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文连忙扶住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的伊洛里, “伊洛里,你怎么了?”
伊洛里一想到狄法或许已经死了,就大脑空白,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知道他必须要做些什么。
“我需要你的帮助, 加文, 你得帮帮我。”
“当然, 伙计,我们是这么多年的好友,只要我能帮上忙, 我一定会帮。”加文有些错愕地看着眼前自己这个一贯总是表情平静,性格沉稳的好友,第二次在自己的面前露出如此激动而失态的样子。
而他分明记得,刚才吃饭的时候,伊洛里是滴酒未沾的。
伊洛里紧抓住加文的衣袖,说:“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关于内厄姆的,他的住所、仆人、他的孩子和妻子、他每天都做了什么,我需要知道这些。”
加文:“等等, 你快要把我弄糊涂了,你要知道这些东西干什么?”
伊洛里的脸色煞白到几乎毫无血色的恐慌模样, 却竭力地保持镇定的语气:“我想要尝试做对一些事情,在做错了很多的事情之后。”
他无法挽回任何一件已经发生了的事情, 他救不了索菲娅, 他也没办法重来一遍从来不曾踏入灰铸铁城堡,不对狄法作出欺骗,没办法凭空变出那枚被宰相夺走的戒指。
但是他可以去改变一些还没有发生的事情, 如果他来得及的话,如果狄法还没有出事的话。他从来没有相信过神明,失去索菲娅的时候,他就真切地知道神并不存在于世上。
神不存在,他做过的错事却依然在时时刻刻地提醒他,你欠了那个人的,你得偿还。
命也好,戒指也好,还给他——
万籁俱寂,只有大雪落在树梢上的声音,风声和极细微的枝桠压弯声,连一个人的踪影都不见,夜色中的宰相府仍旧保持着静谧得过分的漆黑。
鲍勃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抹去眼角的生理性泪水,“好困,这都几点了,内厄姆那家伙怎么还没有回来,不会又准备留宿妓院了吧。天天这么玩,身体还真遭得住啊。”
身后的布拉德推了他一把,“蠢材,别出声,难道你想被巡逻的安保抓到吗?”
“干,就你聪明,”鲍勃不忿地嗤一声,“在这里蹲守这么多天了,哪有什么安保,连老鼠都不多一只,再说周围都黑漆漆一片,就算有人巡逻,但谁能发现我们。”
布拉德拧着眉瞪自己的搭档,怒道:“你要是再这么吊儿郎当,下次就别跟我来,我自己一个人也能拍照。”
“然后你就把照片卖给报社,自己独吞全部稿酬?想得倒美咧。”
鲍勃尖刻地说:“我偏要留在这里,狠狠地揭那些‘大人物’的老底,别想甩开我。”
“嘘,闭嘴吧你。”布拉德没心思搭理他,只等着拍下内厄姆又带女人回家的照片,然后拿去卖个好价钱,狠狠吃喝玩乐上好几天。
“我靠近些去听里面有没有什么声音,有可能内厄姆早就回府了,我们错过了他。”布拉德对鲍勃招呼了一声,就猫着身子蹑手蹑脚地靠近了宰相府第外的围墙,耳朵贴在墙面上仔细谛听。
鲍勃实在是太困了,后悔起自己不该喝那么多啤酒才来,也不应该昨天晚上跟女人闹那么凶。他在不知不觉中闭上了眼睛。
……
滴答——
鲍勃忽然惊醒了,抬头一看,原本在墙边的布拉德已经不见踪影。
“布拉德?”鲍勃细声细气地试探着喊了几声。
没有任何回应。
不是,人跑到哪里去了?不会真的拍到照片就一个人走了吧?
他心下一慌,就想站起来,但还有几分理智压着,没有真的这么大大咧咧地暴露出来。
现在怎么办,要走吗,还是要再等一会儿,等布拉德回来?
滴答——
不知所措中,鲍勃又听见那鬼魅一样的滴水声,他伸出手,掌心向上等待着,正好接到数滴冰凉的液体。
什么鬼,这种天气不可能会下雨吧?
鲍勃捻开掌心的液体,发觉它出奇的黏稠,闻起来还带有浓烈的腥味。
这就像、就像是……血液?
那么一瞬间,鲍勃抬起头——
鲍勃瞳孔紧缩,心跳如擂,一种强烈且阴湿的寒意从脚底自下而上升上来,这种时刻的不寻常如同凭空生出的梦魇,让他精神衰弱。
一双亮得可怕的眼睛在树枝间睁着,眼睛的主人正从树上垂吊下来,如蝙蝠一般,纯黑的眼瞳睁大到极致,直勾勾地盯着他瞧。
鲍勃惊骇地望着那惨白的皮肤和血红色的尖齿,“怪物——”
最后一个音都没来得及吐出来,波利锋利的指甲已经割断他的气管,遏制不住汩涌上来的血液堵住鲍勃的喉咙,他仰面倒在地上,不停用手抠挖自己的喉咙,试图得到一丝氧气。
“不、救、救,唔……”
波利无比兴奋地看着自己捕食到的晚餐的脸由粉白变成难看的紫色,嘴唇发绀,发出放肆的笑声。
“桀桀桀,真好、真好,吃了一个还有一个。”
他太过专注于给鲍勃放血,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宰相府的围墙边,一个钩爪突兀地出现了,仿佛有某个看不见的人将它抛掷到围墙边上,钩爪紧紧卡进墙壁,随后,末端系着的粗绳索无声绷紧了,那个看不见的人在借由它一点点往上爬,最终翻过墙壁,这套动作行云流水,连一点迟滞都没有,不过十几秒就成功潜入了宰相府,钩爪也随之被拽下来、收起,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一样。
翻墙进了宰相府的、使用了隐身粉的伊洛里看着眼前完全静谧的宅邸,心头的不安更加深了一层。
这是很反常的事,像内厄姆这种身份地位的人,即使外出了,家里也不会完全空下来,至少会有一些男仆或女仆在看家。
伊洛里放轻脚步往里走,发觉花园里的植物都枯萎了,伊洛里仔细观察了一下其中一棵枯树的根部,那暴露在空气中的树根都已经病变发黑,隐隐散发出腐臭的气味——不是因为天气太寒冷才死去的,更像是这片土地受到了污染,以至于它没办法再生长下去。
不祥的预感在刺着伊洛里,他觉得全身都不舒服。
快点查找一遍屋子里,不管有没有什么收获都要赶在内厄姆回来之前离开。
伊洛里加快脚步穿过花园,直奔大门,他本来还准备了一些开锁工具,但到了大门跟前,很幸运地发现,大门没有上锁,甚至还敞开了一道门缝,像是有人刚刚出去了,没有关门。
伊洛里身形矮小,所以比较轻易地挤了进去。
如所有气派的世家一样,一楼是一个无比开阔的大厅,正中央的墙壁上挂着一副画着内厄姆穿着礼服坐在扶手椅上的巨大画像,画中内厄姆阴恻恻的一双眼睛盯着底下隐身的不速之客,两个旋转楼梯通向二楼。
伊洛里环视大厅一周,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事物,只能摸黑上二楼,二楼几乎所有房间门都紧闭,黑魆魆的走廊只有窗外树影在地毯上乱拍。
正当伊洛里想要试着推开其中一扇房门时,忽然一个黑影极快地从走廊窜进了拐角里。
刚才那是什么东西?
伊洛里吓了一跳,反应过来立刻跟了上去。
走近了,借着黯淡的月光,伊洛里看清楚了黑影,那是之前曾在温铎公学见过的保罗·马歇尔,这小孩已经不复当时挑衅安东尼、嘲笑卡斯德伊是暴发户时的神气,而是紧张兮兮地乱瞟,眼睛一刻不停地转,衣服也皱巴,从骄傲的小花孔雀变成了受惊的小老鼠。
只见保罗轻轻推开了一扇门,猫着身子进去,伊洛里看他举止古怪,没多想也跟着他进了门。
这是一间装潢奢靡的房间,墙纸材料是高档的亚麻,绘画着象征多子、繁荣的葡萄,墙边伫立一个巨大的斗柜,柜顶上摆的都是诸如象牙微雕、玛瑙腰带、纯金神像等把玩物件。
保罗翻箱倒柜地找着些什么,嘴里念念有词,“是在这里啊,明明我看着放在这里的,去哪儿了?”
他看起来很焦急,害怕着某种东西。
“啊,找到了。”保罗惊喜地叫了一声。
伊洛里惊讶地看着他从抽屉最底下拿出了一把枪,从枪柄上漂亮的鎏金花纹可以看出来,这是一把收藏意义大于实用价值的枪,但它射出的子弹同样可以致命。
为什么一个半大孩子会想要这种危险物品?
还没等伊洛里想出个所以然,抽屉角落里一个纯黑的小物件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卡斯德伊之戒,就随意地扔在抽屉,跟其他小玩意儿混在一起,戒面闪着幽深的微光。
伊洛里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大人,您还真是风趣幽默,这世上怎么会有您说的那么可笑的人存在呢?”
“呵呵,人类总是十分可笑,有什么稀奇的。”内厄姆不阴不阳地回了一句。
“就是这种理所当然的语气,所以人家才说嘛,”女人娇嗔地笑了一声,整个人柔若无骨地倚在内厄姆壮实的身躯上,“您真的是,太会说笑了……”
已经到了自己的地盘上,内厄姆也懒得再对这些在他看来跟猪狗没什么区别的人类装模作样,“进房间。”
“好的呢。”
女人心情难掩激动,只要能够攀附上帝国的大宰相,那这辈子就无忧了,以后再也不用去伺候那些糟老头子了。
但门开了,却不是她期待的任何一个场景。
“啊!有枪!”女人尖叫着躲到了内厄姆身后。
保罗举着枪对准内厄姆的头,颤抖着喝声道:“恶魔!快把我爸爸还回来!快点!”
他几乎要哭了,“你再不还给我,我会开枪打死你,我现在就会扣下扳机。”
第72章 第 72 章 千钧一发
面对枪口, 内厄姆没有一丝色变,他笑眯眯地张开双臂,“我亲爱的孩子, 你是学习压力太大以至于丧失理智了吗,我不是你的父亲, 还会有谁是。”
“保罗, 你手里的枪可不是玩具, 听话啊,把枪放下吧,这里没有任何危险。”
“啊!别过来!”眼见的内厄姆走近一步, 保罗惊恐地怪叫一声,下一刻枪□□响。
一枚铅弹直直地射向内厄姆,擦着他的胳膊射进后边的墙壁。
伊洛里瞳孔紧缩了,那个伤口流出来的血液不是红的、也不是蓝色的,而是如污泥一般漆黑。
内厄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口,嘴角猛地抽搐了一下,脸部肌肉奇异地鼓动起来,像有无数虫子在皮囊下蠕动。
他身躯猛地暴涨,大声怒吼:“小混蛋!你死定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 内厄姆,不, 影魔大祭司辛巴恢复成原样,胖壮得像座小山丘, 肚子上的赘肉叠成三层, 全身的皮肤褪成惨白的颜色,他的嘴唇萎缩,尖牙长出来, 头发、胡子全部脱落,地上的影子疯狂扭动变形。
“啊啊啊啊——”是妓女的尖叫,划破了静谧的夜。
“聒噪!”辛巴一手拧断了妓女的脖子,错位的骨头发出瘆人的嘎达声,女人的脖子顷刻软得像根面条坠垂下来,脖颈吊着头颅,死不瞑目的一双眼睛瞪着保罗。
“别过来别过来,滚啊。”保罗崩溃了,手中的枪支再度开火,但因为手抖得太厉害,这一发没有打中辛巴。
辛巴气恼到极点,家畜一样卑贱的人类居然但敢弄伤了他,还敢拿手枪对准他。
“你也跟你的死老爹一样去死吧。”辛巴伸手去抓保罗,抓住他的衣领就要把他狠力掼到地上。
保罗手里的手枪被甩了出去,在地板上摔出响声。
“救命!”保罗挣扎着失声哭泣。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巨大的爆响从辛巴身后响起。
——嗬。辛巴发出嗬嗬的吸气声,后背像是被一个巨大的铁块撞击,烧起剧烈的疼痛。
他去摸自己的背,摸到一手血,后背被子弹破开一个小孔,正从里面淅淅沥沥地流出浓黑的稠血。
如同被操纵的木偶,辛巴一停一顿地转过身,但没有见到任何一个人,同时他手乏力地松开,尖叫的保罗挣脱开来,连滚带爬地逃出这个可怕的房间。
伊洛里胸口剧烈地起伏,眼前见到的惨白怪物让他头疼欲裂。
他知道索菲娅是怎么死的了,看见此情此景怎么可能还不清楚,一个嗜于食人的影魔,在人迹罕至的森林遇上一个落单的红血少女,除了吃了她之外还会有其他什么可能性?
怪不得内厄姆会知道这么多,因为他就是害死索菲娅的刽子手啊。
伊洛里咬紧了牙关,接连扣动扳机,直到手枪里的子弹都打光了,扣动扳机都没办法再射出一枚子弹为止。
随着恢复原形,辛巴的五感都不复人类那般迟钝,而是得到了一个巨大的提升,只见他猛地跳到高大的斗柜上,四肢攀附在柜顶边缘,躲开接下来的子弹。
等他跳到斗柜上时,那突然出现的攻击也停了下来,房间一片寂静,没有第二者存在的迹象。
这时一阵风从敞开的窗户里呼呼吹进来。
辛巴顿住了,像狗一样使劲吸鼻子,发出哧的声音,“呵呵,看来我们今天不止有两个没被邀请的客人来啊,都怪刚才太混乱了,以至于我都没能立刻发觉,给予新客人一个适合的迎接礼。”
辛巴的右眼没动,另一只左眼则往下转动,不同步的两个眼瞳看起来很是诡异。
他微笑着,语气却阴郁得令人胆寒,“我没认错人对吧,躲在屏风后边的伊洛里·亨特教授?怎么,你是还不相信你妹妹死了,来我这里找她吗?”
