常来看看我和多萝丝吧,我很希望能跟教授你保持联系。”


    伊洛里笑着回握对方,说道:“我会的。”


    回到家后,伊洛里就把完成的稿件分别投给了三家都青睐于科学方面文章的出版社,并且没过几天就收到其中一家出版社寄来的回信,信中附带着一份出版合同。


    伊洛里没有多犹豫就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再把合同寄回给出版社,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因此都不再需要为日常开销而烦恼。


    到了十月份,王城正式入秋,温度下降得很快。当太阳蒙蒙亮的时候,伊洛里迷糊着起床去找拖鞋,不小心赤脚碰到了地板,当即被冻到整个人都清醒了。


    “嘶。”他倒吸一口凉气。


    伊洛里转过头,看见看见窗玻璃上凝结出了白雾,种在窗台的紫藤花也凋谢得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寒气像针一样从他的睡衣领口钻入。


    伊洛里从衣柜里找出一件羊毛背心套上,洗漱过后出房间,“爸爸。”


    斯诺跟往常一样带着厚重的夹鼻眼镜在沙发上看报纸,听见伊洛里喊自己,脸从报纸后边抬起来,回应道:“早上好,儿子,你的那份早餐在锅里温着。”


    “爸爸,今天的天气变冷了,过几天会更加冷,我在想要不要出门买些新衣服,”伊洛里比起早餐,则是更担心家里人的过冬衣服会不会太过单薄,提议说,“正好趁着今天外边有阳光,妈妈之前不也最爱逛街,逛一下街,她或许也会心情好点,你觉得怎么样?”


    艾莎和斯诺来王城时各自只带了一套冬装,而且这么多年一直在气候较为温暖的纽波加城居住,并没多少在北方城市过冬的经验,所以伊洛里这个提议十分适合。


    斯诺有点心动,他也很怀念一家人温馨地逛街的日子,但想到艾莎的情况又不禁犹疑起来,“我去问问艾莎愿不愿意一起来好了,她今天早餐多吃了一个鸡蛋呢,或许也会有活力愿意到热闹的街道走走。”


    “好,不着急。”


    等斯诺进了房间,伊洛里才转身去到珍妮的房门前,“珍妮,你现在有空吗?”


    他曲起指关节,试探性地敲了敲门。


    “我在,我——”珍妮连忙把自己用来练字的草稿纸藏起来,收拾妥当了才去开门,“先生要吩咐我做什么吗?”


    她说着,不由自主地侧了侧身,试图挡住身后的书桌。


    伊洛里对她笑,道:“早上好啊,我想问问你愿不愿意跟我和爸爸妈妈一起出去逛逛?如果你愿意的话,那对我们来说可就太好了。”


    珍妮睁大眼睛,“我、我也可以跟你们一起出门吗?”


    “那肯定,我看不出来这会有什么问题。”伊洛里并不赞同珍妮这番说辞,但他没有自以为是地纠正。


    顿了顿后,他补充道:“你也是我们家的一份子,当然可以一起来——除非你不愿意。”


    “我愿意!”珍妮激动地应道,反应过来她连连咬舌头,“我是说,我很空闲,没有什么要忙的,午餐要用到的牛肉和椰菜花也已经洗好备好了,做起来很快。”


    “不过等下啊,我看看。”伊洛里盯着珍妮的衣裳看,似乎在思索。


    珍妮局促地扯了扯裙摆,“先生,怎么了,哪里不对吗?”


    “有点问题,你不能就穿成这样出去。”伊洛里让珍妮等自己一下,转身回到自己房间。珍妮没听见伊洛里后半段话,只以为伊洛里嫌弃自己穿得丢人,站在原地,眼泪都逼到眼眶。


    珍妮低头看见自己身前不知何时蹭上的一些红红紫紫的莓果汁,突然觉得很丢脸,低声骂道:“傻瓜,你在想什么,伊洛里先生客套一句,你居然还当真了。”


    她节俭惯了,每个月领到的钱币大部分都用油布结结实实包裹住藏到了床底下,所以身上的衣服还是旧,有不少污渍,如果伊洛里嫌弃她,想推翻刚才说的话,那她也无话可说。


    第117章 第 117 章 车水马龙


    珍妮觉得自己像是站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忽而一条奶油白的针织围巾捧到她面前,接着珍妮就听见伊洛里解释道:“今天降温得厉害,风还很大, 你最好围一条围巾,否则可能会感冒。”


    “这条围巾是我朋友跟他的妻子从耶罗王国旅游回来时带给我的伴手礼, 我一直把它放在抽屉里, 是没有用过的。”


    其实围巾上边只有木头的涩味和没有拆封过的衣服特有的染料味, 但珍妮却觉得自己闻见了伊洛里身上的气味。甜甜的,很温暖。


    珍妮的双手细微地颤抖起来,嘴唇嗫嚅, 接住围巾的手指都用力得陷入柔软的围巾中,“先生,谢谢你,除了我的爸爸,从来没有人会关心我穿得冷不冷。”


    伊洛里摇了摇头,说道:“请不要把这想得很重要,这只是我对你的善良和努力工作仅能做的一点微不足道的答谢而已,你值得所有善意的对待,珍妮, 无论何时你都能确信这一点。”


    珍妮低声说了些什么,可是声音实在太小了, 以至于伊洛里没留意,他转头看见父母的房间门从内打开, 穿扮整齐的艾莎从里面走出来, 他登时露出微笑,“妈妈,你今天感觉还好吗, 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出门了。”


    “我很好,外面阳光这么灿烂,我就在想说自己或许也该出门看一看。”艾莎笑得浅淡,笑意如同晨曦的雾气,在唇间稍纵即逝。


    “我们就逛一个小时,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我们就随时停下回家。”


    伊洛里已经想好要给艾莎买一件羊毛大衣和一双带绒毛层的高筒靴。


    伊洛里:“对了,珍妮也会加入我们。”


    艾莎对此并不意外,她了解自己的儿子,温柔道:“这再好不过了,你不说,我也会让你问问珍妮。”


