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官府的人拦在城……


    官府的人拦在城门口挨个检查起来。


    贺岁愉心头一紧,站在人群后面静静地观察他们如何检查,那官府的官差手里拿着一张画像,挨个对比出城的人的长相。


    是张石头的尸体被发现了吗?


    怎么会这么快?


    贺岁愉心脏跳得越发快了,虽然她已经乔装打扮过,但是经不起他们仔细盘查的。


    她纠结要不要先离开出城的队伍,在城中多呆几日,然后等他们放松检查以后再出城。


    但是仔细一想,他们既然发现了这件事,那必然会在城中四处张贴对她的通缉令,她脸上的东西遇水就花,太不保险了,而且城里这么多人,眼力好的难免会认出她就是通缉令上画的人。


    不行,继续在城中逗留更加危险。


    倘若他们真是来抓她的,这个时候贸然离开队伍未免扎眼,大家都在排着队出城,她眼看就要排到了却往回走,不就更容易被发现么?


    贺岁愉纠结一番,还是决定继续留在队伍里。


    也许不是张石头的尸体被发现了,而是其他事情惹来了官府的盘查呢?她要往好处想,也不一定就是来抓她的。


    贺岁愉走到跟前时,扫到了官差手里的画像,那的确是她的画像,而且还是她穿男装时候的画像。


    她心里一咯噔。


    但是贺岁愉的乔装改扮起了作用,那盘查的官差没有认出她来。


    贺岁愉低着头老老实实地从城门口往出走,面上半分不显,实际上心底慌得要死,额头早已经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来了。


    她没走两步。


    “等等——”


    旁边检查的另一个官差忽然叫住了她。


    贺岁愉停住脚步,惶恐地问:“官爷,还有什么事?”


    “你脖子上的红痕是怎么回事?”


    贺岁愉额头上冷汗簌簌而下,顿了一下,压低声音粗声粗气地说:“回差爷的话,是和家里婆娘打架,被她掐的。”


    那官差眯着眼睛仔细瞧贺岁愉的脸,忽然朝她走过来。


    贺岁愉心中惊骇,身形僵硬宛如木头,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在思考自己从这一堆官差面前,从城门口逃出去的可能性有多大。


    那眼力好的官差在她眉毛上抹了一把,语气瞬间凝固成冰:“木炭?”


    贺岁愉瞳孔一震。


    旁边两个官差见这个官差发现了不对劲,也迅速围了上来。


    那官差站在贺岁愉面前,仔细对比着画像上的人和贺岁愉的相貌,很快就下了定论,“就是他。”


    贺岁愉的伪装技术一般,况且化妆又不是整容,即便她将自己画得像个男人,但是她的脸型和五官的形状也没办法改变,只要仔细看,还是能认出她。


    贺岁愉就这样被带走了。


    贺岁愉被官差押着,沿街不少看热闹的人对她指指点点,猜测和议论她到底是犯了什么罪。


    贺岁愉一路上都在想自己还有没有逃出去的可能性,以及她将要面对怎么样的处罚。


    张石头的家人守在衙门门口。


    贺岁愉被官差押回来,正好被他们看见。


    田老婆子眼睛已经哭肿了,一看见贺岁愉,就要扑上来撕打她。


    贺岁愉瞬间竖起浑身汗毛,做好和她大干一场的心理准备。


    田老婆子扑上来时,她反应迅速,躲得快,田老婆子第一巴掌落了空,想再打她时,被官差拦住了。


    官差厉声呵斥:“官府重地,不得放肆!”


    “官爷,她杀了我儿子啊!她杀了我儿子啊!”田老婆子嚎叫着,反复强调贺岁愉的罪行。


    相比于田老婆子的激动和憎恨,和田老婆子一起来的王翠娘,以及她的男人张家老大就显得平静多了,王翠娘怯生生地躲在丈夫身后,有点儿害怕发大疯的田老婆子。


    张家老大看向贺岁愉的目光比较平静,并不见多少恨意,大概是这些年被张石头这个弟弟拖累得狠了,对张石头并没有多少情谊。


    他见田老婆子情绪越来越激动,即便在官差呵斥后仍然不受控制,看田老婆子要打官差了,才赶紧把蛮不讲理的老母亲往回拉。


    贺岁愉被送进大牢。


    她看着这阴暗潮湿的地牢,心头滋味复杂难陈。


    二进宫了。


    难道是她天生命格里带牢狱之灾么?


    贺岁愉胸口闷得喘不上气,看见黑暗的地牢,就会想起她暗无天日不知道有没有的明天。


    贺岁愉同其他女犯关在一起,但是也没受什么欺负,牢里一天只管一顿饭,大家都饿的没力气,半死不活地靠在墙上,想摊着的烂肉一样躺在地上,哪有力气惹事儿。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腐烂的气味,贺岁愉萎靡地靠在墙上,脖子上被掐出来的伤仍然疼得厉害,只要一吞咽就像是刀子在割一样。


    思绪在昏暗的环境里,却格外的清晰。


    她本来以为,至少能拖到今日上午才会被官差发现的,却没想到早上刚开城门,官差就追过来了。


    官府的人那么快就能发现张石头的死,证明是有人天不亮就去报官了。


    张石头的家人即便早上发现张石头不在家,也不应该那么快就找到张石头的尸体在曲娘子家里。


    最先发现张石头尸体的人,应该是曲娘子,毕竟贺岁愉昨晚制服张石头,曲娘子是唯一知道的人。


    人死在曲娘子家里,曲娘子因为害怕立刻去报官也无可厚非,但是曲娘子明知道是她杀了张石头,知道她畏罪潜逃,却一点逃跑的时间都没有给她留,当即去报了官府。


    也许曲娘子思考过,但是贺岁愉仍然是她权衡利弊后放弃的一方。


    她哪怕晚一点去报官府,给贺岁愉一点儿逃出城的时间,贺岁愉也不至于现在沦落死牢。


    贺岁愉心中还是有一点说不上来的难受。


    她以为这几日的和谐相处,她与曲娘子也算是有几分情谊的。


    而且,她被张石头怀恨在心,还是因为那次在巷子口冲出来保护被张石头骚扰的曲娘子。


    罢了,连和她相处数月、生死与共的赵九重,都能放弃他们之间的情谊,抛下她独自投军,她又怎么能对刚刚才认识几天的曲娘子抱有那么高的期望呢?


    贺岁愉闭上眼睛,疲惫的身体让她渐渐昏睡过去。


    ***


    第二天,狱卒拖走了和贺岁愉同在一间牢房里的女犯人。


    那女人瘦得皮包骨头,眼窝深深凹陷下去,脸上还有裸露在外面的胳膊上,都是伤口愈后以后留下的恐怖疤痕。


    狱卒要押着那女人去外面,那女人却抓着牢门不愿意离开牢房,一双眼睛黑漆漆的,口中状若癫狂地只重复一句话:“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她瘦的像鸡爪子一样的手紧紧地抓着牢门,因为用的力气太大,手指都抓出了血,暗红的血印在粗糙的木头上。


    狱卒烦躁地抽出刀,毫不犹豫地剁掉了她两只手。


    “啊——”女人发出尖利的惨叫声。


    鲜血喷溅在牢门上,两只瘦骨嶙峋的手维持着无比用力的最后一刻的姿态,就这样滚落在潮湿泥泞的地面,隐没在黑暗中。


    贺岁愉瞳孔地震,胸腔中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那女人“啊啊——”地惨叫着,她两只手从被砍断的地方鲜血直流,失去双手,她没办法抓着任何地方了,最终还是被两个狱卒拖出去了。


    牢里剩下的女犯人不知道是不是在牢里见的多了,比贺岁愉镇定许多,很快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低声议论被拖走的女人是犯了什么事进来的。


    “她杀了她男人进来的。”


    “她男人把她往死里打,她实在忍不了了就反抗,结果她那酒鬼男人身板子脆的跟纸一样,她下手重了点,一不小心就把她男人打死了。”


    独自靠在另一边墙角的贺岁愉听到她们沙哑的说话声,眼皮狠狠颤了颤。


    地牢里光线昏暗,分不清外面是早上还是下午,只能凭意识胡乱地推测时间的流淌。


    贺岁愉度秒如年,自那个女人被拖走以后,她原本沉在潭底的心再次变得无比焦灼。


    她怎么办?她会不会跟那个女人落得个一样的下场?她会不会死?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性,贺岁愉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住了。


    她不想死。


    她想活。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哗啦哗啦——”


    外面牢门的铁锁链碰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声响。


    贺岁愉坐起身,她脸上伤口的血已经结了痂,但是脖子上的伤反而有越来越疼的趋势,抬头时牵动脖子,痛的她倒吸一口凉气。


    狭长黑暗的通道里,狱卒领着一个纤瘦的身影进来,狱卒带着那人走到了贺岁愉所在的牢房门口,对那人说:“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狱卒走后,贺岁愉才看到原本被狱卒挡住的人。


    是她好几日未曾见过的小红。


    贺岁愉被捉住以后,她知道一旦进了官府,自己身上的钱一分都留不住,所以当即摸出包袱里的二十两银子,悄摸塞给了一个年轻的官差,请他帮忙给荣昌巷刘府递一句话,求刘府的红姨娘来救救她。


    贺岁愉心中清楚,她和小红的交情并没有到这个地步,而且她救小红那一次,小红也早就已经用四十两银子还回来了。


    但是她实在走投无路、别无他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抓住这最后一根稻草了。


    从昨日凌晨到现在,贺岁愉水米未进,早就已经没力气站起来了。


    小红刚一走近,她迫不及待爬到牢门口,苍白干裂的嘴唇张合,声音嘶哑难听,“求求你救救我。”


    小红清脆悦耳的笑声在黑暗的牢房中响起,“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你求我了。”


    “你之前不是还很神气,瞧不上我么?”小红高高在上地仔细打量着贺岁愉如今落魄的模样。


    “我没有,”贺岁愉苍白的辩解,“是我错了,求求你救救我。”


    “我哪有那个能耐啊?”小红把玩着手上刚涂的红指甲,慢悠悠地说,“不过我倒是知道一个人有这个本事。”


    贺岁愉对上她的目光,瞬间就想到了她说的人。


    小红脸上满是兴味:“你若是愿意,我可以试试替你牵线搭桥,不过人家现在愿不愿意要你,费劲捞你出来可就未必了。”


    “我愿意。”贺岁愉急切地回答,“劳烦你替我多说说好话。”


    “你早这样识趣,哪会出这起子晦气事儿!”小红冷嗤一声,语气傲慢地留下一句“等着吧”,然后就扭着身子离开了。


    外面牢房的门打开关上的声音再次响起,贺岁愉的世界再次归于黑暗与沉静。


    第42章 第42章夜里,……


    夜里,


    随州城外,


    呼啸的风声从空旷的营地刮过,卷起营帐上的猎猎旌旗,吹得呼啦作响。


    一群膀大腰粗的壮汉们坐在营地前面,侃天侃地。


    他们都是刚征来的新兵,其中极少部分是主动来投军的,还没有正式编进军队里。


    这里面既有三四十岁的中年汉子,也有才十几岁的楞头青小子。


    男人们说着说着,话题就跑到了女人身上,一个汉子讲述他在随州城花荫楼里睡过的姑娘。


    “那皮肤白得跟雪一样,胸脯软得像是米糕一样,含进嘴里都能给含化喽!”


    “浑身都是香的,连水儿都是甜的,声音又娇又软,睡起来比家里的婆娘不晓得舒服多少倍!真叫人死在她身上也甘愿!”那汉子说着说着,吸了吸险些流出来的口水。


    旁边的汉子也被他勾得心痒难耐,听到他吸口水的声音,一边数落着他一边大笑起来。


    那个男人继续给周围人分享他的心得与经验:“不过,花荫楼还是太贵了,老子攒一个月银子才舍得去一次,平时去,还是去城西的三岔路巷子里。”


    “那儿的姑娘虽然比不上花荫楼的姑娘漂亮,但她们便宜多了,而且用起来不心疼。”男人笑声中透露出掩盖不住的淫邪,“扔二十个铜板,一晚上叫她们怎么伺候就怎么伺候,听话的很!把老子的家伙事含嘴里跟宝贝一样。”


    另一个人附和他说:“就是啊,女人嘛,油灯吹灭了,下面不都长的一样?又不是金子银子做的,一晚上管老子要那么多钱!”


    旁边的人笑他:“那你娶媳妇儿的时候,怎么知道要找好看的?”


    十几岁的黑瘦小子耳朵都听红了,好奇地看着他们问:“睡女人真的有那么舒服吗?”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等你小子开了荤就晓得了。”


    “等你娶了媳妇儿,就晓得这其中的神仙滋味咯!”


    还有汉子笑话他:“毛都没掉干净的小屁娃还想睡女人!”


    黑瘦小子被笑话得不好意思,“又不止我一个人没娶媳妇儿!”


    他脸色窘迫,见大家都笑他,都不知道看哪儿好,忽然发现了坐在一边的赵九重,于是指着赵九重说:“他肯定也没娶,他一直没说话。”


    黑瘦小子想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众人果然将目光落下了赵九重身上,开始调侃地看向赵九重。


    赵九重坐在一边,原本并没有加入他们的谈话。


    军营的生活枯燥乏味,底层士兵们聚在一起无非就谈论两件事,喝酒和睡女人,至于如何打仗以及天下形势,那是上头的人要考虑的事,普通人活着就已经很难了,过了今天不一定有明天,哪有那么多力气去思考其他的问题呢?


    赵九重本来在想些其他的事情,想着河中的形势,还有李守贞接下来会如何部署,以及……偶尔会想到,贺岁愉如今孤身一人在复州过得好不好,会不会遇上危险。


    忽然便听到那黑瘦小子将话引到了他身上。


    有汉子果然问他:“兄弟,你娶媳妇了吗?”


    赵九重摇了摇头,如实道:“没有。”


    “你看,我就说吧!”那黑瘦小子一下神气起来,为自己猜对了感到兴奋,“他刚刚那么沉默肯定是跟我一样!”


    赵九重这次还真没法反驳,离家游历之前,他母亲本来是想要替他相看人家的,但是他想着,刚成婚他就要外出游历,要叫人家姑娘一直等着,所以干脆拒绝了母亲,说等他游历回家以后,再谈娶妻之事。


    汉子们又一窝蜂地聊到别处去了,不过赵九重旁边忽然凑近了一个大哥,“小兄弟,你是哪儿的人啊?”


    “洛阳人。”


    “我听你口音就和我是一个地方的!”那大哥爽朗笑着说,“我是汝州人,离洛阳不远,我小时候还跟我爹一起去过洛阳呢!”


    赵九重奇怪:“你是汝州人,那怎么大老远跑到随州来了?”


    “家里穷,好几个兄弟姊妹养不起,赋税年年加,我想着,跟我爹一样一辈子种地能有啥出息,所以就出来闯闯。”


    赵九重笑起来,“我也是,和你一样的原因拜别父母,一路游历到复州,听说随州征兵,我就来了。”


    两人的家乡离得近,一时谈论起洛阳和汝州一带的风土人情来,说完了洛阳和汝州,又谈论到河中的叛乱,以及当今的天下形势。


    说到最后,大哥简直把赵九重引为知己,“我家里有个妹子,今年十七,赵兄弟既然还没有娶妻,不如干脆做我的妹婿好了!”


    大哥说话直接,想到什么便快言快语。


    赵九重连连摆手,“我如今一事无成,怎敢提成家之事?”


    “嗐——你看看我比你虚长几岁,家里孩子都两三个了,不一样还是一事无成么!这有什么的!”


    赵九重再三表明自己现在还没有娶妻成家之心,但奈何大哥实在喜欢他,觉得与他一见如故,赵九重实在找不出什么不伤情分的拒绝理由了  。


    于是,他只好说:“多谢余大哥一番美意,但是小弟已有心悦之人。”


    余大壮这才遗憾地收回了想叫赵九重做他妹婿的想法。


    他大笑着说:“那就算了,既然做不成妹婿,那做兄弟也是一样的!”


    赵九重笑着应是,再与余大壮重新谈天说地时,却有几份心不在焉。


    他刚刚说自己有心悦的姑娘时,不知为何,脑子里,鬼使神差地竟然……闪过了贺岁愉的脸。


    反应过来他想到了谁,赵九重自己都吓了一跳。


    数日不见,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他离开时给她留了五两银子,按他的估计,她租完房子以后,节省一些,近一两个月的吃饭钱也是足够了。她又读过书识得字能算账,在复州找个活儿做,很容易就能维持生计。


    想来,应该是过得不差吧。


    赵九重频频失神,很快就被余大壮抓了个正着。


    “赵兄弟,你想什么呢?”余大壮调侃他,“是不是在想你那个心悦之人?”