“但是我可没有骗你,你妹妹确切无误已经死了,不是我动的手——是被我的族人给吃了,哈哈哈哈哈!你难道没有在水沟里找到她的碎块吗!”
随着辛巴那句话落地,伊洛里全身血液都似乎在血管中倒流,他猛地推开屏风,往外狂奔。
“啊……”辛巴喟叹,“你跑不掉的。”
辛巴中弹了,伤口肌肉一直在收缩,跑动的动作和速度都受到了影响,再加上伊洛里此时是隐身状态,所以没过几个拐角,他就跟丢了伊洛里。
但辛巴没有无能狂怒,反而压着声音地笑了几声,用一种贪婪的语调说:“我闻得见你的气味,一直闻得到,知道吗,亨特教授,你身上是甜蜜的铃兰花蜜香味,远比蓝血人更甜,更香,如果所有人类都是家畜,那你是其中品级最高的,我在赞美你的美味。”
“这意味着你躲起来是没有用的,不管躲去什么地方,我都能够靠我的鼻子把你找出来,接着我会活生生地吃掉你,一边享受你的尖叫一边咬断你的手骨,从四肢到躯干,手臂、大腿、柔嫩的腹腔,慢慢地,一点点撕咬,一直吃到你再也尖叫不出来。”
辛巴咽下一口唾沫,咧开血红色的牙齿,“我会很享受这一餐的,特别在你把子弹打进我的身体之后。”
辛巴趴在地毯上,使劲嗅闻伊洛里残留的气味,窸窣地滑过走廊。
听见那逐渐接近的簌簌滑动声,匆忙中藏进一个杂物间的伊洛里心底如同炸裂的海底火山,血管都要恐惧得迸裂。
在这逼仄的小隔间里他摸来摸去。
有什么东西可以用得上,刀、棍子,无论什么都好。
忽地一具沉重且软绵的事物砸到伊洛里身上。
借着黯淡的月光,伊洛里惊骇地认出了那事物,是自己之前去妓院找内厄姆时见过的名妓。
莉莉丝那张姣好的脸此时已经半腐烂,深蓝的血液凝固在外翻的皮肉边缘,一只肥大的蛆虫在右眼眶钻进钻出,将眼眶的皮肤吃尽了,露出底下黄色的脂肪颗粒。
呕——伊洛里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叫出声,他的胃部胃酸翻涌,喉咙被尸体腐败的臭味刺激得止不住痉挛。
“教授先生,你躲到哪儿去了呢?”外边的辛巴拖长了尾音,戏谑不已。
不能让这只影魔通过气味锁定自己,不然就完了。
伊洛里极轻地推开一线隔间门,看到惨白的影魔背对着隔间,在一间他曾短暂停留过的房间前嗅闻。
伊洛里回到房间里,看着墙壁上那扇方形小窗,把心一横狠力咬破食指,将血液涂在窗台和窗玻璃上,制造出一种有人打开了窗户从这里逃到了花园里的假象。
接着,伊洛里忍着想要呕吐的欲望,从莉莉丝腐烂的躯体上抓了一把已经发臭、布满蛆虫的肉糜下来,涂在自己的身上,希望这浓烈的尸臭可以掩盖红血人身上特有的甜香。
死就死吧!
伊洛里拿过地上的一个小铁盒,猛地砸到地上——
下一刻,杂物间的门被轰然撞开,辛巴壮硕的身躯挤进来,充斥着疯狂的眼睛立刻就锁定了窗台上那鲜艳的红色血迹和打开的窗户。
“啊哈,找到你了,教授!”
辛巴连一秒都没有停留,转身跑出走廊,往花园的方向狂奔,大门被他撞得嗙地一声巨响。
等他离开后,缩在门后的伊洛里猛地站起身,一刻不停地跑向大门外,他用力把钩爪抛到围墙上,顾不上自己的隐身效果已经消失,也顾不上钩爪发出的声音会引来影魔,快速地翻越围墙跳到了外边的街道上。
这时一辆马车恰好驶过,伊洛里抓住车门,一下子跳了上去。
“你想要做什么?”车内的女客发出一声惊呼。
伊洛里抬头看见一个女狐人,有着毛绒绒的脸和狐狸一样反曲的兽腿,她穿着一件华美的衣袍,很优雅的样子。
女狐人惊慌失措地看着他,“这是我雇佣的马车。”
马车夫也一扭头,看见车厢里多了一个陌生的男人,他怒吼道:“嘿,你是哪来的小流氓!立刻从我的马车上滚下去!”
“对不起,我会付钱的,请不要赶我下车。”
车夫扯了一下缰绳,怒喝道:“滚下去!别逼我停下马车揍你一顿!”
“求求你,不要停车,拜托了!”伊洛里脱口而出道,“对、对了,我的妻子,我现在必须回家去照顾我生病的妻子,她在塔奥,现在时间太晚了,没有搭我回家的列车。”
“她可能会病死,医生说我必须要回家,我不能、让她一个人承受死亡的恐惧。”他说着就想到狄法,声音里不知不觉透着万分的焦急。
许是伊洛里眼神里的惊慌太过明显,狐人小姐犹豫地说:“我到邓巴克莱区就会下车,车夫先生,你能载他一程吗,我看他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车夫此时也看到了伊洛里的狼狈样子,紧皱起眉头,粗声粗气地说:“我不确定要不要这个时间载你去这么远的地方,现在出发要到达塔奥那也是明天傍晚的事情了。”
“拜托了,我可以给你三倍的车费,我必须要见到我的妻子。”伊洛里急切地说。
“我不是在说钱的问题,”车夫皱着眉,说,“行了,我会载你去塔奥,不用给我什么见鬼的三倍车费,我还不至于挣这个钱。”
车夫坐回原位,嘟囔一声:“今天晚上真是见鬼了。”
他猛地一甩鞭子,把马车的速度又提了上来。
等这一辆马车驶过两个街区,到了人比较多的地方,狐人小姐就下了车。
“先生,我不需要这些钱币,祝你好运,希望你能见到你的妻子。”狐人小姐摇摇头,拒绝了伊洛里递来的钱币。
伊洛里连声向对方表达感谢。
随着车门被关上,车夫点亮了车顶边上的一盏油灯,“你可坐好了,接下来我会让马儿跑得很快。”
伊洛里在昏暗的橙光烛光里,脸色苍白极了,他双手颤抖得根本停不下来。
他掏出一直捂在口袋里的卡斯德伊之戒——
现在,那枚简朴的、却带有强大力量的戒指就躺在他的手心。
第73章 第 73 章 拨乱反正
马车一路赶往塔奥平原。
在摇晃的车厢里, 伊洛里不停地思考,他没法对任何人说自己看到的事情,因为没有人会相信一个无名的红血人说的一国宰相已经被影魔取而代之。
同时, 如果连大宰相都能够被影魔在不知不觉中杀死、取代,那很难不怀疑其他高级官员会不会也已经遭受了不幸。
他越想越觉得四面楚歌, 那么狄法呢, 身边的人真的全部都可信吗, 战场的情况瞬息万变,如果有意外发生,再如何提防也不可能能方方面面兼顾。
伊洛里紧紧握住卡斯德伊之戒, 额头抵在手背,喃喃自语道:“拜托了,希望还没有太晚,还能够挽回。”
兜兜转转,一路上换了好几种交通工具,伊洛里到达灰铸铁城堡时,已经是第三天的早晨。
即使公爵和大部队都已经去了前线,但灰铸铁城堡的安保还是很严格,士兵守在大门前的岗哨里, 眼神如老鹰般锐利,紧紧盯着从风雪中走过来的伊洛里。
“诺顿队长, 是那个红血人,他回来了, 我们要怎么办?捉住他吗?”史蒂夫看向自己的长官, 不知道是应该喝令伊洛里停下,还是现在就上去将人绑了带到海伍德那里,等他定夺。
“别轻举妄动, 公爵大人已经下令停止追捕这个人了。史蒂夫,你守好岗哨,我去看看他是怎么个事。”说着,诺顿·奥古斯汀就迎了上去。
“站住,报明来意!”
诺顿看见伊洛里衣裳上的深蓝血渍,眼神顿时凛冽了许多,手也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这不怪他神经过敏,任凭谁看见一个自己曾追捕过的人带着一身血出现,都会免不得往最糟糕的方向想。
是想要报复当时那样粗暴的对待吗?
“不必紧张,我没有任何恶意。”伊洛里却是举起手,双掌张开,示意自己没有携带任何武器,他的碧眸干净通透,一眼就能望到底。
伊洛里面容平静道:“长官,烦请你去通报阿尔管家一声,我——伊洛里·亨特把弄丢了的东西送回来了。”
这一句话,他是站直了说出来的,目光没有一丝偏移。
当男仆来汇报伊洛里回来的消息时,海伍德正在监督着仆人打扫城堡内的卫生,擦干净每一样摆件和扫干净每一个死角。
他听从狄法的命令,在铁刃军出征后的第二天就出发去海岛上的休顿公学接回了安东尼和安德烈,寻了一座新建的乡下庄园,暂时安置了两位少爷。
这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因为不管是安东尼还是安德烈,都态度激烈地拒绝抛弃卡斯德伊的荣耀,抛弃自己的舅舅,当一个逃跑的懦夫,最后海伍德只能搬出狄法,用“这是老爷所期望的”这一个理由来堵住两个孩子闹着要回城堡的要求。
当确定安排妥当一切后,海伍德又重新回到灰铸铁城堡里,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如既往地操劳城堡内的日常事务,等待着自己的主人得胜归来。
“他说要什么?”海伍德停下来,看向来汇报消息的男仆。
男仆迟疑地回答:“教授没有提条件,只说想物归原主,也并没有说明具体要归还什么。”
“他现在就在大门外等待,阿尔管家,我们是否要让他进来呢?”
“……”海伍德罕见地陷入了沉默,唯一能想到需要物归原主的只有卡斯德伊之戒,但私心上,他并不相信伊洛里真的把卡斯德伊之戒拿回来了。
他承认自己有偏见,可是事实不就是这样吗,那个红血人贪心、虚伪、满口谎言,即使承诺要把戒指还回来,但这种许诺跟信口开河差不多,真把它当真了才是愚蠢。
男仆小心翼翼地觑着海伍德的表情,“阿尔管家,不如我现在去将他赶走?”
“不,让他进来,我会在大厅见他。”
“好的,阿尔管家。”
伊洛里抬头仰视这宏伟的建筑,心情随着逐渐接近大门而愈加紧绷,他甚至有点难以分辨现在感觉到的手脚发僵是单纯因为寒冷,还是有掺杂了负罪感的原因导致的。
等了不多久,大门打开了,门后站着的海伍德还是一如既往地严肃,胡子上系着珍珠链,穿着熨烫得笔挺的燕尾服,手戴白手套。
看着他,伊洛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老爷现在不在城堡里,并且短时间内不会回来,”海伍德说,“你把东西交给我就立刻离开,如果你真的把那件东西带来了的话。”
他傲慢地一字一字咬着音说出最后的那句话,充满鄙夷的、怀疑的。
并且,他的言下之意就是戒指留下,人离开。
伊洛里捏了捏掌心中的卡斯德伊之戒,鼓起勇气道:“是的,我把戒指带回来了,它现在就在我这里。我知道公爵的军队现在被困在了哀牢岭,我不能、不能只是把戒指给了你,然后就回家坐等他的消息。”
海伍德语气变冷:“你什么意思?觉得公爵出征了,就可以来要挟卡斯德伊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伊洛里连忙解释,“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从来都不喜欢我,我完全理解你对我的恶感。”
“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辜负了公爵的信任,也伤害了卡斯德伊家族的荣誉,只是请你,请求你给我一个把这一切都修正好的机会。”
伊洛里的这句话让海伍德陷入了沉默,苍老的声音有几分沙哑,“……你离开之后,我跟老爷坦白是我放走了你。”
看着自己所反感的这张脸,海伍德面无表情地想起自己向狄法坦白是自己放走了伊洛里时,狄法对此的反应。
那种神情,是他从来不曾在狄法的脸上见到过的,总是冷静,意志坚定、拥有克制的理性的主人,在那一刻几乎要失控。
【为什么要这样做?回答我,海伍德。别试图操纵我,我不会因为你对我的父亲和祖父忠心耿耿,就原谅你的自作主张。】
狄法简直怒不可遏,像发怒的狮子一样想要破坏目所能见的一切。
【把他找回来,否则你也不要再出现在这里。】
海伍德仍旧记得自己当时说的话,很沉静地劝诫:【老爷,我问过伊洛里·亨特,问他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说他知道,但他依旧这么做了。】
【我并没有逼走他,是他自己选择离开的,甚至没有一点犹豫,这行为已经足够说明他是个自私自利、逃避责任的小人,根本不值得任何挽留。】
海伍德形容不出来自己当时的心情。他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但是在说完那句话,看见狄法紧缩的瞳孔那一刻,他发觉自己错了,大错特错,他判断错了狄法对伊洛里的看重,轻视了这份爱意的重量。
狄法的怒意如遇到海水的岩浆,顷刻之间被深深的绝望吞噬,死寂地沉默下来。
狄法在椅子上坐下,看着桌子上的那些有关红血人这一种族特点的介绍书籍,他已经将它们都看过一遍,理应知道要怎么去理解一个红血人的想法,回应他的期待,制造浪漫的惊喜。
但所有送礼的规则、交往的距离似乎都对伊洛里失了灵,他不要他,即使他给他弥足珍贵的宝石、建造玻璃花房、搜罗耐寒花种,几乎一切都能奉上,他依旧不要他。
狄法掩着眼睛,低喃道:【是我做错了吗,我明明已经知道他不爱我,却还是想要留下他。】
不爱是一件太现实的事,回笼的理智让狄法不得不认清,他根本留不住伊洛里,留不住他碧透眼眸中的暖意,他只能任由伊洛里走。
很遗憾,世界从来不以童话的逻辑运行。
那时看着陷入痛苦的主人,海伍德心情沉重,他比谁都更加清楚狄法经历了多少场至亲的葬礼,又是怎么一点点亲手埋葬了自己的情感,承担所有人的期望,成为世人所惧怕的黄金大公。
【对不起,老爷,我知道自己擅自违背了您的命令,我愿意接受您的一切处罚决定,就是请不要让我离开灰铸铁城堡,我依旧对您、对卡斯德伊家族忠心耿耿。】海伍德说。
而狄法对此的回应只是长久的默然。
那时候海伍德对狄法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无声地退出了房间,他看着所有黑暗都在门关上的一刻重新围拢住狄法。
海伍德对伊洛里说:“有些事,它发生过,已经是既定事实,即使后面弥补了也不能抹去造成的影响,你的所谓修正不过是良心过不去的赎罪,那什么也不意味着。”
伊洛里垂下眼:“我比谁都更明白这个道理。”
狄法对他的爱意或许悠长浓烈,但一定抵不过恨意的消磨。
只要狄法能够平安无事,就算他在取回卡斯德伊之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关进监狱,他也不会有任何异议,因为那是他应该得到的惩罚。
海伍德不得不妥协了,他的目光转移到茫茫的白雪上,道:“骑狮鹫去会是最快的。”
“但是它飞行时的能量波动很强烈,很容易会被影魔察觉到。”
伊洛里点头:“我明白这个风险。”那些邪恶生物对比较纯净的魔法能量天然地敏感,连铁刃军都只能舍弃独角兽不用,改为骑战马出征,为的就是尽量减少暴露的风险。
他这时骑狮鹫奔赴前线,无异于大声向影魔宣扬有一个人类在这里,他只能祈祷运气足够好,不会降落在影魔的控制区。
第74章 第 74 章(此章9000字) 千里……
海伍德不冷不热地说:“既然你明白, 那么我也不会阻拦你,无论死生,这都是由你的决定而起。”
他对男仆命令道:“让人把狮鹫带来。”
在海伍德的吩咐下, 负责照料城堡内所豢养的飞行兽的饲育员拉着一匹狮鹫过来,“阿尔管家, 我把但丁拉过来了, 刚才紧急给它喂了一些鹿肉, 但它还没有完全吃饱,所以脾气并不是很好,需要小心些哄它才能坐上去。”
那名为“但丁”的狮鹫威风凛凛, 宽大的羽翼金黄泛红,旭日一般夺人眼目。
海伍德看向伊洛里:“你知道该怎么驭使狮鹫吗?”