    虽然没有事先商量,但艾莎和斯诺对于珍妮的加入没有任何异议,艾莎甚至直挽住珍妮的手臂,觉得她的衣服太薄了,说到了地方要给她买一条新的长袖连衣裙。


    大榕社区距离王城中心的商业区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伊洛里拦下了一辆出租马车,让父母和珍妮坐上去。


    那马夫戴着一顶用来挡风的黑色大帽子,手指头都冻得红肿,他说起话来很含糊,带着浓重的乡村口音,“去哪儿呢?先桑。”


    伊洛里:“中心区。”


    马夫大着舌头咕哝了一句:“中心区、中心区,先桑,这可不是一个好主意。”


    不过风声太大了,伊洛里没听见他说什么,因为有帽子挡住,也看不清他的嘴型,以为他在问自己具体要在哪里下,便额外补充了沃尔夫的店址。


    伊洛里见艾莎紧了紧身前的披肩,对马夫说:“可以现在就启程吗?风太大了,我们想要快点到商店里买东西。”


    马夫以为伊洛里固执,也不多嘀咕了,扬起鞭子,道:“现在就走,现在。”


    冷冽的风从马车外呼啸涌过,从树上落下的落叶画出风的轨迹。


    伊洛里期待着这次外出会满载而归,但是马车只跑了一段路就忽而慢了下来,嘈杂的人声和汽车的喇叭声接连不断响起来。


    伊洛里掀起车帘往外一看,不少车夫模样的人挡在汽车前,无视尖锐的喇叭声,愤怒地挥舞拳头。


    他们大喊:“你们这些败类,难道都不会羞愧的吗。你们凭什么享受补贴,谁允许你们开着汽车在这儿洋洋得意。”


    一些冲动的人甚至按捺不住越过了低矮的车门,把上边的驾驶员拽了下来,“下来,下来。”


    “你们要干什么?!住手啊,那是我的车,我的东西!”驾驶员看见那些马车夫捡起地上的石头发狠地砸自己的车,整个人都气得发抖,但是他挣扎不开扯着自己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锃亮完好的车外壳被一哄而上的人硬生生砸出一大块凹陷,引擎也被踹毁了,冒出滚滚黑烟。


    伊洛里惊疑不定:“这是什么情况?”


    “汽车在吃人,先桑。”马夫用红肿的手指指向那些被堵在街道上、排成长龙的车辆,说:“街上的汽车太多了,它们多得让我们都挣不着钱了。”


    “很多伙计都很生气,等今天的花销挣够,我也要跟他们一起去抗议了,”马夫又抽了停下来的马儿一鞭,“议事国会不能这样对我们,谁会用刀宰了任劳任怨的骡子,丧良心的官老爷们,真该死啊。”


    马车缓慢地经过冲突爆发的地方,伊洛里望见在人群推搡之中撞到汽车,额头磕出血的汽车驾驶员。


    艳蓝的血液淌了那个驾驶员一脸,他看着完好无损从自己面前过的马车,愤恨的眼神像在说“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伊洛里看得不寒而栗,毫不怀疑如果那人手中此时有一把火,他会用火烧掉自己这辆马车连带车上的所有人。


    斯诺瞟见外边的乱象,忧心忡忡地说:“怎么会闹成这样,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跟开汽车的人打架,你们各自做自己的活计不好吗。”


    马夫听见了斯诺的话,却大幅度地摇头,看起来很不认同,说:“老先桑,你这话不对。汽车它是铁做的,跑得快,还不用跟马一样吃草,不会生病,我、我们根本就没法跟那些铁疙瘩抢生意。”


    “如果真的随便它们出现在街上,用不了多久,它们就会像、像蝗虫一样把要坐车的人吃得连骨头都不给我们剩一块。”


    斯诺摇了摇头,说:“那么这样,你们改去驾驶汽车,不也同样能够揽客吗?只是换了一个交通工具而已,总好过相互殴打到流血。”


    “不、不一样,老先桑,你看我一辈子就跟马打交道,我会伺候马,给它们喂草料,知道它们冷还是热,怎么样让它们跑快点和停下。”


    “就像这样,我只要吹一声口哨它们就知道要慢下来,我甚至都不需要用鞭子来打它们。”马夫说着吹出一声清脆的口哨,马儿乖顺地由小跑改为慢跑,速度变慢了,“但是那些怪东西,我完全伺候不了,它们很复杂、比马儿复杂得太多了。”


    “我的一个好伙计买了一辆汽车,倒霉的法兰克,他卖掉了自己的马车和两匹马,还向银行借了五百枚金币,但是你猜怎么着,在汽车到手的第一天,他就把那铁畜生开进了河里。”


    马夫唏嘘一声,冻裂的手把挡风的帽子往下压了压,道:“连命都搭进去了,倒霉的法兰克,可怜的米娅和他们的那三个小崽子,一下子就成了孤儿寡母,只有老天知道她们能怎么活下去。”


    伊洛里见斯诺听得坐立难安,安抚地拍了拍斯诺的手背,轻声道:“爸爸,我相信政府后边会商讨出一个让人满意的解决方案。”


    斯诺只是禁不住地叹气:“希望吧,或许其他人会觉得我太天真,但我真不愿意看见同一个国家的人互相冲突。我们本应是相互扶持的一个整体。”


    这么一闹大,街道的交通一度接近瘫痪,原本很快就能到的中心商贸区马车硬是额外多走了十五分钟才到。


    伊洛里先下车,站在车旁挡住那些凛冽的风,扶过艾莎,说:“妈妈,慢慢下来就好,小心台阶。”


    “谢谢你宝贝。”


    接着是珍妮,然后是斯诺。


    伊洛里领他们进了沃尔夫的服装店,里面有三四个正在试装的妇人,沃尔夫一个人忙得不可开交。


    沃尔夫注意到伊洛里,于是跟面前正在问自己要更大一个尺码的裙装的妇人歉意道:“我现在去拿夫人你想要的尺寸,稍等一下。”


    说完,沃尔夫转身迎上伊洛里,眉飞色舞地打招呼:“亨特先生!又见到你了,怎么,这次又是什么有意思的情况。”


    伊洛里笑起来,“有意思谈不上,这次是来给我的家人买衣服。”