    赵九重耳根发红,还没来得及说话,余大壮又替他担忧。


    “你说你既喜欢人家姑娘,怎么也不先定下再来投军,在这军队里呆两年,人家姑娘兴许早就嫁人了,等你回去,人家孩子都抱在怀里了。”


    “这……她应该不会吧。”


    “怎么不会?即便她愿意等你她娘老子也要催她赶紧嫁人的!”


    “她爹娘不在身边。”


    “她和她兄嫂住?”


    “不,她一个人。”


    余大壮是性情中人,见赵九重长得俊俏,又与赵九重说话投缘,便真心将赵九重当做弟弟。


    听到赵九重如此说,他便替赵九重着急:“哎呀,那她一个人无依无靠,肯定更要嫁人找个靠山了!现在的世道这么乱,一个姑娘自己住那哪儿行啊!赵兄弟,你该早些跟人家姑娘定下来的!现在回洛阳也来不及了。”


    说到最后,赵九重也失神片刻,开始怀疑起来。


    她……会吗?


    或许是他对于贺岁愉换回女装,是个姑娘这件事至今还没有完全接受,他想象不出来自己曾经出生入死的“兄弟”,会像余大壮所说,嫁给另一个男人然后生儿育女的模样。


    莫名地,他也不想去想那个画面。


    人的惯性大概很可怕。他和贺岁愉从沧州一路过来,上百个日日夜夜,朝夕与共,历经生死,现在变成他自己一个人,即便心志坚硬如磐石的赵九重,也会感到有点儿不适应,好像身边少了什么。


    “她不在洛阳。”赵九重忽然说,“她在复州。”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何种心思说出了这句话,但是他就是说了,在他的心“怦怦——”直跳,跳得异常快的时候。


    余大壮一拍手,“复州据此不过四五日距离,你若回去一趟,还能赶在征兵限期结束之前回来。”


    赵九重抬眸看向余大壮,眼中划过一抹亮光,又很快陨落了。


    他拒绝了余大壮的提议,“不,这不妥,家国大事面前,我岂可再醉心这些儿女情长的小事。”


    “嗨呀,你就是太年轻了,这又不冲突,你看那些打仗的将军们,还不是往府里抬一个又一个女人……”


    余大壮的声音被呼啸的风声湮没。


    夜里,赵九重突然梦到了贺岁愉。


    她穿着红色的嫁衣朝他跑过来,他鬼使神差地张开了手,却眼睁睁地看着她穿过了他的身体跑过去,然后嫁给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赵九重从梦中惊醒。


    看来,余大壮的话还是对他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啊。


    而且这似乎证明,贺岁愉其实对他的影响比他自己以为的要更大一些。


    ***


    贺岁愉在不见天日的黑暗地牢里无声祈祷了两天,终于在第三天迎来了曙光。


    “哪一个是贺岁愉?”狱卒问。


    贺岁愉从黑暗的角落里抬起头,连忙应声:“我,我是。”


    狱卒打开牢房门的锁,“出来吧。”


    贺岁愉见狱卒态度不算太差,心中猜想应该是她求小红的事情有着落了,忐忑的内心这才安定了几分。


    其他人见狱卒叫贺岁愉出去,而且态度完全不像是要领贺岁愉出去开庭受审或者出去受罚的模样,于是有人壮着胆子问:“为什么她可以出去?”


    “对啊,为什么她可以出去!”有人率先问了,剩下的人也七嘴八舌地质问。


    狱卒腰间的刀没出鞘,连带着刀鞘一起劈在锁链上,发出“砰——”的刺耳声音,“都老实点儿!”


    狱卒从刀鞘中抽出雪白的刀刃,锃亮寒冷的刀露在外面一小半,寒光折射进众人眼里,犯人们这才安静下来。


    她被狱卒带出去,双眼还没完全适应外面刺眼的光线,一个陌生的丫鬟打扮的姑娘快步走到她面前,“是贺姑娘吧?”


    贺岁愉迟疑地点了点头。她唇色苍白,浑身也脏兮兮的,周身都是牢里潮湿腐烂的发霉气息。


    丫鬟眼中半点不见嫌弃,见贺岁愉十分虚弱,主动过来扶着她的胳膊,语气温柔中带着恭敬:“奴婢是沈老爷派来的,姑娘叫我绿琴就好。”


    “马车就在那儿,姑娘可以上马车休息一会儿。”丫鬟一边说,一边扶着贺岁愉往马车边走。


    贺岁愉在丫鬟的搀扶下爬上马车,看见矮几上有点心,眼睛都亮了,刚坐好就拿着一块点心往嘴里塞。


    她在大牢里这几天饿坏了,就像回到沧州城的时候一样,整日整日地被饥饿折磨。


    绿琴见贺岁愉吃得着急,连忙给贺岁愉倒了一杯茶水。


    贺岁愉吃的着急,刚吃了一块就被噎着了,多亏了绿琴倒的茶水,她仰头一饮而尽,一连吃了五块糕点,喝了两杯茶水,贺岁愉才缓过来,觉得饿得火烧火燎胃终于缓和了一些。


    她掀开帘子,看见了街道上密密麻麻的行人,街道两旁的小贩卖力吆喝着,闻到了混杂在人群中的食物香气,这才有一种自己重新活过来的真切感觉。


    随着马车一路颠簸,街市上喧闹的声音在耳朵里渐渐融化成一片,贺岁愉迷迷糊糊在马车中昏睡过去,连马车停了都不知道。


    直到听见绿琴唤她,“姑娘,到了。”


    贺岁愉清醒过来,在绿琴的搀扶下从马车上跳下去,刚站好,一抬头就看见了两扇漆黑的木门。


    绿琴去敲门,一个粗使婆子开了门,向站在绿琴身后的贺岁愉行了个礼。


    粗使婆子端了个火盆出来放在大门中间。


    贺岁愉疑惑不解,这是做什么。


    绿琴转过身来,扶着贺岁愉进去,看见贺岁愉脸上的疑惑和惊讶,笑着说:“姑娘,来,跨个火盆去去牢里的晦气,姑娘是福运深厚之人,日后啊,肯定都过的是好日子。”


    贺岁愉闻言便理解了,从火盆上跨过去。


    那婆子端走火盆,绿琴扶着她进去。


    贺岁愉心里知道,这座小宅子不是沈府,这应该是沈老爷在外面的宅子。他莫不是要自己给他当外室么?


    既然已经跟沈老爷做了这个交易,贺岁愉也不会再想东想西,只要能好好地活下去,她没有那么多放不下的身段。


    看那沈老爷的样子,家中定然妻妾不少,她给他当外室也好,省得进他的家门被他的妻妾欺负。


    她心中有诸多猜测和诸多想法,但是面上半分不显,只静静地跟着绿琴进去安置。


    绿琴领着贺岁愉穿过庭院,进了里面的院子,一个四十多岁的婆子在门口等着,向贺岁愉行礼:“给姑娘请安。”


    “这位是陆妈妈,是老爷派来照顾姑娘的。”绿琴向贺岁愉介绍道。


    贺岁愉点点头,不大自在地应了声“好”。


    苦命日子过久了,突然有一个丫鬟和一个婆子来贴身伺候她,她还真是不习惯得紧。


    绿琴带着贺岁愉进去,“姑娘若有什么缺的,便与奴婢说,奴婢好替姑娘买来。”


    贺岁愉看着这个相比于她以往住过的房间,完全称得上是“豪华”的房间,根本没有话说,她能缺什么东西,她都没住过这么好的屋子。


    绿琴见贺岁愉脸色苍白,满脸疲惫,于是体贴地说:“厨房里烧着热水,姑娘可要先沐浴?”


    贺岁愉早觉得身上的衣裳黏腻地贴在皮肤上难


    受了,听绿琴如此说,忙不迭应了。


    绿琴便出去准备热水。


    第43章 第43章没过多久,绿琴……


    没过多久,绿琴和陆妈妈提着两桶热水进来倒在里间的浴桶里,两人反反复复跑了好几趟,终于才将浴汤准备好。


    “姑娘,好了。”绿琴出来唤贺岁愉。


    “好。”贺岁愉起身朝湢室走去。


    她进了里间,脱了外衣搭在一旁的木架子上,绿琴跟进来伺候,贺岁愉里衣脱了一半儿,余光中看见身后的绿琴,吓了一跳,“你怎么没出去?”


    绿琴回答:“我来伺候姑娘沐浴。”


    贺岁愉倒吸一口凉气,干笑了一声,“不用了,你先出去吧,我自己来就行。”


    她有手有脚的,做什么要别人帮忙洗澡。她脱的光溜溜的,叫人蹲在浴桶边看着,多尴尬。


    “是。”绿琴应声出去了。


    贺岁愉见她出去,这才脱光了衣裳,跨进浴桶,把自己泡在温暖的热水里,身体里的寒气渐渐被热水驱散,她打了个呵欠,开始犯困。


    她洗完澡,穿着干净的单衣从湢室出来,径直爬上了床,钻进了干干净净的被窝里。


    贺岁愉从未觉得有哪一刻,幸福感像现在这样充盈过。


    因为之前在睡梦中被张石头掐脖子差点给掐死,她在牢里这几天几夜,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周围的人太多,暗夜里的数十双眼睛,总让她觉得害怕和不安。


    即便睡着了,又总是被那晚的场景吓醒。一会儿是张石头面目狰狞掐她脖子的模样,一会儿是张石头瞪着眼睛倒在血泊里被她砸死又死不瞑目的样子,


    高度的精神紧绷一直持续到现在,在洗了个干干净净的热水澡以后,压在身体最深处的困倦和疲惫纷纷袭来。


    她闭上眼睛,陷入沉睡。


    ***


    贺岁愉睡了个天昏地暗,再睁开眼时,天已经黑了。


    她醒过来却没有动,静静地平躺在床上,看着床帐的顶部,回想起在暗无天日的大牢之中发生的种种,简直像是做了一场噩梦,不过还好她现在已经从这场噩梦中脱离出来了。


    直到肚子饿得咕咕叫,她才从床上爬起来。


    贺岁愉穿好衣服开了门,绿琴惊讶:“姑娘醒了,怎么不唤奴婢进去伺候?”


    “姑娘可要现在用晚膳?”


    贺岁愉赶紧点了点头。


    上午吃的那几块糕点根本不顶事,她早就饿了,若非是身体和精神实在疲惫,她肯定会先吃了饭再睡觉的。


    晚膳一直在厨房备着,绿琴见贺岁愉一直睡着就没有叫醒她,只是让厨娘放在锅里一直热着。


    很快,绿琴便拎着食盒回来了,她将食盒里的食物一一取出来放在桌子上,菜色很清淡,但是看起来味道很好,反正比大牢里猪食一般的吃食不知道好了几百倍。


    “姑娘才从牢狱中出来,骤然吃得油腻了,恐要坏了肚子,先吃些清淡的过渡一下,姑娘明日想吃什么就吩咐奴婢,奴婢让厨娘去做。”


    绿琴刚放完菜,贺岁愉拿起筷子就吃起来,她一连喝了两碗青菜白米粥,才觉得饥肠辘辘的肚子开始充盈起来,又吃了几筷子菜以后,她才放下筷子。


    见贺岁愉吃完了,陆妈妈便收拾了碗筷。


    贺岁愉百无聊赖,下午睡的时间太长,现下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于是让绿琴带着她在院子里四处逛一逛。


    围墙边有一棵歪脖子桃花树,桃花早已经落了,绿色的桃树叶间掩映着一些拇指大小的青果儿。


    这处院子并不大,没多长时间贺岁愉就逛完了,她百无聊赖坐在庭院里的摇椅上,后来绿琴被厨娘叫走,院子里就只剩下贺岁愉一个人。


    不知为何,她脑子里忽然涌现出一个不合时宜的疑问。


    她从这个院子里逃出去的可能性有多大?


    她在这儿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说实话,自从穿越过来以后,她就没过过这么舒坦的日子,但是这样的舒坦总让贺岁愉觉得惶恐不安。


    她磨了磨牙,骂自己还真是个贱骨头,享不了福。


    前院门口除了那个粗使婆子,还有两个年轻力壮的小厮守着,她忽然出去肯定会被拦下来。明目张胆走前门出去肯定行不通。


    她的目光四处眺望,最终落在了歪脖子桃花树后面的围墙上。


    墙后面大概是一条狭窄的巷子,这一处围墙虽然并不算太高,但是她即便踩在桃花树上翻过去也有些难度,而且绿琴和陆妈妈一直守在她身边,她有什么动静就立刻会被她们察觉。


    贺岁愉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想得认真。


    忽然,她的眼前黑了,一双大手捂在了她的眼睛上。


    对方掌心的温度很高,掌心的灼热传递到她的脸上,让贺岁愉有点不自在。


    “绿琴?”贺岁愉疑惑不解,不懂绿琴为什么突然捂她眼睛。


    等等——这双手……


    这双手这么大,是个男人的手!


    贺岁愉心中一惊,吓了一跳,又想起之前张石头趁她睡着对她下手的可怕场景,心中不免惊慌,但是这双手只是捂在她的眼睛上,并没有其他的动作。


    对方要是想做什么早就做了,绝对不会一直捂着她的眼睛却迟迟没有任何动作。


    她惊慌一瞬以后,很快又镇定下来,试探性地问:“是……沈老爷么?”


    那双大手从她的眼前松开,落在了她的头顶上。


    贺岁愉听见身后男人的轻笑,“小绿姑娘很聪明。”


    贺岁愉:“……”她感觉到了一种被硬夸的尴尬感。


    这院子里一共就这么几个人,沈林调教下人的本事很厉害,这些人都对她恭敬有礼,绝不可能做出蒙着她眼睛这种行为。门口有小厮守着,旁人也进不来。那最有可能的,就只有这院子随时都有可能到访的主人了。


    她下意识忽略了沈林这句夸她的话。


    即便不忽略,她也接不上话啊,她总不能说你这老东西不会夸人别硬夸吧?


    贺岁愉心中腹诽,面上却半分不显,只起身行礼,“多谢沈老爷救命之恩。”


    沈林看着贺岁愉比前几日憔悴了几分的脸,拉过她的手,“小绿姑娘在牢里受苦了。”


    贺岁愉感觉到他掌心的灼热温度,不只是被拉住的那只手,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变得有点僵硬,但是她到底没有挣开,甚至还强迫自己尽量顺从。


    她已经与沈林做了这一桩交易。


    若是她刚从地牢里出来,就出尔反尔,沈林有办法把她捞出来,自然就有办法把她在送进去。


    沈林捞她出来,肯定花了不少钱,她若不按照沈林的心意来,敢像之前在赵九重面前那样肆无忌惮口出狂言,后果……


    她一点也不想知道惹怒沈林的后果。


    能将生意做这么大的人,绝对不会在她身上做亏本生意。虽然沈林目前还没有在她面前动过怒,但贺岁愉倒也没天真到,真以为他是个温柔大度的善心阿叔。


    “小绿姑娘刚刚在看什么?”沈林问她。


    贺岁愉觉得自己被他握住的那只手似乎在发烫,灼烧的她浑身都不自在,她朝围墙边努了努嘴,遮掩自己脸上表情的不自然,“在看那边的桃花树。”


    “桃花落了许久了,”沈林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小绿姑娘有喜欢的花吗?”


    贺岁愉被他拉着手老不自在,只听见了沈林的前半句,后半句话入耳未入心,点点头,张口便说:“对啊,再过不久就能吃桃子了。”


    沈林忽然笑了。


    他本来还想问她,需不需要让人添置一些其他的花草,但是听到贺岁愉的话以后,就觉得自己问的问题多余了,这丫头啊果然与其他美人不一样。


    贺岁愉诧异地看向他,“你笑什么?”


    “小绿姑娘很可爱。”沈林说。


    贺岁愉:“……”莫名其妙。


    三岁一代沟,她跟这老东西之间隔着一个天堑吧?


