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贺岁愉本想给点……


    贺岁愉本想给点银子将这两个男人打发了,但是这两个男人张口就要二十两银子。


    叫做小红的姑娘吓得脸色大变,转头看贺岁愉,生怕贺岁愉听见这二十两银子,嫌弃价钱太高就不愿意救她了。


    看到贺岁愉脸上的迟疑和纠结,小红慌了神。


    她一边抓着贺岁愉的胳膊,一边扭过头来求那两个男人,“两位大哥你们行行好,二十两银子实在太多了,你们就按照方才窑子里能给出的价格,二两银子,将我卖给这位姑娘好不好?”


    赵九重眸光落在小红身上,目光一顿,这位姑娘?何来的姑娘?


    贺岁愉听到小红说漏了嘴,脸上神色一慌,连忙去看赵九重,却恰好和赵九重疑惑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她慌不迭避开。


    赵九重看着贺岁愉的脸,皱了皱眉。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男人说:“我们兄弟俩没把你卖进窑子里,而将你交给你朋友,也是要担风险的,回头要叫夫人知道了,我们兄弟俩的差事就没了。这么大的风险,你不能一点儿油水都不让兄弟俩捞吧?”


    “对啊。”另一个男人说。


    “那你们开口就要二十两银子,这不是把我往死路上逼么?”小红哭得梨花带雨,“二位大哥,求求你们手下留情,我保证明日就离开复州,绝不会叫夫人知晓的。”


    贺岁愉听到这两个男人原本是要将小红二两银子卖进窑子里的,结果刚刚开口就问她要二十两银子,贺岁愉都气笑了。


    怎么?她看起来像是个冤大头吗?


    小红继续劝说:“你们开口就要二十两银子,我这朋友不会愿意的,到时候你们一分多的钱都拿不到,把我卖进窑子里的二两银子回府以后也要上交,你们不如就将我卖给我的朋友,你们到时候将二两银子上交,然后剩下的拿去喝酒,岂不是美事?”


    两个男人一想也是,二十两银子贺岁愉一定不会同意,不如少要一点儿,到时候他二人也能多落一些油水。


    “那就四两银子,一点儿都不能再少了。”


    小红见价钱谈下来了,便转头恳求贺岁愉,“求你替我出了这四两银子,我将来必定十倍还你。”


    贺岁愉身上只剩下一两银子,从赵九重那儿拿了三两银子,这才把小红从两个男人手里赎回来。


    那男人从怀里掏出小红的卖身契,贺岁愉一手交钱,一手接过了卖身契。


    ***


    客栈的房间里,


    贺岁愉和小红面对面坐着,贺岁愉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说罢,你当初怎么认识我的?”


    小红眼睛都不眨地看着她:“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摔倒脑袋,之前的事情忘记了。”


    “好吧,我们当初一起被关在那个笼子里,然后就认识了,路过沧州你逃跑以后,人贩子把我们剩下的人看得特别严,后来我辗转被卖到了复州。”


    贺岁愉听到“从沧州逃跑以后”,心里就明白了,她为何一睁眼是沧州的小乞丐。


    原主逃跑的时候正是冬天最冷的时候,又冷又饿,冻死了,所以她就穿了过来。


    “你知道我是哪儿人吗?”


    小红摇了摇头,“我来的时候你就已经被关在笼子里了,我也不知道你是哪儿人。”


    贺岁愉挑眉,“那这样说,关于我,你什么都不知道咯?”


    这样会让贺岁愉有一种四两银子白花了的感觉。


    小红见贺岁愉语气不善,也不大好意思。


    脑海中闪过一些当时的片段。


    “等等,我记得——”小红艰难回忆着,“当时有一个婆子非要再搜你的身,检查你有没有藏起来的钱和首饰,她说你之前身上值钱的首饰不少,肯定还有藏起来的。”


    贺岁愉皱眉。


    她问小红:“你是怎么落入人贩子手里的?”


    小红脸上的神色一僵,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被我爹换了半袋子粟米呗。”


    贺岁愉此刻顾不上关心别人的悲惨命运,指着自己,“那我呢?”


    “你?”小红摇头,“我不知道,你没对我说过这事儿,你那个时候不大说话,整天蹲在笼子的角落里,谁也不理。”


    贺岁愉垂下目光。


    身上值钱的首饰不少,那证明原主家境不错,大概并不是被家人卖给了人贩子,而是因为其他原因落入了人贩子手里。


    贺岁愉摸着下巴。


    也许,她还真有一对有钱的父母。


    不过,到底是封建时代,也不知道她这个闺女被人贩子绑了一大圈,她那对爹娘还愿不愿意认她。越有钱的人家,恐怕讲究的规矩和礼仪就越多,就更注重家族的脸面。


    她盲目找回去,别到时候钱没捞着,让对方一根白绫勒死了,就得不偿失了。


    这件事还是要慎重。


    贺岁愉撇嘴,“你就知道这么点儿东西?你这可不值四两银子。”


    小红语气祈求:“你让我想想吧,我要是想起来就再跟你说。”


    贺岁愉无奈,“行吧。”


    对方只知道这么点儿东西,贺岁愉也没办法,她总不能别人脑子掏出来看吧?


    “对了,那群人贩子抓的那些人全都是姑娘吗?她们都是哪里人?”贺岁愉忽然有了些别的灵感。


    如果能知道这些姑娘都是哪里的人,就能串出来这队人贩子经过的大致线路,可以大体判断出,她到底是哪儿的人。


    “全是姑娘,”小红点头,“有孟州,汝州洛阳、相州、定州……好多地方,哪儿都有。”


    “你是哪儿的人?”


    “邢州。”小红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她,不明白贺岁愉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问题。


    贺岁愉找了张纸记下小红说的这些地方,小红又仔细回忆了一些姑娘的出身地,贺岁愉把它们全都写了上去。


    她看着这几行地名,也不知道这些州具体都在什么地方,等她回头对这地图再仔细看一看。


    “那些姑娘如今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小红脸上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要么跟我一样被卖进有钱人家当妾室,要么就被卖进青楼妓院里。”


    “其中有没有跟我亲近一些,对我的事情知道得更多一些的?”


    小红摇头,“据我所知没有,你当时大概是一直存了心思要跑,所以不大跟我们说话。”


    “到了沧州以后,那群人贩子遇上了乱民,你就趁机跑


    了,也有几个姐妹见你跑了,跟着一起跑的,但是她们都被抓回来了,被那群人贩子打了个半死,有几个还没到下一座城就死了。”


    贺岁愉听小红讲过去的事情,但是脑子里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也许是因为原主和她是两个人,所以记忆不同。


    可是,她明明之前脑海中也闪过一些零碎的片段。


    可能是原主记忆残留吧。贺岁愉如此想。


    见小红实在没什么知道的了,贺岁愉便道:“好了,你出去吧。”


    小红没动。


    贺岁愉疑惑:“我赎你出来已经仁至义尽了,你不能还要赖着我在这里住一晚吧?”


    小红张了张嘴,还是没说什么。


    她起身,正要出去,结果刚一抬脚,身子一晃,就摔在了地上。


    贺岁愉还在打量纸上写的这些地名,就听到她摔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见小红摔在地上,好半天没爬起来。


    她去扶小红起来,却看到了她手臂上的鞭痕。


    贺岁愉很快猜到,“你腿上也有伤?”


    小红低低“嗯”了声。


    贺岁愉今天听到小红和那两个男人说什么要与夫人交代,又听小红说她被卖进有钱人家做妾室,就已经猜到了小红为什么会被那两个男人卖进窑子里。


    所以,小红身上被打出来的这些伤是怎么来的,贺岁愉心中清楚,不必多问,也没什么好问的。


    小红忽然抓着她的手。


    贺岁愉心颤了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她开口道:“你能不能借我点钱?我想买点儿去疤的药。”


    贺岁愉:“……”


    “你现在已经欠了我四两银子了。”


    小红抬起手,“我发誓,我很快就会还给你的。我不想留疤,干我们这行的,身上留了疤,以后就难混了。”


    说到这里,她忽然崩溃了,委屈地哭着大骂:“那死老太婆下手太狠,要不是我死死护着脸,我脸上差点儿也要留疤了,呜呜呜……”


    贺岁愉幽幽叹息一声,“我没钱借你了,所有的钱都花在你身上了。”


    她身上只剩下几十个铜板的救命钱了,这钱不到万不得已,她才不会动。


    小红见从贺岁愉这里借不到钱,满脸失魂落魄,扶着墙一瘸一拐地出去了。


    贺岁愉靠在桌子边说:“对了,你的卖身契还在我这儿,等你什么时候把钱还我了,我再把卖身契还你。”


    小红咬了咬唇,“好。”


    ***


    小红离开不久以后,


    “笃笃笃——”


    有人敲门。


    贺岁愉还以为是送茶水的店小二,便道:“进。”


    结果推门进来的是赵九重。


    贺岁愉疑惑不解,赵九重怎么突然这么客气?


    这不也是他的房间么,有什么好敲门的?


    为了省钱,这一路,他们两个一直都是住一个房间。贺岁愉下意识以为,这一次也是。


    赵九重脸上的表情古古怪怪的,“我、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贺岁愉抬起头看他,“说啊。”


    赵九重坐在贺岁愉对面。


    “你……你是不是……”赵九重一只手放在腿上,一只手紧紧握着桌子上的白瓷茶杯。


    贺岁愉啧了一声,“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赵九重涨红了脸,终于一口气说出了那句话,“那个姑娘今天为什么说你是个姑娘?”


    第32章 第32章“啊?是吗,”……


    “啊?是吗,”贺岁愉表情很自然,“可能她叫错了吧?”


    “那你为什么这个年纪了,完全不长胡子?”


    “有的人天生长胡子长得晚呗。”


    “那你为什么没有凸起的喉结?”


    “不一定所有的男人喉结都那么明显吧?”


    “那你……”


    贺岁愉:“……”


    贺岁愉忍不住打断了他,“赵九重,你到底要说什么?”


    “你是女子,对吧?”虽然是疑问句,但是赵九重的语气确实肯定的语气。


    贺岁愉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点浑水摸鱼把他糊弄过去的可能,却发现他神色笃定,这次被她骗过去的可能性为零。


    贺岁愉泄气了。


    她点了点头,承认了:“是。”


    “你为什么要瞒我,还与我称兄道弟,甚至……甚至夜间同塌而眠?”赵九重回想起这一路上他对贺岁愉的过界行为,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太荒唐了。”


    “我不瞒你,你肯带我出沧州吗?”


    “当然啊,你不瞒着我,我也会带着你离开沧州的。”


    贺岁愉点点头,“那你带着我离开沧州以后,还会一路庇护我吗?”


    赵九重沉默了。


    “不会对吧?”贺岁愉早有预料,“我无处可去,又不会武功,不跟着你一起,我能去哪儿呢?”


    赵九重没说话,也许是不知道说什么。


    他的手攥紧了外衫,将布料都捏皱了,而后又松开,“你可还有亲眷在世?”


    “什么意思?”贺岁愉眼神冷下来,“你要抛下我?”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一个姑娘总不好在跟着我一个大男人一起四海漂泊,这哪像个样子?”


    贺岁愉眼神冷冷,“我没有亲眷,即便有,我也早不记得了。”


    “还有问题吗?”


    赵九重摇了摇头。


    “那就滚出去。”贺岁愉语气不善地说。


    赵九重抿抿唇,起身走了。


    门打开了。


    又重新关上了。


    贺岁愉抬起头看着赵九重离开的方向。


    一直跟着赵九重也不是个办法。


    就比如眼下,赵九重在知道自己的女子身份以后,就立刻想找个她的亲戚,好将她托付给亲戚。


    她还是得查一查原身的父母,看看是什么情况再说。


    她本来想问一问赵九重地图的事情,但是刚刚一生气就忘记了。


    算了,下次再说吧。


    ***


    贺岁愉睡了一觉。


    夜里似乎做了很多梦,梦见有人拖着她跑,又梦见有人一直在后面追她。


    但是天亮醒来时,这些梦境又忘得一干二净了,只留下一些模糊的心悸之感。


    第二天上午,贺岁愉刚起来不久,一个婢女来敲门。


    贺岁愉疑惑地看着对面的婢女:“你是?”


    婢女见贺岁愉一身男子打扮并不惊讶,径直问道:“姑娘可是姓贺?”


    “是。”


    “我们红姨娘请姑娘过府一叙。”


    贺岁愉满头雾水:“?我不认识什么红姨娘。”


    婢女笑道:“我们姨娘昨日才与姑娘见过的。”


    昨日见过?


    她昨天哪里见过什么富贵人家的姨娘?


    她昨天就见了赵九重那不靠谱的当官亲戚,还有个害她损失四两银子的小红……


    贺岁愉忽然顿住,惊讶得张开了嘴,“你们红姨娘是小红?”