    伊洛里往旁边让了让,露出身后的家人和珍妮,一一介绍道:“沃尔夫,这是我的父母,这是珍妮。”


    “爸妈,他是沃尔夫……我之前工作时认识的同事,他很懂得时装,这家店的装潢是他亲自设计出来的。”谈到如何跟沃尔夫结识时,伊洛里明显停顿了一下,含糊略去了详情。


    艾莎和斯诺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小小的不协调,纷纷对沃尔夫露出和蔼的笑容,“你好。”


    艾莎:“这么漂亮的一家店都是你一个人在经营着?可真了不起。”


    “虽然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事,但能因此得到伯母的夸奖,我确实能够引以为豪了。”沃尔夫虽然年轻,但已经在开店的锻炼中学会很多圆滑的谈话技巧,三言两语就逗得艾莎开怀地露出笑容。


    伊洛里:“沃尔夫,我们想要买一些美观又足够保暖的冬装,你能够帮忙推荐一下吗?最好大衣和靴子都有。”


    沃尔夫有几分自得地颔首,“这就说到我的专业上了,伯母和亨特小姐请先跟我来这边,昨天刚新到一批粉色系的缎面大衣,保准新潮和暖和,淡粉的颜色也最适合你们这么好气色的女士。”


    忽然被点名的珍妮愣住,讷讷地说:“哦不,您说错了,我不是亨特小姐。”


    “什么?亨特小姐你有自己更中意的色系吗?”沃尔夫没听清楚她小声的解释。


    珍妮急得脸红,正要提高声调把自己的话重复一遍,但旁边伊洛里却是对她微微点头,轻声道:“没关系,你去吧珍妮,不要拒绝我们的好意好吗。”


    “去吧珍妮,本来就是这种打算。女孩子就该穿得暖暖和和地过冬。”斯诺也在一旁应和。


    珍妮犹豫都来不及,挽住她胳膊的艾莎已经拉她往前走了,温柔地笑着说:“孩子,我想粉红色会很适合你。”


    沃尔夫:“那伯父我等下再帮你挑好的。”


    斯诺乐呵呵地说:“女士优先,我不着急。”


    沃尔夫热情地带着珍妮和艾莎走到女装区,而伊洛里和斯诺则是各自给自己选了一件中规中矩的长大衣。


    父子俩的眼光出奇地一致,都是实用主义至上,拿的衣服一穿上身,把他们扔到人堆里分分钟消失不见。


    在沃尔夫的众多推介中,艾莎秉持素雅的审美选择了一件藕荷色的羊毛大衣。


    珍妮则忸怩着,最后要了一件领口有荷叶边装饰的浅豆绿棉质长裙,拿着衣裳时脸皮都红得跟熟透的苹果差不多。


    珍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只觉得都快认不出来了,她在亨特一家的家里工作这么长的一段时间,脸颊不知不觉间已经养出了一些肉,不再单薄得像是一根干扁扁的苦草。


    她竟然在自己身上看出一些属于少女的娇嫩,就算是穿着新的长裙,也不会显得脸色蜡黄,反而被浅绿衬得皮肤透出几分白皙,真的宛如一个教养良好的淑女。


    艾莎帮珍妮绑好腰间的缎带,抬起头问道:“珍妮,你觉得怎么样?”


    沃尔夫趁机夸赞一句:“要我说,这就是再完美不过了,柔和的绿色,可爱的小姐,永远都不会出错的搭配。”


    珍妮紧紧揪着裙子边,努力挺直身板,她鼓起勇气,嗓音虽然还细弱,但自信多了:“是的,我觉得这条裙子真的很好看。”


    珍妮注意到镜子里映出站在旁边已经挑完衣服的伊洛里,通过镜子看见伊洛里对她露出赞同的微笑,她脸上的羞红噌地一下红透到耳朵。


    买完衣服回家,回程的路比来的时候通畅不少,警察显然已经赶到现场将闹起骚乱的人铐起带走了,但是残留在路面上的血渍和汽车残件还没来得及清扫干净。


    街道冷清不少,只有一些没有卷入其中的马车和汽车在路上驶过。


    第118章 第 118 章 并非出租


    街头的车夫罢工一日日地演进, 街道上乱糟糟的,很多开汽车的人都不敢上街,伊洛里为了避开祸端, 不仅不再吩咐珍妮出门购物,甚至还改为用电话跟商店购买一日三餐要用到的食材, 在家中等店员送货上门。


    可能是因为气温一时间变化得太剧烈, 艾莎本就虚弱的体质出现了很大的不适应, 第一次寒潮来的时候断断续续低烧了几天,斯诺和伊洛里接替着守夜,用湿毛巾覆在她的额头上给她降温。


    期间, 伊洛里请了罗素医生来看过艾莎一次,那个严肃的山羊胡老医生给艾莎测了测体温,说没什么问题,“一般的小感冒而已,换季的时候总会出现,只是因为老夫人本身体质比一般人差,再加上精神萎靡造成的衰弱,才会一直发烧。不是什么致命的病,你们注意给她补充营养和水分, 过几天就好。”


    伊洛里接过罗素手里的常规退烧药,心头仍旧不安, 却也只能相信罗素的诊断。他不敢有一丝的懈怠,时刻都关注着艾莎的身体情况。


    艾莎连绵的病意也令得亨特家的气氛沉寂下来。


    晚餐时分, 跟家外边的浮躁气息相反, 亨特家安静得过分,只能听见汤匙搅动时碰到碗沿的声音。


    因为放心不下艾莎的病情,所以即使是在喝滋味香甜醇厚的奶油南瓜汤, 伊洛里也觉得味同嚼蜡。


    咔当——


    一声细微的响动从房间里传出来,像是水杯被不小心碰倒了。


    伊洛里反应比斯诺要快站起身,道:“可能是妈妈醒了,爸爸我去看看妈妈有什么想要的,你们接着吃饭吧。”


    半站起身的斯诺又坐回去,耐心地叮嘱着:“她今天一天就只有早上吃了点肉粥,其余时间一直在睡,好不容易醒了你记得千万劝她吃点扎实的面包,不然胃酸会烧得肚子难受的。”


    “知道。”


    伊洛里推开白色的房门,一股比较浑浊的暖气扑面而来,角落里摆放着在一个暗燃着的煤球炉,热量就是由烟囱传导到空气里的,在见到床上的景象时伊洛里愣住了——


    只见穿着一件带绒睡裙的艾莎头朝下趴在床头桌上,手边的杯子倒在桌面上滚动,从杯口流出来的水缓缓浸湿她的头发。


    伊洛里后脊发寒,惊叫道:“妈妈!”


