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马车聊天


    伊洛里被新长出来的墓碑绊倒了, 面朝下摔倒,鼻子闻到了糅杂着血液和骨灰的土腥味,下一刻, 苍白的人手忽然化作肢体的浪涛,汹涌地拍向他——


    “啊……”伊洛里痛苦地醒来, 视网膜映出一个半模糊的人像, 柔和的烛光为那人过分锐利甚至阴沉的侧脸线条镀上一层模糊的暖色。


    “伊洛里。”低沉的嗓音如淙淙流泉, 随之而来的是额头上覆上一只微凉的手。


    伊洛里几乎要被这种温和说服了,后知后觉意识到,“狄法……你回来了?”


    说完他咬了咬嘴巴里的软肉, 好极了,一整天不见,这个开场白可真够蹩脚。


    他注意到自己枕在了狄法的大腿上,隔着布料仍能感知到柔韧的大腿肌肉,伊洛里觉得自己耳朵都热得像要着火。


    狄法:“你在流泪,梦里有什么让你难过?”


    伊洛里的眉睫还湿润,点点泪光在他墨绿色的眼睛中,如落入漆黑河底的碎钻,闪了一闪, 稍纵即逝。


    伊洛里哽了一下,“不, 无关我的事,只是梦见有很多人正在死去,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梦到这么可怕的景象。”


    狄法的蓝金异眸注视着伊洛里, 说道:“这听起来,倒像是宗教中有关预知梦的说法。”


    “不,当然不是, 我可是一个没有虔诚的不可知论者,”伊洛里被逗乐了,轻松地笑起来,“要是神不去眷顾祂的信徒,却在一个不可知论者的梦中显灵,那信徒就得悲伤地哭出来了。”


    “我想也是。”狄法露出细微的笑容,他清楚伊洛里的宗教观点,故意这样说只不过是想伊洛里把心思从噩梦上移开。


    他冰凉的手指抚过伊洛里的额头,问道:“你饿了吗,吃点东西怎么样?”


    伊洛里:“我确实是有些饿了,有小蛋糕吗,我觉得自己现在唯一吃得下的就是点缀着糖渍草莓、能甜到我牙疼的蛋糕。”


    “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先把扳指还给你。”


    伊洛里坐起身,从口袋里摸出来翡翠扳指,在昏暗的光照下,戒指上的鎏金槲寄生纹饰也黯淡得几乎看不出来。


    “戴着左手拇指,对吗。”他握过狄法宽大的手,将戒指给他戴回去,摸到指骨骨节,隔着一层皮肤也能感知到底下的骨头致密且坚硬。


    不管从什么地方上评判,狄法这人自始至终地一致,呈现出无可动摇的坚定,伊洛里甚至想象不出来能有什么可以击溃他。


    伊洛里握住狄法,犹豫了一会儿,坦言:“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我用你的戒指在众人面前起了誓,说会负责全部伤患的治疗……那将是很大的一笔费用。”


    狄法扫一眼翡翠扳指,眉间连一丝最细微的皱痕都没出现,“我将戒指给你正是为此用途,钱的事情我已经听伯特说了,那不重要。”


    狄法:“伯特说你控制住局面,安抚了众多伤者,他对你的评价很高。你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并且坚守到最后一刻,你不需要愧疚没救下更多人,至于过分苛责……我不赞许。”


    赤红的血液通常意味着感性和悲天悯人的慈悲心,澎湃的感情日复一日地在血管中激荡,狄法其实不太愿意接受这一点,因为蓝血人的血液里流淌的冷情天然让他对于其他人的审视更加严苛,他确实在意自己的工人,也仅限于基本的道德要求,但显然,伊洛里的感性甚至超乎他的同胞,是那种能为他人而流泪到心碎的人。


    某种程度上,他希望伊洛里是更加冷漠的红血人,不要太在乎别人,如果能只在乎他一个人就更好了。


    狄法低下头,似乎想要跟伊洛里更为靠近。因为洗过了澡,他的头发湿了,原本束起的发辫也散落下来,微湿的发尾扫过伊洛里的鬓角,痒痒的。


    伊洛里闻见狄法身上清爽的香皂味,同时也闻见自己身上的汗味和灰尘的气味,不是很重,但无论如何也说不上好闻,他默默坐远了些。


    “狄法,还有一件事我觉得需要告诉你,你认识‘山姆·布鲁克’这个名字吗?”


    狄法:“我不认为我认识任何一个叫做‘山姆·布鲁克’的人。”


    “他是你矿场里的一个医生。”


    “他怎么了?”


    伊洛里迟疑地说:“我认为他或许没有从医的能力,我……在现场看到他用大剂量的哥罗颠给伤者镇痛,那是一种对神经危害非常大的药物,不像是一名经验丰富的医者会使用的药方。”


    狄法:“你的意思是,他或许欺骗了我?”


    伊洛里被狄法异瞳中的寒意给冻了一下。


    狄法缓缓地转了转扳指,说道,“我迟点会让伯特检查一下他的资质,如果不合规范,我会将他移交给检察官。”


    就像是在说,他会让任何试图愚弄他的人付出代价。


    伊洛里对狄法露出微笑,但做出来的效果只是嘴角扬起一个很淡的弧度,像清晨稍纵即逝的雾气。


    狄法想说些什么,但伊洛里没注意到,问道:“或许……矿难发生的原因有结论了吗,我听到人们在谈论‘占星会’,矿难是不是跟那些狂信徒有关?”


    他听见了留守在矿场维持秩序的警察们私下的交谈,从他们窃窃私语中,有一个唤作“占星会”的组织名出现了许多次。


    常年与文献资料打交道的好处就是,不管一个名词在现下有多生僻,只要它曾在历史中出现过,伊洛里便会记得这词语代表的含义。


    简而言之,占星会是由学习神秘学、笃信神明存在的人所创办的民间组织。


    早在上世纪末、在工业革命尚未开展之前,占星会的会长就热切地宣言,全知全能的神是存在的,魔法就是它赐予被选中者的恩典。


    占星会号召他们的会员都摒弃科学,反对机械,矢志不渝地认定,冰冷地剖析事物运行原理的科技将会是导致人类灭绝的灾难源头。


    【烧掉齿轮和工程图纸,把鼓吹知识的人放逐,它们都只会让人精神错乱,自取灭亡。】会员们如是说着,并且日复一日地观测星星,试图找到神明存在的踪迹。


    但日渐先进、能够望得原来越远的宇宙的望远镜给了他们沉重的打击。人们望遍了天空,遗憾地宣布,星星没有秘密。


    占星会便从此式微,逐渐沦落为了骗子和傻子的集聚地,协会的口号也越来越激进,已经到了仇恨一切科学和革新的程度。


    伊洛里听警官们的口吻,这起矿山爆炸的事件似乎就是占星会一次处心积虑的袭击,有神论宗教疯子为了遏制新兴产业发展的狂热行动。


    伊洛里不想让狄法觉得自己太过冒失,说:“如果不方便说细节,我也完全理解,我只是……”


    说到这里,他磕磕巴巴地说,“我担心你会有危险。”


    狄法看着眼前的人,面庞温润俊秀,鼻子小巧微挺,本应只属于青年人的天真在伊洛里的脸上不加掩饰地显露出来——这不是不好,相反,是太好了。


    他想,自己永远不会告诉伊洛里,他圆且明亮、如同闪耀着宝石火彩一般的眼眸有时会令他想到在阳光下憩息的卷毛猫,稍微睐起眼睛,周身的绒毛都仿佛沾染上光。


    狄法笑了一下:“我没忘记,学者的好奇心是一种亘古不变的秉性。”


    “什么?”


    狄法没有直接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是道:“……肯德里克——我的父亲,他教导了我辨别矿石和冶炼的技术,他说这是卡斯德伊一族都必须要习得的技能。”


    伊洛里不解却耐心地望着他,“好的。”


    他能理解这个听起来有点古怪的家族规定,卡斯德伊的立身之本从一开始就不是堆成山的金银财富,而是他们的技艺,是充满火与铁的淬炼——自第一任家主巴特雷·卡斯德伊用铁钳从熊熊烈焰中夹出了能召唤不死人军队的卡斯德伊之戒,征战四方奠定了这份得之不易的百年基业,到现在狄法以雷霆手段掌握全帝国的金属冶炼业命脉,甚至可以说,钢铁就是卡斯德伊的筋骨,黄金是卡斯德伊的血肉,至于打磨宝石,那是他们的天赋,天生的十根手指能做一切精巧的镶嵌。


    狄法的语气有点放轻了,说:“我从小就是在跟矿石、金属、宝石打交道,如果谁跟我说有一天我会舍弃矿藏,关闭好几个矿场,把钱都投给科学院,我会不屑一顾。”


    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道:“但现在我还是这么做了。”


    伊洛里静静地听着,碧绿的眼眸忽明忽暗地闪烁。


    狄法其实也很累了,紧急召开的发布会上,讨厌的记者潮水般涌向他,嗡嗡嗡吵着要这起矿难事件的详情,他们不在乎澄清,只在乎阴谋,更宁愿相信这爆炸不是占星会的手笔,而是矿区捏造借口撇清了自己在安全监管上未尽的责任。


    但对待伊洛里,狄法仍旧愿意耐下心解释,“警长找到了一些证据,证据显示这场矿难跟这个激进的组织扯上了关系。现场留下了一些那些人的警告,他们对我投资机械和科技的决定十分不满,并决定用爆炸来威胁我。”


    “但那些人的疯狂跟我的决心比起来什么也不算。我知道我的决定是正确的,要开辟新的铁路,推进蒸汽机的研究,这样才能有所成就,重振卡斯德伊荣光。”


    狄法牵过伊洛里的手,拇指摩挲着他的虎口,指腹上的薄茧让伊洛里有些愣神。


    伊洛里说:“所以,那些人的袭击还会继续吗?”


    狄法垂下眼,有些沙哑地说道::“不要为我担心,事情很快便能解决,我会把那些人全部投进监牢。他们想跟我硬碰硬,但卡斯德伊人最不缺乏的就是像铁石一样顽固而暴烈的脾气。”


    他的话语强硬而坚定,但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眼眸中流露出的柔情。


    狄法的手紧紧握住伊洛里,冰冷如钢铁,同时透着一种执拗。


    第42章 第 42 章 亲自下厨


    不幸运的是, 马车里面并没有预备好点缀了糖渍草莓的奶油蛋糕,而现成能直接加热来吃的培根和火腿对伊洛里来说又有点太过油腻单调。


    既然没有仆人,在厨房的橱柜里翻出面粉、奶油、鸡蛋和常见的肉类后, 伊洛里决定自己下厨。


    狄法:“你不必亲自做这种事,火焰和热油会烫伤你的手。”


    他皱着眉看向从平底锅中升腾起来的烟雾。他这么说并非因为一位体面的绅士不应该会做饭, 而是担心伊洛里会伤到自己。


    “不用担心, 我已经这么做好多年了, 相信我,火和油都是我的老朋友。”伊洛里在砧板上切着洋葱,锋利的刀刃在他手下温驯得像绵羊, 不到一会儿就将半个洋葱切成了一个个小方块。


    伊洛里露出微笑:“瞧吧,我能做好。”


    他对于狄法对厨房敬而远之的态度感到了快乐,而且就像这样忙活起来,也让他从忧郁不安的思绪中抽脱一些,情绪变得好了一些。


    亨特家有能力雇佣两个佣人来承担一切家务,但出于锻炼儿女们动手能力的考虑,斯诺·亨特和艾莎·亨特(随夫姓)一致同意家里只保留一个佣人做日常清洁,这样的结果就是,伊洛里能烧得一手好菜, 也乐于钻研菜谱,为家人们准备晚餐。


    伊洛里直率的愉悦感染了狄法, 狄法皱起的眉头微不可察地松开了些,“你要做些什么?”


    他走近了几步, 看伊洛里用黄油刀切下了厚厚一块黄油。


    “鉴于橱柜里刚好有蘑菇和蒜, 所以我准备做煎牛排佐蘑菇酱,焦糖布丁,嗯, 还有热红酒。”


    伊洛里笑着问狄法:“你有什么别的偏好吗?只要是不超出现有的食材范围,都可以提出来。或者你想要换一种肉排酱汁吗?”