    婢女点点头,“正是。”


    贺岁愉眼前一黑。


    她甚至都搞不清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昨儿个还差点儿要被卖进下等窑子里,怎么过了一晚上,就又成了哪家府上的姨娘了?


    一晚上就变化这么大吗?


    不能是什么圈套吧?


    贺岁愉踩坑踩多了,难免有这种担心。


    小红不会是被昨天那两个男人口中的夫人抓回去了吧?然后那夫人对她这个救了小红的人怀恨在心,就设下埋伏,派人引她进府,俏没声地解决她?


    短短几个呼吸,贺岁愉脑子里面已经想了一大圈了。


    不行,她不能孤身一人就跟这个婢女走。


    “你们姨娘不能自己来见我吗?还得让我过去。”


    “姑娘还是跟我走一趟吧,姨娘让你把她的卖身契带上,她已经如约给姑娘准备好了四十两银子。”


    贺岁愉大惊失色,“四十两?”


    婢女点点头。


    贺岁愉眼睛亮了,四十两银子,那她就不得不去一趟了。


    她还是觉得自己一个人去不安全,还是把赵九重叫上一起吧  。


    贺岁愉虽然昨天跟赵九重闹得不太愉快,但是关键时刻还是只能信得过赵九重。


    “稍等我片刻。”贺岁愉对婢女道。


    说罢,她去敲了赵九重的房门,赵九重的房间就在她隔壁。


    知道了她是姑娘,即便她现在仍然是男子装扮,赵九重也不可能再大大咧咧和她住一个房间。


    没有回应。


    贺岁愉推门进去。


    赵九重自从知道她是姑娘以后就对她特别讲礼数,贺岁愉可不管这些东西,反正她和姓赵的这一路过来,什么没经历过,她才没有赵九重那么矫情。


    贺岁愉扫视了一圈,房间里没有人。


    这人呢?


    贺岁愉出来看见店小二端着空盘子从走廊经过,“诶,小哥,这个房间里住的人呢?”


    店小二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贺岁愉指的房间,问贺岁愉:“是不是个二十出头、模样俊俏的郎君?穿着一身黑色衣裳?”


    贺岁愉点点头,“是。”


    那店小二说:“一大早就出去了。”


    “出去了?”贺岁愉皱着眉头,转头看向空荡荡的房间。


    胸口有点气闷。


    死赵九重,出去也不跟她说一声!


    那边的婢女过来问:“姑娘准备好了吗?”


    出去就出去!


    她自己一个人去也行,到时候四十两银子一两都不分给他!他那三两银子也别想要了!


    贺岁愉呼出一口气,“好了,咱们走吧。”


    贺岁愉跟着婢女下楼,出了客栈。


    没过多久,


    另一个店小二从后厨出来,沿着楼梯跑上来,跑到贺岁愉的房间门口敲门。


    他敲了好一会儿,都没人回应。


    店小二站在门外问:“客官,您醒了吗?”


    还是没人回应。


    店小二小声嘀咕:“都这个点儿了还没醒?”


    刚刚被贺岁愉问话的那个店小二正巧端着茶壶从楼下上来,“这个房间的客人出去了。”


    “出去了?”


    “对啊,刚刚才出去。”店小二一边回答,一边端着茶壶走远了。


    那跑上来敲贺岁愉房门的店小二摸了摸脑袋,看了贺岁愉紧闭的房门一眼,又顺着楼梯往下走。


    他一边下楼,一边还在嘴里嘟嘟囔囔:“隔壁房间的那个客人还叫我给这个房间的客人带话呢,这怎么就出去了?”


    ***


    贺岁愉跟着婢女走了约莫两炷香的时间。


    她们穿过了好几条街,左拐右拐的,然后进了一条巷子里面。


    这应该是这户人家的下人进出的小门。


    婢女领着贺岁愉从这道小门进去,沿着曲折的长廊,穿过小花园,进了一个小院子。


    婢女引贺岁愉走到门口,“姑娘进去吧,我们姨娘在屋子里等着姑娘。”


    贺岁愉进屋以后,看见已经换了一身行头彻底大变样的小红。


    “你……”贺岁愉顿住,“你怎么一晚上就成了这府上的姨娘了?”


    小红伸出戴着大金镯子的手,将垂落在脸颊的发丝往后捋了捋,“你昨日不是不肯收留我么,我就只能另寻他法了。”


    贺岁愉听出小红话里的阴阳怪气和埋怨之意,不由得撇撇嘴。


    这人变脸也变得太快了。


    一晚上大变样,有钱了以后,连语气都变得高傲了,昨天还可怜兮兮的,张口闭口求她呢。


    小红倚在榻上,把玩着涂了蔻丹的指甲,脸上表情看不出是开心还是不开心,“我昨日出去以后,无处可去,只好坐在街头的角落里。”


    小红的眼睛里有几分悲伤,“我本想着熬一夜,等到天亮再说,但是夜里太冷,又被冻醒了,正好看见刘老爷坐着轿子经过。”


    “他从前就对我有几分意思,所以我昨晚扑到他轿子前面,他就把我带回来了。”说到最后,小红又笑起来,仿佛很开心似的。


    贺岁愉奇怪:“大晚上的,他怎么会恰好坐轿子路过?”


    小红语气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奇怪的?从青楼里才回来呗,从青楼回刘宅,从那边走是最近的。”


    贺岁愉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受。


    她昨天花了银子把小红从那两个男人手里赎出来,完全没有料到,小红这么快就又要重操旧业。


    但是,如果她不做这个,贺岁愉也想不出来更好的主意。


    她身无一技之长,又不识字,也干不了体力活,除了出卖身体,在如今这个环境下,很难找到其他可以糊口的活计。


    即便有,但小红给有钱人当姨娘是过惯了好日子的,一时半会儿,也适应不了那些又脏又累的粗活。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呐。


    见贺岁愉久久没说话,小红忽然斜她一眼,“怎么?你不会是瞧不起我吧?”


    贺岁愉抬起头来,目光很坚定,“没有。”


    小红见她眼睛里真的没有轻蔑,这才哼了一声,刻薄地说了句:“你要不是跑得快,现在没准儿比我还下贱不要脸呢!”


    “你够了啊!”贺岁愉可没那么好的脾气,“你卖身契还在我手里呢!”


    贺岁愉满脸费解,“你做都做了,有什么可不顺气的?”


    “若是你昨晚让我留宿一夜,没准儿,我也不会忍不了冻、挨不了饿,去拦他的轿子……”


    贺岁愉:“???”


    大姐,你没事吧?


    “你这话说的,你给人做小,又不是我逼你的?你可别当白眼狼啊!”


    小红转过头,默默流着眼泪,也不再与贺岁愉争辩。


    贺岁愉:“……”额……


    第33章 第33章小红正哭着,婢……


    小红正哭着,婢女忽然进来说:“姨娘,刘妈妈来了。”


    “快请妈妈进来。”小红说着,连忙擦了擦眼泪,理了理衣裳,从榻上坐直身子。


    很快,


    一个膀大腰粗,穿着绫罗绸缎的白胖婆子从院子外走进来。


    婆子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保养得很好,又白又胖,有好几层下巴,乌黑的头发上,插着一只金灿灿的金簪子,穿着打扮十分体面,脸上神色也颇为高傲。


    “红姑娘,老奴听人说,你找了外男进来。”那婆子人还没进屋,严厉的声音就先传了进来。


    小红昨夜才被刘老爷带回来,还没正式抬姨娘。


    小红院子里的婢女为了巴结小红这个新主子,自然一口一个姨娘。


    但是这位刘妈妈是夫人手底下最得力的管事妈妈,协助夫人管理后宅,自然不会轻易改口,巴不得给小红这个刚进刘府后宅的新人一个下马威。


    进来以后,那婆子就首先看到了站在屋子里一身男装打扮的贺岁愉。


    那婆子也不行礼,面色不虞地看向小红,“红姑娘,你昨儿个晚上才进府,不知道府里的规矩,这回便先饶过你,下回再不向夫人报备就派人领着外男进院子,可是要重重地罚的!”


    “咱们刘府家教严格,可跟那些下九流的地方不一样,红姑娘进了咱们府里,就要守咱们府的规矩。”刘妈妈掷地有声地说。


    贺岁愉看着她的模样,心中缓缓浮出一个念头,后宅教导主任?


    小红挺害怕这位威严的刘妈妈,慌张地解释:“不是这样的,刘妈妈您听我解释。”


    然后,她又拉过贺岁愉,“她并非外男,她是个女子,是我的朋友。”


    “女子?”刘妈妈这才仔细地打量贺岁愉,看了一会儿,皱着眉头,“果然是个女子。”


    “既是女子,怎么如此打扮?属实不像话!”


    “红姑娘,你从前在外面结交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倒也罢了,但是如今进了咱们府上,就要趁早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断了来往,不要连累咱们府上的女眷都被人说得没规矩了。”


    贺岁愉如果不是心底牵挂着小红许诺给她的那四十两银子,早就和这个婆子呛上了。


    听到对方当着她的面说她不三不四,贺岁愉撇撇嘴,不以为然,她还不五不六呢  。


    小红刚刚对贺岁愉的刻薄和傲气全都消失不见,听了刘妈妈的话以后,连连点头应是,“妈妈放心,我待会儿就送她走。”


    刘妈妈这才高傲的扭过身子出去了。


    贺岁愉摇摇头,这刘府不过就是有几个钱的商贾人家,规矩竟这样大。


    小红看见贺岁愉这一身男子装扮,气不打一处来,质问贺岁愉:“你来之前为什么不换一身女子衣裳?”


    贺岁愉摊手,“我哪有衣服换?”


    “怎么?”贺岁愉挑眉,笑看小红,“一夜翻身当有钱人以后,便将昨日的穷人窘迫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小红憋闷着说不出话来反驳,只得吩咐婢女给贺岁愉找一身女子衣裳来。


    贺岁愉本想说没必要,那婆子不都已经走了?但是转念一想,白得一身衣裳,也挺好。


    而且,小红现在发达了,随便让人给她找一身衣裳,定然都是比她身上的衣裳料子要好的。有便宜不捡白不捡。


    婢女给贺岁愉找了一身丫鬟的旧衣裳,说是旧衣裳,但是也没有补丁,也没什么磨损,比贺岁愉身上这件袖口都磨破了的衣裳还新一些,而且布料也要舒服很多。


    忽然,有一个婢女进来说:“姨娘,老爷请您过去。”


    小红奇怪,“怎么这个时候唤我过去?”


    婢女回答:“有客人到访,老爷正在待客,请姨娘过去陪酒。”


    小红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我收拾一下马上就过去。”


    几个婢女立刻上前给小红梳妆打扮,贺岁愉看见了她妆奁匣子里的金银首饰,不可思议地问:“你一晚上,就有了这么多的首饰?”


    小红得意洋洋,“我们家老爷一向出手大方,让我今儿个早上自己去库房挑的。”


    贺岁愉点点头,确实大方。


    而且小红一晚上就能拿出四十两银子给她,可以见得,这位刘老爷确实算得上舍得给女人花钱。


    贺岁愉见小红换了衣服以后,又专心致志地挑首饰,完全不提卖身契的事情,不由有点儿着急,“你什么时候给我钱?”


    “你急什么?”小红白了她一眼,“我还能少了你的不成?”


    “你待会儿就跟在我后面一起过去,然后让婢女带你出去就好了。”


    “好吧。”


    几个婢女手脚麻利,很快就帮小红梳妆打扮好了。


    小红今年也不过十七八岁,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在婢女的巧手下,美得像是仕女图中的曼妙佳人。


    小红让人取了一只木盒子出来,“打开看看吧,四十两银子,一分都不会少你的。”


    她伸手,“卖身契拿来。”


    贺岁愉将盒子打开,果然看到了一锭银光闪闪的大银锭躺在木盒子里。


    她从袖子里摸出小红的卖身契还给她。


    贺岁愉看小红一直盯着手里那张卖身契看,多问了一句,“你要去官府消除它吗?”


    “消除它?”小红诧异地看了贺岁愉一眼,笑了一声,“你在做什么白日梦?这个可是要上交给夫人的。”


    小红仔细把卖身契重新叠好,锁进了妆奁匣子里。


    贺岁愉:“……”


    她不过就是不熟悉这个时代的规矩罢了。


    还没等贺岁愉反驳她,小红用那种似哭似笑的表情看了贺岁愉一眼,“也是,你又没给男人当过小妾,你什么都不知道。”


    小红的眼中闪过一抹嫉妒,“你还真是命好啊,几十个姑娘就你一个人逃出来了,虽然过得穷苦了些,但没有沦落为奴,身边还有人护着你。”


    “命好?”贺岁愉也笑了,“你要是和我一样,三番两次命悬一线,就不觉得我命好了,你就是好日子过太多了!”


    “好日子过太多了?”小红脸色一变,逐渐露出苦涩的笑容,“你来给这些老爷们当两天姨娘试试?你光看见我们光鲜亮丽,没看见我们吃苦受罪了。”


    贺岁愉费解:“都是自己选的路,你跟我不平个什么劲儿?”


