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恋酒贪杯


    伊洛里捏着那镶嵌了金红宝石的发珠, 明明宝石冰凉,却觉得烫手。他现在知道那一日在魔具中看见的场景是怎么回事了,那是狄法在制作这枚发珠。


    狄法先前有三条发辫, 但它们都无关爱情,其中两条是父母去世时, 吉莉安帮他编的, 一条是吉莉安去世时, 他自己编的。只有现在新增的这一条,是在说爱——用系起或放下发辫表示对自己意义重大的事件或人,卡斯德伊们都会这样做。


    狄法看出伊洛里的犹豫, 说道:“你现在触摸着的宝石叫泪石,意为龙流下的眼泪。”


    “它很美,但名字……我不确定,听起来是一个很悲伤的名字。”伊洛里犹疑地说,微微抿起唇,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对待这枚特殊的发珠。他也不明白,为什么狄法这样坚强、意志坚定、心如铁石的人,会想要把一滴眼泪系在发间。


    “你的感觉很正确,从某种程度上说, 是的,泪石是一块并不象征愉悦的宝石, 但它很适合。”狄法的嘴角微扬。


    “在镶嵌宝石那一步,我有很多个选择, 红宝石、钻石、绿柱石、翡翠、珍珠母贝, 太多了,但最后我决定选择泪石,是因为它得名于一个故事。”


    伊洛里以为自己听岔了, 疑惑地说:“什么故事?”


    他所认识的狄法总是谈论经济、谈论科技、谈论政策和交通,但唯独对谈论虚无缥缈的传说和故事兴趣寥寥。狄法跟所有蓝血人一样,也天然对带有浪漫性质的文学毫不感冒,有时候伊洛里都怀疑他当初让自己对他背诵《误入玫瑰园》,是不是真因为他想要记起这首抒情诗,又或者只是想让他念一遍的招数而已。


    狄法看向伊洛里:“你想知道?”


    “如果你愿意跟我分享的话。”


    “呵,”狄法很罕见地真心笑起来,异色的眼睛都潋滟起波光,“所以现在轮到我给你讲故事了吗,教授。”


    “什么——”


    下一刻,伊洛里视线中的场景颠倒过来,他被狄法按倒在了床上,身上多出一个人的重量。


    伊洛里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很轻柔的一个吻印在他唇角。


    伊洛里耳尖都红得像要滴出血,听见狄法低哑入扣的声音,“继续这样做吧,尝试多了解我一点,我会向你展示所有能展示的一面。”


    伊洛里心跳如擂,隔着衣服甚至感受到了狄法的心跳,如此轰然,好像有两个心脏同时在他的胸口里颤动。


    “我没想过还能够这样讲故事的。”


    “嗯,因为这是我的做法,就算你不喜欢我也还是要用这样的方式来讲故事。”


    狄法的呼吸喷洒在伊洛里的颈间,他看起来是不打算从伊洛里的身上下来了,伊洛里无奈地侧过脸,让他靠在自己肩胛处。


    他开玩笑地说:“好吧,你就枕着我吧,那我可得期待一个华丽、神奇、波澜壮阔的故事,有剑与魔法、恶龙与勇者、光明与黑暗,至少要精彩得值得我第二天起床时肌肉酸痛。”


    这是说笑的,狄法虽然重,喜欢像搂着自己的珍宝一样搂着伊洛里入眠,但他都会注意地分散重量,不会让自己真的把伊洛里压疼。


    “我很可惜地说你的期待要落空了,这个故事不华丽、不精彩、更是跟波澜壮阔没有一丁点儿的关系。”


    伊洛里:“那么它有什么呢?”


    狄法满意地看着下方的伊洛里,低笑道:“有一头爱上了公主的恶龙。”


    接着,他以一种完全低沉,带着奇特的异国韵律,不适合向孩子讲述童话的腔调叙述了一个关于泪石的传说——


    “在一座钻石山上,盘踞着一条恶龙,它作恶多端,会毫不留情地吞吃掉每一个过路人,无论是高官、勇敢的骑士亦或者是无辜的村民,都逃不过它的魔爪。”


    “直到有一天,公主的车队路过火山。恶龙看见马车中的公主,她是如此的美丽动人,如柳叶一般的绿色眼眸……”


    伊洛里眨了一下眼,眼眸里带着不出意料的神色:“然后,龙就爱上了公主?”


    “对,”狄法低低地笑着说,“你觉得这份爱很肤浅吗?”


    伊洛里:“至少,我很难认为这是一份经过深思熟虑的情感。”


    狄法一边抚着伊洛里的卷发,一边说:“但是对于恶龙来说,公主可是它在荒凉无比的钻石山上唯一看到的、比钻石还要鲜活而美丽的人。”


    它怎么可能会不爱上公主呢,那么的鲜活,对于恶龙那一颗被荒芜填满的、空虚的心来说,对绿意的渴望就是本能。


    狄法:“恶龙完全被公主迷倒了,它展开巨大的飞翼,袭击了车队,想要带走公主做自己的新娘。”


    “皇室的护卫出于恐惧而四散奔逃,龙几乎要达成自己的目的了,它知道只要用爪子圈住公主的腰,它就能成功。”


    “可是它却停了下来,因为公主哭泣着请求它。”


    ——受到惊吓、泣不成声的王女说:【请不要再伤害无辜的人了,拜托你。】


    “随着公主的眼泪滴落,一千个士兵组成的讨伐队都没能够制服的巨龙俯下头颅,向她宣誓臣服,任由人们给它套上项圈和锁链。”


    “公主驯服了龙,龙也陪伴她到她终老,然后在公主的墓碑前,一心为同胞报仇的人类砍断了龙的爪子,和它引以为傲的翅膀,点上火焰,将它活生生地烧死。”


    ——【下地狱去吧,恶龙!活该!】他们如是说着,为终于报仇而笑着大哭,回到自己的家。


    “此后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一个少女来到了巨龙的遗体处,在白森森的巨大骸骨底部发现了一颗由龙的眼泪凝结成的宝石。”


    “少女捡起那块无暇的金红色宝石,正惊讶于它的美丽之时,宝石兀地化作滚烫的血泪,烫伤了她的手心。”


    “从此这种宝石便被人命名为泪石,流传下来,在地底深处一直等待被自己的恋人拾起的那一天,那时候泪石将会重新变成眼泪,滴在恋人的手心,留下印记。”


    “泪石象征着永存的爱意。”狄法轻轻地握住伊洛里的手腕,他说,“所以我才选择了这颗宝石。”


    伊洛里轻轻地喘息,几乎如同受疼的叹息声。


    他知道的,早知道的,狄法的爱意不会是哀怨的眼泪,而是即使火焰灼烧身体,也不依不饶要伸手去抓紧恋人的执着,甚至可以说是偏执。


    伊洛里说不出话,突然心慌起来。


    被烈火吞噬的龙心甘情愿接受那些疼痛,是因为它求得了自己的爱,可这不是我们的故事啊,你如果绝望地发现不可能得到你想要的,你会恨我,吃了我,把我的头骨吐进岩浆里,就像你对待那些你不爱的人一样。


    狄法:“伊洛里,你喜欢这个故事吗?”


    “……我觉得最开始创作出这个故事的人肯定有一颗足够坚硬的心,故事太过悲情了,似乎谁也没有得到好的结局。”


    “但不能否认的是,每个角色都做出了自己无悔的选择,有些时候,不够完美的结局也是一种圆满。只要我们不会有缺损,就足够了不是吗。”


    两人四目相对良久,眼见狄法有再亲上来的趋势,伊洛里挪了一下身子,轻声道:“我接着给你擦干头发好么?”


    “……”狄法又亲了亲伊洛里的嘴角,没说什么,起了身。


    伊洛里给狄法擦干了头发,直到发梢不再滴出水,只是稍微潮湿时才停下来。


    他把毛巾扔进放在浴室里的脏衣篓,理查第二天会来收走脏衣篓里所有东西。


    等伊洛里出来的时候,他看见狄法拿起他放在桌子的那瓶葡萄酒,端详着上面的标签。


    伊洛里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顿,很快又恢复。


    伊洛里走过去,面色如常地说道:“这是一个人在几年前送给我父亲的,但我们都不爱饮酒就搁置了。要回程时想到你,我想或许你会愿意接受这么一份礼物,便带上了它。”


    “虽然这瓶酒的价格并不够贵重,酿造年份也不算珍稀,远比不上你拥有的任何一瓶,但听别人说它是用受炭火燎烧过的白橡木桶陈酿出来的葡萄酒,带有坚果和烟熏的风味,味道很是独特。”


    卡斯德伊人好烟酒,灰铸铁城堡底下有一个空间无比宽阔的酒窖,并且在其产业中占比极少的农业产业拥有全国最好的酒庄和烟草种植园,即使是家族逐渐没落的那些年,也没有卖出任何一个酒庄或烟草种植园。


    说完这一番话,在狄法看不见的地方,伊洛里紧张地捏紧了拳头。


    幸好,狄法并没有嫌弃。


    “我很高兴,”他掂了掂酒瓶,转头看向伊洛里,“今天,陪我喝醉那么一次好吗?”


    不好!伊洛里的心在大喊着拒绝,但他不能说出来,连一点动摇都不能有。


    “听起来很好,不如我们一边下棋一边喝吧,”伊洛里状若轻松地提议,“我还记得上次很可惜输掉的那一局,复盘了好几次,希望这次能多赢你些。”


    “就按你说的来。”


    狄法拉了一下铃,让仆人拿了一套饮酒用的水晶器皿、开瓶器以及一些佐酒的小食来,仆人放下东西后顺便打开了酒瓶的软木塞,将深红的酒液倒入水晶高脚杯后才离开房间。


    第62章 第 62 章 一律诛杀


    伊洛里目不转睛地看着狄法摇晃了一下杯中的酒, 然后举起杯子,似乎在辨闻酒中散发出来的坚果和烟熏味。


    狄法注意到伊洛里的视线,停下来, “怎么看着我?”


    伊洛里舔了舔嘴唇,觉得喉咙隐隐发干,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这种酒的味道, 有可能太粗糙平淡, 或许我选择了一个错误的礼物。”


    “别担心,这是你的礼物,你用心选择了, 那就相信自己选的是最好的。”


    狄法饮入一口酒,尝到些微浅淡的回涩和苦味,他皱了皱眉,但没有说些什么,接着饮完了小半杯酒。


    见他喝了,伊洛里也跟着举杯,但他只是嘴唇沾了一沾,看似在喝,其实只有几滴酒真的进了嘴巴, 光是这样,他都有点发晕。


    伊洛里紧张地盯着狄法, 但等了好一会儿,仍看不出他有醉意或者失去意识的趋向。


    这不合理, 虽然为了安全起见, 他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加入酒中的忧郁菇粉剂量,但狄法摄入了这种剂量的粉末,就算是再怎么不易醉的体质, 也应该出现一些表征,是哪里出现问题了吗?


    “伊洛里。”


    “什么?”伊洛里心脏猛地跳快了一拍,他从思绪中剥离,望向发出命令的人。


    “过来。”狄法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往后靠坐在沙发上,从眉骨投下来的阴影掩盖住了眼底的情绪,他仿佛阴晴不定的君主。


    伊洛里非常犹豫地靠近一些,他无比紧张着狄法是不是已经察觉到酒里被下了药,“狄法,你还好吗?有觉得哪里难受吗?”