    在灰铸铁城堡中待了那么久,伊洛里没有发现狄法对哪一道菜有明显的偏好,不管是鲜嫩的炖小羊羔肉还是浓郁的奶油焗龙虾,狄法都反应平平,好像吃饭对他来说只是维持体征的一项任务,吃过了他就要立刻回去工作。


    果不其然,狄法在沉默了一下后,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很好,一个不挑剔的食客,那事情就简单很多了。


    伊洛里切好制作蘑菇酱要用到的蘑菇片和蒜后,先是加热了平底锅,再把黄油放到锅里,在黄油缓慢融化的过程中,另外拿了一个锅放到灶台上。


    伊洛里以一种轻松的口吻问道:“对红酒了然于心的阁下,你推荐什么样的红酒做热红酒?”


    他偶尔也会在外出就餐时跟朋友们小酌一杯,但要让他辨认出酒架上标签各不相同的酒都是些什么口味,他只能举手投降。


    “我拿给你。”说罢,狄法离开了厨房,不一会儿就带着一瓶红酒回来,红艳得近乎深紫的酒液在水晶瓶里晃荡出波纹,细长的瓶颈两侧有一双展开的金色羽翼装饰。


    “这个,会比较好。”


    伊洛里看了一眼瓶身上面的标签名,天使之翼,不是很常见的牌子。可惜他不懂品酒,不然换作其他人,现在已经跳起来,痛心疾首地说用六十七年陈的“天使之翼”做热红酒简直是暴殄天物。


    他正想要接过,狄法却把酒瓶收了回去,自顾地用开瓶器起出了木塞。


    “倒多少?”狄法问。


    伊洛里反应过来,磕巴了,“啊、好,到锅壁的一半就好。”


    大半瓶“天使之翼”完全倒入了铁锅中。


    狄法合上了锅盖,他倒完了酒,就靠在厨房的门边,冰蓝眼眸透出幽暗的晦色。


    看着狄法和厨房的搭配是一种很奇怪的体验,他一丝不苟地站在门边,而厨房却杂乱无章,像一幅精致的油画被硬生生嵌进了凌乱的涂鸦里,格格不入得近乎荒诞。


    伊洛里不由得笑了一笑,得到狄法不知什么情绪的一瞥,他就敛了笑意,专注于腌制肉排。


    伊洛里的身高跟蓝血人专用的灶台不是很适配,用平底锅做酱汁还勉强能踮起脚来将就,但要煎出两份火候恰到好处的牛排,那就有些难度了。


    伊洛里于是说:“我出去拿一下凳子,等红酒稍微冒出泡泡,你把已经切好的苹果块和肉桂棒放进锅里就可以离火了。”


    “好。”狄法说。


    才去拿垫脚的凳子的一会儿功夫,伊洛里回来就发现狄法已经完全接管了他的工作,正在把腌制好的牛排往平底锅里放,酱汁接触到烧热的锅底,滋地一声散发出诱人的焦香味。


    狄法仗着高大的身形把他挡在灶台后,沙哑道:“已经差不多好了,你可以先洗澡,然后去餐桌旁坐着等。”


    他不懂烹饪,但年少时的从军经历至少让他学会了野炊的技巧,知道怎么烤好一块红肉。


    “还有布丁。”伊洛里抗议。没有一份完美甜点的晚餐不是一个合格的晚餐,红血人不能缺少糖分,就像蓝血人不能失去他们的理智一样。


    “等会儿告诉我做法,你会得到它的。”狄法沙声说道,捏了一下伊洛里的手。然后,他如愿地看见伊洛里一步一顿地走出了厨房。


    看着已经渐渐出现焦化层的肉排和洋葱,狄法在思考,城堡里要装修出一个适合红血人尺寸的新厨房,面粉和白糖都不可或缺,除此之外有什么魔法能够保护厨师不受刀割火燎的伤吗?


    要完全理解红血人,为对方做出妥协,真是一件需要很多耐心的事情,但是狄法并不觉得自己会放弃做这件事。


    如果在今天之前有谁告诉伊洛里,帝国的黄金大公会亲自下厨,伊洛里肯定会以一种看见了会说话的青蛙的眼神看着那人。


    但现在,上天保佑,青蛙原来真的会说话啊。


    伊洛里用汤匙挖开焦黑的表层焦糖,底下的布丁顷刻坍塌成一滩液体,棕色的糖浆和橙黄的布丁液黏黏嗒嗒地交融在一起,是完全失败了的作品。


    狄法不着痕迹地敛下眸:“我没掌握好烤焦糖粒的火候。”


    很平静的语调,但相处那么多天,伊洛里再迟钝也能听出来这跟狄法平时的说话语调不同,隐含了一种近似于沮丧和羞恼的意味。


    狄法是真的很失望。


    “哈哈。”伊洛里没忍住笑了出来,连忙摆手:“哦,请别误会,我不是嘲笑的意思。”


    伊洛里舀起满满一勺黏糊的布丁液,吃了下去。


    他满足地眯起眼睛,说:“很有天赋的卡斯德伊先生,调制的味道很好,我觉得很好吃,完全不输专业甜点师的手艺。”


    狄法说:“你很得意。”


    “很抱歉我不得不,”伊洛里依旧笑着,带着一丝俏皮,“知道吗,我其实每天都在期待你并没有太完美,要是哪里有一点小缺点就好了,这样我在面对你时,就不用时刻担心自己不是完美人类而被卫兵关进监狱。”


    狄法还是平静的表情,语气不急不缓地说:“我并不是所谓的完美人类。”


    “很高兴我能有幸知道这一点。”伊洛里举起高脚杯,里面盛了温热的红酒,“谢谢你愿意为我下厨。”


    狄法轻轻地跟伊洛里碰了一下杯,这是并不贵族式的粗野行为,但他看着伊洛里,他知道自己愿意为对方做更多。


    伊洛里喝下红酒,温热的酒液从喉咙暖到了胃里,稍微地熨平了他内心的沮丧和悲伤。


    很高兴,在我们一起吃的第二十七次晚餐,我对你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在无可动摇的顽固性格之外,让我知道了你有不擅长、甚至笨拙的一面。


    虽然这对伊洛里注定会离开的决定不会起什么动摇,但他知道,即使离开,他仍会记得这个忧郁又苦涩的、仍有所慰藉的晚上——


    最后,格文矿场的爆炸事件被定性为外来者故意造成的恶性袭击事故。


    格文矿场用了一周,把坍塌的矿井里的碎石都清理了出去,所有矿井也都用钢条再三加固了,确保石壁不会再轻易地破裂,同时增加了警卫的人数。


    至于死难者,狄法给每个死难者的家属都发放了一笔抚恤金,抚恤金丰厚到是从未有过的金额数目,这在一定程度上抚慰了他们失去家人的悲哀心情。伤者则是每人在能得到免费医治之外,还有根据伤情不同而的补助金——一般意外事故,受伤的员工并不会得到来自老板的补助。


    虽然事件的罪魁祸首还在调查中,但对于此次事件的死难者及其家属来说,需要他们处理的只剩下葬礼了。


    伊洛里偶尔还会梦到躺满了床板、痛苦呻吟着的伤者们,但除此之外,他又重新投入到了顾问工作中,并且比先前更努力勤奋,更积极。


    他想要帮狄法把那些损失的钱币都赚回来。


    第43章 第 43 章 前往展览


    已经是八月份, 但是炎热似乎一点也没有侵袭到塔奥地区的中心地带,灰铸铁城堡依然被一种忧郁而浅淡的寒冷所笼罩。


    这不只是因为塔奥平原位于北方,还因为一些有人称之为元素瘴气的因素的作用, 位于塔奥中心地区的灰铸铁城堡一年四季都被白色覆盖,冻土里只能长出一些耐寒而稀疏的植物。


    伊洛里往手心呵了一口气, 活动一下僵硬的手指再继续写作, 笔尖与纸张的摩擦间发出沙沙声。


    【亲爱的爸爸妈妈,


    你们好吗?


    你们的来信我收到了。很抱歉我这么迟才能给你们回信,这是有原因的,我最近在忙于学校的一个研究项目, 需要短暂到其他城市出差,所以错过了你们的信件。请放心,不要认为我遇到了什么危险,事实上我过得很好,身体从来没有过的健康,体重甚至增加了些,朋友们见了都惊讶我气色健康得完全不像去年的我,所以不必担心我。


    我必须要问,妈妈的偏头痛现在有缓解些吗?医生怎么说?今年的夏天很炎热, 报纸上说南方有好些人都因为这股热浪病倒了。如果可以,请爸爸尽量让妈妈留在室内, 吩咐仆人买些冰块回来,不要让她再外出奔波。】


    伊洛里写到这里, 再三停笔, 写不下去了,墨水从笔尖滴落,在句子的最末端洇染开来。


    他心知让父母留在室内是一个不可能的请求, 他们几乎是必然会顶着大太阳,走遍每一个车站和人流汹涌的十字路口,向来往的行人分发寻人启事。就连他自己,也做不到不去想索菲娅,即使是撒谎,他也没办法写出那么冰冷的句子。


    伊洛里叹了一口气,扯过另一张信纸,从头开始重写,尽可能用委婉的语言让父母减少奔忙。


    写完了信,伊洛里把信纸折起来塞进了信封,再点燃一根蜡烛,让融化的蜡油滴到封口上,成为一个简单的火漆。


    他没有魔法墨水,也不敢用,因为那种墨水会记录下信件飞过的地点,这会暴露他现在在灰铸铁城堡的事实。所以他只能用最笨拙的方式,先把信件寄到查纽卡大学,再让关系好的同事帮忙将它转寄给父母。


    伊洛里拉了拉连接到佣人房的铃铛绳子。不一会儿,理查便出现在门口。他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红晕,像是刚赢得了一场胜仗。


    “教授,您有什么吩咐吗?”理查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


    伊洛里把贴好邮票的信件和邮费交给他,“你好啊,理查,一如既往地,请帮我把这封信投递到邮局。”


    “好的,我立刻就去。”理查接过信,但还站着不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伊洛里。


    “教授,你说得对,爱情的滋味确实比世上的一切都要甜蜜。”


    伊洛里一听这个话,就知道理查接下来要谈论什么了,“让我大胆地猜测一下,所以,你和罗琳已经确定下结婚的日期了?”


    “是的,终于——”理查揪着胸口的衣服,一脸幸福地说,“多谢教授你帮助我踏出这一步,不然我想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下定决心。”


    伊洛里微笑着说:“我真为你们感到高兴。”


    理查羞涩地笑了一下,眼中闪烁着热恋中的人才有的愚蠢热情,“教授,我们决定在秋天结婚,到那个时候,拜托你一定要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伊洛里:“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会去参加。”


    陷入爱情的人似乎看世界都是桃色的,见到孤单的人都想要给他们配个对。


    “爵爷给我们这些仆人批准了这么多次的结婚请求,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决定娶——”理查说到一半,猛地咬住了舌头,懊恼得直抠手指。


    “抱歉我得意忘形了,教授,请忘记我刚才说的那句话吧。”


    “我不会乱嚼舌根,”伊洛里好笑地摇摇头,“但你最好小心点,我不认为阿尔管家会容许任何人非议这种事情。”


    事实上,伊洛里相信如果海伍德听见理查说的话,肯定会阴沉着一张脸,严肃警告理查不要妄议主人的隐私——即使他自己也无比期待这座灰蓝色的城堡能有朝一日迎来一位温婉大方、美丽动人的女主人。


    伊洛里对理查说:“去吧,继续你的工作,如果邮局有我的回信,记得帮我带回来。”


    “我会仔细留意的。”理查向伊洛里行了一个礼,转身离开了。


    伊洛里又回到桌子前,随手拿了一本书来看。狄法今天早上让他准备好,说大概十点时要去参加一个展览,然后就乘坐马车出去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展览,能让狄法重视到决定参加。


    伊洛里看了几页书,有点心浮气躁看不下去,瞟了一眼挂钟,见时间差不多到了,他决定不等狄法派仆人来传唤他,而是先去外边等待。


    尽管八月份气温暖和了一些,但同时也带来了潮湿至极的水汽,凉薄而潮湿的天气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抑住了所有人的呼吸,即使城堡的各个角落都点燃了驱湿的香草,伊洛里还是觉得有点发闷。


    他往窗外看去,在庭院的一角有十多个工匠似的人在用机械吊钩搬运一块巨大无暇的白石石料,他们无声且高效地工作着,伊洛里看了许久,都看不出来他们准备修建什么样的建筑。


    “教授,今天车夫不会来,理查要帮你送信,得等到后天。”


    伊洛里转过身,不出意料地看见面无表情的海伍德。


    对这位走路几乎不会发出任何脚步声的老人,伊洛里已经对他的突然出现习以为常,甚至很难再表现出惊讶。


    “管家先生,”伊洛里的态度还是平和,解释道,“我在看庭院里的工人们工作。”


    海伍德的表情没有波澜,说:“老爷要修建一个玻璃花房,这种吵闹预计将持续一个月。”


    他看都不愿意看一眼那些浑身沾满灰尘的工人们一眼,语气僵硬得好像上发条才会发出声音的机器人。


    沉默了一会儿后,海伍德兀地问:“教授,你结婚了吗?”