    她问城门楼子,他答胯骨肘


    子。


    虽然他夸她,但她也是要在心里骂他的。


    贺岁愉虽然很无语,但是还是给面子地对他的夸奖笑了一下。


    沈林在摇椅上坐下,他躺在摇椅上闭上了眼睛。


    “替我按一按头吧。”他说。


    贺岁愉从来没给人按过,她也不会啊,她连头上有哪些穴位都搞不清,但是她如今寄人篱下,对方都这样说了,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她带着凉意的手指抚上他的头皮,她动作生疏极了,虽然力气不大,但是很明显是在瞎按。


    “不会?”他尾音微微上扬。


    贺岁愉嗯了一声。


    她本来以为,沈林会叫她停下别按了的,结果沈林说:“既然不会按头,那便替我按一按肩膀吧。”


    贺岁愉:“……”老东西真会享受,有丫鬟不用非得使唤她。


    刚在心里骂了,贺岁愉转念一想,被他使唤着给他按摩肩膀,总比被他使唤着陪他上床睡觉来的好。


    按肩膀比按头简单的多,即便贺岁愉仍然动作生疏,但是不会再想按头那样叫人难以忍受。


    “力道再重些。”他吩咐。


    “好。”贺岁愉应声,加大了手中的力道。


    春天快要结束,天气早已经暖和了,夜里坐在庭院中也并不冷,穿庭的夜风拂过脸颊,反而让人觉得舒适。


    沈林躺在躺椅上,闭着眼睛,感官变得格外清晰,感觉到肩膀上那只柔若无骨的小手,捏着他的肩膀,一张一合。


    他少年风流时,最喜欢二十七八的成熟女人,尤其喜欢身姿丰腴,妩媚风骚的女人。如今年近不惑,却格外喜欢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尤其喜欢身体已经发育成熟但是心思简单、犹如稚子至纯至性的姑娘。


    他到这个岁数,贺岁愉的那点儿小心思,在他面前,犹如白纸一张。他当然能看得出贺岁愉对他的抵触,但他并不在意,他甚至有些享受这个逐渐征服她的过程。


    以他的身家财力,睡女人实在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可是让一个十七八岁的讨厌他的小美人发自内心爱上他,会让他觉得自己宝刀不老,仍然富有魅力。


    按了好一会儿,贺岁愉手都酸了,正在心中骂骂咧咧时,沈林忽然开口:“好了,不按了。”


    贺岁愉收回了手,双手背在背后,活动了下酸痛的手腕子。


    沈林撑着躺椅两边坐起身来,“歇息吧。”


    他说什么?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贺岁愉如遭雷击。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早知道就不乌鸦嘴了,也不该在心里提这事儿。


    绿琴不知什么时候守在了不远处,上前行礼,“老爷可要沐浴?”


    沈林点了点头。


    绿琴连忙吩咐小厮去备浴汤,沈林慢悠悠地走到屋子里时,浴桶里热水已经准备好了,袅袅热气从浴桶上方升腾飘散。


    绿琴进去伺候沈老爷沐浴。


    贺岁愉焦灼不安地坐在外面,两只手紧紧地扶在膝盖上。


    第44章 第44章该来的,总是要……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没过多久,沈林从里间出来,贺岁愉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正好看见他穿着雪白的中衣走出来。


    沈林走向床边。


    贺岁愉咽了咽口水。


    沈林察觉她站在桌子边没有动静,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小绿姑娘。”


    他脸上虽然带着笑容,但是眼底却是一片冰凉。


    贺岁愉顿了一下。


    她明白他的意思,抬起沉重的脚,慢慢朝床边走过去。


    沈林坐在床边,贺岁愉刚走到床边就被他拉进了怀里,他的手落在她的腰带上,贺岁愉身子莫名抖了一下。


    “我、我自己来。”


    沈林收回了手。


    贺岁愉把冰冷的双手放在腰间的腰带上,开始磨磨蹭蹭地解腰间的系带扣子,但是沈林坐在旁边等着她,她也不能拖延得太明显,所以很快就不得不解开了腰带。


    她从来没有这么慢地脱过衣服,心中后悔,早知道今天早上应该穿厚一些,多穿几层的。


    她慢慢将腰带放到一边,又磨磨蹭蹭去解腰间最外层的衣裳的系带。


    “小绿姑娘是在故意拖延时间?”沈林的语气中已经有几分不太明显的不悦。


    “没有,”贺岁愉听出他语气中的不虞,心中一凛,“我……我只是没穿过这么好的衣裳,所以不大会脱。”


    她脑子转得快,勉强找出一个借口,虽然一听就觉得很生硬,但是好歹给了他们双方一个可以下来的台阶,不至于面上闹得太难看。


    沈林笑了,“既然如此,那还是我来帮小绿姑娘吧。”


    “不……”贺岁愉想要拒绝,刚吐出一个音节,沈林的手已经不容置疑地伸到了她的腰间。


    贺岁愉就像被毒舌缠上一样,身体瞬间紧绷起来。


    沈林的手轻巧地拉着她腰间系带一扯,又一层衣服松开了,他的手放在了她的衣衿上。


    贺岁愉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这层衣裳再脱下去,她里面……就只剩下贴身穿着的中衣了。


    她的心跳得异常的快。


    即便再不想面对,她所惧怕的,也已经到了眼前。贺岁愉的心沉到了寒潭底部,在冰冷的寒潭水中战栗发抖。


    沈林将她的衣裳脱下来,柔软的布料像水一样从她身上滑落,落在地上。


    贺岁愉只着一件素色中衣,纤瘦柔软的身形展露无遗,沈林的目光直直落在她的身上,眼神一点点变得炙热。


    贺岁愉有点儿害怕地闭上了眼睛,心中颇有几分视死如归之意。


    跟谁睡不是睡,反正吹了蜡烛都一样。她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突然,外面传来的“笃笃笃——”的急促敲门声。


    “老爷!”


    “老爷,码头的货物出了大事!”


    沈林贴身小厮着急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听语气就是火烧眉毛的大事。


    沈林的动作一顿。


    贺岁愉眼睛一亮,又很快垂下眼皮,遮住了眼里的欣喜。


    “你先退下。”沈林吩咐道。


    “是。”贺岁愉捡起地上的衣裳还有另一边反着的腰带和外裳,快步去了里间湢室。


    她刚进去,沈林便唤小厮进来。


    那小厮低声和向沈林禀报了什么,沈林很快便快步离开了。


    贺岁愉靠在里间的墙壁上,身子缓缓滑落下去,这惊心动魄的一晚上,终于结束了。


    沈林离开,绿琴进来发现贺岁愉坐在地上,惊呼一声,“姑娘怎么坐在地上?”


    贺岁愉爬起来,半真半假地解释说:“有点累,我就坐了会儿。”


    贺岁愉本来下午睡得时间长,晚上并不困,但是现在却莫名有点儿身心俱疲,于是上床歇息了。


    翌日,


    她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


    在牢里耗费的元气太多,出来以后身体自己在进行自我修复,所以早上醒得迟了一些。


    不过她如今一个人住在这个院子里,也没有人管她,除了担心沈林会随时到访以外,这地方简直舒坦极了。


    她用过早膳以后,正准备在院子里走一走,突然一个年轻的美人从外面冲进来。


    贺岁愉一脸懵。


    “啪——”女人二话不说,上来就给了她一耳光。


    “就是你这个贱人,勾得老爷昨儿个都没回家?”女人红着眼眶瞪着她。


    贺岁愉蹙起眉头,半边脸火辣辣的疼,她可不是什么挨了打不还手的软包子,当即扬起手,狠狠一巴掌甩了回去。


    “啪——”一声,比方才那女人扇她的那一巴掌还响亮。


    女人捂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贺岁愉,“你敢打我?”


    女人当即扑上来要打贺岁愉,“我打死你个不要脸的狐


    狸精,贱人!去死吧!”


    贺岁愉怎么可能乖乖地站那儿让她打,她转身就跑,那女人便在身后追她,追不上就抄起庭院里的凳子砸了过去。


    “姑娘小心!”绿琴大喊一声。


    贺岁愉回头时,余光中正好看见她朝她扔凳子,反应灵敏地及时躲开了。


    凳子“哐当——”一声砸在了地上,在石板上弹了几下,咕噜咕噜滚远了。


    庭院里太小,贺岁愉到底跑不开,很快就被那女人追上了。


    追上就追上吧,身形魁梧的壮汉她打不赢,一个和她身量差不多的女人她还打不过么?


    贺岁愉其实也并不将这个女人放在眼里。


    她心中已经猜到了,这女人恐怕是沈林府中得宠的妾室,不知怎的知道了她的存在,醋性大发,所以就找上门来了。


    是对方主动上门找茬的,而且也是对方先动的手,即便她还手,沈林责问起来,她也有话说。


    贺岁愉猜得八九不离十。


    郑姨娘是沈老爷最近这大半年最宠爱的妾室,但是近些时候,沈老爷对她的态度忽然冷淡下来。


    郑姨娘心中惶恐,却又不知道缘由。


    本来之前老爷都答应昨儿个晚上去她院子里了,她久等不见人来,一问才知道,老爷出府了。


    她这才知道贺岁愉的存在。


    她既惊又怒。


    她一向花钱大手大脚,而且家里还有个赌鬼兄长,若失了老爷的宠爱,她现在的好日子都将成为过眼云烟。


    她晓得府里那些不受待见的老姨娘,在后院看不见的角落里,过得是什么惨日子。


    所以一时怒气上头,她就径直过来了,门口守门的小厮见过她,知道她得老爷的宠爱,她硬要闯进来,他们也拦不住。


    “贱人,叫你勾引老爷,还没进门就给老娘下马威,真当老娘是好欺负的?”那女人尖声叫骂着。


    贺岁愉被她抓住了头发,痛得龇牙咧嘴,头皮都快被对方扯掉了。


    于是,她用更大的力气一把抓住了对方的头发,使了十足十的力气狠狠掐对方的胸口。


    “啊——啊——”


    郑姨娘痛得厉声尖叫起来,气得面目扭曲,伸手来抓贺岁愉的脸。


    贺岁愉岂会叫她得逞,当即一把抓过她的手往反方向拧,疼的郑姨娘哇哇大叫。


    绿琴和陆妈妈本想上来帮忙,但是被郑姨娘带来的两个丫鬟拦住。


    郑姨娘的两个丫鬟见主子跟人打架落了下风,连忙想上前帮忙,绿琴和陆妈妈既然已经分到了贺岁愉身边,也不可能干看着两个丫鬟过来帮着郑姨娘打贺岁愉,于是绿琴和陆妈妈又反过来拖住了那两个丫鬟。


    场面一时混乱极了。


    小小的一方庭院中,六个人分成三组,缠斗不休,尖叫声此起彼伏,和咒骂的声音混在在一起,变成一团乱麻。


    屋顶青瓦上的鸟雀早就被惊飞,扑腾扑腾飞远了。


    她们闹出的动静太大,就连前院守门的小厮都被后院混乱的叫骂和干架的声音引了过来。


    “这可怎么办?”


    两个小厮手足无措地看着院子里混乱的情形。


    “咱俩总不能干看着!”


    两个小厮犹豫下还是上前拉架,他们不敢动郑姨娘和贺岁愉,毕竟这两位都是老爷的女人,一位正得宠,后院里谁的风头也盖不过她去;一位是废了老大劲儿从衙门地牢里捞出来的新欢,他们哪个都得罪不起。


    所以,二人不约而同先去拉郑姨娘的两个丫鬟,以及绿琴和陆妈妈。


    那小厮刚站到旁边,才伸手拉了一把,就挨了一爪子,混乱中也没看清是谁抓的,他“哎哟——”地叫唤了一声,拉第二把,又挨了一拳头。


    另一个小厮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两个人累得满头大汗,硬是拉不开打架的几个人。


    忽然,一声厉喝从门口传来——


    “都住手!”


    郑姨娘听出这个熟悉的声音,率先停了手。


    贺岁愉的手已经伸出去了,刹不住,她也没想刹住。


    于是,“啪——”的响亮一声,郑姨娘的脸上又落下了一巴掌。


    贺岁愉迅速收回手,一脸歉意,“对不住,没收住。”


    贺岁愉两次分别打了左脸和右脸,现在,郑姨娘两边脸上都是红色的巴掌印子了。


    郑姨娘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贺岁愉,气得发抖,但是沈林在此,她也不敢再用刚刚那个泼妇劲头来打贺岁愉。


    郑姨娘气得跺脚,用葱白如玉的手指指着贺岁愉,泪光盈盈的眼睛却看向朝他们走过来的沈林,“老爷,你看她!”


    沈林看向发丝散乱、顶着两个巴掌印子的郑姨娘,脸上的表情很生气,“成何体统!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郑姨娘被沈林严厉的语气吓了一抖,当即就“呜呜——”地哭了,“老爷,我、我也不想的啊,是她、是她打我……”


    她一边哭着,一边指着贺岁愉。


    沈林的目光移到了贺岁愉身上。


    贺岁愉也没好到哪里去,头发早已经散了,衣裳领口也被扯得乱七八糟,左边脸颊有一片绯红的印记,是郑姨娘刚刚扇她那一耳光留下的。


    第45章 第45章贺岁愉心中一紧……


    贺岁愉心中一紧,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但是沈林只是皱了皱眉头,并没有说她,重新将目光落在郑姨娘身上,“谁准你上这儿来的?”


    他的语气中,怒火压抑不住。


    空气中的气氛紧张起来,让人提心吊胆。


    郑姨娘哭哭啼啼,用娇滴滴的声音低声唤着:“老爷……”


    沈林不为所动,下了命令:“这个月的月银扣光,在府中禁足一个月。”


    郑姨娘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声音打着颤:“老爷,不,不要这样对待妾身……”


    沈林却不耐烦听她的哭诉,厉声呵斥道:“还不赶紧滚回去?”


    郑姨娘害怕生气的沈老爷,想张口狡辩但是一抬头看见沈林严肃的脸色,又不敢开口了,最终哭哭啼啼地走了。


    郑姨娘走了以后,沈林朝贺岁愉走过来,他的大掌抚上贺岁愉的左边脸颊。


    贺岁愉像个木头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身形僵硬得仿若一座石像。


    她其实本来侧开脸躲一下的,但是想到沈林方才发怒的模样,还是硬生生忍住了。他如今正在气头上,她若是还敢忤逆他,那他的怒气必然会牵连到她身上。


    今日之事,虽然是郑姨娘先找她的事,可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郑姨娘被她压着打,身上的伤更严重一些,贺岁愉多少还是有点心虚的。


    “疼不疼?”他怜惜地问。


    贺岁愉点了点头。


    他灼热的大掌像是火钳一样烙在她的脸颊上,几乎让她难以忍受完全,完全靠自己的意志力控制着自己,没做出过激的抵触举动来。


    绿琴从厨房里拿了一颗煮鸡蛋过来,帮贺岁愉消肿,沈林这才从贺岁愉旁边让开。


    贺岁愉本来还害怕沈林今晚要在这里留宿,但是沈林生意上的事情貌似还没有处理完,跟贺岁愉一起用了午膳以后,连话都没顾得上说几句,就被管家叫走,又匆匆离开了。


    贺岁愉大松一口气。


    绿琴脚步轻快地从外面走进来,高兴地说:“姑娘,咱们明儿个就进府了。”


    贺岁愉大惊失色:“明天?”


    绿琴点点头,“对啊,老爷说您一个人住在外面不安全,所以还是早些让您进门,明儿个正好是个黄道吉日,所以老爷将您的纳妾里安排在了明天。”


    绿琴见贺岁愉没什么反应,奇怪道:“您不高兴吗?”


    贺岁愉扯着嘴角僵硬地笑了一下,“高兴啊,特别高兴。”


    下午


    的时候,


    绣坊的人送来了贺岁愉明日要穿的衣裳,这是沈林吩咐绿琴之前去订的,原本就是成衣,按照贺岁愉的身量改制而成,所以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好送过来。


    “姑娘试试看合不合身?”


    贺岁愉点点头,脱了外面的外裳,从绣娘手里接过衣裳穿上,绿琴也上前帮她系腰间的系带,帮着她捆腰带、整理衣裳。


    贺岁愉站在铜镜前,看着有点陌生的自己。她从来没穿过这么好的衣裳,她本来应该开心才是,但是她现在一点也不开心。


    绿琴笑着看向贺岁愉:“姑娘穿这身真好看。”


    贺岁愉勉强笑了笑以作回应。


    她日后进了沈家,更要仰仗沈林鼻息,绿琴是沈林的人,她不能在绿琴面前表现出她讨厌沈林。


    绣坊的人走了没多久,忽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天色瞬间昏暗下来,屋外狂风大作。


    贺岁愉早已经脱下了刚送来的新衣裳,换回了之前穿的衣裳,她现在身上穿的也是沈林在她出狱之前准备好的新衣裳,她在牢狱里穿的衣裳又脏又臭,早就不能看了。


    她提着裙子跨过门槛,走到门外,站在屋檐下。


    密密麻麻的雨丝从天空中落下来,好像织成了一张大网,把这个院子罩住,将贺岁愉这个渺小的人也笼罩在其中。


    冰凉的雨丝落在她的脸上,她也不躲不避,就连退半步也不曾,站在原地,任凭雨丝落在她的脸上。


    “姑娘怎么站在这里?”绿琴出来发现贺岁愉站在屋檐下,离雨水那么近,连忙道,“淋雨受了寒可怎生是好?明儿个可是姑娘的大日子呢!”