    “自己选的路?”小红冷笑,“我有的选吗?”


    “有啊,你昨天不就有选择,是自己受不了苦,又重走老路的。”


    “那我即便在街头挨过昨晚,那今晚呢?难道你会施舍我一口饭吃,施舍我一块地方落脚吗?”


    贺岁愉懒得跟她争辩,反正小红总是能给她自己找到无限借口的。


    贺岁愉觉得,这姑娘真是矛盾得很,做都做了,又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既贪恋现在的富贵生活,又不想泯灭最后的一点良知和道德底线。


    因此,她总要试图在贺岁愉这里证明,她再一次走上老路是迫不得已,并非她自己自甘下贱。


    可是贺岁愉明显又不是一个愿意配合她的人,所以就导致她们俩说着说着,就难免争吵起来。


    小红还想要再说什么,门外的婢女已经在催了,“姨娘好了吗?咱们要赶紧过去了,去晚了恐怕会惹得老爷不虞。”


    刚刚小红给贺岁愉银子,从贺岁愉那里换回卖身契的时候,让屋子里的婢女都出去了在外面等候了。此时,屋子里只有小红和贺岁愉两个人。


    “这就来。”


    小红对着镜子露出了美丽的笑容,然后转过身,娉娉袅袅地打开门走出去。


    贺岁愉觉得她对着镜子笑之前和笑之后,简直判若两人。


    她现在怀疑小红可能有点儿精神病。


    昨天相处时间太短,她没发现。


    她撇撇嘴,跟在小红后面出去。


    小红带着贺岁愉和另外两个婢女穿过曲折的回廊,朝刘老爷会客的院子走去。


    快走到刘老爷会客的院子里时,小红停下了脚步。


    贺岁愉听到院子里高声说话的声音,不由得往那边看了一眼,看到了主位上坐着的肥胖老头子。


    老头子身材臃肿,腰间的肥肉在柔软的丝绸衣裳下挤出堆叠的形状,他的脸上皱纹遍布,头上仅剩的一小撮斑白头发挽了个髻。


    看起来像个又黑又壮的大胖包子,头是包子主体,头发像是过于细长的包子褶子。


    这长相,实在是让人一见难忘。


    贺岁愉只看一眼,就觉得丑得让人印象深刻。


    她脑海中拨云见雾,瞬间就明白了,小红之前就给人当妾,按理来说已经习惯这个职业了,怎么这回重操旧业,心里这么多郁气难平。


    敢情是因为这刘老爷长成这副模样啊。


    她忽然就有点儿能原谅小红今天频频跟她呛声了。


    晚上叫这只老怪物压在身子底下,要做一晚上噩梦的吧?贺岁愉同情地想。


    小红见贺岁愉看到了坐在主位上正与友人谈笑的刘老爷,瞪了贺岁愉一眼,“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不知礼数!”


    贺岁愉这回难得没有再跟她争执。


    她收回目光,看似平静,心里已经惊涛骇浪了。


    看一眼足够好几年都印象深刻了,她也不想再看第二眼。怕自己眼睛长针眼。


    旁边的婢女对贺岁愉说:“你顺着这条回廊一直走,然后左转,直走再右转就能出去了。”


    贺岁愉记下了她说的路,点了点头,“好。”


    小红瞪了贺岁愉一会儿,很快便转过身,脸上又挂上了甜美的笑容,娉娉袅袅、姿态轻盈地走进庭院。


    贺岁愉没走出多远,回头时正好看见她变脸的过程。


    她摇摇头,心道:这才是真正的——钱难挣屎难吃。


    第34章 第34章贺岁愉满脸唏嘘……


    贺岁愉满脸唏嘘。


    她现在甚至觉得怀里的银子有点儿烫手,这算不算是小红的血汗钱?


    小红拿着银子,赎回了她自己的卖身契,却要转手交给夫人。


    贺岁愉明明刚刚还很生气,觉得小红是个白眼狼,现在心头又莫名为她涌上一股悲哀。


    她刚刚竟然有一瞬间,想把这四十两还回去。


    她赶紧晃了晃脑袋,把脑子里的水晃出去。


    太可怕了。


    一定是跟赵九重相处久了,她都变得有情有义起来了。


    这四十两银子是小红自


    己许诺给她的,即便她还四两,贺岁愉其实也会把卖身契还给她的。但是对于现在的小红来说,四两和四十两其实没有什么分别,反正都是刘老爷给的钱。


    而且,这银子还回去,还不是落到刘老爷手里,还不如让她这个穷人拿着。


    她走了没几步远。


    忽然,侧前方不远处的回廊下,有一个管事打扮的男人指着她大声说:“那个丫鬟,你站住!”


    贺岁愉脚步一顿,是在叫她?


    可她又不是刘府的丫鬟,贺岁愉当然不会傻傻地站着听他的吩咐,她还是按照自己原本的方向继续往前走,就像完全没有听到似的。


    那人一脸着急,快步跑到跟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叫你呢,你聋了是不是!”


    “沈老爷喝醉了,你赶紧去伺候一下。”管事抓着贺岁愉的胳膊就走。


    贺岁愉一脸懵逼,想甩开他的手抽回自己的胳膊,“我不去,我又不是你们府上的丫鬟。”


    “嘿你这小丫头片子,不识抬举,伺候老爷的事情,别人求都求不来呢!你赶紧的,那边正等着呢!”


    贺岁愉:“???”


    她挣了好几下还是没挣开,皱起眉头,“你听不懂人话吗?我说——我不是你们府上的丫鬟。”


    管事的完全不理会贺岁愉,拽着她就一个劲儿往前走,嘴里还不住地说:“小贱蹄子,我还使唤不动你了?下回换身衣裳再撒这个谎!”


    在人家的地盘上,贺岁愉只能忍住火气,“我是后院红姨娘的朋友,真的不是什么丫鬟。”


    “后院哪有什么红姨娘?撒谎也不晓得换个人,你说曲姨娘、莲姨娘、周姨娘或者其他姨娘我还相信,还想凭空编个人出来唬我?赶紧走!别浪费时间了。”


    那管事完全不信贺岁愉的话,反而拽着她越走越快,简直是一路小跑过去。他嘴里说个不停,抱怨的声音又大,根本听不进去贺岁愉的话,也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现在你们这些小丫头片子,最是会躲懒的,见老子刚从老宅调过来,就跟我耍滑头,招数层出不穷,看我回头不好好收拾你们这些爱偷懒的小贱蹄子!”


    小红昨夜才被刘老爷带回来,刘老爷后院的姨娘甚众,这个前院的管事,还不知道后院又多了一位姨娘。贺岁愉说的话,他自然不相信。


    贺岁愉本来想动手打他,但是跟这管事的动起手来,且不说她打不过他,就说她势必会惹怒了这管事的,高门大院的,他找几个人让她再也出不了这个门,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而且她若跟管事动手,把事情闹大了,小红可不会来保她。


    贺岁愉想起自己怀里还揣着银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跟着这管事的去,然后她再趁机溜了。


    那管事的抓着贺岁愉没走多远,沿着一排清幽的翠竹走了一段路以后,将她拽进了一个小院子里,然后一把将她推进屋子里。


    那管事的指使说:“赶紧进去,沈老爷有什么吩咐,你就乖乖地听着,然后照做。”


    贺岁愉忽然想到,这管事的说的伺候,大概不是普通的伺候。


    她的心跳快了几分


    今日刘老爷请了许多朋友上门做客,府上的下人都忙忙碌碌,人手根本忙不过来,这管事又是刚从老宅调过来的,下人都不大听他的,他使唤不动人,所以这才半路扯了贺岁愉过来。


    贺岁愉被推进那间屋子里,那管事的力气极大,拽的她胳膊都要断了。


    有这么一身力气当什么管事?他适合去码头搬货才对。


    贺岁愉进了屋,探头往里屋看去。


    看见床上斜躺着一个男人,一身衣裳倒是完整地穿着,衣袍的一角垂落到地上,脚底下的皂靴也没脱,酒气熏天。


    她站在外间闻着,都觉得呛鼻子。


    那人迷迷糊糊听见开门的声音,躺在床上喊:“来人,更衣!”


    贺岁愉没动,她四处打量有没有别的出口,能让她溜出去的。


    可惜,屋子的窗户开的方向朝前,有管事守着,除此外,没有其他出口。


    那人的声音又大了一些,再次喊道:“更衣!”


    管事轻轻推开门,瞪着贺岁愉,压低声音斥责道:“死丫头,你干什么呢!还不快去!”


    贺岁愉见他这回能听得进去话了,“我真不是丫鬟,我是后院红姨娘的客人,我还急着回去呢!你赶紧放我走。”


    那管事的呵斥:“管你是丫鬟还是姨娘?以沈老爷和咱们老爷的交情,就算问咱们老爷要个姨娘回去,咱们老爷肯定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一个姨娘的朋友,能伺候沈老爷是天大的福气,赶紧去!”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一句的语气。


    贺岁愉磨了磨牙。


    她说这管事的刚刚怎么一路听不懂人话呢,原来是实在找不到人给这死酒鬼换衣裳。


    他一个大老爷们亲自上的话,估计里面的老爷不愿意让他伺候,所以才不管不顾地把她抓过来。


    贺岁愉在管事的逼迫下,进了里间去。


    那管事的见贺岁愉进去,又重新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床上躺的男人喊了两回见没人进来,于是撑着床,满脸躁郁地自己爬起来靠在床边。


    贺岁愉进来就看见男人约莫三十多岁,蓄着一把美髯,长相倒是还算看得过去,身材也很正常,相比于刘老爷及庭院里其他正在宴饮的老爷们,这位沈老爷称得上是自律,人至中年,并没有什么发福的迹象。


    那人眼睛都没有睁开,感觉到有人进来了,便张开两手等着人给他脱衣服。


    贺岁愉:“……”还真是个老爷。


    贺岁愉在旁边蹲下,给这人解腰间的腰带,但是有钱人的腰带做得花哨又复杂,她不太会弄,摸索了半天还没解开。


    那人等得太久,满脸烦躁地睁开眼睛,低头看向自己的腰间,“怎么还没弄好?”


    贺岁愉感觉声音就在自己的头顶上,不禁手一抖,下意识抬起头,正好和那人对视上。


    男人生了一双桃花眼,喝醉了,便更显得风流多情,眼睫毛很长,为他增添了温柔清秀的气质,中和了因为蓄须而导致的粗犷。


    贺岁愉手底下慌慌张张,不知道怎么又把腰带解开了,于是镇定地低下头,“好了。”


    她站起身,站到了一边候着,心中暗想着:若是这醉鬼有什么不轨举动,她若应付不了,和外面的管事撕破脸也要跑的。


    不过,他醉成这幅样子,应该也不会对她做什么。


    那沈老爷看见贺岁愉乌发红唇,一张素白的小脸,双眸灵动,明明警惕却又强装镇定,觉得酒意好像又上头了几分。


    他一手扶额,靠在床边,即便贺岁愉没有接着帮他脱外衣,也没有怪罪于她,反而语气和善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贺岁愉随口回答:“奴婢小绿。”


    沈老爷面颊被酒精染上了绯色,笑了笑,“从前未替老爷们更衣过?”


    “是。”贺岁愉垂首回答。


    沈老爷以为贺岁愉低头是害羞,晃了下脑袋,醉醺醺地调侃说:“怪不得动作生疏,惊慌如小兔儿一般。”


    话音未落,他又醉醺醺地笑了两声。


    贺岁愉:“……”


    不知道他是脑子有问题还是嘴巴有问题。估计是都有问题,不然也说不出这种话。


    那沈老爷也许是见贺岁愉长得不错,又醉得厉害,没有为难她,自己胡乱脱了外衣和靴子,晕乎乎躺下了。


    不一会儿,轻微的呼噜声就被窝里传出来。


    贺岁愉出去,那管事的问:“沈老爷歇下了?”


    贺岁愉嗯了一声。


    管事的吩咐:“你在这儿守着,沈老爷有什么吩咐,你就及时进去伺候,回头啊,少不了你的好处。”


    “是。”贺岁愉低头应下。


    伺候?


    她伺候个屁啊!


    贺岁愉见那管事的走了,就连忙沿着原路出了府。


    这回出去没有再出什么意外,她安全地抵达了客栈,但是回到客栈才发现,赵九重竟然还没回来。


    贺岁愉跑下楼看了好几次,也不见他回来。


    这死赵九重,到底哪儿去了!


    他不会是知道她是个姑娘,嫌他碍事就抛下她


    一个人走了吧?