“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伊洛里很诚实地摇头,但又立刻补充道,“但我之前去驯兽学院系统性学习过如何驭使翼飞龙,只差13个小时的训练时就能够报名飞行证考试。”
“我相信自己能够应付好这个问题。”
海伍德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浑浊的眼睛里倒映着难以分辨的情绪,似乎是对一个小红血人还会有想要飞上天空的野望而感到讶然。
“既然你这么说了,”他顿了顿, “好吧,我希望如你所说的不会出什么问题。”
狮鹫哧地从鸟喙里喷出一口气, 很傲气地仰着脖子。
饲育员把拘束在狮鹫脖子上的铁链递给伊洛里,再三叮嘱:“这条附着了魔法效果的铁链你无论什么时候都绝对不能放手, 否则但丁会把你从身上甩下来的。”
“我会注意的。”
伊洛里试探性地摸上狮鹫的羽翼, 或许是因为他身上带着的卡斯德伊之戒的气息令狮鹫想到了自己的主人,所以狮鹫并没有很大的排斥反应,只是不耐烦地用爪子刨了几下地, 稍微伏下身,似乎在催促他动作利索点上来。
伊洛里翻身骑上狮鹫,几乎整个人都跌进它的羽毛中,“啊欠、啊欠!”
狮鹫的羽粉进了他的鼻子,勾得他连连打起喷嚏,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子,在狮鹫的背上坐直,但是他跟威武的狮鹫比起来还是显得瘦小得可怜。
海伍德对身边的一个士兵道:“你把佩剑取下来。”
被点名的士兵一愣,但没有多说什么,老实解下了剑,双手捧着递给海伍德。
海伍德拿过剑,然后塞给伊洛里,说:“你带上这把剑一同出发。”
伊洛里不解地看着手里突然多出来的一把长剑,剑柄上有槲寄生纹饰,入手的重量沉甸甸,他很轻易就能判断出,这剑很锋利,同时也比他在格斗室练习时用的木剑重上许多,凭他现在的臂力,要很流畅地挥动这剑是有点困难的。
海伍德:“这是铁刃军的统一佩剑,剑刃上面都蚀刻了能够抵御邪恶力量,增强劈砍杀伤力的符文。”
“这旅途上你或许会遇到影魔或者其他邪恶生物,有了它,到时候你起码不至于只能用树枝来对抗他们。我虽然不喜欢你,但也不想要你在戒指送达到老爷手里前就遭遇意外。”
他是个冷漠的蓝血人,认为只有蓝色沉静的血液才蕴含勇气、镇定的特质,但此时也稍微为伊洛里的勇气侧目,因而难得地对伊洛里展现出了一些稀薄的善意。
不过即使善意再少也好过没有,所以伊洛里还是感谢了他提供的武器。
伊洛里对那名解剑的士兵笑了笑,道:“我会小心使用,等回来就还给你。”
说着,他瞟了一眼海伍德,无法从他漠然的神情上读出类似于“你能够回得来再说”这种冷嘲热讽的意思。
狮鹫可不等他调整好自己的姿势,宽大的双翼一展,顷刻搅乱了周遭空气,制造出强力的上升气流。
“伊洛里·亨特。”在大风之中,海伍德苍老的声音隐隐绰绰传到半空。
“你一定要把戒指送到主人的手中,你听见了吗?”
伊洛里还没来得及回答,狮鹫的羽翼一扇,眨眼间就跃飞到高空。
海伍德望着天空上那逐渐远去的一人一兽,眉头紧紧地拧起来,心情并不轻松——
伊洛里已经数不清狮鹫飞跃过了多少座高山,迎面吹来的风显而易见地变得越来越干冷,吹到脸上像刀割一样疼。
就快要到哀牢岭了。
伊洛里眯起眼睛试图在雪原的林海中寻找到任何有可能是人类军队留下来的行军踪迹,尖锥冰原的寒冷是夹杂着冰元素的,比其他的寒冷地带更加刺骨而致命。
猛地,一股罡风不知从何地袭来,带着锋锐的冰晶,就像一把把小刀一样刺来。
伊洛里晚了一刻低头,脸颊被冰晶划出几道细小的伤口,他身下的狮鹫仰头发出尖锐的鸣叫,绝大部分冰晶都无法刺穿它的羽翼,但是高速的风让冰晶砸在狮鹫的羽翼就如一下下铁锤的击打。
他大声吼道:“但丁,往下飞!”
狮鹫扇动翅膀,艰难地在狂乱的气流中保持稳定的下降。
话音未落,一块极其锋利的大块冰锥迎面飞来,以恐怖的速度击中了狮鹫的一边翅膀,狮鹫哀嚎一声,旋即失去了平衡。
伊洛里感到手上的铁链在一瞬间绷紧了,他紧紧地抓住铁链和狮鹫的羽毛,强烈的失重感立刻攫住了他,他甚至没办法喊出声,心跳得几乎下一秒就要破裂开来。
一人一兽从高空直往下坠,伊洛里用尽全身力气才让铁链缠在自己身上,没有被甩出去。
眼见十分靠近地面了,但丁拼命扇动受伤的翅膀,试图紧急迫降,宽大的羽翼扫断一大片铁桦树的顶端树枝,吱呀的树枝声接连响起,伊洛里被尖锐的断枝划得生疼,在落地的一刻又被冲击力震得抓不住铁链,一下从狮鹫的背上摔到了布满尖锐石子的雪地上。
“啊……”伊洛里难忍地痛呼一声,身体有那么好几分钟都因这突如其来的疼痛而麻痹得动弹不得。
但丁也倒在地上,悲切地哀嚎,它摔得很重,更是压到了自己受伤的翅膀,没办法翻身。
伊洛里忍着疼爬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到不管怎么努力都没办法好好站稳的狮鹫跟前,“但丁、但丁,你别动,让我看看你的翅膀,我得知道你伤到哪儿了。”
他牵住它脖子上的铁链,试图安抚它,“我会治好你的,别怕,没有人要抛弃你。”
或许是伊洛里语气里的真切感染到了狮鹫,狮鹫不再那么惊慌地扑腾着翅膀,只是还哀哀地叫唤着,眼睛里流露出痛苦的色彩。
得了它的默许,伊洛里才尽量轻地掀起它的初级覆羽,只见一道近八英寸裂伤横亘在翅骨上,伤口流出的血液浸染了金黄的羽毛。
在这个伤痊愈之前,但丁暂时是没办法再飞起来了。
伊洛里踮起脚,试着清除掉但丁的伤口沾到的泥土和沙粒,然后再带它离开这里,找一个既能够躲风又可以隐蔽身影的洞穴,谁料指尖刚碰到伤,但丁突然又吼叫着挣扎,摆出充满攻击性的姿态。
“这是又怎么了?”伊洛里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见但丁猛地扑向他,锐利的鸟喙啄往他身后。
“嘎!”伊洛里听见一声怪叫,忙转过头,看见但丁啄穿了一个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影魔士兵的胸口,浓黑如淤泥的血液从鸟喙的角质层上流淌下来。
伊洛里吃了一惊,才发觉一支影魔小队在无声无息中围拢了他和但丁,这些影魔们都有着同样丑陋的外表和惨白皮肤,穿着较简陋的骨片制盔甲,嘴里发出含糊的咕噜声。他们大概是听见了但丁坠落的动静,才特意过来探查情况的。
但丁展开还完好的另一边羽翼,将矮小的红血人护在自己翅膀下,鹰眸虎视眈眈地盯着想要上前的影魔。
伊洛里也随之拔出了腰间的长剑,一把搂住倒在地上的影魔,刀刃就架在他脖子上。
“后退!如果你们还想要他能活命的话!”伊洛里冷声喝道,试图逼退剩余的三个影魔。
但这没有用,影魔们仍旧吃吃笑着,垂涎的视线粘在伊洛里身上,漆黑的眼珠、鲜红的尖牙令伊洛里心惊。
伊洛里心寒地意识到:这些怪物是没有感情的,不可能会关心同伴的性命,这种威胁根本逼不退他们。
其中一个瘦小些的影魔咧开更为嚣张的笑容,跟同伴用影魔语说:[太走运了,居然是人类,这可是大人们才能够享用的美味。之前好不容易抓到的几个人类士兵我连块肉都没尝到就没了。]
[可不是嘛,幸运幸运,我要他的两条腿。]另一个壮影魔说,他舔了舔应该是嘴唇的位置。
[好香啊,我要吃掉他的心脏,嘻嘻,一刀切成两半,再蘸上脑浆,肯定会很好吃。]第三个瘦骨嶙峋的影魔几乎流出口水来。
伊洛里听不懂影魔语,但这不妨碍他感受到藏在嬉笑中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怖,三个影魔都抽出了骨刀。
看来威吓这条路是行不通了。伊洛里一剑抹了怀中影魔的喉,举起剑护在身前。既然战斗无法避免,那他便不会退缩。
“吼——”随着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瘦高影魔率先冲向伊洛里,他照准伊洛里的脖子砍下一击。
伊洛里敏捷地闪身躲过,调转剑刃,反手砍在瘦高影魔的后背上。
剑刃刚好砍在骨甲,发出铮地一声剑鸣,影魔用不知名动物的骨头制成的盔甲出奇坚硬,即使是铁刃军的佩剑也没办法一刀就砍断它。
伊洛里一击不成,立刻回身往后退。
与此同时,另外两个影魔也挥剑上来,但丁抬起锋利的鸟爪去抓他们,整个场面立刻变得混乱。
缠斗越久,伊洛里就越是吃力,对他而言本就偏重的长剑几乎成了一种负累,每一次挥动都要拼尽全力,直到最后伊洛里的虎口都被剑柄压出红印,双臂因为体力透支过度而颤抖。
反观影魔,他们还是比较游刃有余的样子,即使因为伊洛里的剑技而一时难以近身,但也没有一点畏惧,依旧兴致勃勃地进攻。
他们的身体素质和力气比普通人类好,足够跟伊洛里在这里耗下去。
看着逐渐缩小的包围圈,伊洛里狠心一咬牙,抓住但丁的铁链,喝令道:“但丁,大声叫!越大声越好,快点!”