    望见狄法那双蓝金异瞳时,伊洛里的呼吸停止了一瞬间,再保持不了镇定。


    代表冷静的冰蓝眼眸此时已经变了色,成为濒临失去理智的墨蓝,而本就象征狂热的黄金竖瞳的瞳孔边缘完全发散开来,赤金的色调交融。


    这是一双染上狂热的眼眸。


    狄法猛地抓住了伊洛里,他侧着头,对伊洛里露出完全不像自己的笑容,“你为什么总是问我还好吗,你想知道我过得怎么样吗。”


    狄法的眸色浓郁得近乎深黑,令人发毛地盯着伊洛里,动作不带一丝温情的感性,只剩下野兽捕猎猎物的本能。


    伊洛里发颤了,他对这样的狄法感到陌生,刻在骨子里对危险的预感拉响了警报。


    “狄法,你现在的状态很奇怪,一点也不对劲。你先放开我,我们坐下来好好说。”伊洛里急切想要挣开桎梏,他用力地扯对方的手腕,却在下一刻被狄法按着后颈死死地压在地上。


    狄法不知轻重地按着伊洛里,贴近伊洛里的耳侧说:“我现在觉得很好,心情很好,再好不过了。”


    伊洛里的脸颊被挤压在冰冷的地板上,他控制不住发出嘶嘶声,绝望地意识到狄法的黄金热发作了。


    没有帮手,没有人来阻止,发狂的狄法会撕了他。


    狄法却像是完全感知不到伊洛里的疼痛和恐惧,“答应我好不好,我只是想要你留下来。”


    “清醒点,拜托你。”伊洛里试图软化狄法的态度,请求着。


    但没有用。


    苦苦维持着的理智被药效所压制,狂热的思绪此时占据了主导,它控制着狄法咬住了伊洛里的脖子,就像他自魔具中看见那个女人后一直想做的那样。


    在看重的事物上刻上印记,这样就成为自己的所有物。


    “啊——”伊洛里痛苦地呻吟,他头发被狄法抓着,被迫抬起头迎合他的啃咬,脖颈弯成一道弧线,好像下一秒就要从中间断裂,就像翅膀断了的蝴蝶。


    伊洛里的呼吸紧了,“狄法——”


    “我最珍贵的宝物。”狄法喑哑地喊着伊洛里的名字。他就像守财宝的龙,贪婪又不知节制地表现出对伊洛里的渴求。


    在完全的压制下,伊洛里疼得脸都扭曲,他掰扯狄法的手指仿佛在掰着一根坚硬的钢条,却不知道自己的挣扎是否给狄法带去了一些麻烦,但他只知道自己被啃咬着,血味在口腔里弥散——他的牙齿磕破了嘴唇。


    混乱中,伊洛里抓到了一个咯手的冰凉物件,这让他的理智短暂地一凉,是卡斯德伊之戒。


    他没有多想,卡住指环用力一薅,使劲全身的力气艰难地把指环从狄法的手上扯了下来。


    狄法像是一下受到了打击,压制的力道放松了些,伊洛里趁机从他的钳制下挣脱了出来,狄法跌跌撞撞地要抓他,以及拿回自己的族戒。


    “啪嗒、哐当、劈啪哗啦啦——”中央的摆满了东西的桌子被狄法撞歪,棋盘和水晶器皿摔碎一地。


    伊洛里看着狄法逐步逼近,房间外边响起脚步声,海伍德的声音隔着门在问,“教授,发生了什么事?是否需要我的帮忙?”


    正带着猎犬巡逻楼层的海伍德听见了刚才一地的水晶破碎声。


    伊洛里看了一眼自己从狄法手里抢下的戒指,那枚纯黑的素戒现在就躺在他的手心。


    不能再留下来了,现在就必须走。


    他一咬牙,拿出口袋里的隐身粉服下,乌红的粉末刚一接触到舌尖,一种既酸苦又呛辣的强烈怪味顿时冲击上味觉,让他本能地想要呕吐,身体发热。


    随着药粉生效,伊洛里可见的双手线条逐渐变淡薄,光线从皮肉透过,甚至能看见底下正在透明化的骨头。


    伊洛里正在消失。


    狄法看见了,瞳孔紧缩,“你……”


    伊洛里往后退,躲开了狄法想要抓住他的手,“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狄法踉跄了一下,剧烈的黄金热在干扰他的思绪,看见的景象都出现了重影,只知道伊洛里在跟他说对不起。


    这是什么意思?


    说清楚,你对不起什么了,你吃隐身粉又是要做什么?


    有尖叫的声音,指甲划过玻璃板一般尖细,伊洛里抢走了戒指,快拿回来快拿回来,不可以丢不可以丢。


    有聒噪的声音,蚁群大张着口器不停地私语,宝藏、喜欢、喜欢、想霸占、想独占,关起来,哪里都不能去,不见了不见了不见了。


    就狄法因为痛苦而停顿的一刹那,伊洛里已经彻底变得透明,从狄法的眼前消失了。


    只要能够跑到空旷的地方,用哨子召唤来秃鹫,再把戒指交给它就能够换回索菲娅了。


    想到这里,伊洛里最后再看了一眼紧紧捏着桌子边缘,试图深呼吸冷静的狄法,转身打开门冲了出去,越过一脸疑惑的海伍德。


    “伊洛里,回来!”狄法用力按住左耳,额角青筋暴起,不同的声音在大脑里乱做一锅粥。


    他看着地毯上一串快速出现又消失的脚印,双眼几近血红。


    海伍德此时也反应过来了,一看到主人的模样,他当即转身,响亮地吹了一声口哨,“莎莎,拦住正在下楼的那个隐身人!”


    他身边那头巨大如牛犊的血猎犬顷刻间咆哮着窜了出去。


    “海伍德!别杀了他!该死的,该死的,让那头该死的血猎犬回来!”狄法怒吼着,他被伊洛里的消失刺激到神经,再加上疼痛和混乱的灼热,他此时更加难以遏制暴虐的脾气。


    “传令下去,立刻让士兵关闭城堡的所有出入口,他肯定还没有跑出城堡。不、不对,他可能会用风系的提速魔法。”


    “把独角兽准备好,让猎犬追踪他的气味,我要亲自把人给抓回来。”


    狄法遏制住失控的欲望,他的上下颚紧紧咬合在一起,如狼,眼神里蔓延出层密的阴戾。


    ……


    从房间里冲出来的一刻,伊洛里就听见了狄法的怒号和猛犬的咆哮声,他连头都不敢回,一心地只往楼下跑。


    隐身粉的持续时间只有一刻钟,在这一刻钟里,他必须要跑出城堡,然后躲藏起来。


    大雨像冰粒一样砸在伊洛里的脸上,半干枯了的雾水藤的影响在这时候显现了出来,他错愕地发现隐身粉过早地失去了作用。


    于是岗哨里的所有士兵都看见了,在滂沱大雨中,一个正奋力奔跑的的红血人轮廓正从虚到实出现,最终凝实成形。


    岗哨里的队长果断地说:“拿弓箭来,把可疑者射停。”


    可疑者,一律诛杀。


    士兵拉满了弓,尖锐的三棱形箭矢闪着寒芒,正瞄准着伊洛里的小腿,可以预见这支箭将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精准命中伊洛里。


    下一刻,雨幕中却出现骑着独角兽的狄法,他挡在箭轨上,喝令:“不准用弓箭,一半人出来骑上独角兽追,只能抓人,不能伤人。”


    伊洛里听到了无数蹄踏声在自己身后压顶,踩碎草叶,仿佛雷霆一般的轰隆。


    究竟是有多少人啊?


    伊洛里绝望地意识到自己不说跑出卡斯德伊的领地,甚至可能都来不及送出戒指就会被制服。


    狄法不会放过他的。


    伊洛里吹响了哨子,一下又一下,哨声如求援,穿透雨幕传向天空。


    快来吧,秃鹫。


    第63章 第 63 章 围追堵截


    伊洛里发出的一声声刺耳的哨声似乎带着某种邪恶力量, 让品性纯良、天然亲近光明的独角兽猛然抬起前蹄,仰首嘶鸣,与此同时它们头顶的角发出闪亮的白光。


    “不好, 独角兽被干扰了!嗬呃——”


    一些坐在独角兽身上的没有防备的士兵们抓不住缰绳,接二连三地被甩到地上, 一时间人仰马翻, 士兵们的呼疼声此起彼伏。


    狄法也受到了波及, 他身下的独角兽狂乱地跳跃,他用力地绷紧缰绳,独角兽被勒得皮肤上都出现一道深深的印子, 它呼哧着停下了发狂的跳动。


    “全员整队,所有人都给我稳住了!重新上独角兽,恢复成扇形队形!”队长在大声命令。他气得脸红脖子粗,作为卡斯德伊精兵,只是追捕一个手无寸铁的红血人,居然在主人的面前表现得这么狼狈,简直是不成体统。


    “史蒂夫!你为什么还愣着不动!”他喝住一个呆愣地看着天空的士兵。


    史蒂夫不敢置信地指向天空,“队长,天空、天空上有一只巨大的鸟过来了。”


    “胡说什么, 有魔法阵保护着城堡,什么巨鸟不可能——”队长循着史蒂夫的指向看过去, 在看见天上飞翔的生物时,想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中。


    它很大, 大得令人畏惧, 翼展起码有十五英尺长,如一架战斗机凶猛地俯冲下来——那是一只食腐尸的秃鹫,羽翼漆黑, 鸟喙如弯刀般锋利,粉红色的头顶长满肉瘤。


    “它是冲我们来的!”史蒂夫大喊。


    狄法一扯缰绳,勒停了独角兽,大声喝道:“疏散,所有人立刻分散!机动闪躲,等鸟飞低的一刻把它的翅膀斩断!”


    接着他再一扬鞭,追着还在慌不择路往旁边森林钻的伊洛里去,“伊洛里,不要再跑了,天上有危险。”


    话音未落,他的头顶掠过一阵带着腥臭味的罡风。


    “伊洛里——!”狄法惊骇地看着秃鹫一个低掠,猛地抓住伊洛里的肩膀,又一个仰飞把人抓上了天空。


    短短一秒,如同慢镜头,一帧帧放,所有细节都倒映在视网膜上,浑身沸腾的血一瞬间凉了,就连发作的黄金热都不能让狄法再有一丝暖意。


    这时,一个弓箭手瞄准着天上的秃鹫拉弓,他紧紧盯着那不停扇动的翅膀正要放箭,却在下一秒再度被狄法喝止住。


    狄法:“我说过不准用弓,你在干什么!”


    “可是阁下,我只是想要射下那只鸟,并没有瞄准人……”狄法异眸里的阴沉吓住了年轻的弓箭手,他怔愣了,对自己的轻率感到后怕。


    现在天下着雨,秃鹫又飘忽地乱飞,他怎么能保证流矢绝对不会误伤到伊洛里,如果误伤到了,那他就是难辞其咎。


    狄法没有余心管弓箭手,他急促地催动坐骑,独角兽迅疾得几乎快成一道白色的虚影,迎着风雨追逐天上的巨鸟。


    天空之上,伊洛里疼痛地喊了一声,秃鹫的爪子刺进了衣服,抓破他的皮肉。


    他就像是一个被搬运的货物,这只鸟在把他带往充满危险生物的叹息森林深处去,他忍痛挠了鸟爪一下:“停下来,别去那里。”


    但秃鹫还在随风高速滑行,砸下来的滂沱大雨好像对它根本没任何影响。


    眼见离叹息森林边缘的断崖地区越来越近,伊洛里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这畜生是想要活生生摔死他,直接带走戒指!