    她今儿个早上起来他人就不见了,这天都黑了,还没回来。


    贺岁愉坐立难安,坐在桌子边上给自己倒了杯冷茶水,喝了两口,下意识起身又趴到窗户边去看楼下赵九重有没有回来。


    想起之前在灵霄寺他大清早就不见了,天黑才回来的那一次,是听了寺庙里僧人的闲话,不想继续吃白饭,所以跑到码头去搬货。


    贺岁愉的心又安定了一点。


    这一回应该也是差不多,赵九重即便不想再带着她一起,应该也会提前跟她打声招呼,他不至于这么没有义气。


    她又一次跑到客栈楼下去门口张望,依然落了空。


    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了,天上依稀散落着几颗星子,寒风穿过空荡的街道簌簌而过,客栈门口挂着两盏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在地面照出一圈白色的光晕。


    她失落地转身进了客栈,刚从楼下上来,走到她的房间门口时,背后有一个声音叫住她,“客官,等等——”


    贺岁愉转过身来,看见一个店小二跑过来,“今儿个早上错过了您出门的时候真是对不住,隔壁客房的客人给您留了话,让小的带给您。”


    “他说他有事要出去一趟,让您在咱们客栈里等他两日。”


    “他没说具体什么时候回来吗?”贺岁愉问。


    店小二摇摇头,“没说。”


    “我知道了,多谢你。”贺岁愉转身进了房间,关上门,抬起头视线穿过窗户,看见外面漆黑一片的夜色,将周围的商铺、房屋都笼罩着,总觉得心中不安。


    赵九重不在,贺岁愉一个人睡在复州这家陌生的酒楼里,夜里总觉得不安,外面一有点动静就会惊醒。


    毕竟如今这个世道,不比她从前的那个时代,她不得不提心吊胆、小心翼翼,一个不留神也许就没命了。


    “啪——”一声巨响。


    贺岁愉猛然惊醒,坐直身子才发现是窗户没关牢,夜里风太大,把窗户吹开砸在了墙上发出的声响。


    远处的天空已经隐隐约约露出一丝白线,像是要割开天地间的阴阳。


    天快亮了。


    贺岁愉翻身下床,趿拉着鞋子走到窗边,把窗户关严实,重新回到床上。


    她平躺在床上,却没什么睡意,双眼放空地看着天花板。


    有点儿忧心自己的未来,看不清前面的方向,也看不清脚下的路。


    赵九重虽然只是暂时因事外出,还会回来客栈找她,但是他既然已经知道她是女子,十有八九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一路带着她了。


    如果不跟赵九重四处闯荡的话,那她要干什么呢?要不然就在复州安顿下来么?


    她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过了一阵子,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笃笃笃——”


    “笃笃笃——”


    她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


    贺岁愉睁开眼睛,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去开门。


    谁啊?


    难道是赵九重回来了?


    第35章 第35章贺岁愉打开门,……


    贺岁愉打开门,还是昨天那个婢女。


    贺岁愉惊讶:“你怎么又来了?”


    婢女微微一笑:“姑娘,我们姨娘请您过府一叙。”


    “她找我做什么?她不是已经拿回卖身契了,有什么可跟我叙的?”贺岁愉满头雾水,“难不成……她想起我之前的事儿了?”


    婢女摇摇头,“姨娘未曾与我说,只说是好事,请姑娘速速前去。”


    贺岁愉捕捉到其中的关键词,“好事?”


    婢女语气轻快:“我们姨娘说是大好事呢!”


    贺岁愉沉思片刻。


    好事?小红找她能有什么好事?


    刘府高门大户,人口众多,昨日那个管事她就没法应付,小红自己都位卑言轻,她一个人过去遇上事儿根本就没人能护着她。


    贺岁愉想起昨天拿着的四十两银子,有点心虚,更多的是不安。既然有了钱,她就得把钱守好,虽然这四十两银子对刘家来说不多,但是拿了刘家的银子又跑回刘家,总归不大安全。


    “我不去。”


    她忽然就要关门,那婢女太过惊讶,压根儿没反应过来阻挡贺岁愉关门,就这样被关在了门外。


    婢女站在门口拍了拍门,“诶——姑娘!姑娘你!”


    贺岁愉从里面把门栓上了,“让你们姨娘有什么事儿自己来找我,我又不是她的丫鬟,她派人来叫我,我就得巴巴地过去?”


    “姑娘,你不跟我去,我如何回去交差啊?”婢女着急道。


    “那是你的事。”贺岁愉抱着胳膊靠在门后,漫不经心地说,“你就如实跟她说就好了,有什么交不了差的?”


    “我如今跟你们姨娘钱货两讫,又不欠她的,她有事就自己来当面跟我说!”贺岁愉的声音从门后传过来。


    婢女气得跺了跺脚,转身走了。


    贺岁愉听见那婢女走了,于是把门慢慢打开了一点儿,探出脑袋去看外面,走廊上空空如也。


    小红的婢女已经离开了。


    贺岁愉重新关上门。


    虽然小红找她过去,也可能是想起了,她之前和她一起被人贩子关起来的时候,发生的一些事情。但是贺岁愉考虑到其中的风险,还是决定不去。


    贺岁愉想通过小红这里的蛛丝马迹,调查她父母的事情,她方才在那婢女面前心动片刻以后,还是觉得四十两银子更重要,这钱已经落尽她的口袋里了,就不能再有一点风险。


    不然,她真的会心痛死。


    耀眼的日光掠过茂盛的树枝,从树叶的缝隙里照过来,落在窗纸上洒下一片金光灿灿的斑驳。


    贺岁愉用了早膳以后,在客栈里转了一圈,看见赵九重紧闭的房门,想起他昨天晚上一夜都没回来,现在还没回来,今晚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他的房间一直续着,他又不回来住,真是浪费钱。


    早知道,应该让他晚上去住桥洞的。


    贺岁愉没什么事做,想起前日让小红口述,她记在纸上的那一串地名。


    之前是没钱,所以想问赵九重的,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手里有了银钱,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吃了上顿没下顿,便舍得花钱买东西了。


    贺岁愉下楼问店小二:“小哥,你知道哪儿有卖舆图的吗?”


    “舆图?”店小二一边俯着身子擦桌子,一边头也不抬地笑着说道,“客官,这个您可买不着,这个只有官府才有。”


    说着,那店小二还压低声音,凑近了贺岁愉说:“外面都不让卖的。”


    贺岁愉见店小二恐怕理解错了她的意思,解释说:“不需要太详尽,就大概各个州的位置清楚就行。”


    既然外面都不让卖,她要买地图,恐怕看起来太过怪异,时局这么乱,误把她当成奸细就不好了。


    于是,贺岁愉赶紧笑着补充了两句,“我这没出过远门,听游玩回来的朋友说过好几个州,就想看看这些州都在什么地方。”


    店小二把抹布浸在水里搓洗,“小的也不知道哪儿有卖的,客官回头问问别人吧。”


    “好吧。”贺岁愉略有遗憾地应了一声,转身上楼。


    那店小二又想起了其他的,在她身后说:“也许,那些常年在外跑商的商旅手中有,客官可以去问一问。”


    贺岁愉闻言转过身来,忽然想起一件事,问他:“这东西是不是挺贵的?”


    店小二应声:“那是自然,难得的东西都贵嘛!”


    贺岁愉转回身,摇摇头,“那还是算了。”


    她扫了一眼纸上这几行陌生的州名,心道:还是等赵九重回来以后,问问赵九重吧,他走了那么多地方,肯定知道。


    地图太贵了,她还是不花这冤枉钱了。


    有便宜办法不用是傻子。


    赵九重让她在客栈里等他,贺岁愉有了之前


    的教训,知道外面有多不太平,一个不留神就会摊上事儿,所以,她一直待在客栈里哪儿也没去。


    日光逐渐变成橙黄色的,天上的太阳像金灿灿的橘子,一点点挪到西边,一点点往下滑落。


    贺岁愉趴在窗口,几只鸟儿从远处的高空中飞过,心中隐隐烦躁和焦灼。


    赵九重怎么还不回来……


    也不知道她还要等几天。


    忽然,又有人敲门。


    贺岁愉扭过身子,“谁啊?”


    “我。”小红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贺岁愉心道:还真来了。


    她走到门后,开了门,就看见小红一张白面红唇,敷着厚厚的粉,就是脸色不大好看。


    “一天不见,你架子就这么大了?”小红黑着脸从门口走进来,“我派人来请你都请不过去,还非得我自个儿亲自来。”


    早晨过来请贺岁愉去刘府的婢女,跟在她身后一起进来了。


    “你前日不也亲自来我这儿吗?”贺岁愉不软不硬地怼回去,“才过区区两日,你架子也没少涨嘛。”


    小红噎了一下。


    她捏着帕子,一只手搭在桌子上,“这回真是好事。”


    贺岁愉不信:有好事她自个儿就先上去领了,怎么可能巴巴地过来找她?


    “我昨儿个不是让你出府了么,就那么几步路的距离,你竟然还能勾搭上沈老爷。”小红语气满满地艳羡。


    贺岁愉眉心一跳,有些不妙的预感。


    果然,小红说:“沈老爷差我问问你,愿不愿意给他做妾。”


    说罢,小红捋着帕子,酸溜溜地看着贺岁愉,“你还真是走运,沈老爷比我们家老爷还有钱,而且还年轻,长得又英俊,若不是我当初实在走投无路……”


    小红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身后站着的的婢女,赶紧止住了话头,不敢再说下去。


    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心底酸溜溜地直冒泡,不说出来实在堵得难受,“我说你命好,你还不承认,哪像我们这些苦命人,哎呀……”


    她用帕子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水。


    贺岁愉觉得,小红大概是回归姨娘这个身份以后,就自带了些时不时会出现的演技。


    不过,四十岁的老男人也能称得上是年轻么?


    她对于小红心底的年轻的标准,不敢苟同。


    贺岁愉挑眉,“你说的好事就这?”


    “对啊!”小红惊讶地看向贺岁愉听说此事后明显不以为然的神色,“这还不算是大好事吗?”


    贺岁愉懒得跟她争算不算大好事,“那你回吧,告诉他我不愿意。”


    “你多少有点儿不识抬举了吧?”小红呵斥她。


    她压低声音对贺岁愉说:“你知道沈老爷有多有钱吗?而且他今年还不到四十岁,你进府以后抓紧生个儿子,日后荣华富贵不说,老了以后傍着儿子也衣食无忧,吃穿不愁。”


    小红一脸掏心掏肺、处处为贺岁愉打算的表情。


    “你跟在那个穷小子身边,能有什么前程?”


    “女人啊,年轻的时候不为自己多考虑考虑,以后老了肯定要吃苦的!”


    小红说得头头是道,道理一条又一条接连不断。


    “而且你比我还大一两岁,再不嫁人就是老姑娘了,再过几年想嫁都嫁不出去,错过了沈老爷这么好的男人,以后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这样的了!”


    贺岁愉撇撇嘴,“不去,我可没你那个伺候老男人的爱好。”


    贺岁愉一直自以为自己挺爱钱的,但这次她始终不为所动,是因为她见了刘员外以后,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爱钱。


    那姓沈的今年就快四十了,她才正当十七八的好年华,那老东西比她足足大了二十多岁。再过二十年,她才三十多岁,他都成白发老头子了。


    她如今有了这四十两银子,足够她过很长很长一段日子了,而且她还可以做些别的活计挣钱,没必要用身体换钱和资源。


    小红听见她的话,叫她刺激得脸上的表情都皲裂开了。


    她当即站起身来,“你清高什么?当初要不是你运气好跑得快,现在指不定就跟其她姐妹一样被卖进窑子里,想跳出来给沈老爷当妾,沈老爷都不愿意要你呢!”


    贺岁愉:“……”


    急了,一句话就急了。


    贺岁愉一句话扎在了小红的心口上。


    小红也不跟她推心置腹了。


    小红晓得贺岁愉这张利嘴的厉害,见贺岁愉对沈老爷半点不热络,完全没这份儿心思,便只能气冲冲地离开了。


    贺岁愉上前去关上了门。


    走了好啊,走了她的世界就清净了。


    小红离开,房间里再次剩下她一个人,太阳已经彻底落了山,连橙红似火的晚霞都快散尽了。


    天黑以后,赵九重还是没有回来。


    她心中隐隐担忧。


    这人去了这么久,不会死在外面了吧?换个委婉的说法,不会在外面出什么事儿吧?


    贺岁愉本以为他今晚又不会回来了,于是干脆脱了衣裳早早上床休息了。


    结果,她刚睡着就听见有人敲门,敲门声十分急促,将她从睡梦中叫醒。


    第36章 第36章她本来还心惊胆……


    她本来还心惊胆战,大晚上黑灯瞎火的,突然有人在外面猛敲她的房门,搁谁身上谁不怕啊?


    屋子里一片漆黑,外面的月亮大概是被乌云遮住了,外面也黑漆漆的一片。


    她抄起柜子上的花瓶,时刻准备着自卫。


    然后就听到了赵九重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贺兄,开门,我有急事要与你说。”


    贺岁愉松了一口气。


    “是你啊。”


    她刚打开房门,赵九重便急匆匆地大步跨进来,还顺手关上了房门。


    屋子里太黑,贺岁愉看不清他脸上神色,见他这么大步进来,于是调侃:“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就不讲究那些男女有别的虚礼了?”