    贺岁愉回过神来,转过身子,跟着绿琴进去了,“好久没下雨了,觉得雨丝扑在脸上还挺舒服,就站得近了一些。”


    本来就出不了院子,下了雨更是连屋子里都出不去了,贺岁愉无聊得紧,自从穿越过来每天挣扎在生死线上,她还没有这么安逸清闲的日子,一时之间很难适应,见绿琴在窗边绣花,于是也凑了过去。


    贺岁愉对于绣花一窍不通,别说绣花,连最基础的针线活儿她也没做过,好奇地看着绿琴手里的绣绷,“这是绣什么?”


    绿琴手里的绣绷不大,约莫只有一面团扇大小。


    绿琴听到贺岁愉的问题,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绣……绣个香囊。”


    “你自己用吗?”贺岁愉随口与她闲聊,“你怎么选了个颜色这么深的布料,很难搭衣服吧?”


    绿琴的脸红了,低声说:“不是自己用,是准备送人的。”


    贺岁愉看见她脸颊上的红晕,挑眉,“送情郎?”


    “是、是我的未婚夫。”绿琴脸皮薄,听见贺岁愉过分直白的话,羞得说话都结巴了。


    贺岁愉瞬间明了,“你很喜欢他嘛。”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我和沈府签的是活契,等到后年我就该出府了,到时候跟他回老家,在乡下置几亩地。我爹和他爹都已经不在世上了,到时候就再把我娘和他娘接过来。”


    绿琴难得跟贺岁愉提到她自己的事情,贺岁愉也就静静地听着。


    绿琴说起自己的打算,说起自己对将来的美好畅想,一时没控制住多说了一些,反应过来,便赶紧转移话题:“姑娘要不要绣一个给老爷?”


    贺岁愉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用了,我不会。”


    “我可以教姑娘。”


    贺岁愉继续摇头,坦言:“太难了,我不想学。”


    “也是,姑娘过了门,要什么香囊买不到?”绿琴笑着恭维她,“姑娘是富贵命,学这个也没用。”


    天色黑下来,绿琴早已经收拾了针线篓子,问贺岁愉可要现在用晚膳?


    贺岁愉点头。


    虽然她待在院子里什么也没干,但还是饿得快。


    贺岁愉心道,也许是她还在长身体,十七八岁的年纪本就是饿得最快的时候,她也许要回长个子呢。


    想想在她原本的时空,原主这个年纪应该在上高中才对,结果,现在马上就要嫁给沈林这个老畜生了。


    贺岁愉其实多少还是有点儿感激沈林的,当然,如果他捞自己出来,不以娶自己当妾室为要求的话,那她应该会感谢得更真心实意一点。


    天黑了,绿琴早已经收拾的桌子上的碗筷出去了。


    贺岁愉从湢室出来,屋子里就她一个人,绿琴走之前点了蜡烛,烛台放在桌子上,散发暖黄色的烛光,照亮了整间屋子。


    她的头发还在滴水,晶莹的水珠顺着乌黑的发梢滑落下来,“啪嗒啪嗒——”滴落到木地板上。


    她拿着手巾擦拭头发,绿琴走之前怕她冷,替她关好了窗户和门,外面雨似乎又下大了,雨声哗啦作响,隔着门窗传进来,声音变得低沉发闷。


    贺岁愉觉得屋子里有点闷,于是走到窗户边,伸出一只手将窗户打开,窗户刚开了一条缝,冷风猛地灌进来,她觉得被热水泡得昏胀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她刚抬起头,就看见了一个黑影猛地蹿到窗户边。


    贺岁愉吓得想要尖叫,慌乱地伸出手想把窗户关上。


    上次张石头给她留下的阴影不小,至今都对夜里的阴影恐惧万分。


    蜡烛的光照到窗户边变得稀薄,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一个人的轮廓。


    一双手从黑暗中伸出来,抵住了贺岁愉要关住的窗扇。


    贺岁愉见窗户关不动,转身要逃,张口便想喊救命:“救……”


    她的话还没喊出口,那低沉又熟悉的声音在她的背后响起,“别出声,是我。”


    贺岁愉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是、是他……


    这一刻她脑子里的一切想法都清空了,嘈杂的雨声在她耳廓里融化,她脑子里只有刚刚听到的那个声音。


    她的身体仿佛也不听她使唤了,像个木头似的僵硬,缓缓地转过身来。


    赵九重已经走到了窗户边,就站在那扇关了一半的菱格窗后面,微弱的烛光照在他生了胡茬的脸上。


    他浑身上下被雨水浇了个透,淋得像个落汤鸡似的,头发也淋湿了,黑色的发丝湿哒哒地黏在脸颊上。


    贺岁愉站在原地,并没有走到窗边的意思,干的发疼的嗓子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你怎么来了?”


    声音很低很沙哑,几乎要被浓郁的夜色湮没,赵九重在一片风声呼啸的干扰中,听到了她久违的声音。


    许久不见,她对他……变得疏离客气了不少。


    在这一刻,赵九重无端地想念起她从前嬉笑怒骂、张扬刻薄的模样了。


    “你……”他终于开了口,却没有回答贺岁愉的问题,他收回了停驻在她身上过分久的目光,也不敢将目光落在她的房间里,只好落在空寂的窗台上,“听说你……要嫁人了?”


    短短一句话,他停顿了好几次才问完,即便问出口以后,也不知道自己是以何种身份问出这个问题。


    贺岁愉顿了一下,坦然承认:“对,婚期……明日就抬进府了。”


    她本来想说婚期定在明日,忽然又想到,她明天顶多是被一顶小轿从侧门抬进沈家,这大概算不上是成婚。


    第46章 第46章一顶小轿从侧门……


    一顶小轿从侧门抬进府,这已经算是沈老爷对她天大的抬举了。


    即便沈林不给她妾室身份,叫她无名无分地进沈家当个暖床丫鬟,她也无话可说,毕竟当初是她有求于人。


    而且,就冲着她打死过人,沈林还敢娶她做小老婆,这就已经是十足的稀罕事儿了。


    她在赵九重面前更狼狈的时候都有,给人当小老婆这件事,在她的过往黑历史中,已经不值一提。所以,她在赵九重面前也毫无掩饰,该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实话实说,不加修饰。


    赵九重应该是已经知道贺岁愉要给人做妾,所以在听到她如此说法以后,也不显得惊讶。


    他只是哑声问:“他……他对你好吗?”


    贺岁愉顿了一下,语气自然


    地回答说:“挺好的啊。”


    她甚至笑了一下,但说话的语气却冷冷清清的,听不出来有多高兴,“他很有钱,日后我不必再为生计奔波了,也不用每天都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了。”


    这一刻她在想什么呢?


    她不知道。


    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在对赵九重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她的心底,有没有存着那么一两分赌气的心思。


    倘若真存着赌气的心思,那她的目的显然达到了。


    因为,她的话像是无形的刀子,悄然无声地插进了赵九重的胸口,让赵九重一时间有点儿喘不上气。


    贺岁愉说的这些,他找到这里之前,都已经听说过了,可他听到的那些话,都是出自于无关的人口中。


    所以,当他听到贺岁愉本人亲口说出来时,赵九重才意识到,他远没有自己所表现出来的这么平静。


    在幽暗的烛火照耀之下,他面部的肌肉僵硬地颤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却又没说。


    贺岁愉并不是时时刻刻在注意着他,她早已经拿着手巾继续擦湿哒哒的头发,连目光都没再往窗边来。


    赵九重在她侧过来摆弄头发时,忽然注意到了她脸上不明显的红印子。


    赵九重骤然变了脸色,“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他很快想到,“他打你?”


    贺岁愉擦头发的动作一顿,脸上的表情冷了下来,实话实说:“不是,他府中妾室打的。”


    赵九重的脸色难看,声音也沉了几分,“你还未过门,他府中妾室就已如此强横?”


    贺岁愉忽然嘲讽似的轻“呵”了一声。


    她忽然觉得赵九重这人很虚伪,当初留下她一个人在复州,她说他们分道扬镳,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他半句反驳都不曾。如今他假仁假义地替她义愤填膺,打抱不平,又是出于何等立场呢?


    况且,事已至此,他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她胸腔中腾起一股无名火,“唰——”地转过头看向他,语气毫不客气:“关你什么事?”


    赵九重僵在原地,被烛光照亮的眼眸似乎都黯淡下去。


    贺岁愉不知道自己心头的怒气从何而起,但她就是觉得一口气如鲠在喉,让她顺不过气来。


    贺岁愉不说话,走到这一步,她与赵九重之间,早已无话可说了,从他离开客栈的那一日,他们之间的联系就已经断掉了。


    她后来那么难,有许多几乎困难到绝境的时刻。


    杀了人连夜出逃缩在街角等待天明时,她想起过他,她觉得赵九重若是在,一定会有办法。


    在出城的前一刻被官差抓住时,她想起过他,她觉得他若是在,一定能够带着她从那群官差里逃出去。


    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时,她也想起过他,她觉得他若是在,她好歹心里也有个指望,觉得他在外面一定会想办法救自己出去。


    可是,她走到现在这一步,已经几乎不会想起他了。


    即便想到,也只会想到,他大概已经得偿所愿,投军从戎、建功立业去了吧。都已经与她无关。


    贺岁愉不说话,赵九重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也沉默下来。


    雨水哗啦哗啦地砸在石板上,顺着他的身体流下去,他仿佛一座石像,站在窗口不动如山。


    沉默良久,


    原本潮湿带着寒意的空气,逐渐变得焦灼起来。


    她抬头看见他,又想到明天就要嫁给沈林那个老东西了,心底里莫名烦躁。


    她把手巾“啪——”一声扔在了桌子上,走过去,伸手就关窗户,“既然你没什么要说的了,就早些离开吧。”


    关窗户的“吱呀——”声响了一半,戛然而止。


    关了一半的窗扇被抵住。贺岁愉的手从屋子里这一侧往外推,而另一双粗壮有力的大手从外面把住了窗扇。


    这扇窗户就这样不上不下地卡在了两人中间,仿佛一道屏障似的。


    “等等——”赵九重说。


    “你……”他喉头滑动了一下,黝黑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是不是真的想好了?”


    贺岁愉扶着窗扇的手颤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她消失已久的骨气似乎回来了一点。


    灵魂深处隐隐约约有个声音告诉她,她是接受过知识和学校教育的人,她从前曾学过那么多东西,她不应该就这样放弃自己的人生,将自己的生命寄居在一个老男人的后院里。


    但是她的脑子里太乱,痛苦的记忆太多,这声音只出现了一瞬间,就被吹散了。


    想好什么,赵九重没说,但贺岁愉却明白,他问的是,她是不是真的想好了要嫁给沈林。


    贺岁愉的目光落在院子的黑暗角落里,沉默了好几息,才说:“我想没想好,有什么用呢?”


    “当然有用。”赵九重声量猛地拔高了一些。


    他说:“成亲是一辈子的人生大事,务必要慎之又慎。”


    贺岁愉抖了下肩膀,像是笑了一下。


    她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向他,语气刻薄:“怎么?我若是没想好,你还能带我私奔不成?”


    “如果你愿意的话。”赵九重说。


    “不能就别……”听到他说了什么,贺岁愉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的瞳孔微微一震,原本准备好的要骂他的话卡在嘴边没能出来。


    声音并不算很大,甚至赶不上哗啦哗啦的雨声大,但是贺岁愉离得很近,所以听得很清楚。他的语气凝重,一丝一毫玩笑的意思也没有。


    “你……”贺岁愉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你认真的?”


    赵九重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认真得不能再认真。”


    他的目光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看过来的时候,贺岁愉竟忍不住要胆怯地避开他的锋芒。


    贺岁愉没说话,手指紧紧地抓着窗扇,但是也没有继续关窗,将他关在外面。


    “你愿意跟我一起去随州吗?”赵九重问。


    这一刻,贺岁愉想到了很多,她想到赵九重在随州参军,常年在军营中,即便她去了随州大概也时常见不到他,也想到了赵九重或许会跟着军队去往河中平叛,她去了随州也可能还是一个人……


    短暂的时间里,她能考虑到很多东西。


    可她什么也不想考虑了。


    也许是心动于赵九重的邀请。


    也许是真的不喜欢沈林。


    也许是,她心底里总有一点不甘心。


    她是想要活下来,这是她一直以来的首要目标和原则,但她不想做男人豢养在后院的宠物,将余生的喜怒哀乐、衣食住行都完全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


    于是,她点了点头。


    “好。”她说。


    赵九重听到她答应,高高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他问。


    赵九重话音刚落,一阵狂风吹过,院子里的一盆放在架子上的兰花大概是没放稳,被大风被吹倒,“砰——”一声砸在了地上,巨大的声响声音在黑暗的夜里格外清晰。


    贺岁愉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她把手从窗扇上收回来,“现在城门未开,离开这儿也出不去城,不必着急,等我先收拾好东西。”


    她刚要转身去收拾东西,忽然听到隔壁开门的声音,大概是绿琴听到了刚刚那个巨大的声响,所以出来检查了。


    窗户打开了以后,人站在窗边,外面有什么风吹草动的声音就格外明显,他们能够第一时间察觉。更何况,赵九重还站在窗外,隔壁的动静更是瞒不过他。


    “有人来了。”赵九重说。


    他的声音几乎和隔壁开门的声音同时响起。


    “进来。”贺岁愉面色一变,慌乱地说,手上也没闲着,伸手抓着他湿透了的衣裳,把他从窗口往进来拽。


    赵九重撑着窗台一跃,就跳进了屋子里,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顺手关上了窗户。


    不多时,绿琴就提着灯笼就走到了窗户前面。


    贺岁愉心脏咚咚直跳。


    好险,就差一点儿。


    “姑娘,您还没睡吗?”绿琴站在窗前问。


    “擦头发呢。”贺岁愉就站在离窗户不远的地方擦头发,窗户上能照出她的影子,连她的动作都照得清清楚楚。


    “奴婢帮您吧。”


    “不用了,马上就要擦干了,我都准备睡觉了。”


    “那好,您早些休息,明儿一早老爷就派人来接您了。”


    “好,我知道了。”


    绿琴撑开伞,一手提着灯笼,一手举着伞,检查了一下院子里被打碎的花盆,见没有别的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又回去睡觉了。


    贺岁愉见绿琴走了以后,就开始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沈林不知道是不是故意防着她,她在这里住的这些时日,虽然吃穿样样精致,但是他一个子儿都没给她。


    她原本身上的钱,进大牢那一刻就没了,眼下又是身无分文,就连那两盒昂贵的胭脂都被官府的衙役搜罗走了。


    不过,她没钱,赵九重身上应当是有钱的吧?


    第47章 第47章虽然没有现银,……


    虽然没有现银,但是沈林送了她几样还算值钱的首饰,贺岁愉把首饰一股脑的装起来了。


    她收拾完了东西,往后一仰倒在了床上,“时间还早,现在出去也出不了城,我先睡会儿,你看着快天亮的时候再叫我。”


    “可我的马还栓在外面。”


    贺岁愉叹一口气,猛地锤了一下床板,想睡个觉都不成了。


    “算了,那走吧。”她说。


    马拴在外面,要是被偷了,那他们俩还跑个屁啊。肯定没跑多远就被沈林逮住了。


    赵九重轻轻推开门,门发出很细微的声响。


    贺岁愉吹灭了蜡烛,背着小包袱,跟在他后面出去,还左顾右盼鬼鬼祟祟地四处打量。


    外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贺岁愉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密密麻麻的雨声。


    他们出来时,雨已经比方才小多了,现在是淅淅沥沥的小雨,贺岁愉站在廊下止住了脚步,“好大的雨啊。”


    但是雨伞在绿琴屋子里放着,她总不可能开了绿琴的房门,钻进她屋子里去取吧?这和自投罗网有什么区别?