    伊洛里讶异地看向他,“劳驾?”


    这不是因为没有听清楚问题所以要确认的疑问,而是一种制止海伍德再问下去的委婉说法。


    这太超过了,完全是粗鲁的。


    海伍德却像是完全感觉不到伊洛里的排斥,自顾地问下去:“还没有结婚的话,那么你有婚约在身吗?”


    “不、不是……”


    “有在与某位小姐往来吗?对某——”


    伊洛里不得不打断了他,说:“阿尔先生,我认为这属于我的个人隐私,不必对任何人坦白。”


    伊洛里稍微强硬起来,对这么无礼又冒犯的态度感到极不舒服。


    他果然还是没办法跟海伍德友好相处。


    海伍德不说话了。他很慢地捋了一下胡子,苍老的声音如同风吹过深谷般会有的粗粝,“老爷会娶一位品德、外表、言行都无可挑剔的贵族小姐为妻子。”


    海伍德目不转睛地盯着伊洛里,幽深的眼眸吞噬所有光,“他会的。”


    这下轮到伊洛里陷入哑然。


    好半晌,伊洛里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地回答道:“我知道。”


    他不想再站在这里被海伍德羞辱,走下楼梯,通过城堡侧门走到了庭院里。


    狄法一向守时,伊洛里并没有等待多久,就听见了熟悉的狮鹫兽啼鸣,凉凉的空气凭空刮起一阵大风,华丽的马车缓缓降落到地面,金属的骨架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伊洛里看见了站在阳光中的那个人,狄法今天很少见地穿了一件绛红色的礼服,领口的刺绣繁复但不张扬,胸前别了一个镶嵌了翠榴石的白金胸针,双眸似寒星,整个人看上去矜贵又清冷。


    狄法向伊洛里招了招手,等他向自己走来。


    等伊洛里走近了,狄法仔细端详着他的脸,淡淡道:“你心情不好。”


    伊洛里对他露出微笑,“并没有这回事,只是阳光太刺眼,所以我皱起了眉头。”


    狄法没有反驳,他深邃的异眸仿佛看穿了这个拙劣的借口。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握住伊洛里的手,拉进马车,说:“准备好了吗,我们要出发去展览了。”


    伊洛里:“你知道的,我是好奇心很重的人,我注意到阁下还没有告诉我,是什么展览让你如此重视。”


    “寰宇博览会,你听说过吗?”狄法:“今年是这个博览会举办的第一届,来自世界各国的最先进精巧的机械都会在那里展出。”


    他摩挲着伊洛里的卷发,很柔软却又永远会不听管教地恢复成蜷曲的模样,就跟它的主人一样。


    第44章 第 44 章 乘船渡海


    伊洛里透过车窗, 看着底下波光粼粼的海面和繁忙的码头,问道:“我们会在白鲸岛停留多少天?我一直很想要看看现下流行的机械,或许它们中的某些款式将会成为帝国的未来。”


    作为帝国第一大岛屿城市, 白鲸岛城从资源匮乏的小岛屿发迹,一步步成长为世界性的商贸中心之一, 这座城市与生俱来一种开豁包容的气度, 大敞着港口欢迎来自世界各地的船只入港, 同时也欢迎不同国家、不同肤色、甚至不同种族的生物入境。


    于是那座岛屿城市便形成了一种很奇特的景观,那就是种族大交汇——平日里在人类帝国中难得一见的水精灵、花仙子、地精,甚至互为世仇的兽人和大脚怪都扎堆出现。


    用来做宣言汇聚了全世界的能工巧匠之作的寰宇博览会的第一届主办方城市, 可以说是最恰当不过的选择。


    狄法:“大概三天,如果你想要延长也可以。”


    三天的停休,待处理的事务能堆积到半人高的高度,伊洛里稍微想了一下那极有可能会出现的惨烈场景,打了个冷战,说:“不,三天就足够了,我可不想面对一堆处理不完的文书,那会让我累到昏倒的。”


    狄法没有出声, 只是静静看着伊洛里兴致勃勃地罗列出他想要参观的展厅。


    马车飞越了滚滚奔流入海的朗姆江,最后在一个可称宏伟的码头上停下, 数以千吨记的货物堆叠在码头一角,庞然的金属塔吊一字排开, 矗立在港口两侧, 码头工人正在从停泊的一条条商船上搬运货物,运货的角牛车交织不息,等待登船的焦躁不安的人拥挤在岸边。


    数艘黑色的舰船停泊在海面上, 象征至高皇权的双熊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甲板上站着海蓝色制服的海员。


    狄法走下马车,面对着舰船,说:“这就是我们要乘坐的舰船,海洋中潜伏着长触手的海怪,同一时间有大量的人要穿越永恒海峡的话会惊动它们,为了解决这一问题,皇帝陛下专门派人建造了这些用以穿越海峡前往白鲸岛的舰船。”


    “只有这些船上的舰炮和坚固的魔法屏障,才足以应付海怪们的侵扰,比乘坐马车更安全。”狄法低沉的声音在伊洛里上边响起,说道:“当船队驶过永恒海峡后,就会到达白鲸岛城,这不会是一段太漫长的路途。”


    周围都是要登船前往白鲸岛的喧闹人群。


    伊洛里仰起头,看向眼前巨大的钢铁巨兽,这几乎是让人惊叹的、难以置信的造物,魔法可以制造出水、冰雹和闪电,但是这些怪兽毫无疑问的是属于科技的力量,如此狰狞又可怖。


    方才狄法的马车降落在地面上的时候,就引起了人群中一阵躁动。伊洛里感觉到众人投向他们的视线几乎让他的皮肤感到刺痛,这让习惯于低调的红血人感觉很是不适。


    一个外表浮夸的贵族走了过来。他近乎谄媚地向狄法行礼,并问好:“公爵阁下,真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你也会跟我们一同搭乘前往白鲸岛的船吗。”


    他欣喜地发现不知道是哪阵风把这位极少出现在人前的公爵大人吹来了,对于公认的坐拥巨量财富的黄金公爵,他抓住机会就要上前讨好。


    狄法自矜地点了点头,无视了对方语气中显然的讨好和谄媚。


    此时,人群变得更加躁动,一个人指着天上大声喊着:“皇帝陛下来了!”


    一列由狮鹫拉动的车队从天上降落下来,最大的马车上插着镶嵌着金边的双熊旗帜,在车队落地的一刻,站在车辙上的人吹响号角。


    伊洛里连忙低下头,他悄悄地往周围看,其他的人也都跟他一样朝皇帝的马车行礼,除了狄法——名义的地位上只比皇帝低一等的公爵,按照礼节来说,他只需要行注目礼。


    仆人们打开马车的门。


    爱德华三世从马车里跨了出来,在小公主夏洛蒂的搀扶下,他显得佝偻又瘦小,他已经一百零九岁了,就算是按照蓝血人的最高一百五十岁寿命来说,他也已经是个年迈老朽的皇帝。


    “狄法,你来得可真早呀。”爱德华皇帝脸上挂着笑容,苍老的声音带着一点让人不舒服的东西,“你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参观科技展了吗?”


    夏洛蒂看见狄法就羞红了脸颊,柔声说:“狄法大人,你、你好。”


    狄法行礼道:“皇帝陛下,公主殿下,你们身体还安康吗?”


    皇帝的到来让人们陷入了激动,但是还不至于说疯狂到要冲上来。伊洛里也没听狄法说参加这次的展会会见到皇帝,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皇帝,他的心情说不清是激动还是复杂。


    “皇帝陛下,公主殿下,公爵大人,我是司各脱·西奥多,来自帝国海军的破浪军团的第一舰队队长,很荣幸能够执行这次护航任务。”这位海军少将司各脱穿着板正的蓝色军服,六十多岁,头发都一丝不苟地梳起来,用发胶固定,由于常年在海上受风吹日晒,皮肤被晒得黝黑,反衬得一双浅灰色的眼睛格外引人注目。


    他说完,往旁边走了一步,让开了位置,露出来身后复古打扮,甚至还庄重地戴上了假发的白鲸岛城市长。


    “尊贵的皇帝陛下,我是白鲸岛城的市长,邓肯·贾斯丁。这次展览全程我都会在你们旁边,担任起导游的角色,尽力为你们讲解任何……”邓肯接连吞咽了好几下唾沫,才掐着嗓子说出来最后的话,“任何事。”


    邓肯·贾斯丁汗如雨下,肉眼可见的面色通红,出汗量即使在这么燥热的天气也多得不正常。


    伊洛里看着他,都担心这个可怜人会被自己脖子上花哨的拉夫领勒得窒息,或者在这么闷热的天气中暑晕倒。


    夏洛蒂羞红着脸在爱德华三世的耳际低声说了几句话。


    面对最爱的小女儿,爱德华三世苍老的脸上挤出一个慈爱的笑容,说:“夏洛蒂,你说的对,这样的天气对我这个老人来说属实是不合时宜的。”


    他转头对邓肯说:“市长,我们上船吧,夏洛蒂非常想要知道更多有关科技展和白鲸岛的新奇事物。”


    邓肯紧张得忍不住扯了扯紧绷的衣领。


    如同早已经经过排练一样,站在后边的士兵们踏步,迅速往两侧散开,分出一条过道,伊洛里跟在狄法身后,走向了最大的那一艘舰船。


    舰船的设计理念显然跟尽量确保乘客舒适的轮船南辕北辙,甲板上摆放满了炮台和钢制炮弹,表面都擦得锃亮。


    伊洛里看见栏杆上刻满了魔法阵,除了腥湿的海风之外,他还闻到了一丝很细微的火药味。


    “船上的火炮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一般情况下是不会需要开火的。”狄法低沉的声音在伊洛里上边响起,说道:“只是不要太过靠近桅杆,虽然有屏障,但屏障并不是绝对安全的。”


    他按了一下伊洛里的肩膀,没有什么含义,只是纯粹的一个安抚动作。


    伊洛里稍微仰起头,一如既往地看不清狄法的表情:“我没想到皇帝也会参加展览会,看起来这个展览会比我想象中要更受欢迎得多。”


    狄法皱着眉,说:“皇帝陛下是这次开幕式的剪彩嘉宾,我应该一早就告诉你的,不过我原本以为我们不会遇到他。”


    伊洛里看出了狄法的烦躁,皇帝陛下从来都不喜欢卡斯德伊家族,哪怕卡斯德伊家族的领地已经是在远离王城的最北端。这是公开的秘密。


    他踮起脚尖,几乎是贴在狄法的耳边,说:“让我们往积极的方面想,皇帝陛下可能也一点都不想遇到我们,这样一想,皇帝陛下反而是更加倒霉的一方呢。”


    他一说完,就听见狄法低哑的笑声——


    船上有单独的房间供旅客休息,窗子很大,像是一个画框把一片海给框住了,伊洛里看着眼前的海景,阳光下的海洋反射着光芒,璀璨得像是一大片宝石矿。


    伊洛里用一种轻松的语调,跟坐在右手侧的狄法说道:“我还真没想到要参加你说的展览得乘船跨越大海,好在我还挺喜欢大海的蓝色,并且一点也不讨厌船舶。”


    狄法露出一丝微笑,说:“希望你不会那么快改变想法。”


    “这是什么意思……?”