他示范性地喊了几声,又再扯但丁。但丁虽然不理解这个人类要做什么,但也有样学样地尖声高叫起来,尖锐的鸟鸣自带极强穿透力,顷刻震得空气都似乎震动起来,树梢积雪簌簌下落。
影魔士兵还奇怪地看着眼前这一人一兽在喊些什么,兀地一阵古老又低沉的轰隆声音响了起来,似乎是从山体的内部发出来的。
轰——轰——
[啊,是雪崩!雪崩来了!]在意识到那是什么声音后,三个影魔的眼神里流露出无比的惊惧。
常年在冰原中生活的他们比谁都更清楚这种大自然的灾难究竟有多可怕,又有多致命。
此时从山上滚滚而来的“白色巨浪”在他们眼中成了死神的收割镰刀,他们甚至顾不上美味的人肉,吓得掉头就跑。
伊洛里骑上但丁,“往雪道旁边那个凸起的缓坡跑,快,来得及的。”
但丁听令跑向旁边的缓坡,它生怕跑得不够快,中途还勉强张开羽翼,滑翔了一小段距离。
一人一兽刚站上缓坡,浩浩荡荡的雪层就带着数不清的石块巨石冲刷下来了,伊洛里的视线里先是一片雪白,然后完全地黑了下来,宛如黑夜。
他脑海中的唯一一个想法就是,他们被雪崩淹没了。
——轰隆。
大雪推倒铁桦树、“淹没”低地,伴随震耳欲聋的巨响将所有色彩都覆盖,变成一片狼藉的白,刚才一人一兽站立的缓坡也被掩盖得只剩下一片光秃秃的雪,仿佛什么都不曾存在。
忽地,雪地出现一丝颤动,簌簌地抖动。
狮鹫下一刻扑动着利爪从雪里挣了出来,它坚如金石的爪子和喙抓刨起坚实的雪地,就像是掘地的小狗。
冰雪里逐渐露出伊洛里那栗色的卷发,冻得发红的脸颊,没有一丝呼吸的模样,他面容安详地阖着眼,如同人偶一样。
狮鹫嗬嗬地哼气,喷出白色的雾气。它低下头,看似动作幅度大,实则小心地用喙叼住伊洛里的衣领,一边刨地一边把伊洛里从雪地里拖出来。
它隐约地知道,这个人类快死了,能听见微弱得随时会断的心跳声。
但丁围着伊洛里转圈,它也伤得很重,疼痛和流血带来的疲惫让它感到困倦,它就挨着伊洛里躺了下去,用完好的一侧翅膀盖住伊洛里。
它听着这个人类的心跳声,怦怦——怦怦——怦怦——
……
狮鹫听见的心跳声逐渐地变得稳定,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强韧,它低下头,看向自己翅膀底下的人类。
伊洛里的手指颤抖了起来,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却看见一片接着一片金红色的羽毛。就在他的上方,仿佛温暖的火焰。
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死了。
但很快,他意识过来,自己是被狮鹫给救了。
伊洛里摸着但丁的鸟喙,低声地说,“好孩子,你救了我的命,你干得真棒。”
但丁仰头喷了一口气,就像是作为回应。
伊洛里笑过,借着天上的太阳来辨别方位,领但丁继续往哀牢岭深处前进,“来吧,我们现在去找你的主人。”
走了一段路,但丁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它带血的翅膀耷拉下来,在雪地拖行出一条深刻的痕迹。
伊洛里努力支撑着它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但速度下降得厉害。
他意识到,这样盲目地往前赶路是不行的,不仅但丁支撑不了,并且很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被影魔发现他们的存在。
目标太大,行动又太过迟缓,他们在这冰天雪地中就会成为最好的靶子。
“但丁,我们要找到一个地方来休息一下再继续前进。”伊洛里一面安抚着但丁,一面渴望地寻找着一处避风处。
突然,他看到一个几乎被雪掩住的小洞穴,他登时来了精神,拍拍但丁的背,“我们先去那边的岩窟避一下风。”
但丁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当做回应,跟在伊洛里身后往那个不起眼的石窟走。
很快,残留在雪上的足迹就被吹散了,再看不出来有生物从这里走过。
看着眼前黑漆漆的石窟,伊洛里没有立刻躲进去,而是先往里面扔了一大块石头,确定没有熊或老虎之类的猛兽藏在里面之后才带着但丁小心翼翼地往里走。
与毫不起眼的外观相反,这个石窟里面的空间还是较为宽敞的,起码足够容纳伊洛里和身形庞大的但丁,少了呼呼吹啸的寒风,在这里呆着也不像在外边迎着风雪前行那么难熬。
“但丁,你还好吗?”伊洛里蹲下身,担忧地摸了摸它毛绒绒的脑袋。
但丁蔫蔫的,就连小红血人这么摸它,它也提不起精神,用扭头,不让他摸来表达自己的神气。
伊洛里:“你在这里等我,我出去探好路就会回来找你。”
他清楚地知道眼下不能漫无目的地在冰原里兜兜转转,而是必须要尽快找到人类军队的行踪,但狮鹫受伤,行动速度受到影响,只有他能担当起寻路的工作。
但丁没回应伊洛里的话,但它动了动,挪到一个较为平坦的地方蜷缩起来,用宽大的羽翼罩住了自己的身子,闭上眼睛,一副要随时睡过去的样子。
伊洛里知道它是不会乱跑了,便用力地裹紧了自己身上的衣裳,走出石窟外。
太阳已经落了一半,浅金色的阳光落在树木间,拉扯出一个个浅淡的影子,风则是变得更强了,刺骨地寒冷。
伊洛里出发时换上了海伍德给他的、附有火元素法阵的衣服,面对尖锥冰原的刺骨严寒也依然显得如此无力。
他留心着一路上的动静,一边走一边时不时地停下来记住几块显眼的石头,作为记路的标记,以防后面迷路,走不回去。
尖锥冰原最致命的灾难是元素风暴,这些包裹着由冰元素凝结而成的锋锐冰晶的狂风大雪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冻死所有的生物。
伊洛里只能祈祷自己在遇上风暴之前,就找到军队的踪迹。
在一段毫无收获的漫长前行后,伊洛里站住了,眯起眼睛,有几分不敢相信地望着远处影影绰绰的灰黑色影子——战马,标志性的灰黑色盔甲在风雪中若影若现,那无疑是铁刃军。
终于找到了,居然这么快就遇到大部队了!伊洛里几乎压抑不住内心的情绪,快步往前,想要喊住那些人。
在他喊出声前,他看清了风雪所掩盖的可怖情景,这哪里是什么铁刃军大部队,眼前正在发生的这一幕惨不忍睹,只有被风暴冻得僵死在原地的数十个士兵和战马的尸体,满地破损的肢体、头颅散落在雪地上,十几个影魔在撕咬着这些早已经死去的蓝血士兵,部分士兵的躯体已经是白骨斑斑,只有一些肉糜附着在骨头上,在他们的旁边站立了几匹冻死的战马。
宛如一幅地狱绘景。
伊洛里一时间心律过速,太阳穴突突地跳,一股气顶到了喉咙间,让他喉咙痉挛。不是单纯的恐惧,而是在恐惧中还掺杂了怒意与无法忍受的厌恶。
再可怕的行径也莫过于此了。可是现在势单力薄的他根本没办法为那些死去的将士做点什么。
伊洛里忍耐住心底难受的情绪,无声往后退。这里不能再往前走了。
此时,又一阵风过,一个正在扯下士兵断臂的高壮影魔抬起头,鼻子用力地耸动,下一秒,他转过头,直直地望向一棵高大粗壮的铁桦树,漆黑的眼珠如最深邃的深渊。
藏身在那棵铁桦树后的伊洛里心脏在这一瞬间跳停了,他发现我了?
[你们闻到了吗?很甜的血味。]高壮影魔起身,四肢不协调地抓了一把雪,擦掉嘴边的血渍。
他有点兴奋地左顾右盼,[闻起来很好吃,我敢肯定,绝对比这些已经冻死了好几天的人类好吃得多。]
旁边的影魔撕咬下一块冻肉,尖声细气道:[别说疯话了,哪里还能有人类吃呀,这么香的肉就算是冻死的也比树皮和虫子好吃多了。你要是现在不吃,我们可就要吃光了。]
高壮影魔一边抽动着鼻子,一边说:[我真的闻到了香味,好像、就在很近的地方,非常近。]
眼看那可怖的怪物一步步朝自己逼近,脸上带着某种暧昧渴望的神情,伊洛里的注意力也愈加集中,精神的一条线,逐渐收紧了。
伊洛里绝望地想:如果在这里被发现了,那就完了,单凭他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敌过十数个影魔。
高壮影魔停顿了一下,又像狗一样四处嗅闻。风把气味吹得七零八落,要辨别清楚香味的来源需要多费一些功夫。
[就在这附近,很近了很近了。]与热切的话语相呼应,他映在地上的影子同时变形成呲牙寻味的狗,洁白的雪地都似乎染上一丝邪恶的气息。
伊洛里按捺住想逃跑的心,把手搭在了剑柄上,想要先发制人,至少自己死去之前也要拉一个影魔陪葬。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怒气冲天的怒吼声响起来。
[蠢货们,都说要往前赶路,你们为什么还在这里吃尸体!]一个身穿明显制作更精细,用金属镶边的骨甲,比其他的影魔更加高大强壮的影魔出现了。
他踩着一块石头,对那些食人的影魔咆哮道:[你们这群比蠕虫还不如的废物,想要被普勒大人剥下皮来吗,赶紧给我动起来,跟着大部队去追击那群人类。要是让他们跑了,我就把你们全部扔进风暴里冻成冰,再一点点把你们敲碎。]
伊洛里听不懂影魔语,只能看见这个突然出现的影魔愤怒地大吼后,其他的影魔慌忙地扔下被吃到一半的士兵,捡起骨刀就跟着那个大体型的影魔离开了。
他暗暗记住这些影魔的离开方向,尽管他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但是看这阵仗也能猜的出来影魔的离开肯定是跟军队有关。
伊洛里果断地做出了他的判断,极有可能这些影魔离开的方向,正是军队所在的方向。
但是他看着影魔的背影,并不打算跟上去,影魔敏锐的嗅觉对他这个红血人来说太过致命,他不可以跟着他们走,不然稍一失误他就会成为他们的食物。
伊洛里把已经抽出一半的刀刃又塞回刀鞘,他警惕地趴下身,耳朵紧贴雪地,听着影魔的响动已经远到听不见,然后从大树后走了出来。
他走到已经成为冰雕的士兵尸体的面前,有些士兵脖子上挂着链子,有些士兵戴着特殊的戒指,还有些士兵在匕首上刻着自己的名字。
伊洛里把在这些士兵身上能找到的、带有个人身份标记的物件尽可能都取了下来,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风雪里。
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会想办法将这些物件寄还给这些士兵的亲人们——他无法救活死去的士兵,但至少想要稍微为那些失去了至亲的人提供些许慰藉。
天黑了下来,伊洛里凭着记忆和地上的小石子回到洞穴,狮鹫还在哼哼地呵气,疼痛折磨得它难受。
伊洛里摸着狮鹫,轻声说:“但丁,我们现在还不能休息,我们要赶在那些影魔之前找到你的主人。跟我来,我知道我们该往哪个方向走了。”
狮鹫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伊洛里扶着狮鹫,让自己的力量能传递到它的身上。
他们得连夜赶路,绕过那些影魔,赶在他们之前找到铁刃军的大部队——
远在千里外的铁刃军主力正陷入一场集体的缄默,临时搭起来、用来充作指挥部的大帐篷里,所有高等级的军官都围在一张地图前,眉头紧锁,对现下拦在军队面前的一条天堑大河感到棘手。
这条河流是如此湍急,涉水渡河的危险性很大。
副官麦考利·卡文迪许看着地图上最狭窄的一段河道,对狄法提出了自己的建议:“狄法大人,既然这段河段那么难穿越,干脆我们先扎营修整一晚上,明天趁早上有日光照路,沿着河流往下走到河道较为宽阔的地方,那里的水流将会平缓许多,那时再搭建木桥到对岸会保险不少。”
另一个人附和道:“是啊,大人,留下的断后部队会跟追过来的影魔大军周旋,再不济,也起码能够为我们争取出数天时间,足够队伍修整和绕路了。”
他们急切地望着坐在首位上的公爵,希望他能够选择一个更加稳妥的突围方案,而不是强行渡河。
狄法听着面前将领们的汇报和战略分析,似乎在思索,一语不发地旋动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他与此同时目光落在帐篷外的肆虐的风雪上。
他久久不发言,麦考利有点气虚,“狄法大人,请问您对这个安排有什么顾虑吗?”
狄法这时才抬眸,那双蓝金异瞳超乎寻常地晦暗,显出无机质的冰冷。
对上面前这阴晴不定的大公,麦考利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狄法:“你说得很好,确实这个方案很稳妥,如果是在最理想的情况下的话。”
“最理想的情况……阁下意思是在这当口并不适合绕行吗?”
