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奇被响声吵得迷迷瞪瞪地睁开眼, 就看到伊洛里半跪在病床边,紧紧地握住昏迷中醒来的斯诺的手。
林奇一下惊醒过来,急忙说:“我、我去把医生叫过来。”
健壮的红血人飞一般地奔出病房, 在走道上大喊医生。
“爸爸,你感觉怎么样?”伊洛里紧张地问道。
“哦……伊洛里, 见到你真好。”斯诺的嘴唇嗫嚅着, 声音听起来很虚弱, 但他还是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
斯诺看向陌生的环境,停顿道:“这里是、医院吗?”
伊洛里紧抓着斯诺的手,语带哽咽地说:“是的, 爸爸,好心人把受伤的你送进了医院,我们、差点就会失去你了。”
劫后余生的恐慌如决堤的潮水一般,现在又在看见父亲醒来的一刻回流到他的四肢,他无法想象更多了。
斯诺看见伊洛里脸上的悲伤,他年纪大而变得粗糙的手像是火热的铁钳,紧紧钳住伊洛里,安慰道:“孩子,我在经历了那一切之后还能身体健全地见到你, 现在还能这样跟你聊天,就这个方面来说, 我已经足够幸运了。”
他拿起桌子上自己摔得裂了一大块的夹鼻眼镜弹了弹,乐呵呵地说:“你看, 我的镜片就不像我一样交上这好运了, 可怜的小东西。”
伊洛里配合地露出笑容:“我确信我已经听见它的悲泣了,别担心,等我们迟点到家后, 我们会为它找到归宿——杰米叔叔那样优秀的钟表匠,会修复好它的。”
斯诺:“我们这么快就要回家了吗,可是索菲她……?”
伊洛里轻轻地摇头:“爸爸,那是骗人的假消息,索菲不在飞鸟城。负责调查的警官告诉我,那只是为了把你引到飞鸟城的一个幌子而已。”
说完的一刻,他看到斯诺的目光,就仿佛有彻骨的冰水浸没了自己,连呼吸都痛。
“是这样吗。也是,我应该知道的,我们毕竟已经在这座城市里找过很多次,也找过很久了。我不应该那么轻易地相信那个侦探说的话的。”斯诺垂下头,声音变得悲怆。
伊洛里试图说些什么:“爸爸,你没做错任何事,是我应该陪你一起来……”
“哦,我可怜的索菲娅……我可怜的孩子……”斯诺摇摇头,抬起头时已是老泪纵横了。
伊洛里用力抱住他,“没事的、爸爸,我们会克服过去的。”——
三人很快就搭上了一列回纽波加城的火车。
考虑到斯诺的身体状况,伊洛里特意买下包厢的票,给斯诺提供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
行进的列车穿过城郊,窗外的树木和石头都变成一道道或灰绿或苍白的残影。
伊洛里望着那些景物,脑子里却在想着那三个逃跑中的暴徒,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在接斯诺离开医院前,他去了一趟那个警察局。
那个散漫的蓝血警察把那三个暴徒的通缉画像给了他一份,他把那几张画像塞进行李,谁也不告诉地打算安静地带回家。
他一边回忆画像上的人脸,一边低语着那三个人的名字,利奥·霍顿 ,巴顿·弗莱明,杰·阿克曼。
他说了自己会解决这件事。
伊洛里在认真地考虑,他能不能通过狄法的权势来找到这些人,将他们绳之于法。
包厢里,林奇还在抱怨蓝血警官的散漫,说:“蓝血人瞧不起矮个子的红血人,可问题是,我真搞不懂他们到底有什么资格和权利来瞧不起我们呢。伊洛里堂哥,你觉得那些蓝血人什么时候会给我们一个结果?”
“抱歉,我刚才在想其他事情,没听到你的问题。”伊洛里露出尴尬的笑,他刚才想得太投入了。
林奇关切地说:“伊洛里堂哥,你是不是累了,要睡一会儿吗?”
“不,我没事。”伊洛里的视线落在了自从上了火车之后就没怎么说话的父亲身上,说:“爸爸,你还好吗?”
斯诺轻声地说:“在回到家前,我确实有一句话想说,孩子们,你们能答应我不要把那个侦探用假消息骗我的事情告诉艾莎吗?我担心她会胡思乱想,你们知道的,她一向身体都不是太好。”
他注视着两人,说:“我不想让她对寻找失去信心,哪怕只是一点绝望都足以让她痛苦。至于我的伤势和遭遇,我也希望你们能够尽可能轻松地告诉她。”
在斯诺的郑重要求下,伊洛里和林奇两人除了点头答应之外,就没有什么能做的了——
艾莎觉得自己生病了,偏头痛得厉害,精神已经摇摇欲坠,对丈夫的担心在她纤弱的神经上又再加重压力。
“夫人,燕麦粥熬好了,按您的吩咐盛到了大碗里放凉,您现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给你盛来一些?”一个上了年纪的妇女进房间问艾莎要不要吃点东西垫肚子,从她的粗糙的双手可以看出来,她在给人当女佣这些年,没少做擦洗桌椅和衣裳的活计。
艾莎摇了摇头,“我没有胃口。朱莉,今天有任何来信吗?”
朱莉的回答让她的眼神又再黯淡下去,朱莉说:“没有,夫人。”
“这样啊……”艾莎闭上眼睛,无精打采道:“辛苦你了,麻烦你在离开之前都关注一下信箱,或许再过一会儿就会有重要信件来。”
她喃喃念叨:“伊洛里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不会忽视我的请求的。”
“好的夫人。”朱莉不是住在家里的全职佣人,而是专门打扫卫生的钟点工,到点就要下班回家,但在回家之前,她愿意对这个难得体谅佣人的女主人尽心尽力地关注一切。
朱莉拉起窗帘,在昏暗的光中,她看了一眼床上的艾莎,默默地摇了摇头,关上门,把寂静无声的房间留给了女主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艾莎忽然惊醒,她听见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门铃声。
艾莎翕声翕气地问:“朱莉,是不是有人拉响了门铃?”
空荡荡的走廊里没有任何回应,艾莎才意识到佣人已经离开。
叮当当——
玄关外又传来门铃声,接着是伊洛里的喊声,“妈妈,你在家吗?我们回来了。”
是伊洛里!
艾莎喜上眉梢,顾不上偏头痛,披了一件披肩,便从房间出来。
门刚一打开,风就吹得艾莎的披肩翻飞。
在乱糟糟的情况下,艾莎看见被风吹得鼻子通红的伊洛里和被他搀扶着胳膊的斯诺,他们旁边的林奇则是稍显拘谨地朝艾莎躬身问好,“艾莎婶婶,好久不见。”
艾莎一时间激动得说不出话,上前抱住自己的丈夫,“狠心的人,怎么能一点消息都没有,知道我有多担心吗?我睡不着吃不下任何东西,一直害怕你会回不来!”
“嗳哟,”斯诺装作被艾莎按到伤处,夸张地叫了一声,“亲爱的,在你准备对我实行更严厉的打击之前,我能为我的肋骨小小地辩驳一下吗?这老伙计可太幸运了,别人打五下有三下都正好击中它。”
这是艾莎熟悉的幽默感,斯诺总是能够将一件坏事描述成无伤大雅的乐事,这种乐观积极的态度是艾莎所爱的,只是这时候她真没办法对此全盘接受。
艾莎红着眼圈,说:“别说这种胡话,究竟哪里幸运了?这可不是你应得的,也不是我和伊洛里应得的。”
她的丈夫是个文质彬彬的文人,从来待人和善,连吵架都不会红脸,现在却像一个落败的拳击手,满脸都是暴徒锤出来的青紫。
艾莎看向伊洛里和林奇,说:“拜托告诉我,犯人已经抓到了,得是多凶狠的人才能犯下这么可怕的罪行啊。”
伊洛里和林奇两人面面相觑。
斯诺幽默地说:“亲爱的,这些事就让警官们去操心吧,我们赶路赶了三天,可怜见的,简直没有什么比火车上的食物更不适合一个头部受伤的老人和两个健壮的小伙子了。”
“我让朱莉离开前做了一些晚饭,我现在就去把它们加热。”艾莎拢住披肩,走上前在林奇和伊洛里的脸颊亲了一下,“孩子们,你们现在到家了。”
亨特家的装修是典型的红血人家庭,屋内到处都摆放了生意盎然的绿植盆栽,鲜艳的嫩绿点缀着视觉,没有多少花哨装饰或架子,开很多扇窗户,窗口都开得很大,光照充足,同时最重要的厨房足够宽敞。
不大,但胜在舒适温暖。
林奇刚在沙发坐下,艾莎就用托盘捧着热红茶和茶杯过来了,“林奇,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林奇连连摆手:“请不要这样说,什么都不用,这是我应该做的。”
因为身体原因,艾莎支撑不了长途动车的颠簸,只能寻求斯诺的兄长的帮助,希望他能够去照看一下自己的丈夫,斯诺的兄长便让自己的儿子去到圣玛丽医院。
“爸爸,你先坐着,我去帮妈妈准备晚餐。”伊洛里把斯诺扶到沙发上坐下。
斯诺望向自己的侄儿,温和地说:“林奇,现在搭火车走已经太晚了,不如今晚就在我们这里歇息吧,家里有一间客房,床铺都是现成的。”
年老的红血人头发花白,眼镜底下的目光慈爱,是真的关心林奇。
林奇咧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斯诺叔父,我很乐意留下来叨扰你们。”
另一边,伊洛里走进厨房,艾莎已经在灶台间忙碌起来了。
艾莎:“朱莉离开之前煮了燕麦粥,但我没有胃口,就任由它放凉了,我打算把它加热,然后再做点椒盐饼和蜂蜜烤鸡。”
“这听起来挺好的,妈妈,让我来帮你吧。我来做点苹果沙拉,搭配起来的味道应该会不错。”伊洛里撸起袖子,开始帮艾莎打下手。
艾莎看着伊洛里切着苹果,她刚才不敢问受伤的丈夫,心里一直憋着,现在才找到机会问伊洛里,“伊洛里,那个侦探没有找到索菲吗?”
如果侦探真的找到了的话,那伊洛里他们回来的时候,不可能不带回索菲。
伊洛里在切苹果的手一顿,转头看向母亲。
艾莎·理查德嫁给斯诺·亨特这些年来一直被呵护得很好,生活在爱意中,即使已经五十岁,但还保留一些小女生的作态,有点小骄纵和爱向丈夫撒娇,外表并不十分显老,甚至外出时还偶尔会被别人当成是索菲娅的姐姐。
但现在她的眼神却很沧桑,如太倦累的旅人,已经许久无法安心入眠。
伊洛里喉咙发紧了一下,说:“我想……是的,妈妈。那只是一个想要骗钱的骗子而已。我们去了他说的地方去找,但是一无所获。”
他隐瞒了侦探用假消息导致父亲险些丧命的内情,母亲并不需要知道这么幽暗的人心和恶意。
他几乎没办法直视妇人流露出失望的褐色眼眸。
他想要安慰她,说自己正在努力,说这个调查结果什么意义也没有,说他已经进入索菲娅最后想要画下来的灰铸铁城堡中调查。
但是伊洛里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晚餐的气氛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沉闷,林奇的到来显然为亨特家增添了活力,他吃得很多也吃很快,几乎一直在称赞伊洛里和艾莎的厨艺了得,讲起自己跟着渔船出海捕鱼的工作经历,偶尔会抱怨蓝血人对红血人的不公,但态度又不至于太消极。
林奇说起自己最近的一次出海,语调欢快:“那些蓝血人居然把我当还没有学会思考的孩子,嘲笑我的身高和力气,要我说的话,他们才是只会用肌肉进行思考的猿猴呢。”
“不过我也让他们知道我不是好惹的,在捕鱼技术上有力地回击了他们,哼,谁都不敢再取笑我。”
托他的福,斯诺的谈话热情也被调动起来,兴致勃勃地说起自己最近在构思的一本新书。
正聊到热火朝天的时候,门铃响了。
斯诺停下来,“亲爱的,我们今天有邀请客人吗?”
“哦,我想可能是邻居来借香料,福斯特一家经常做炖肉,他们家的香料用得很快。”
艾莎正要起身,伊洛里先行道:“妈妈你坐着,我去开门吧。”
伊洛里打开门,在看见门后的人的一刻,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两名袖口都纹绣了槲寄生的、隶属于卡斯德伊家族的仆人出现在他的面前,金发的男仆一边向他弯腰行礼,一边礼貌地说:“亨特教授晚好,贸然拜访请见谅。公爵大人得知教授您因为家庭急事而突然离开城堡,特意吩咐我们带着礼物来慰问您以及您的家人。”
第52章 第 52 章 一波又起
伊洛里眼睁睁看着两个男仆行躬身礼, 他见过他们,海伍德的得力下属,没落小贵族出身, 跟海伍德一样行事中总有一种微妙的傲慢态度。
他们从不愿意跟身为红血人且是平民的伊洛里有任何交流,也不听从吩咐。
“伊洛里, 怎么耽误这么久, 是谁来了?”