    下一刻,伊洛里的话就被一根根狰狞的紫红色触手给打断,无数的触手从海水里伸出,暴戾地拍上舰船的魔法屏障。


    啪——


    啪啪啪——


    海怪的触手砸到魔法屏障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疯狂地攻击起那一层透明的屏障。


    伊洛里几乎能看清触手上的一排排细小洁白的利齿,他震惊地说:“怎么回事,这、这是很常见的吗!”


    狄法低声地笑了:“别担心,这就是我们搭乘军舰渡海的原因。等我们驶进白鲸岛的海域,它们就会潜进海里的了。”


    一场暴雨毫无迹象地落下来,那些触手就像是收到了某个讯号一样迅速地落入海水中,激荡起一股股浩大的水花。


    伊洛里又吃一惊,“这又是发生什么了——?”


    狄法揽住他的腰,安抚道:“这不是什么雨水,而是鲸鱼喷出的喷泉,你看远处那道白色的水幕,鲸鱼就在那里。”


    伊洛里的视野中,不远处一道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水幕凭空在海面升起,如同守护海岛的卫士,将葱茏的岛屿挡在水幕后,随后,一条硕大无朋的鲸鱼浮出水面,尾巴拍打出激越的浪花,水幕就是从它头顶上的气孔喷出来的。


    狄法:“当看到这个水幕,你就会知道一件事——我们到白鲸岛了。”


    正说着,漆黑的舰船坚定地驶入水幕,就像一柄利刃一般划破了水幕,顷刻间瓢泼的海水从天而下,一些躲闪不及的人被淋了一身,尖叫着在甲板上奔跑。


    舰船冲过水幕下一秒,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景象更出人意表。


    千艘、不,万艘大船在往港口进发,白色的浪花溅在船舷上,船首势不可挡地破开波澜。


    伊洛里确信自己看见了悬挂着兽人帝国旗帜的船只上走过好几个上身赤裸、只在腰间围了一块布的青牛兽人——兽人们普遍身上长有皮毛,肌肉发达、体质耐寒,再加上本国轻工业不发达,所以着装也偏向简单狂野。


    一个海员从门外进来,他的帽子被水淋湿了些,“公爵大人,舰船即将靠岸,请做好下船准备。”


    第45章 第 45 章 展会开幕


    偌大的白鲸岛已经出现在海上的另一侧, 岛屿上多为白色的建筑,极具风情的建筑群散落在金黄色的阳光之下。


    白鲸岛上最高大的建筑物是一座由钢铁打造而成的雕塑——这是白鲸岛的标志性建筑物,一座名为“未来”的雕塑。巨大的男人雕塑呈现一个张开怀抱的姿势, 仿佛在欢迎着整个世界的到来。


    伊洛里喃喃自语:“这就是帝国的‘未来’吗。”


    狄法看了一眼伊洛里,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舰船缓缓靠近白鲸岛的最大码头, 海员摇动着机关, 把船锚坠进海水, 就像是往一锅滚油中滴入冷水,白鲸岛码头上的人们喊着国王陛下,拥挤着争相想要一睹国王的英姿。


    “呵, 真是热情的民众,夏洛蒂,你看大家有多么欢迎我们。”爱德华三世往下看着沸腾的人群,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声。


    夏洛蒂小声说着话,目光却一直落在第二层甲板上的狄法身上:“爸爸,等一下狄法大人会跟我们一起参观吗?”


    “夏洛蒂,还记得我怎么教你的吗,矜持,”爱德华三世拍了拍夏洛蒂的手背, “还有耐心,如果一个果子属于你, 那就总会落到你的口袋里。”


    虽然他很想告诉夏洛蒂,卡斯德伊家族的人绝不属于会落到他们口袋里的果子, 不是他们的臣子, 更不会是他们的仆人,但面对自己宠爱的小女儿,他还是流露出少有的慈祥——


    插着双熊旗帜的马车停在寰宇博览会的展馆前——这是一个近似于球体的封闭式场馆, 全由钢铁和玻璃结构构成。


    国王的御驾的出现吸引住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人来人往的热闹场景像是一下子被按下了暂停键,人们充满敬畏地注视着那辆紫金马车。


    铺设的红地毯一路滚入展馆正门,邓肯市长殷勤地上前打开紫金马车的车门。


    “呵呵,人可真多啊,我好久没见到过这么热闹的场景了。”爱德华三世踩着脚踏下车,眼角的皱纹都皱在一起。


    “那是因为臣民们都翘首以盼陛下的到来。”邓肯适时恭维,小心翼翼地搀扶住老皇帝。


    这样一来,随后下马车的夏洛蒂公主就无男伴同行了。


    “狄法大人。”公主小小声地喊了一声,娇滴滴的,在这炎热的夏天听得人如同浸入了一掬清冽的泉水,沁人心脾。


    刚从后面那辆马车出来的狄法微不可察地顿了一顿,听见夏洛蒂又低低地唤他,带白色长手套的手就停在马车的阴影里,等待着他。


    狄法踱上前,扶住了那只从马车里伸出来的柔美纤细的手。


    “公主殿下,小心脚下。”狄法淡淡地说着,保持了一种疏远的距离感。


    “谢谢,您可真好人。”夏洛蒂顺势挽住了狄法的手臂,脸上露出一种近似于小女孩情态的陶醉神情。


    所有人都沉醉在皇室的风度和尊荣之中,无暇去关注一个混在伯爵和侯爵中的小小红血人。


    伊洛里跟随众人的步伐走入博览会场馆,尽力让自己的视线保持在狄法高挺的背影上,而不是周遭人的视线,这让他起码有种安全感,不用去想自己正暴露在万众瞩目之下。


    高高的玻璃穹顶下,年迈的国王用苍老的声音主持着博览会的开幕式演讲。


    爱德华三世:“今天将是帝国的未来又翻开新一页篇章的起点,毫无疑问,科技已经开始在我们这个伟大的国家里生根发芽,感谢所有科技工作者的辛勤工作,我们将能在这里看见迷人的科技……”


    台下的伊洛里一边听着一边视线飘向狄法,他很难不注意到坐在台上的狄法和他身旁的夏洛蒂公主,狄法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淡,表情冷漠又不近人情,而夏洛蒂却不时望向他,即使她尽可能地保持端庄,但眼里的仰慕情感却是很难掩饰。


    小王女今年已经35岁了,却还没有出嫁,就算是以蓝血人的寿命标准来看待,也算老姑娘了,人们都猜测她是不是要学她被戏称为“童贞女王”的姑姑一样终身不嫁。


    但现在看到这一幕,伊洛里是知道了,小王女不是不想出嫁,只是已经心有所属,不想把自己的终身幸福将就于任何一位陌生的贵族青年。


    爱德华三世的苍老声音在演讲:“魔法不再是这里的主题,至少此时此刻不是,我们要将目光投向帝国的未来,现在的这一时刻是属于科技的,是属于这些锃光瓦亮的金属和玻璃……”


    与此同时,参观者正络绎不绝地涌进大门,一个不协调的声音尖锐地响了起来。


    在展馆大门的前方,成群结队地走来一群身披绣了代表魔法的魔力回环符号或炼金术符号的旗帜的人,他们手里举着牌子,怒不可遏地呐喊。


    “科技是恶魔的造物!”


    “我们不需要邪恶的力量,只有神赐予的魔法才能引领我们!”


    骑警挡在这群人面前,阻止了这群人继续前进——


    脸红脖子粗的警长愤怒地吼道:“嘿,你们不允许在这里集会,带上你们的破烂滚开!”


    “滚!你们这些该死的地痞流氓!”警棍毫不留情地抽打在为首的一个光头身上,光头发出凄厉的哀嚎,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骑警们像是抓到了击溃的中心点,在一声尖鸣的哨音命令下开始冲锋。


    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游行抗议的人顷刻作鸟兽散,骑警在独角兽背上挥动警棍,警棍所过之处都是一片哀嚎的人。


    展会内,爱德华三世的演讲已经接近尾声。


    衣着华丽的老人举起一只手,沙哑地说道:“诸君,我很开心我们将在这里见证‘未来’,未来属于帝国,荣耀归于帝国。”


    台下的听众齐齐站起身,热烈地鼓起掌来。


    等到掌声逐渐减弱到消失,台上已经没有爱德华国王和其他人的身影,连狄法也不在——他们会在邓肯的导游下参观一部分的展示厅。


    伊洛里揉了揉耳朵,他看了一眼被人群簇拥着走远的贵族们。显然两个人一起看展的计划已经无法成立。


    伊洛里移开视线,望向不同展厅上方悬挂的牌子,上面分别写了工程类、家务类、交通类等分类,以此来区别不同类别的展厅。


    伊洛里摸出下船前做好的计划表,决定从最近的统计类目看起。虽然跟一开始预想的跟狄法一起看展的计划不一样,但只有他一个人看展也不错,至少不会暴露在别人的视线里,行动也更为自由。


    这时候红血人相对娇小的身形就有优势了。


    伊洛里很顺利地穿梭在往来的绅士淑女中,而不会失礼地撞到他们。


    全玻璃的天花板提供了极好的采光,展览出来的机械连一颗上边的螺丝钉都看得清楚。


    统计类展区展示的都是一些可以用在计算相关事务上的科技结晶。


    “看过来哼!”一个脚上穿着大得过分的木鞋的妖精发明家在向众人展示自己的作品,“本世纪最天才的发明,还在为自己的财务乱成一锅粥而焦头烂额,为乱七八糟的报税头疼吗,那你需要一个‘智慧的帮手’来帮你把这些东西都扫除干净。”


    妖精发明家一边走,脚上的鞋子就一边发出重重的哒哒声,小尖耳朵贴在脑袋两旁,像是假的玩具一样。


    而被他称为“智慧帮手”的机器四角见方,跟普通的铁箱子不同的是,它的一面铁板被切割下来,内部的齿轮结构都暴露在人前,最顶上有一个开口,而底下则连接了一个有很多数字按键的仪表盘。


    妖精发明家拿过仪表盘,噼里啪啦地按了好几个数字,然后“帮手”就像是吃到了燃料的小怪兽,内部齿轮呼呼呼地飞速轮转起来,不一会儿开口就吐出一张印满公式和计算结果的纸。


    “请看!”


    妖精发明家眼尖地瞥见想从人群中挤出来的伊洛里,将纸往他胸口一拍,“人类老爷看哼,切切实实的运算,没有任何水分,连一个符号都没有出错。”


    “啊?”伊洛里稀里糊涂被塞了一张纸,还没回过神,后面的人群忽地骚乱起来,一个人的肩膀撞到他的头,直接将他撞到另一个展位。


    “嗳哟!”