    ——这样就不存在什么交易了,内厄姆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事物,而不用履行对他的任何承诺。


    伊洛里咬住牙齿,他不要坐以待毙,他付出那么多,不是为了在这里死得凄惨的。


    前方一片高大的冷杉林突兀出现,近三十米高的树梢刮过伊洛里,像鞭子一样抽在他身上,钩住他的衣裳。


    伊洛里拼命地抓住其中一根粗壮的树枝,粗粝的树皮立刻将他脆弱的皮肤磨出血,树梢绷紧到极致。


    秃鹫发现自己的“猎物”被缠住了,翅膀再度加快扇动的频次,它发出嘶哑难听的哀哀声。


    “去你的混蛋!”在秃鹫低下头去啄树枝的一刻,伊洛里猝然松手。


    嗙——


    加上了弹性势能的树枝撞上鸟喙,秃鹫像被迎面扇了一大巴掌,顷刻失去平衡,倒栽葱地直往下摔。


    世界在眼前旋转,天空和树的位置不停轮换,伊洛里抓了一手树叶一手血,但依旧没能抓住任何一样救生的事物,重重摔到了泥土地上。


    幸好泥土吸足了雨水,成为比较湿软的垫子,吸收了大部分冲击力,因而摔下来的伊洛里只是剧痛难忍,但还能动弹。


    伊洛里不用看都知道自己已经伤痕累累,从前胸到后背没有一处不疼的,他一手撑在地上,很勉强地站起来,扶着树干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树木密集的区域蹒跚,希望能够借由这些林木隐藏起自己的踪迹。


    每走一步,肺部都像火烧似地疼,但他始终不敢停下来,因为他不知道秃鹫会不会再度袭击他,也不知道狄法的军队逼近到有多近了。


    雨声在幽深的森林中回荡,如同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无边的黑暗朝矮小的红血人倾轧而来。


    那么一瞬间,伊洛里确信自己听到了狗的咆哮声,他惊恐地扭头,对上莹莹发光的一双双眼睛。


    是卡斯德伊的猎犬。


    猎犬跑到流出腥臭的口水,它们对伊洛里呲牙,目露凶光。


    而驯养它们的主人骑在独角兽上,腰身挺直,一如初见时般,冷漠无情地俯视着狼狈不堪的伊洛里。


    “找到你了。”狄法仿佛恢复了正常,又是那位黄金作榻、白银砌砖,不可一世的黄金大公。


    但伊洛里借着独角兽的白光望见了他眼底明显蒙着一层狂热的色彩,黄金热还在发作,折磨着狄法,说着撕了爱的人,把他吞吃入腹,藏起来,谁都不能看。


    贪婪的龙仍觊觎着将最珍贵的宝物收归己有。


    “回来,伊洛里,现在的话,我还能够原谅你。”狄法侧了侧脸,光映出他脸上深刻的阴影,无边的黑影在他身后涌动,那都是卡斯德伊的精兵,他们已经在悄无声息中围猎了伊洛里。


    伊洛里要受不了了,大脑里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不可能了不可能了,完蛋了,没有人能帮他,没有奇迹,他孤注一掷了,已经输得一败涂地。


    伊洛里看一眼自己的身后,因为处境实在太绝望了以至于他下意识想笑。他身后没有士兵,但却是幽深不见底的断崖,所有最糟糕的情况叠加在一起,都在说着他穷途末路。


    伊洛里望着狄法,然后举起卡斯德伊之戒,“卡斯德伊之戒在这里,你以及你的士兵现在都马上离开,不然我会把戒指从这里扔下去,谁都不可能好过。”


    狄法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驭使着独角兽再度往前踏出几步,他身后的士兵也往前压近一步,筑成无声的钢铁墙壁。


    “我不会说第三遍,现在回来,不要再挑战我的耐心。即使你把戒指扔下去,我也能派人把它找回来。”


    伊洛里可以跟他谈任何条件,用一切做要挟,他愿意谈,如果是并不那么重要的东西,他也会妥协,给伊洛里想要的,但唯有卡斯德伊之戒除外,它太重要了,关系着卡斯德伊的存亡,连一丝谈判、退让的余地都不能有。


    伊洛里颤抖了,用尽最大的力气才稳住发抖的右手,他的声音板成一条线,“我需要戒指,我的妹妹需要戒指,我、我保证会把它还给你的,只是不是现在,发发慈悲让我走吧,就当看在我顺从了你那么多次的份上——”


    伊洛里还没有说完,只听见一个无比熟悉的破空声呼啸。


    ——熟悉的、残忍的、血腥的。


    下一刻他拿着戒指的手炸出一片血花,被铅弹贯穿的手臂带动他整个人仰面往后倒向悬崖。


    戒指脱手了,飞到空中。


    狄法:“伊洛里!”


    在要摔下悬崖的那一刻,伊洛里看见海伍德面无表情地举着手枪,又扣下一次扳机,黑洞洞的枪□□发出火光。


    狄法则在一瞬间逼近到无比近的距离,伸手抓住了要掉下去的他。


    “不,秃鹫。”伊洛里瞳孔紧缩,眼睁睁看着一直在天上盘旋的秃鹫飞掠而过,鸟爪抓住了卡斯德伊之戒,顷刻升空。


    狄法顾不上要带着戒指飞走的秃鹫,吼伊洛里:“闭嘴,你的挣扎毫无意义,听话地让我把你拉上来。”


    伊洛里全身都是冷的,嘴唇都冻到青白,他如坠冰窖。


    戒指没了,一切都完了,彻底没救了。


    伊洛里一口气没喘上来,彻底晕了过去。


    ……


    嘈杂的大雨倾盆声转为连绵细雨声,沿着墙壁,阴湿地渗透进房间里每个角落。


    距离昨夜的疯狂已经过去了十个小时,但天还是阴暗,一如坐在房间角落里的那个身形高大的人的心情一样。


    狄法一言不发地看着床上昏迷的人,食指一下一下敲点着扶手,他在等待伊洛里醒来。


    第64章 第 64 章 谈情说爱


    伊洛里从来没觉得嘴巴这么干过, 嘴唇都好像皲裂了,喉咙冒出火星子。


    他勉强睁开眼睛,在看见天花板上精美的墙绘和装饰后, 他呆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灰铸铁城堡里的房间。


    是了, 当然会在城堡里醒来, 我没有回到家, 也没有换回索菲娅,我彻底失败了。


    伊洛里尝试动了动,以为自己手腕会被拷上镣铐, 最不济也会有结实的绳子拴着,但手腕出乎意料地干净,甚至全身上下没有一个拘具,取而代之的是他手上、身上缠满的绷带和纱布。


    治疗的医生们显然很敬业,将他包扎得像一具木乃伊,区别只在于真正的木乃伊埋在土里,而他还有呼吸,躺在床上。


    不过虽然得到了治疗,但伊洛里仍不怎么乐观, “有呼吸”这件唯一确定的事,接下来也不一定了。按照亚瓦尔帝国的法律, 盗窃贵重物品、冒犯贵族的平民最重可以判处死刑,并且没有上诉机会。


    现在狄法已经抓到他了, 他没有任何逃脱的余地, 他的下场会变成怎么样只取决于狄法是想要用私刑还是让公法来对待他罢了。


    想着,伊洛里抬头望向四周,偌大的房间里没有任何一个人, 窗外的天色阴暗得分不清此时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


    已经过去了多久?警察来了吗?还是狄法在吩咐人去叫警察来呢?


    “嘶……”伊洛里稍微动了动,牵动到自己中枪的右手臂,半个身子都疼得麻痹。


    他咬牙下了床,打开窗户,探出头去,看见堆叠在地平线上的厚重云层,他伸手,试着摸到外沿的窗台,湿漉漉的石壁打滑,他尝试了好几次,但缠上纱布的手不管怎么样都抓不牢。


    正当他想要跨过窗台去抓能够更好抓握的藤蔓时,一阵大力突然从背后箍上他的腰身。


    狄法咬牙切齿道:“伊洛里,为什么你就是不能消停点!”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房间,一把搂住了伊洛里,双臂像铁钳一样勒得伊洛里两侧肋骨都似乎要被压碎。


    “放开我……现在卡斯德伊之戒已经被我弄丢了,我当然会逃跑。”伊洛里疼得脸都发白,狄法用的力气太大了,还正好压到他伤的地方,更是雪上加霜。


    他缠满纱布的手还在尝试扯开狄法。


    结合黄金热发作时狄法粗暴地对待他的行为,他现在对狄法的接触都条件反射地感觉到刺痛,皮肤起鸡皮疙瘩。


    狄法轻而易举把人按到床上,威胁道:“别再闹了。别让我不得不把你捆起来,相信我,一旦那样做了,我就不可能再轻易地解开绳子。”


    “还是说,你就是希望身上捆满了绳子来跟我说话吗,告诉我,你想要怎么做。”


    这句话里的阴狠像是吓住了伊洛里,又或者是伊洛里没力气挣扎了,总之他没再试图跟狄法角力。


    半晌,伊洛里低闷的说话声透过被子传出来,“……我不动了,我保证,能不能先松开我?”


    “那你还要继续尝试逃跑吗?”


    “……我不跑。”


    过了一会儿,他感受到后颈的压力消失了。


    随着狄法松开手,伊洛里慢慢坐起身,他的栗色卷发被冷汗沾湿,两片嘴唇失去血色,身体因为紧张而不自觉地发抖,整个人看起来苍白又虚弱。


    狄法明显也不好受,蓝金眼瞳稍微恢复了正常,但眼白中有很多血丝,好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他一直在奔波,派人寻找拿走戒指的秃鹫,封锁消息,压制黄金热,等待着伊洛里醒来。


    狄法在椅子坐下,一眨不眨地盯着伊洛里看,“晕过去之前,你说的‘我妹妹需要戒指’是什么意思?”


    “卡斯德伊之戒只会认流着卡斯德伊血脉的人作为主人,供卡斯德伊役使,对于其他人来说,它不过是个黑色的铁环,既没有魔法也毫不起眼,它不可能对你的妹妹有用。”


    这种情况下,隐瞒已经毫无意义,伊洛里也没有心思再遮掩。


    伊洛里哑着声道:“你还记得我提起过的妹妹吗?索菲娅·亨特——她在去年五月份失踪了。”


    狄法支着下颌,表情晦暗不明地说:“然后呢?”


    伊洛里艰涩地说:“我是为了找她才到灰铸铁城堡来的。有个占卜师说你掳走了她。”


    狄法哑声道:“我为什么会这样做?”


    “有人说,红血人的血液可以制成贤者之石,而贤者之石能够治愈卡斯德伊家族的黄金热诅咒。”


    “荒谬的论断。”


    伊洛里哽了一下,但无可辩驳:“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只因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就奋身,狄法的评价再正确不过,他真的荒谬。


    “但那时我为了寻找索菲娅已经把任何能做的事都做了,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听从这个占卜结果来到城堡。”


    “结果就是你表面上来应聘家庭教师的工作,实则那只是为了找到你的妹妹而用的借口,”狄法肉眼可见地变得躁郁,他站起身踱了几步,“难怪你一个红血人会来应聘成为两个蓝血人学生的家庭教师,我原本已经觉得奇怪,甚至还怀疑过你……原来是这样,原来你一开始就是别有意图地来接近我。”


    伊洛里沉默了,他没有为自己的行为辩解,说自己一开始根本没有故意耍手段让他爱上自己,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得到了狄法的爱意,因为现在发生的事实就是他的确利用了狄法对自己的感情。


    “所以现在卡斯德伊之戒是被那个占卜师夺走了?”


    伊洛里干涩地咽了一口唾沫,说:“不,是我回家时,内厄姆大宰相找上了我,说索菲娅在他手里,他用她来威胁我,说如果我想要索菲娅回家,我就必须把卡斯德伊之戒带给他。”


    “这种事情你可以跟我商量,而不是——”


    狄法停下来,像是明白了什么,道:“你不爱我。”


    他异色的眼眸里生出了近似难以置信的情绪,爱一个人,会相信他,不想伤害他,一起解决问题,而不是像这样背叛。


    伊洛里回答不上来狄法的这个质问,只能紧握着拳克制自己想要躲开视线的冲动。


    “我说对了是吗,你从不爱我——即使、”狄法轻声地说,一字一句地,“即使我给了你能够给的一切,但我依然没有一刻打动到你。”


    他的眼神似冰冷的针,扎透了伊洛里的灵魂,伊洛里觉得自己原本坚信的、笃定的事物都化成某种液体,带着他的体温从被扎穿的洞,汩汩流了出去。


    他血液都变成蓝色,冷透了。


    伊洛里的喉咙缩紧,艰难地发出气音:“你说的都对,我是一个品行低劣的自私鬼,欺骗你还利用你,我接受你的所有指控。”


    他设法直视狄法,面对那双他一直害怕的蓝金异眸,“但如果、如果我真的爱你,如果我遭到内厄姆的勒索时向你说明一切,你会帮我吗?”


    狄法没有回答,但他的表情已经告诉了伊洛里答案。


    奇异的是,伊洛里并不觉得出乎意料,“你不会帮我,相反,你会劝我放弃索菲娅,因为她对你来说什么也不是,而如果我为此离开你——我不知道,你可能会把我关起来,直到我屈服为止。”


    狄法紧紧地咬着牙:“至少我不会欺骗你!”