    赵九重浑身都已经淋湿了,对这点儿小雨全然不在乎,他身高腿长,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视力格外好一些,即便在黑夜中也迈着大步子,很快就走到了围墙边。


    见贺岁愉没有跟上,他回过头来看向贺岁愉,压低声音说:“过来。”


    贺岁愉在一片漆黑中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摸索着走过去,生怕一不小心撞到东西。


    她中途还被地上的铺着的微微翘起的石板挡了一下,差点儿迎面摔下去,幸好她及时稳住了身体。


    她摸到了赵九重身边,摸到了他湿淋淋的衣裳。


    “你先爬上树。”赵九重说。


    贺岁愉把背上的包袱取下来,递给他,“拿着。”


    赵九重接过包袱,挎在他肩膀上。


    贺岁愉抓着歪脖子桃花树的树枝爬上了树,站在树上才能勉强够到围墙边缘,赵九重抓着她的腿,把她往上送。


    贺岁愉抓住围墙边缘,费力地爬了上去,她缓慢而小心翼翼地调整好姿势,选择了最稳定的姿势,骑在墙头。


    她刚在围墙上坐好,赵九重就助跑两步,轻轻一跃爬上了围墙,连气儿都不带喘一下,轻松极了。


    贺岁愉:“……”


    他如此毫不费力,显得她刚刚很笨拙诶。


    贺岁愉磨了磨牙,这可恶的赵九重。


    赵九重率先从围墙上跳下去,然后站在下面伸出双手来接贺岁愉。


    贺岁愉伏低身子,伸出双手去够他向上伸的手。


    “你别这样缩着,不好使劲儿,你坐直一点,跳下来。”赵九重说。


    “跳下来?”贺岁愉瞪大了眼睛,“这么高的围墙,给我摔瘸了我还怎么跑?”


    “不会,我会接着你的。”赵九重郑重其事地说。


    “接着我的。”贺岁愉阴阳怪气地重复了一遍他说的话,满脸嫌弃地撇了撇嘴,“你这会儿不讲究什么男女大防了?”


    虽然黑夜中赵九重看不见贺岁愉的具体表现,但是他能听得出贺岁愉的语气。


    赵九重叫她说的不好意思,连脸颊都微微泛红,但是幸好大半夜的乌漆嘛黑一片,贺岁愉一点儿看不见。


    这让他感觉自己好歹保住了最后一丝颜面。


    不满归不满,正事面前,贺岁愉分得清孰轻孰重,日后跟赵九重算账的机会多的是,现下当务之急,是先从这儿跑出去。


    “你瞅准我的位置没,你可得接准了啊,要是把我摔了,我饶不了你!”她咬牙切齿地说,伏低身子,伸出一只手压得格外低,去试探赵九重站的位置是不是对准了她。


    在黑夜中,她摸索的手触到了赵九重温热的皮肤,在一片冰凉的雨水中间,他们短暂地触及到了彼此的温热。


    在确定赵九重的确站在自己正下方以后,贺岁愉又不放心地嘱咐了一遍:“你可得接好!”


    “放心。”赵九重的语气平淡镇定,胸有成竹,仿佛这只是一件如吃饭喝水那般简单的小事一样。


    贺岁愉把另一条腿从围墙的另一边挪过来,横坐在围墙上,然后心一横,跳了下去。


    落入了赵九重结实的怀抱里。


    贺岁愉高高悬起来的心虽然放下来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飞快地跳动起来,在她胸腔中发出异常快的震动。


    贺岁愉站稳以后立刻脱离了他的怀抱,赵九重也像是被烫着了一样,飞快缩回了手。


    明明之前更亲密的时刻都有,比如同躺在一张床上,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眼下忽然就不适应起来。


    二人神色都有些怪怪的。


    幸好这夜大雨,没有月亮,四下一片漆黑,他们谁也看不见谁脸上的表情。


    “你的马拴在哪儿?”贺岁愉问。


    “就在前面。”赵九重说。


    赵九重带着贺岁愉没走多远,就走到了拴着那匹马的地方。


    赵九重翻身上马,朝她伸出了手,“上来吧。”


    贺岁愉也不客气,把手递到他手里。


    赵九重拽着她上了马,骑着马朝城门口的方向走去。


    沈林的这处别院离城门口有些距离,如果是靠两条腿走,这一路过去得走上一个多时辰,但是骑马就快多了,即便是赵九重骑着马漫步而行的速度,他们到城门口也只花了半个时辰。


    街道上空空荡荡,除了他们两个,一个人也没有。


    毕竟,下这么大的雨,谁家好人大半夜冒雨出来晃荡?


    二人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躲雨,这家茶楼的屋檐很宽,他们两人一马俱站在檐下躲雨。


    雨水打在瓦片上,发出“啪——啪——”的细微声响,密密麻麻地在赵九重头顶炸开。


    他的个子高,离屋顶近,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听着雨声,虽然他们目前的情况可以说是一团糟,但是赵九重的心,莫名就是静了下来。


    好像之前一直牵挂的那一块儿,突然回来了。


    他伸手抚上心脏的位置,感受到它有力的跳动,一下,一下,又一下。


    屋檐下方,台阶边缘的地方早已经被地上溅起来的雨水打湿,但是里面靠近墙壁的地方还是干的,贺岁愉站了没多久,就觉得累了,于是一屁股靠墙坐下。


    按照往常这个时间,她应该躺在床上睡得正香才是,现在,她却大半夜顶着大雨翻墙,又跑了这么远,在陌生的茶楼屋檐下,蹲守等待城门口开启。


    贺岁愉早就困了。


    她靠着墙,渐渐闭上了眼睛,脑袋也一点点往左边靠去,没多久,就在一片催眠的绵密雨声中睡着了。


    赵九重站了好久以后,也觉得腿酸,于是将马拴在了旁边的柱子上,也坐在了她旁边。


    贺岁愉睡着了,睡着睡着眼看着要倒下去,赵九重眼疾手快,连忙一把扶住了她的身体,扶着她重新靠在粗糙的墙壁上靠好身子。


    睡梦中的贺岁愉应该是察觉到有人摆弄她的身体,但不知道是出于信任还是太困了,她没醒,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一条缝,只是皱了皱眉头,靠在墙上又陷入了睡梦中,很快就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赵九重也短暂地休憩了一会儿,他从随州一路赶回来,因为时间紧迫,中间也没有怎么好好休息过,虽然他眼下精神亢奋毫无睡意,但是身体却感觉到了疲惫和酸软。


    赵九重靠在贺岁愉旁边的墙壁上,不知道过了多久  ,渐渐地,闭上了眼睛。


    ***


    贺岁愉再醒过来时,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但是应该刚听没多久,因为地面上仍然是湿淋淋的,地面凹下去的地方积了水,映出天空的模样。


    天快亮了。


    赵九重坐在她旁边,


    有赵九重在身边,她睡觉都要安心一些,虽然赵九重也不是万能的,之前可没少连累她,但是赵九重莫名地,就是给她一种靠谱的感觉。


    她半边身子已经被压麻了,被压了半晚上没动过的腿也在抽筋,贺岁愉扶着墙,面目狰狞地从地上站起来。


    好麻好麻……


    她在地上跺了跺脚,勉强活动开来,又活动了一下身子,这才感觉舒服了一些。


    等她折腾半天,慢慢活动好,麻了的腿和身体彻底恢复过来时,天已经彻底亮了。


    街道上出工的工人,摆摊的摊贩等等,各形各色的百姓来来往往,包子铺的老板已经蒸熟了好几笼热腾腾、香喷喷的包子,人群重新喧闹活跃起来。


    贺岁愉有些担心。


    这个时间,绿琴应该已经发现她不在房间里了。


    今日是她被抬进沈府的日子,过来开脸的婆子和化妆的妆娘肯定来得很早,现在,绿琴肯定已经急急忙忙地将她跑了的事情禀告给沈林了。


    贺岁愉跟赵九重赶紧排队出城,这次排得早,他们就排在队伍最前面,期间还有个不要脸想插队的汉子,过来径直站在了贺岁愉前面。


    贺岁愉不可思议瞪大了眼,正要骂人,还没来得及,那男人就被赵九重揪着领子甩到旁边去了。


    那男人本来不服气,觉得赵九重的举动下了他的面子,张嘴就要开骂,但是一抬头,看见赵九重身材高大又一身肌肉,而且赵九重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活动手腕,把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那男人张开的嘴,又默默闭上了,看见赵九重脸上不好惹的表情,扯着嘴笑了一下,规规矩矩去后面排队了。


    贺岁愉低声骂道:“欺软怕硬的狗东西!”


    若是她今儿个一个人站在这儿排队,肯定赶不走那插队的汉子。


    贺岁愉点点头,赵九重这个保镖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好使。


    但是在城门口排队的时候,她总是会想起上一次不好的经历,希望这一次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啊。


    第48章 第48章可惜,天不遂人……


    可惜,天不遂人愿,贺岁愉和赵九重正要出城时,沈林的人追来了。


    “抓住那个逃妾!”他们大喊着。


    贺岁愉慌了神,她一回头,就看见那群人凶神恶煞地远远朝他们冲过来。


    赵九重眉心一跳,顾不得其他,用最快的速度翻身上马,把贺岁愉一把捞起来,粗暴地横放在马背上,骑着马从城门口冲开官差,朝城外飞奔而去。


    身后的人很快追出城,骑着马在身后追赶他们。


    赵九重马术高超,没多久,便将他们远远落在身后。


    贺岁愉高高悬起的心得以喘息,她像条死鱼一样趴在马背上,颠簸得胃里的酸水都要吐出来了,见那些人被暂时甩在身后,贺岁愉连忙大喊:“我、我要换个姿势。”


    赵九重抓着她的肩膀帮她坐起来,贺岁愉这才感觉顶得火烧火燎的胃渐渐平复下来。


    她五官皱成一团,忍不住拍拍胸口,“都要给我颠吐了。”


    赵九重笑笑,骑着马一路飞奔,终于甩开了他们。


    马儿跑累了,速度逐渐慢下来,贺岁愉看着这马似曾相识的颜色,想到了那匹为了救他们冲进火堆里的马儿。


    “它有名字吗?”贺岁愉问。


    赵九重顿了一下,声音低沉:“还叫麒麟。”


    贺岁愉正在摸马儿的脖子,闻言,手中动作也是一顿。


    乱世里死人太常见了,更何况是一匹马。但是贺岁愉至今能清楚地记得,那马儿赴死时,那双饱含热泪、充满悲伤却又毅然决然的黑色眼睛。


    “好马儿,快快跑。”她摸着马儿赤色的鬃毛轻声说。


    赵九重骑着马带着贺岁愉赶路,除了中途放马儿吃草和饮水,两个人几乎没有停歇,一直在赶路。


    贺岁愉害怕沈林的人追上来,一旦追上,沈林绝对不会放过她,要了她的小命都是有可能的,所以对于赵九重安排的如此紧密的奔逃计划也没有丝毫异议。


    既然她都已经跑路了,还不跑快点儿,岂不是找死?


    四日后,


    贺岁愉和赵九重抵达随州城。


    赵九重离开近十日之久,不知道军营那边的情况如何,将贺岁愉暂且安顿在客栈里以后,他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城外军队驻扎的军营。


    狂风吹过山林,卷过营帐,将旌旗吹得猎猎作响,穿过营地,又卷起地上的沙尘,扑簌簌飞远了。


    赵九重回来这日,正好赶上新人大比武。


    密密麻麻的士兵围了一个大圈,时而喝彩,时而叹气,人群的喧闹声不止。


    赵九重也站在人群里看,中间的空旷场地上,那士兵身形魁梧,壮得像一座山似的,有一身使不完的牛劲儿,而且身手极好,已经打败了一连打败了两个人,现下第三个挑战者也被他按在了地上。


    他将对手狠命抻到地上,对方当即惨叫一声,撞得头破血流。


    那男人哈哈大笑着,一脚将地上的士兵踹飞出去,“怂包,就你这样的还敢跟爷爷我打!”


    今日不过是军营内部的比武切磋而已,大家都是自己人,这人未免下手太过狠辣。


    “还有没有人来?”他昂首高声问。


    人群里见前面三个跟他打的人都是被抬下去的,一时间,都十分忌惮,不敢轻举妄动。


    “没人敢跟爷爷我打了吧!一群怂包!”他哈哈大笑着。


    “我来!”赵九重忽然出声。


    那士兵笑声止住了,看向刚刚出声的方向。


    赵九重拨开人群,走到前面的空地上。


    “你?”那士兵打量着赵九重,不太看得上眼,“你这个小白脸挨得住爷爷一拳么?”


    赵九重并不为他的狂妄语气恼怒,“试试便知。”


    说着,他走到了空地中间,那士兵的面前。


    二人相对抱拳。


    那士兵率先朝赵九重冲了过来,赵九重不躲不避接下了对方这一拳,眼睛都不眨一下,仿佛极为轻松。


    士兵当即给了赵九重一个横扫腿,赵九重用腿抵住,那人的腿突然卡在了一半儿的位置上,重心不稳,“砰——”一声摔在了地上。


    那人连忙向后翻滚,一溜烟从地上爬起来,眯了眯眼睛看向赵九重,“小子,你有点儿东西。”


    赵九重拱手,明明有几分得意,但是口中却道:“承让。”


    男人又冲了过来,赵九重这回脸上的表情认真了许多,他光防御也不是办法,他还是得主动出击,二人有来有回地过了数十招。


    那男人身形笨重,不如赵九重灵动敏捷,那男人只顾一个劲儿地进攻,却疏于防守,赵九重一侧身到了他侧后方,猛地一脚将对方踹趴在地上,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绞对方双手,将对方按在了地上制服。


    “好功夫!”人群后面忽然有掌声。


    一个穿着红色圆领襕衫、头戴黑色幞头的中年男人从人群中走出来,站在对面的将领连忙上前行礼,“刺史大人!”


    其余一众低阶士兵连忙跟着行礼。


    身着红色圆领襕衫的男人走到赵九重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赵九重不卑不亢地回答:“卑职赵匡胤。”


    刺史大人目光顿了一下,“护圣都指挥使赵弘殷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父。”


    董宗本满意地点了点头,“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


    ***


    新人比武结束以后,赵九重本来正与余大壮说话,突然有一个士兵过来,“哪个是赵匡胤?”


    “我是。”赵九重说。


    “刺史大人传你过去。”


    赵九重跟着士兵,去了不远处


    的营帐。


    一进去,赵九重先看了营帐里挂着的舆图,正是河中府的地势图。


    “你来看看,若要攻打河中,你觉得用何种策略最好?”


    赵九重看向舆图,缓缓开口说:“河中府周边地势开阔平坦,可在城池四周修筑长堤,将反贼们围困在城中,切断他们的粮食补给。同时,在城外挖深沟、修栅栏,防止反贼突围。”


    “城中粮尽,自然人心惶惶,到时候便可耗费最小的兵力便将他们拿下。”


    “说得好,”董宗本说,“贤侄真是跟我想到一块去了。”


    董宗本问:“你可愿跟在我身边做事?”


    赵九重眼睛一亮,当即应下:“此乃卑职之幸。”


    ***


    赵九重得董宗本赏识,被董宗本调去了身边做事,便不必住在城外的军营中,跟着董宗本回刺史府。


    贺岁愉本来百无聊赖趴在客栈的窗户上,赵九重不在,就剩她一个人,她本来想睡觉,但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又睡不着,所以就趴在窗户上看外面的行人。


    听到下面叫卖绿豆糕和红豆糕的,她有些意动。刚出炉的绿豆糕和红豆糕香味飘散的很远,像带着勾人的钩子似的,勾得贺岁愉的心直痒痒。


    从沈林那儿薅的首饰,她已经悉数拿去当了,现下手里也有些钱,买点儿糕点打个牙祭还是不成问题的。


    贺岁愉兴冲冲地跑下楼买绿豆糕,“给我来两块绿豆糕,两块红豆糕。”


    “好嘞,一共八文钱。”老板动作麻利地将糕点递给贺岁愉。


    贺岁愉从掏出钱给了老板,刚转过身,前面的街道忽然喧闹起来。


    有士兵在前面开道,两个骑兵在最前面开路,一个蓄着黑色胡须、穿着红色官袍的大官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面,贺岁愉心道:当大官的出门还真是气派,这么多士兵前拥后簇。


    忽然,她看见大官后面那个熟悉的身影。


    赵九重?


    他怎么会在这里?


    短短半天不见,他就发达了?


    早上走的时候,顾不得一身风尘仆仆连忙出城去军营了,下午就跟在大官后面随侍左右了。


    贺岁愉站在街边的人群里,朝赵九重挥手,赵九重很快注意到她,朝她笑。


    大官的队伍很快过去,他们只来得及有短暂地眼神交汇。


    贺岁愉看着远去的队伍,拿起绿豆糕咬了一口,脸上表情满足。


    赵九重,苟富贵,毋相忘啊。


    ***


    另一边,


    赵九重跟着董宗本到了董府,董宗本让管家给赵九重安排一个住的房间。


    管家躬身应是。


    “赵公子,请跟我来。”管家领着赵九重去客院。


    穿过花园时,刚转过一座假山,一支寒光凌冽的箭矢忽然破空而来,赵九重连忙退后一步,箭矢直直插入了假山的石缝中。


    前面的管家被突如其来的箭矢吓了一跳,转过身来问:“赵公子没事吧?”