觉得不对劲的艾莎跟出来, 见到两个高挺的蓝血仆从站在门口,她惊讶得眨了眨眼睛,“你们找谁?”
“夫人您好。”
只见另一个稍高的男仆将一只手背在身后, 站直身,道:“尊贵的狄法·卡斯德伊公爵大人派我们二人前来贵府送来慰问品。”
艾莎:“老天,我们什么时候认识了一位公爵大人,伊洛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发生什么事了?”听到艾莎的声音,斯诺和林奇也跟着出来了。
高男仆没有理会眼前这几个惊讶的红血人,丝毫没有一点想要跟他们多说一句话的意思,而是自顾地往下数:“慰问品为来自兽人帝国的奶果、绿珊瑚珍珠药粉、鹿髓……分别有延缓衰老、增强体质功能……”
随着他报出名称,金发男仆呈上来几个包装精美的礼盒。
伊洛里觉得如芒在背, 家里人齐齐注视着他,以及那明显贵重、就差用价格签标明值一串数字后跟着多少个零的赠礼。
伊洛里僵硬地接过那些礼盒, 都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面对:“替我传告公爵阁下,感谢他的关心和慰问, 还有我很抱歉没有告诉他就突然离开了。”
“我们会的, ”高男仆顿了一顿,端着上流社会常用的腔调道,“亨特教授, 老爷期待您能够尽快回城堡内,很多事务离不开您的帮助。还请不要令老爷等待太久。”
他的笑容不达眼底,虽然姿态放低,但语气却隐约令人不舒服,好似掺在米饭里的鱼刺,隐藏得很深的轻视戳刺着人心。
伊洛里摸到礼盒的边缘,冰凉的铁角咯在他掌心,沉甸甸的,“等确定家里不再需要我的时候,我会尽快回去,迟点我会写信向公爵说明情况。”
得到一个比较确切的答案后,高男仆再度扬起下巴,说:“我会如实向老爷传达这个消息。”
“那么,请恕我们告辞。”
眼见两名男仆坐上一直停在花园外的银漆金属马车,然后车夫甩动鞭子,独角兽嘶鸣一声,马车倏然消失在沉沉夜色中,斯诺终于忍不住了。
“伊洛里,刚才那两个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斯诺看向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儿子,疑惑地皱眉,“你一直在查纽卡大学任教,为什么会与那黄金公有往来?而且交情深到让那位公爵大人特地派人来慰问。”
卡斯德伊家族是如此闻名,不论是他们坐拥的财富,还是带有传奇色彩的黄金热诅咒,就算连不会看报识字的帝国居民都知道有那么一位被传称为“黄金大公”的狄法·卡斯德伊。
伊洛里一个头两个大,一直捂住的炸弹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轰然炸响,他根本没有打算在事情解决前把一切都告诉家人。
“我们先回屋里说吧,我会把我能告诉你们的都告诉你们。”
在三个人无法理解的目光注视下,伊洛里闭上眼,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开口道:“我、我不久前辞去了教职,进入了卡斯德伊家族的城堡内担任家庭教师,教导公爵的两个外甥文学。”
斯诺好似听不懂一样,把伊洛里的话重复了两遍:“辞去教职、辞去教职……”
“啊!你糊涂啊,”斯诺满脸不可思议地说,“好端端的大学教授不做,偏要去扯贵族的衣角,伊洛里,你难道也同那些傻瓜一样,变成了追名逐利的糊涂蛋了吗?”
斯诺并非愚钝的人,即使他是习惯于常年闭门不出的作家,他也在一些比较高端的文学沙龙里见过这种事——初出茅庐的年轻作家高举红酒杯,围在势利的蓝血评论家旁听他们自吹自擂,假笑着拍掌,只为得他们青眼,给自己在文学界谋得几分利益。
可那都是些天底下再找不出来的真正大笨蛋,斯诺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会笨到这种程度。
艾莎:“伊洛里,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妈妈不明白你的想法。”
林奇语调上扬,更是难以置信:“是呀,堂哥,为一个傲慢的蓝血贵族工作,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难以忍受的了。”
“其实、没有你们想得那么糟糕,公爵大人对我非常照顾,我辞去教职是因为我感觉查纽卡大学的环境已经不再适合我了,我想要去做一些不同的事情,而且公爵阁下给我支付的薪酬也非常优渥,不比当教授的待遇差。”伊洛里努力地解释,想要让这件事比表面上看起来更好一些。
但他的辩解在旁人看来非常苍白,并且让眼前的几人产生了误解。
斯诺犹疑道:“难道查纽卡大学缩减了教授的工资吗?还是王都的生活花销水涨船高了,所以你才要去为公爵工作?”
艾莎则是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说:“伊洛里,你要是遇到了麻烦,为什么不写信回家跟我们说,爸爸妈妈会给你寄钱的。”
她知道卡斯德伊这个家族名字意味着什么,更知道蓝血贵族都是怎么看待红血人的,说是当成会说话的工具都算是往轻的说了。
一想到伊洛里或许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经历了困境,艾莎就忍不住哭出声来,“自大傲慢的蓝血贵族都如钢铁一样冷酷,不读诗歌、不谈文学,从心底里蔑视红血人,他们怎么会平等对待你。”
“妈妈,我过得很好,没有遇到任何麻烦,真的只是因为我想要尝试其他不同的工作,然后刚好有一个适合的家教机会。”
“而且公爵也待我很好,没有一般蓝血人的恶习,在他的城堡里,我没有受到任何委屈。这就是全部,就是这么简单而已。”伊洛里用手帕给艾莎擦掉眼泪,安慰道。
艾莎对伊洛里说的话充耳不闻,心疼地握住儿子的手,仍继续道:“怪不得我说你怎么又瘦了,肯定吃了很多苦头吧。不仅教书辛苦,还要去别人家里住着,蓝血人哪会做什么好吃的,都不肯认真钻研食物。”
“他们那饼干拌面条、苹果蒸蛋,我都不想说。”
母爱是盲目的,艾莎果断忽视了伊洛里稍微圆润了些的下巴和脸颊,坚定不移地否定蓝血厨师的厨艺。
斯诺揉了揉眉心,“哎,那大学教授做不成,还有其他能做的,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成为蓝血权贵的附属。”
林奇插话道:“叔父,我有一个红血人朋友,他这么多年出海攒了一笔钱,在城里筹办了一间学校,专门接收十来岁的孩子,虽然日常工作有点忙,但胜在里面全是红血人员工,如果伊洛里堂哥愿意的话,我可以问问他那里还招不招老师。”
斯诺:“这听起来很好啊。”
三言两语间,几乎就要敲定伊洛里下一份工作是去照顾孩子。
伊洛里:“等一下,大家,你们似乎忽略了一件事,我没说我想要辞职。”
林奇:“不成不成,蓝血人都不是什么好家伙,没有同情心和感情,换我宁愿跟一截木头打交道,伊洛里堂哥你不要跟他们来往。”
林奇的眉毛都卷曲成一团,看起来嫌弃得要命。刚才那两个蓝血仆从眼底的轻蔑他可没忽略,如果不是不能给叔父一家惹麻烦,他恨不得给他们一人脸上来一拳才对。
伊洛里艰难地想要解释:“我理解你们的想法,但是……”
这个时候,门铃又响了。
斯诺:“今天晚上的客人可真多不是吗,我去看看是谁,希望这一次来的不是什么蓝血贵族的仆人,而是我们的好邻居福斯特一家。”
伊洛里无力地捏了捏手指,他不能把自己干的事情说出来,他不能让父母知道他正在欺骗一个蓝血贵族,但他依然对当前的困境感到苦恼。
林奇叹了一口气,说:“伊洛里堂哥,要我说,照顾一百个吵吵闹闹的孩子,都比伺候那些挑剔又刻薄的蓝血人更好,你在我的心中一直都是一个学识渊博的天才,不应该为惹人讨厌的蓝血老爷工作——你能做得更好。”
艾莎:“蓝血人,确实他们对我们总是太过刻薄。我不想说什么他们的坏话,但我也……”
正谈论不休时,一个突兀的咳嗽声打破了这个僵持的场景。
斯诺:“咳咳,大家,我们有一个呃、蓝血的来客,他有事要跟伊洛里谈谈。”
伊洛里抬首望去,客厅里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蓝血人,他披着厚重的斗篷,浑身上下流露出一种令人不适的阴沉感。
跟那人壮实魁梧的体型相较,斯诺一根钉子一根钉子组装起来的书架,迷你得像过家家的玩具。
但这个蓝血人那一张熟悉的、辨识度极高的面容才让几人惊讶到无以复加。
艾莎慌张地捂住了嘴,“怎么会来这里……?”
林奇也僵在了原处,一时不知道做出什么表情。他们直到刚才还在谈论着蓝血人的恶劣品质,毫无疑问,这个来人肯定都听进耳朵里了。
伊洛里压下不知所措,尽可能冷静地说:“内厄姆·马歇尔大宰相,您好。”
他一看对方的装扮,就知道对方是秘密出行,但不清楚这人为什么会找到他家,这让他有些紧张。
穿着斗篷的内厄姆眼神阴冷,脸上挂着让人不适的虚伪笑容,看着伊洛里:“可否让你的家人先回避一下,我是有事要来跟你说。”
好不容易把三个人都哄出家门,让他们去散步一圈再回来。
伊洛里关上门,手指捏着门把手紧了紧,他转过身,对男人露出一个礼节性的微笑,微微颔首,“阁下,不知道深夜来访是有什么要紧事?”
伊洛里放在身侧的手无言收紧了,将自己的紧张隐藏得很好。
内厄姆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伊洛里·亨特,还是我应该用另一种方式称呼你——思妹心切、以身犯险的勇敢哥哥?”
在伊洛里稍稍紧缩的眼眸中,一颗碧透的蓝绿宝石出现,它呈椭圆长叶形,宝石中心流动着一块潋滟的浓紫,流光溢彩。
那是他被占卜师巴尼抢去的魔石——盖亚女神的庇护。
第53章 第 53 章 下定决心
内厄姆盯着伊洛里, 试图找出伊洛里的破绽,如毒蛇一样阴冷又尖刻,“想起来了吗?你丢失了这颗魔石的缘由。”
伊洛里紧掐着手心, 说道:“我没见过这颗魔石,也不清楚阁下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不, 你很清楚我在说什么, 教授, 你是个聪明人。既然我能得到这颗魔石,就意味着我也能弄清楚你做的事情,现在还要对我说谎不算是一个明智的举动。”内厄姆不带感情地冷笑一声, 又晃了晃手里的项链。
浅金色的细长链子缠在他食指上,链身相连在一起的细圈幽幽闪光。
内厄姆的声音在煽动,用上他平日演讲的技巧:“可惜啊,教授,如果你想要在荒野中寻回失踪的妹妹,光问贫民窟里的占卜师可是远不足够。得是更加强力的东西才能帮助你看清真相。”
“我们不要无意义地浪费时间,直说了吧,我知道你妹妹在哪里,不是狄法·卡斯德伊拘禁了她, 你在城堡里挖地三尺也不可能找到她。”
内厄姆的脸部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就好像脸皮下有什么东西在抖动, “如果你想要她回来,就把卡斯德伊之戒拿来给我。我知道你跟狄法·卡斯德伊走得很近, 对你来说应该是一件小事。”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说的话, 阁下难道以为这样突然出现在这里说这么一通话,就能说服我为你卖命吗。”
伊洛里掐了掌心,压抑着情绪, 道:“我知道你恨卡斯德伊家族,我怎么知道你不是为了利用我来击垮他们而在这信口胡诌。”
狡诈多端的政客都不可相信,没有谁知道内厄姆现在说的话是不是在下一个圈套。
尽管他不知道项链是怎么落入对方的手里的,但既然项链已经被对方拿到手,那么巴尼肯定也被他抓住了。
宰相完全有可能只是根据巴尼说的话,来编造一个谎言,以此来说服他去偷卡斯德伊之戒。
内厄姆想要利用他对付狄法。他不能掉入这个陷阱。
伊洛里冷漠地说:“阁下,如果你只是想要来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来愚弄我,支使我给你做不能做的事,那你的算盘打错了,我没有愚蠢到随便相信一个明显站不住脚的谎言,也不打算就此赔上自己的人生。”
“而如果你是想要恐吓,那同样不起作用,带着这条项链离开吧,我不在乎你是不是会跟公爵说任何有关我的事情。”
他努力挺直身子,直面内厄姆的审视,让自己说的话听起来更有说服力。
内厄姆冷笑着扔出了一件事物,很轻微的一声脆响,“呵呵,态度可真强硬。我倒是很好奇,这件东西是否会让你改变主意呢?”