    跟伊洛里心里的声音一同响起的是一个粗噶的男声。


    “小心点小孩!瞎撞什么,找你爸妈去!”黑脸的蓝血人工厂主狠狠推了伊洛里一把,又转身跟一个外表很华美、妩媚的狐兽人争论起自己产品的质量。


    “人类、别扯谎,这样的机器要价太高了。”狐兽人喉咙里发出咕哝声,毛绒尖耳朵一抖一抖的。


    他们正围绕着一台怪模怪样的机器进行争论。


    伊洛里被那么一推,整个人往后倒,一屁股坐到了展厅中央的大莲花池的边缘。


    “让开、咕噜,小不点,咕噜、咕噜,你坐到汩汩了。”一个像是含着一口水在讲话的中性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什么戳了他的背。


    伊洛里忙起身:“不好意思。”


    转头看见是一个水精灵,它眼睛是透明的,玻璃珠子似的,身上长出了七八条水柱化成的触手。


    第46章 第 46 章 争风吃醋


    水精灵从池中爬出来, 越来越高,一个高大的水人成型了。它流动的眼睛往四周看,嘟嘟囔囔道:“咕噜、咕噜, 汩汩要走了。”


    比两个人还要高的水精灵直直地走向伊洛里,在水精灵穿过他的一刻, 伊洛里感觉到口鼻都被灌了水, 眼前一阵窒息带来的发黑。


    伊洛里捂住口鼻迫不及待地往旁边的方向躲, 但下一秒,他陷入了一团香气四溢的“云雾”中。


    “哦呀,小可爱, 你迷路了吗,怎么迷到我的怀里来了?”一个轻佻的呵笑声在伊洛里头顶上柔柔地响起。


    伊洛里抬头,看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她嘴唇丰满,唇边特意点了一颗棕色的小痣,酒红色的长发,梳成一个极高的发髻,插满了由鸟羽、宝石和蕾丝做成的头饰。


    与此同时,她的裙撑轮廓明显比一般的女士大, 以此来支撑起更多层的衬裙,让裙子始终保持圆挺的形状。


    伊洛里登时脸红了, 自己竟然鲁莽地撞入了一位女士的怀中,他急忙一边后退一边道歉:“不好意思, 我并非想要冒犯您, 我刚才光顾着躲开水精灵没注意这里有人。”


    娜拉·克利福德半开绣扇,挡住了自己的一半嘴唇,“没关系, 一个小小的拥抱可算不上什么冒犯。”


    她笑眯眯地看着伊洛里,又问了一遍:“你想要去往哪个展厅,或许我能够帮你找到正确的方向呢。”


    浓重的脂粉香水味飘向伊洛里,伊洛里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为什么要躲开,难道我长得很吓人吗?”娜拉问,言笑晏晏地往前走了两步,直逼得伊洛里发窘地停下来。


    伊洛里一般很少会对初次见面的人感到不安全和紧绷,狄法算极罕见的一个,现下这个艳光逼人、强势得如同女王的女性蓝血人也勉强算一个。


    伊洛里脱口而出:“这位小姐,我想我还没厚脸皮到麻烦一位并不熟识的女性帮我带路。”


    这样说话的语气和方式显然是失礼的,但伊洛里急于脱身,也没办法计较是不是失言了。


    娜拉却是呵呵一笑,眼神很有侵略性地锁在伊洛里的脸上,说:“但是直到刚才,我们不是已经认识了吗?”


    “这……”伊洛里卡壳了。


    娜拉的红唇微扬,她优雅地向伊洛里伸出手,等待着他的吻手礼。


    娜拉由衷地喟叹道:“被人当成年轻小姐的感觉真不错,但小可爱,你要称呼我为娜拉夫人哦。”


    红发贵妇咯咯一笑,伊洛里登时就明白了,她是在戏弄自己。


    伊洛里稍微一迟疑,便听到一个弱声弱气的控诉传来,“夫人,这个男人不懂礼仪。”


    “嘘……丹尼尔,我说过你要对人更有礼貌些。”娜拉扭过脸对身边人说。


    伊洛里这才注意到红发贵妇是挽着一个男伴的,男伴长得秀丽,唇红齿白的美少年模样,似乎是为了遮掩气色不佳的问题而往脸上抹了厚厚一层脂粉,五官是出色的,只是实在太单薄瘦削,身高只到贵妇的肩膀,所以存在感完全被掩盖了过去。


    当看见他标志性的卷曲的头发和鲜红得似乎要滴出血来的嘴唇时,伊洛里讶异地眨了眨眼睛,这美少年跟他一样是红血人。


    丹尼尔被娜拉训斥了,恨恨地瞪了一眼伊洛里,瞪得伊洛里莫名其妙。


    “亲爱的,我在等待着。”娜拉再度伸了伸手,黑色蕾丝手套下的皮肤若隐若现。


    如果一位绅士拒绝了一位淑女伸过来的手,那将被别人认为是粗鲁且不解风情,并且会让那位淑女陷入尴尬的境地。


    尽管对面人的态度实在轻佻,令人不舒服,但伊洛里还是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而使一位女士蒙羞。


    “您好,夫人。”他勉强握了握她的手,要松开的时候却被娜拉捏住了。


    娜拉轻轻地挠了挠伊洛里的手掌心,眉目风情流转,“我是娜拉·克利福德,红玫瑰庄园的主人,大部分人称我为——”


    “克利福德子爵,日安。”


    伊洛里的右肩膀往下一沉,他下意识收回手,抬头看见狄法冷峻的脸庞。


    本应挽住夏洛蒂公主,跟其他蓝血贵族交际的狄法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了这里。


    狄法面无表情地扫伊洛里一眼,伊洛里不知道是怎么了,像是被蜜蜂蛰了一下,心脏又麻又刺痛。


    他莫名觉得心虚。


    “狄法公爵。”娜拉讶异地挑起眉,画得纤美的眉毛令人想到画报中做出惊讶反应的画报女郎。


    不过下一秒她就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收敛起来。


    女子爵掀起裙摆一角,优雅至极地欠身行礼,“向阁下您问安。”


    她身边的丹尼尔也连忙鞠躬。


    狄法看见丹尼尔那双浅绿色的眼睛,里面习惯性地流露出一种讨好的黏腻感,如想要贴上身的寄生虫。


    与伊洛里有三分相似的脸,却笑得媚俗。


    ……刺眼。


    狄法俯下身,在伊洛里耳边沉声道:“妖精们运来了一个奇特的鉴定仪器,据说可以测出一件物品的制作年代。”


    伊洛里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这对考古学和史学都将是一个巨大的福音。”


    伊洛里下意识想走,但才刚迈出一步,又迟疑地停下来,目光在狄法与娜拉之间逡巡。


    狄法明显跟这位女子爵认识,两个蓝血贵族或许需要一场简短的聊天,他不能在这种时候离开。


    狄法却是抚住他的后背,鼓励似地推了推他,“他们正在工程类的展厅里演示鉴定仪器的用法,我们现在过去刚好。”


    狄法自然地带走伊洛里,甚至没有跟娜拉表面寒暄一下。


    等两人走远后,丹尼尔忿忿地抱怨道:“这就是那个阴翳高傲的黄金公爵吗,真如传闻那般令人讨厌。”


    “哦,怎么说?”娜拉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还在想着刚才撞入自己怀中的红血青年。


    双眸真是碧绿如生长了绿藻的海水,澄澈得一眼能望到底,望见底下纯粹的灵魂——太像记忆里的那个他了。


    丹尼尔没注意娜拉的反应,他第一次被人用看垃圾的眼神看待,不管对方的身份究竟有多高贵,他都觉得难以忍受,自顾自地说下去:“黄金公爵明显故意无视了夫人您,这可真粗鲁。”


    他还没有说完,娜拉的扇子扇上他的嘴巴。


    “啊!”丹尼尔吃痛,下意识捂住了嘴,就听见娜拉的声音。


    “你是骂他呢,还是骂我?我可比不上狄法大人的出身和权势一分,往后我冷落了你,是不是我也要成了你嘴里的消遣?”


    娜拉笑得柔媚,但说出来的话却像刀片,切割丹尼尔的自尊,切得七零八落。


    丹尼尔脸色煞白,眼泪都流出来了,捂着嘴呐呐地说:“不,不敢。我错了,夫人,我、对不起,呜。”


    他的心脏都像是被烧红的炭火灼烧,强烈的羞耻感涌上心头。


    “好啦,稍微哭一下就要停下来了,好不容易出来,可得要玩得尽兴才是。”娜拉却是换上了平日里的温柔语气,轻轻地抚过丹尼尔发红的嘴角。


    “夫人……”丹尼尔哽噎着擦眼泪。


    “我在。”娜拉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背,“乖,重新挽住我的手。”


    转身前,娜拉深深地看了人群中格外显眼的狄法和伊洛里一眼,看见狄法按了一下伊洛里的后颈,她的眼神暗了一暗,情绪复杂得难以读懂。


    伊洛里觉得狄法刚刚按自己的后颈的力度有点大,按过的地方隐隐泛疼。


    并且他从统计类展厅离开后,走了这么一段路一直保持沉默,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伊洛里心中顿时警铃大作,糟糕,狄法不会是误会了他刚才在跟人搭讪吧?


    “刚才、我是在……”伊洛里正想解释自己是不小心撞到了娜拉,跟三心二意没有半点关系,便听见狄法低醇的嗓音。


    “娜拉·克利福德——她一直喜欢长着绿色眼睛的红血男子,因为她的第一位爱人也是这种长相,为了豢养自己四处搜集来的男宠,她甚至专门在自己的庄园里修建了一幢宅邸用来安置他们。”


    狄法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伊洛里,“答应我,如果她邀请你去她的庄园,不管多觉得过意不去,你也要拒绝。”


    “什么?”伊洛里哑然,脑子嗡地一声炸响,都跟不上狄法说的话。


    “他们”是什么意思?刚才那位女子爵豢养了很多情人的意思吗?


    “等一下,我不理解。”


    狄法不管,一锤定音:“我就当你答应了。”


    在极度困惑之下,伊洛里稀里糊涂地签订了“绝不再单独跟娜拉·克利福德说话”的契约,得到合同主张方的一个笑,冰川消弭。


    看着摸不着头脑的伊洛里,狄法眸色深沉极了,他永远不会告诉他,自己刚才在看见娜拉试图抚摸他的脸时,心里出现了多么冷酷的想法。


    第47章 第 47 章 会场动乱


    狄法护着伊洛里走过人群, 矮小的红血人会被推来搡去,但没有人会不长眼地惹一个高大又身份显赫的蓝血人,所有人都乖乖地让出了一条路。


    伊洛里仰起头看向狄法, 只能看到狄法冷漠的侧脸。


    对他来说,狄法搭在他脖颈上的手, 比起可怖, 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为了一种保护。


    ————


    夏洛蒂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完全没了看机器的心思。


    爱德华三世注意到夏洛蒂的情绪低落,沙哑地问:“夏洛蒂,你怎么一脸闷闷不乐, 这不是你最想要看的家务类机器吗?”


    夏洛蒂沮丧地说:“爸爸,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而且,我想这不是狄法大人想看的机器。”


    爱德华三世宽慰似地拍了拍夏洛蒂的手背,说:“累了的话,我们看完这一个展厅就去休息吧。”


    夏洛蒂怯声怯气地说:“爸爸,我们等一下能去工程类展厅看一下吗?”


    “好吧,我可爱的夏洛蒂,你知道爸爸是永远无法拒绝你的请求的。”爱德华三世说完, 嘴角不自觉地压低了一下。


    邓肯市长还在滔滔不绝地讲说着。


    ……


    黄铜制的鉴定仪器亮了又暗下来,顶端红宝石映出来的红色的光照在伊洛里的脸上, 又消失。


    伊洛里看着机器弹出来一个数字,220年。


    原本激动的情绪一下子冷却下来。


    “可惜了, 年代误差有点太大, 超过了五十年,并且只能判断在正常状态下单一材质的古代文物的老化程度,这在复杂的考古研究中只能起一个辅助的作用……”伊洛里不无可惜地说着鉴定仪器可以改进的方向。


    狄法敛下眼, 看着认真观察着机器的伊洛里,他知道自己心里此时此刻燃烧着一种什么感受。


    如果他现在把这种感受告诉伊洛里的话,一定会把这个性格内敛敏感的红血人吓得面无血色吧。


    有时候他都好奇,到底为什么伊洛里轻而易举地就能牵动他的诅咒,就是因为喜欢吗,他承认他喜欢伊洛里,喜欢生机盎然的浓绿色眼睛,喜欢对方柔软的卷发,基本上,他喜欢对方的一切。


    但仅仅是喜欢,就能够阐明他血管里涌动的贪婪欲望吗?