    伊洛里来不及多想,冲上去把艾莎从桌面搬回床上,艾莎双目紧闭,头发像海藻一样凌乱地贴在脸颊上,口鼻都是湿漉漉的水渍,脸色惨白得瘆人。


    她一动不动,看上去像是死了一样。


    伊洛里颤着手去摸艾莎的鼻息,极其微弱的鼻息像是滚烫的蒸汽一样,烫得伊洛里猛地一缩,手撞到艾莎的头,她往旁边偏去,连接着头颅的脖子纤细得像是下一秒就会断裂。


    “天,这是怎么回事?”被伊洛里的喊声吸引来的斯诺看见房间里的一片狼藉,惊讶得双目圆睁。


    “爸爸,你看着妈妈,我去打电话叫罗素医生过来。”伊洛里头脑发昏,强撑着站起来往客厅里安的电话机走去。


    不会有事的,妈妈的呼吸还很稳定,没有被水呛到,只是一时间晕过去了而已。


    随着最后一次拨动拨号盘,电话打到了罗素的诊所里。


    伊洛里焦急地等待着忙音结束,但直到忙音消失,都没有人来接起电话。偏偏在这种时候没人接听?


    “伊洛里!”


    伊洛里转头,看见明晃晃的惊慌浮现在斯诺的脸上,他怀里的艾莎过电般抽搐起来,橙红的火光照出斯诺瞪大了眼睛的惊悚神情。珍妮慌张地在一旁帮忙扶着艾莎,看向伊洛里的眼睛里已经浅浅地映有一层水光。


    “医生什么时候来?”


    伊洛里:“爸爸,我、我现在就出去找马车来,会有人来帮我们的,再坚持一下。”


    他扯过搭在沙发背上的外套,就开门往外走。


    傍晚的风声喧嚣得吵人,昏暗的街道尽头似乎有怪兽在蛰伏,伊洛里举目四望,原本总会在街道两边揽客的马车此时居然不见一辆。


    伊洛里只能急匆匆地一路往社区外边走,试图尽快找到一辆还在营业中的出租马车。


    转过一个街角,路边的一个街灯旁边蓦然立着数辆马车,它们挨靠在一起,在驾驶座坐着的马夫们叽叽咕咕地讨论着什么。


    伊洛里像是看见了救星一样,朝那些扎堆的马夫招手大喊:“有载客马车吗?有吗!现在立刻就走,去东城区。”


    一堆马夫闻声看向伊洛里,见是一个神色仓惶的红血人,他们面面相觑,互相看了看彼此,但没有一个人接伊洛里的话茬。


    其中一个胡子拉碴的马夫粗噶着嗓子说:“不走不走,我们不干活。”


    他不耐烦地挥舞着手,把伊洛里当成一只嗡嗡叫惹人烦的苍蝇。


    “上一边儿去,我们要给那些狗娘养的老爷们一点颜色瞧瞧,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可以随意摆布的人。”


    “对,看王城没了我们这些马车夫,还能不能像他们说的那样维持下去,呸。”


    伊洛里举起手指比数,说:“我加钱,出三倍!四倍,不,五倍!只要能立刻走。”


    他的眼神漆上了绝望,嗓音带着嘶哑,“随便你们想要多少钱都行,我、我的家人没时间了,她病得很重,需要立刻去诊所看医生。”


    但那些粗犷的马夫依旧无动于衷,冷漠地看着他,“是吗,但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你来得不巧,我们已经决定要把罢工进行到底了,不管是谁,即使是亚瓦尔的皇帝亲自来,都不可能能够使唤得动我们,要怪,你就怪那些支持汽车、害得我们都赚不到钱的混蛋吧。”


    伊洛里被这种毫无人情味的回应震惊到了,此时一声清脆的鞭子破空声猛然划破了冷清的空气。


    他转头一看,竟然是两匹骠肥的高头大马嘶鸣着冲过街道,它们身后拉着的墨绿车厢轰隆隆碾过街道石板。


    见此情景,马夫群体一下子躁动起来,咒骂着——


    “该死的,是谁这种时候还在偷摸拉客!”


    “哪里来这么一个狗娘养的叛徒!”


    “嘿,罢工是所有人都约好的了,现在我们看见的是不可饶恕的犯规,”胡子马夫高声呼吁着,“伙计们,拦下那辆马车别让他跑了,那个混蛋敢破坏规矩,就得付出代价。”


    在胡子马夫的号召下,其他马夫纷纷大力鞭打自己马儿的屁股,操控着马车使劲撞向那辆疾驰的马车。


    有人在怒不可遏地骂为首的叛逆车夫:“停下来!你这个钻钱眼里的叛徒,难道你想这么多人的努力都白费吗。”


    那叛逆车夫也不甘示弱,一鞭子就抽到叫得最凶的那人脸上,抽出深入肌理的血痕,凶狠地骂回去:“滚开!一群脑子不清醒的蠢货,看清楚了!这不是你们的出租马车,我拉着的是有身份的人!”


    “骗鬼呢,你这车厢就是出租马车,你当我们是眼瞎吗。”胡子车夫愤怒道。他们出租马车的标准配色就是深绿色的车厢和黑色的车顶,对面车夫的这套说辞摆明了就是拿他们当傻子了。


    性格暴烈的叛逆车夫没了解释的耐心,他暴戾又凶狠地甩起鞭子,凭着一股不要命的气势吓退了那些乌合之众,“谁挡路就死,想死就继续冲过来。”


    混乱之中,谩骂声、惨叫声、鞭子抽打声以及马车撞在一起令人牙酸的木头崩裂声此起彼伏。


    此时,伊洛里认出这个车夫是罗曼和布吉丽特身边那个叫皮里的古怪男仆——对方凶悍冷漠的面容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等、等一下!”伊洛里来不及犹豫,眼见绿色的马车就要从自己面前驶过,伸手就去拽其中一匹马的铁笼头。


    啪——


    皮里手中狠辣的鞭子抽碎了伊洛里的外套,在他裸露的手背皮肤留下狰狞的鞭痕。


    伊洛里痛得五官都扭曲起来,但他仍旧死死拽住铁笼头不撒手,大声嘶喊道:“罗曼,我是伊洛里,你就在车上对吗!”