只见一个俏丽的蝴蝶型发夹落在地板上,薄的银质蝶翼轻微抖动着。
看清楚发夹的一刻,伊洛里大脑一瞬空白了,视线里只有发夹的样式不断放大,占据了全部注意力。
他弯下腰捡起蝴蝶发夹,看见刻在上边的一行小字时,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出卖了他心底掀起的波涛。
伊洛里听见自己发颤的声音:“你为什么会有这个发夹?”
这是他三年前送给索菲娅的冬夕节礼物,也是与索菲娅的失踪一并消失的物件之一。
内厄姆笑得别有深意,说:“看来教授你改变主意了,那么现在,我们能坐下来好好谈谈合作事宜了吗?”
内厄姆也不在乎伊洛里的沉默,自顾地坐在了沙发上,沙发里的弹簧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我了解你们这个种族的特性——感情充沛、神经纤细,家人是你们最割舍不下的存在,为了守护家人,你们甚至可以骑上矮脚驴,拿短刺剑冲锋,所以为什么不让我们达成一个合作,我把你的妹妹还给你,你给我带来卡斯德伊之戒,皆大欢喜的交换。”内厄姆的微笑令人生厌,说得好像已经笃定能操纵伊洛里在股掌之间,想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伊洛里低下头,很爱惜地端详着发夹上泛出粉色的蔷薇石英,透过室内光,能看出来石英原本无暇的表面多出许多道裂痕,似乎曾经被人狠狠地掷到了地上。
即使没有亲眼所见,也不难推断出索菲娅的处境糟糕。
“我不会拿我的家人来冒险。”伊洛里低声说。
卡斯德伊之戒是卡斯德伊一族的命门,他碰了,会被狄法的悬赏和卡斯德伊精兵追到天涯海角,连带爸妈也会受连累。
“你不需要担心这个,你的家人跟你的行为无关,我可以承诺,如果狄法·卡斯德伊要追究,他只能追究到你一人——帝国的司法,甚至是那位手握最高权力的大人都站在我身后。”
内厄姆说话间,嘴角又怪异地抽搐一下,幅度大到露出明显不健康的乌红色牙肉。
但伊洛里低着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只是无声地捏紧了发夹。
【黑暗的力量笼罩着卡斯德伊,那些了不得的大人物可要倒大霉了……追寻这个黑暗,它可是吞噬了你的妹妹……黑暗所在之处,就是你妹妹的位置。】
所以,所谓笼罩卡斯德伊的黑暗,不是狂热的诅咒、不是卡斯德伊的家族秘辛、更不是染上黄金热的狄法,而是大宰相、是帝国的司法,以及隐藏在一切阴谋算计背后的国王……吗?
可是即使知道了这一切,也起不了任何作用。他知道自己说不出拒绝的话,拒绝的话是想要一切都前功尽弃吗。
伊洛里听见自己轻声应道:“好,我会把卡斯德伊之戒带给你。”
他的心里有一处地方坍塌了。
……
斯诺三人在附近的河岸边散步了近半个小时,回到家的时候,内厄姆已经离开,一如他来时悄无声息,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斯诺担忧地打量着伊洛里,问:“伊洛里,你的脸色很苍白,宰相大人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一家人都是平凡人家,在短短的时间里先是得到黄金公爵的慰问礼品,然后又是被大宰相登门拜访,斯诺的不安升腾到了极点。
三个人把伊洛里围在中心,伊洛里扫过每个人的脸,轻声地说:“事实上,我是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们,我可能知道索菲娅在哪里了。”
艾莎激动地叫了起来,冲上前一把拉住伊洛里的手臂,说:“你说什么!索菲现在在哪呢,你怎么知道的!”
斯诺和林奇也一脸难以置信。
伊洛里握住艾莎的手,解释道:“妈妈,是宰相大人告诉我的。我因为工作原因所以认识了他,他在听闻索菲娅的事情之后非常关切。他今天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好消息。我说的是真的。”
确实,这话里至少有一半的话都是真的,而另外的一半就都是胡说八道。
艾莎兴奋得像个少女,欣喜道:“天哪,我简直不敢相信,宰相大人真的跟你说了这个吗,那索菲娅现在在哪呀,我们能现在马上去接她回来吗?”
“现在还不行,妈妈,宰相大人没有告诉我具体的情况,但是很快就行了,只是我在去接索菲之前,我需要你们做一件事。”
“任何事都可以,只要索菲娅能回来。”
伊洛里一脸认真地说:“我要你们所有人,今天晚上就要收拾好所有的行李,第二天一早我会陪你们搭乘最早的火车回赛里村。”
斯诺:“这是什么意思?”
听到这个奇怪的要求,艾莎也一下慌了神,惊慌地说:“是呀,伊洛里,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伊洛里几乎不能直视他们关切又温情的视线,他咬了咬牙,把自己刚才独自想好的说辞说了出来:“宰相大人希望我能够为他写一篇文章,作为接索菲亚回家的条件,文章内容在某种意义上对狄法公爵并不利,你们知道的,那两位大人在政治上向来不和,而宰相大人认为我能够帮助他。”
只有这样说,父母才会相信和接受他的话。他没有完全相信内厄姆说的会保护他家人的那一套说辞,他必须要让父母离开现在的房子,要逃离到无论是狄法还是内厄姆在一段时间里都不能触及的地方。
一个掺杂了政治阴谋的故事显然非常具有说服力。伊洛里把自己其实要去面对死亡的事情隐瞒了下来。
果然——
斯诺斥责道:“这简直是胡闹!伊洛里,你要卷进那些大人物的政治斗争里吗!”
林奇也摇了摇头,“堂哥,我不赞同这件事,这不是我们这些小市民应该掺和的事情。”
“爸爸妈妈,林奇,这就是条件,而且这是我可以接受的条件。宰相大人没有理由无缘无故地帮助我们。”
艾莎:“我……我还以为……”
“没什么好担心的,妈妈,宰相大人已经承诺说他会为我们提供庇佑,我只是担心你们的安危而已。”
伊洛里露出安慰的笑容,说:“想一想索菲娅,只要我写完这一篇文章,她就能回来跟我们团聚了,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斯诺不知道该说什么,理智上他认为这是一件糟糕的事情,情感上他也跟伊洛里一样,如果写一篇攻击文章就能换回索菲娅,那换作是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蹚进这滩浑水里。
他犹豫道:“可是,这真的不会有危险吗?”
“爸爸,我吃饭的时候就说了,狄法公爵是一个温和的蓝血人,尽管我要做的事情很糟糕,但是我相信不至于会惹得他大发雷霆。”伊洛里的声音很轻,藏着不易察觉的罪恶感。
他要做的事情其实比说的还要糟糕上百倍,他要毫不留情地辜负狄法对他的情意,要狠狠地背叛对方,要把对方的信任撕毁得粉碎,光是想一想,他就觉得呼吸困难。
“亲爱的,我们就听伊洛里的吧,只是写一篇文章而已,怎么会犯下大祸呢。”艾莎紧紧握住斯诺的手,带着期待和惊慌地看向他,她太想要索菲娅回家了。
斯诺摇头道:“一篇文章,艾莎,有时候一篇文章就足够杀死一千个人了。”
然后,斯诺走上前抱住了伊洛里,沉声说:“如果这是最好的办法,那么就这样做吧。我们明天早上就回村子。”
伊洛里回抱住斯诺,其他两人也上前拥抱,他们四人在这个小小的家里享受着暴风雨前最后的一丝宁静。
红血人就是这样,永远不抛弃家人,永远不放弃亲情。
……
夜渐渐深了,艾莎早已经回房间休息,而斯诺的精力比不上年轻人,很快就觉得困倦,没办法支持长时间的谈话。
林奇看出来老人家不自觉地合上眼睛,便停下来话题,道:“叔父,时间晚了,我们明天再聊好吗?”
斯诺有点蒙,“好,好。”
伊洛里去扶他起来,但斯诺轻轻推开了他。
斯诺:“不用啦,你们也早点休息吧,赶了一天路,也是累了。” 老人家慢慢走进自己的房间里,关上了门。
伊洛里看向林奇,笑着说:“谢谢你陪我的爸爸聊天,这种情况下真是再好不过的安慰了。来吧,我带你到客房。”
趁林奇和斯诺聊天时,伊洛里去收拾了一下客房,所以房间的床铺都铺好了,可以直接睡人。
伊洛里跟林奇交代了一下晾衣架等可能会用到的物件都摆放在哪里,要出去时,林奇从后边叫住了他。
“伊洛里堂哥,你会做出正确的决定,这点我从来不怀疑。”林奇在指伊洛里接下来要做的疯狂的行为。
伊洛里顿住,回首看堂弟一眼,微笑了一笑,“晚安,林奇。”
他关上门,手里举着蜡烛,一边照路一边走回自己的卧室。
第54章 第 54 章 踏上归途
回到自己房间的伊洛里并没有立刻入睡, 他拉上窗帘,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下从口袋里摸出来一个口哨、一个正方形的小纸包和一枚玄黑的素戒,从肉眼上看, 素戒跟真正的卡斯德伊之戒别无二致。
这是内厄姆离开之前留在咖啡桌上的物件,他没有解释很多, 只是说, “把纸包里的药粉掺进酒里让狄法·卡斯德伊喝下去, 再动手,他不会察觉到你用赝品调换了真正的卡斯德伊之戒。”
“得手后,你就吹响这个哨子, 到时候会有一只秃鹫出现取走你手里的戒指。”
伊洛里打开纸包,里面是一些浅棕色的粉末,散发着淡淡的土腥味,他用手指捻了一点,就着烛火细细辨别,确定内厄姆没有说谎,这确实是由晒干的忧郁菇碾磨而来的粉末。
这种生长在森林边缘的蘑菇无毒,一般在雨后出现,普通人家经常用新鲜的忧郁菇入菜, 煮出来的蘑菇汤味道鲜美。
但若果将忧郁菇晒干磨碎,制成粉末, 再用忧郁菇粉末与酒液混合,那这种菇类就会致使酒液呈现出一种奇特的特性, 不管谁喝下掺兑了忧郁菇粉末的酒, 都会不可避免地醉醺,其酒性之烈,甚至能醉晕一头狮子, 有些失意的人会特意在酒里添加忧郁菇粉,把自己灌醉——这也是这种蘑菇被命名为“忧郁”的缘由。
幸好,只是让狄法睡着,我不会真正伤害到他。伊洛里想着,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最重要的是这个——
离开前,内厄姆同样冷笑着把那一条项链推向伊洛里,说:“哦,对了,这条项链现在该物归原主了,亨特教授,我无比期待着你的成功。”
伊洛里举起内厄姆还给他的宝石项链,在烛光下看依然是如此的璀璨迷人,晶体中央沉淀的一抹浓紫在流淌着,令人想到明月入海、海上生花。
昂贵又复杂,看似冰冷不可触碰,却带着淡淡的暖意,就像把这条项链送给他的狄法本人一样。
本来他想着研究完这颗宝石的性质,就寻个由头把宝石还给狄法,现在这颗宝石却沉甸甸地压在手心上。
再没有一个人会对他这么好,好到想把一切好的事物都放到他手心。
伊洛里想,他其实根本一点也不值得得到狄法的爱恋和期待,他是一个自私的人。
“对不起。”伊洛里攥紧了宝石,像是在对什么人说。坚硬的晶体硌得生疼,却只有通过这样做他才能觉得舒服一点。
他把哨子、纸包和赝品戒指都收好,至于宝石项链则是小心谨慎地放进了小盒子,塞到书架的最深处。
他要在这个胆大包天的偷盗计划实施前,做出详细的安排。
伊洛里认真思索着,如果爸妈他们搬到乡下,回赛里村,乡村路远且交通通信不发达,即使狄法想追究也要费上好一段时日,再加上村里人基本都是跟亨特一家的熟识的红血人朋友和亲戚,愿意为亨特家打掩护,卡斯德伊精兵也没办法轻易就抓走爸妈。
可以确定的是,这会让父母安然无事度过一段不短的时间,但问题是,这段时间会持续多久?三个月?一年?