    赵九重摇了摇头。


    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在前面的花园空地上响起,“李二,你这准头也太差了!”


    另一个声音奉承道:“我自然比不得董公子能百步穿杨、箭无虚发。”


    一个小厮上前来拔被射入假山的箭矢,但是箭矢插得深,他费力拔了好几下,才拔出来。


    那花园空地中,比试箭法的几个锦衣公子,这才注意到了管家和管家身后的赵九重。


    中间那气宇轩昂、衣着华贵的公子问:“管家,这人是谁?”


    管家恭恭敬敬地回答:“回禀少爷,这是老爷今日从军营带回来的赵公子。”


    董遵诲打量一番赵九重,“能让我爹从军营里把人领回来,想必你有几分本事咯?”


    赵九重拱手,语气谦卑:“不敢当。”


    董遵诲没理会赵九重的谦卑之词,自顾自地下了命令:“既然有几分本事,那便过来与我比试一二。”


    赵九重只好上前。


    旁边一众公子嘻嘻哈哈地笑着,打量着赵九重一身寒酸衣着,露出别有意味的笑容,甚至有人已经面露轻蔑。


    董遵诲指了指前面的靶子,“看到前面那个靶子了么,一人三只箭,环数高者获胜。”


    语气间尽是从容与自信。


    第49章 第49章董遵诲信心满满……


    董遵诲信心满满地率先射出了三只箭,前两只都正中靶心,第三只稍微偏了一些。


    他对于自己的发挥非常满意,不认为赵九重能超过自己,“该你了。”


    花园里的侍从给赵九重递上一把弓和一支箭矢,赵九重掂了掂,觉得这弓有些轻,但也勉强能用。


    他拉弓搭箭,瞄准了五十步开外的靶子,一箭射出,正中靶心。


    一旁的董遵诲眯了眯眼睛,这人果然有点儿本事,不过还有三支箭,他并不着急。


    第一箭运气好,且看他第二箭和第三箭。


    董遵诲稍稍走神片刻,赵九重已经迅速射出了第二箭,仍然正中靶心。


    董遵诲脸上的表情变了,变得严肃起来,目光明暗不灭地看着赵九重,刚刚还嘻嘻哈哈笑做一团的富家子弟们也稍稍正色,有的神情惊讶,有的脸上意味不明。


    在众人不尽相同的反应中,赵九重射出了第三只箭,仍然正中靶心。


    富家公子中不知道有谁这么没眼色,突然大声感慨了一句:“厉害啊。”


    董遵诲的脸彻底黑了。


    原本就冷下来了场子瞬间降至冰点,那个被董遵诲叫做李二的公子哥与旁边两个公子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李二正要站出来圆场子,拍董遵诲的马屁,董遵诲忽然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剩下一众富家子弟面面相觑。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管家轻轻咳嗽一声,“赵公子,请跟我来吧。”


    赵九重微微颔首,跟着管家走了。


    ***


    傍晚,


    刺史府没有什么事情需要赵九重做的,所以他便骑着马出来找贺岁愉。


    贺岁愉吃了一块绿豆糕一块红豆糕,又喝了一盏茶,渐渐困意上涌,所以就脱了鞋子和外衣上床睡了,听到敲门声在逐渐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谁啊?”她皱着眉头,把胳膊搭在眼睛上方。


    “是我。”熟悉的声音从门后面传进来。


    “等着。”贺岁愉这才起身,趿拉着鞋子,不紧不慢地去开门。


    “进来吧。”她开了门,转身就走,一边往回走的时候,还一边打呵欠。


    她脱了外衣,此刻正穿着杏色的襦衣和粉色的罗裙。


    她身上的这一身衣裳,还有包袱里那两套,都是沈林派人给她买的。


    沈林到底是复州城排得上名号的富商,给贺岁愉买的衣裳都是上等的料子,贺岁愉对沈林说的那句话也不全然是假话,她的确没有穿过这么好的衣裳。


    这些华贵的衣裳穿在她身上映衬得她更年轻漂亮了,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娇妍花朵,在复州城的这些日子,不必再长时间经历风吹日晒,贺岁愉又养白了一点儿,现在从她的身上,完全看不出来数月之前的流落街头的小乞丐的模样,反倒看起来就像是哪个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一样。


    赵九重反应过来,自己的目光在贺岁愉身上停留的过于久了一些,他连忙移开了目光。


    结果一转眼,余光中又看见贺岁愉翻开了一半的被子,以及胡乱扔在床边皱成一团的外裳,他的目光像是被火星子烫了一下,连忙收回了目光,哪儿也不敢乱看。


    贺岁愉对他的一切隐秘反应毫无所觉。


    她睡了一觉起来,感觉嗓子发干发疼,于是一屁股坐在桌子旁边的圆凳上,一手提茶壶,


    一手拿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一大口清凉的茶水入喉,她才觉得嗓子的干痛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你怎么一天就混成人上人了?说说,你怎么抱上那大官的粗大腿的?”贺岁愉茶杯还在嘴边就好奇地问。


    她为人散漫,喝水时这点儿特质也可见一斑,刚刚说话之前那一口喝得有点着急,来不及吞咽的茶水顺着她红色的嘴唇一路滑到了白皙的下巴上。


    赵九重关了门进来,坐在她旁边,正要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仔仔细细地讲给她听,看到她下巴吊着的那颗晶莹饱满的水珠,眼神略微顿了一下。


    “要喝自己倒。”贺岁愉见他盯着自己手里的茶杯,于是说。


    赵九重垂下眸,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已经放凉了的茶水。


    客栈的茶叶算不上好,味道苦涩却不怎么香,不过是在一壶茶里面放几片粗茶留个味道,而且茶水冷透以后茶香早已经消散得七七八八,只是勉强好过喝白水而已,赵九重却觉得正好,冰凉略带苦涩的清淡茶水,压住了他胸腔中莫名燥热跳动的心。


    贺岁愉小口小口地抿着茶水,听了赵九重讲述的经过。


    她赞许地点点头,“赵九重,你还是可以嘛!”


    赵九重颇觉好笑,摇摇头感叹,“难得听你夸一句我。”


    贺岁愉眼观鼻鼻观心,装没听见。


    他道:“我日后恐怕要常住刺史府……”


    赵九重话还没说完,贺岁愉“啪嗒——”一声放下了白瓷茶杯。


    她忽然笑了,像是被气笑的,“赵九重,你一个大男人说话怎么跟放屁一样呢?你当初说带我私奔,就是这么个私奔法儿?”


    “把我一个人扔在客栈里不管咯,你可真做得出来!”


    贺岁愉说到最后时,脸色已经彻底变了,如果再生气一点,刚刚肯定抄起茶杯就把杯子里剩下没喝完的茶水泼在他脸上了。


    赵九重被她劈头盖脸一顿骂,并不生气,听到贺岁愉口中的“私奔”二字,心中莫名悸动了一下,连忙道:“你别着急啊,我话还没说完。”


    贺岁愉点点头,抱着胳膊一脸审视地看着他,“好,你说,我看你能说出个什么花儿来。”


    “我是想问,要不要替你在刺史府附近赁一处小院,这样……这样如果你有什么事情,来找我也能方便一些,免得再出现之前在复州的那种情况。”


    “还说呢!”贺岁愉越想越生气,“复州那种情况也有你一份原因,要不是你把我一个人留在复州,我能遇到那种倒霉事儿,还被抓进大牢里险些被处死吗?”


    “诶——”赵九重不背这个黑锅,“可我怎么记得……当初明明是你先跟我说要分道扬镳的?”


    “我那是一时气话,你也是一时气话吗?你分明听出来我那是说的气话,但是你权衡一番以后,还是决定放弃我,然后去追寻你的建功立业大梦!”贺岁愉深刻剖析着他当时的“罪行”。


    赵九重试图解释:“我那时是觉得你一个姑娘待在复州,更安全一些。”


    贺岁愉冷笑一声,想起复州的那些糟心经历,她听到赵九重说的“安全一些”,就觉得可笑。


    “少扯些冠冕堂皇的大旗,若真是为了我考虑,那你后来怎么又突然跑回来找我了?”贺岁愉一问就问到了关键点上。


    “因为……”赵九重卡了一下。


    因为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只是在听到余大壮的那一番话以后,夜里做了她嫁做他人妇的噩梦,此后便总是心神不宁,一想到此生再不会与她有交集,就觉得心中怅惘、失落万分。所以鬼神神差地,他就回来了,骑着马日夜兼程地赶回了复州。


    贺岁愉见他卡壳说不出来,哼了一声,别开了脸。


    赵九重实在说不出口自己的这些心迹。


    他稍坐片刻,见贺岁愉没有要再理自己的意思,从窗口看了眼外面已经黑下来的天色,于是起身道:“那……时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我先走了,待赁好了院子,我再来找你。”


    “等等——”贺岁愉叫住了他。


    赵九重转过身来,“还有何事?”


    “先别急着赁房子,等我过几天找份活计干,然后再决定在哪里赁房子。”


    赵九重惊讶:“你要找活计?”


    贺岁愉没好气:“你这么惊讶做什么,我不找份工做,你养我啊?”


    赵九重想了一下,很快说:“也不是不可以。”


    贺岁愉想起赵九重之前和她穷得几乎半斤八两,现下虽然说是跟在大官身边做事情,但是他才刚去,也得下个月才发钱啊,而且谁知道那大官一个月能给他多少银子,万一越有钱越抠搜呢。


    她翻了个白眼,“得了吧,就你那三瓜俩枣,别把我饿死。”


    赵九重便不说话了。


    如今他还不知道自己一个月能拿多少钱,也不敢跟贺岁愉把话说得太满。


    “好吧,那等你回头找到活计,再说赁房子的事。”


    赵九重转身出去了。


    贺岁愉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的高大背影,门被关上,在赵九重打开门时透进来的外面的光亮也随之消失在门口。


    她忽然想到,他们的私奔好像和别人不太一样,最起码跟话本子里写的不太一样。


    他们现在仍然像是之前在复州——还没有决裂之前的关系。


    不过赵九重没提,她便也不提此事。


    那个夜晚,赵九重说的那些话,也许是出于喜欢,也许,只是见不得她自甘堕落而已。


    谁知道呢。


    不过她向来对于男女情爱一事,看得极淡,有也行,没有也行,她对于赵九重是有些好感不错,但是也没有到非君不可、要死要活的地步。


    感情这种事情,当然还是任其自然发展得最好了,不然,容易剪不断理还乱。


    ***


    这年头,女人能做的工作少之又少,纺织和绣房还有厨娘一类有较多女子的工作,贺岁愉完全做不了,给人当丫鬟她更受不了。


    所以,她还是回归老本行,找个账房先生的工作最好不过了。


    贺岁愉在客栈住了几天,一直在四处逛逛走走,终于找到一家玉器铺子找账房先生,而且开的工钱很可观。


    只是这老板非得找个年纪大的老头子,说年纪大的糟老头子可靠一些,怕她一个小姑娘把账本给他搞得一团糟。


    贺岁愉费劲口舌,还展示了自己算账的能力,那老板还是不肯松口。


    她都要放弃了,忽然铺子门口来了一个头戴玉冠、衣着华贵的公子哥,那老板当即满脸堆笑地迎上去了,“张公子来了!快快请进,我最近刚进了两座雕刻精美的玉雕,您快看看!”


    贺岁愉看见他前后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看见她恨不得眼睛长脑袋顶上去,看见刚刚进来的富家公子恨不得腰弯到地上去,就连对富家公子身后的小厮,态度都是热情的。


    贺岁愉:“……”势利眼!


    她转身要走,看见门口张贴的诱人工钱,还是停下了脚步。


    错过了这家,她要想再找这么高工钱的活儿,可难找了。


    想起那老板对待富家公子的态度,她脑海中闪过了一个主意。


    那富家公子一连买了两座玉雕摆件,老板笑得合不拢嘴,笑吟吟地送张公子离开,一回头,发现贺岁愉还站在铺子里,惊了一下。


    “你怎么还没走?”


    贺岁愉神色自若,“我觉得你找不到比我更合适的账房了。”


    老板笑她大言不惭。


    贺岁愉没理会他的吵醒,说出自己的理由:“我义兄是董刺史身边的亲卫,认识许多富家子弟,你若是招了我做账房,到时候,我让我义兄帮你宣传一二,你这铺子自然少不了生意。”


    老板嗤笑一声,完全不相信她的话,“哄谁呢?你义兄要是真的是董刺史身边的亲卫,你还用得着出来谋生找活儿干?”


    贺岁愉当即反问回去,“我义兄若不是董刺史身边的亲卫,那一般的人家会叫女儿读书识字学算账么?”


    老板被贺岁愉一句话问住了。


    “你当真是董刺史身边亲卫的义妹?”


    “对啊,”贺岁愉点点头,“你若不信,我可以待明日我义兄下值以后叫他过来。”


    老板


    半信半疑道:“好,那你明日便将你义兄叫来让我看看。”


    “若我义兄真是董刺史的亲卫,那你就招我做账房。”贺岁愉说。


    老板当即应下:“好。”


    ***


    贺岁愉离开铺子去了刺史府,让门房帮忙叫赵九重出来一下。


    赵九重出来,看见那个纤瘦窈窕的身影就站在不远处的大树下,背过身,面朝大树站着,伸着手不知道在树干上扣什么。


    他快要走到她背后时,她听到了他并未刻意遮掩的脚步声,转过身来。


    赵九重以为她是来找他说赁房子的事情,所以问她:“你找到活计了?”


    贺岁愉摇摇头,“还没有。”


    说完,她觉得不够准确,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快了。”


    “我能不能找到活计就看你了!”贺岁愉双眼满含期待地看着他。


    “我?”赵九重惊讶。


    他看见贺岁愉可以称得上是火热的眼神,迟疑地说:“但是刺史府恐怕没有适合你做的事情。”


    贺岁愉翻了个白眼,“谁说我要进刺史府了?”


    赵九重疑惑:“那你找我是为什么?”


    “是这样的,我今天……”贺岁愉便将刚刚在玉器铺子的事情都讲给他,然后下了最终决定,“所以你明日下值以后,跟我去那个铺子一趟。”


    赵九重:“……”


    “你这是什么表情?”贺岁愉表情难以置信,“你不会这点儿小忙都不肯帮吧?”


    “不是,”赵九重无奈,“我是想说,那老板既然如此势力的话,你去了恐怕也不会干得开心。”


    “干活儿哪有开心的?”贺岁愉没好气地数落,“诶——大少爷,你知道他给开多少钱吗?一个月三两银子,你上哪儿去找这么高工钱的活儿?”


    贺岁愉匪夷所思地看着他,“按理说不应该啊,你又不是没穷过,还能讲出这么天真的话。”


    赵九重见贺岁愉对这份活计热衷得紧,叹了一口气,也不再多说什么。


    他之前就发现了,一遇上有关于钱的事儿,在贺岁愉这里,其他的事情都要为钱让道。


    贺岁愉跟赵九重说好了明日去玉器铺子帮她作证以后,就要抬步离开这里回客栈。


    “等等——”赵九重忽然叫住她。


    贺岁愉转过身来。


    “我送你回去吧。”赵九重说。


    “我又不是找不着路,而且也没多远,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你不是还要当差?快回去吧!”贺岁愉头也不回地冲他摆摆手,就走了。


    “我晚上……”才当值,现下有两刻钟的休息时间。


    赵九重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贺岁愉已经走远了。


    赵九重摇摇头,看着贺岁愉逐渐走远的背影,正要转身进去,正巧董遵诲的马车停下,顺着赵九重的目光,看到了贺岁愉的背影。


    “哟,相好啊?”他一手掀着马车帘子,饶有兴味地看向赵九重。


    熏天的酒气从马车里穿出来,董遵诲面颊上也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应该是从哪座酒楼里刚喝完酒回来。


    赵九重躬身行礼,“公子。”


    “我没记错的话,现在是你当值的时间吧?”董遵诲脸上的玩味的笑不知何时消失了,语气骤然严厉起来,“擅离职守,该当何罪?”