    皮里见居然还有人敢不知死活地扒着车,绷得手背青筋都暴出来,愤怒地说:“听不懂人话是不,我让你们这些死皮不要脸的滚。”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在伊洛里听来宛如天籁的一声断喝从车厢里传出,“皮里你住手。”


    紧接着马车上的车帘拉开了,一张毛绒绒的狐狸脸从里面探出来。


    罗曼瞧见狼狈不堪的伊洛里,金棕色的兽眸里掩不住的震惊,“亨特先生,你怎么弄成这样子?”


    “我家人生急病了,我需要一辆马车把她送到医院。拜托你帮帮我。”伊洛里的碧眸里闪烁着悲恸的眸光。


    罗曼扫过伊洛里手背上的伤痕,艳红的鲜血正从新鲜的伤口中汩汩滴落,有着致命吸引力的铃兰蜜香随血液弥散在空气中,完全笼罩住罗曼的嗅觉。


    他的神经无法控制地兴奋起来。


    “你快过来。”罗曼的爪子搭住伊洛里的手,尖锐的趾甲勾住他的外套布料,轻而易举就将他拉进了车厢里。


    “你的家人现在在哪里?”


    伊洛里急匆匆地报出家的住址,道:“我的公寓外墙是咖啡色的,屋顶是红色的,很好辨认。”


    罗曼拍着车厢,吩咐道:“皮里,先去大榕社区,别跟那些野蛮人继续纠缠了。”


    “遵命,主人。”


    皮里接到命令,毫不留情地逼退周围的马车夫,然后甩起鞭子驱赶着马儿跑出包围圈,把那些马车夫远远地甩在身后。


    车夫们愤怒地对远去的深绿马车挥舞着拳头,但他们也就只能咒骂两句。


    第119章 第 119 章 是兽人语


    伊洛里抬头才发现银灰毛色的布吉丽特也在, 她坐在车厢的一隅,看见伊洛里,眼里流淌过一道内敛的精光。


    布吉丽特朝伊洛里轻轻颔首, 依旧清冷端庄:“我记得你是之前随同娜拉阁下一起来宅邸看画的……亨特先生,对吧?”


    伊洛里拘谨地回答道:“是的夫人。很抱歉我打扰你们的出行了。”


    “不用放在心上, 我跟罗曼除了出来透风, 也没有别的事情要做。”布吉丽特淡淡地扫过伊洛里绷紧着的手指, 道:“比起这个,亨特先生你可以放松一些,这辆马车足够快到能够从死神手里抢人。”


    “布吉丽特说得对, 你幸运遇到我们,再没什么需要害怕的了。”


    罗曼脱下了自己厚实的大衣,盖在了伊洛里的身上,爪子状似不经意抚过他柔软的卷发,道:“瞧瞧你,像极了一个掉进河水中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可怜,我真感到难过。”


    伊洛里心里乱成一团麻,七上八下地只惦记着艾莎,无暇顾及罗曼这古怪的言行, 只盼望着这马车能够跑得更快点,再快点。


    当墨绿色的马车在咖啡色公寓外边刚停下, 伊洛里便迫不及待从车厢里跳下去:“病人就在二楼,我现在去带她下来。”


    “亨特, 我跟你一起。”罗曼没及时抓住伊洛里, 只能紧跟在他身后上楼。


    伊洛里推门一看,头戴一顶蕾丝兜帽的布朗太太赫然立在客厅中央,她显然也被刚才的混乱惊动了, 抛下了手头的针线活就来问情况怎么样,希望能够帮得上一点忙。


    “亨特先生你可算回来了,找到马车了吗?”


    布朗太太迎上来,说:“你出去后,珍妮打通了诊所电话,让我告诉你罗素医生现在回到了自己的诊所里,他已经做好接诊的准备就等你把人送过去——”


    “天哪,这只可怕的大狐狸是怎么回事。”布朗太太的话说到一半,惊异地看着从伊洛里身后出现的罗曼。


    “布朗太太别,他是我的,”伊洛里这才注意到罗曼跟在自己身后上了来,他磕巴了一下,说,“是我的朋友,我借到了他的马车,现在车在楼下停着。”


    布朗太太也自知失礼,捂住嘴巴跟罗曼道歉:“不好意思啊先生,我只是一时间太惊讶了。”


    “我理解,兽人确实少见。”


    伊洛里没有时间关注他们的谈话,快步走入房间:“爸爸,我找到马车了,妈妈怎么样?有没有好点?”


    此时房间里的两扇窗户已经大敞开,新鲜的空气从外边吹进来,其中冰冷的水蒸气接触到鼻粘膜,令人的精神为之一震。


    斯诺双手都颤抖得停不下来,颤声道:“我试过用嗅盐给艾莎闻,也试过掐她的人中,但她却始终不睁开眼睛。”


    艾莎的胸口起伏幅度已经肉眼可见地衰弱到一种危险的地步。这个可怜的、苍白又瘦小的小妇人几乎虚化成一个半透明的幽灵,仿佛下一秒就会在斯诺的怀中四散成破碎的光点。


    斯诺把妻子推向伊洛里,“儿子,你带艾莎去看医生,快点。”


    “我知道我知道。”伊洛里一手扶住艾莎的后颈,另一只手放在她后腰施力,咬紧牙关,才半抱起她走了几步,却发现斯诺没有跟上来,他错愕地回头看向斯诺。


    “爸爸,那你呢,你不跟我们一起来吗?”