他清楚地知道卡斯德伊人有着不容侵犯的骄傲个性,会对任何胆敢冒犯的人发起复仇。
伊洛里停下了笔,纸上已经是一团又一团混乱的黑线,他脑子里太乱了,简直无法思考。
“不能再这样想下去了,这种情况下再想也不会有结果……得休息了,对,明天还有很长一段旅途,不能耽误了起床。”伊洛里低语着推开纸笔,站起身走向整洁的床铺。
伊洛里躺在床上,试图想出一个最稳妥的方法,辗转好久,还是没有头绪,最后是困意慢慢涌上来,他在不知不觉中闭眼睡着了。
这一夜,伊洛里睡得不安稳,梦中一双异色的眼眸在严厉地怒视他,赤金的诡丽竖瞳充满冰冷的愤怒,没有一句话,却已经像在质问他为什么要背叛。
而他在质问之下,心脏紧缩到疼,缩成一块坚硬的石头,好像下一秒就要沿着裂缝自下而上完全开裂——
伊洛里等不及,第二天很早就起床,催着家人收拾好行李。
伊洛里嘱咐母亲:“尽可能多带几套冬衣,或许需要在村里待比较长一段时间,至于手套围巾之类的小物件,等到了那里再重新买就好。”
“还有,我想要带上爸爸的这瓶葡萄酒。”他手里举着一瓶蜡封的红酒,这是亨父早年收到的出版商赠礼,是难得的好酒,但因为家里没人喜欢喝酒,所以一直放在厨房的置物架里。
艾莎疑惑地扬起眉,问:“带上它做什么?你爸爸和大伯都不怎么喜欢喝酒的。”
事实上,红血人就基本没有喜欢喝酒的。
伊洛里把酒放进行李箱的一角,装作无事道:“嗯,我觉得或许到村子里会用得上。”
“好吧,那就随你吧。”艾莎并不在意。
斯诺在客厅里一边穿外套一边说,“我已经给在城里的出版商写了一封信,告诉他们,我会延期交下一期的稿件,我想在我们到达村子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看到我的信件了。”
他今天一早起床就忙着给出版商写信,幸好他手上接的工作并不多,要求交稿的时间也并不紧急,只需要寄出信件就能完成短期的请假。
艾莎:“我希望这不会让那些先生感到错愕,他们其中有两三位都曾经上门拜访过我们,都是一些无可挑剔的好人。”
“他们会理解我的,他们总得理解一个勤奋的作家需要一点休息时间,我才不是为他们工作的驴子,瞧,我难道像一头不知疲倦的驴子吗?”斯诺站定了,用夸张的肢体动作来示意。
“亲爱的,哪怕你是一头驴子,也是农场里最英俊的绿色驴子。”艾莎好脾气地给斯诺整理领带,又细细地抚平斯诺身穿的绿色西装上的褶皱。
“暂时回村也挺好,我一直都很怀念我们以前那座可爱的小橙房子,赛里村的空气也清新,我们还能见到亲戚朋友,跟他们叙叙旧。”
斯诺颇有幽默感地说:“是呀,就是不知道我们的房子会不会已经被爬山虎给淹没了。”
林奇一边往嘴里塞面包,一边说:“叔父,你们的房子还好着呢,就是外墙上已经长满了藤蔓,但问题不大,我可以帮你们清理高处的杂草和泥土。”
伊洛里看着努力保持乐观的父母,心情却说不出的复杂。虽然一开始是为了给他和索菲娅提供好的教育环境,爸妈才忍痛离开赛里村,但搬来纽波加城这么多年,爸妈亲手布置出这座温馨的小房子,也已经熟悉这里的嘈杂闹市、车水马龙乃至灰朦的天空,现在却要抛下这些离开,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
这对两位老人来说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斯诺:“伊洛里,我们的列车是几点钟的?”
“爸爸,是九点的列车,我已经叫好马车了,等马车一到我们就可以出发。”
伊洛里听到门外隐约响起的车轮声,说道:“马车应该来了,行李确定都收拾好了吗?只带这点东西就够了吗?”
他提起沙发旁边的两个行李箱,并不是很重,应该说对于一场长途旅行来说轻得过分了。
斯诺:“我只需要一些书和衣服,而艾莎需要她的织针和线团,这点行李就足够了。伊洛里,我们什么时候会回家?”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想会很快的。”伊洛里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
林奇使劲地咽下最后一口面包,再灌下一杯牛奶,他起床晚了点,所以只能吃得狼吞虎咽,“艾莎婶婶,谢谢你做的早餐。我也准备好了。”
艾莎挎着一个装满食物的小编织篮,笑着说:“我还带了点饼干和肉脯,我们可以在路上吃。”
他们表现得这么轻松,就好像他们是出门郊游,而不是躲避危险一样。
伊洛里看了一眼怀表,然后合上表盖。现在是八点,他们会在四十分钟后到达车站,然后在九点三十分搭上离开纽波加城的火车,前往橡果城,最后经过三次转车,到达赛里村——只有红血人在那里居住和生活的,属于他们的家乡。
出租马车就在门口等待着,街道上已经有来往的行人了。
车夫从车上跳了下来,问道:“红血老爷,是你叫了车对吧?”
伊洛里点了点头:“对,是我,我们四个人要去火车站。”
“好嘞,请上车吧,我保证把你们送到位。”车夫抽出脚踏,放在车厢前,做出一个懒散的欢迎手势。
很快,四人提着简便的箱子坐上马车,车夫拽了一下缰绳,马匹身上的套索哗啦哗啦地发出声音。
车夫一扬鞭子,马车便绝尘而去,哒哒的蹄声像一支小曲儿。
第55章 第 55 章 拜访亲戚
纽波加城的火车站像个巨大的吞吐机器, 一刻不停地吞进成千上万名旅客,又吐出成千上万名旅客,人们行色匆匆, 候车厅的墙上挂着一个大钟和车程表。
一些小报童挎着几乎有自己半个人大的挎包就在偌大的候车厅跑来跑去,叽里呱啦地试图推销出自己的报纸, 许多旅客都厌烦地避开他们。
伊洛里叫住一个脸上脏兮兮、衣衫有很多缝补线的小报童, “孩子, 给我一份今天的报纸。”
他递过去一枚铜币。
“先生,两分币一份报纸,没有分币的话, 镍币也可以。一枚铜币太多了,我可没有那么多零钱找给你。”小报童一边从自己的挎包掏出一份报纸,一边说。
他是有零钱,但如果全给了伊洛里,那就没办法应对下一个客人的找零需求了。
伊洛里:“不用找,多出来的零钱是你的了。”
小报童先是一愣,接着嘴角都咧到了耳根子上,他一扯头上脏得都看不出原来颜色的报童帽行了个礼,笑道:“祝你有美好的一天, 好心的先生!”
接着他就欢天喜地地跑走了。
伊洛里抖开报纸,看到报纸的内容时, 他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这报纸已经过期了一个多月,而不是今天的新报纸, 自然地, 上面刊登的也都是些他早就知道的旧闻。
但等火车来也是等着,没别的事情可以打发时间,伊洛里就继续看下去了, 视线扫过诸如《地精王国发生骚乱,罢工煽动者遭逮捕!》、《毛绒兽人与大脚怪再起冲突,水源之争何时休?》、《欢乐大世界正式开园,庆贺首日游客破万》等引人眼球的大标题。
翻开报纸第二版,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映入眼帘,伊洛里顿住了。
报纸上的照片一直在播放——一个举着照相机的记者在高声追问着站在台阶上的狄法·卡斯德伊,他大声地喊“请回答民众,是不是阁下对金钱贪得无厌的追逐逼死了可怜的矿工们,捐助济贫院做慈善是不是为了给良心赎罪?!”
狄法没有理会这些恶意的诘问,安保人员冲上来,将那个记者用力按到地上,照相机被砸到地上成为飞溅的碎块,会场一片哗然。
伊洛里看得出来上边的狄法情绪多么阴郁。
“《发布会出现混乱,黄金公爵陷入矿难事件争议,本人无言以对》——”
林奇不知什么时候靠过来,逐字地把版面标题念出了声,他抬头看伊洛里,问:“黄金公爵?伊洛里堂哥,这就是你的雇主吧?他长得可真阴沉冷漠,完全不像是一个好人。”
林奇不怎么看报纸,更不关心帝国的权贵如何,他只关心自己的生活和工作,所以对狄法没有多少了解,就算是偶然地在什么报纸里看过一眼也早就抛诸脑后了。
他只看狄法的外表,就在心里打上一个大大的叉。
红血人的审美都是喜欢可爱又毫无攻击性的,即使不可爱,至少也要脸色红润,肤色呈健康的象牙白的人,像狄法这种鼻梁高挺、眉目阴翳,皮肤还过分苍白的蓝血英俊男子自然不可能得到林奇的欣赏。
伊洛里摇摇头:“你对于蓝血人的外表要求总不能希望他们像我们一样,允许我公允地说一句,换做是我,也很难对这些不怀好意的提问有任何好脸色。”
说着,他收起报纸。
呜——
在尖锐的汽笛声中,亨特一家所等待的蒸汽火车正式驶入站点,斯诺招呼了一声:“两个小伙子,我们的火车来了,要准备上车了。”
伊洛里:“好的,我们现在就来。”
他们登上火车,找到自己车票所对应的那个位置坐下。
回乡的旅途持续了两天,四个人从火车换乘到慢悠悠的角牛车,车窗外的景色也在逐渐从拥挤的城市高楼变成南方的乡村景象。
终于,经过很长一段颠簸的山路,伊洛里和爸妈提着行李箱站在了一个足有一人高的大铁牌前,铁牌中央凿空了,用铜水浇铸出一个很大的“赛里村”字样,显然牌子久经风吹日晒,铜合金都磨损不少,但表面很干净,看得出来有人在定时维护。
赛里村建在一块群山环绕的大平地上,不同的地块里栽种着橄榄、柑橘和樱桃,村里最忙碌的采摘时节已经过去了,田里绿油油的一片。
斯诺深呼吸一口,充满怀念道:“果然,这里的空气比城市里清新多了。”
林奇力气大,一口气提两个箱子仍旧能走得健步如飞。
林奇在前面领路,絮絮地介绍村子这些年的变更:“叔父婶婶,你们的旧房子没有什么大问题,我上次路过看了一眼,就是杂草长得多了些,大概有三扇窗户的玻璃需要更换,围栏也需要进行修缮……”
林奇边讲,路旁有村人路过,认出来斯诺一家,都惊喜地叫起来,七嘴八舌地问好,“哟,斯诺!好久不见啊!”、“你在城市过得好吗?”、“今天什么节日,居然能见到你们一家。”“伊洛里,你读书读得怎么样了,大学毕业了吧?”
斯诺、艾莎和伊洛里一刻不断地回答村人们这些热情的问题,跟每一个走上前来的熟人拥抱和寒暄,如此“艰难”地走走停停了好一段路,他们那间圆顶的橙色小房子突兀地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诚如林奇说的那样,因为无人打理,亨特家房子外墙的墙皮有不少剥落下来,窗台落了厚厚一层灰,显得冷清败落,而与之相反,原本栽种了多种花卉的花园则繁荣得热闹,入目都是星星点点的姹紫嫣红。
艾莎推开围栏门走进院子,接着发出一个喜悦的惊呼:“瞧,亲爱的,我们走之前种在院子角落的悬铃木树长这么大了。”
一棵挺拔的常绿乔木正伫立在院落中,硕大的树盖撑开,承接住日光,而树叶呈现清雅的嫩绿,发达的根系则将临近的石砖都拱起来。
而进了屋内,空间分为上下两层楼,水龙头还能正常出水,搬家时搁置在这里的桌椅梳妆台等旧家具也一切如故,只是落了尘,擦干净就能使用。
斯诺也咧嘴笑着说:“幸好我们搬去城里的时候,还想着有朝一日要回村子养老,没有贸贸然地把房子给出售了。谁能想到现在这个‘养老备用方案’还能派上用场呢。”
林奇把行李箱放在地板上,张开手挨个拥抱了叔父一家,尤其用力地搂住伊洛里,坚实的胸膛咯得伊洛里的脸都有点疼。
林奇爽朗地说:“晚上七点请来家里吃晚餐吧,妈妈说要做一桌子好菜招待叔父你们,对了,还有坦普尔表叔一家也会加入这次晚餐,他们会很开心见到你们的。”
“当然好。”
“那就这样说定了。”皮肤黝黑的红血人咧出一口白牙,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线。
林奇离开之后,伊洛里坚持自己一个人打扫卫生,让父母休息。
不知不觉原本高悬天际的太阳渐渐地沉到地平线以下,天色变得灰蒙,暮色中的村落看起来就像一幅印象派的油画。
距离晚餐开始的时间所剩无多,伊洛里已经简单擦洗了一些比较重要的功能区如厨房、厕所、父母和自己的卧室,然后去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衬衫和外套,跟着父母一同步行去往位于村子东边的大伯家。
威廉·亨特家同样也是圆顶的房屋,但比起斯诺·亨特家,它的屋子要更大更光鲜一些,主屋外旁边搭建了一个用来放置农具和挤奶桶的棚屋,屋后连通一片圈养牛群的草场。
斯诺一家刚一走进前院就听见威廉洪亮的招呼声。
“斯诺!好久不见!还有我的好弟妹好侄儿,欢迎你们来。”威廉·亨利迎面就拥抱住了斯诺,宽厚的手掌在他背上用力拍了好几下。
身为农场主,威廉的体型魁梧强壮,双膀结实有力,脸上留着一把大胡子,跟斯诺对比,完全看不出来差异这么大的两个人会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弟。
威廉按住斯诺的双肩,端详着他的脸色,似乎想要通过斯诺额头上正在愈合的伤口看出来他的情况是否还好。
威廉:“真是一个糟糕的意外事故不是吗,弟弟,让我看看你的伤口怎么样了?”