狄法站起身,在地图上用笔圈出一个地点,所有军官都俯身看过去,被圈出来的是分布在河流下游的一片泥沼区域。
狄法低声道:“新一轮的元素风暴正在逼近哀牢岭,同时影魔的行军速度远比之前预估的快,我们现在临时绕行,就意味着我们要穿过这片沼泽区,行军速度会被湿软又致命的泥沼拖垮,我们很可能会被即将到来的风暴冻死在山中,或者被后面的影魔追上,我们只有两万人,在这种情况下,一旦被追上了,我们就会陷入必死的境地。”
他抬起头,扫视过自己的部下,他们都是从戎多年、有着不俗军事素养的菁英,早在这场战役之前已经或多或少指挥过大规模部队调动行动甚至局部热战,但现下,他们的眼白都布满红血丝,肩膀下垮,极重的疲惫缠绕在身上,一副颓唐且丧气的模样。
没有援军会来的绝望处境不仅折磨着士兵,也正在折磨这些骄傲的天之骄子。
狄法:“我们现在的目标不是保存自己,而是突围去到铁桦树镇,跟驻守在那里的民兵团汇合。”
“只有这样,才能重新组织起足够的力量,抵御影魔的入侵——至少守住这一部分边界线。”
断后的部队不是为了让指挥官能够安全逃跑才留下来,决心势单力薄地面对可怖的影魔大军的,就为了这,他们也不能对不起他们的牺牲。
麦考利一时语塞,但是他仍想为自己辩护几句,“可是阁下,我们所有人都已经到了极限了,现在不仅没有足够的补给,而且还要连夜搭建桥梁……我不想这么说,但这真的太严苛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忍不住哽噎了一下,眼睛含泪。
即使是以绝对理性著称的蓝血人,在遭受连续半月的残酷围剿,弹尽粮绝的境地下,也无法真的对迫在眉睫的死亡保持冷静。
麦考利的情绪感染到了其他的一些副官,他们脸上也显出一种要失败的悲凉。
狄法看着桌面上的地图,上面用黑三角标示出军队的现在位置,用黑线标示出了一路撤退的路线,肉眼可见地,象征军队的黑三角距离下方的锡铅城越来越远。
这逐渐远离的趋势,一如宣布死亡的祷文,入目皆是灰败的色彩。
狄法知道自己大抵是再也回不去那个自己生长长大的城堡了,他不能说自己很怀念那里的冷寂和孤独,因为更加经常浮现在脑海中的是跟在那里伊洛里一同分享的时间,包括那从窗户照入室内、照在伊洛里碧眸里的阳光。
狄法心底的某种声音一半在说着这不会是终结,另一半却说就是这样了,已经穷途末路,他没有支援,也没有退路。
麦考利看着狄法面上的阴翳,不再说那种丧气话,只是低下头等待他的决定。
“我知道你们已经很辛苦,所有的一切都太过艰难,但我们只有坚持下去,才能找到出路。”
狄法沉默良久,最后下了决定:“召集士兵们集合,让魔法师喝下增强魔力的药水,连夜砍树修桥,我们在天明之前就要渡河。”
直到再坚持不下去之前,无人应该轻言放弃。
第75章 第 75 章 矢尽援绝
在狄法的命令下, 修桥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队伍里的所有人基本没有休息的时间,士兵要轮班砍树, 魔法师要连轴转地利用飘浮魔法将士兵们砍好的木头运到牵拉的板车上,妖精工匠则要操纵机器人把板车拉到河边卸下来。
就这么从中午忙到下午, 运到河边的木材逐渐堆成一座“小山”, 目测只要再多堆出另一座“小山丘”, 那渡河所需要的建材也就准备得七七八八了,至于最后能不能真的建起来,就只看指挥官有没有足够的领导力以及极其珍稀的一点幸运。
正在指挥原木堆放工作的麦考利扯了扯衣领, 他心情烦躁,觉得呼吸不过来。眼前这湍急的河流令他感觉不好,应该说,所有在这紧要关口阻碍铁刃军撤退的事物都令他感觉到挫败,忍不住去想这是不是一种昭示,意味着现在的所有努力都是无用功,他们逃脱不了失败和死亡。
“麦考利长官,请问可以耽误您一些时间吗?有些事情急切需要向您报告。”这时,负责炊事的厨师长一脸焦急地过来, 这个矮小的红血人苦着脸,显出一种难为情的纠结神色。
麦考利低下头:“当然, 发生了什么事?皮普思先生。”
经过这么多天的急行军,皮普思看起来不无憔悴, 脸色也不如刚出发时那般红润健康, 事实上,现在的他狼狈极了。
“就是……”皮普思顾忌着周遭往来的士兵,特意放轻了音量道, “长官,我刚才去检查板车上剩余的面粉,准备带领其他厨师一起制作面包,结果发现原本好好放在车上的三十四袋面粉几乎都没了。”
“这是什么话?掉在撤退路线上了吗?”
“不,更糟糕,麦考利长官,”皮普思垮着脸,好像下一秒就要晕倒过去一样,“我的意思是,那些面粉袋子可能在穿越那些带刺的冰果木丛时被一些木刺扎出了洞,里边装着的面粉就通过小洞全都漏了出来。”
这消息就像是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麦考利的脸色突变。面粉洒到了地上,比装在袋子里掉到撤退路上更可怕,后者好歹还有希望能找回来,而前者,除非士兵的胃强健到可以消化泥土,否则不可能再有什么办法能够重新利用那些落在泥土里的面粉。
军队的供粮本就日渐紧张,现下这个事故更是使情况雪上加霜。
“先停止叙述,你跟我过去那边。”
麦考利把皮普思带到少人的地方,板起脸严肃地问道:“这件事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知道?”
麦考利凝肃的表情吓到了皮普思,皮普思忙竖起手指,发誓道:“现在只有我、副厨师长和负责物资的后勤人员们知道面粉的事,完全没有走漏一点风声,我保证,麦考利长官。”
但顿了顿后,皮普思为难地说:“只是我担心过几天就会有人传出来这种话,因为从维持一周的餐食供应角度来看,剩余的面粉不足以维持每人每天起码两个面包的餐标了。”
言下之意就是要再次削减餐食。
这是一个意外,同时也是在这种时候最不需要出现的意外,麦考利已经可以预知到倘若这个消息传开,将有极大可能会引起众人的恐慌情绪。
麦考利沉默了一会儿,道:“你现在先回去工作,我会向狄法大人禀告这件事,由他来决定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我知道了,麦考利长官。”
皮普思正要走,麦考利又叫住他,“等一下,你先做一份吃食,要丰盛些,我拿给狄法大人。”
皮普思应下了,很快便送过来一份在这种情况下能做到的最好的餐食。
到傍晚时分,天空飘起了大雪,极冰的雪粒飘进衣领里,一接触到皮肤就化成了水,轻易就能冷得人周身一震。
麦考利看着托盘里的冷烤肉、馅饼和面包,心里隐隐犯怵,对要向狄法报告面粉丢失的这件事而感到迟疑不已。
他是贵族子弟,以军校军官的身份进入铁刃军,从不起眼的小军官一步步晋升上来,理应不再对长官心怀畏惧,但面对不苟言笑的狄法,麦考利总时常错觉自己又变为了那个谨慎万分的小军官,忍不住紧张。
麦考利站直身子,对着帐篷布帘道:“狄法大人,是我,麦考利·卡文迪许,有要事需要向您报告。”
等了一会儿,帐篷里传出低沉的回应,“……进来。”
麦考利托着餐盘进去时就看见这么一副景象:狄法只身一人坐在放满战略情报的桌前,低着头似乎在其中一份战报上面勾出什么信息,用来照明的提灯并不十分明亮,因此他脸上的神情也模糊不明,仿若笼上一层阴霾。
狄法头也不抬,“说吧,什么事?”
麦考利把餐盘放到旁边的小桌上,“有关粮食供应,厨师长皮普思汇报说出现了意外。”
他将皮普思那一番话简明扼要地重复了一遍。
狄法手中的笔停下来,麦考利硬着头皮对上那双阴晦的蓝金异瞳,一如既往看不透里面的情绪。
“以能够保持军队运转的最低消耗来看,剩余的物资还能支撑多久?”
“……按现在的行军速度估算,最乐观的结果是如果减少一半的主食供应,军队能够支撑到铁桦树镇那天。”
麦考利抿了抿唇,顶着压力补充道:“只是,我担心进一步缩减食品会引起士兵的沮丧情绪。”
他心里没有底,或许狄法会暴怒,扔开笔,质问为什么物资管理工作做得如此糟糕。
但这都没有发生,甚至连最轻微的一丝眉间皱纹都没有在狄法的面上出现。
狄法平静地说:“沮丧和埋怨总比饿死在路上好。减少主食供应,同时组织起一个觅食小队,在扎营留驻期间,让他们尽可能去打猎、采集可以吃的野菜。”
“现在出去,让厨师长和负责后勤的责任人来见我,同时将餐盘里的食物带走,之后也不要再拿这么丰盛的食物过来,我的餐标跟普通士兵没有不同。”
命令已经下达,麦考利没有第一时间执行,他张了张嘴,踌躇道:“大人,您似乎从不对现下的处境感到迷茫。”
“我是说,我、我有妻女在等待我回去,可是我仍旧没办法做到您这种程度。”
麦考利已经成家了,但他此次出征,其实没多少时间想起过家里的妻女,他当然想活着回去,但这只是出于对生命的眷恋,而不是对家人的爱。
所以他真的想知道,究竟要怎么样才能练就这种顽石一般不动摇的底色。
他不自觉地看向狄法桌角的木制山茶花。他见过狄法是如何用小刀一点点将它刻出来,花苞线条流畅,内里花蕊显而易见的精巧纤美,欲绽半掩,比一般的工艺品更精于雕琢,可以看出来它的制作者是花了心思。
这么精细的木件,会是公爵为他的恋人雕刻的吗。
但他旋即就意识到这个暧昧的揣测对于尊贵而骄傲的黄金公爵来说是多么的冒犯,忙不迭地把这个不着边际的想法甩到一边。
狄法沉默了一会儿,光影在他的脸上划出明暗,一半的情绪冷漠刻骨,另一半则隐入阴影,“……关于你的提问,如果迷茫对解决问题有用的话,我会的。”
“你现在应该出去了,麦考利副官。”
麦考利说不出任何话了。他才明白为什么当年从军校毕业后,父亲会坚持让自己加入铁刃军,而不是前途更加光明、能接近皇室的皇家军团。
整日沉湎酒色、声色犬马的大皇子与冷肃得不似真人的狄法大公相较,显然前者更加不是一个值得追随的领导者。
麦考利敬了军礼,掀开帘子出去。
麦考利往临时挖出来的土灶的方向走,皮普思一般会在那里。
这时已经是短暂的晚餐时间,营地里的砍伐声和下指令的声音稍微减少了些,一些士兵在努力把干硬的小半个面包咽下喉咙里,以便能够及时把在岗位上坚持干重体力活的战友换下来,让他们休息。
但麦考利还没有走出几步,突然,营地两边的山坡上响声大作,紧接着燃烧着的箭矢一如橙红的星火,射满了整个天空,从高空急速往下坠落,插在易燃的帐篷布上,顷刻蔓延成大火。
有士兵瞪大了眼睛,惊慌地喊:“影魔正在从山坡上冲下来!他们追上我们了!”
随着此起彼伏的惊呼声,雪尘飞扬,在雪尘之后,骑在地穴蠕虫上的影魔将领从地底钻出,他的身后皆是高举骨刀冲锋的士兵。
帐篷中的狄法听到了外边的响动,手上一划,笔尖在纸上划出了一道凌乱的线条。
他抬起头,看向布帐外的冲天红光。
狄法表情冷漠地放下笔,看了一眼桌角的木件,抽出腰间的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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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鲜血一样殷红的火光照亮了半个夜空,飞纵的大雪也染上了血色。
伊洛里看见山崖下一片火光冲天,双腿一软栽倒在雪里,一时间全身都失去了力气。
他喃喃道:“晚了……”
他还是来晚了一步,让影魔率先找到了狄法的军队。
第76章 第 76 章 慈不掌兵
狄法刚走出营帐, 就看见麦考利表情焦急地跑来,语气急促道:“大人,影魔正在从山坡对我们发起进攻, 目前还没有形成包围圈,我刚才紧急让魔法师搭建了一条桥, 但是只能够容纳两个人同时通过, 而且维持的时间不会很长, 现在你离开还来得及——”
狄法平静地下达命令:“麦考利副官,让士兵们保持冷静,组成三人小队分散应对袭来的影魔, 派三名魔法师扑灭大火,剩下的魔法师留在营地内操纵机械和施法以支援士兵。”
麦考利:“大人,现在这些并不重要,你现在必须撤退,我们已经陷入死地了,请跟我来,我会掩护你到桥边。”
他一边说着一边着急地想要把狄法立刻领到桥边。
“停下。”狄法冷冷的语调,叫住了转过身的麦考利,声音里的寒意沁得麦考利浑身一凉。
“我的命令你听见了吗, 让士兵组成三人小组,魔法师进行后方支援。”
麦考利怔愣了一下, 说:“大人,你不离开吗?”
狄法:“你说的离开, 叫做逃亡, 撤离的机会已经不存在了。我们过了河,没有援兵,也没有家。”
“今夜, 不仅是我,而是我们所有人,都只有战死或者胜利这一条路。”
火光映照出他冷峻的五官,比雪更冷,异瞳中燃烧着一点璀璨的焰色,比血更鲜艳。
“所有已经开始建造的、建造到一半的桥全都毁掉,谁要是胆敢起桥就格杀勿论,哪怕只是一块木板也不允许出现在河面。”
麦考利说不出任何话,他视线往下,看到狄法拿着的剑,冷光凛凛,锋利得仿佛一块由杀意凝结而成的冰。
他半跪在地,俯首道:“我将追随您死战不退,愿天佑亚瓦尔。”
牺牲,就是最大的臣服。
尽管,麦考利无比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心脏正因恐惧而扭成一团,剧烈颤抖——
底下的火光映亮了伊洛里的脸,目所能见的一切都是熊熊燃烧的火海,火势见风即长,而在摇晃的火焰之中,可以看见混乱的交战场面:士兵举起长枪,刺向影魔,随着长□□出,污黑的血液溅到覆面的面具上。
机器人守护在魔法师身前,特异化的火器“手指”不停射出致命的铅弹,而各色魔法阵接连在魔法师的手下出现,冰刺、雷击、水淹、土墙,一时间蔚为大观。
至于狐人和狮人等兽人,则依仗敏捷的速度穿梭在战场上,击杀在放冷箭的影魔弓弩手。
铁刃军穷尽一切攻击手段,阻挡住了影魔的突袭,但影魔如同杀不灭的蟑螂,死了一茬,就立刻有新的影魔顶上,死死把控着任何一点可能被突围的破绽。
伊洛里睁大了眼睛,试图在乱作一团的战场中找到狄法,蓦地,一道矫健的白色虚影闯进他的眼帘——那是骑在飞马上的狄法,他高高地跃在空中,烈风吹起他的披风,在烧彻天际的火光之中,他如同一颗银色的流星,燃烧着不熄的生命力。
“没事……他没有出事……”
恍然间,一种强烈到难以言明的情绪冲击上伊洛里的心头,伊洛里的眼睛无征兆地酸涩,无比想要落泪。
盗取戒指时的惊惧、来的路上所有的恐惧全都化作堵在喉头的哽噎,让他心脏紧缩。
伊洛里按捺住难过又激动的心情,牵住但丁,“但丁,跟我来,我们能赶上。”
但丁听从地跟在伊洛里身后,往山坡上去。
伊洛里没有看见,在他转过身后,狄法骑着的飞马被影魔小兵甩出的绊马索捆住了前蹄,小兵再用力一拽,飞马猛然砸向地面,自重压断了自己的腿,它凄厉地嘶鸣起来。
而同时落到地上的狄法已无暇顾忌断腿的飞马,他翻身躲开接踵而至的攻击,凶猛又迅疾地朝一只影魔挥出长剑,径直斩断最近的一个影魔,刀刃映出脖颈的切面。
血液溅上了他的剑,又流淌下来,在剑尖下方汇集成一道血线。
狄法看向剑尖那乌黑的血液,影魔这种污秽的生物,连血液都肮脏不堪。
想着,狄法抬眸对上坐在地穴蠕虫上、明显是影魔将领的普勒,无比深的阴狠在狄法脸上浮现,冷血动物一样的黄金眼瞳紧缩成一道竖线。
总是坐着一条虫子在地底钻来钻去,该死的碍眼。
普勒饶有趣味地打量着狄法,咧开血红色的尖牙,[真有意思,这就是卡斯德伊的继承者,所谓不死人的统帅,即便少了卡斯德伊之戒,落入敌群中也看起来丝毫不害怕啊。]
说着,他拍了蠕虫一下,[乖乖,吃了他。]
蠕虫接收到指令,驮着普勒轰隆隆地重新钻进地底。
四处蔓延的火焰在燎烧空气,狄法的周身血液似乎也开始沸腾。
地下有东西来了——
狄法的瞳孔一瞬间紧缩,在极快的某一微秒,他脚下的雪地轰然裂开,一条蠕虫张开血盆大口冒头,毫无征兆地吞下了他。
看见这一幕,普勒抚掌而笑,嘴巴裂到耳根,足可见里面层叠的百颗利齿,[好、好,卑贱的人类胆敢染指原本属于我们一族的一切,就应该落得这个下场。]
但他还没能得意多久,身下突然出现异动。
“咦?”普勒错愕地往下看,厚韧的地穴蠕虫表皮破出一道银白的光,不,那不是光,而是狄法的长剑,势不可挡地一路向上,甚至穿透了普勒的左腿,砍下他的腿。
“啊啊啊啊!”普勒惊叫。
眨眼间,狄法已经刺穿蠕虫,从一堆死肉中爬出,腥臭的黏液沾了他一身。
而普勒也再没有那份从容,他后仰着摔到地上,痛得声音都变调:[蠢货们,挡住卡斯德伊,别让他靠近我!]