    赵九重如实回答:“卑职是和其他人换岗以后才出来的。”


    本来以为抓住了赵九重小辫子,结果却抓空了的董遵诲,脸上表情煞是好看。


    他“啪——”一声放下了马车帘子,叫车夫将马车驾进府里。


    赵九重退至一边,让开了路,等到董遵诲的马车进去以后才进去。


    ***


    月上中天,


    董宗本的书房里,烛火燃得正盛,照得满室亮堂堂。


    董宗本正与赵九重探讨军事,董宗本夸赞赵九重的声音穿过书房的门,传到外面,隔得很远都能听得到。


    董遵诲听到书房里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声音,走到门口的脚步一顿,尤其是听到父亲夸赞那个姓赵的,董遵诲的心中就气愤难平。


    凭什么?


    他才是父亲的儿子,可父亲从未这么赞赏过他!


    这姓赵的才来多少时日,就让父亲如此器重和欣赏他,走到哪儿都要带上他,那日后还得了,再过些时日,岂不是要骑在他这个刺史府公子的头上?


    想起今日在酒楼里哪些兄弟们说的话,董遵诲更是心中郁气难消。


    他脸色阴沉地抬手敲了敲门。


    “进——”


    书房里,董宗本的声音传出来。


    董遵诲推门进去。


    站在舆图前的两人回过头来,看到董遵诲进来,赵九重向他行礼,董宗本道:“诲儿来了,快过来。”


    “父亲找我何事?”董遵诲一边往过去走,一边问道。


    “今晚我与元朗谈论兵法谋略,探讨如今的时局和形势,为父特意叫你也过来听听。”董宗本摸着胡子不紧不慢地说。


    董遵诲的脸色却青了。


    “父亲此话何意?难不成我还需要他赵匡胤教导么?”


    董宗本不料董遵诲会突然平白生这么大的火气,反应过来以后,当即不赞同地看向他,呵斥道:“诲儿!”


    “固步自封,狂慢无礼,为父平日里便是如此教导你的吗?”


    董遵诲没想到父亲会当着赵九重的面,毫不留情面地斥责他,他当即脸色涨红,气得胸口起伏,二话不说便转身三两步跨至门前,一把拉开书房的门,大步离开了。


    董遵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书放门口。


    董宗本摇了摇头,对赵九重道:“遵诲被他娘宠坏了,有些傲慢无礼,贤侄见谅。”


    董宗本如此说,赵九重自然也要客套两句。


    ***


    第二天下午,


    贺岁愉在刺史府外等着赵九重出来,天气渐热,今天太阳格外厉害,即便马上都要落山了,但是仍然灼热得紧。


    她蹲在树荫下,不知道从哪儿捡了根细长的棍子,百无聊赖地扒拉地上落的叶子。


    等了好一会儿,赵九重才出来。


    贺岁愉本来想骂他两句,又想起他给别人打工,这上下班的时间也不是他自己能定的,还是忍住了没骂他。


    他们走到那玉器铺子门口,那老板正送客人出来,贺岁愉远远便朝他招手,跑了几步到跟前,开口就道:“人我已经带来了,你该按照承诺招我做账房了吧?”


    老板的目光落在才逐渐走近的赵九重身上,最终落在了他的脸上。


    老板瞳孔一震。


    这个青年不就是那天骑马跟在董刺史后面的那个么?


    老板那天正巧在街上陪他夫人买胭脂水粉,正巧看到了赵九重。他夫人夸这青年是一群人里长得最俊的,他一眼就记住了这个长相。


    老板扯唇笑笑,对贺岁愉说话时语气和态度和善多了,全然忘记了昨日的高傲态度,甚至还反过来恭维贺岁愉和赵九重。


    “原来你还真有这样厉害一个义兄。”


    就这样,贺岁愉借赵九重的光,成功拿下了这个薪水不菲的活计。


    贺岁愉本来想回去奖励自己吃顿好的,但老板非说她今天来都来了,要带她熟悉一下店铺里的各种玉器。


    贺岁愉无法,只得让赵九重先离开。


    她跟着老板进去听老板讲这里的各种玉器,但是她听老板讲得那么细,连纹路的起源和雕玉大师的出名作品都讲得清清楚楚,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一个账房需要知道得这么细吗?


    贺岁愉问他:“你有必要讲这么多吗?”


    “你记账虽然用不了这么细的知识,但是客人问起来你不能不知道啊!”


    贺岁愉点点头,忽而又觉得不对,“不是,客人为什么会问一个账房关于玉器纹路特色和起源的问题?”


    “哎呀,是这样,”老板理所应当地说,“有时候客人多了,店里的伙计忙不过来,你也要出来帮忙嘛!你没看有贵客来,我这个老板都要亲自接待?”


    贺岁愉挑眉,这难道不是因为你势利眼,要亲自接待有钱人?


    但是介于她还


    想在这儿干,所以贺岁愉没有说出口,而是问:“那店里一共有几个伙计?”


    老板伸出两根手指。


    贺岁愉强颜欢笑,这么大间铺子就请两个伙计?忙得过来才怪呢!


    她说工钱这么高呢,原来是要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儿,能不高么?


    介于合适的活计实在不好找,贺岁愉这才忍住了没有当场转身就走。


    贺岁愉被老板灌了一脑袋玉器铺子各色玉器的知识,天彻底黑了,才头昏脑涨地回到客栈。


    旦日,


    她早早起来,去那个玉器铺子,客栈离铺子有些距离,她提前了半个多时辰起来,才将将赶上。


    看来赁房子的事也得赶紧提上日程。


    赵九重不在军营被调去董宗本身边,那便也不必再前往河中了,留在随州城,她有事还能有个照应。


    算账对于贺岁愉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售卖玉器铺子的玉器,她刚来第一天,讲得还有些磕磕绊绊,客人问起来,她难免会卡壳,有的东西也记得不全。


    幸好,那老板虽然周扒皮,但是已经去招她进来了,她刚来第一天也没有过分地苛责于她。


    贺岁愉昨日就料到,这铺子里只有两个伙计,只要多来几个客人,那两个伙计肯定就不够用,要让她这个账房出来招待客人。


    虽然昨日已经有预料,但是今天的情况显然比她预料之中还要更忙一些。


    昨日她还觉得高的工钱,今天她甚至已经开始觉得低了,毕竟她一个人要干两个人的活儿,一边卖东西,一边记账,晚上离开前还得把账算好,月底还得把账本彻底清算核对。


    她想,如果不是有些玉器大件一个人搬不动,以老板抠搜的性格,没准儿只想招一个伙计。


    一日傍晚,


    贺岁愉正在柜台后面算账,忽然一个身材丰腴,面若银盆的妇人从门口走进来。


    妇人一弯细细的远山眉,脸上敷着一层雪白的脂粉,唇上涂着鲜红的口脂,身上的衣裳首饰虽然不见得多么华贵,但是也肯定是寻常百姓家穿不起用不起的。


    这会儿店里没什么客人,那两个伙计完全招待得过来,贺岁愉抬眼看了一下,见他们能招待得过来,便没有起身,继续坐在柜台后面算账。


    贺岁愉没有起身,那妇人却直直朝她走过来了。


    贺岁愉抬头,脸上挂起职业性假笑,给她指路,“夫人,您要看首饰可以上二楼。”


    妇人没理会贺岁愉的话,而是面露不善地问:“你是何人?”


    贺岁愉愣了一下,觉得她的语气有点儿奇怪,就好像她是这里的老板似的,回答说:“我是新来的账房。”


    “账房?”妇人重复了一遍,似乎是不敢相信,“我夫君怎么能让你做账房?”


    贺岁愉终于了然这妇人的身份,原来是老板娘,不过听到了对方的语气,贺岁愉心头顿时涌上不妙之感。


    “夫人可以看看我写的账本,不输那些老账房先生。”贺岁愉说着就要递账本给她看。


    妇人一巴掌拍飞她手里的账簿,气得面色张红,质问贺岁愉:“你仗着自己年轻漂亮读书识字会算账,知道我不识字,存心羞辱我是不是?”


    贺岁愉:“……”


    “我不知道啊……”贺岁愉捡起地上的账本,暗戳戳翻了个白眼。


    妇人疾言厉色:“夫君明明与我说要找个上了年纪的老账房先生,怎么突然招了你?定是你使了什么狐媚子伎俩!”


    贺岁愉:好大一口黑锅。


    “不管,我今日定然要让夫君辞了你,我不常到铺子里来,放你这么个狐媚子在铺子里,日日与我夫君相处,我不放心。”


    贺岁愉都气笑了。


    她想起那三两银子的工钱,还是忍住了,“夫人,您有什么不放心的?您不相信我,总得相信您的夫君吧?”


    心中却道,自己的男人长什么样自己心里没点儿数,真以为是块香饽饽人人都要来咬一口呢!


    妇人瞪了贺岁愉一眼:“我夫君心思单纯,万一叫你用鬼魅伎俩哄骗了呢?”


    贺岁愉笑不出来,因为她见对方是居然真的这样想的。


    这妇人自己说出来的时候不觉得好笑么,她一个十八九岁大好年华的漂亮姑娘,去哄骗一个中年发福又没什么大本事,还抠搜得要死的小商人?


    她如今又不是活不下去了,才这么想不开。


    贺岁愉正想再说什么,老板进来了,见妇人站在柜台前面和贺岁愉对峙,走过来问:“夫人,你怎么来了?”


    刚刚还气势汹汹、嚣张跋扈的妇人顿时化作小鸟依人状,“夫君,你不是答应我铺子里不招女子的么?”


    “夫人,此事另有原因。”老板将妇人拉至另一边,与妇人说了什么。


    那妇人转过身来不情不愿看了贺岁愉两眼,到底没有再说什么赶贺岁愉走的话了,哼了一声,上楼了。


    贺岁愉:“……”真是如出一辙的唯利可图、势利眼!


    老板抠搜一毛不拔,这妇人小气多疑猜忌,这对颠公颠婆,简直绝配。


    贺岁愉咬牙切齿,要不是为了几个臭钱,她才不在这儿遭这份罪。


    那老板娘去楼上转了一圈,挑了一只并不算太贵的玉簪子。


    贺岁愉猜她没有拿最贵的,是因为,以老板的性子,若是价钱太高他势必不会同意。


    她抱着老板的胳膊撒娇,夹着声音,像是喝了两碗蜜,甜得能溺死人,老板却颇为受用的模样。


    这一把年纪了,贺岁愉真是没看出来,他喜欢这样的。


    旁边两个伙计似乎都已经司空见惯,当做没看见的样子,贺岁愉看了一眼就觉得眼睛痛,连忙把目光移回账本上,觉得眼睛舒服多了。


    老板陪着夫人回去,临走前还刻意嘱咐他们不准提前走,要是他明日询问周围商铺发现他们提前关门走人了,到时候就扣他们三个人的工钱,又说什么好好干,赚了钱自然少不了他们三个人好处,一顿大棒加大饼,这才和他的亲亲夫人坐上马车离开了。


    贺岁愉和店里剩下两个伙计见二人走了,都松了一口气。


    旁边那伙计碰了碰贺岁愉的肩膀,脸上笑着,语气别有意味地小声问贺岁愉:“你知道夫人为什么不准东家招姑娘来铺子里做事吗?”


    “为什么?”贺岁愉侧头望他。


    那伙计就与贺岁愉讲起了这夫人从前也是在这家玉器铺子里做事情的,就负责卖二楼的首饰,领着那些有钱的太太小姐们看新到的首饰,一来二去地,就和东家好上了,肚子里还有了孩子,那个时候先夫人还没有去世,不过得了病,不常出门,后来东家领着现在的夫人进门,先夫人没两天就气死了。


    贺岁愉恍然大悟,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一段儿故事。


    怪不得呢。


    那伙计笑得一脸揶揄,“所以你懂她为什么现在看不惯你吧?”


    贺岁愉点点头,“明白了。”


    这位夫人是怕她重现她当年的老路,把她赶下去啊。


    伙计一脸严肃,鬼鬼祟祟地说:“你可别跟别人说,我这是把你当咱们自己人,才跟你说这个的。”


    对于这伙计莫名的信任,贺岁愉眼里有点儿疑惑。


    她这几日跟他们说话的时候并不多,她以为,他们没有熟到这个地步。


    那伙计又是笑得一脸意味深长,“那天——东家前脚刚走,我听到你偷偷骂东家了。”


    贺岁愉愣了一下,露出了一点不好意思的笑容。


    伙计好兄弟似地拍了拍贺岁愉的肩膀,又去干活了。


    到天黑时,玉器铺子终于能关门了。


    贺岁愉跟另外两个苦命的打工人小伙伴儿告别。


    她出来时,正好看到赵九重骑着马过来,他从马上下来,牵着马走到她旁边。


    贺岁愉惊讶:“你怎么来了?”


    赵九重走在她身侧,“你不是说你没时间看房子么?我倒替你看了几处,你现在有时间跟我去看看么?”


    “现在?”贺岁愉担心,“现在去看,能进得去么?”


    “我提前跟那牙人说过,说我们去得比较晚,叫他多等一会儿。”


    贺岁愉点头,“那好,现在就去。”


    早点搬到附近,她每天早上能多睡一会儿,而且晚上回去也不至于太晚。


    赵九重领着贺岁愉找到那牙人,有牙人领


    着他们去看赵九重之前看过觉得还不错的几处院子,贺岁愉走在牙人旁边,赵九重跟在后面,可那牙人有什么事情都非得跟赵九重说。


    贺岁愉就不懂了,“是我赁房,你怎么什么事儿都要跟他说?”


    牙人不好意思地笑笑,“你们未婚夫妻,我跟谁说,这不都一样?”


    “谁跟你说我们未婚夫妻的?”贺岁愉呛了他一句,“而且,这怎么能一样?是我掏钱,又不是他掏钱!”


    牙人奇怪地打量了赵九重一眼,连连应声,听到谁付钱以后,对贺岁愉态度热情了不少,“哎呀,我以为你们是未婚夫妻,所以……”


    贺岁愉嗤了一声,懒得听他解释,只自顾自地打量着这座院子,有上次复州的教训立在前面,贺岁愉这次不想再与人合租了,所以决定租一个小院子,跟着牙人看了几家以后,选了一个价格合适、环境还不错的小院,贺岁愉当场就付了钱。


    临走前,那牙人还苦口婆心地劝说赵九重:“这么个大小伙子,一毛不拔可不行呐,怪不得人家姑娘不愿意承认和你是未婚夫妻呢!”


    “不、不是……”赵九重没来得及解释,那牙人已经走了。


    贺岁愉看赵九重脸色涨红,忍不住笑。


    赵九重回过头来,正好对上贺岁愉打趣的目光,有点儿不好意思,“等我这个月发了月银再给你。”


    贺岁愉摆摆手,“我要你的钱做什么?”


    “我现在自己也能挣钱了,靠自己养活自己不成问题。”贺岁愉打了个呵欠,“走吧,送我回客栈,明儿个下值了,记得来帮我搬东西。”


    虽然她也没多少东西,就是一些衣裳,还有最近置办的洗漱用品,但是这么远,她自己拿着也挺累,干一天活儿,累一天,晚上还得一个人搬家,想想就很命苦,反正有赵九重在,不使唤白不使唤。


    她决定在附近找个活计的时候,给自己又买了两身低调一些的粗布衣裳,沈林送的衣服料子太好,穿那一身去找活计准没有老板会要她。


    赵九重送贺岁愉进了客栈的房间以后才离开。


    贺岁愉站在二楼的窗户边,看着月色下他骑马离开的背影。


    在这一瞬间,她觉得好像现在的生活也很好。


    她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过过这么平静安宁的生活了。


    明明半年不到,如今回想起来沧州种种暴乱流离,竟恍如一场前世的梦。


    至于她曾经所经历的那些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之景,更像是久远的前前世了。


    记忆逐渐模糊,她与这里的联系越来越深,有时候,她甚至会分不清,她是否曾经真的见过那光怪陆离的一切,是否……那些全都是她曾做过的一场梦?


    ***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转眼夏天都已经过了一半儿。


    烈日炎炎,树叶被阳光照射以后呈现出一种耀眼的绿色。


    贺岁愉在玉器铺子做得逐渐得心应手,除了东家时不时地问贺岁愉,她那义兄有没有给她介绍客人以外,还有东家夫人过分勤快地巡视以外,日子过得风平浪静。


    但是赵九重在刺史府与董遵诲的摩擦越来越大,甚至隐隐有撕破脸的架势。


    不过,他从未向贺岁愉提起这些事,贺岁愉便也不知道。


    说实话,她和赵九重“私奔”以后的生活,和她原本所预料到的有些差别,应该说是相去甚远。


    但是现在的生活似乎也很让她满意,除了还是没什么钱。


    她挣的银子交完小院的租金,再除去日常开销以后,就剩不多点儿了。


    在一个平常的下午,


    一个伙计跟着东家出去进货了,另一个伙计正在招待客人,贺岁愉本来坐在柜台后面算账,看见一个身穿白色对襟长衫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看起来像个读书人。


    贺岁愉放下笔起身过去招待,“这位老爷想买什么?”