“在这呢,就这么一道小伤疤,”斯诺把头发拨起来,让威廉看到那一道棕色的伤痕,说,“已经消炎了,医生让我注意点在伤口彻底愈合之前不要吃辛辣的食物。”
“苏珊娜已经考虑到这一点了,今天晚上没有辣椒,没有姜,也没有大蒜,呃,大蒜还是有一些的,你介意这一点吗?”
斯诺爽朗地笑了起来:“哥哥,我只需要考虑我的医生介不介意,但你猜怎么着,我想他不会介意我吃一点点蒜来给伤口消毒的。”
威廉被逗笑了,他弟弟的幽默感还是一如既往的让人哭笑不得。
威廉的妻子苏珊娜穿着一套朴素整洁的碎花裙,头上戴了一个与裙子花色相衬的头巾,笑容亲切又热情。
苏珊娜分别亲了艾莎和伊洛里的脸颊,热络地问候:“亲爱的,你们看起来累坏了,快进来吧,家里准备了热茶和餐前饼干,我们边歇着,边等坎普尔他们一家来。他们总是爱磨磨蹭蹭的,我敢肯定芭芭拉和表侄女们现在还在家里挑选着她们要穿出门的裙子。”
她性情直爽又干练,属于心直口快的一类人,说起表弟一家同为妯娌的芭芭拉和他们家的三个女儿也毫不避讳,不过她非常热情助人,所以倒也从来没有与村里任何人结怨。
她吩咐自己的儿子,“林奇,去厨房里把红茶以及我刚烤好的姜饼端出来。”
“马上,妈妈。”林奇应道。
第56章 第 56 章 晚餐杂谈
众人在客厅的圆形软椅子坐下, 围绕着回乡旅途怎么样的话题,寒暄了小半个小时,守在门廊的大狗兀地汪汪汪地叫起来。
林奇往窗外觑了一眼, 只见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和跟着他们身后的三个少女正从村道上往这里来,一阵风吹过, 将少女们的宽大的女士帽吹歪了些, 她们纷纷伸手拨弄帽子。
林奇高兴地说:“坎普尔表叔他们来了, 我现在去给他们开门。”
说完,他热情地到玄关去了。
威廉搓了一下手掌,对斯诺笑着:“这下可好了, 时隔这么久,我们这三家人总算能够好好地叙叙旧。来吧,我们去餐桌坐着,等林奇领他们进来就行。”
接着威廉用大嗓门冲厨房喊了一嗓子:“苏珊娜,现在可以把热好的汤先盛出来了,坎普尔他们到了。”
“听见了,别催,已经在准备了,真是啰嗦。”在厨房忙碌的苏珊娜似乎模糊地回应, 但声音没能传太远,被油在锅里加热的吱吱声掩盖了过去。
伊洛里对坎普尔一家的记忆不深, 在他印象中,那个经营着村里唯一一家成衣店的表叔总留着两撇八字胡, 下巴刮得干干净净, 不管什么时候都系着不同花色的领巾,在生意做得最好的那些年,他的衣着是整条村子里最时髦气派的, 而他的妻子芭芭拉则是一位爱挑剔的夫人,衣领上的蕾丝花纹繁复得令人咋舌,至于他们的女儿——早在他们第一个女儿出世前,他已经跟随爸妈搬到纽波加城,所以一直只听过名字,不知道知道长相。
听见杂乱的脚步声逐渐接近餐厅,伊洛里抬眼望过去。
此时,出现在餐厅外的坎普尔夫妇显然跟伊洛里记忆中的形象相差不大。
年近五旬的坎普尔·罗伯特已经谢顶,八字胡全部变成白色,右手拄着一根带纹饰的拐杖,他不是行动不便,只是单纯用它来支撑自己的身体和体现品位。
芭芭拉·罗伯特(随夫姓)则仍旧尖嘴凸唇、挑着一双吊梢眼看人,身上的衣服倒是没有以往那么华美,转为更朴素一些的衣料。
而跟随他们走进来的三位姑娘——大女儿碧翠丝显然是一位漂亮的姑娘,她身材丰满,皮肤白皙,身穿一袭色彩艳丽的低领裙,袖子是时兴的宝塔型袖子,只是一双美目不停转动,给人一种不安分的轻浮感;二女儿雪丽穿得比较素净,只佩戴了一个头饰,表情冷冷的,跟自己的母亲一样眼高于顶;三女儿玛姬则打扮得花枝招展,能看得出来是在学大姐的穿搭风格,只可惜她五官太普通,继承了父母最不好看的特点,宽眼距、尖嘴,下巴还生了痘痘,这种艳丽的妆容反而放大了她的外貌缺点。
坎普尔看到斯诺的时候吃了一惊,说:“哦,二表哥,你可变化得真大,怎么只是几年没见就老了这么多。”
“你倒是还跟十年前一模一样,一点也没变。来吧,坎普尔,跟我抱一抱吧,这么久没见你还有一点想念咧。”斯诺友好地抱住了自己的表弟。
然后,他看向那三个姑娘,说:“这就是你的女儿们吗,她们都出落得这么漂亮了呀。”
坎普尔看向自己的女儿们,介绍道:“这是你们的斯诺表伯,艾莎表婶,以及他的儿子伊洛里·亨特。”
三位姑娘都掀起裙摆一角,依次向斯诺一家行礼。
斯诺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膀,说:“伊洛里,你还记得你的坎普尔表叔和芭芭拉表姨吗?”
“当然,爸爸。”伊洛里躬身致意,“表叔,表姨,还有三位表妹,你们好吗。”
坎普尔扯出一个微小的笑,跟他握了握手,“伊洛里啊,真是好久不见了呢,得有二十多年了吧,还记得你以前就只有那么小一个,没想到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他做出一个比身高的手势,惹得后面的大女儿发出一声笑。
“碧翠丝,你在笑什么?”
“喔,没什么爸爸。”
坎普尔有点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但没有多说。他知道自己这个女儿空有美貌,但言谈可算不得智慧,如果让她不管不顾地讲话,难免会闹出笑话。
这时苏珊娜刚好也捧出一锅蘑菇奶油汤,热络道:“快坐下尝尝我的手艺,我尝试往奶油里面加了些豆蔻和切碎的罗勒叶,味道好极了。”
“豆蔻?我可不要吃豆蔻,那刺激的气味对我的咳嗽不好。”芭芭拉挑剔地说。
“哦得了,芭芭拉,你总爱拿咳嗽开脱,它都冤枉死了,挑食就挑食,直接说不喜欢吃,又不会有谁因此看低你。”
做那么多年妯娌了,苏珊娜对芭芭拉的刀子嘴性格谙熟于心,不会把她说的话放在心上,还时常直接点破她的心思。
芭芭拉脸一白,但没有再说话。
众人围着餐桌坐定,威廉坐在主位,林奇和伊洛里一家坐在左侧,坎普尔一家则在右侧。
艾莎帮着苏珊娜把菜肴端到餐桌上,大块大块的面包、加了百里香的咸土豆泥、烤肉等等的菜肴很快就摆满了桌子,都是一些家常的美味。
苏珊娜热情地招呼起众人:“大家开动吧,今天晚上我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敞开肚皮吃,这些都是我花了一整天的成果,快尝尝味道怎么样。”
蘑菇汤的味道比伊洛里预期的还要美味,他一边喝一边用面包蘸上一点配着吃。
坎普尔:“二表哥,你们什么时候回村子的,刚才我在进门的时候听林奇告诉我你们回村了,我还不敢相信呢。”
“就是昨天,我们花了好几天在路上。”
“我可真没想到会见到你们,你们不是在城里生活得很好嘛,怎么心血来潮回来了?”
面对这有点刁钻的问话,斯诺笑着轻松地带过了话题,“我们的根就从来没有离开过赛里村,这次回来也是因为城里的空气让我们感到疲倦了,回来休息一段时间。”
威廉插了一句话:“俗话说,东好西好,还是自己的家好。”
坎普尔是那种喜欢在饭桌上高谈阔论的人物,总是不遗余力地想要主导谈话。
他清咳一声,说:“那么、伊洛里,之前你爸爸写信回来,说你已经当上了查纽卡大学的教授?怎么样,既然工作安定下来了,总还是要娶一位贤惠的女孩的当妻子来管理家务。”
伊洛里温和地回答这个很冒犯的问题:“您说得对,只是我暂时没有考虑过婚姻的事。”
“你应该考虑,”坎普尔以一种指点晚辈的口吻说,“单身汉可不是一个适合教授的头衔。”
“像我的女孩们,她们从小时候开始就接受昂贵的新娘课程,懂得插花、烹饪和缝纫,都以成为一位出色的妻子为目标努力着。我敢说,整个赛里村,没有一个小伙子不想要娶她们任何一人为妻。”
伊洛里:“表妹们很优秀。”
坎普尔卡了一下,觉得自己说的话都像是撞到了棉花上,伊洛里的回答让他想要推销自己女儿的话都堵在喉咙。
碧翠丝:“伊洛里表哥,你当过兵吗?”
“不,我很遗憾没能得到这个殊荣。为什么这么问?”
碧翠丝的美目讪讪地敛了下来,“那是我看错了,我还以为你袖口上的纹饰是军团的标志。”
伊洛里顺着碧翠丝的目光往下,接触到狄法送给他的大衣,离开家的时候太匆忙,随手就从衣柜拿了一件外套,没曾想正好是狄法送的,用最好用料,看起来有些厚重,这个特点跟结实耐穿的军服有异曲同工之妙。
芭芭拉制止大女儿:“碧翠丝,别再谈论那些鲁莽的年轻人了,想到他们,我的咳嗽可一辈子都好不了。”
“妈妈,你不该这么贬低克里夫上尉他们,他们多英俊潇洒啊。”
“还很会说花言巧语呢。”一旁的二女儿雪丽泼冷水。
碧翠丝有点恼:“你就是嫉妒他们喜欢我多过喜欢你。”
“只有你和玛姬才会在乎能不能得到那些无知士兵的喜爱。”
“嘿!说我干什么,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吗?”玛姬叫嚷起来。她像只发怒的母猫。
芭芭拉呵斥道:“女孩们,你们还不快停下吗!”
三人一下子就没了声响,餐桌上已经是一片安静,大家都看着她们。
芭芭拉端着有点尴尬的笑容解释道:“她们实在是性格太活泼了,在谈论到一些有趣的话题的时候就会格外积极。”
她用手肘撞了一下旁边的坎普尔。
坎普尔咳嗽了一声,说:“确实、是这样的。”
说实话,伊洛里很少跟女性打交道,所以也不是很清楚现在该露出一个什么表情,做出一个什么反应比较好。
在这个尴尬的时候,林奇猛地站起身,“大家,我想宣布一件事——”
“其实我这次回来是因为一件事,咳,”当着所有人的面,林奇磕巴了一下,道:“我已经决定要以后都留在村子里,照看农场。”
所有人,包括威廉都很意外:“什么意思,以后不再去跑船了?”
“不去了。农场要做的体力活很多,妈妈告诉我你上个月还为了搬牛奶桶而再一次扭伤了腰,我想我已经是时候要承担起支撑照看农场的责任,不能再在风浪里冒险。”
林奇看着威廉,说:“爸爸,我会努力帮上你的忙,不过当然,因为我一直学习的都是海上的东西,对于陆地上的事情我是一窍不通,但是我保证我会学得很快的。你觉得怎么样?”
听到这么暖心的话,威廉忍不住也被感动到,张开手说:“什么觉得怎么样,当然是再好不过了。过来,小子,我们爷俩来抱一下!”