看着影魔将领血流了一地,在其他影魔的掩护下仓惶逃走,狄法没有费心去追,只是握紧了手中剑,继续迎击冲上来想要取他性命的小兵。
铁刃军们当然也注意到狄法陷入了包围,便更加用力挥舞手中的武器,想要杀出一条血路,去护住狄法。
“大人,小心身后。”麦考利是最接近狄法的,他用力将剑刃砍进想要一个偷袭狄法的影魔士兵的天灵盖,感到剑身震颤不已,几乎要脱手。
“喝,滚开啊!”
随着血液喷溅,影魔士兵的眼睛往上翻出眼白,发出咕噜一声,应声倒下。
麦考利想重新将剑拔出来,但不管怎么抽,那剑就是不动,他惊慌地发现刚才那一剑砍得过分用力,以至于剑刃卡在了影魔的头骨里了。
战场上哪怕只有一刹那的停顿都足够致命,一个肥硕影魔瞧准时机冲撞过来,抡圆了手中的狼牙棒就往麦考利的太阳穴上砸。
完了。
麦考利惊异得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根布满了铁钉的大棒落下来。
咔吧——
什么东西断裂了,继而一个沉重的球体砸到麦考利的脚边,麦考利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用剑为自己格挡下了那致命一记的狄法。
“捡起其他人的剑站起来,你还有更多的敌人要对付。”狄法甩落剑上的血,就像砍断的不是影魔头颅。
狄法的视线远眺,逃跑的普勒已经重整旗鼓,甚至比一开始更加张狂,率领着增援部队重新扑过来,黑压压的影魔士兵甚至占满这个山坡,举目望去,几乎分不清哪里是雪地,哪里又是惨白的非人怪物。
狄法擦去脸上的血污,显出刻骨的冷漠。无所谓,不管来多少敌人都无所谓,他会杀够数才死。
麦考利当然也注意到了这声势浩大的影魔增援,他几乎抖得握不住剑柄,不可能逃脱的绝望,死亡扑面的冰冷叹息,战栗、恐惧、悲怆,接连在心中绽裂。
但下一秒,他的视线又落回狄法的背影上,看见从狄法的掌心淌下的深蓝色血液,汩汩而流,浸染原本雪白无暇的剑刃。
直到此刻,狄法依旧没有一丝动摇,是真的做好准备与众人一同赴死。
麦考利喉头一哽,感动得难以言表。
不论这场战役的结局如何,是沉沦抑或光荣,麦考利知道自己都会将能与狄法一同作战这件事视作至高荣耀。
面对强大自己数倍,数量也多于自己数倍的影魔,铁刃军所有人都以一种向死而生的心情在战斗,甚至连恐惧都置之度外,但人数和战力上的劣势无法单靠不屈的意志扭转。
随着一个破空的音爆声,一枝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冷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扎透了狄法的肩胛下肌。
锵——
长剑倒插入地,狄法紧咬住牙,握剑的手手背浮现出青筋。他另一只手摸到箭,用力折断了外露的箭杆,想要再站起来继续战斗,但影魔的骨剑已经抵上他的喉咙。
战场的厮杀声还在喧嚣,但这一刻在狄法看来静到不可思议。
腿部已经包扎好的普勒坐在备用的坐骑上前,他的脸色再也不是从容的笑意,而是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人类,你真该死。”他说起人族的语言,带着一种奇怪的口音,就仿佛有人在用石头磨粗糙的树皮一样模糊且浑浊。
普勒看着眼前靠剑支撑起半边身的狄法,举起手中的重锤,对准了他的要害。
他要让曾兵戎叱咤半块大陆的卡斯德伊的后人跪倒在自己身前,死得毫无尊严。
他要折断所有人类的傲骨,让他们无望、恐惧、万念俱灰到无以复加。
所谓人类英雄,可笑。
第77章 第 77 章 怒不可遏
举起的重锤将要落下, 这一秒钟无比短暂,却又漫长得像是一个世纪。普勒都似乎已经看见狄法遭到重击、倒在地上的景象,连带着连脚上的伤也不再觉得那么难以忍受。
这时, 突如其来一阵狂风卷起,雪雾翻飞, 尖利的鹰的啼鸣震得普勒双耳嗡鸣, 他抬头看, 却被一双耀眼的金红羽翼遮住了视线。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狮鹫兽的鸟喙已经啄穿旁边的一个影魔的胸口,随着乌血溅涌, 乘风滑翔下来的但丁发出快慰的叫声。
狄法的蓝金异瞳惊异地缩起,眼中除了狮鹫背上跃向他的伊洛里之外再看不见其他事物,空中纷飞的火星碎屑落到伊洛里栗色的卷发上,仿佛镀了一层细碎的金丝。
这是幻觉吗,不然他为什么会见到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狄法松开剑,任由它落到地上,张开双臂接住了伊洛里。
伊洛里就这么扑入他的怀中,狄法被冷箭刺中的胸口一疼,下意识抱住了怀中的人, 闻见再熟悉不过的气味。
“伊洛里?”
狄法想问伊洛里是怎么找到了这里,又为什么来, 但他下一秒就被伊洛里塞到手心的卡斯德伊之戒打断了话,纯黑的素戒带上了伊洛里的温度, 因为狄法在风雪中冷透了, 戒指反而宛如一块烫手的铁,烫得他一僵。
伊洛里抬起眼,注视着面前的蓝血贵族, 一字一句地说:“我夺去了它,但我承诺过会还回来,现在我将它还给你。”
你最看重的事物、想要守护的未来,我还给你。
狄法脸色阴了下去,手心里的卡斯德伊之戒爆发出了剧烈的寒冷,泛着象征死亡和冰霜的蓝光。
普勒想要挥动重锤,重锤却停在半空,不管怎么样都砸不下去,奇异的冰晶从他的皮肤生出,继而快速蔓延,肉眼可见地铺满手臂,惨白的皮肤在极寒下冻结成蓝紫色。
他认出了这是卡斯德伊之戒的力量,说道:[见鬼!辛巴那家伙不是说卡斯德伊之戒已经到他的手中了吗!]
普勒的脸部肌肉抽搐起来,他一把扔下重锤往后退,胯|下的地穴蠕虫也躁动而恐惧。他太知道了,当卡斯德伊之戒回到它主人的身边时,就只意味着一件事——卡斯德伊是无法战胜的。
只是眨眼间,一个召唤法阵出现在狄法和他之间的雪地,皮肤苍白的不死人自法阵中现身,朝普勒投掷出一根长矛,却落了个空,长矛直直地扎在往后退的普勒脚边。
如果普勒再多迟疑一秒钟,那支长矛就会扎穿他的胸口。
普勒当机立断,用影魔语高喊:[所有人都撤退,这次不可能杀得了卡斯德伊,快走!]
虽然可以强取,但这样的惨胜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这次的出兵根本目的不是杀一个传奇将领,拿一块地,而是尽可能地拖延时间,分散亚瓦尔的兵力。
既然现在拖延的目的已经达到,即使没有卡斯德伊的人头做添头,也不至于受到王的责罚。
地穴蠕虫驮着普勒飞速钻回地下,只能看见雪地隆起一道雪堆,雪堆极快地往山坡上延伸。
与此同时,数不清的召唤法阵在战场上接二连三地出现,它们黑色的符文成了在场影魔们——极幸运活下来的影魔们毕生的梦魇。
这些在法阵中出现的、干瘪的尸体遵循杀戮的意志,对待四散的影魔,就像对待屠宰场里待宰的鸡鸭,用长矛将他们一个个扎穿,串起来。
一些已经死去的影魔在骨马的拖拽下,眼睛狰狞地突出,皮肉都被磨得鲜血淋漓,尸体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纵然影魔的单兵作战能力再强,也比不过完全脱离了生物范畴、能够不知疲倦发起攻击的不死人。
于是乎,胜利的天平在经历剧烈的震动后,彻底倒向了人类。
狄法把伊洛里交给旁边怔愣的麦考利,语气冰冷地说:“带他离开战场到更加安全的地方等待,我很快就会回来。”
最后一句话是对伊洛里说的。
狄法没有再多余说一句话,用寒冰冷冻住自己的伤口,接着唤来一匹骨马,翻身上马去追击落跑的普勒。
一些将士看见自己的统帅追出去,也跟着他策马而去,浩荡的踏蹄声轰隆如雷鸣。
麦考利虽然不知道伊洛里究竟是什么人,但他忠实地执行了狄法的命令,拉住伊洛里的手臂,说:“趁影魔还处在混乱中,你跟着我去那边。”
“等、等一下。”伊洛里顾忌着身后的但丁,朝但丁招手。
但丁摇摇摆摆地跟上他。
“现在不是等的时候。”
麦考利带着伊洛里,一路用剑开路,左支右绌,总算清空出一条路,回到了铁刃军的大后方,有前头的将士顶着,这里的影魔数是最少的。
麦考利尽忠职守,从头到尾没有离开伊洛里一步,期间杀了好几个绕开防线跑到后方的影魔,影魔的血液也染黑了他的盔甲。
很快,没来得及跟上大部队一起逃跑的影魔都几乎被屠戮殆尽了,只剩下零星几个被士兵抓住,绑上粗绳成了俘虏。
不死人齐齐停下动作,它们茫然地抬起头,死寂的双眸同时望向远处的一个山坡。
风雪刮过,一条灰黑色的“线”从山坡上出现,是乘胜追击的铁刃军们,而统领这支铁军的狄法驽使着骨马奔驰在最前方,他旁边的随从手里提了一个正往下滴血的影魔头颅——是普勒的头,他显然死得很惨,脸部肌肉都扭曲在一起,仿佛临死前看见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事物。
伊洛里心头一跳,听见麦考利在激动地说:“太好了,狄法大人平安回来了。”
这不能怪他不够冷静,任凭谁刚死里逃生,看见一场逆风翻盘的奇迹在自己眼前上演,都会忍不住激动。
因为伊洛里身边跟着的狮鹫很显眼,所以狄法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在大后方的人群中的他,驱马过去。
伊洛里看着骨马上的狄法,狄法高大的身形挡住了光,脸上的表情晦暗难辨,他再度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从狄法身上感受到的、生人勿近的压迫感。
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狄法翻身下了马,对麦考利吩咐道:“麦考利副官,你带领剩余还能自如行动的士兵打扫战场,救治伤者和及时收殓尸体,免得血腥味引出哀牢岭里的猛兽。”
他顿了一下,“还有让军医带着药箱来我的帐篷。”
麦考利应下就去执行狄法的命令,只剩下伊洛里跟狄法相对而立。
伊洛里嗓子发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们既非恋人,也不是朋友,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还应该站在这里,是否早就应该识趣地离开。
某个意义上,对狄法来说,自己就像是他人生的污渍,每一秒存在的时刻都提醒着他是怎么犯了蠢。
伊洛里的紧张和不自然的眼神闪躲当然没能逃过狄法的眼睛。
狄法表情冷冷地说:“你跟我过来。”
“……好。”伊洛里答得没有底气。
一进帐篷,狄法就脱了衣服,把沾满了血渍的衣服扔到地上。
跟着他进来的伊洛里愣住那里,僵硬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经过连月来的战火洗礼,狄法身上添了不少伤疤,有的伤横亘在精壮的腰腹,有的是在后背,或大或小,或狰狞或细长,细细碎碎地说着他在这些天所经历的艰难困境。
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射进肩胛下肌里的箭头,即使锁子甲抵消了一部分箭矢的势能,但那枚锋利的三棱箭头仍旧穿透了锁子甲,箭头的一半扎进皮肉里,看着便疼。
狄法捋起落下来的碎发,不耐烦地皱起眉头,身上全都是浓烈的血腥味和蠕虫的土腥味,这让有轻微洁癖的他心情烦躁。
他不想以这种不修边幅的样子再次见到伊洛里的。
狄法:“你是怎么拿回戒指,不,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这里,谁让你来的?”