    “带我看看首饰和玉佩吧。”男人微微露出一点和善的笑容。


    “请上二楼。”贺岁愉做了个请的姿势。


    贺岁愉领着男人看了二楼的首饰和玉佩,男人先拿起了一支牡丹花簪把玩,贺岁愉介绍道:“这支牡丹花簪可是出自随州名匠刘大师之手,天下仅此一支,绝无第二支。”


    男人点头,语气颇为遗憾:“这牡丹花雕得的确栩栩如生,若是玉的料子更好些就好了。”


    贺岁愉面上干笑,心中却忍不住腹诽。


    玉料差,还不是怪老板舍不得花钱,这支牡丹花簪雕刻的时候刘大师在随州还不甚出名,收的工费也低,东家就随便拿了几块玉料让人给雕刻,结果后来人家的雕刻技艺出名了,他的玉雕最高能买上百金,东家这才追悔莫及,想再求刘大师给他雕几样东西,但是人家根本没时间。


    不过,贺岁愉来的时候这支牡丹花簪就已经在这里了,因为料子一般,但要价太高,所以一直没能卖出去。


    她之所以知道这些事情,还是店里的伙计卢二告诉她的。


    卢二就是那天跟她八卦东家夫人的那个伙计,店里的另一个伙计叫朱四,贺岁愉跟他就不像跟卢二那么熟悉了,关系不好不坏的。


    不过,卢二和朱四认识得久,关系倒是不错。


    男人放下了牡丹花簪,拿起了另一边玉质更好一些的兰花簪,只看了片刻,就决定要买,“这个多少钱?”


    “十一两银子。”贺岁愉回答说。


    对方大概是觉得这价钱可以接受,于是没有跟贺岁愉在价格上费口舌,反而又多选了几样,除了首饰和玉佩以外,甚至还有一座玉雕摆件。


    在男人确定要这些东西以后,贺岁愉当场把价格给他算出来了,“十一两、五两、三两、十二两五钱三分、三十一两七钱五分、二十一两三钱、二十六两、十七两三钱、六十七两七钱六分……”


    在重复了一遍这些东西的价格以后,几乎没有停顿,她随口就将价格说了出来:“一共是一百九十五两六钱四分。”


    男人投来惊讶的目光,“你这么快就能算出来?不需要算盘?”


    “您要是不放心,我可以再拿算盘给您算一次。”贺岁愉说。


    贺岁愉本来是不会用算盘的,但是为了让自己这个资深账房先生的名头更有说服力,所以她之前就抽空学了打算盘。


    不然,她拿着自己列出来的竖式,别人也不会相信她啊。


    说罢,她转身从货架上取过算盘,当着男人的面,噼里啪啦拨了一遍。


    与她方才口算的,分毫不差。


    男人满脸惊叹,心悦诚服地赞叹:“姑娘真乃神技!”


    男人看她的眼神似乎都变了。


    贺岁愉满脸高深莫测,弯起眼睛笑了笑。


    她不张嘴刻薄别人的时候,大多数时候,她看起来还是很无害很可亲的,只要她愿意的话。


    贺岁愉将男人买的东西挨个搬下去,然后挨个用盒子装起来。


    东家回来,见男人买了差不多二百两的东西,当即乐得牙不见眼。


    贺岁愉低着头装东西,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撇撇嘴,短短一个下午把半年的钱都挣了,这周扒皮能不高兴吗?


    不过贺岁愉也没想到,这人看着衣着朴素、其貌不扬,竟然一口气买了这么东西,甚至从头到尾连价都没讲,证明这二百两对人家来说不过是洒洒水而已。


    她心中羡慕,自己什么时候能这么有钱就好了。


    东家和男人说了些客套话,还厚着脸皮拉关系,见对方有些不耐烦了,这才上楼去。


    上楼之前,他还回过头,再三叮嘱贺岁愉一定要好好招待人家。


    东家刚上楼,


    便大叫一声。


    贺岁愉吓了一跳,一抬头,就看见东家失态地趴在二楼的栏杆上,“是谁!是谁打碎我的牡丹花簪?”


    那个叫朱四的伙计忽然指认贺岁愉:“东家,我刚刚看见她拿那支牡丹花簪了。”


    贺岁愉“唰——”地转头看向朱四,蹙起了眉头。


    她不记得自己得罪过他,他为何这么激动地指认她?


    东家闻言,登时转头看向贺岁愉,语气凶得像是要吃人,“是你打碎的吗?”


    第50章 第50章“不是。”贺岁……


    “不是。”贺岁愉当即否认,“我刚刚把它放回去的时候,它还是好好的。”


    贺岁愉话音刚落,朱四立马接上:“刚刚就是你带着客人在二楼看首饰,不是你还能是谁?”


    听了朱四的话,东家怀疑的目光又落在了贺岁愉身上。


    贺岁愉皱了皱眉头,心中烦躁无比,最讨厌这种说不清楚的事情了,脑海中忽然闪过朱四方才帮老板搬东西去二楼的场景。


    “那你刚刚搬东西的时候也上过二楼啊!”她目光别有深意地盯着朱四,“恐怕是你打碎的吧?”


    朱四的目光闪烁一下,当即大声反驳:“怎么可能是我!我刚刚搬东西,根本就没有从放首饰那边经过!”


    “既然不是你,你这么激动做什么?”贺岁愉瞪着他。


    朱四还算镇定,面对贺岁愉的反问,脑子转的也挺快,“不是我做的,我自然要大声反驳。”


    “刚刚卢二和我一起上去搬的东西,我根本没有从放首饰那边经过,他可以为我作证!”朱四看向卢二。


    站在一旁看戏的卢二的猝不及防自己被牵扯进了其中,身躯都震了一下。


    他抬起头,发现贺岁愉和朱四都在看着他,还有二楼栏杆上气得面色铁青的东家,以及门口仍然笑吟吟看戏的那个中年文士客人。


    卢二犯了难。


    他和朱四的确是一起上楼搬东西,朱四上去的时候的确没有经过放首饰的那边,但是下来的时候,他提前下来了,他也不知道朱四后来有没有从那儿经过。


    而且以卢二对朱四的了解,他平日里并不是会这么咄咄逼人的人,今日却突然站出来指认贺岁愉,这本身已经足够奇怪。


    所以,卢二心中清楚,那支刘大师雕的牡丹花簪,恐怕就是朱四打碎的。


    卢二想要张口,看到朱四恳求的眼神,又迟疑起来,觉得有些无法开口了。


    他和朱四关系不错,所以知道朱四最近愁得晚上都睡不着觉,他老娘得了病,媳妇又给他生了个儿子,一家老小都指着他这份工作活下去。


    要是被东家知道是朱四打碎了簪子,朱四要丢了这份活计不说,肯定还要赔钱,可是朱四哪儿赔得了那么多钱?把他一家老小骨头拆了都赔不起这根簪子!


    但是贺岁愉就不一样了,她义兄在刺史大人身边做亲卫,她又读书识字会算账,即便没了这份活计也能找到更好的,而且这支簪子的钱对她来说,即便有困难,也绝对没有朱四那么困难。


    卢二内心挣扎,良心与情分在他的心里不断拉扯,像是两股巨大的拉力,快要把他撕裂成两半了。


    他没办法开口指认朱四,看见朱四可怜巴巴的希冀眼神,他只能顺着朱四的话说:“对,我们一起搬的东西,没有从放首饰那边经过。”


    贺岁愉“啪——”一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一脸失望,语气愤怒:“卢二,你讲话可得凭良心!”


    卢二下意识避开了贺岁愉那直直过来的,似乎要穿透他内心的目光。


    朱四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激动地指着贺岁愉说:“东家,我之前还听到她在背后偷偷骂你!那支簪子肯定是她故意摔了泄愤的!”


    卢二诧异地看向朱四。


    贺岁愉也有点儿惊讶,朱四竟然知道这件事,肯定是之前卢二和她说话时,被他听到了。


    东家瞪大了眼睛,“竟有此事?”


    贺岁愉心里一咯噔。


    东家这么小气的人要知道她在背后骂他,那还得了?这件事她当然不能承认。


    贺岁愉连忙辩解:“东家,我没有……”


    “你闭嘴!”东家呵斥道,他现在怒气上头,根本听不得贺岁愉说话了。


    东家看向卢二,指着贺岁愉问:“卢二,你说!她是不是在背后骂过我?”


    卢二未曾料到朱四会把这件事也说出来,脸色也不大好看,“回东家,小的不知道。”


    朱四见卢二不站在自己这边了,怕东家不相信他的话,连忙火上浇油道:“东家,她不止骂您,小的还听见,她偷偷骂东家夫人呢!上次东家夫人不过就说了她两句,她一直怀恨在心,在背地里恶毒地咒骂你们二人!”


    贺岁愉敢确定,她骂那东家夫人,只是在心底里骂了两句,绝对没有真正骂出口。朱四从哪儿听到的?他绝不可能听到!


    朱四此言,纯粹是无中生有,要往她身上泼脏水。


    但是东家偏偏就吃他这一套,听了朱四的话,东家已经怒不可遏,无论贺岁愉此刻说什么都没用了,而且,他也没有给她再说话的机会。


    东家气得面色铁青,站在二楼叉着腰骂:“老子不嫌弃你是个女人,把你招进来赏你一份工做,你还敢骂我?”


    他气得身体都矫健了,挺着肥胖的身子跑下楼来,把楼梯踩得咚咚响,跑到下面指着贺岁愉的鼻子骂:“你别以为仗着你义兄是刺史府的侍卫,老子就不敢拿你怎么样了!你耍老子说给我介绍生意也没介绍,真当老子是泥人脾气啊!”


    “你今天就给老子滚!”他大吼道。


    贺岁愉站在柜台后面,让老板骂了个狗血淋头。


    事情已经闹成这种局面了,他这儿又不是什么金窝银窝,她也不是非要赖在这儿不走。但是她这个月的工钱必须要拿到手,她不能白干活儿。


    贺岁愉冷笑一声,语气不屑:“走就走,你现在就把我这个月的工钱结了,我立马就走。”


    “你还敢问我要钱?”老板不可思议地看着贺岁愉,“你先把那只簪子的钱赔给老子!”


    她没打碎那支簪子就是没打碎,这个黑锅她不可能背。


    贺岁愉说:“那簪子不是我打碎的。”


    被朱四这么一搅和,老板根本不相信贺岁愉的话,“现在还要狡辩!”


    贺岁愉懒得与他争辩,“大不了咱们就报官,让官府的人来处理,铺子里一共就这么几个人,我就不相信还抓不住打碎簪子的人。”


    现在铺子里除了贺岁愉和东家,卢二和朱四以外,就只剩下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走的儒雅中年男人。


    朱四听到贺岁愉说要报官,一下就慌了,还没有想好怎么阻止贺岁愉报官,就听到老板说:“不行,不能报官,你义兄跟在刺史大人身边做事,官府的人来了肯定也会偏向于你!”


    贺岁愉“呵”了一声,“多谢你如此高看我义兄,他倒也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你今天如果不把簪子的钱赔给我,就别想走!”那东家凶神恶煞地说。


    那一身素白长衫的中年男人忽然开口:“那支牡丹簪子不是这位姑娘打碎的。”


    声音并不算特别大,但就是有让人信服的力量。


    众人的目光落到男人身上。


    被愤怒冲昏头的老板后知后觉自己怠慢了客人,脸上又挂起了对大客户的谄媚笑容,连忙要上前说些表达歉意的客套话,男人却不大给面子,抬手制止了他。


    “那支簪子我亲眼看见这位姑娘放回去的,她放回去的时候还是好好的。”男人说。


    贺岁愉抬眸看了他一眼。


    她放簪子回去的时候,男人分明去另一边木架子后面看其他玉雕了,根本没有看见她把簪子放回原处。


    男人如此说了以后,老板无话可说了,男人一口气买了这么多东西,他不能不给人家面子。


    朱四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慌张的表情,他的心里只


    有一个念头:完了,完了,他完了。


    那么贵的簪子,他怎么可能赔得起?


    要是真的被发现了是他打碎的,他一家老小都要给跟着他一起受苦。


    果不其然,下一刻,老板就看向了他:“朱四,那支簪子到底是谁打碎的?”


    “东家,小的……小的不知道啊,我真的亲眼看见是她打碎了啊!”朱四到现在这个时候仍然一口咬定是贺岁愉打碎的。


    除了坚持把脏水泼在贺岁愉身上以外,他一时之间也想不到更好的主意了,所以他只能这样做。


    老板看了贺岁愉一眼,看贺岁愉毫无顾忌地翻了个白眼,虽然态度恶劣,但是脸上没有半分心虚,反倒是朱四今天好像是和往常不太一样。


    老板已经对朱四起了疑心,“朱四,真的不是你打碎的?”


    “东家,真的不是小的啊,您刚刚不是也听到了,卢二和小的一起上去的,小的根本就没有从首饰那边经过啊!”


    老板一时迟疑起来。


    门口的中年男人摇了摇头,不过如此一桩小事,便处理得如此优柔寡断。


    “卢二比你早下来那么长时间,又不是和你一起下来的,”贺岁愉说,“他又不知道,你下来时有没有从摆放首饰那边经过。”


    自从中年男人为贺岁愉作证以后,风向逐渐逆转,朱四的心态一点点崩掉,贺岁愉此言正好戳中了他心虚之处,他脸上的慌张肉眼可见,这回,就连老板都看出来了。


    “朱四,那簪子是你打碎的是不是?”他质问道。


    虽然说是质问,但是老板的语气和笃定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朱四终于绷不住了,“东家,小的不是故意的!从旁边路过时,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把那支簪子挂掉了,它就摔在地上,摔碎了……”


    他一个大男人竟然捂着脸哭了,忽然间,又想起来什么,忽然抬起头指着贺岁愉,“一定……一定是她放的时候没有放好。”


    贺岁愉:“……”


    这朱四就是非得把她牵扯上是吧?


    一开始想让她背这个黑锅,现在暴露了,也要把她拉下水,想让她跟着一起赔钱,这样他可以少赔一点儿。


    人在金钱面前的能力果然是无穷的吧。


    贺岁愉懒得理他站不住脚的指控,事情到这一步,朱四已经在胡搅蛮缠了。她又不是闲的没事干,跟他掰扯这个有什么意义?


    她伸出手,对老板说:“既然已经找出了打碎簪子的人,那你现在就给我结这个月的工钱,我不干了。”


    老板犹犹豫豫舍不得给钱,想赖掉贺岁愉这个月的工钱,“虽然那簪子不是你打碎的,但是他朱四说得也有道理,他好端端地从旁边经过,怎么会打碎簪子,肯定是你没放好的缘故!”


    “我就不叫你赔钱了,但是还是要小惩大诫一下,就罚你这个月的工钱。”


    他敢说,贺岁愉都不敢听。


    这说的是人话吗?他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些什么?


    “你少废话,不给我结工钱,我就报官。”


    “对了,我还有个在刺史大人身边当差的义兄,你不给我结工钱,我自然有的是法子问你要!”


    最终,贺岁愉还是要到了她应得的工钱。


    贺岁愉拿着钱揣进了袖子里,片刻都不多留,原本她很卢二还称得上是有几分交情,但是今天这事儿一出,她们的交情也没了。


    所以,她拿了钱就走,也没跟在场的人说什么。


    临走前,只是朝那中年男人微微颔首,“多谢您替我作证。”


    别的也不敢多说。


    毕竟,老板和两个伙计不知道,但是贺岁愉和中年男人二人心知肚明,他做的是伪证,贺岁愉当着众人的面感谢的话说多了,便容易多说多错。


    贺岁愉出了玉器铺子的门,太阳还没有落山,所以那抠搜的老板都没给她算今天的工钱。


    她走了没多远,忽然身后有一道声音在唤她,“姑娘,姑娘,留步!”


    贺岁愉转过身来,是刚刚玉器铺子里那个男人。


    介于贺岁愉刚刚得到过对方的帮助,所以她的语气称得上是和气,“您还有何事?”


    男人笑着说:“姑娘既然已经不在这家铺子做了,那要不要跟着我做生意?”


    “我正好缺一个厉害的账房。”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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