林奇皱起脸:“不要,爸,我们就不要这么肉麻了。”
“臭小子。”威廉爽朗地大笑起来。
有林奇这个打岔,餐桌的氛围重归正常,只是一时间没有人讲话,三姐妹都闷闷不乐地用餐。
威廉切着肉饼,试着用农场今年的收成来挽回冷场,说:“今年好多农场的玉米田伏倒一大片,都不知道害了什么病,我认识的就有好几个种玉米的人赔得血本无归,可怜他们还花了一大笔钱买了能帮忙播种的机器,都不知道他们该怎么度过接下来寒冷的冬天。”
“机器!”坎普尔怪叫一声,“肯定是那些机器污染了种子,我就知道,它们从来不给人类带来什么好事,教会都把它们叫作‘没有心的恶魔’。”
谈到科技,坎普尔简直满腹牢骚:“那些所谓先进的科技只会带来不幸,表侄你知道吗,那些人居然还宣称搞出了劳什子的缝纫机,说是什么一摇摇杆,机器上的缝针就能够自动缝补衣裳,简直是胡说八道,要是真有那么厉害的机器,所有人都能够在家里给自己做一套礼服,还要成衣店做什么,可是我们都知道淘汰成衣店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还有电话,我邻居那个天大的笨蛋居然花大价钱安装了电话,蠢驴!要我说,国王陛下现在对科技这么推崇,只是想要打压教会和顽固的地主们,而根本没有考虑像我们这种普通人的生计。”
“表侄,你读的书那么多,你肯定知道我说的是对的吧。”坎普尔盯着伊洛里,想要得到学问家的支持。
伊洛里一时间没说话,他并不认同表叔没有根据的谬论。
他斟酌地说:“其实,我认为科技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打电话确实比写魔法信件更快速地将信息通知到外界。”
坎普尔并不以为然,咕哝道:“表侄你或许读过很多书,但是在这些事情上你显然没有我更了解。”
他还是坚持自己的说法。
伊洛里只是微笑了一下,就没再说话了。
第57章 第 57 章 进城买药
等主菜都吃过, 甜品送上桌时,伊洛里问威廉:“大伯,我想要买点药材, 像雾水藤、冥狼牙齿这种,你知道村里面哪里有卖吗?”
他想要预先配备好一些隐身粉, 回灰铸铁城堡时或许能够用得上。
威廉:“好侄子, 这你可问住我了, 这些药材我连听都没听说过呢,村里有个小诊所,兼职卖一点从猎户在山上找到的草药, 但太稀有的药材我想你就只能去橡果城的大药铺才能找到了。”
伊洛里面露难色:“要去橡果城才能买到呀,看来我明天得进一趟城了。”
这时,芭芭拉一只手伸到餐桌下,悄悄地捏了一把碧翠丝的大腿。
碧翠丝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说:“哦,妈妈……”
“表侄,你明天也要去橡果城吗,”芭芭拉用手帕轻轻擦了一下嘴角,说:“正巧, 我和碧翠丝明天也准备进城采购一些新品,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们可以带你去城里的药铺买你想要的药材。”
说着,她捏着碧翠丝更用了一点力, 碧翠丝吃疼, 虽然她一点也不想讨好伊洛里,但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按着妈妈的想法来做。
伊洛里:“我不想要给你们造成麻烦,我可以自己——”
“不麻烦!”碧翠丝兀地打断了伊洛里, 旋即反应过来自己太鲁莽了,侧过脸说:“只不过是带你去药店而已,这花不了什么时间。”
“爸爸经常跟我说,有一个好朋友陪伴,比一座灯塔还能够指引正确方向;而有一个好亲戚来往,比得了一座金山都还值得……呃……”碧翠丝想不起来最后一段,不爱思考的脑子迟钝得连死记硬背一句话都费劲。
“值得珍惜。”伊洛里轻轻道:“这是从妖精那边传进来的一句谚语,后半句最原始的版本是‘而有一个远房亲戚来往,一座金山都会被凿空’,是用来讥讽陌生亲戚不如亲近的朋友真诚的,经过多年的演化,才变成我们现在常用的版本。”
碧翠丝压着嘴角的笑,她并没有听懂多少,就只是觉得伊洛里这样一本正经的解释很好笑,“那么我们就这么约定好了,明天早上九点一起坐马车进城?”
伊洛里没有拒绝的理由,同时他也想要早点落实这件事,想了想,他温和地说:“听起来很好,明天我会提前一些时间拜访。谢谢表婶和表妹的好心。”
“哦,这没什么,互帮互助多好,等我们来往多一些你就会知道我们能相处得多好的了。”说话间,芭芭拉露出满意的表情。
雪丽冷笑地扯了扯嘴角,而玛姬则是嫉恨地耷拉下嘴角。
玛姬心想,这真不公平,又有一个呆头呆脑的傻瓜要被碧翠丝骗到,光围着她的裙摆打转。
等晚餐结束,罗伯特一家先行离开了。
乡道没有照路的灯光,只有路边人家窗户里透出来的火光,稍微驱散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坎普尔一人走在前头,而他的妻女则在后边跟着。
芭芭拉:“碧翠丝,你明天必须表现得更好一些,不允许再无缘无故地取笑人,因为伊洛里·亨特可没有对你表现出一见钟情的迹象。”
“妈妈,难道你真的希望我嫁给那个以前见都没见过的表哥吗?”
“他是大学教授,有绅士头衔,还在王城定居了,是你能选择的最好人选。”
碧翠丝嫌弃地说:“大学教授又如何,他如此平庸无趣,呆头鹅模样,怎么配得上我。妈妈,你听见的,他对着一句谚语都那么一本正经地分析,我简直没见过比他更死板的男人。”
芭芭拉沉下脸:“少使性子,那些不三不四、花言巧语的军官你倒是喜欢,但有用吗?他们能够让你成为尊贵的绅士夫人,能让我们一并搬到王城吗?”
“你最好祈祷明天的出行能够给伊洛里留下深刻的印象,让他向你求婚,不然我这辈子都不会认你做我女儿。”
碧翠丝撇撇嘴,“喔,妈妈你说得真棒,我还真期待征服他的心呢。”
雪丽厌烦地别过脸,不愿意听这种谋算,她看不上任何一个人,觉得没有谁能够配得上自己高洁的才貌性情,性格中愤世嫉俗的一面尤为凸显。
而玛姬则是酸得要命,“妈妈,为什么总是只有碧翠丝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我也想要一起去城里。”
芭芭拉瞪玛姬一眼,“你就在家里呆着别添乱,扰乱了你姐姐的婚事,你也别想得到好。”
“这不公平!”玛姬委屈地哭喊。
碧翠丝傲慢地说:“世上的事就是不公平的,要怪,只能怪你自己没生得我这么美。”
她讨厌玛姬什么都学她,什么都想要抢她的,因此贬低玛姬也毫不愧疚。
“你——”
芭芭拉制止两个女儿的又一场骂战,“别吵了,玛姬,等有其他好的对象来村子,你再说挑拣的话,那时我绝不拦你。”
“到时候我还要一套新的裙子,就跟碧翠丝身上这件一样的。”
“不可能,你休想再学我!”
……
圆顶的橙色房子经过多年的沉寂后,在今晚窗口又重新亮起了一点烛光,窗帘后有个人影在伏案写作。
伊洛里细细地写好了要配置隐身粉会用上的药材和对应数量,嘴中念念出声:“一节雾水藤、五十克冥狼牙粉、三颗晒干的龙心果……应该就这些,没什么缺的了……”
接着他走到搁在窗台边的行李箱旁,打开上边的锁扣,手伸进箱子内层摸索了一下,拿出里面的陈酿葡萄酒。
酒瓶的软木塞上有一层红蜡,伊洛里将开瓶器的尖端插进去,往里推,确定卡进木塞了,再旋转开瓶器。
慢慢地,随着软木塞被从瓶口抽离出来,单宁物质的涩苦和葡萄发酵的果香味形成馥郁酒香飘散到空中,微醺的迷醉袭上伊洛里的嗅觉。
深红的酒液仿若流动的石榴石,倒映在伊洛里的眼眸中,好似让他的眼眸也染上了绯红。
他把所有负面情绪都压在心底,一丝涟漪和犹豫都不让泄露。
伊洛里把忧郁菇粉倒了一小半进酒瓶里,等粉末彻底溶解之后,重新把软木塞塞回去。最后,他烧融一根红色蜡烛,让蜡油滴在被开瓶器尖端戳出来的孔洞上,蜡油封住孔洞,然后凝固,酒瓶看起来崭新如初,仿佛从来没有被打开过一样——
橡果城的变化挺大,沿街多了很多新开的店面,招牌都从以前质朴的木板变为了光洁得能反光的铁板,店里摆放着珐琅鼻烟壶、金质怀表、象牙梳等物件——任何昂贵漂亮得能拿来夸耀自我的奢侈品都是蓝血人的最爱,而神色冷漠的蓝血老板盯着员工上货。
随着马车驾驾路过,伊洛里还看见路边的灰兽人站在梯子上,用抹布擦着招牌上的灰尘,红血人在经营蛋糕店,站在橱窗后心宽体胖的蛋糕师一边往蛋糕胚上挤着花状奶油,一边时不时往嘴里送一颗糖果。
“北方蓝血人的到来,也把王城的新潮流都带来了,表侄,你一直都住在王城,应该对这样的店面装饰风格很熟悉了吧。”芭芭拉微笑道。
伊洛里:“我平日里没有注意到这些,但看到橡果城的街景确实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也是,毕竟作为教授,工作肯定是想象不到的忙碌。碧翠丝,你怎么不让表哥看看你的丝绒花头饰,那可是跟王城的淑女们用的一样。”
碧翠丝有点不乐意,故意唱反调道:“妈妈,丝绒花才不是我最喜欢的饰品,我的这块手工制作的真丝丝巾更好看,买的时候有好几个人要跟我抢,但最后还是让我给买到了。伊洛里表哥,你看看这上面的花纹多漂亮。”
她率性地扯了一下丝巾,动作的幅度不知道是希望让伊洛里看清,还是不希望。
“看起来确实与你十分相衬。”伊洛里尴尬但又不失礼貌地赞美,但他其实看不出手工制作的丝巾比工厂出品的围巾好在什么地方。
芭芭拉却是巴不得两个人聊,“表侄,你凑近点看看碧翠丝,她搭配得可好。”
“在美学上,她一直都很有天赋,甚至连小时候画的画,老师都赞不绝口。”
“……您说得对。”
这时赶车的车夫在外边拉紧了缰绳,下一刻,车门被从外边拉开,他粗着嗓子道:“先生小姐们,杰弗里布行到了。”
“好,多谢你的服务。”伊洛里给了车夫两个铜币当做小费。
他先下车,等在车旁边,扶住芭芭拉和碧翠丝伸出来的手,她们身上的裙装是如此累赘,没有人帮忙都不好下车。
“太好了,我可等不及看有什么新的款式到货了。”碧翠丝雀跃地说。
伊洛里向两母女躬身致意:“谢谢你们捎带我一程,我去药店的路是在另一边,就不耽误表姨和表妹你们的时间了。”
“你一个人走?!”芭芭拉不可接受地说,“哦不,那可不行,碧翠丝,你得要陪着你的伊洛里表哥,给他带路。”
碧翠丝像是天塌下来了一样,“什么?妈妈,可是我——”
“不要可是,不然伊洛里迷路了怎么办。”
“这不需要,我不会迷路。”伊洛里也想为自己辩解几句,但芭芭拉充耳不闻,突然用力拧了一下大女儿的手背。
“碧翠丝,担当起你的责任!”
母亲严厉的话语吓住了碧翠丝,她一下子说不出任何话。
沉默了一会儿后,碧翠丝不情不愿地靠近伊洛里,环住他手臂,“伊洛里表哥,我给你带路。”
眼见少女都这么难受了,伊洛里也不好再拒绝。
第58章 第 58 章 拒绝议价
由于店主是地精, 天生喜欢生活在阴暗的角落里,所以橡果城最大的药店就开在一条位置刁钻的小巷子里。
木质的招牌上用地精语和人类语写着“药店”,店门符合地精的身高, 尺寸小得即便是身形比较矮小的红血人,也要稍微低下头才能走进去。
碧翠丝站在门外, 一边掩住口鼻, 一边挑剔地说:“表哥, 这巷子里一股子发霉的臭味,我觉得我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伊洛里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转身道:“碧翠丝, 如果你觉得不舒服的话可以先到巷口等我,我很快就会买好出来。”
碧翠丝喜上眉梢,连一点犹豫都没有,“好,那我在外面等表哥你出来,你要快点出来陪我去买东西哦。”
她才不要陪着无趣的木头在这么又潮湿又散发霉味的地方浪费时间找什么药材。
等碧翠丝离开后,伊洛里俯下身穿过小门,进入了药店内。
跟低矮的店门相反,店里面空间阔大, 天花板挑高了,几乎有三个壁球场大, 装潢简朴但很实用,摆满了货柜, 只留下勉强能供人通过的走道, 所有展示出来的药材都有对应的价格牌和标签,旁边竖起一个大牌子,醒目地标明“拒绝议价”。
面对琳琅满目的药材和魔法药剂, 伊洛里走向一个蹲在货柜前补货的红血人员工,问:“你好,我想知道雾水藤放在哪个区域。”
员工伸手往左边指了指,说:“往藤蔓类二区去,过道旁边往右数起的第三个玻璃柜里便有卖。”
“谢谢。”
员工对他笑,“不客气咧。”
即便员工的指示已经足够具体,但伊洛里还是费了一点时间才在一个位于角落里的玻璃柜中瞧见自己要找的雾水藤。
雾水藤周身氤氲着的雾气已经很稀薄,墨绿的主干也因为搁置时间太久而趋于深褐色,看起来药性都散得差不多了,伊洛里很犹豫地低喃:“枯萎得这么厉害的话,磨成粉末了还能有效果吗?”