狄法显然也不确定自己该从什么地方问起。一切都太过混乱,简直一团糟。
伊洛里听着狄法烦躁的语气,揣摩着语气,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的一个朋友告诉我,前线的战况不好,我想……至少戒指要还给你,所以我找了过来。”
他略去了自己这一路来遇到的危险,只是把自己从加文那里得知的消息、在宰相府中看见的景象、内厄姆已经被影魔替代的情况以及海伍德所提供的帮助粗略讲了一遍。
末了,伊洛里道:“对不起。”
狄法的脸色却没有好转,反倒更加阴沉,他审视着伊洛里,“这就是你所有想说的话?”
伊洛里不懂狄法的意思,他除了道歉之外,还能说什么。
狄法的视线在伊洛里的脸上逡巡,试图寻找出任何一丝最轻微的爱意。但没有,伊洛里愧疚、难堪、尴尬,形形种种的情绪糅杂,这其中唯独没有渴慕。
他不爱我——这个声音再一次浮现,在狄法的心中放大。
狄法看透了伊洛里的神情,冷冷地吐出这句话:“看来,你是为了弥补罪过而来的,既然是这样,你根本就不该来。”
他很愤怒,这股怒意狂暴却又让伊洛里无法理解。
第78章 第 78 章 遮天巨物
伊洛里低声地说:“我只是想尽可能赎过, 我做不到眼看着你因为我的缘故遭遇不测却无所作为……我、我以为你会高兴。”
“我为什么要因为你只是把我的东西还回来而高兴。”狄法厌烦地按着眉心,说,“为了自己, 从头到尾你做的所有事都还是为了自己。”
即使受困的对象不是他,换作任何一个人, 伊洛里都会甘愿冒这种风险, 因为他于心有愧。
伊洛里一哽, “我……”
狄法望着伊洛里的碧绿眼眸,他刚见到伊洛里时生起的期待全部落空,继而幽暗的想法在脑海中滋生, 想要把眼前一切都毁坏的躁郁更是愈演愈烈,手指也不由得抽动了一下。
伊洛里就像是一个提着水桶想救火的人,知道有火在烧,但却不知道火在哪里,更不要说往什么地方浇水了。
他干巴巴地再道歉:“是的,对不起,我是个自私的家伙。”
他不再试图去说什么从来没想要伤害狄法的话了,听起来太虚伪,他自己都反感, 在狄法眼中,他已经跟卑劣小人画上了等号, 再不老实点承认,只会让狄法更加生气。
“我欺骗了你, 我很抱歉, 真的,”他顿了顿,像所有真心悔过的犯人一样真诚地说, “等回城里后我会主动去警察局自首。”
“闭嘴,别假惺惺了!”狄法狠狠地瞪了伊洛里一眼,瞪得伊洛里更是气短。
伊洛里张了张口,又呐呐地闭上,不敢再出声,狄法肉眼可见地愈加愤怒,以至于冰冷的怒意扎得他脸上火辣辣地疼。
狄法难以讨好的一面在这一刻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他几乎是刻薄地否定着伊洛里的一切——伊洛里不好,撒谎、不真诚,对他的关心和照顾也是假装的,太在乎其他人,太自以为是,甚至都看不上他。
数到最后一点,狄法愤怒得想要抓住伊洛里的肩膀用力摇晃,对他吼:你以为你自己还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凭什么对我不屑一顾。
但很快,从镜子里传出来的那一声娇滴滴的“表哥”又变成一桶冰水,自上而下浇得他透心凉。
狄法不得不再次意识到这一件事:伊洛里当然能有其他选择,甚至有可能他现在要用自首抵罪来划清界限的行为都是为了能在离开他之后,去跟其他人在一起。
狄法意味不明地冷呵一声,蓝金异瞳沉郁成最深不见底的幽潭,“哦,我都差点忘了,之前想逃没逃掉的时候你就已经说过遇到我一点也不值得庆幸。这么不情愿,真难为你还要为了良心冒着丧命的风险来到这里。”
“怪不得你迫不及待要划清界限,是现在觉得不欠我什么了,终于释怀了,很开心吧。”
伊洛里应付不来狄法的阴阳怪气,事实上,他不擅长应付任何一种阴阳怪气。
他哑口无言,木愣愣地看着狄法,“我那时候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好吧,或许你说的是对的。”
或许他真的在无意之中表现出了窃喜,引得狄法不快。
“什么对了——”狄法却忽然站起身,逼得伊洛里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狄法停住,本就阴翳的眉宇更是显出压抑的狠戾,好像伊洛里是再可恨不过的骗子,必须要挫骨扬灰才能解气。
正当两人僵持不下之时,帐篷外传来军医的声音,隔着布帘翕声翕气道:“狄法大人,伤药都已经带来了,您现在方便包扎伤口吗?”
狄法沉默了一会儿,说:“……进来。”
那军医提着一个巨大的医疗箱撩开布帘进来,他低下头猛地见到伊洛里,还有点意外,不知道这个陌生的红血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见公爵正阴沉沉地盯着人看,他没敢多问,按平常做的那样,把医疗箱放到桌子上,打开,成套的手术刀具反射出橙红火光,同时纱布、绷带等常见的包扎用品在里面一应俱全。
军医公事公办道:“狄法大人,请在椅子上坐下,我需要先观察一下伤势再处理。”
狄法坐回椅子里,稍显狰狞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但因为有冰晶临时性冻结伤口细胞,起到止血止痛、防止伤口二次开裂的效果,所以皮损很少,不用怎么处理,重要的只是要把箭头取出来。
军医试探性地按了按冻起来的周边皮肉,有点为难地说:“这枚箭头有倒刺啊,看起来无法轻易拔出,最简便的方法是用手术刀在箭头周遭的皮肤里切割出一道口子,直接将它剜出来;当然也有更加精细的手术方案,但那都不是现在这种环境能够轻易做到的。”
“大人,您看,可以接受我用剜的方式吗?”
狄法这时才把视线移到面前的军医脸上,他皱起眉,“你才是医生,我不是。”
“所以别问我可不可以,根据你自己的专业知识自行决定。”
军医没有因此放心,却是更加纠结了,“狄法大人,我是偏向第一种,但那样就会有一个问题。”
他觑着狄法的面色,把医疗箱打开得更大了些,拿出一个小玻璃瓶,瓶底覆着很浅一层透明液体。
军医解释道:“麻醉剂已经不剩下多少了,我甚至不能确定这一点余量能不能起到麻醉的作用……呃,很可能会很痛。”
战场的伤药一直都紧缺,特别是麻醉药品,即使是狄法,现在也只能麻醉表皮,生生忍耐住取箭头的疼痛。
狄法拿过那个玻璃瓶,端详了一下贴在上面的标签,“现在其他人也是直接开刀吗?”
“伤势比较严重的士兵还是用上了麻醉剂,但大部分轻伤者都是直接开刀。”军医犹疑地回答。
他心里腹诽,“所有药物优先救助重伤者”的命令是公爵亲自下达的,这么问不会是要推翻自己说的话吧。
狄法只是把玻璃瓶放回原位,调整了一下坐姿,“既然是这样,那我没什么好抱怨的。”
伊洛里自觉理亏,退到了一边的角落里,也不敢看狄法的脸,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狄法倒是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黄金瞳里的躁闷都快要漫溢出来,连带着给他处理伤口的军医也谨慎不少,能不说的话一句都不说。
气氛凝固得像死了一样,只有时不时响起的刀具碰撞声和镊子夹物声。
伊洛里并不想留在这么窒息的空间里,但每当他试图往帐篷外边挪,就会被狄法冷酷的眼刀瞪回去,如此几次后,他就不敢再乱动了,老老实实站在角落看军医扔掉那些犹然沾血的棉花。
“站在角落的那位先生。”
伊洛里一愣,“叫我吗?”
“对,你过来一下,帮忙把伤口往两边拉开一些,留出动镊子的空间,不然我自己一个人不好操作。”
即使在这么冷的天,军医也因为狄法那生人勿近的气场而出了一身冷汗,临下刀,手有点哆嗦,需要找个人帮忙同时分担压力。
“您说,我要怎么做?”伊洛里听着军医的吩咐,很轻地按在伤口两侧的皮肤,他不敢太用力,担心给狄法增加了不应该的疼痛。
伊洛里低下头,正跌入那双艳丽得过分的异眸中,暗流涌动的情绪一瞬间没过他。
狄法还在气恼。
伊洛里僵硬地偏过头,试图装作没见到。
军医切下第一刀时,伊洛里明显感觉到狄法的身体紧绷了,在竭力保持平静的模样。
伊洛里看着切开的肌理,也仿佛感受到狄法的疼痛,不忍心道:“或许这里有烈酒吗,要不要喝点烈酒再继续?”
“烈酒是有的,”军医停下来,征询最高位的公爵,“狄法大人,您认为需要酒吗?”
狄法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好像“酒”是什么不能提的禁词,生硬地拒绝了。
“别做多余的事。”
军医以为是自己的话让狄法觉得自己被小看了,以至于不悦,他讪讪地住了嘴,重新专注于开刀。
只有伊洛里知道狄法这句话是对他说的,他喉结往下滚了几滚,就像是要用力把泛上来的苦意都咽回肚子里一样咬紧了牙关。
一直到手术结束,箭头和留在狄法皮肉里的破片都被取出来,伊洛里都不敢再提起任何有关“饮酒止痛”的话题。
看着好不容易包扎得漂亮的伤处,军医显然也松了一大口气。
他收拾起医疗箱,“狄法大人,用寒冰冷冻伤口的急救处理固然不算错,但下次如果再受伤,还是建议您第一时间接受治疗,而不是继续骑马追击敌军。”
“再强健的体质也经不起这种暴力的糟蹋。”
狄法不耐烦:“治疗已经结束,你回去做自己的事。”
军医显然不止一次见识过狄法的暴脾气,所以也没有再试图劝什么,留下些伤药就提包出去。
此时,帐篷外边已经天光大亮,黎明的曙光刺破所有黑暗。
军医与匆匆走来的麦考利擦肩而过。
“狄法大人!”麦考利顾不上自己擅闯帐篷而引起狄法的不悦。
他指向身后的天空,声音因激动而轻微颤抖起来,“天上出现了一艘奇异的飞船。”
——灰蒙的天空中,漂浮着一艘巨大的船艇,尤为引人注目的是船艇上方那巨型的、充满了气体的长形气球。
它的出现遮蔽了日光,仿佛一个预示着不详的造物。
第79章 第 79 章 如你所愿
那飞艇是如此巨大, 悬浮在空中,投下的阴影笼罩住底下的战场,营地里的士兵们都不约而同地抬头仰望着它。
“这是什么玩意儿?这飞翔的高度不像是施加了悬浮魔法的效果。”
“是妖精们造的东西吗, 它到这里要干嘛?”
一个校官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呆愣的兵,叱责道:“管它要干嘛, 立刻架起弓弩对准飞艇, 在箭头缠上浸满了煤油的布条, 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直接发射火箭烧了它完事!”
士兵也意识到如果这艘飞船突然对他们发起攻击,那么依仗制高优势, 可以轻易地对他们造成重大打击,便连忙正色起来,去架起弓弩和拉来炮台。
正当士兵忙活起来时,飞艇突然剧烈抖动了一下,随即一个巨大的投影通过显像魔法投到了飞艇光滑的气囊表面,上面播放出一段影像,像是什么高耸的建筑物在烈火中熊熊燃烧。
眼尖的人认出那是什么地标,率先惊异地喊叫起来,“哦不!那是伫立在王城中心的雄心钟塔, 雄心钟塔被什么东西给点燃了!”
众目睽睽之下,影像中的巨型钟塔四处着火, 表盘边缘的钢铁已经被烧融得变形,受重力牵引往下拉伸, 塔楼上的爱德华大帝塑像也受高温影响, 黄铜融化成水滴状,从眼角淌下,如同在为自己的帝国和子民流下悲恸的泪水。
整座王城的一半城区都已在火海中接近陷落, 影魔骑在灾厄大鼠身上屠戮人类,而人类士兵则试图在城市巷道中展开防御。
——显像魔法是对现实情况的反应,这代表它放映出来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是正在发生或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有人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口中喃喃道:“怎么会发生这种事……王城不是有最强的魔法防护罩保护着吗,皇家军团去哪儿了,为什么会那么轻易就被影魔攻破。”
狄法的表情阴郁,他想到伊洛里说的影魔已经在暗中取代了内厄姆的事,在他和铁刃军身陷囹圄的这段时间内,王宫内肯定发生了巨变,有可能是影魔蛊惑了爱德华三世,欺骗他打开了防护罩,才导致这种惨状发生。
在城市陷落的影像结束播放后,又弹出另一段影像,爱德华三世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在灰朦的天色中显得无比沧桑和疲累,他身后站着一排同样面如死灰的宫廷侍臣们。
“诸君,”爱德华三世的语调沉重且沙哑,他仿佛在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肩膀垮下去,原本的心气半分不剩,“在昨日,影魔的大军突破了城外的哨站和防护罩,第三军团的全体将士都已经前往洞开的城门与影魔展开战斗,城中的多重防护罩也已经开启。”
“但我们并不知道这能抵挡多少时间,我们正在遭遇一场前所未有的战役。”
此言一出,军队里顿时一片吸气声响起。
“因此王城需要你们的力量,需要你的力量——卡斯德伊大公,请回来吧,为了亚瓦尔,为皇室与卡斯德伊延续百年的情谊,一同抵挡凶残的敌人,为我们受苦受难的同族免去苦难,就像百年前所做的那样。”爱德华三世抬眸,他浑浊的眼睛望向空中,明明视线没有聚焦,但所有人都能知道他是对着狄法说的。
至高的皇族现在低下高贵的头颅,说着需要卡斯德伊的庇护。
狄法抿唇,他身边的麦考利则忧心忡忡地看向自己的统帅,“狄法大人,我们要回去吗?”