    “但那有什么意义,我根本就不需要你的爱,”伊洛里的情绪也激动起来,“如果我能就因为你安慰几句,说不能把戒指给我,我就可以接受这个命运,还能笑着庆幸起码能够遇到你,那我的父母呢?我也能这样告诉爸爸妈妈,说索菲娅不会再回家了,说我们已经永远地失去她了吗?”


    “我也希望我能做到这一点,我真的希望我可以。”伊洛里颤声着说,“对,你对我很好,你给予我一切我从来不会说想要的事物,它们很好,我挑不出错的好,可是我能怎么回报你。”


    “我只要你爱我。”什么回报,我跟你索取过什么了,你怎么能贬低我的心意一文不值。


    理智至上的蓝血人说爱,向感性多情的红血人求爱,任凭最天马行空的罗曼小说家也写不出这么荒诞的桥段,可这场景切实地发生了,只是它没有任何一点浪漫喜剧气息,而是充满不敢置信和不堪的狼狈。


    从未有过的愕然出现在狄法脸上。


    伊洛里避开狄法的眼睛,轻声道,“你现在捉到我了,送我进监狱或者随便你想要怎么做,我再没有任何事可以辩驳的了。”


    回避,就是不爱。不仅不爱,他甚至从来没有尝试去爱上狄法。


    狄法忽然对伊洛里笑了一下,笑得很好看却令人毛骨悚然,妖异的黄金瞳缩成一道惊悚的细线,“把你送进监狱,然后你就能离开我?”


    在伊洛里惊骇的眼神中,狄法的阴影笼罩住了他。


    “我知道你害怕我,我一直都知道,红血人的你总会用一种类似畏惧的眼神看我,虽然你一定没有自觉,但是我看出来了。”


    “想离开?”狄法再度冷笑一声,“现在你的恐惧成真了,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再踏出这个城堡一步。”


    他的自尊被刺痛得厉害,几乎让他难以分辨到底是不甘心在作祟还是黄金热在支配他的言行。


    第65章 第 65 章 索要报酬


    狄法垂下眼, 见伊洛里微睁大了眼睛,惊慌地看着他。


    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 是海伍德苍老的声音,“老爷, 赛门少校此时已经到大厅内, 等待向您汇报戒指的搜寻结果。”


    “进来。”


    在狄法的允许下, 海伍德开门进来了,他依旧像沙皮狗一样耷拉的脸,幽沉的眼睛, 任谁都看不出他的真实情绪。


    狄法冰冷地说:“海伍德,你留在这里看着他,直到我回来为止,不要让他离开房间一步。”


    “遵命,老爷。”


    狄法摔门走了。


    门关上时轰然一声巨响,仿佛命运的法槌敲下,敲定了伊洛里的结局。


    海伍德站在门口,从头到尾都没有向伊洛里投去一个眼神,就当他是空气一样。


    伊洛里也不说话, 看见桌上有杯好像没人喝过的水,拿起喝了一大半, 觉得喉咙没干得那么厉害了就又重新躺回床上。


    他不是休息,而是在集中精神思考离开的方法:他现在太虚弱, 在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 逃出灰铸铁城堡的可能性为零,而等他完全好起来之后,能预见狄法会安排好几个士兵时刻跟着他, 那样也不行,最好是等恢复好了一些就行动起来,一次尝试不行就多试几次。


    伊洛里不对现在的处境感到绝望,一个意志过分坚韧的囚徒是关不住的,只要一刻没被宣判死刑,他的越狱计划就一刻难以终止。


    “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什么?”伊洛里望向突然说话的老人。


    海伍德走近了,拉过椅子坐下,他从来没有做出过这么出格的行为,显然丢失卡斯德伊之戒对他的打击也很大,以至于他都不想再给伊洛里保留最基本的体面。


    海伍德的两只手的手指交叉在一起,摆在身前。


    他如同一株半枯萎的老树,身上散发出一种近似死寂的枯朽气息,“你不知道,卑劣的红血人,你不知道你毁了一个最古老、最高贵不可攀的家族,它拥有百年尊荣,流传坚不可摧的精神和传统,最鼎盛的时期共有二百二十一个族人,无一例外都出色卓越,跟随在帝王身边,成为支撑亚瓦尔帝国最坚实的支柱之一。”


    他一字一顿地说:“老爷或许会原谅你可耻的偷盗行为,但我永远不会。”


    卡斯德伊之戒是卡斯德伊的立身根本,现下狄法失去了戒指,他将再无力量守护卡斯德伊,更不要说复兴家族。


    伊洛里张了张口,发现自己说不了任何话。


    他摸摸自己裹缠了厚厚一层纱布的胳膊,他知道那底下有一个由铅弹穿出来的血洞。


    伊洛里平静道:“好吧,我猜你现在肯定很可惜那颗子弹没有射进我的脑袋里。”


    海伍德从来都不喜欢他,现在这种态度也完全不令人意外。


    “我并不可惜,你死了,只会成为主人放不下的心结,你要活着,这样主人才能够看清楚你的真面目,然后厌恶你。”海伍德表情冷酷,说得像是已经见到两人分道扬镳那一幕。


    伊洛里觉得不对:“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海伍德没回答,而是从内袋里掏出自己的怀表,看着上面一格格向前走动的秒针,他面无表情道:“从现在开始,你有一刻钟时间,从侧楼梯下去,去往厨房那条路不会有一个仆人,厨房门没有上锁,运输车等在门外,车上的马夫不会注意到有谁坐上了自己的车厢。”


    伊洛里几乎立刻明白了海伍德的意思,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安排,要让自己离开这里。


    这是一个绝无仅有的机会,以至于伊洛里来不及迟疑,脚已经先一步下床。


    他寻找自己的靴子、外套,以最快速度穿上。


    在要开门的时候,伊洛里听见海伍德说,“伊洛里·亨特,你让卡斯德伊彻底失去希望,不配再留在这里。”


    伊洛里顿了一顿,回头看了一眼老人佝偻的背影,然后走了出去。


    听着门开了又关上,海伍德坐在黑暗中久久没有动弹,手里的怀表秒针一刻不停地“嗒、嗒”转动。


    ……


    许是海伍德的安排,伊洛里的出逃之旅轻松得不可想象,没有卫兵搜查,没有拦路问询,毫不起眼的运输车一路摇摇晃晃将伊洛里带到了锡铅城内一条不起眼的小巷的巷口。


    伊洛里下车时,车夫叫住他,并且递给了他一大一小两个袋子,大的里面装了治伤的草药,小的里面则是满满的铜币。


    “这是什么意思?”伊洛里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车夫:“这里面是阿尔管家给你准备好的路费,有多远就到多远去,别被爵爷找到,也别再回来了。”


    海伍德做事细致入微,生怕伊洛里遇到困难就反悔回来,所以早早预备好了足额的钱给他,甚至还都是些面值不大、不会引人觊觎的铜币。


    伊洛里身上没有钱,事实上他什么也没有带,所以他没有推脱便收下了这两个袋子。


    等运输车离开后,伊洛里看见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正睁大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盯着他,准确地说是盯着他身上缠满的绷带看。她从来没见过这副模样的怪人。


    “你好。”伊洛里对她露出温和的笑容,小女孩像被吓到一样往后缩到了墙角后边,没过一会儿,她又按捺不住好奇心,探头出来,但伊洛里已经消失不见了,就好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女孩失望地踢了旁边的石子一下。


    ……


    伊洛里没有立刻搭火车回家找自己的父母,而是去车行租赁了一辆马车,沿着乡道南下,往王城去,一路上他都让车夫避开沿途的大城市,走走停停,一半是为躲开狄法可能会有的搜寻,一半是为搜集有关内厄姆的情报。


    即使明知道希望渺茫,但他仍决定去找内厄姆,问他拿回自己应有的报酬——


    高级妓院奥罗拉今晚又是宾客盈门的一晚,柔媚的调笑声合着乐声勾勾绕绕地传出来,听得来红灯区寻欢的男人骨头都酥了。


    坐在窗边充当看板娘的美丽妓女对着嫖客笑,食指微微勾了勾“来嘛”,就勾得那些下三滥的嫖客脖子一缩,像条狗似的巴巴地进去了。


    “男人都一个死样,不管高还是矮,瘦还是胖,长得丑陋如猪还是有点帅气的,只要手里有点钱都想要寻一个温柔乡。所以我的好姑娘们,你们的首要任务就是使劲掏空他们的钱包,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换衣间里,老鸨塞尔玛拍着手催促着妓女们化好妆,她身材肥硕,如一颗腻白的圆珠子,涂满脂粉的脸笑开了,看着自己的姑娘就像在看一只只会下金蛋的鸡。


    听过她名声的人都会知道她以前是个远近闻名的名妓,美艳又风流,流转在有钱的贵公子哥儿们中,收礼物收到手软,到现在老了,身材走样得离谱,才做了老鸨,靠以前的人脉和圆滑的手段经营起来王城最大的一间高级妓院,专做上层人的生意。


    甚至坊间有传言,就连大宰相内厄姆·马歇尔都是奥罗拉内的头牌——莉莉丝的入幕之宾。


    只是塞尔玛知道,这传言可不是无稽之谈。


    “莉莉丝~”塞尔玛对着一个蜜色皮肤,面容姣好的妙龄女郎喜笑颜开,道,“我最亲爱最宝贝的女儿,今天我们店里的大贵人来了,可又只点了你的名,你得好好伺候那位,不要怠慢了,知道吗。”


    莉莉丝脸色不虞:“真晦气,我真不愿意搭理他。”


    “诶,这可不能瞎说,那位可多宠你啊,前前后后送多少东西来,连你耳朵上现在带着的黑珍珠耳环都是他送的。”


    莉莉丝傲气,塞尔玛也不恼,给她整理好妆容,又将胸衣勒得更紧,突出她纤细的腰线,“我知道你总是不会让妈妈我失望的,乖女儿。”


    “去吧,那位还是在你的房间内等你。”


    莉莉丝提起裙摆,不情不愿地走出了化妆间。没素质的嫖客千千万,但在这之中她最不喜欢道貌岸然的内厄姆·马歇尔,动作粗鲁又没品,如果不是地位高,凭莉莉丝受公子哥们追捧的傲气,会直接拒绝接待他。本来内厄姆已经好一段时间没来,她还以为终于不用再见到他了,没想到还是躲不开。


    莉莉丝到了三楼,一个陌生的男人走向她。


    “莉莉丝小姐,对么?”


    莉莉丝瞟来人一眼,只注意到了他格外红润的嘴唇,“想要我陪,需要提前预约,我今天可空不出时间。”


    “那么,失陪了。”


    莉莉丝不在意地欠了欠身,正要离开,却听见那人说道,“是艾文·休伯特让我来这里的,他说您可以替我引见内厄姆大宰相。”


    突然听见情郎的名字,莉莉丝愣住了,“什么?你是艾文什么人?”


    来人向她伸出手,温柔地微笑道:“我的名字叫伊洛里·亨特,稍微帮了艾文·休伯特一个忙,他听说我想要见内厄姆大宰相,于是就向我推荐了小姐您,说您能够帮忙。”


    莉莉丝看着那比一般蓝血男性小的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应答。


    第66章 第 66 章 诡计多端


    在一张堆满烤鸡、烤鹅和涂满蜜汁的肉排的矮桌前, 一个壮实的男人在大快朵颐,他大肆地嚼吃着撕下来的鸡腿,油腻的酱汁糊了一嘴巴, 头都像要埋进食物堆里了仍不停下。


    墙壁上的影子也随着他的动作在不断抖动,好像某种古怪的动物。


    伊洛里一进门就看见这令人不适的一幕。


    伊洛里:“宰相阁下, 你还记得我吗?”


    内厄姆正用牙齿撕着红肉, 听到声音抬起头, 他见到伊洛里,嘴里咀嚼了几下,就将肉全咽下喉咙。


    对于伊洛里的到来, 内厄姆似乎并不惊讶,甚至还有闲心一边扯过湿毛巾擦手,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哦,教授,真让人意外你竟然还活着,我还以为狄法·卡斯德伊已经把你活埋了呢。”


    他身边站着的一个侍卫把手按在了剑柄上,警戒地盯着伊洛里,只要他一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就会立刻拔剑。


    伊洛里扫了一眼侍卫, 面不改色道:“宰相大人,我是来要回自己应得的报酬的, 我相信卡斯德伊之戒已经经由你的秃鹫送到你的手里了,现在, 该轮到你履行承诺把索菲娅还给我了。”


    内厄姆动作一顿, 旋即眯起眉眼,呵呵地笑起来,“真奇怪啊,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妹妹在我手上了?”