    他看到伊洛里被人撞来撞去的时候,看到伊洛里慌乱地应对着别人的调戏,他几乎难以抑制地想要把对方带到自己身边严密地保护起来,控制起来,明明知道自己在被狂热的诅咒支配着行动,他却无法停下这种欲望。


    伊洛里皱着脸,嘟嘟囔囔地纠结道:“虽然这个机器误差大了点,但是如果把它改造一下,应该能把精准度再往上提高一个量级,可是有点贵呀,要不要买好呢?”


    狄法正想说什么,夏洛蒂娇柔的女声插了进来:“狄法大人,这是什么有趣的机器?”


    夏洛蒂挽着爱德华三世的手臂,站在机器的旁边,一脸天真无邪的好奇:“我们已经逛完家务类展厅了,没什么特别有意思的机器,所以我想狄法大人喜欢的工程类机器应该会更加有趣。”


    狄法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说:“公主殿下,你怎么……”


    他们正说话间,谁也没注意到从远处走来的一列怪异的参观团。


    带着尖顶帽的魔法学徒们全都眼高于顶,像是根本看不见站在道路中的他们一样,直直地撞来。


    “当心。”狄法拉了伊洛里一下。


    伊洛里转过身,看见队伍最首一个戴面具的魔法学徒,他发出一个令人极不舒服的嗤笑声,下一刻手里抛出来了一个绿油油的东西。


    在空中,那东西解体四散,内里最核心的物质猝不及防地闯入伊洛里的视网膜。


    伊洛里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向着狄法扑了过去。


    磅——


    藏在魔法藤蔓里的炸弹猛地炸响,如同一个混乱的播放键按下,伊洛里身上一疼,倒在狄法的怀里。


    伊洛里的瞳孔紧缩,他背部很疼,可能出现了严重的裂伤,感觉到背上流淌的腥红液体浸没了自己的衣裳和指尖。


    血液太多了,从旁人被炸断了的手臂、后背裂开的伤口、从耳朵汩汩流出来。


    邓肯惊慌失措地大声疾呼:“有刺客,护卫!护卫!”他恰好不在爆炸的范围,所以躲过一劫,但是他要是让这些大人物在他的地盘上出了事,他也就离死不远了。


    夏洛蒂看着满地的血,喉咙痉挛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一部分护卫把权贵们围住向后方撤退掩护,而另一部分护卫冲向伪装成魔法学徒的暗杀者。


    带面具的魔法学徒举起手,沙哑而扭曲的声音说道:“杀掉爱德华三世、杀掉狄法·卡斯德伊、杀掉所有支持变革的背神罪人,用他们的血取悦神明。兄弟姐妹们,不要畏惧死亡,这是光荣的事业,最高的牺牲。”


    占星会的狂信徒全部掀开了乔装的衣衫,露出纹在手臂上的魔法阵,魔法阵的光芒大作。


    护卫认出了魔法阵,倒吸一口凉气,大喊道:“妈的,那是变形术!快把他们都杀了!”


    被列为黑魔法的变形术,能够让施法者变化成其他形态,获得超越原本□□的力量,但往往这种变形术都伴随着极大的风险,一旦完成了变形,有很大概率无法恢复到原本的形态。


    “蜘蛛女神伊莉丝呀,我们祈求你——”


    魔法学徒高举双手,吟诵着禁忌的咒语:“赐我尖爪吧,我要用来撕裂寇仇的皮肉。赐我利齿吧,我要用来咬断宿敌的咽喉。”


    伴随着咒语,乌黑的鲜血从他们的皮肤里渗了出来,血流经过的每一寸皮肉和骨头都剧烈地发生变形。


    一头头凶悍的巨狼出现在众人的面前,魔法学徒化成的半人狼冲向护卫,扑倒了一个惊恐的护卫,锋利的獠牙咬上男人脆弱的咽喉,令人牙酸的嘎嘣一声,脖子断了,蓝色的血从动脉飚出来。


    混乱的另一侧,护卫低声又快速地说:“公爵大人,我们会护送你离开这里,请跟我们走。”


    狄法一点也听不进去任何人的话语,他紧紧抱着伊洛里,鼻息间全是伊洛里的血味,浓厚又尖锐地刺疼着他的神经。


    狄法抬起眼,阴翳地看向已经化为狼形的刺杀者,然后举起了手,他食指上的卡斯德伊之戒发出了明蓝的光芒。


    他还没有让这些人见识到地狱,为什么要走?


    护卫恐慌地看着半人狼的利爪朝着他的脸劈下来,他的力气已经耗光,抵抗不了任何的进攻。


    “神明将与占星会永——”


    最后一个“存”字还没有说出来,人狼的嘴巴突然被一根长矛捅成深黑的血洞。


    精铁制的长矛从他的后颅脑穿出来,穿透头骨,挤碎脑浆,将他钉死在展柜上,血液涂满机械,成一个大写的“人”。


    腥臭的血喷溅到护卫的脸上,他大脑一片空白。


    而握住长矛的人,不,那不能被称为人——那是一具死寂的尸体,肌肉粘附在骨头上,被青灰色的皮肤缠裹,干瘪到能看出来一丝丝的肌肉肌理,像没有理智的野兽一样,尸体的眼睛深凹下去,本应是眼白的部分完全被深黑占据。


    这是什么东西?


    他惊恐地看见自己身边的地面凭空出现了一个接一个黑色的魔法阵,皮肤苍白的不死人军队从中爬了出来。


    戴在食指上的卡斯德伊之戒寒冷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冰寒的铁环冻得皮肤都凝结出了冰晶,但狄法却像感觉不到痛一样,他面无表情地低声道:“……我命令,戒指中的灵魂,携着血与肉,善战和暴虐,不死者的威吓,应允戒约前来。”


    卡斯德伊之戒拘禁着死在战场上的敌人,这是一代代卡斯德伊家主从战场上赢得的战利品,这些死灵狂暴又毫无人性,只是一具具为杀戮而存在的躯体。


    不死人骑在环绕着冰雾的骨马上,开始血腥屠戮,所过之处皆是破裂的肢体和哀嚎,无瑕的精铁盔甲从一层不染的光洁到染上血腥肉碎,狰狞如地狱的使者。


    伊洛里在一片蒙上白光的模糊中只能看见血腥,不死人在狄法的命令下大开杀戒。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狄法的愤怒和暴戾,如此赤裸不容逃避,如冰冷的钢针,刺进了眼球里,不容他不看。


    伊洛里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如摧枯拉朽的风箱,轰鸣起来,狄法紧紧地抓着伊洛里的手,低沉的声音出现一些不稳的颤栗,“别怕,你会没事的。”


    戒指的寒冷冻到了伊洛里,但是狄法的怀抱却是温暖又一如既往地让人安心。


    最后一头巨狼都被不死人用长矛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夏洛蒂惊恐地捂住嘴,过分血腥的场面让她无法控制地流下眼泪。


    爱德华三世扫一眼周遭冷肃的不死人,说不清是什么情绪。永远不会叛主、不会恐惧、不会疲惫、感觉不到寒冷和饥饿的军队,比世上任何事物都可怖致命。


    灰头土脸的邓肯面无血色,他头上的假发在混乱中不知道被甩到哪里去了,露出头发稀疏的脑门。


    这场袭击无疑是一场大灾难,而他是责无旁贷的第一责任人。


    “邓肯市长。”


    “什么——噫?!”邓肯被突然扔到自己脚下的狼化了的占星会成员吓得失声,更确切地说是被巨狼呕出来的血肉吓到了。


    “我留了五个活口,足够你审问出需要的情报。”狄法看一眼不死人,不死人军队再度扔出来四头血糊糊的巨狼。


    “好、好的,我一定会让这些袭击者、交代清楚。”邓肯结结巴巴地说。


    狄法转动了一下戒指,不死人们转瞬间凝结成冰雕,下一刻碎裂成粉末,散落一地。


    卡斯德伊之戒恢复了正常,只在狄法的手指上留下一圈通红的冻伤痕迹。


    夏洛蒂哽噎着,过度的惊吓让她脸上留下了一些泪痕,泪水楚楚可怜地缀在眼角,但是还不等她走上前跟狄法说话。


    狄法就抱着伊洛里越过了她,伊洛里靠在狄法的肩膀向后看,公主孤零零地站在满地的血腥之中,玻璃穹顶落下的阳光与一地斑驳的血腥对比起来如此惨烈,谁会知道科技和魔法的交迭能够如此血腥。


    这些惨剧的发生不会结束,还没有结束,魔法的信徒们还不会放弃继续的抗争。


    大门敞开,吵杂的喧闹灌进了伊洛里的耳中,他转头看向展会外的世界,喷出白色烟雾的蒸汽车在路上行驶,车尾拖曳的钢材碰撞出响声。


    他想,未来,这才是刚刚到来了。


    第48章 第 48 章 紧急来信


    伊洛里脱下了衣服, 镜子中的人原本光洁的后背出现了一个狰狞的裂伤,集中于背阔肌一带,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只是细看还能看见上边红的血丝,形成蛛网一般的纹路, 攀附在伊洛里身上。


    “蜘蛛女神伊莉丝……”伊洛里咀嚼着那些魔法学徒祈求的神明名字, 思绪又回到博览会动乱那一天。


    看见炸弹的那一刻, 什么也没有想就扑倒狄法了,他都为自己的反应感到讶异。


    “看来这个伤口注定要留下一个不小的疤痕了。”伊洛里摩挲着伤口,指尖清晰地感觉到皮肤上的凹凸不平。


    他要承认吗, 他已经对狄法动了恻隐之心。原本只是想要出卖身体换取对方的信任,但是现在他不得不面对一件事,狄法喜欢他,显而易见的一件事,而他却无法回应这份情感。


    其实,他本不应该产生多余的感情,但他却依然还是对一无所知的狄法感到了内疚。


    “要违抗红血人的本性,果然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吗。”伊洛里喃喃自语道。


    因为情感丰富,本就是红血人的宿命。但这份浅薄的罪恶感里毕竟掺杂了谎言和利用, 就显得如此的丑陋又可笑,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够留在这里多久。


    伊洛里拢起衣服, 把背后的伤疤遮住,对着镜子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伊洛里从报纸上读到了占星会会长逃亡到了圣利公国的消息, 并且大部分占星会内的头目已经被抓捕入狱, 帝国最高法院将审理这起涉及四百五十六人伤亡、自亚瓦尔帝国建国以来最恶劣的刑事案件之一。


    报纸上刊登的照片是拍了占星会其中一个头目被捕时的场景,带有魔法的照片正在播放着当时的逮捕现场——四五个警察把那人死死压在地上,那人就声嘶力竭地吼叫, 说着“神会眷顾我”、“你们才应该死”之类的胡话。


    照片发出的声音吸引了正在专注于办公的狄法的注意,他站起身,过来看了一下伊洛里的报纸内容,然后拿走了它。


    伊洛里讶异地扬起眉:“嘿,我还没有读完上边的新闻。”


    狄法面不改色:“没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些无聊的事。”


    伊洛里:“占星会覆灭,可不是随时都在发生的小事,我敢担保肯定全帝国的人们都在关注这起案件的最终判决结果。”


    伊洛里发觉了,有时候狄法会变得有点不讲理,比如现在这样,他折起了报纸,并且将它扔到了自己的书桌上。


    伊洛里以一种轻松的语气调侃道:“尊敬的阁下,恐怕我不得不提醒你,选择一个对社会正在发生的大事一问三不知的人当商业顾问,将会是一个毁灭性的糟糕选择。我有可能会把你的财富赔得精光。”


    像是听见一个逗趣的笑话,狄法露出笑容,异色的眼眸就像是宝石一样熠熠生光,“我倒是非常想知道你会怎么赔光。”


    他补充了一句让伊洛里又好气又好笑的话。


    狄法说:“如果你做得到的话。”


    伊洛里无语了,这算是恃富傲人吗,就是吃准了他不会这样做也做不到。


    狄法俯下身揽住伊洛里,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很低哑的嗓音:“有些时候,我只是想保护你不被这些坏事影响。”


    伊洛里端详着狄法,从他的鹰钩鼻到冰冷的黄金竖瞳,试图读出更深层的、植根于卡斯德伊血脉、于狄法性格中的偏执。如果我脱离了你的保护,甚至离开你,你会想要用戒指控制我吗?