但还没等他把雾水藤的品相看得更清楚些,忽地一支烟杆从阴影里伸出来,敲了敲柜面上的玻璃,“小子,不买不要把气哈在玻璃上,用布擦起来很麻烦的懂不懂。”
伊洛里吃了一惊,低头看见一个瘦小嶙峋的老地精。
他头上戴着一个红色圆帽子,秃脑门,眉毛稀疏,看起来可丑陋——传说他们的祖先是因为太贪财小气,被太阳厌弃只能生活在阴影里,才生成这般丑恶的模样。
老地精原本是躺在自己的躺椅上休息,此时站了起来,盯着伊洛里,不客气的表情活似他玷污了自己的展示柜。
地精一族普遍头脑精明,喜欢放高利贷和搞买卖,有人说他们嗅觉灵敏到能嗅出一个人口袋里究竟装了多少枚金币,是个不折不扣的吝啬鬼种族,而衣着朴素、看起来消费能力不高的伊洛里,自然成为他们瞧不上的“穷鬼”。
老地精:“有药方吗?拿出来给我看看你都要些什么,我直接跟你讲店里有没有,就不要在这里找来找去都找不到要的,简直是耽误时间。”
伊洛里收起惊讶,定了定神道:“我想买上面这些药材,店里有吗?”
他拿出自己出门前拟定好的药材单,递给老地精。
老地精扫了一眼上面的药材名,又深深吸了一口水烟,水烟壶咕噜咕噜地冒气泡。
过了一会儿,他单起一只眼打量伊洛里,意味不明道:“小子,你想配隐身粉是吧,用来干什么的?”
隐身粉的配方不难得到,但因为以前发生过多起使用了隐身粉的恶性盗窃事件,所以政府对配置药粉的管制加强了,正常来说任何人买相关药材时都需要在药店报备。
伊洛里把自己原本想好的理由说出来:“我是一名老师,因为上课需要,所以想配一份隐身粉来给我的学生现场演示一遍这类粉末的使用效果。”
说着,他亮了亮自己的执教资格证。
老地精的鼻子里喷出一道白色的浓烟,他翻出一本纸张已经泛黄的大记事本,说:“在空白栏里登记你的姓名、住址还有今天的日期,等着,我去给你拿。”
接着,伊洛看着老地精扒拉过来一个可活动的梯子,滑轨在安装在地面上的凹槽内滑来滑去,发出刀刮过石头一样的闷响。
灵活的地精就这样借助梯子攀到货柜各层,拉出一个个小抽屉,各往里抓一把药材,塞进随身的多个小药袋里。
等伊洛里写完最后一个字,老地精刚好就跳了下来,发出咚的一声,“冥狼牙、龙心果干……再加上一节雾水藤,一共四分之一银币又十镍币。”
他瞟伊洛里一眼,把药袋们都放到柜面上,幽幽道:“本店只接受现钱,概不赊账和讨价还价。”
虽然早有准备,老地精的开价依然比伊洛里预想的贵一倍,不过也容不得他心疼,这家店拥有最齐全的药材品种,很多珍稀的药材只能在这里找到,他只能乖乖地付钱。
伊洛里看一眼怀表,用了二十分钟才买好,外边的碧翠丝应该要等得不耐烦了。
他拎着三三两两分装好的药袋匆匆往外走,果不其然见到碧翠丝正撑开小阳伞,眉目都带着火气,看样子是想直接抛下伊洛里,自己去逛街。
“碧翠丝——”
“伊洛里表哥,你怎么这么慢?什么药材需要花你这么多时间,等你的这段时间里新款的香包都要被其他女人抢光了。”碧翠丝停下来,她白净的脸蛋此时添了一层气恼的红晕,勉强忍住怒气道。
“我在村子里等半个月了,就等这一天,我可不要错过这个季度的新品,如果再穿已经穿过的旧衣裳出席接下来月灵节的舞会,会让我成为其他人的笑柄的。”
伊洛里正想说些什么,一个从后边药店门出来的人猛地撞了他一下,伊洛里的药袋掉到了地上。
“等一下,你掉东西——”伊洛里捡自己药的同时也顺手捡起那人掉的一面镜子。
伊洛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自己拇指按在镜面的那一刻,原本坚硬的镜面忽然像水波一样泛起波澜,水从边缘流出来。
随着一个微不可察的水滴声,一个熟悉的身形隐约浮现在镜中。
“狄法?”
伊洛里惊讶地望着镜子映出来的景象,那棱角分明的下颚,立体硬朗的五官以及深邃的异色眼瞳,不是狄法又是谁。
“这是什么障眼法还是魔术?”
镜中的狄法坐在一个光线稍显黯淡的房间中,房间内的摆设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古朴奢华,而狄法坐在一张石桌旁边,拿着一把刻刀,正在认真地雕刻着一个精巧的……发珠?
伊洛里以为这是某种制造幻象的魔法,没想到下一秒,镜子里的狄法却像是听见了他的声音,低下头,目光如炬的异瞳直直望像是看破了空间。
狄法:“伊洛里?”
伊洛里大脑空白了一刻,反应过来这不是什么特殊魔法的效果,而是这镜子本身是能够用来跟使用者当下最想见的人通讯的魔具。
狄法见多识广,一眼就认出这是魔具的效果,“伊洛里,你在用魔具找我?”
“s……是。”
伊洛里没有想过会有这种时刻,有点生硬地问道:“好久没见到你……一直没办法谢谢你送给我家人的礼物,呃、你过得还好吗?”
狄法抿起唇,他看着倒映在茶水中的红血人影像,低沉着声音。
伊洛里以为自己听到狄法说不好,但他看狄法面无表情,觉得是自己太紧张,听错了。
狄法敛眸:“我收到你的信件,上面没有说你回来的日期。你已经离开足够久了。”
“还要多久,你人能够回来?”
伊洛里没注意狄法的阴郁,他对这个话题感到不安全,心里只想结束深入的讨论。
伊洛里舔了舔皲裂的嘴唇:“关于这个,我准备明……”
“表哥,你还在对着镜子说什么?我们该走了,再不走真的要赶不上新款的开售了。”碧翠丝走过来,脸刚映入镜面,镜子里的景象突然就断了,又恢复成原本普通的镜面。
这时发现自己丢了贵重魔具的人也回来寻找,伊洛里把镜子还给对方。
在灰铸铁城堡的锻造工坊里,狄法看着自己雕刻到一半的发珠,以及用来当纹饰参考的、伊洛里送给自己的白茶花,捏了捏眉心,又再度雕刻起来。
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你身边的女人又是谁呢?
我还要等待多久,你才能回来?
伊洛里和碧翠丝朝布行的方向往回走,碧翠丝心里焦急,但也没办法催促伊洛里走得更快。
这时从道路对面驶过来一辆蒸汽车,它的设计很粗糙,灰黑色的动力核心都暴露在空气中,发出嗡嗡的轰鸣声,好像下一秒就要散架,但它又是如此快速地通过街道,这吸引了沿街行人的视线。
第59章 第 59 章 狂风骤雨(一修)
在橡果城, 能依靠蒸汽动力自行跑动的机械造物从某种程度上说还属于一种珍稀玩意儿。
坐在车上的是六七个军人,从他们军服上的肩章可以看出来,都是一些低等级的尉官。
一个金发、肌肉强壮的军官大笑着拍打把控方向盘的驾驶人, “开快点开快点!马里奥,早上没吃饭吗, 连油门都踩不下去了?旁边驼背的胖老太都走得快过你开车。”
马里奥不甘示弱地向他挥了挥拳头:“嘿!闭嘴, 尤金, 你这一早上就喝得烂醉的酗酒王八蛋,没资格来指挥我。”
“我就偏要这么干,你有本事倒是把我踢下车啊。”
尤金多动症一样眼珠子四处乱瞟, 在看到街边掠过的一抹桃红色后,他突然怪叫起来:“停车,快停下来!我现在要下车!”
马里奥已经烦透了这个总躁狂得不像个正常人的同僚了,一脚刹车,跳下车来就去扯尤金的衣领,“你妈的等着,我现在就把你扔到街上让角牛踹断你这混蛋的脖子。”
车上的其余军官跟着起哄,“撕了他,撕了他, 撕了他。”
“是碧翠丝,快瞧, 我没开玩笑,碧翠丝·罗伯特在那儿呢。”尤金挣开马里奥的手, 按都按不住, 他跟蚂蚱一样仗着大长腿两步作三步,眨眼间就跑到了另一边街道的路肩上。
他嘴角都咧到耳根了,露出八颗牙齿, 眼球充溢着酗酒和通宵带来的红血丝,本就不善的五官,更是染上几分凶狠的气息。
“嘿,碧翠丝,你在这里干嘛呢?今天还跟我们去兜风怎么样?我今天一上午都休息,正打算跟马里奥他们去军官俱乐部呢。”
碧翠丝目瞪口呆地看着尤金,这家伙是疯了吗,即使她是悄悄跟他出去过一回,但他怎么敢在大白天的街道上用这种态度跟她搭话,传回罗伯特一家的熟人圈里,她还要不要做人了,那些看不惯她的女人一定会在背地里嚼舌根说她是个勾搭军官成性的□□的。
更何况,她喜欢的是英俊善谈的克里夫上尉,而不是一个笑起来像条满脸褶皱的斗牛犬的怪咖。
碧翠丝转过身,不出所料地看见伊洛里正一脸不解地看着自己,她脸蹭地一下红得像要滴血。
她一下搂住伊洛里的手臂,躲在他身后,如同所有被调戏的良家子一样,又羞又急地说:“伊洛里表哥,我不认识这个人,他突然冲上来骚扰我。”
“什么东西?”尤金卡了一下壳,才注意到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伊洛里,他忍不住嗤笑出声,“诶呦,碧翠丝,你在做什么,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豆丁,也值得你花费心思示好?”
说着,尤金伸手要去拉碧翠丝,“快跟我来,马里奥的车可不等人。”
“不,我不要去,你不要碰我。”碧翠丝急得都快哭了,周遭人异样的眼神像针一样刺在她脸上。
她梨花带雨地求救:“表哥,帮帮我。”
任何一位有品格的绅士都不会在这种时候退缩。
伊洛里毫不犹豫地挡在表妹身前,迎上身材高大的尤金。
似乎跟在狄法身边久了,这种程度的压迫感也不算什么了,在伊洛里眼中,面前醉得站都站不稳当的尤金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他没有任何畏惧。
伊洛里:“你已经得到拒绝的回答了,作为一位体面的男士,你应该离开,而不是继续纠缠一位未婚的小姐。”
伊洛里沉声道:“如果你再赖着不走,我会要求向你的风纪长官发起投诉。”
尤金先是一愣,随后像是听见本世纪最可笑的笑话一样,捧腹大笑起来,“哈哈哈,碧翠丝你是打哪儿找来的小丑,实在太可乐了,早点说嘛,我就给他抛个铜币当打赏了。”
伊洛里无动于衷道:“你的士兵编号是多少?”
他的平静态度激怒了尤金,尤金骂了一句,手就往伊洛里的脖颈处抓去,“妈的,一个红血矮子在这充什么大!”
伊洛里顺势往后退了一步,他躲开尤金的大手,再迅速地矮下身往前一冲,借力抽出了尤金佩在腰间的军刀,银白的剑光一瞬晃花尤金的眼睛。
他从格斗室里学到的闪躲技巧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嗬?!”等尤金能够反应过来时,锋锐的刀尖已经抵上了他的喉结,甚至割破了表皮。
像只被捏紧了脖子的鸡,尤金惊愕地瞪大眼睛,整个人僵在原地,死死盯着伊洛里移动刀尖的动作。
“你、你想干什么,我可是重盔第二军团的上尉长官,敢袭击军人你这辈子都会完蛋。”
伊洛里手稳得没有一丝颤抖,“别看了,你的同伴都在后边看你的笑话,没有一个想要帮你。”
尤金喘着粗气,额角的青筋暴起。这时从后面跑着过来的马里奥也愣住了,帮着喊:“嘿,别动手,没必要闹成这样,你松开刀,我们现在就走。”
伊洛里瞥马里奥一眼,“你确定能管住他对吧?”
马里奥点头,“我会管。”
伊洛里后退一步,反手把军刀往地上一插,刀尖正正好卡进了地砖的缝隙之间,直直地立着。
伊洛里看向已经吓得眼神发直,话都说不出来的碧翠丝,“我们走吧。”
碧翠丝惊异地看着伊洛里,好像不认识了他一样,这还是那个平庸无趣的学者表哥吗?