    “真是不懂规矩,怎么能向我要不存在的东西呢。好了,闹剧闹够了就离开这里,我还等着莉莉丝来陪我。”


    说着,他对侍卫做了个手势,对方领命就伸手要去抓伊洛里。


    侍卫一边走近一边说:“给我过来,小矮子,别打扰到大人的享乐。”


    伊洛里露出毫不意外的神色,“宰相大人,我早就想过你会反悔,你以为我会什么都不准备就来这里见你吗?”


    他拉开外套,露出腰间的一排炸药。


    锵——


    侍卫抽出了剑,架在伊洛里的脖子上,目露凶光:“宰相大人,我现在就可以解决他,头一砍扔进水沟里,没有其他人会知道。”


    面对脖颈上冰冷的刺痛,伊洛里一下也没眨眼,“我腰上的是勾兑了魔法的烈性炸药,你把我的头颅砍下来一刻,我设置的魔法阵将会点燃它们的引线——这一栋房子都将会被爆炸夷为平地。”


    “宰相阁下,我并不畏惧死亡,所以我才会为您去偷取戒指,现在您却想要用死来威胁我,您难道不觉得滑稽吗?”


    “我不会离开这里,也不会允许你活着离开这里,除非我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不然我完全乐意用我的一条不值钱的性命来换取你的。”


    能来这里,他早做好了会死的觉悟,与之相较,架在脖子上的剑根本算不上任何威胁。


    内厄姆站起来,本就壮实的身材,隐隐有愈加膨胀的趋势,挤压着整个空间。


    他微笑着拍拍手,“真了不得的勇气啊,居然敢来威胁一国宰相,就单凭这点我就能把你活生生切成十几块丢去喂狗。”


    “不过那样就太浪费了。”


    “波利,”他让侍卫收起剑,“别对我们的客人无礼,有才学又有胆量的教授大人对哪个国家来说都是一个宝贵的财富,我怎么能随自己的心意毁掉呢。”


    说着,内厄姆像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脸部肌肉,眼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眼睛内的玻璃体浑浊到几乎折射不出光,幽深得骇人。


    他靠近伊洛里,近到伊洛里甚至闻见他身上有一种近似于腐败的气味,最漆黑的恶意在内厄姆的眼睛里、眼角笑纹里蔓延。


    “好吧,勇敢的教授,你选择要知道你妹妹的下落。”


    内厄姆咬着舌尖,如在谈论一个不值一提的消遣,冷笑着说:“去卡斯德伊领地与叹息森林交界地找一条朝东流的臭水沟,沿着它的下游一直走,运气好的话,兴许你还能脏水里找到几块野狗留下来的碎片。”


    “你什么意思?”每个字伊洛里都认识,但连起来伊洛里就听不懂了。


    什么碎片,衣服还是画具,为什么说得就好像、好像那是索菲娅的尸体一样?


    伊洛里仿佛像是脸上挨了一拳,甚至感觉到尖锐的幻痛,整张脸麻了一半。


    “说清楚点,索菲娅怎么了……!”伊洛里挣扎起来,不死心想问个明白,下一刻他的后颈传来一阵剧痛。


    他眼前一黑,瘫软在地。


    波利用刀把砸晕了伊洛里,他抓起伊洛里的头发,靠近闻嗅他身上的气味,伊洛里的伤还没有完全好,带有甜香的血腥味刺激得波利身后的影子躁动得扭曲起来,竟生出尖齿,像鬣狗一样流出垂涎的口水。


    波利抬起头,原本正常的一张脸此时已经大变样,皮肤的颜色惨白,眉毛掉下来,嘴唇也完全萎缩不见,变成非人的怪物。


    如果有经历过人类与影魔战争的人此时在这里,他肯定会立刻尖叫起来,惊恐地说“影魔来了,那些会变形成人、吃人肉的恶魔来了!”。


    波利裂开嘴巴,可以看见他乌红色的牙肉以及血红的尖齿,谄媚地笑着说:“辛巴大人,这个红血人实在太狂妄了,可以让我吃掉他吗?”


    说着,他还伸出细长的舌头舔了伊洛里的脸一口,一副恨不得立即将他开膛破肚,享用温热的血肉的模样。


    “废物!”内厄姆猛地踹了波利一脚,发出咳痰声一样的影魔语,“闻到人类的血肉味就连伪装都维持不住,畜生都比你更有理智。”


    波利吃疼地叫唤了一声,但对上部落里的大祭司,没敢说任何话。


    “杀他干什么,没听见他说什么吗,说要一起死呢,要是杀了他引来狄法·卡斯德伊怎么办,即使是为了接下来的计划着想,我也得留着他啊。”嘴上说怕,辛巴却仍旧笑吟吟的,没有多少惧意。


    “杀一个内厄姆·马歇尔花了我们族人那么大力气,可得把他的剩余价值都榨干了才能扔掉这个身份。”


    他墙壁上的影子咕噜咕噜地涌动,一刻不停地膨胀,长出数十根触手,就像蛰伏海底的巨型章鱼。


    辛巴:“你把假戒指交给爱德华那个老家伙之后,他看出来什么问题了吗?”


    “祭司您亲自用魔法复制的卡斯德伊之戒,怎么可能会有缺陷,那老不死刚接过去看过一眼,便满意得不得了。”


    “估计他是觉得没了戒指的卡斯德伊再也不能调动无敌的不死人军队,皇室也就不用继续忌惮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削爵和削封地了。”


    辛巴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很好,继续挑拨皇室和卡斯德伊的关系,到时候亚瓦尔帝国的边防空虚,就是我们一族重新南下夺回都城,主宰大陆的时候。”


    说到这个,波利有点踌躇道:“……大人,我们派去灰铸铁城堡附近监视卡斯德伊的三个同胞都被狄法·卡斯德伊找出来斩首了,还要不要继续派其他人混进去?”


    “继续,直到最后……之前,都一直派人渗透进去,时刻记录狄法·卡斯德伊的一举一动,并向我汇报。”辛巴的视线逡巡在昏迷的伊洛里脸上,幽幽道。


    波利同样低下头看伊洛里,像是被吸引住了,看见一块甜蜜可口的奶油蛋糕。


    闻起来真香,咬断脖子,血就会溅出来,咬断骨头,骨髓就……


    “记住,”辛巴猛地扯住朝伊洛里伸手的波利,他的影子一瞬间铺满整个房间,如兽吼一般可怕的影魔语重叠在一起:“记住,如果你这次选的影魔再因为贪嘴吃人搞砸了事,再引出一个‘伊洛里·亨特’来,你一样得给我死。”


    “这次幸运,能够顺势利用这人来偷戒指,没有引起狄法·卡斯德伊的警觉,下一次,就可能因为这一点纰漏,导致我们失败。”


    生命的威胁在前,波利眼神立刻清澈了,忙不迭点头,“辛巴大人放心,我、我肯定会认真跟他们交代。”


    辛巴哼一声,占满房间的影子又重新收敛,恢复原样。


    在走廊拐角的莉莉丝有些紧张地等待着。那个小个子怎么进去那么久都还不出来,不会是闯什么祸了吧,如果连累到我怎么办?


    “莉莉丝,原来你在这里啊。”一只大手猛地按上莉莉丝的肩膀,内厄姆从墙后探出头来。


    “大、大人。”


    莉莉丝吓了一跳,但她下一秒很好地掩饰住自己的失态,露出美艳的笑容,“您好吗,好久不见您了,我可真是分外想念您的英姿。”


    她优雅地行礼,扇子半合挡在嘴边。


    内厄姆看着面前的人类,心底的饥饿还是在作祟。对影魔来说,吃人是一种瘾,不管吃进去多少猪牛都无法填补。


    于是,内厄姆顺应自己的心意,笑容满面地说:“今天你跟我回宰相府。”


    “可是,塞尔玛妈妈一向不让我去其他人家里留宿的。”莉莉丝咽了咽唾沫。奇怪,之前的内厄姆是给人这种感觉的吗?


    “哦,规矩并不一定要时刻遵守的,就像你放一个奸细进房间,我也没有追究你的责任一样。”


    “大人,我可并不清楚这件事。”莉莉丝想要辩驳一下,但对上内厄姆的眼神,她的话语就卡在了嗓子里。


    内厄姆微微低下头,依然带着微笑:“你要去,还是不去?”


    莉莉丝咽了一口唾沫,说不出的恐惧紧紧扼住她的心脏,她艰难地扯出一个娇媚的笑容:“当然要去了,我非常乐意为大人您服务。”


    去就去吧,反正不过那档子事,到其他地方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第67章 第 67 章 长夜将至


    内厄姆牵住莉莉丝的手, 在塞尔玛欲言又止、想阻止又不敢的踌躇视线下,把人领到了在侧门等候许久的马车上。


    莉莉丝看着马车的脚踏,有点迟疑地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塞尔玛。


    塞尔玛笑容满面地朝她挥手, “去吧,我的好女儿, 听话些, 务必要让大人满意。”


    莉莉丝哽了一下, 但内厄姆就在旁边站着,她不敢耽搁什么,只能坐上马车。


    等马车彻底消失在夜色后, 塞尔玛的笑脸立刻垮了下来,用扇子拍打着胸口,一副被胸衣勒得就要窒息的模样。


    “嗳哟,我要呼吸不过来了,我明明千叮嘱万嘱咐不能跟人出去,莉莉丝怎么就不让我省心。”


    “妈妈,别烦心了,莉莉丝算是交上好运了,那可是宰相府第, 指不定这一去能得多少好处。”


    塞尔玛恨铁不成钢地瞪身边的妓女一眼,“蠢货, 你知道什么,她这么一去能回来个屁。内厄姆不把她玩残了老娘也白混这么多年了!”


    她朝地上啐了一口, “妈的, 做了个完全的亏本买卖。”


    在内厄姆离开后不久,晕倒在莉莉丝房间里的伊洛里就在剧烈的眩晕中睁开了眼睛,他撑着地板, 勉强站起身。


    伊洛里疼痛地捂着头,内厄姆那全然恶意的话语回响在脑海中,喃喃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要去确认,内厄姆说的不可能是真的,索菲不会有事,她不会有事。


    伊洛里强撑着走出奥罗拉,离开红灯区。


    他要去找到内厄姆说的那条水沟,然后确认索菲娅平安无事。


    这个夜晚注定是不平静的。


    纵欲至死的王城红灯区在重复上演男欢女爱的戏码,吟游诗人站在酒馆的木桌上边弹边唱吟游诗歌,用帽子向所有听众收钱,都城中的所有人都沉醉不会中断的美酒、佳肴和甜美的梦乡中,而在其千里之外的北境则是截然相反的另一幅景象。


    北境边哨,濒临尖锥冰原,是抵御游荡在冰原上的影魔部落的最前线哨站,只要一发现有影魔靠近的迹象,哨站内的士兵就会立刻点燃烽火警告后面的军事重镇,组织起防卫。


    作为人类禁区的边缘,这里永远都是一片死寂的冰冷,荒凉、高寒、白色。


    今夜,在茫茫风雪中,一个黑点突兀地从地平线出现,逐渐靠近哨塔——那是一个人,骑在一匹马上,马匹上面驼了一些死野兔、鹿肉之类的野物,侧边的布袋有数支箭伸出来。


    “什么人!站住,出示通行证!”站在哨塔上的士兵远远看见他,即刻用扩音魔法喝令他停下。


    来人没有说话,缓缓靠近哨塔。


    “停下,警告你第二次,再靠近哨塔我就要放箭了!”士兵的神经紧绷到最高程度,用力捏着能瞬间触发弓弩的引绳。


    “oi,皮埃尔。”那人才像是听见了喊话。


    从厚重的兽皮帽子下露出来一张皱巴巴的脸,嬉皮笑脸地说:“别射箭,是我啊,老帕金斯。”


    哨兵皮埃尔认出他是经常来给哨塔送补给的老兵帕金斯。


    “要喝酒不?特地给你留了一大半。行行好,把哨塔门打开让老帕金斯进里边去吧,今天的风可冻死我这把老骨头了。”说着,帕金斯打了个超大声的酒嗝,晃荡手里的铁酒壶,脸红得跟猴子屁股没两样。


    皮埃尔喝骂:“老金头,你想死啊,都说多少遍了,先喊口令、出示通行证再靠近哨塔,再有下次我就直接射你一梭子,扎得你满身血洞子,看你还敢不敢再这么干!”