    用来保护我的事物,最终会成为伤害我的工具吗?


    这是一个直到最终结果揭晓之前的一刻都不会有答案的问题。


    狄法搭上伊洛里的后颈,跟展会动乱时摸到的黏稠的猩红血液的触感完全不一样,是柔软的,血液就在对方薄薄的皮肤下流淌。


    “伊洛里,跟我来,我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狄法低低地喊了一声,把在他面前走神的红血人唤了回来。


    “什么礼物?”


    “一个你会喜欢的礼物。”狄法向伊洛里伸出手,就像是渴求得到青睐一般。


    伊洛里挑了挑眉,好吧,一个高傲的蓝血人正在打算给挑剔的红血人送礼物。


    当两人穿过走廊的时候,伊洛里还在想狄法会给他送什么礼物,但是他唯一能想起来就是之前在狄法房间里看见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红血人常识书,而他很确定书里面提及的适合送给红血人作为礼物的东西中没有多少是他感兴趣的。


    直到,狄法领着一头雾水的伊洛里来到了庭院。


    日光下,已经竣工的玻璃花房如同首饰盒中的钻石,透亮的玻璃穹顶折射着灿烂光芒,白石的基底抬高了它,将它衬成殿堂般的建筑。


    “这是……礼物?”伊洛里不可思议地看向狄法。


    狄法推开了玻璃门,里面所有园艺用具如小铲子、洒水壶、钉耙等一应俱全,与此同时,水龙头的高度设置、水桶的大小、桌椅的比例,都是按照红血人的标准打造,精致又恰如其分。


    狄法:“虽然你是看着它一点点建起来的,既不神秘也不惊喜,但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这间花房属于你,从头到尾都为你修建。”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还以为这是为城堡而建造的……”伊洛里的声音弱下去。


    赠送的不再是无机质的物件,而是充满生命力的土地。这是不是说明,狄法对他的情感也如这四季常温的花房一样,有了温度,一日日加深?


    “灰铸铁城堡受从尖锥冰原吹过来的元素瘴气影响,气温总是不如人意,”狄法冷漠的面容似乎也染上了一丝阳光的温度,宝石蓝的眼睛像湖泊一样柔软,“但玻璃花房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截留阳光的热量,我问过一些植物学家,他们说一些比较耐寒的花还是可以在这里面种植的。”


    没有能够调控温度的魔法,这是现下建筑技术能做到的最好程度了。


    狄法不说,但他其实一直会不安伊洛里接受不了长久地生活在这里,他是红血人,从小就在温暖的南方成长,喜欢花开满园的春天。


    如果有那么一天,伊洛里厌烦了寒冷,厌烦了只有黑白的四季景色,不想再留下的话,狄法希望这个花房能成为挽留住他的理由之一。


    狄法冷静地审视着自己,知道自己城府太深,心机太重,就算面对爱情这样柔软的情愫,他还是只能用蓝血人的方式来谋算,对伊洛里的好不够真诚不纯粹,但他控制不住这么做,光是想象一下伊洛里会离开的可能,他就几乎要失去理智。


    蓝血,算计爱到极致,在某种程度上就跟无爱的怪物一样。


    狄法看着伊洛里在自己为他打造的花房里来回走动,他知道这个礼物已经成功地取悦到了小小的红血人。


    伊洛里环视一周,走到小桌旁,桌面一角放了七八个布袋,每个布袋上面还绑了一个说明标签。


    伊洛里认出来上面是狄法的笔迹,铁画银钩,字字有力,说明着这个布袋装着什么花种,在什么样的温度下生长,用什么土壤栽培最适合。


    “你还特地去了解了不同的花的生长习性吗?”


    狄法没回答,他的目光从铺满松软的土壤的花圃上移开,道:“你总不可能只要茶花树就满足了。”


    海伍德只是派人去锡铅主城里的花店里把听起来合适的种子都买了下来,很粗糙地分了个类,伊洛里真要拿来种的话,还得再自己查种植须知,所以这些标签牌是必须的。


    “那么,你满意这个礼物吗?”狄法问道,俯下身等待伊洛里的回应,像等待落在自己掌心的一粒糖果,克制着,却又流露殷切。


    伊洛里觉得既冷又热,他配不上这么多的好,狄法毫不掩饰的讨好和情愫只令他觉得羞愧难当,几乎要被压垮。


    他不敢想象自己辜负了这份深情,狄法会有多受伤,报复起来又有多可怕。


    “h……好,”伊洛里听见自己仿佛卡了壳一样的声音,“太好了……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狄法摸了摸伊洛里的脸,如愿得到了甜蜜。


    狄法说:“不用,只要你在我身边。”


    有一刻,伊洛里确信自己再次听见了自己鼓噪的心跳声——


    到了九月下旬,灰铸铁城堡最炎热的一段时间已经过去,柳絮般的飞雪和冷风又重新笼罩这片北境土地。


    伊洛里在玻璃花房里播撒下了耐寒的麝香豌豆和风信子等花种,几乎每天都会去那里照管那些小小的绿苗,他不要仆人们代劳,坚持自己来浇水和施肥。


    一方面是他不想驳了狄法的好意,另一方面则是他也想找点事情消遣,灰铸铁城堡的冬天实在太漫长,入目都是一片白茫茫的冰雪,如果能栽种出些许不一样的色彩点缀生活,那就不至于太过难熬。


    一天早上,伊洛里蹲着身子在花圃边用小铲子翻松土壤,手上沾满浮土,理查急匆匆地进来了。


    理查手里拿着一封信件,语气急促地说:“教授,您有一封查纽卡大学寄过来的加急信件。”


    “谁发来的加急信件?给我看看。”伊洛里一听是加急信,也顾不上洗手,就接过了那封面上盖了一个代表“紧急”的红色邮戳的信件。


    第49章 第 49 章 飞鸟城站


    伊洛里拆开了信封, 信纸边缘微微发皱,似乎曾经有忍不住滑落的泪水滴在上边。母亲娟秀的笔迹映入眼帘——


    【 伊洛里,你爸爸在去往飞鸟城寻找索菲的时候遭遇了劫匪, 劫匪抢劫了他,幸好一支军队路过把他救了下来, 将陷入昏迷的他送到了城里的圣玛丽医院, 你的堂弟林奇——如果你还记得他的话, 以前拜访大伯家时你总跟那个小男孩一起玩耍——已经赶往那里照顾他,他们现在需要你的帮助,快去飞鸟城红叶大道14号的圣玛丽医院的3号病房找他们。


    等找到他们后, 请立刻给我寄信,让我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真的很担心,林奇没告诉我更详细的消息。我会一直在家等待你的来信。 】


    信的落款日期是五天前。


    伊洛里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很简短的一段话,传达出来的信息却像是一枚子弹击中他的心。


    爸爸被劫匪攻击了?伤到什么地方?严不严重?


    一股无比巨大的、随时有可能会失去至亲的恐惧感袭上了伊洛里,他甚至一时间头晕目眩,还是理查扶了他一把,他才能站稳。


    “我、我要去飞鸟城, 现在就去。”伊洛里语无伦次地说,脱下身上的围裙就往外走。


    理查担心地追上伊洛里, 说:“教授您要往哪里去啊,现在可没有去锡铅主城的马车。”


    他劝道:“等老爷回来, 您向他申请坐马车去主城, 再在那里搭火车去飞鸟城好吗,老爷肯定不会拒绝您的。”


    伊洛里焦躁地说:“那样就太迟了,我的家人现在需要我, 我等不及。”


    他没时间等狄法回来,再跟他绞尽脑汁地解释自己为什么要突然外出,此时他只想尽一切可能,快点赶到父亲身边。


    伊洛里想到每日都会按时送蔬菜入城堡的马车。


    “理查,运送蔬菜的车现在还没有离开城堡对吧?”


    理查瞪大了眼睛,“不不不,教授,那太脏了,车板上全是污泥和脏水,可不能坐人,它会毁掉你的衣裳的。”


    “那就让它毁掉好了,我不在乎。”


    伊洛里不顾理查的劝阻,执意坐上运菜车,赶到火车站,又匆匆买了车票,在等待火车入站期间,伊洛里去附近的邮局买了信纸,问工作人员借了一支笔,在信中写自己已经动身赶去飞鸟城,很快就到医院,让妈妈放心。


    伊洛里在信封表面填好要寄往查纽卡大学的地址,才不安地坐上了将前往飞鸟城的那班列车。


    哐哐哐——


    哐哐哐——


    列车和轨道撞击出的轰隆声跟伊洛里七上八下的心律同频,坐在旁边位子的人呼呼大睡,伊洛里抬头看车厢里挂着的钟表,无意识地紧捏手指,觉得度秒如年。


    又是这样。他忍不住想起索菲娅的失踪,一封信到来,述说着噩耗,然后他的世界就真的从此失去了一个重要的亲人,也从此失去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我究竟在做什么啊,我应该一直陪在爸妈身边,或者劝说住他们不要再为此奔波的,真蠢、真蠢!”尽管心知肚明骂自己没有任何用,伊洛里还是自责不已,后悔和痛苦沉甸甸压着他的胃。


    如果他留在纽波加城、留在父母身边,那现在去飞鸟城找索菲娅的人会是他,而不是年迈的父亲,那么父亲也就不会遭受这种伤害。


    火车行驶了一天,在第二天的傍晚时分到达飞鸟城站,在橙红的落日下,一个风尘仆仆的卷发红血人快步走过落满枫叶的人行道,目标很明确地奔向位于道路末端的圣玛丽医院。


    他的衣裳是皱的,行色匆匆,脸色不虞,看起来心头坠满了沉重的心事,跟这座一贯散漫慵懒的艺术之都气质格格不入。


    伊洛里在两年前来过飞鸟城一次,那时候他是跟父母一起陪着索菲娅去城中的皇家美术学院报道,精灵活泼、才华横溢的女孩终于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进入梦想中的学校深造的机会,全家人都沉浸在为索菲娅高兴的氛围中。


    那是索菲娅第一次出门远行,离开父母和兄长的怀抱,她热烈地奔向新的天地。


    【哥哥,我觉得整个世界都为我打开了大门。我会成为想成为的任何人、任何人!】记忆中的索菲娅大声宣言,她靠在栏杆上,风吹动她的连衣裙,她张开手,仿佛要随风化作鸟儿飞走。


    是的,索菲,你赢得了世界,可是这个世界对你并不好,它夺走了你,没把你还给我们。


    伊洛里用指甲掐了掐掌心,不让自己继续想起当时目送索菲娅提着行李箱走进校园时看见的背影,这时候的心碎帮不上他和爸爸的任何忙。


    圣玛丽医院是一间公立性质的医院,从外表上看完全不如赞助充足的私立医院那般富丽堂皇,小得可怜,但还算干净,红色外墙爬满爬山虎藤蔓,有一半藤蔓都变得枯黄,看起来更像一间经营不善的植物园,而不是救死扶伤的医院。


    伊洛里走进医院大厅,坐在长椅上的都是些满脸皱纹和色斑的老年人,眼皮半阖,昏沉地在等待着医生叫到自己的号码。


    “劳驾,要去3号病房得往哪里走?”伊洛里叫住一个正好捧着托盘从会诊室出来的护士。


    护士斜他一眼,姣好的面容显出被耽误时间的不耐烦,她冷冰冰道:“左边楼梯往上走,三楼按序号数过去就是。”


    态度很不友善,但这时候也无法计较些什么,伊洛里环视一圈,最终在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护士嘴中的楼梯口。


    楼梯盘旋着往上,为了节省木料,所以修建得格外陡峭,走起来也就格外费劲,由于年久失修,因此伊洛里每走一步楼梯都发出一声极细的咯吱声,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垮掉。


    这种医疗环境不管怎么看都比不上私立医院,有能力的医生估计也不会留在这里。


    意识到这一点后,伊洛里的心更是揪起来,爸爸在这间明显水平不高的医院待这么久都不转院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因为伤势不算太严重,想要尽可能省一些医疗费,而第二种则是伤势过重无法转院。


    伊洛里衷心希望会是前一种可能。


    病房并不难找,有序号做指引,伊洛里一路走过去,钉在病房门框上、标记了“3号”的木牌一下子吸引住了伊洛里的注意,而薄薄的一扇木门后没有一丝声响传出来,寂静得可怕,这更加深了他的不安。


    “开门吧,没事的,爸爸的身体一向很好,不会轻易地倒下的。”伊洛里几乎挫败地安慰自己,越想越觉得糟糕。


    他知道,自从索菲娅失踪之后,原本脸色红润,能够一口气吃完一整个南瓜派的老人在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很难得开怀大笑,整日忧心忡忡,勉强地撑着精神,还拿出了这么多年积攒下来、原本准备用来跟妻子一起环游旅行的钱去印刷厂印了大量寻人启事单,发出悬赏,同时去委托不同的私家侦探寻找索菲娅的下落。


    母亲没有在信中说,但伊洛里也能猜到父亲之所以突然来飞鸟城,应该是因为从私家侦探那里得到了什么消息,特地来确认。


    他努力恢复成平静的表情,手按在门把上,缓缓往下压。


    吱呀——


    跟所有医院一样,病房里放置了多张铁架床,窗户开着,窗帘被风吹得微微晃动。


    医院冷清,没有多少病人在房间里,伊洛里看见了其中一张躺着人的床旁边坐着一个人,那人留着一头深色的卷发,抱着双臂,他的头向前一点一点的,似乎在打瞌睡。


    伊洛里走过去,轻轻拍了拍陪护的人的肩膀。


    那人被吓了一跳,猛地惊醒,一抬头就看见伊洛里,嘴里惊叫道:“啊!伊洛里堂哥,你终于来了!”