    她点燃了桌子上的油灯,转过身来,才看见赵九重一张脸上全是汗水,额头上的汗水大颗大颗地顺着脸颊往下滚。


    外面分明夜色寒凉,但是他身上却热腾腾的,还在小幅度地喘气,像是一路跑回来的。


    “怎么了?你这么着急。”她收了玩笑的心思,诧异地问。


    赵九重说话时还夹杂着喘气声,“河中节度使李守贞叛乱了。”


    贺岁愉瞳孔一震,“什么?”


    她不知道这个李守贞是谁,但显而易见,又要打仗了。


    “随州董刺史正在招募士兵,大概会派军队去平叛,我要即刻出发去随州,你……”赵九重迟疑了一下,才问,“你要一起去么?”


    贺岁愉皱着眉头,吃惊地问:“你要去送死啊?”


    “不是,这怎么就是送死了,你讲话别那么难听好不好?”


    “那么乱,大家躲还来不及,你还非得往前冲?”贺岁愉费解。


    “正是乱中出机遇,一味贪生怕死,什么都做不成。”


    “好好活着不好吗?”


    “这样庸碌地活着有什么意义?我若是甘心碌碌无为、苟且偷生之辈,那我当初何必离家游历千里?”


    贺岁愉愣了下。


    “我等了你两天一夜,就等回来这么个消息。”


    她点点头,“行,我贪生怕死,我碌碌无为、苟且偷生。”


    “你英勇无畏,你胸怀大志、鹏程万里,那你走吧!反正你之前就不想带着我一起了。”她破罐子破摔地说。


    赵九重见贺岁愉如此说,明知她是赌气,他张了张口,似乎要解释什么,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沉默片刻,


    “也好。”他说。


    贺岁愉诧异地抬眼。


    也好?


    她本来以为……以为赵九重会挽留她的,就像以往那样,最起码,会解释两句。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


    看来是早就想甩开她这个累赘了。


    他只是说:“复州太平,你既无亲眷故旧,留在此地也好。”


    语气淡淡的,仿佛真心为她考虑似的。


    少假惺惺的了。


    她几乎压不住心头的无名火。


    “好—


    —“贺岁愉提高声量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


    她无意识地捏紧了袖中的拳头,声音沉下去,“那我们就此分道扬镳,你建你的功、立你的业,我继续我的碌碌无为、苟且偷生。”


    赵九重如方才一般沉默地转身,急匆匆地进来,却只是说了这么几句话就迅速地离开。


    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回过头来。


    贺岁愉以为他改变了态度,微微坐直了身子,连耳朵都动了一下,面上半分不显,但集中了注意力等着他的话。


    结果,他说:“河中大乱,你……一个人,一切小心。”


    贺岁愉坐在油灯旁,脸色难看得紧,“用不着你操心。”


    赵九重走了以后,贺岁愉拴上了房门,她脱了鞋子爬上床,半点儿睡意也无。


    从沧州到复州,这么一路过来,几经生死,走到现在,却分道扬镳,只剩下一点点渺茫的交情。


    这多少让贺岁愉有点烦闷。


    但是她绝对不会跟着赵九重一起去前线送死。


    她当初穿越过来,心中想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她要活下去,要在这个乱世好好的活下去。


    不会为任何人动摇。


    ***


    翌日天明,


    贺岁愉醒的很早,醒了以后,第一时间开门出去,隔壁的房间门关着。


    她正在纠结,赵九重是还没醒,还是……还是已经离开了。


    她要不要敲门看看,但是昨晚他们刚刚不欢而散,她第二天一早就去找他也太没面子了吧。


    忽然,门开了。


    贺岁愉抬眼望去,店小二抱着换下来的床单和被罩从房间里出来。


    “他走了?”贺岁愉惊讶。


    店小二点点头,“对,这间房的客人已经走了。”


    店小二见贺岁愉不说话了,便转身快步往楼下走,他还有一大堆活儿要干。


    “等等——”贺岁愉忽然又叫住了他。


    店小二回过头来,“客官还有什么吩咐?”


    贺岁愉垂着眸子,语气冷了点儿,“小哥,你可知道这附近上哪儿去租赁房子么?”


    “您出了客栈直走,再左转,然后就能看见一家牙行,您可以去那儿看看。”


    店小二抱着东西下楼,贺岁愉转身进屋,却看到了桌子上放着的碎银子,她刚刚出去的太急没有注意到。


    贺岁愉数了数。


    他还真是大方,身上一共七两银子,就给她留了五两。


    她紧紧地攥着碎银子,拿起来想砸到地上,高高举起的右手颤动了几下,最终没有砸下去。


    她现在已经有钱了,谁要他的臭钱!


    贺岁愉不知道自己心头的火是从何而来,明明现在的场面她早先都已经预料到,但她就是很生气。


    她用了早膳以后,按照店小二说的路,找到了那家牙行。


    贺岁愉第一次进这种地方,下意识左右打量,很快便有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男人迎上来,“小哥,你是来租房的吧?”


    贺岁愉在外仍然是男装打扮。


    男人长着一张马脸,留着一撮黑色的小胡子,皮肤有点黑,对着贺岁愉满脸是笑,脸上的褶子十分明显,尤其是眼角细密的褶子都炸开了花。


    贺岁愉打量了他一眼,心道:这就是中介啊。


    她点了点头。


    马脸男人笑容更热情了,“小哥想租什么样的房子?”


    贺岁愉跟牙人沟通了她想要租什么样的房子,牙人当即带着她去看房子。


    那马脸的男人先领着贺岁愉去了头一家,巷口极狭窄,约莫只有三尺宽。


    虽然说现在是上午阳光正好的时候,狭窄的巷子里面仍然乌漆嘛黑一片。


    走了一段以后,外面的阳光照不进来,贺岁愉连脚底下的路都看不清,一脚踢在凸出来的土包上,差点儿迎面摔出去。


    这家在巷子最里面,牙人带着贺岁愉走了好远一段才走到,走到深处,贺岁愉觉得白天走在这样黑暗狭窄的巷子,都觉得有点儿害怕。


    牙人敲了敲门,一个干瘦的、脸色蜡黄的女人给他们开了门,她捆着打了补丁的围裙,一只手拿着一把还沾着泥土的翠绿小葱。


    这家院子里已经住了一户人家,但是家里条件不大好,他们准备把侧面空着的耳房租出去,换些银子维持家用。


    “快,快请进来。”


    女人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泥巴,殷切地看着牙人和跟在牙人身后一起进来的贺岁愉。


    贺岁愉刚进院子,就听到屋子里传来一个老婆子的叫骂声。


    “死丫头!谁让你偷吃的?这是给你弟弟买的,你怎么那么不要脸,偷吃弟弟的东西?”


    叫骂声中,夹杂着小女孩儿震天的哭声。


    “哭哭哭,就知道哭!跟你那个赔钱货娘一样,福气都叫你们母女俩哭完了!”


    女人面色尴尬,想进去劝阻婆婆,但是听见婆婆凶厉的骂声,焦急地看了屋子里两眼,最终还是因为害怕没有进去。


    牙人看了贺岁愉一眼,见贺岁愉脸上没什么表情,面色也有点而尴尬。


    “房间在这边。”牙人要领着贺岁愉要去看房子。


    贺岁愉却站在原地不动,“算了吧,换下一家。”


    女人脸色一白。


    “别、别啊,”女人拿着小葱拦在贺岁愉前面,但她不太会说话,只是干巴巴地说,“您看看房间吧,我收拾得很干净的。”


    贺岁愉看着女人恳切的眼神,不为所动,直言道:“我想租个安静一点的地方。”


    说着,贺岁愉从她前面绕开,从院子里走出去。


    “黄大哥,这……”女人见贺岁愉这么快就走了,于是慌里慌张地看向牙人,“黄大哥,您能不能再帮帮我?”


    “我还要怎么帮你?”牙人气得不轻,“我每回带人来你都干这事儿,这是最后一次了,你们家要是不想租就直接说,别每次我领着租客上门来,你那婆婆就要闹点子事儿出来!”


    女人委屈,“这、我也没办法啊……”


    “我要不是跟你男人有两分交情,我就根本不会领着租客上你们家来!”牙人满脸晦气地出去了。


    贺岁愉站在门外,牙人出来以后,看见贺岁愉面上表情冷了些,知道贺岁愉这是不高兴了,尴尬地笑了下。


    他正要说话,贺岁愉忽然道:“没有别的事儿少一些的房子么?”


    因为贺岁愉的给出的预算实在很有限,所以只能租到这种合租的院子。如果她要单独租一个小院子的话,租金太昂贵。


    牙人忙道:“有的有的,我现在就带您去看。”


    出去的路上,牙人提到这一家的情况。


    这一家的男人是个给人装卸货物干苦力活儿的,一家老小都靠他一个人养。


    他还有个弟弟,住在乡下,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他老娘还常常偷偷摸摸地拿大儿子的钱接济不成器的小儿子。


    最近,他老婆又给他添了个儿子,日子越发过得紧巴巴了。


    他就想把房子腾出来一间租出去,但是他老娘想把小儿子叫进城来住,又拗不过大儿子,所以每回租客上门,那老婆子就要搞点儿事。


    贺岁愉:“你既然知道是这么个情况,你还领着我去?”


    牙人:“但是他们家的租金确实便宜嘛,小哥你不是要便宜的房子嘛!”


    贺岁愉翻了个白眼,“得了吧,到底是因为租金便宜还是因为你要还人情,你自己心里清楚。”


    牙人尴尬地笑了下,向贺岁愉保证:“我待会儿领着您去的这一家肯定安静,就是比这一家租金稍高一点,离这儿很近,就在隔壁的巷子里。”


    贺岁愉跟着牙人到了隔壁的巷子里,比刚刚那条巷子宽了不少,起码进去的路上能看见脚底下的路,阳光能照在斑驳的墙壁上。


    而且这一家就在巷子口第二家。


    牙人敲了门,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来开的门。


    小女孩正在换牙期,两颗门牙都掉了,张嘴说话时有些漏风,她认得这个牙人,转头冲屋子里用稚嫩的声音大喊:“娘,黄叔叔来了!”


    第37章 第37章一个女人从屋子……


    一个女人从屋子里走出来。


    女人瓜子脸,柳叶眉,皮肤白皙,身形清瘦,看起来温婉秀气。


    她一看到贺岁愉就皱起了眉头,“怎么是个男租客?老黄,我之前不是与你说过了,我要找个女租客么?”


    贺岁愉一顿,正想要解释。


    牙人笑道:“曲娘子,你再仔细看看,这租客到底是男是女?”


    贺岁愉一惊,下意识瞪大了眼。


    他、他知道?


    这牙人早发现她是女子了。


    那女人又再次看向贺岁愉,恍然大悟:“哦,原来是个姑娘啊。”


    有一阵子没过那种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了,贺岁愉脸上的冻疮掉干净了,瘦削的脸颊上长了一点肉,皮肤也比之前白了一些,所以眼力好的、细心一些的,很容易就能发现她是姑娘。


    贺岁愉已经意识到,她现在女扮男装有多失败。


    发现贺岁愉是个姑娘以后,女人的态度热情了一些,领着贺岁愉去看了房间。


    “我夫君常年在外走镖,这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我就想找个租客给我们娘俩做个伴。”曲娘子细细解释着。


    贺岁愉对这个房子还挺满意,听到曲娘子说她夫君常常不在家,就她们娘俩在的时候,就更满意了。


    确认这房子没什么问题以后,她当场交了租金,决定先租三个月。


    贺岁愉向牙人问了路,去附近置办了一些东西,还给自己买了两身衣裳,准备明日出去找活儿时穿。


    她坐在路边的摊子上,吃了一大碗青菜汤饼,看着天边一点点坠落的红日,仍然有一点不太真切的感觉。


    她就要开始一个人在复州的生活了,要在复州安家了。


    她买了东西回来,因为对刚刚租的房子不熟悉,还差点儿走错了路,走到前面的一条巷子里去了。


    她从那条错的巷子里出来,往回走了一小段,正巧路过隔壁的那条狭窄的巷子里,一个黑影从巷子里冲出来,撞在了贺岁愉身上。


    将贺岁愉撞得摔倒在地。


    那人一边跑,一边回头啐了她一口,“不长眼的狗东西!”


    贺岁愉心头火起,但她抬起头时,那人已经跑远。


    这人撞了她还骂她?


    她高声回骂:“什么畜生玩意儿!跑那么着急,赶着去死啊你!你最好叫马车撞死!”


    她刚骂完,巷子里一个女人哭着追出来,哭着喊:“石头,这钱你不能拿啊!这是给平安读书准备的!”