    帕金斯笑得像这不过是件无伤大雅的小事,完全不在意自己刚才在被弓箭瞄准,“知道嘞知道嘞,就是风太大,没听清楚。”


    “我看你是喝马尿了,整个人都糊涂。”


    皮埃尔没办法,只好摇动控制门开合的摇杆。


    咔、咔,厚重的哨塔门在杠杆装置的帮助下缓慢向上提拉,粗硬的铁链上凝结的薄冰也随之碎落一地,踩上去嘎吱响。


    哨塔内部的墙壁上插了好几个火把充当照明,火光忽明忽暗。


    帕金斯看着那些火光,火光倒映在他眼中,如在晦暗地慢燃,问道:“今天怎么就只有你一个人站岗,另外那个魔法师小子呢?”


    前线哨塔一般都会安排魔法师和战士共同值守,以互补优劣。


    “哦,他傍晚不知道吃什么玩意儿了,一直喊肚子疼,我就让他回城换另一个人过来,”皮埃尔尽情诅咒这个该死的雪天,“平常时间换岗的人早该过来了,但现在都还不见人,我站岗都要站得冻僵了。”


    皮埃尔轻车熟路地翻找帕金斯带来的几个布袋,找出来几个豆子罐头,露出嫌弃的表情,“你前天傍晚不是已经来送过一次补给了吗,怎么今天又来?”


    他太专心于布袋里的事物,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墙壁上的影子扭曲了好几下,形成一张邪恶的笑脸,直勾勾地盯着他。


    “不对啊,这里面没多少吃的,你是不是搞错了。”


    皮埃尔抬起头,当看见蹲坐在自己面前的惨白怪物时,他的眼睛顷刻漆上绝望,“怎么会,影魔——!”


    他本能地想后退,一边把手搭上腰间的剑,但为时已晚。


    顷刻间,“帕金斯”已经咧开血红的尖齿,猛地扑咬上来,牙齿刺进皮埃尔温热的喉管。


    皮埃尔想喊叫,但是他的喊声被淹没在成股的鲜血中,冰冷的死亡来得如此迅速,以至于惊恐还来不及凝固就已经被定格成无神而死寂的空洞。


    “滋啦——”


    墙壁上的两个影子疯狂抖动起来,继而有血液从其中一人脖颈处喷出,蓝色的血液溅在哨塔的石砖上。


    “帕金斯”暴戾地扯断健壮男人的气管,大口吞下咸腥的血肉,喉咙里发出骇人的咕噜声。


    他将皮埃尔吃剩一半,手臂擦了擦嘴巴上的肉碎,然后走到哨塔顶端,拿下挂在最显眼处的油灯,呼地一下吹灭了里面的蜡烛。


    同一时间,附近连成一排的数十个哨站也同时熄灭了油灯,整片区域陷入一片死寂的漆黑。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一种沉重的兽吼声压抑着从地平线另一端响起,在肉眼可见的范围内,一条深黑的“线”兀地出现,不,那不是“线”,而是一支武装到牙齿的影魔军队。


    为首的影魔将领勒紧胯|下的地穴蠕虫,露出狰狞的血红色笑容,声音嘶哑如乌鸦一般:“同族们,卑劣的人类已经藉着魔法的恩赐占有这片大陆太久了,以至于都忘记他们夺去了我们多少的东西。”


    “但是我们记得,我们记得他们是如何用那令人作呕的不死人军队将我们从肥沃的土地驱逐进寒冷的冰原,如何用魔法血腥地屠杀我们的族人,把属于我们的土地一块又一块地圈起来,视作他们的所有物!”


    “我得到消息,那枚卡斯德伊之戒已经落入我们族人的手中,不会再有不死人军队来阻挡我们的前进。现在正是复仇的时间,用人类的血润滑我们的刀,让他们的尖叫成为今夜的唯一声音,在天亮之前攻下灰水镇,里面的所有人类随便吃!”


    “杀!杀!杀!”


    “杀光人类!夺回一切!”


    在将领的煽动下,对杀戮的狂热充斥在影魔士兵的脸上,他们高举着骨头打造的刀和矛,开始了疯狂的冲锋。


    数以千计的影魔以一种无比快的行军速度逼近夜幕中的灰水镇。


    第一波影魔士兵重重地撞上了灰水镇外围的魔法屏障,尖锐的武器在击打时发出鲜艳的火星子——能操纵魔法的人类依仗着魔法把每一座城池都用透明而坚硬的屏障保卫起来,以此来抵抗外来的入侵者。


    “啊啊啊!是影魔,它们发动了入侵!”


    “快来人!把魔法师都叫来!”


    城墙上惺忪的守卫此时才发现敌人的进攻,他们惊慌失措地撞响作为示警用的大钟,洪亮又低沉的钟声在城市上空响起,仿佛一个不详的预兆。


    人们举着灯,慌慌张张地走出家门,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


    无人知道影魔是什么时候完成了部落大结盟,更无人知道为什么他们挑选这个日期对亚瓦尔帝国发起进攻,但这一夜,把灰水镇的人们惊醒了,也同时宣告着人类与影魔之间持续了数百年的脆弱和平彻底终结。


    人类从无忧的梦乡中醒来,要再度面对残酷的严寒。


    ……


    天上下着大雪,浓重的乌云压在灰铸铁城堡之上,浓重的雪雾将城堡围困。


    海伍德拿着一份信件匆匆走过已经落满雪的庭院,银装素裹的美景也不能引起他一丝动容。


    从信件上的火漆印章的双熊纹样可以看出来,这封信来自皇室。


    海伍德快步走到城堡的锻造工坊前,听见从里面传出来的铁器摩擦声。


    海伍德:“主人,国王陛下的信在刚才送达城堡了。”


    正在用磨刀石磨利长剑的狄法顿了一顿,从他并无惊讶或任何紧绷的肢体动作可以看出来,他对这封信的到来早有预料。


    第68章 第 68 章 痛彻心扉


    海伍德站得笔直, 恭敬地递过信。


    狄法放下长剑,接过了那封信,撕开封口, 信件以一种皇家惯有的庄雅口吻写道:由于粮草的准备尚未完备,帝国第一、二军团将在帕姆镇驻扎三个月, 在此期间, 卡斯德伊公爵, 你务必要率领铁刃军守住灰水镇,抵挡来自尖锥冰原的影魔。


    【——为了帝国的荣光和未来,献上一切忠诚。】信件如是说。


    狄法没有防着海伍德, 所以海伍德自然也看见了那个已成为“死亡和地狱”的象征的地名。


    从前线发来的战报说明了,灰水镇现下已经是一个死亡绞肉机,除了流满血液的焦土和被魔法轰成肉碎的尸体,不存在其他任何事物。


    而狄法向国王的求援请求被驳回了,皇家军队不会来,只有他的军队要上前线作战。


    无比的讶然从海伍德的脸上掠过,这样的回复分明是要卡斯德伊的人独力支撑起眼下正在进行中的、残酷的战争。


    但狄法只是面无表情地看完了上面的安排,然后把信件丢进了火堆中,任由它烧成灰烬。


    狄法:“海伍德, 我五天后将会率军出征。等我走后,你去将安德烈和安东尼从学校接走, 不要回灰铸铁城堡,而是把他们送到内陆的乡下, 名字和姓氏全都舍弃不要。”


    “这个胸针你拿去中央银行, 我提前用其他人的名义往那里存了一笔钱,你拿着胸针就能把它取出来,就用那些钱将安德烈和安东尼养育成人。”


    看见那镶嵌着翠榴石的白金胸针, 海伍德睁大了眼睛,连礼仪都顾不上,“老爷,您没必要这么做的。”


    “都是那个卑鄙的红血人害的,不然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早知道我就——”


    狄法只做了一个手势,就将海伍德的所有话语都封缄住。


    “海伍德,你还记得我去年发作的那次黄金热吗?”


    海伍德愣住了,不明白为什么狄法忽然提起这个,他回想着当时的情景,那次的病情是他从来没见过的凶猛与突然。


    往常狄法的黄金热发作都有些微迹象可寻,唯独去王宫赴宴那晚,他的发作没有任何前兆。


    “在黄金热发作前,我喝了一杯葡萄酒,苦涩的味道就跟伊洛里给我喝的那种酒一样。”狄法想着,那种断生的苦涩,就像是一种带毒的警告,让他失去理智。


    而一个蓝血人,最不应该做的就是失去自己的理智,不论是对君王一厢情愿地宣誓忠诚,还是为一个并不爱自己的人奉上爱意。


    他没有做到,所以饮下了掺药的酒,黄金热吞噬了他。


    听见这儿,海伍德说不出话了,为什么会如此蹊跷发病的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所以,无关那个人的问题,即使不是他偷走我的戒指,也会有其他人用其他方法夺走它,影魔会趁机入侵,然后陛下同样会拒绝卡斯德伊的求援。”


    狄法脸上是无喜无悲,仅平静叙述:“陛下无法接受卡斯德伊这个家族继续存在,这才是根源。”


    狄法走往前庭的空地,那里是等待着他的军队,所有战马的头颅都已经带上铁盔,马鼻喷出白色的气,马上的士兵口中衔枚,他们是刺探军情的先锋,将趁夜色急行军,前往前线战场,为后续狄法率领的铁刃正规军探路。


    海伍德看着提剑一步步走向军伍的人,孤寂的背影,努力压抑着满心的悲凉,嘴唇发颤,“老爷,如果、如果两位少爷都舍弃了卡斯德伊这个姓氏,那么卡斯德伊一族的未来呢?未来将会变成什么样?”更进一步,一个没有继承人的家族还有任何未来可言吗?


    狄法的蓝金异瞳在阴郁的天色中彻底晦暗,令人想到冰冷死寂的深渊,不管点燃多少火、闪烁多少光,都无法再牵动其泛起一丝波澜。


    狄法:“我没能光复卡斯德伊的荣耀,也没能治愈黄金热,所以卡斯德伊的血脉和诅咒就在我这一代中断是最好的。”


    我早预料到成王败寇,预料到大厦将倾。


    是的,我早做好准备要面对一场空前的战役。


    我死后,世上再无黄金公,再无不可一世的卡斯德伊家族。


    哗啦啦——


    伊洛里踩进水里,伸手取下了挂在岸边灌木丛上的一块布。


    碎布脏污得几乎看不出原来印染在上边的雏菊花纹,氧化成深褐色的血液粘在上面,但伊洛里就是知道这来自索菲娅的裙子。


    冰冷彻骨的溪流从伊洛里的脚边流过,他却仿佛听不到耳膜内响起的耳鸣声,也感受不到脚被冰水浸泡得像是要坏死的疼痛,只愣愣地盯着手上的那一块碎布。


    他错觉自己看见了那个风一样的女孩,白鸟一样的女孩,笑着,跳着,敞怀拥抱着世界。


    【哥哥,我觉得整个世界都为我打开了大门。我会成为想成为的任何人、任何人!】


    然后最美好的景象就静止了,像破碎的镜子一样兀地碎裂成十数块碎片。


    一滴、两滴、三滴,继而是止不住的泪水滴落到脏污的碎布上,晕染成肮脏的泪痕。


    无数次面对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胁,伊洛里没有哭;遍体鳞伤、知道被子弹贯穿的右手臂将从此落下无法痊愈的伤痛时,伊洛里没有哭;做尽一切违心的事、连自己都唾弃自己的卑劣和无耻时,伊洛里还是咬紧牙关没有哭。


    但现在伊洛里跪倒在冰水中,第一次哭得撕心裂肺,他蜷缩着身躯,紧紧抓着手上的那块碎布,仿佛要呕出灵魂。


    不能这样呀,索菲。你去到了哥哥怎么也够不到的地方,你的梦想呢,爸爸妈妈呢,我们该怎么办、怎么办。


    他痛彻心扉地意识到,自己最亲爱的妹妹再也不会回来了,而父母会因为这个消息崩溃,他再也做不了任何事来帮助他们摆脱失去亲人的痛苦。


    这悲伤是如此汹涌,让他停不下来哭泣。


    伊洛里都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重新站起来,怎么离开叹息森林,走回停在森林边缘地带等待自己回来的马车旁。


    他步履沉重,渗进鞋子里的水已经结成冰碴。


    伊洛里坐上马车,对车夫说:“把我送回旅馆吧,我已经没有再留在这里的理由了。”


    罗克回头瞥了一眼车厢里奇怪的红血客人,问道:“好的。您已经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了吗?”