    斯诺不能对伊洛里坦白自己害怕,但事实就是他吓到双腿都瘫软得站不起来。


    不仅意外夺走了索菲娅,难道现在病痛还要从他们身边夺走艾莎吗?天啊,到底亨特家做错了什么要受到这样的惩罚?


    斯诺勉强撑住床头桌站起,对伊洛里用力挥手:“快去,我和珍妮迟点会赶上你们。”


    珍妮也泪水涟涟,但她放心不下斯诺,搀着斯诺,带着哭腔对伊洛里说:“先生快去吧,老夫人的情况太糟了。”


    这时,罗曼伸爪子过来,从伊洛里怀中接过了艾莎。


    身强体壮的兽人轻而易举就将艾莎完全抱了起来:“亨特,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来,我帮你抱起伯母,我们现在就要下楼。”


    他分出一只爪子勾住伊洛里身上的大衣,一直领人到楼下。


    车厢里有两排相对的软座,罗曼将艾莎放置到其中一排空的软座上。


    为了不挤到同坐一个座位上的布吉丽特,伊洛里跟罗曼两人的距离靠得很近,细密的狐狸毛一直刺着伊洛里裸露出来的小臂皮肤,火红的大尾巴也拂到他的掌心。


    伊洛里一心只关注着不省人事的艾莎,没留意罗曼的尾巴不经意地滑过他手臂上的伤口。


    看着自己尾巴尖的那一簇雪白绒毛逐渐浸满甜蜜的腥红,罗曼无声地咧出了犬齿,金棕色的兽眸微微眯起。


    而坐在罗曼身旁的布吉丽特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她的眼皮掀起一线,借着宽大裙摆的遮挡,猛地扯住罗曼不安分的尾巴:“Sois plus sage, imbécile frère( 给我安分点,蠢弟弟 ).”


    罗曼吃疼,但只用兽人语嘟囔一句“Peu importe, il ne le remarquera pas(无所谓,反正他又不会注意到的)”,就不在意地耸了耸肩。


    确实就如他所言,连他和布吉丽特的小小争执都没有引起伊洛里的在意。


    “妈妈,坚持住,你不会有事的。”伊洛里喃喃低语,擦去艾莎额角的冷汗。他不相信任何神明,所以他会做力所能及的所有努力,只为能挽回艾莎——


    罗素的诊所设在临街店面,古典风格的石墙装潢,从第三者角度看,很难一下子就辨认出这是一个救死扶伤的场所。


    距离诊所一般的关门时间已经过了近一个小时,但此时诊所内还格外不寻常地亮着煤气灯,罗素神情冷峻地将手术刀和寻常的医疗器械一一过火、消毒,再在干净的毛巾上排列整齐。


    做完这一切后,罗素拿出自己的怀表看了一眼——18:57,人大概要来了。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罗素就听到了尖锐得仿佛能抽裂空气的鞭子声,高大的骏马嘶鸣着出现在地平线上。


    “来这里,伊洛里·亨特。”罗素站在诊所外的台阶上,严肃得仿佛一尊石雕。


    “罗素博士。”伊洛里先跳下车,紧接着是抱着艾莎的罗曼。


    面对从车里出现的、身高迫人的狐人,罗素的眼睛都不眨一下就使唤起来,命令道:“跟我来,病床在诊所里间。你动作轻点,把病人放到床上。”


    等艾莎在床上躺好,罗素转头看一眼狐人:“非亲属请回避一下。”


    “哦,我这就出去。”罗曼的三角耳尴尬地抖了抖,他搭了一下伊洛里的后背,安慰道:“别担心,伯母不会有事的,我在外边等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叫我。”


    伊洛里感谢地看着他:“谢谢你们,真的。”


    等罗曼离开后,罗素拉起床帘,隔绝住任何有可能窥视到病床的视线。


    他掏出听诊器戴上,接着将听筒那端放到艾莎的胸口上,细细谛听从里边传出来的心音。


    过了一会儿,罗素问:“你妈妈晕倒多长时间了,在晕倒之前发生过什么?”


    “晕倒了大概45分钟,在晕倒之前她一直都因为低烧而躺在床上休养,我是去叫她吃饭时,发现她倒在床头桌上。”


    “她气息变得很微弱,一开始还抽搐了十几秒钟,似乎很痛苦的样子。”想起在房间发生的那一幕,伊洛里的心紧紧地揪起来。


    罗素试着按压了一下艾莎的手臂和手指,沉吟道:“心率没问题,也不像癫痫的表征。”


    煤气灯的火光映亮了老医生的半边脸,上边的皱纹好像石雕上皲裂的裂痕,他声音苍哑:“那情绪上的变动呢,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可能会勾起你妈妈的情绪,让她变得激动?”


    伊洛里正想摇头,脑海中却兀地弹出一个尖锐的声音。不,有的,让艾莎悲伤得难以自拔的理由一直存在,怎么能够视而不见。


    伊洛里很艰难地点头:“有。”


    “什么?”


    伊洛里的眉眼完全耷拉下来,难过得要命,沙声道:“我能想到就只有一件事,前段时间,我们出去买衣服了,回家后,妈妈悄悄跟我说她想念索菲娅了,还说如果索菲娅也在,该有多好。”


    “那时候我安慰了她,我以为没有事的。”谈到这个,伊洛里握住了拳头,后悔自己居然没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那大概就是这个原因了。”罗素微微点头,冷静地说:“跟红血人总是会偏头痛的理由一样,亨特夫人纤弱的神经处理不了那么多悲伤,于是消极情绪只能一直被积压在内心,最后就随着流感、断食造成的身体不适一并爆发了。”


    罗素拿了一瓶装满了药水的吊瓶过来:“病人现在太虚弱了,不能强行唤醒,我先给她输一些盐水补充体力,等缓过这段时间,她大概就会醒过来的了。”


    要打针时,他瞥伊洛里一眼,道:“输液要一段时间,你最好先出去坐一会儿。”


    伊洛里心知自己在这里站着也帮不上什么忙,他犹豫不决地看了一眼病床上虚弱的艾莎,答应道:“好的,医生……那我妈妈就麻烦你了。”