    但是那个黑影早已经跑远了。


    女人实在追不上,只能停下了脚步,气喘吁吁地扶着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贺岁愉一眼认出这人,这不是她今天上午租房时去的第一家,那个开门的女人么。


    那女人转头看见了刚从地上爬起来的贺岁愉,愣了一下,眼里很快浮上欣喜,“小哥是重新回来租我家房子的么?”


    贺岁愉摇了摇头,“恰巧路过而已。”


    “小哥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我家的房子?租金可以再降一点的!”


    贺岁愉摇了摇头,“我已经租好房子了。”


    女人瞬间失落下来,见小叔子已经跑得没影了,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失魂落魄地转过身,朝黑暗的巷子里走去。


    贺岁愉回来时,曲娘子和门牙掉了的小姑娘正在用晚膳,见贺岁愉从外面回来,曲娘子便热情招呼贺岁愉一起用晚膳,得知贺岁愉已经在外面吃过了这才作罢。


    曲娘子吃过饭,过来问贺岁愉屋子里有没有什么要添置的,有没有什么她能帮上忙的。


    掉了门牙的小姑娘跟在后面,叽叽喳喳地叫贺岁愉“哥哥。”


    曲娘子纠正她,“是姨姨。”


    曲娘子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也没比贺岁愉大多少,怕让小姑娘叫贺岁愉姐姐,会让贺岁愉矮了辈分。


    小姑娘歪歪头,圆圆的眼睛一直盯着贺岁愉,“啊?可是她穿着男人的衣服啊。”


    贺岁愉笑着说:“不碍事,叫什么都行。”


    曲娘子见贺岁愉为人随和,对贺岁愉心中好感又添几分。


    贺岁愉一个人住,除了一个装着衣物的小包袱,也没有什么行李,实在没什么好收拾的。


    曲娘子便与贺岁愉闲聊起来,也好熟悉一下两方的情况。


    “姑娘如何称呼?”


    “我姓贺,您叫我小贺就行。”


    “你在这边租房是准备找个活计么?”


    贺岁愉点点头,“对,听说复州太平,所以想在复州找份工作安定下来。”


    “我听你口音,就觉得你不像我们复州人。”


    贺岁愉如实道:“我从青州来的。”


    “青州?那么远,”曲娘子惊讶,“你一个人来的啊?”


    “本来还有个朋友一起,但是闹掰了,他去别地儿投奔亲戚了。”


    曲娘子也是个有分寸的人,没多问贺岁愉和朋友闹翻的事情,只是语气钦佩地说:“你一个姑娘大老远从青州来复州,真有本事,我就不行。”


    “你会刺绣么?听说最近绣坊在招人,你若是绣工好的话,不妨去试试。”


    贺岁愉干笑一声,“刺绣啊。”


    她摇摇头,“不行,我半点儿也不会。”


    “我明日出去转一圈吧,看看有没有什么我能干的活儿。”


    送走了曲娘子,天已经彻底黑了,贺岁愉提着木桶出去打了一桶水。


    这边是好多户人家共用一口井,水井就在巷子口的榕树下,她租的房子就在巷子口进去第二家,出了院子,再走不远一段路就到水井了。


    她提着水桶回屋,顺手关上屋门,将水桶放在墙角,然后走到床边,把身上的脏衣裳脱下来,换上了下午刚买的干净衣裳。


    她把脏衣服放进木盆里,又倒了小半桶水进去,突然发现下午没有买洗衣裳用的皂角。


    算了,清水将就着洗吧,总比一直穿着不洗强。


    她搓了两把,见很多地方实在搓不干净,搓着搓着没了耐心,干脆扔进了盆里。


    先泡着,等明日买了皂角再洗,不然洗了也像没洗。


    贺岁愉简单地洗漱一番,然后爬上床,捏了捏酸软的腿,躺下来以后,闻到了被子上淡淡的皂角香气,这味道让她觉得心安。


    今天走了好远的路,她也累了,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贺岁愉第二天起了个大早,买了一张胡饼,边走边吃,沿街打听这附近哪儿有没有招人的。


    她如今再女扮男装,很容易就被识破了,所以贺岁愉干脆恢复了女子装束。


    这次没有像青州那样的好运气,贺岁愉找到下午太阳快落山时,还是没有问到一家招人的铺子,其实也有一两家明明要招账房或店里跑腿的伙计,但是一看她是女子,就直言拒绝了,明明是女人也可以干的活儿,就非得找个男的。


    纵然贺岁愉生气也没办法,毕竟这店也不是她开的。


    贺岁愉有点儿沮丧地坐在街边,找不到工作,挣不到钱,她甚至都不想花钱买饭吃,大概是穷怕了。


    她想起自己的四十两银子,考虑要不然自己干脆开家铺子做生意算了。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又很快被她自己否决了。


    不行,有钱人最忌讳创业,这四十两银子要是拿去创业做生意,也许很快就被她赔掉了。她现在还没有那么充足的本钱,去干风险这么大的事情。


    要不然自己做个小本生意?投入一点少少的钱,这样也不至于会让她伤筋动骨。


    但是做什么小本生意呢?贺岁愉想了想,自己甚至没有可以拿得出手的一技之长,来支撑她这个小本生意。


    而且小生意又辛苦又不挣钱,


    她其实对这事不怎么热心。


    她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继续往前走。


    还是先找找有没有合适的工作吧,今天找不到,就明天再找,多找几天,要是实在找不到,再考虑自己做小生意的事儿。


    路过一家古玩铺子前面时,忽然一个声音从铺子里传来,“小绿姑娘!”


    贺岁愉没想起来这个名号是她的,毕竟她当时只是随口胡诌了一个名号而已。


    “贺姑娘!”那声音的主人快步从古玩铺子里走出来。


    贺岁愉这回听出来是在叫她,她刚来,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复州的街头怎么还能有人认识她?


    她奇怪地转过身来,看见了前几日见过的那个醉鬼——沈老爷。


    她惊讶极了。


    没想到会再次遇见这人,毕竟复州这么大,而且她这样的穷人和富人活动的区域,重合的很少。


    沈老爷走到了她面前,“小绿姑娘怎么在此?”


    贺岁愉见他明明知道自己姓贺,还偏偏要叫她小绿,她听起来怪尴尬的,忍不住蹙着眉纠正他:“我姓贺。”


    意思是让他别叫自己“小绿姑娘”这个尴尬的名号了。


    “我知道。”那姓沈的富商笑着说。


    贺岁愉心道:你知道你还这么叫我?


    “那贺姑娘怎么在此?”沈老爷好脾气地又问了一次。


    贺岁愉本来想不客气地说关他屁事的,但是一想到工作怎么难找,忽然又改变了念头,如实回答:“想找份工作糊口,所以四处看看。”


    “贺姑娘可识字?”


    贺岁愉点点头。


    “可会算数?”


    贺岁愉仍是点头。


    沈老爷笑道:“正好,我古玩铺子里还缺个账房,贺姑娘可以我铺子里记账,一个月三贯钱。”


    贺岁愉在他问自己识不识字的时候,就大概预料到了。她的心底浮现一点雀跃和欣喜,刚想要答应时,脑海中又闪过另一个念头,让她迟疑下来。


    她孤身一人在复州,贪便宜容易,若有代价还回去就难了。


    无商不奸,还是不能轻易相信商贾的好心。尤其,是一个三十多岁色眯眯的老商人。


    第38章 第38章贺岁愉一番犹豫……


    贺岁愉一番犹豫后,还是决定拒绝。


    “多谢沈老爷好心,但是我还是再找找别家。”说罢,贺岁愉也不多跟他纠缠,转身就走。


    贺岁愉离开以后。


    沈林对身后的小厮吩咐:“贺姑娘去的方向,正好会一路问到咱们家的胭脂铺子,让胭脂铺子招了贺姑娘。”


    小厮不解:“老爷,您为何要对这个不识抬举的女子那么好呢?”


    沈林看着贺岁愉离开的背影,把玩着腰间缀着的玉佩,“你懂什么?只要对方是个合我眼缘的美人,那温水煮青蛙这一招玩起来也颇有妙处啊。”


    沈林踩在奴仆的背上登上马车,口中还感慨着:“美人易得,有个性的美人却不易得,没想到,还是个读书识字的。”


    贺岁愉不要这份工作,就是怕惹上麻烦,却不知道,沈老爷对她的兴致愈发大了。


    从那家古玩铺子走过以后,她又走了一段路,听说前面有家胭脂铺子招人,贺岁愉连忙去了。


    这次很顺利,胭脂铺子要招一个接待客人的年轻姑娘,贺岁愉正好合适。


    虽然贺岁愉没卖过胭脂,也不太懂这古代的胭脂品类,但是对方见她口齿清利,还算伶俐,当即与她约定了让她明日就来工作,负责接待店里的客人,还有推销胭脂。


    贺岁愉找到了工作,下午回去的路上,觉得迎面的晚风都夹杂着清香。


    快到巷子口时,她远远看见一个男人在纠缠一个女子,走近了些,她才看清那女子是曲娘子。


    “走开,我有夫君的!你休要再纠缠!”曲娘子想要绕开那个男人,那男人跨步上前,又拦在了曲娘子身前。


    “诶——”那男人笑得轻浮,“你夫君都多久没回来了?你一个人独守空闺,不觉得寂寞么?”


    男人细长脸,眼窝深陷,很瘦,皮肤发黄发黑,一笑就露出了满口发黄的牙齿。


    “你休得胡言乱语!”


    曲娘子疾言厉色,年轻男人不以为意,仍然笑得一脸淫邪,“曲娘子年纪轻轻,脾气怎么这么暴?”


    贺岁愉看清男人的脸,觉得这点眼熟。


    脑海中忽然闪过昨日被撞到的画面,这、这不是昨天撞了她还骂她的那个人么?


    这畜生东西,她昨日的气还没消呢!他今儿倒自己送上门来了,还不要脸地骚扰曲娘子。


    “张石头,你再这般不知分寸,我就要告诉你大哥去!”


    “你去啊,告诉我大哥又能怎么样?他顶多是说我两句。”张石头忽然抓住了曲娘子的手。


    曲娘子脸色大变,拼命挣扎,连另一只手上提的菜篮子都扔在地上不管了,两只手想挣开张石头的手。


    张石头到底是个男人,力气比曲娘子大多了,即便曲娘子两只手都用上还是不敌他。


    “张石头,你、你想干什么?”曲娘子声音发颤,“你要是敢对我做什么,我夫君回来以后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张石头笑得更厉害了,“等你夫君回来黄花菜都凉了,到时候啊,咱俩都生米煮成熟饭,你敢不敢告诉你夫君都不一定呢!”


    张石头将曲娘子压在墙上,埋头靠在曲娘子的肩膀上,厚厚的嘴唇朝曲娘子洁白细腻的脖颈而去,眼看就要亲上曲娘子的脖子了。


    “畜牲东西,滚开!”


    贺岁愉一声大喝,高高举起手上的木棒,用了十足十的力气,狠狠朝张石头砸下去。


    “嗷——”张石头惨叫一声,身子歪过去,摇摇欲坠。


    被吓得魂飞魄散的曲娘子反应过来,狠狠推了他一把,张石头“砰——”一声摔在了地上。


    贺岁愉到底是曾经在码头搬过货的人,比曲娘子力气大许多,一棒子下去,张石头在地上在地上呻吟着爬不起来,“谁干的?痛死老子了!”


    他转头看见了贺岁愉,眼睛一亮,惊叹道:“哟——又一个小美人儿!”


    贺岁愉拿着脚腕粗的木棒朝他挥了挥,张石头连忙捂着脑袋,“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我下次再看见你骚扰曲姐姐,我就直接废了你!”


    她手中的木棒猛然朝张石头的大腿挥下来,张石头连忙两腿分开躲开,木棒落下来砸在他两腿之间的空地上,将泥土砸得飞溅,泥地被砸了深深一个坑。


    张石头吓得瞳孔一震,连呼吸都屏住了。


    “还不快滚!”贺岁愉厉喝一声。


    “是是是,我这就滚。”张石头连忙爬起来,跑进隔壁那条黑暗的巷子里了。


    贺岁愉看见他进了那条巷子,也松了口气。


    她不无庆幸,幸好当初没有租隔壁那条巷子里那家的房子,不然现在要多出许多麻烦事。


    贺岁愉转过身来,快步走到曲娘子身边,“曲姐姐,你没事吧?”


    曲娘子在张石头离开时就已经失了浑身的力气,身子顺着粗糙的墙壁滑下来了,靠在墙壁上,脸上仍然有些恍惚。


    贺岁愉知道她是被吓到了,拉着曲娘子起来,又帮她捡起来掉在地上的菜篮子以及撒了一地的蔬菜。


    “多谢你了,小贺,要不是你及时出现,我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曲娘子满脸感激,双手伸出来,准备接过贺岁愉手上的菜篮子。


    贺岁愉见她仍然惊魂未定,于是安抚地扶着她的胳膊,“我来拿吧。”


    贺岁愉扶着曲娘子回家,曲娘子是真的被吓到了,一路上一个劲儿地向贺岁愉道谢。


    ***


    与此同时,隔壁的巷子里,


    张石头顶着背上的伤姿势怪异地走回去以后,一打开门,田老婆子就迎了出来。


    她一看见张石头捂着背,痛得龇牙咧嘴的模样,连忙关切地跑过来,“我的儿啊,你这是怎么啦?”