    “……”


    “……不,我没有。”


    “我这几天载着您已经绕着卡斯德伊家族的领地边缘跑了一圈,都这么努力了还是找不到吗,那还真是遗憾呐。”


    “正如别人常说的那句话一样,老天总爱捉弄努力的人。呵,生活可真是个操蛋玩意儿。”


    远处,庄严的灰铸铁城堡的轮廓在雪雾中若隐若现,城堡依旧如沉默的巨人守护在叹息森林的边缘,但那对现在的伊洛里来说,已经是遥望不可及的一个地方——


    漫天飘散着报纸,有关影魔入侵边境的消息已经传得满城风雨,亚瓦尔帝国内的所有人都陷入一种风声鹤唳的狂热之中,报社每日印出数以数十万计的报纸发往全国各地,上面印满或真或假的战线消息。


    铜石城中的一个报刊亭前,排队等着买报纸的人议论起来,有个穿棕色外套的人说:“听说了吗,影魔已经攻破灰水镇的魔法防护罩,情况似乎很不妙。”


    另一个戴帽子的人则反驳:“别瞎说,影魔不可能能攻破防线,狄法·卡斯德伊大公很快就会率军去阻拦影魔了,不死人军队肯定会给那些恶心的畜生来上狠狠一记。”


    “而且国王的军队也不是吃素的,只要他们跟铁刃军一同进攻,击溃那群野蛮的虫豸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但是我听说,国王的军队目前还停留在帕姆镇呢。”


    报童挥着报纸,高声喊道:“号外,号外!卡斯德伊大公将在五天后在主城——锡铅城出征讨伐影魔!先生们女士们来买上一份吧,你就能知道战争的最新状况!”


    一个女人牵着孩子走过,手里抱着一袋满满的面包。


    男孩还很小,叽里咕噜地问道:“妈妈,我们买这么多的面包做什么?为什么打仗了就要买面包?打仗是什么?”


    “买面包当然是用来吃的。打仗了就可能会没有面包吃,没有面包吃是不是就会饿肚子呢,所以为了不饿肚子我们就得多买一些面包。”


    嘈杂的人群中,一个丝毫不引人注意的矮个子靠在路灯杆旁,摊开一份报纸,细细地看,他的表情被带着的帽子给遮住了。


    他轻声地念出报纸的头条:“五天后……锡铅城的凯歌门……两万士兵将在卡斯德伊大公的带领下奔赴前线。”


    ——正是伊洛里,他并没有在确认索菲娅的死讯后离开塔奥平原,而是留在了附近的铜石城。


    两万人。


    他已经能够预想到,人们将如潮水一般涌向锡铅城,在鲜花和欢呼中见证这两万人的出征。


    伊洛里扔下报纸,头也不回地走向铜石城的车站方向。


    第69章 第 69 章 高台之上


    锡铅城, 正如其名字一样,是一座气质冷硬的主城,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几乎全都是不苟言笑的蓝血人, 他们一致对除自己之外发生的事漠不关心,对所有观点都嗤之以鼻, 但即使再傲慢, 仍有一点, 他们会达成共识,那就是锡铅城是一座拥有光荣历史的城市。


    他们对外乡人介绍自己的家乡的时候,总会在结尾处补上一句, “锡铅城是卡斯德伊家族世代拥有的领地,自二百七十年前开始便是与影魔、食尸鬼等邪恶生物对抗的前哨阵地,由英雄的后代所统治。”


    所以,在得知城主狄法·卡斯德伊将要再度续写先人的征程,率领铁刃军出城迎战来势汹汹的影魔军队,锡铅城中的人们都不约而同在出征那一日放下了工作,前往城市中央的凯歌门,见证这足以载入史册的一幕。


    凯歌门周遭的积雪已经被清理过一遍,天上的飘雪如鹅毛, 不一会儿就又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积雪,被手捧鲜花、热切等待军队到来的人们踩成薄冰。


    伊洛里混在人群之中, 注视着三个带着尖锥帽的魔法师站在中央的高台,往地面绘制一个巨大的传送阵。


    从他们长袍前面绣着的五个勾连在一起的魔力回环纹样图案可以看出来, 他们都是五星大魔法师, 即使是在帝国内,也是屈指可数的存在,一般这种等级的魔法师都高傲到不愿意听从除王室之外的命令, 而卡斯德伊家族居然能够令三个五星魔法师为自己效命,这种影响力令人震惊之余更令人胆颤。


    过了约半个小时,风雪之中,缄默的铁刃军出现了。


    为首的狄法穿着较为轻便的轻铠,左肩覆肩甲,内衬锁甲,没有戴头盔,露出俊美的深邃五官,身形高挺,眼神凛然,如同一尊战神的雕塑。


    狄法目不斜视,胯|下的双翼飞马收敛着洁白的翅膀,缓步引领过身后的军团。


    而跟在他身后,作为卡斯德伊尖兵的铁刃军军人则手持长矛,均身穿黑灰色盔甲,盔甲上蚀刻了能增强防护的魔法阵,魔法阵的纹路勾连成繁复的图案,亮着淡蓝色的光芒。


    覆面头盔只在眼睛处留出一道口子,士兵的眼神肃然,冷峻、高傲、毫无动摇,一如他们的主人。


    再往后,则是负责后勤保障的战地医生、厨师之类的队伍,伊洛里看得出其中有几个红血人。


    至于人数更少的、已经归化的异族战士,有擅长钻地突袭的鼠兽人、身姿矫健的狐人、善战的狮人以及随军进行武器维护工作的妖精工匠等。


    最末尾则是一队巨大的机械人,它们是由全钢铁打造成的人形,足有两层楼高,铆钉布满全身,动力核心呈现灼热的橙红色,随着滚滚蒸汽喷出,关节处的齿轮一刻不停地咔咔转动,轻而易举地拖动着一辆辆板车,板车上是军队的口粮和御寒衣物等补给物资。


    伊洛里从来没见过这种类型的机械,但从它们改造成枪炮的“手”看来,应该是出自科学院的新型武器。


    军队的出现如同一滴水落入滚烫的油锅,使现场的气氛达到了空前的热烈。


    人们纷纷把自己手里的鲜花抛掷到将士们的身上。


    “啊啊啊,铁刃军加油,给影魔点颜色瞧瞧!”


    “胜利永远属于亚瓦尔!”


    狄法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但没有说什么,后侧的副官哈林顿·劳伦斯驱动战马上前,“狄法大人,传送阵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开启。”


    狄法颔首,“我做完最后致辞,就让他们开启。”


    双翼飞马一步步踏着台阶登上高台,阳光落在狄法的轻铠上,所有人都能清晰地看见他靛青色的披风上蔓生的槲寄生纹样,煌煌灼烈,恍若风中燃烧的火焰。


    高台正中央伫立着一尊由黑铁打造的巴特雷·卡斯德伊塑像,线条粗犷、刚硬、古朴——这位传奇的大公手持自己标志性的巨斧,斧刃直指北方,圆睁的眼睛里像是要喷出怒火。


    他庇佑了这一方土地上的人们数百年时光,不屈不挠的精神已成为图腾,激励后人勇敢面对现在的威胁。


    狄法望着自己的曾曾祖父,所有年少时的向往都在这一刻成真,同样要走上战场的宿命也在这一刻应验。


    只是当年曾曾祖父赢得了胜利,而现今的他不知道是会再一次建功立业,还是跟父亲一样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狄法低首看向自己的城民。


    会场的气氛一瞬间压了下来,所有人都在聚精会神地等待狄法的讲话。


    狄法那格外低沉、带着特殊韵律的声音在扩音魔法的作用下似乎产生共鸣,传达到在场人的耳中,“我知道你们都关心这次出征能不能取得胜利,担心影魔会不会突破防线,威胁到自己和家人,时刻关切战争的进程。”


    “你们都期待一个必胜的承诺。而我要告诉你们的是,这场战争不过是人类在漫长岁月中的一场浮光掠影,往上倒数三百年,它已经发生过,结果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取得最终胜利,开创了可称辉煌的朝代和文明,现在这场战争也不过是那时的倒影,我们可能会因此迷失、流血、遭遇失败甚至牺牲,但结果一样不会有任何改变。”


    “我们终会取胜。”


    狄法握拳,就像是把某种可能性用力攥在了手心,“——这是我确信且能够肯定的事。”


    生而为人类,能立足于这片最富饶的大陆上,就意味着比任何种族都更坚韧、比任何种族都更骄傲、也比任何种族都更能忍受苦难,靠天生拥有的勇气与智慧足以度过再一个漫漫长夜,最终迎来白昼。


    传送阵应声启动,空间属性的魔法阵接连在魔法师的法杖顶端爆闪,发出的橙红光芒烧破了天空。


    轰——


    狄法也被那光芒映照,寒风猎猎吹动他的发丝,下一秒,一个前所未见的巨大光幕兀然出现,就仿佛一道撕裂天地的伤痕,光幕引发的乱流甚至让人群出现了骚乱。


    军队开始前进,接连进入传送阵。


    许多记者争相拍下铁刃军出征的这一幕,快门声此起彼伏,记录着军队踏进魔法传送阵的那一刻的景象。


    伊洛里远远地望着狄法,有那么一瞬间,将要进传送阵的狄法好似往他的方向扫了一眼。


    伊洛里下意识往别人的身后缩了一下,但反应过来觉得自己想太多,这种情况下,狄法怎么可能会注意到一个不起眼的红血人呢。


    他目送狄法的背影最后消失在光幕内,从头到尾,狄法都没有回过一次头。


    过了约莫二十分钟,魔法阵逐渐化作光点消散,那两万人的军队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守在高台下的警察开始疏散人群,“出征动员已经结束了,不要再在这里逗留,都回家去。”


    一个站在伊洛里旁边的红血老妇人用手帕拭泪:“哦,我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难受过,看着他们都还这么年轻,却就要去打仗,天底下没有比这更残酷的事了。”


    她看向伊洛里,“孩子,你也跟我一样觉得悲伤是吗?”


    伊洛里眨了眨眼睛。为什么要问他这个问题?