    伊洛里走出去,脚步还是虚浮的,罗曼见到他,从椅子上站起来。


    “你的衣服。”伊洛里后知后觉自己身上还披着罗曼的大衣,棉面淡淡地散发着草叶味和兽类的膻味,气味不难闻,却让他觉得如鲠在喉。


    罗曼咧开嘴:“兽人穿衣服只是为了体面,事实上有这一身皮毛,就算下暴雪也冻不死我。”


    “而你,”罗曼说着,帮伊洛里掖了掖衣领,绒毛蹭得伊洛里脖颈发痒,“我亲爱的朋友,你还在发抖,显然比我更需要它。”


    说到“朋友”一词时,罗曼狡黠地眯起了眼睛,显然很喜欢伊洛里跟布朗太太介绍自己时的用词。


    第120章 第 120 章 市井无赖


    尽管罗曼坚持, 但伊洛里还是把他的大衣还给了他,“我衣服足够保暖了,你已经帮我够多, 我不能够害得你还因此受冻。”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好吧。”罗曼颇为惋惜地接过大衣穿上, 即使外套已经沾染上些许诱人的甜香, 但伊洛里这个就在眼前的香味散发源显然更加令他动心。


    罗曼问道:“我很好奇, 你总是如此客气地拒绝我的好意,难道是害怕我会借机把你吃掉吗?”


    他金棕色的狐狸眼闪烁过流光,言语之间藏着半真半假的试探和狡黠。


    伊洛里只当他开玩笑, 即使处于愁绪中还是淡淡地笑了笑,说:“我肉少骨头多,味道也估计不会好到哪里去,吃我就是赔本买卖,我一点都不担心这个。”


    “哈哈,这你可不会知道值不值得。”罗曼看待伊洛里,就像在看一块足够可口的小点心,他没打算肆无忌惮地品尝对方,但却很想咬下一点儿尝尝滋味。


    想到这里, 罗曼又觉得心情躁动起来,身侧的爪子动了动。


    罗曼:“真可惜我和布吉丽特跟娜拉子爵的交易即将完成, 等交割好画作和屋子后,我们就要回到兽人帝国了, 否则我真想要跟你好好相处。”


    “这么快就决定好了吗?我还以为你们谈得并不顺利。”伊洛里讶异地扬起眉, 没想到娜拉真的狠下心应了六十万金币的交易。


    罗曼笑眯眯地看着他,说:“是啊,跟娜拉阁下讲价可真是一项再艰苦不过的工程, 但值得高兴的是,兽人的坚持笑到了最后。”


    伊洛里没留意,罗曼十分自然地捧起了他的手,说:“还有教授,你最好也让医生看看你的手,它流了不少血。对此我才需要跟你说抱歉,等回宅邸后我会对仆人严加管束的。”


    伊洛里才注意到自己手臂那凌厉的一鞭子抽出来的伤口,像条丑陋的蜈蚣一样盘桓在手背至手腕这一段皮肤,边缘的皮肉外翻,点点血痂凝结在上边,隐约还可以看见伤口里面红艳的肌肉组织。


    “嘶……”当真正关心起来,那份疼痛就变得明朗了,刺得伊洛里嗬嗬吸气。


    “没事,你的仆人也是为了尽自己的职责。不过你说得对,我确实应该请医生帮我处理一下伤口。”


    伊洛里试着往回收自己的手,但罗曼不让,厚软的肉垫贴住他的掌心,从伊洛里的角度看,那锐利的透明趾甲正轻轻蹭过皮肤,好像时刻有划破皮肤的危险。


    “可不能那么轻易地说没事,别人不会念记你的善良,大多人就像刚才那些车夫一样,只会欺软怕硬,见你和善就践踏你。”


    罗曼那金棕色的兽瞳中,透露出一种纯粹出于本能的、冰冷而无仁慈的光泽,伊洛里听见他微微沙哑的声线,“即使面对我,也不能够掉以轻心。”


    说话间,利爪一点点逼近伤口,眼见即将刺到伤口,伊洛里的眉心兀地跳了一下。


    布吉丽特站在门边,冷淡地制止了罗曼逾矩的动作,说:“罗曼,快停下你的恶作剧,你把亨特先生吓得脸色都发白了。”


    罗曼忽地松开爪子,状似紧张地打量起伊洛里的脸色,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坏心一样向上摊开爪子给伊洛里看,“哎呀,我只是说笑的,亨特先生,我吓到你了吗?”


    伊洛里不太自在地将手背回身后,摇摇头道:“不,没有那种事,我理解你的劝告。”


    “总之我是真的感到抱歉,很希望你能够答应我的邀请,后天到我们的宅邸里——在我跟布吉丽特离开王城之前,与我们共进一次晚餐。”


    “你可能没注意到,但事实上我一直很想跟你聊聊天,因为你喜欢的那副画其实也是我的最爱。我相信我们肯定有不少共同话题。”


    罗曼是如此真诚,专注地望着伊洛里,三角耳乖巧地贴覆下来,身后的尾巴也热切地摆动了几下。


    罗曼似乎看出来伊洛里对可爱事物没有多少抵抗力,整个人绵软得好像一个俊俏的毛绒公仔。虽然他属于超大尺寸的毛绒公仔就是了。


    而事实是,伊洛里确实没有办法拒绝罗曼。艾莎能够安然无恙地来到诊所,都是多亏罗曼的好心。


    伊洛里:“我当然愿意去,大概几点钟呢?”