麦考利不是驽钝的傻子,经历过援军怎么等都不来的绝望,当然明白这是皇帝刻意的安排,他想要铁刃军覆灭,最好是所有人死得一个不剩,如此他就能名正言顺地剥夺卡斯德伊的爵位,收回封地。
现在眼看王都要保不住,就巴巴地凑过来,想要靠几句话就让铁刃军全体为他卖命,简直没脸皮至极,令人气得想发笑。
随着爱德华三世的讲话结束,显像魔法中断了,飞艇在天空中掉转了方向,飞往王城的方向。
狄法望着那飞艇,久久沉默不言,他的神情晦涩得难以分辨,棱角分明的下颚线显出冷酷的弧线。
狄法:“麦考利副官,军中很多人的家人也在王城里,我不救他们就是罔顾生命,士兵们会愤怒,甚者会因此而造反。”
爱德华三世特意让飞艇过来,在全军面前公告这件事,就是为了架起狄法,让他迫于军心所向,不得不回城援救。
麦考利微微睁大了眼睛,他看见狄法扯出了戏谑的冷笑,即使脸色因为伤势而变得苍白,也无损他眼眸中熠熠燃起的暗光。
“那么就如他所愿,卡斯德伊会来。”狄法说。
王城的门户大开,自百年来第一次欢迎卡斯德伊精兵的踏足,这是个再珍稀不过的机会,他不会轻易地放过。
麦考利的心头一冷,像是有寒气窜上了脊椎,冷得他说不出话来。
狄法说要回撤的命令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军队,一些忧心自己亲人安危的士兵放下心来,开始利落地拆除营地的帐篷,收整物资。
在这过程中,伊洛里被狄法强行留在了帐篷里,只是不让他走,但狄法没有时间跟他说什么话。
狄法只扔下一句“我们的事还没完”就匆匆去处理撤离的准备事务。
伊洛里看着忙碌的麦考利,想要帮忙却不知道从何帮起,“麦考利……副官,请问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麦考利连忙摆摆手,说:“不必劳烦您,我能处理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桌上作满了标记的地图和羽毛笔卷在一起,使用简单的悬浮魔法让东西都拢在一起,但东西一下子聚拢得太多,一把刀身带着槲寄生花纹的匕首脱离了法术效果,落在一张地图上——
匕首尖锐的刀刃刺破了地图上代表王城的一角——
皇宫内,爱德华三世说完一番动员的发言后做了个手势,让旁边的四星魔法师中断显像魔法。
他转过身,没走几步,突然踉跄了一下。
大皇子莱安忙扶住爱德华三世,说:“爸爸,您辛苦了,快坐下休息一会儿。”
“来人,去端一杯能回复体力的麝蜜花水过来!”
“不,莱安,别瞎忙了,我没事。”爱德华三世看着自己的大儿子,因为常年服用回春魔药的缘故,即使今年已经65岁了,莱安依旧像个年轻人,五官白皙英俊,身材健美,有着跟他如出一辙的灰色眼睛和金色卷发。
唯一一点不同的是,莱安的灰眸里倒映出的不是斯图亚特皇族的坚毅和果断,而是软弱和虚浮,累年寻花问柳、纵情声色的经历在他的眼睑留下淡青色的痕迹。
爱德华三世心里悲哀,帝王的血脉却孕育出了一个软弱的后代,等他再撑不住要去地下面见先祖时,莱安该如何才镇得住杀伐果决的狄法·卡斯德伊,如何守护住这百年基业。
爱德华三世虚弱地说:“莱安,你带上夏洛蒂坐上马车,坎伯兰将军和他的副官会护送你们出城。”
夏洛蒂闻言立刻哭泣了起来,挽住爱德华三世的手臂,泪水涟涟地哀求道:“哦不爸爸,别让我离开您,我想留下来陪着您,我是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候抛下您不顾的。”
莱安则是结巴了一下,“那、那您呢,爸爸,您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爱德华三世环顾大殿一周,往日描金绘彩、奢华的大殿在此时显得黯淡,他额头的皱纹层叠在一起:“我留下在这里等待。”
他没有明说是等待影魔攻破宫殿,还是等待援军到来。
莱安听见这番话,心里泛起波澜,即使父亲不说,他也很想跑,眼看就要守不住这座城,他可不要留下来跟那些贱民一起死。
莱安烦躁道:“夏洛蒂你别再哭了,哭哭哭整日就知道哭哭啼啼,现在可不是你哭的时间,这里也没有哪个有耐心的王子能够给你递手帕,温声安慰你。爸爸说什么就做什么,快过来,我们立刻就要走。”
爱德华三世看出莱安心里的想法,但他已经无力再教导莱安要变得坚强,要顶天立地。
“莱安,别训斥你的妹妹,既然夏洛蒂不愿意走,那就留下吧。”
他对旁边的坎伯兰·范伦丁挥了挥手,“坎伯兰将军,护送大皇子离开。”
坎伯兰领意上前,拉住莱安说:“大皇子殿下,请跟我来这边。”他几乎是半拉半推地把人带出了大殿,外边已经有进行了乔装的马车在等待。
爱德华三世在王座上坐下,他抚正头顶的王冠,感受到熟悉的重量压着。
阴影落在他的眉骨上,表情晦暗而阴冷,夏洛蒂则哀泣着伏在他的腿上,为前途未卜的未来肝肠寸断。
周遭的侍臣都低着头,无言地拱卫着这位已日薄西山、无力回天的王朝统治者。
第80章 第 80 章 自爆卡车
天上下着鹅毛大雪, 有不死人军队开路,铁刃军回撤时基本没有受到什么大的阻碍,铁骑速度飞快地越过一路上的冻土、冰河和叶梢结满冰霜的茂密树林。
越是接近王城, 伊洛里便越频繁见到一些逃难的居民,他们大多狼狈不堪悲泣不止, 脸和衣服沾满灰尘, 面露惶恐惴惴不安, 有些人甚至在逃跑的过程中连鞋子都跑丢了。
但当铁刃军出现时,不管是平民还是贵族,他们都充满敬畏地望着这支钢铁之军, 而在他们的眼中,率领这支军队前进的狄法也无疑成了救星的象征。
他们自发地跟在军队的后面,队伍逐渐地越来越长,成了乌泱泱的一条长线。
“妈妈,我们是不是能回家了?”
“老天保佑,我们还没有被神抛弃,感谢上天派来这些拯救我们的使者。”
“这不是梦吧,我居然看见卡斯德伊大公和他的铁刃军出现在这里,有救了, 我们这下有救了。”
“唉,早知道会见到军队, 我就不把珍藏的画作和瓷器给毁了。”
“我可怜的肯特,我的丈夫, 我希望公爵的军队能把那些怪物一只不留地全部杀光, 呜呜呜……”
伊洛里靠近军队的后边,能听见人群里的窃窃私语,他看向最前方的狄法:听到所有人都在期待你, 等待你的拯救,你现在在想什么?
狄法似乎感觉到了视线,侧过脸,有一瞬间视线跟伊洛里对上了,伊洛里一瞬滞了呼吸,他能感觉到狄法在确认他的情况。
伊洛里握着缰绳的手紧了一下,直到狄法转回视线,他也还是保持着这种紧张的状态。
铁刃军趁夜色行军,最先引起所有人警觉的是铺天盖地的浓烟,黑色的烟雾如一道厚重的墙壁,隔绝了铁刃军与王城,而在烟雾中,隐约可见闪烁的橙红火光,呐喊声随火星冲天。
“停下。”队伍最前方的狄法抬手,喝令住身后的将士。
狄法:“麦考利副官,派些人把跟在军队后面的平民安置到离军队的一百米外的郊区,给他们一些食物和毯子。”
麦考利应道:“明白,大人。”他一边应了下来,一边驱马往队伍后方去执行狄法的安排。
随机,狄法勒紧缰绳,骑着马快速跑过身后的方阵,下达命令道:“第一战斗营的军士长出列,你带领一个小队从王城的西门进入,探清楚内部情况。”
“遵命大人。”一个魁梧的人领命出列,他干练地挑出了几个战斗经验丰富的好手,头也不回地扎进了呛辣的浓烟之中。
全体士兵都进入静默状态,一双双在夜里发亮的眼睛紧紧盯着远处熊熊燃烧的王城。
伊洛里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没过多久,一面纹满槲寄生花纹的靛青色旗帜在城墙上挂起。
——那是代表适合进城的信号。
铁刃军的护旗军士望见了,用力挥动起手中的军旗,风声猎猎,将他手中的旗帜吹动得如同一面盛满风的帆,而蓄势待发的将士们就是那要乘风破浪的船。
狄法的长剑下落。
——前进。
从极静到极动只在一瞬间,静默的军队撼动,而狄法身先士卒在最前面,身上的银白肩甲反射的白光一闪而过,身影迅速消失在浓烟后。
这一刻就如同永恒。
被安排在最末端的后勤队伍的伊洛里看见这一幕,也驱使自己的马往前跑,趁着其他人不察脱离了后勤部队,跟在前方部队的后面进入城池。
穿越满地的残垣断壁,混着焦味的尸臭味扑面而来,城内的景象令伊洛里屏住了呼吸。
到处可见横七竖八的尸体倒在地上,有平民,深深恐惧的面孔仰朝天空,发黑的血液凝固成一道道的,被残忍的骨刺武器捅穿的伤口呈现狰狞的裸露状态;有穿着盔甲的士兵,从脸能看出来都还是年轻人,有些士兵还睁着眼,只是里面的光彩已黯淡,瞳孔彻底溃散。
与沙沙的燃烧声相反,城市街道呈现出一种安静到极点的死寂,所有冰冷的灵魂在火焰中升上天空。
唯一的吵闹点,是位于王城深处的皇宫,那里挤满了想要进入皇宫的影魔,远看像一粒粒紧挨在一起的白色虫卵。
“我命令,戒指中的灵魂……”狄法低声念诵戒约。
不死人军队从召唤阵里走出,配合着随军魔法师召唤出的雷电,以及安装了致命火器的巨大机器人不可阻挡地冲向敌人的所在。
……
影魔士兵们一波接一波地撞击宫门,随着他们的撞击,刻在大门上的魔法阵一阵阵发出黯淡的光芒,每一阵光芒的洒落落到一个影魔士兵的身上都会燃起一股白色的火焰。
影魔们被白色火焰灼烧着发出惨叫,由皮肉到骨头一层层地被烧成灰烬。但当一个影魔被烧死,很快会有另一个影魔补上位置继续撞击。
——他们在用血肉为代价削弱魔法阵的力量。
很显然,这一招起效了,门上的魔法阵线条正在逐渐崩解,尽管还散发光芒,但是肉眼可见的光芒变得越来越微弱,如同在绝望地求救。
第三军团的统帅坎伯兰·范伦丁带着自己的亲信站在皇宫的大门前,他们的长剑已经出鞘,剑刃正对颤动着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声的大门。
帝国第三军团这个名字在亚瓦尔帝国中从来就只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王城牢不可破的屏障”。
作为帝王身边最出色的士兵,肩负保卫帝国“心脏”的职责,军团里的所有人都矢志不移地坚信着自己优秀的战斗能力,相信着这支军队的强悍。
但现在,所有关于“牢不可破”的骄傲都在影魔的践踏下破碎。
即使面对摇摇欲坠的宫门,坎伯兰仍旧爽朗地大笑起来,说:“老友们,我们这把老骨头可是最后一道防线,多么荣幸啊,在这种时刻仍能护卫在陛下身前。”
如果不说,没多少人会知道这位两鬓霜白的老将军在年轻时是受众骑士敬仰的第一骑士,剑术和马术都是顶尖,其连胜三十五人的选拔战战绩保持了二十年,才被意气风发正当年的狄法打破。
坎伯兰旁边一个用宽剑的老武将阔达地应和,“好啊,这最后一次战斗,我的杀敌数可不会再比你少了。”
“真可惜,我这次也不打算输啊,那我们再比一场,看谁更有能耐好了。”
说罢,坎伯兰眯起眼睛,气息都沉敛到最低,身上的锐意虽因年岁打磨而少了棱角,但仍旧锋利得令人胆寒。
——————
宫殿内的一个房间里。
辛巴站在窗边,望着宫门前的混乱,一边拍手,一边开怀地大笑道:“哈,愚蠢的人类,以为龟缩在那扇破烂的门后边我们既奈何不了你们了吗?没想到我们还能用污秽的血肉和死亡来腐化魔法阵吧,门的魔法阵很快就会解除,你们躲不了多久啦。”
他此时已经恢复成原貌,只是身上还套着内厄姆标志性的极繁主义花纹长袍,花纹和丑陋阴冷的五官看起来格格不入。
他自从打开了防护罩、放影魔士兵入城后,就凭借内厄姆的身份混进了皇宫,表面上是说对爱德华三世忠心耿耿,不忍离开,实则是埋伏着等待爱德华三世身边的护卫被撤走的时机。
波利站在阴影里,向辛巴汇报道:“辛巴大人,一切都在按您的计划进行,最后一波围在国王身边的护卫就在刚才已经被派往宫门前进行防守。”
“好好好,既然所有碍事的护卫都走了,我们也是时候该去见见那个老东西了。”辛巴的笑容无声地裂到耳根,他舔了舔嘴唇,喉咙一阵干渴,已经迫不及待要尝到斯图亚特皇族的血液的滋味。
波利叫住抬脚的辛巴,说:“大人,女王陛下希望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彻底占据亚瓦尔的心脏?”
辛巴在提及女王的时候,语调里透着一种诡异的轻柔:“哦,女王陛下希望知道这个吗,告诉那位,今天就会有好消息,我会把人类国王的脑袋割下来作为礼物献给她。”
他说完,就打开房门离开了。
……
爱德华三世端坐在镶嵌满宝石的王座上,微微低着头,他望着底下踏入大殿的人,极深的倦怠在他的脸上蔓延。
“‘内厄姆’。”爱德华三世长长地叹息出声。
“哦,你好吗,陛下。”辛巴施施然走近,地上的影子跟他一样阴险地眯起眼睛。
“原来是你在背后搞鬼啊,我怎么会一直没有怀疑过你呢。”
爱德华三世按住隐隐作痛的眉心,力不从心的衰弱令他连愤懑都难以持续,他说:“好吧,确实也说得过去,能够打开王城的防护罩的人还能有几个呢,我早该想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