    张石头气急败坏地说:“回来的时候叫个疯婆子给打了!”


    田老婆子面色大变,“哪里来的疯婆子敢打我的儿子?”


    她气得不轻,抓着张石头的胳膊就要往外走,“走,咱们找那个贱人算账去,她把你打成这样子,必须得叫她付出代价!”


    张石头被田老婆子拽着胳膊牵动了伤口,痛得大叫一声,“哎哟——你想要痛死我啊!”


    田老婆子被儿子的惨叫声吓了一跳,连忙松开了儿子的手,“儿子,你没事儿吧?”


    张石头痛得脸色发白,没功夫回答田老婆子的问题。


    王翠娘端着衣裳从屋子里出来,准备到院子里洗衣裳,看见田老婆子和张石头站在院子里,怯生生地看了田老婆子一眼。


    田老婆子跨步上前,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就开始骂:“你个懒婆娘,一点儿眼力劲儿也没有!你弟弟都叫人打成这个样子了!还不快去把旁边那间屋子收拾出来,叫你弟弟好好休息一下,”


    王翠娘被田老婆子揪着头发都疼哭了,“可是夫君说那间屋子要租出去。”


    田老婆子恨得咬牙切齿,“就是你个不要脸的骚狐狸精挑唆老大,让老大狠心把他弟弟一个人扔在乡里头!”


    “石头都伤成这个样子了,你还不让他在这里休息两天,要把他撵到乡里头住,天底下怎么有你这么狠心的嫂子?”


    田老婆子咬着牙,长满皱纹的手因为用力而紧绷,就想乌黑的鹰爪一样,狠厉地扯了王翠娘一撮头发下来,王翠娘捂着头皮痛呼一声。


    田老婆子当即一耳光扇过去,将王翠娘扇倒在地,“你去不去?”


    王翠娘满脸泪水,抬起头,看见婆婆满脸凶相,高高地扬起手又要来打她,吓得身子一抖,口中忙应道:“媳妇去,媳妇现在就去。”


    王翠娘把原本要租出去的房间收拾出来,田老婆子进去盯着她收拾,看见她没有换新的被子,脸色一下就变了,“老大不是弹了一床新的棉花被,你藏起来,舍不得拿出来给你弟弟用是不是?”


    “不是,不是,”王翠娘连忙辩解,小声地说,“夫君说,那床棉花被是准备今年冬天过年时候再盖的。”


    “拿出来给你弟弟盖!”田老婆子大声呵斥,浑浊的眼睛瞪得很大,凶厉极了,“你们两口子有好东西就晓得藏起来,一点儿也舍不得给你弟弟!我以后要是不在了,你们都不晓得怎么欺负我的石头娃儿!”


    王翠娘拗不过婆婆,怕婆婆又打她,只得唯唯诺诺地去把新棉花被抱出来给小叔子的床上换上。


    田老婆子这才满意,转身出去扶张石头进来。


    张石头在老娘的搀扶下走进房间,嫌弃地说:“这屋子也太小了。”


    田老婆子安抚他说:“你先住着,等你以后娶媳妇了,我叫你哥给你买个新房子,买个大的。”


    ***


    贺岁愉帮着曲娘子摘菜,“曲姐姐,你下次买菜可以叫我一起去,这样有个人作伴,路上也安全一些。”


    她还没去过这边买菜的地方,她预计着先去转转,然后回头考虑要不要自己买菜做饭,看看会不会比一直在外面吃便宜一点。而且,外面来来回回也就只有那么几样吃食,她吃了几日,已经有些厌倦了。


    “真是太谢谢你了,贺妹妹。”曲娘子感动得泪眼花花,放下菜就拉着贺岁愉的手说。


    晚上,


    曲娘子做了一大桌子菜感谢贺岁愉,贺岁愉吃得可饱了,这简直是她近几日吃得最好的一顿饭。


    贺岁愉吃了饭回自己的房间,打开房门以后,看见墙角木盆里泡着的衣裳,才想起来,自己忘记买皂角了。


    这衣裳已经泡了一日了,总不好一直在泡下去,贺岁愉向曲娘子要了点儿皂角,这才把衣裳搓洗干净。


    她昨日打的那一桶水早已经用得一干二净了,贺岁愉只好提着木桶再出去打水。


    第39章 第39章皎洁的月光照在……


    皎洁的月光照在井口灰白的石头上,像落下了一层雪。


    她从井里提出一桶水来,月光照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哗啦哗啦——”


    她一手提着木桶的提手,一手握着桶底,将水桶里的水倒在自己提过来的那只木桶里,然后顺着绳子将水井里提出来的木桶重新放回了井底。


    她提着满满一桶水回去以后,将衣裳又清了一遍,然后把衣服挂在院子里横搭着的翠绿竹竿上,简单地洗漱了一番,就上床睡觉了。


    翌日,


    天刚蒙蒙亮,她就起来了。


    出了巷子,街道上的早点铺子已经开张了,食物的香气在街头肆意弥漫,袅袅的热气从铺子门口飘散出来。


    坐在小摊上吃早点的人有的说说笑笑,有的狼吞虎咽,大概是上工要迟到了吧。


    贺岁愉要了一碗青菜汤,买了两个馒头,坐在小摊的糊着油渍的桌上,不一会儿就吃完了。


    吃过早饭,天色彻底亮了。


    胭脂铺子离她住的地方有些距离,贺岁愉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但幸好她今日起得早,没有迟到。


    店铺的掌柜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给贺岁愉讲了一些要注意的地方,让贺岁愉跟在另一个在这儿干了多久的姑娘旁边学习,然后她就没再管贺岁愉,而是去柜台后面算账了。


    这家胭脂铺子很大,除了贺岁愉以外,还有三个姑娘并两个小厮,带着贺岁愉熟悉铺子里各色胭脂的姑娘叫巧巧,圆圆脸,一笑起来左边脸颊有一个浅浅的梨涡。


    她对贺岁愉态度和善,并没有因为贺岁愉是新来的就欺负她,细致地给贺岁愉讲解了不同的胭脂有什么特点,原料及做法,卖多少钱,适合卖给什么样的人。


    小小一盒胭脂里面门道还挺多,贺岁愉听得头昏脑涨,如果不是没有纸笔的话,她真想拿个本子记下来。


    今日上午胭脂铺子的客人不算特别多,其他三个姑娘就可以解决,需要贺岁愉接待客人的时候很少,她大多数时候都无所事事地站在一边。


    贺岁愉心道:看来她的好运气又回来了嘛,这钱来得比她之前在青州当账房时还要容易。


    中午吃饭的时候,贺岁愉偶然听到另外两个姑娘议论她。


    “咱们铺子里人不是够了么?怎么突然又招了一个?”


    “谁知道呢!”


    “掌柜的光说让她跟在巧巧姐身边学习,可她一早上什么都没干,客人全是我们接待的。”那姑娘不服气地说。


    “她是不是和掌柜的有什么亲戚关系啊?”


    “我看不像,掌柜的虽然对她和气,但是明显和她也不熟悉啊。”


    “那……那就不知道了。”


    贺岁愉静静地听完了她们的对话。


    下午的时候,客人更少,贺岁愉正躲在角落里打呵欠,等着下午下班回家。


    她觉得她好像有点儿多余,这家胭脂铺子的客流量,似乎没有饱和到需要再找一个人的地步。


    她又想起那两个姑娘说的话,与此同时,想到的还有昨日下午被那位沈老爷叫住的场面。


    她刚想到这里,沈老爷忽然就踏入了胭脂铺子,掌柜的还喊她过去接待。


    贺岁愉看见那掌柜的在沈老爷面前恭恭敬敬回话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果然,这份工作与其说是她自己找到的,还不如说是沈老爷送到她手里的。


    在这家胭脂铺子里干活儿,和昨日接受沈老爷的话,在那家古玩铺子里做账房,有什么区别?不过就是他左手倒右手而已。


    掌柜的很快就离开了,留贺岁愉一个人接待沈老爷这位贵客。


    沈林看着展台上的摆放出来的胭脂,但他不懂女人用的胭脂,看了一会儿也没看出个什么名堂,于是直接开口问贺岁愉:“小绿姑娘,这里的胭脂哪个最贵?”


    贺岁愉听他叫自己“小绿姑娘”不由尴尬一瞬,这称呼真是过不去了是吧?


    早上巧巧给她讲胭脂的价格时,她差不多都记下了。毕竟,别的可以搞错,价钱万万不能搞错的,不然她卖低了要她自己贴钱赔怎么办?


    听到他要最贵的,她当即指着最上面那个精致的蝴蝶穿花螺钿胭脂盒子,“这个最贵,一盒二十两银子。”


    其他价格的贺岁愉或许会记不清,但是这里最贵的胭脂,她记


    得清清楚楚,因为一盒胭脂足足要二十两,当初,赵九重那个在复州城当大官的世伯,也才给了他十两银子的路费。


    即便如今战乱频繁,但十两银子已经足够在复州置办两亩中等的土地,或者,足够在复州买十几石粮食,足够一个五口之家吃上大半年。


    贺岁愉实在不能理解,这么一盒小小的胭脂,就能要这么贵的价钱。


    但它的盒子的确做的精美无比,她甚至怀疑,光这个蝴蝶穿花纹样的螺钿盒子就要二三两银子。


    贺岁愉多少还是有点敬业精神的,虽然她不大喜欢姓沈的这个老色胚,但是既然要拿别人的工钱,但她干起活时态度还是诚恳的。


    “您是要买给夫人么?”她客气又尊敬地问,“请问尊夫人平时偏好什么颜色的胭脂呢?”


    沈林随手拿起那盒螺钿胭脂翻看,“都有什么颜色的?”


    贺岁愉取出另一个牡丹纹样的螺钿盒,“这种的只有两个颜色,正红色的和粉红色的,您手上拿的是粉红色的,牡丹纹样的这一盒是正红色的。”


    她的话刚说完,沈林忽然把视线从精致的螺钿胭脂盒上移开,抬眸看向她,“你喜欢什么颜色?”


    贺岁愉愣了下。


    随即,她几乎僵住的脑子艰难地转了转,嘴角缓缓勾出一点尴尬的笑容,信口胡说:“我……我不喜欢胭脂。”


    “确实未曾见过小绿姑娘涂过胭脂,不过小绿姑娘生得貌美,想来涂哪个颜色都是好看的。”


    贺岁愉心头缓缓涌上一股不妙的感觉。


    但是沈老爷却没有再跟她说下去,而是转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掌柜,吩咐道:“将这两盒胭脂都包起来吧。”


    沈林没有继续说下去,也没十分清楚地说这两盒胭脂是给谁的,贺岁愉当然不能自作多情地拒绝,说什么不要的话。万一人家压根就不是给她的呢?


    她只好有点儿忐忑地闭上了嘴,看着掌柜的将那两盒胭脂包起来。


    掌柜的将胭脂递给沈林身后的小厮,小厮却没有接。


    掌柜的有点疑惑。


    沈林笑着说道:“胭脂赠美人,掌柜的便替我转交给美人吧。”


    说罢,沈林最后深深看了贺岁愉一眼,便大步出去了。


    女掌柜当然看见了沈林走之前看贺岁愉的那一眼,她笑吟吟地拿着两盒胭脂,也用带着一点打趣的目光看向贺岁愉。


    贺岁愉:“……”


    这姓沈的真是有病。


    不过,店里其他人都在,掌柜的也没有现在就交给贺岁愉,不然就更要将贺岁愉置于众矢之的了。


    本来今日要她一个新来的去接待沈老爷就已经够打眼了。


    店里的那两个姑娘,这下肯定又要在背后议论她了。


    傍晚,


    胭脂铺子要打烊了,其他人都走了,掌柜的将贺岁愉留到了最后,把店里最贵的两盒胭脂给了她。


    贺岁愉当然不能接,但是根本推辞不过女掌柜这个能说会道、久经商海的生意人,实在推辞不过,于是只好收下了。


    姓沈的知道,他当场送给她,她势必会推脱,于是就将这个差事交到了掌柜的头上,让掌柜的给她。她在掌柜手底下干活,自然不能一点儿面子都不给掌柜的。


    果然是老奸巨猾的奸商。


    这么贵的胭脂,沈老爷敢送,她都不敢用。


    要是转手卖出去,能卖一半儿价钱回来就不错了,而且也不好往出去卖啊。能买得起这么贵的胭脂的人,谁会收两盒二手的胭脂?