    “晚餐在晚上六点开始。”罗曼肉眼可见地高兴,大尾巴拂个不停,几乎把墙壁上的一块墙纸都扫得干净了好几个度。


    等两人约定好聚餐的时间点,罗曼才无比满意地离开了诊所。


    “后天见,朋友。”


    “我会准时到的。”伊洛里跟罗曼回礼——


    直到伊洛里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罗曼才颇为恋恋不舍地拉上了车窗的帘布。


    布吉丽特注视着眼前的罗曼,说出了高大的男狐人的真名:“维克多,邀请一个红血人在我们离开亚瓦尔帝国之前上门吃晚饭,并不是一开始就在我们的计划里。你实话实说,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真名为“维克多”的火红皮毛的男性狐人完全暴露出了自己的痞子本性,笑容灿烂地说:“姐,我对我们的计划记得很清楚——用真画和租来的屋子做幌子,找个上钩的冤大头骗来一大笔钱,然后就毫不拖泥带水地带着真画逃跑到天涯海角。”


    “啊哈,六十万金币,娜拉子爵可真能出得起价钱,最后一次谈判的时候,我都差点要让步给她打个八五折了。”


    银灰毛色的女性狐人的真名是阿黛尔,她抱着手说:“别耍滑头,我在问你打算对那个红血人干什么,我们过两天等钱一到账就得走了,你不会不知道吧。”


    维克多咧出犬齿,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痞气,说道:“我当然知道,但是既然都要离开了,我走之前找点乐子也很正常不是吗。我也没打算做什么,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阿黛尔皱了皱鼻子,她知道自己的这个桀骜不驯的弟弟一旦真的决心做什么,就不会听她的话,于是她只能强调:“我们都得小心点,布莱泽那一伙人已经追来了,我们还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找到我们。我已经吩咐了皮里和拉金他们加强屋子周围的警戒,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向我报告。”


    维克多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他一直不认同姐姐招徕那三个亡命之徒的决定,对于他来说,多一个不熟悉的人就意味着多一份风险。


    但是他认同姐姐说得对,给钱就愿意卖命的人很有用,意外地,那三个流氓还算得上是一堆好用的垃圾——


    墨绿色的马车离开街道后,过了约莫二十分钟,斯诺和珍妮也赶到了诊所,他们脸颊涨红,扶着膝盖大口喘气,看起来就像是刚跑了很长一段路。


    斯诺:“没有一辆马车愿意载我们——即使他们空闲得不得了,我们两个人不得不跑步过来,那些马车夫简直是发了疯了。”


    饶是斯诺再有修养,也对车夫们草菅人命的做法感到无比愤怒。


    伊洛里帮忙拍他的背,给他顺气,道:“没事了爸爸,妈妈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罗素医生给她做了检查又输了液。相信很快她就能够健健康康地跟我们回家。”


    这时挂好吊瓶,做好病历记录的罗素从里间走出来,见到斯诺,一道折射光从他鼻子上的镜片滑过。


    “亨特先生,你来得正好,我要跟你说说贵夫人的情况。”


    “这、博士你请说。”


    罗素推了推眼镜,看着手上的病历表,道:“刚才我做了一个更加详细的检查,发现她出现了严重的贫血和营养不良,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出现的,显然,抑郁的情绪已经严重到能影响她的肠胃功能,乃至于身体的激素都出现紊乱。”


    “确切地说,就是现在贵夫人服用的药物疗效已经不适合需要,得换另外的药材,而我指的是一些价格高昂的药物。”


    斯诺看了看伊洛里,一时拿不定主意。


    伊洛里点头,答:“我们理解了,具体要换成什么药,罗素博士你直说就好。”


    罗素唰唰地用钢笔在手上的记事本上划过,他沉稳道:“首先,第一个疗程要持续四周,需要每日服用由碾磨成粉的松节和海风蔓调配成的药丸……到第二个疗程,则是要换成……”


    虽然罗素已经明说了换药这事不简单,但真的看到他递过来的其中一张药方和药材名旁边的标价时,伊洛里还是不禁愣住了。


    光是第一个疗程要花的医药费就已经超出很多普通家庭的承受范围,而罗素还在往下做记号,药材名越写越长。


    伊洛里抿着唇,安慰地拍拍同样愕然的斯诺的手,“别担心爸爸,我刚得了一笔出版费,足够支付妈妈的医药费。”


    斯诺:“幸好有你可以依靠,伊洛里,否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治好艾莎。”


    他这么多年工作积攒下来的积蓄已经大部分在寻找索菲娅的过程中花光,现在虽然同样认真写作,但体力和精力已经不复年轻时,挣的稿费比之前少得多了。


    “我们是一家人,当然要互相扶持。”伊洛里拥抱住父亲,怀抱很温暖,但他心底止不住担忧起那些后续要支付的医药费。


    ……


    直到吊瓶里的药水都差不多空了,艾莎才悠悠转醒,本来坐在椅子上都快要睡着的伊洛里见到她睁开眼睛,惊喜得立刻清醒过来。


    伊洛里起身探了探艾莎额头的温度,如释重负地发现低烧已经消退下去,“妈妈,你感觉还好吗,有没有还头晕?”


    艾莎很虚弱地唤了一声,“宝贝……我这是怎么了?”


    她动了动,发现手背插入了一根细小的输液针,继而视线扫过诊所的天花板和房间里摆着的人体模型,感到不安,“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你在房间里晕倒了,我和爸爸、珍妮三个人把你送到了罗素博士的诊所里。”


    “罗素博士给你做了检查,说没什么大碍。本来爸爸和珍妮坚持要留下来守夜,但我让他们先回家休息去了。”


    艾莎不太相信伊洛里的说辞,如果没什么大碍,怎么会找到医生这里来,但她没有问出声。


    说着,伊洛里起身,“等一下,妈妈,我这去找罗素博士给你拔针。”


    在伊洛里的劝慰下,艾莎按捺住心头的不安,在诊所休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两人是搭乘伊洛里直接从车行租来的马车回家的。


    与之相应,罗曼的邀请函也在第三天早晨如约送到了亨特家。


    那是一封藤黄色的邀请函,包裹在厚实的信封中,信纸上的爬山虎花纹像一串缩小版的狐狸爪印。


    信的内容只有很短的一句话:【餐点已备好,恭候你的大驾光临。】


    “这是谁寄来的信,看起来挺别致。”斯诺好奇地打量着伊洛里手中那封看起来不那么正式的邀请函。


    伊洛里把邀请函折好放回去,笑笑道:“是之前帮助了我们送妈妈去诊所的狐人夫妇派人送来的。他们邀请我去他们的府邸做客。”


    “哦,这个确实得答应人家,不能怠慢了。”


    伊洛里:“嗯,我现在就去换身正式点的礼服,等下走路去。”


    虽然罗曼说晚餐是18点开始,但伊洛里打算提早些出发,免得中途发生什么事耽搁了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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