    伊洛里在嘴巴前竖起一根手指,“嘘……”


    他的眼神不由得落到床上虚弱的老人,问:“林奇,我爸爸是怎么了?”


    林奇虽然比伊洛里小一岁,但长得却比伊洛里魁梧,经常举重的锻炼习惯让他的胸肌变得宽厚,五官算端正,配合粗黑的眉毛,看起来有种粗糙的质感,总而言之,他看起来像一个健美的大力士。


    而在其他人看来粗手粗脚的大力士此时却低声细语地解释,“那些劫匪在抢完钱后把斯诺叔父推到了地上,斯诺叔父的脑袋磕到一块凸起的石头,所以暂时陷入了昏迷。”


    “但是别太担心,医生说伤口不是太深,斯诺叔父随时有可能会醒过来。咕——”林奇还在说话,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他一下子红了脸,尴尬地说:“我可能是午饭吃得太少了,这里的医院餐只有一点点,只够我平时饭量的一半。”


    伊洛里摇了摇头,轻声地说:“林奇,你去吃饭吧,让我来照看爸爸。没关系,我会照顾好他的。”


    林奇被伊洛里脸上的悲伤说服了,他低声地说:“我会很快回来,还会给你带一份饭。”


    他把病房留给了伊洛里和斯诺。


    第50章 第 50 章 了解情况


    等病房重新安静下来, 伊洛里无声地扫过斯诺头上一圈圈缠绕起来的纱布和脸上的淤青,老人显然遭受到很恶劣的对待,嘴角开裂了, 耳朵也出现撕裂。


    伊洛里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觉得自己的父亲这么虚弱瘦小过,随便一阵风都能把他吹倒、吹病。


    他差一点就会失去他。


    想到这个可能, 伊洛里喉头一阵发紧, “对不起, 爸爸,我应该陪在你身边的。”


    床上的斯诺·亨特没有对这一番话做出任何回应,他的嘴巴翕张开来, 嘴唇因为缺水而出现细微的皲裂,呼着气,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


    伊洛里看见桌子上放了一个水杯,杯里盛着些干净的水,他在身上摸索了一下,从口袋内掏出来一块干净的手帕,用手帕一角沾湿了些饮料,然后轻轻地润湿了年老红血人的嘴唇。


    他做得很认真,斯诺似乎也感受到这一点湿润, 昏迷中的老人呼吸变得平稳了一些。


    【 ……你爸爸在去往飞鸟城寻找索菲的时候遭遇了劫匪,劫匪抢劫了他。 】


    “爸爸, 我在努力了,有个占卜师告诉我, 只要我继续追寻笼罩在卡斯德伊人身上的黑暗, 我就会找到索菲。”伊洛里握住斯诺的手,紧紧地,他就像一个颤抖的孩子。


    他额头抵着斯诺的手, 低声道:“再给我一点时间吧,我会把索菲带回来,我向您承诺,等我把索菲带回来的时候,我会把我现在所隐瞒的一切都告诉你们。”


    窗帘被风吹动,长长的影子落在床上。


    ……


    罗宾森警官面对两个矮小的红血人,一副漫不经意的姿态说:“我们还在追查中,但是目前还没有发现嫌疑人的行踪。”


    “什么叫做没有发现嫌疑人的行踪!”林奇几乎要跳起来了,黑黝黝的他就像一块暴躁的黑炭,“警官,我的叔父倒在路边差点流血死掉,他是个公道的好人,从来没有招惹过任何麻烦,不应该遭受这么残忍的暴行,必须要有人为此负责。”


    罗宾森警官用笔点了点太阳穴,不耐烦地说:“没有不管,我已经说了是在追查中,只是你们得耐心等待。我现在不就是又来进一步了解详情吗?”


    他撇开眼,有点后悔自己为了逃避通宵审问罪犯的苦差而找借口来这里录口供的决定。


    果然红血人都是格外的大麻烦,总是吵吵嚷嚷的让人厌烦。


    罗宾森警官对待矮自己一头的林奇就像是在对待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即使林奇已经是个独立的成年人,提出的诉求足够有道理。


    林奇感受到了这种歧视,更加生气地扬起粗眉,道:“警官先生,我要求你们采取更加积极的抓捕行动,抢劫事件已经过去了六天,而我还是没能得到一点有关抓到劫匪的消息,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可以接受的合理情况——”


    伊洛里搭上林奇的肩膀,说:“林奇,让我跟这位警官说说话吧。”


    罗宾森警官看向伊洛里,迟疑了一下,似乎在回想自己有没有见过这人,说:“你是?”


    “我是伊洛里·亨特,被袭击的人——斯诺·亨特的儿子,今天刚从锡铅城赶过来。”


    伊洛里走上前,率先伸出手握住罗宾森,说:“您好警官,很高兴能够见到您。”


    “哦,原来是家属来了啊。”罗宾森警官没有多在意地点点头,他胖乎乎的手指像一根根烟熏小香肠,哗哗翻动着记事本,试图翻出来六天前不知道记载到了哪个犄角旮沓的笔录。


    “亨特先生,法规要求我们有义务向家属告知案件具体的经过。从现有的人证的说辞看来,我只能说,这是一起有计划的暴行——有人在你父亲前往飞鸟城的路上埋伏着,然后打劫了他。证人说,对你父亲施行暴行的是一伙四人的恶徒。”


    “他们带了刀,本来抢了钱后想灭口的,但是很幸运的是,正巧路过一队军人,吓跑了他们。”


    “我们根据证人提供的画像,前天逮捕了其中一个暴徒——那是一个名叫费尔顿·锡德的侦探,按他本人的供述,他在十天前给你的父亲写了一封信,在信里他撒谎说自己已经找到索菲娅·亨特的下落——我相信那应该是令妹,他用这个来引你父亲独自一人来飞鸟城,然后伙同了另外三个人在路上打劫了他。”


    “我们虽然逮捕了费尔顿·锡德,但是很可惜的是,另外三个暴徒目前都在逃中,我们还在尝试追踪他们的行踪。”


    罗宾森警官摊开手,耸了耸肩,说:“这就是现在的情况。”


    见得多了这种谋财害命的腌臜事,蓝血警察的心肠已经冷硬到不会再有额外的同情。


    “我今天来这里是想要看一下老亨特先生是否已经醒来,如果他能够为我们提供更多的有关犯人的信息的话,我们可能就能更快地将犯人逮捕归案。”


    罗宾森警官看向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说:“但眼下看来,我想我这是白来一趟了。”


    “等老亨特先生醒来后,请派人来勃利克大街211号的警察局来告诉我,我会再来的。”他挑了一下自己的钢盔,有几分自得地说道。


    罗宾森警官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线索,于是就很快离开了。


    等人一走,林奇不忿地说:“伊洛里堂哥,你听到刚才那个蓝血警察说话的口气了吗,他以为自己是在干什么,竟然这么散漫地对待我们,对待这桩残忍的案件!”


    “该死的,我真讨厌跟这些傲慢又混帐的蓝血人打交道,真的太让人生气了。”他朝着空气挥舞了一下拳头,却注意到伊洛里苍白的脸色,连忙停下来。


    “伊洛里堂哥,你怎么了,你看起来脸色很糟糕,快坐下喝点水吧。我知道听到事情的经过一定让你感到心碎。”


    伊洛里摇头拒绝了林奇递来的水杯,他悲伤地说:“我不敢相信,那些人,他们怎么能这样欺骗和折磨一个老人。”


    林奇的双手捏紧又松开,似乎在斟酌着一件很难以启齿的事,“伊洛里堂哥,你刚才也听到了吧,那个傲慢的蓝血警察说斯诺叔父是被有关索菲娅堂妹的假消息给骗来飞鸟城的。”


    “或许、我是说或许,”林奇说,“我在想可能现在应该放弃寻找索菲娅堂妹了。”


    伊洛里无法理解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


    林奇却是梗着脖子,“我不是在说风凉话,我关心你、关心索菲娅堂妹,关心你们一家,虽然自从你们搬出村子后,这么多年我们两家来往少很多,但我和爸爸妈妈仍旧挂心你们过得是否开心。”


    “可是自从那、那件事发生之后,一切都变得那么混乱又痛苦,斯诺叔父不再快乐,现在还遭遇了这种事——”


    伊洛里用一个强硬的手势打断了林奇的话,说:“林奇,我很感谢大伯、伯母和你为我们做的一切,但拜托,请不要劝我们放弃索菲娅。”


    “等父亲醒后,我会让他停下来好好地休养身体,我现在的工作太忙了,林奇,你能够在我不在的时候,帮忙看顾一下我的父母吗?”


    林奇也自知自己说错话了,他红着脸,表情讷讷地说:“哦,这是当然的,我会照看好他们的。”


    “我现在要去问人借纸和笔,给母亲写一封信报平安,等父亲醒了之后,我们就回家。”伊洛里拿起椅子上的外套,一边穿一边往外走。


    “那个蓝血警官呢,他说如果斯诺叔父醒了,就要我们通知他……”


    “林奇,别担心,我会处理好这件事,”伊洛里的手放在门把上,他半转过身,表情有些说不出的阴晦,“我认为父亲醒来后需要的不是回忆起那些可怖的遭遇,而是舒心又熟悉的家庭环境。”


    如果他能看到自己现在的表情,也会意识到,某一瞬间的他已经有多像狄法了,甚至不单是表情上的相似,还有某种更深的关联——与恶龙同眠,自身亦会染上狂热。


    林奇看着已经关上的门,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自言自语道:“索菲娅的失踪真的让伊洛里堂哥变了很多呀。”


    他记忆中那个处事温和的堂哥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


    ————


    走出门的伊洛里用力地揉了揉脸,他不能让自己被沮丧和痛苦影响,他的父母还需要他。


    【妈妈,不要太担心,爸爸头部受了伤,但是很快就会好起来。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们可能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警长说他一定会帮我们找到凶手,我们一切都好。 】


    伊洛里草草地写下一段话,但为了让母亲安心而做了不少润色。写完后,他就把信投进医院内的信箱里了——


    值夜班的医护人员已经巡逻过两次。


    伊洛里坐在病床旁边,他感觉很困,但却睡不着,强撑着精神守着斯诺。林奇的鼾声在病房里格外响亮。


    “嗬……” 床上的斯诺突然发出一声很长的叹息。


    在伊洛里慌张又惊喜的注视下,床上的斯诺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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