    这两盒胭脂,就当做姓沈的害她被人议论的精神损失费了。


    她将一个螺钿盒子拿起来放在眼前打量,想她之前在沧州城当乞丐,连饭都吃不上,没想到这才过了几个月,就能用上这么贵的胭脂了。


    她嘴角浮现一抹略显嘲讽的苦涩笑容。


    真是涝的涝死,旱的旱死。


    富人随手一盒胭脂,就是穷人好几年的口粮。


    贺岁愉在外面随便吃了点儿东西,走到巷子口时,天已经快黑了,又遇到了隔壁巷子的那个张石头,鬼鬼祟祟地在附近晃悠。


    她这次手里没有拿木棒,但是对方上次被她吓到,这次没有再敢对她做什么,反而还讪讪地朝她笑了下。


    贺岁愉没理他,留意着身后的动静,小心提防着他,快步进了巷子回自己家院子。


    张石头见贺岁愉进去了以后,脸上的笑消失的一干二净,咬牙切齿道:“臭婊子,傲什么傲!真是给脸不要脸!”


    张石头朝贺岁愉离开的方向啐了一口,“等着瞧!老子迟早要叫你个贱人跪地求饶,哭着给老子认错。”


    ***


    贺岁愉陪曲娘子出去买菜时,在巷子口晃悠的张石头已经不见了,贺岁愉心安了一些。


    其实买菜最好是早上去买,早晨的菜最新鲜,但是贺岁愉早上得早早地去胭脂铺子,没有时间陪曲娘子去买菜,所以买菜的时间就挪到了下午。


    她们回来时,也没有看到那贼眉鼠眼的张石头,贺岁愉和曲娘子都松了一口气。


    贺岁愉觉得住在这里,还挺舒服的,和曲娘子相处得也很愉快,唯一不满意的,就是张石头这颗讨厌的老鼠屎。


    因着昨天下午的事情,曲娘子这次买菜干脆一次性多买了一些,够她们母女俩吃好几天的了,即便加上贺岁愉也不成问题,接下来好几日,都不必再出门买菜了。


    这样就大大减少了碰见张石头的几率。


    贺岁愉收了院子里的衣裳,洗漱过后,早早地睡了。


    入了夜,


    天地间一片寂静,只有远处传来几声朦胧的犬吠,含糊在夜里呼啸的风声中,被裹挟在风中飘散。


    夜色笼盖大地,尤其是几条巷子格外的黑,高空中挂着一轮弯弯的月亮,撒下一点微弱的月光,落在屋顶上像是一层浅淡的白霜。


    一个矮瘦的黑影从巷子口悄悄走进来,在月光的照耀下,找到了进巷子第二家的门。


    那黑影从背后抽出一把狭长的刀子,从门缝里伸进去,抵到了院子木门的门栓下方,然后一点一点地撬开了院子大门。


    “吱呀——”一声轻微的开门响声,黑影跨过门槛,从院子外面走进来。


    冰冷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照亮了他瘦削的、发灰的脸,他深陷的眼窝在月光下颜色更深。


    第40章 第40章黑影潜入贺岁愉……


    黑影潜入贺岁愉住的房间,撬开了木门,悄无声息地溜了进去。


    屋子里黑漆漆一片。


    贺岁愉平躺在床上,呼吸平稳,睡得正香。


    忽然,一只大手从黑暗中伸出来,直直地朝她的脖子伸过来,一把掐住了的脖子。


    指甲乌黑的大手上,手背青筋暴起,指骨凸起得很高,一看就知道用上了最大的力气。


    他是真的想要杀了贺岁愉。


    贺岁愉从睡梦中惊醒,强烈的窒息的感觉袭来,她喘不上气,本能地拼命挣扎,趁对方一时大意,防御不够完善,一脚踹开了面前的黑影。


    那黑影痛呼一声,“砰——”一声摔在地上。


    贺岁愉一翻身爬起来,她刚爬起来那黑影也从地上爬起来了,看身形像是个男人,猛地朝她扑过来。


    她被床和旁边的桌子挡住,无处可躲,那男人又想上手来掐她的脖子,她伸手去抵挡,却被对方抓住了两只胳膊。


    “贱婊子,叫你打老子,老子掐死你个贱人!”


    贺岁愉听出了这个声音,是张石头。


    他竟然半夜潜入她的房间想要杀了她。


    她恨得咬牙切齿,想再用脚踢他,却被对方用腿抵住,她根本抬不起脚来,对方将她的两只胳膊用一只手控制住,腾出一只手来掐她的脖子,压着她想把她往地上压。


    贺岁愉奋力挣扎,挣开一只手,摸到了桌子上的茶壶,狠狠朝他的脑门砸去。


    茶壶“砰——”一声碎裂开,碎瓷片四处飞溅,贺岁愉躲闪不及,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一块碎瓷片从她的脸颊划过,在她的脸上留下一条细长


    的血丝。


    贺岁愉一茶壶下去,张石头惨叫一声,下意识躲开往回退了一步,控制着贺岁愉的手脚也都撤了回去。


    贺岁愉终于得以暂时喘息。


    但她知道,他肯定很快就会卷土重来。


    那个黑影捂着脑门上的鲜血直流的伤口,因为疼痛微微佝偻着腰背,蜷缩着身子。


    贺岁愉抄起旁边的凳子冲上前,狠命朝他砸下去。


    张石头被贺岁愉一凳子打趴在地上,惨叫声连连。


    脖子上刚刚的窒息感仿佛仍然在紧紧地缠绕着她,她刚刚差一点就在睡梦中被人掐死了。


    贺岁愉吓坏了,现在心脏仍然狂跳不止,身体也并不完全听使唤,出于本能的自卫意识,她用最快的速度和所能用出的最大的力量,高高举起手里的凳子,飞快地一下又一下地砸下去。


    木头凳子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每一下都结结实实地落在倒在地上的黑影身上,发出重重的闷响声,其间,还夹杂着一两声骨头碎裂的细微声响。


    地上男人的惨叫声不知何时平息了。


    贺岁愉额头上的汗珠顺着鼻尖滚落下来,后背的衣裳也早已经被冷汗浸透。


    她急促的呼吸渐渐平复了一些,连带着胸口中飞快跳动的心脏也渐渐平缓下来,她狠狠踹了一脚地上的男人,那人却一动不动。


    她怕对方是装晕,让她放松紧惕然后趁她不备突袭她,于是,用凳子死死抵着地上躺着的男人,正想要检查一下,看看对方是真晕过去了还是装的。


    外面忽然响起了急匆匆的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显然是朝她所在这间屋子来的。


    “贺妹妹,你没事吧?”曲娘子一把推开门,连气都没喘匀。


    曲娘子脸上满是着急的表情,语速很快地问:“我听到你这边有巨大的声响还有惨叫声,你没出什么事儿吧?”


    贺岁愉也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穿着单薄中衣,胸口起起伏伏。


    曲娘子推开门,外面的月光照进房间里,照亮了贺岁愉苍白如纸的脸。


    贺岁愉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像提线木偶似的,缓缓地摇了摇头,苍白低哑地说了一句,“没事。”


    月光照进屋子,自然也隐隐约约照亮了地上的那一滩鲜红的血,黏腻的鲜红的血,悄无声息在地上流淌了很远。


    曲娘子看见地上的血吓了一大跳,目光惊骇地看向缩在地上的那个黑影,声音颤抖地问:“这、这是……什么?”


    贺岁愉的气儿稍微喘匀了一些,大概是刚刚被掐了脖子的缘故,声音仍然嘶哑,“有人潜入我的房间,想趁我睡着掐死我。”


    曲娘子吓得腿都软了,靠在门上几乎站不住,“就、就是这个人么?”


    “对,”贺岁愉失了浑身的力气,一屁股瘫软地坐在地上歇息,渐渐平复自己,“他晕过去了。”


    “有麻绳吗?”她看向站在门口吓得脸色苍白,犹如惊弓之鸟的曲娘子。


    “有、有的。”曲娘子转身离开,很快去正屋里找了根绳子回来。


    曲娘子将粗麻绳递给贺岁愉。


    贺岁愉一手拿过绳子,另一只压着凳子钳制着他的手松开,用绳子绑住他。


    地上的男人始终没有再发出声音,也没有再动过。


    她勒紧麻绳,绑到他脖颈跟前时,终于察觉了不对劲。


    他的脉搏不跳了。


    在黑暗中,她缓缓伸出一只手去探他的鼻息,却只触到了一片冰冷,她不死心再去摸他脖子上的脉搏,只有一片寂无。


    他、他死了?


    怎么会?


    她、她杀了人……


    贺岁愉惊愕万分,额头上冷汗直流,她甚至不敢抬头去面对站在门口的曲娘子,尽量控制自己不要有任何太过异常的动作,只是过分僵硬、一动不动仿若石化的背影还是让曲娘子发现了异常。


    “怎、怎么了?”曲娘子细若蚊蝇的颤抖声音从门口传进来。


    “没事。”贺岁愉强作镇定,只是久不说话,一张口声音嘶哑的更厉害了,还带着一点不太明显的颤音,被她低沉的气音遮盖过去。


    她按照原本的想法将张石头五花大绑,然后站起身转过来面朝曲娘子,“曲姐姐,没事了,你去休息吧。”


    曲娘子担忧地问:“这贼人怎么办?”


    “没关系,我等天一亮,就带他去见官。”贺岁愉说话的语气渐渐平稳,就像是在说真的一样,“你放心去休息吧,我一个人可以处理好的。”


    “你一个人……真的可以吗?”曲娘子语气迟疑。


    贺岁愉点点头,嗯了一声。


    “那好吧,你要是有什么事就立刻喊我。”曲娘子担忧地看了贺岁愉一眼,但是最终因为太过害怕,还是转身离开了。


    等到曲娘子离开以后,贺岁愉起身,状若无事地关上了门,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给房门上锁时,她的心跳有多快。


    她虽然控制不住地慌张,但是脑子里异常的冷静和清楚。


    她先把小红给的四十两银子翻出来,将二十两装进包袱里,另外二十两放在了一边,把沈老爷送的两盒贵重胭脂也装进了包袱里,这就是她浑身上下最值钱的两样东西了。然后,她又装了几件衣服进去,就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了行囊。


    逃命路上,轻装简行为要。


    她换上男子装束,把自己涂黑,用炭笔给自己描了两道粗粗的眉毛,还给自己脸上点了一颗大黑痣。


    乔装打扮以后,她背起包袱,将另外二十两银子一把抄起,然后从窗户上翻了出去。


    她轻手轻脚地穿过小院子,走到曲娘子睡觉的窗户边,将二十两银子放在她窗台上面的花盆后方,被花盆里垂落的翠绿叶子挡住了。


    复州不比混乱的沧州,杀人是要偿命的。


    她不想死,她必须得立刻离开这里,她得逃。


    但她若顺利离开,曲娘子不是凶手,官府的人不会杀她,但是她恐怕也要有一堆麻烦事,这二十两银子便当做她对曲娘子的补偿。


    对不住了,曲姐姐。


    刚刚被张石头撬开的院子门,已经重新被曲娘子栓好了,贺岁愉放轻脚步,将院门打开一条正好能过人的缝隙,从一人宽的缝隙里钻了出去。


    天上的月亮又被乌云遮住了,巷子里一片漆黑。


    一股迎面而来的冷空气灌进贺岁愉的口鼻,呛得她鼻子和喉咙生疼,尤其是刚刚被狠掐过的脖子,只要贺岁愉一呼吸,就痛得厉害。


    她把衣领往上提了提,遮住脖子上被掐出来的痕迹。


    城门现在还没开,得天亮时才能打开。


    贺岁愉慢慢往城门口走,在快靠近城门口时,找了处隐蔽的地方坐着,她出来之前,刻意穿了最旧的一身衣裳,埋着头所在墙角时,在街头一众乞丐中并不扎眼。


    劳累这么久,又走了这么远的路,贺岁愉靠在墙角,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她身子一斜,差点一头栽到地上。


    她一瞬间惊醒,看见周围一片陌生的房屋,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杀了人,从曲娘子家逃出来了。


    她揉了下酸痛的脖颈,却不小心碰到了脖子被掐过的地方,痛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双腿早已经压麻了。


    她扶着粗糙的泥巴墙慢慢站起身来,抬起头,看见远处的天空已经泛白,天很快就要亮了。


    她的右眼皮忽然跳了一下。


    贺岁愉心头涌上一股浓重的不安感,她伸出手隔着粗布衣裳,附在自己的胸口上,感知到自己跳得过分快的心脏。


    她忍着脖子上的剧痛,深深地吸进去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不断地在脑海中劝说自己镇定下来。


    她重新缩回角落里,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乞丐一样。


    空旷的街道上渐渐有了行人,过分安静的环境被嘈杂的人声取代。


    虽然开门的士兵还没来,但城门口要出城的人已经开始排队,贺岁愉见状,也快步加入了出城的队伍。


    不一会


    儿,城门开了。


    队伍缓慢前行,贺岁愉排得很靠前,马上就要轮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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