    老妇人点了点自己的眼角,提醒他:“你的脸,孩子,你在流泪。”


    在老妇人看来,眼前的年轻红血人木楞楞地摸上自己的脸,摸到一手冰凉的湿润,他像是吓了一跳,继而流露出一种近似于破碎的受疼表情。


    老妇人不敢再说话了,以为上战场的队伍中有他的亲人或好友,自己刚才那番话戳到了他的伤心事。


    自狄法率军出征后不久,铜石城就进入了警备状态,城内严查一切外来者,以防有不法分子趁着内防空虚的时候搞破坏。


    伊洛里趁管制变得更加严苛之前离开了铜石城,他没有回赛里村,而是搭上火车回到了自己在王城租住的公寓。


    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跟爸妈说索菲娅已经不在人世的事。


    他承认自己在逃避,可是这是一块太痛的伤疤,他真的没办法立刻又再撕开一次。他想等到能够想象出自己会用一种什么表情和语气说出这件事的时刻到来,那时候他会向爸妈坦诚这一切。


    战争的消息一刻也没停止。


    伊洛里每天都通过报纸关注前线信息,搜寻有关灰水镇的消息,值得高兴的是,报纸上都在报道狄法率领的铁刃军在灰水镇攻守战中所向披靡,将来犯的影魔打得兵败如山倒,所有报纸都在说铁刃军很快就能够凯旋归来。


    但与此同时,也有糟糕的事。


    海伍德射出的那发子弹的后遗症显现了出来。因为右手臂的伤,伊洛里没办法长时间地抬起胳膊,否则就会疼痛难忍,得要用冰袋敷上好几个小时才能稍微缓解。


    这一情况限制了他重新回到大学任教,毕竟没有一个学校会想要一个不能板书的人当老师,即使那人有再多的博士学位也不行。


    但比起身体上的疼痛,精神上的痛苦更让他无法入眠。


    如果他想要告诉爸妈发生了什么,前提是他得知道到底索菲娅遭遇了什么。


    伊洛里不管如何思索,都只能想到内厄姆·马歇尔这个人,内厄姆既然知道索菲娅的死,那就极可能知道更多索菲娅死亡的内情。


    于是,伊洛里写了一封信约自己的老同学加文·柯里昂在一间餐厅见面。


    加文是一间报社的主编,如果顺利的话,伊洛里希望能从他再得到一些有关内厄姆·马歇尔的消息。


    第70章 第 70 章 粉饰太平


    伊洛里穿上了自己最好的一套衣服, 对着镜子捯饬整齐外表。


    索菲娅刚刚失踪那段时间,加文帮了很多忙,又是帮忙在报纸上刊登寻人启事, 又是利用自己在纸媒业的关系网给他介绍靠谱的寻人侦探,而在他说自己想要找到内厄姆时, 又为此提供了不少消息, 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好人。


    所以伊洛里希望能够尽可能以好的一面见到他。


    晚餐约在晚上六点, 在一间专门售卖红血人传统菜肴、名为“彼得家的菜”的老牌餐馆碰面。


    鉴于从家里走到“彼得家的菜”大概要半个小时,所以伊洛里决定提前40分钟出发。


    “彼得家的菜”内部装潢看起来跟所有家庭餐厅差不多,沿墙壁摆放着木制的长桌和长椅, 墙壁有一些小裂缝,每张桌子中央都放着一盏点亮的油灯,因为基本都是父母带着孩子来吃饭或者一大家子聚餐,所以稍微有点嘈杂,小孩子嬉笑着在桌底下穿来穿去,得小心不能踩到他们。


    一个侍者过来把菜单递给伊洛里,眉飞色舞地推销:“晚上好啊,先生,要来点什么吗?今天店里来了新鲜的甘蓝和小番茄, 这时候来上一碗酸甜可口的沙拉简直再完美不过,还有店里的招牌菜——秘制蜜汁烤猪排也是一顶一的美味, 好多客人都吃过都赞不绝口,还有人专门跑过来吃呢。”


    伊洛里粗略看了看菜单上的菜名, 点了一份烩菜配面条、一碗豌豆汤和一个樱桃派, “暂时就这些,其余的等我朋友到的时候再点。”


    “好咧。”


    加文·柯里昂迟到了些,六点过一刻才匆匆推开餐厅门。


    餐厅门上的铃铛叮当一声响, 伊洛里听声扭头,瞧见他,笑着站起身来招呼,“加文,我在这里。”


    “伊洛里,”加文也露出淡淡的笑容,跟伊洛里拥抱了一下,“你还是跟之前的样子一样健康,除了瘦了些,头发长长了些,哦还有脸色苍白了些。”


    加文是红血人,头发偏深棕色,胡子拉碴的,看起来有点不修边幅和颓丧,跟大部分的已婚中年男人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似的,任谁看都不会觉得他年轻时拥有一双能让人看得心碎的眼眸,是年级里最受女生爱慕、每年的爱与友谊日都收礼物收到手软的“忧郁王子”。


    加文:“怎么样伙计,最近过得还好吗?”


    “我能有什么不好的,反倒是你,过得怎么样?阿加莎和小泰德好吗?”


    听伊洛里问到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加文做出一个不知是哭还是笑的无奈表情,“他们好得很,阿加莎在家里厨房天天就捣鼓着‘创新菜式’,好几打纯正的土鸡蛋都烧焦得要扔垃圾桶,而泰德呢,就在学校调皮捣蛋,我这个月都已经第二次去学校跟老师和其他家长道歉了。”


    “那臭小子居然在课堂上揪同桌小姑娘的辫子,说是觉得人家好看,我简直要给他气死了。”


    伊洛里开怀地大笑,“这可不常听说。坐下吧,我才刚点了自己那一份,你也来点些吃的,我很乐意请你吃个开心。”


    侍者此时也很有眼见色地递上菜单。


    加文扫两眼,要了一杯度数不高的小麦啤酒,一份烤肉和一份加小番茄的沙拉,边吃边带着点忧郁地说:“伊洛里,等你结了婚,你就会知道婚姻究竟有多‘幸福’,什么书本费啊、家用啊、哭闹的小孩啊,还有最要命的丈母娘的唠叨,只是一年老十岁都算我走运。”


    “敬谢不敏,我可暂时还不想要这个福气,一个人待着就挺好。”


    “倒霉,我诅咒你的幸福。”


    加文说起话来总有种挑剔的尖刻,又或者是白描的丧气,这跟他的笔杆子职业习惯息息相关。


    加文吃了一些烤肉,注意到伊洛里使叉子的姿势有点别扭,好像右手使不上劲儿似的。


    “伊洛里,你真没什么事吧?”说着,他伸手按了一下伊洛里的手臂,按得伊洛里猛地一哆嗦,叉子连带上边卷好的面条掉到瓷碟里,发出铛的一声。


    伊洛里的脸色白得过分,拿开加文的手,“你吓到我了。”


    “我以为、好吧,你没事就好。”


    加文显然没有一开始的放松了,话题也不再围绕自己家的日常琐事,他知道伊洛里的妹妹还没有回来,这对伊洛里的打击很大。


    加文:“之前你问我的那些信息有帮上些忙吗?”


    加文靠近他,压低了声音道:“就是大宰相那些事,如果你还想要知道一些新消息的话,我可以告诉你。”


    伊洛里手一顿,抬头看向他,顿了片刻说,“我其实正想问你有关宰相的更多事情,你说的新消息是关于什么的?”


    “就是……”加文左看右看,谨慎而低声地说,“最近宰相府似乎并不太平,有好些怪事发生,那个卖给我们报社消息的人说有好几个深夜,他听见府邸里面似乎传出了女人求救声,很凄厉地一声声叫,瘆人得慌。我说不准,但你说有没有可能跟你妹妹有一点关系?”


    伊洛里不打算现在说索菲娅的事情,不过得到这个消息足够让他知道内厄姆很可能有问题。


    尽管女人、求救声,这两点信息太模糊,有可能只是女仆在跟内厄姆、其他男仆玩闹调情时发出的声音,或者是卖消息的人听错了,其实没人在求救——但这对伊洛里而言已经够用了。


    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弄明白内厄姆到底在做什么,又到底隐藏了什么。


    伊洛里露出笑意,很感激地看着自己的友人:“谢谢你,加文,这对我很有帮助,我想我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能帮上忙就好。”


    加文叹了一口气,说:“早点找回索菲娅吧,你妹妹肯定在什么地方等着你的。我宁愿去抓野猪都不愿意再照顾一次喝醉的你,野猪都比你好按住,你那是真的棘手。”


    “我不会再那么软弱了。”伊洛里垂下眼,说道。


    “别闹,你可一点都不软弱,相反,你的性子强硬得过分了,一声不吭就从大学辞职,你知道我看到你给我写的那封信时我有多惊讶吗,那可是查纽卡大学的终身教职,作为红血人,多难才能得到那个机会啊,你这家伙居然说不要就不要,我在精神病院采访过的精神病都没有你一半疯狂。”


    加文摇了摇头,呷了一口啤酒,“说真的,你真需要找个人来跟你分担这一切。”


    “别看我抱怨这么多,其实婚姻还是有好的,至少在你失意时,总会有一个人扶持着你。”


    伊洛里听着好友絮絮念叨,他没有再反驳这些话,复述自己不打算跟任何人组建家庭的话。


    这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等两人结完账出门时,外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下起了大雪。


    王城的工业发达,空气污染比较严重,所以雪并不那么干净,沾染了灰尘,灰蒙蒙的,落到人身上,就像给人笼上一层雾霾。


    伊洛里呼出一口白雾,搓了搓手,正要问加文要不要再一起走一段路时,街对面突然有个醉醺醺的白胡子老人大声喊起来。


    “嘿!红血废物,这不是你们该待的地方,滚回你们的乡下去。”白胡子朝旁边那三个在聊天的红血人挥舞拳头,大声地怒斥着侮辱性的话。


    “打仗了,打仗了,我的两个儿子都要上前线,你们这些红血蛀虫就却还能仗着自己的废物血统,躲在别人尸体堆成的堡垒后边享乐,我呸,真该死。”


    “对战争没有一点帮助,你们有什么资格享有那么多权利,就该把你们都抓进监狱,扔到影魔的大本营。”白胡子越骂越激动,双目怒睁,看起来恨不得冲上去给那三个红血人一人来一个酒瓶,砸晕了绑到前线去换回自己的两个儿子。


    另外几个看起来像是他朋友的老人在劝他,用力拽住他的衣领,“别说了,回去了。你骂能起什么用啊。”


    这场冲突爆发得突然,结束得更突然,直至那蛮横的白胡子老人被拉走后,三个红血人仍旧完全是茫然的状态。


    “发什么疯啊,完全不明所以。”


    另一个人应和:“就是,自己儿子选择参军干什么非要向我们发泄怒火,明明蓝血人能从这一场必赢的战争中得到更多。”


    他们一致认同是太过晦气,才会招致无端的仇恨和诅咒。


    伊洛里眨了眨眼睛,并不是很理解刚才那个突如其来的冲突。


    虽然王城是蓝血主导的城市,但这里的居民一向对红血人秉持比较平和的中立态度,不会过激地排斥。


    “这事儿很正常,”加文平静地说,“战况那么惨烈,谁都不会想让自己的亲人去送死。”


    他耷拉下嘴角,仿佛刚才被指着鼻子骂的人是他,而他为自己没参军的事实感到羞愧。


    “如果没有阿加莎和泰德在等我回家,我也应该去报名参军。”


    伊洛里一头雾水:“你为什么说战况惨烈,报纸上报道的新闻全都很正向,说公爵率领的铁刃军势如破竹。”


    加文以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眼神看着自己的好友,他带着愤世嫉俗的神情,说:“这就是新闻的力量,伙计。”


    “报社决定大部分人可以知道什么信息,忽略什么信息,如果上边的人说要一个胜利在望的战报,那我们就只能说一句‘来干吧’,然后通宵编撰假的战报,然后你们就只能收到假消息。”


    伊洛里觉得头晕,听见自己不敢置信的声音在问:“你是说,所谓铁刃军在高歌猛进之类的话,全都是你们编出来的?那真实情况是什么?”


    “啊,别这么大声。”


    加文一把捂住伊洛里的嘴巴,对上他碧绿通透的眼眸,心里也咚咚打鼓,负罪感压在心头。


    “加文,这很重要,我需要知道真实情况。”


    加文松开捂住伊洛里嘴巴的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但你得保证不会到处乱说,战况信息管制得厉害,乱传播很容易引火烧身。”


    他压低声音道:“前线的情况并不好,一开始确实是像报纸说的那样,铁刃军所向披靡,但那只持续了很短一段时间,后期铁刃军在追击佯溃的影魔时遭到埋伏,陷入了围剿中。直到最近一周前,狄法公爵还苦苦支撑着不让影魔反攻。”


    “但没办法,陛下本来说好的援军迟迟不去援助,真的是山穷水尽了,本来铁板一块的铁刃军团被影魔大军肢解得七零八落,很多落单的士兵都在躲避影魔的途中失去了踪迹,而狄法公爵带领主力部队杀出重围后也下落不明。最后传回来的消息只知道他们最后的行踪停留在了哀牢岭。”


    加文语气沮丧道:“失去消息近一周,或许铁刃军的主力部队已经遭受到了重创也说不准。”


    伊洛里形容不出来自己这一瞬间的心情,就像猛地下坠,坠落的恐慌顷刻扼住了他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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