“喂,不准走!”眼见两个人就要离开,尤金暴喝一声,他推开来劝自己的马里奥,锃地一声抽出地上的佩剑。
“马里奥,你还愣着干什么,过来帮我一起收拾这小子啊。”
“收拾什么,你别再发疯了。克里夫还在俱乐部等着我们,快走吧。”
尤金看出来马里奥的忌惮,更是恼怒:“什么,难道我要忍受刚才的侮辱吗,只是一个矮小的红血人而已,你在怕什么?”
马里奥却是从后边用力箍住尤金的手,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地说:“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了,看那人袖口的槲寄生纹饰!那是卡斯德伊的标识,证明他是为黄金公效命的人,真刺伤了他你不想活了吗?”
尤金循着马里奥的手指望向那大衣的衣袖,在看见那威名赫赫的家徽图案时,一时脸色变得青白。
“啊……操!”许久,尤金脸都涨红,才憋出来一个脏字,他只能恨恨地看着两人离开。
直至从杰弗里布行回到村子里,碧翠丝都一直处于尴尬得无法直视伊洛里的状态中,整个人局促不安到了极点,生怕伊洛里跟她的妈妈提起刚才发生的事。
也因此,她刁蛮的举止反倒收敛了些,坐在离伊洛里最远的地方,身子微微缩起来,尽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芭芭拉看两人的气氛古怪,很想问碧翠丝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眼下的氛围实在怪异得她开不了口,只好忍着,在心底自己猜。她气恼地瞪了一眼碧翠丝,心里想肯定是这个犟丫头又干了什么好事,等到家了,就有这丫头好果子吃了。
从那行为不端的军官的话中,伊洛里知道碧翠丝或许在做对她自己不好的事,但他没心力在意,碧翠丝的选择是她个人的事,他不打算参与其中,更不打算当通风报信的人。事实上,他甚至对碧翠丝有点漠然,不关心她。
他知道这不好,他应该富有同情心,即使对不那么亲切、甚至过分挑剔势利的亲戚也要保持关心和友爱,如果是以往,他会跟碧翠丝说上一两句建议,让这个疏远的表妹就算是为了父母考虑也要慎重交友,但现在有太多心理压力在压着他,让他不自觉地冷漠了些。
伊洛里想到狄法问的问题,【还要多久,你能够回来?】
因为这句话,一种深沉的忧郁像森林中的雾气弥漫了他。
伊洛里想:今天跟父母告过别,就走吧,赶最晚的一列末班车穿越半个帝国,回到塔奥平原,去直面自己的选择——
村子东边,有一间外墙粉白色的圆顶房子——正是坎普尔一家的居所。
芭芭拉在客厅里一边缝蕾丝一边念叨着:“都已经过去三天了,伊洛里一次也没有上门来拜访,也没有邀请你外出,一定是你给他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我早就该看出来的,我们回来的一路上他都沉默不语,分明就是有所不满。”
碧翠丝高声尖叫:“妈妈,我说了,我什么也没做。说不定就是他耗费了精力挑挑拣拣那些蠢到家的药材,又或者是想到了什么无聊至极的谚语问题,所以就没有心情说话!”
她以这种方式来掩饰自己的心虚,严格意义上来说,她确实没做什么好事,跟一个作风不良的军官在大街上纠缠这种事情,一定会让芭芭拉抓狂的。
说实话的,尽管她在整场冲突中都是没起到任何积极的作用,但是她看到伊洛里出人意料的一面,某个程度上这让她对伊洛里的好感大增,对这个看似木讷的表哥多了一些少女情愫。
她一直喜欢军官,就是喜欢军官的那种危险又迷人的职业特质,现在一个会用剑的学者表哥,并不是完美地契合她的择偶喜好,却已经足以让她产生诸多遐想。
“妈妈你就别再唠叨了,明天一早我就去一趟斯诺表伯的家,邀请伊洛里表哥跟我一起去踏青。”
芭芭拉抬起头,狐疑地看着碧翠丝,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自己这个女儿有多么的犟,“你是说真的吗?”
“我承认,那个呆头呆脑的表哥似乎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糟糕,我觉得我可以跟他再拉近点关系。”碧翠丝咬了咬下唇,像猫儿一样的眼睛微微睁大,她生得美,当她做出这个表情时就总是给人一种惹人怜爱的感觉。
“事实上,你们都不需要再忙活了,”坎普尔刚进门,手臂搭着脱下来的衣服,他说了这么一句。
碧翠丝:“爸爸,这是什么话?”
坎普尔摸了一下自己的八字胡,说:“我刚才在教堂前碰见斯诺和艾莎,他们说,我们的表侄伊洛里已经在两天前离开了村子,而且短时间内不会回村子。”
“天呐,怎么会就这样离开了,连一个招呼都没有。哦——”芭芭拉一个走神,刺针深深地扎进了手指里,血流出来沾到纯白色的蕾丝——
今年从尖锥冰原流溢出来的元素瘴气比以往都要更冰寒刺骨,剧烈的气温变化使得伊洛里好不容易赶到锡铅城的当天就下起了大暴雨。
城市像在雨幕中倾覆,冷风夹杂冰雨噼里啪啦地砸在毫无准备在街上找马车的伊洛里身上。
“你现在能去灰铸铁城堡吗?”伊洛里好不容易找到一辆还愿意载客的马车,他大声地问道。
雨声太嘈杂了,伊洛里听不清楚车夫在说什么,只看见冷漠的车夫点了点头,比出一个数字,说道:“如果加钱的话,立刻就走。”
“那可以。”伊洛里连忙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逼仄的车厢内部不能御寒,伊洛里浑身又湿又冷,但没办法换上一件干爽的外套。
他没想过自己可以活着离开,或者至少没办法提着行李箱光明正大地从城堡的正门走出,所以除了钱包、一瓶添加了忧郁菇粉的葡萄酒和隐身粉之外,他什么都没带。
第60章 第 60 章 我想念你
马车最终停在灰铸铁城堡最外围的区域, 按规定,外来的马车不能再往前进了,伊洛里给了车夫两枚五分之三金币——这比原先说好的车费多一倍, 然后顶着狂风用力推开车门,跳到外边, 剩下通往城堡大门的路只能靠他自己走过去。
即使是在这么恶劣的天气, 守在岗哨的士兵依旧尽职地站岗, 就算伊洛里已经湿成了落汤鸡,还是避免不了检查。
伊洛里看不见自己的模样,但从士兵们欲语还休的表情中, 他知道自己肯定看起来很糟糕。
但伊洛里也计较不了这么多,被检查完,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贯通前庭的主干道,就像是第一天来的一样,他走得艰难,那时候大雪纷飞,他心里被失去索菲娅的痛苦和悲伤填满,一身孤勇与悲怆,像是感觉不到恐惧一样踩着狄法的底线侦探城堡的秘密, 而现在,他仍旧没有好多少, 找回索菲娅的希望还是很微弱,绝望却顽强地生长。
只是很可惜, 最开始和最后, 进入这座城堡的经历都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城堡的灯火还亮着,灯火辉煌,只是沉寂得像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在里面。
伊洛里没有提前跟狄法说自己今天会回来, 因此理所当然的,没有一个仆人在门口等候他,城堡的大门也没有打开。
伊洛里走到门前,按响门铃,等待着里面的人来给自己开门。
不一会儿,门发出沉重的闷响,其中一扇门板缓缓往前挪动了几英寸,打开一道缝隙,接着,从那道门缝里探出来一张伊洛里再熟悉不过的脸。
“理查。”伊洛里喊出那人的名字。
理查的眼睛亮起来,惊喜道:“亨特教授?!第一次这么晚还有门铃声响起,我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没想到居然是您回来了。”
还没说完,他注意到伊洛里湿漉漉得几乎是刚从水里被捞出来的状态,讶异地叫起来,“哎哟,您怎么淋得湿透了,快进来,今天可是大降温,突然冷得厉害,您是怎么淋着雨从前庭走过来的?简直没有比这更糟的事了。”
伊洛里苦笑道:“我没料到会突然下这么大的雨,也没带伞,所以不得不冒雨走了一段路。”
“真是飞来横祸,您先回客房等一下,我现在就拿一套干净的厚衣服到房间给您。啊,我还得通知阿尔管家您回来了。”
伊洛里进了门,身后大门重新被关上,再度把风雨都关在外边。
……
伊洛里洗了澡,换上干爽的衣服,准备等头发干一些才上床睡觉。他没有问送衣服来的理查现在狄法有没有在城堡里,因为时间太晚了,就算狄法在,狄法也需要休息,这不是一个见面的好时机。
心底里,伊洛里努力忽略自己想要推迟计划的微弱愿想。
理查走了约莫有十分钟,门外传来一个克制的敲门声,只有两声,如果不是伊洛里没有睡觉,敲门声会在伊洛里注意到之前就被窗外的风雨声掩盖过去。
“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伊洛里去开门,在看见来人时,他不禁讶异地眨了眨眼睛,“狄法?你为什么会知道……”
伊洛里噤声。
一如既往地,蓝血公爵面无表情,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线,望着他,战栗的情绪传遍伊洛里全身,如寒冰、如刻刀。
伊洛里以为自己能够承受,跟平时一样平静地面对狄法,说着爱他的谎言,诱哄他心甘情愿饮下掺了迷药的酒液,但当真的见到狄法时,他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他根本没办法再那么坦荡地面对一无所知的狄法。
在那双绮丽又冰冷得不可思议的蓝金异瞳注视下,他觉得自己被看穿了,迫切想要逃跑,或者……受到惩罚。
狄法:“海伍德说你回来了,所以我来找你。”
“啊是这样。”伊洛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哦,是海伍德,当然,当然,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当然会对主人知无不言。
伊洛里垂下眸,“管家先生总是很有担当,时刻关注着城堡内发生的任何一件事。”
沉默片刻后,他试图对蓝血公爵解释:“我提前了一天出发,虽然不是计划内的,但很幸运赶上了一列末班车。”
“因为走得比较匆忙,没多少时间写信跟你说明,而你也能看见,我回来得实在太晚,你又每天都很忙,我、我不想打扰你休息,所以才没第一时间找你,并不是回来了也故意躲着你。”
狄法没出声,他目光徘徊在伊洛里的棕色卷发、碧绿眼眸、随着说话不停张合的嘴唇。
伊洛里说得无话可说了。
“……你、想要进来吗?”伊洛里敞开了些门,让出位置。
狄法经过他时,他闻见了苦涩的烟草气味和洗澡后残留的水汽,浓烈又悠长。
伊洛里关上门,正想要说些什么,狄法已经从后边抱住了他。
“哈啊——”伊洛里忍不住低低叫了一声,感受到湿热的气息呼在自己颈窝,太细碎的轻吻,痒得他手指都忍不住攥起来。
狄法深深吸了一口气,伊洛里身上的气味总让他想到青草和蜂蜜,流淌在峡谷、落满花瓣的河水,再温暖不过的安慰。
“我想你。”
伊洛里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
“回家这段时间,我也一直在想着你。”
伊洛里试着摸狄法的脸,但只摸到他还濡湿得在滴水的发尾,“对不起,明知道你在等,我应该更早点回来。”
狄法没回答,久久抱着伊洛里,好像不舍得松开手似地,“我没想催你,但时间实在太久了。”
蓝血人不重亲情,比起拥有相同血缘的人,他们更看重自己的欲望,完全以自我为中心者,所以狄法真的很在意伊洛里能不能只选择自己。即使是伊洛里已经回到他身边的现在,他也用了最大程度的理智,才压抑住要求伊洛里只选择自己的欲望。
伊洛里知道,说出这番话是狄法最大程度的示弱,高傲如蓝血贵族,向一个弱小的红血人袒露自己的内心想法就相当于在坦言自己不安。
伊洛里稍微用了点力,从狄法的怀里挣出来。
“跟我来,我们先把你的头发擦干,它太潮湿会让你头疼。”
伊洛里让狄法坐在床沿上,自己拿了一块大毛巾来,“头稍微往右侧一下。”
狄法依言做了。
伊洛里一时找不到梳子,只能用手指一点点梳理开狄法纠缠在一起的发丝。
梳了一下,伊洛里摸到狄法有一条发辫没有解开,他想要解开,狄法按住了他的手。
狄法:“这条发辫不需要解。”
伊洛里不解地看着他。
狄法轻声说:“这是爱情辫,表示我已有恋人。卡斯德伊传统要求族人若有确定想要结为伴侣的恋人,就必须亲自锻造一枚发珠,用那枚发珠束起爱情辫,系满七日,以此向周围的人表明本人已心有所属,宣言对爱情忠诚。”
他动作轻柔地领伊洛里去摸。
伊洛里才注意到狄法的发辫上别着一颗他以前没见过的发珠,白银作底、金丝作纹理,塑形成了一朵半绽放的白茶花,花苞欲开未开,花苞中央则镶嵌了一颗金红色的宝石,光影转换间,宝石流光溢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