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萧显单音回应,一呼一吸间幽香萦绕着。
随之呼出的短促呼吸袭击了江容白皙的脖颈,没忍住的瑟缩一下,雪肤浮现出淡淡的粉色。
有力的手臂将她扶正,她站稳的一瞬,向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双手交叠胸前行了礼,“多谢裕王。”
被她拉扯出来的秋月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赶紧行了礼。
围堵的几位郎君明显是认识裕王的,见他来慌乱的行了礼,转而四下逃窜。
汀兰被这几人气的不行,朝着他们背影啐了一口,“欺软怕硬的窝囊废。”
新鲜词儿总归是叫人激动,可寒崇是太子啊,怎可喜形于色,所以他实实在在地憋了许久,终于是在第二日捏着笔杆子对那边闭眼假寐的人问道:“太师,你知道什么是赌玉么?”
太师悠悠张开眼,瞥向他的目光淡淡:“太子知道?”
乖乖,竟然太师都不晓得!
但寒崇是何人,有前车之鉴,面子上做得很是十足:“这是学生今日练的字,还请太师先过目。”
他规规矩矩递过去,而后在眼见着太师放下纸页的瞬间才接着方才的话:“学生昨日去了一趟镇国侯府,没见到太傅,倒是见到了江容姐姐,赌玉的事情就是她告诉学生的。”
太师大人难得没打击他,像是默认了要他继续。
寒崇憋得厉害,一股脑都倒了出来,最后不望提醒:“这事儿归根结底还与太师有关。太傅与江容姐姐都很重视那玉扇,对太师您也是真心愧疚,不然,太傅也不能特意告假几日去请玉匠!”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还有江容姐姐!江容姐姐这次拿出来的玉料,可是她费了好大的劲才得来的。”
“是吗?”坐着的人终于有了反应。
寒崇点头:“真的!江容姐姐亲自去矿上一连拍了几十件原石,最后才得这了这一个呢!”
说到这,他敏锐地感觉太师大人掀起眼,不知可是自己聒噪了,闭嘴顿住。
片刻,太师道:“那确实很珍贵。”
见他并未反感,甚至还接了话,寒崇话便越发密了些:“而且,那白玉对江容姐姐意义重大,不仅仅是因为它来之不易,还因为那本是她专门买来送人的,只是后来她找不到那个人了,所以这白玉才被留了下来。”
“哦?”突如其来的热情叫人惶恐,可这般情境,她倘若是说实话,势必也不会有人信,恐怕还可能觉得她是小气藏着掖着,适得其反。
思及此,她干脆从善如流地随口答了去,几乎将毕生所知的一点制糕技术掏空了。就这,还是方才上手揉面的时候,小太子从旁一字一句照着那本《食珍经》背的。
反正她们敢听,她就敢教。
教坏了也怨不得她。
好在不过几句之后陶夫人便招呼大家一起放孔明灯,众人才被分了神去。
一盏盏天灯亮起,半空中砰砰几声,是烟花绽放,若星辰洒落。
她怔怔仰头看上天际,耳边是女眷们的欢笑声,竟是热闹非凡。
“任小姐可是吓到了?”是陶夫人的声音,“这烟花啊,名为花神游,共百响,意为百花争春。”
她笑得一团和气,江容静静听着:“原来如此。”
砰!砰砰!花朝宴分前后院同启,众人蒸制的百花糕经由宫人试毒后端走。
前殿中,寒崇先是一眼瞧见自家太师,再一眼又瞧见对自己委以重任的太傅。
登时有些心虚。
方才有那么一瞬,他觉得倘若是没有他出了那主意,也许江容姐姐还能滥竽充数,现在倒好,这是得公开处刑了。
他本来是特意在盖子上做了记号,打算不等宫人送递就直接命人拿走的,可陶夫人动作太快,竟是一早就提了今年的变化,引得大家兴趣在前,父皇母后自是不会扫兴,准备宴后逐一品鉴。
方才他还拍着胸脯保证能替人遮掩的呢,完了。
一顿饭,小太子吃得心不在焉。
他找了一次理由想先尝一口百花糕,好趁机撤下江容那盘,奈何被身边的母后制止了。
身为储君,一次失败,若是再提出这般要求就是失态了。
寒崇一声叹息,刚要低头,却觉对面目光。
是太师悠悠看来,他赶紧埋头苦吃。
身为王爷又兼为太子太师,萧显的坐席便就在帝王身侧,与太子分列帝后两侧,俯视百官。
“难得见你参加这般宴席,怎么,可是突然想通了?”帝王笑道,“今日后院各官眷可都在呢,待会散了席姑娘们一起赏红,你若是想……”
“不想,”酒樽放下,坐着的人紫袍一展, “微臣来不过是为了太子殿下的课业。”
被突然点名,寒崇一口肉差点堵在嗓子眼。
“昱王殿下。”忽又一道声音传来,引得人纷纷抬眼看上,只见那镇国侯正端着酒樽上前。
原本靠坐的男人也缓缓睨下。
不过一眼,分明并不轻慢,却不知为何自带讥诮。
殿内难得静了一道,只因这般场景实在不可多得,那昱王殿下是个顶难说话的就罢了,等闲也不接人的敬酒,这镇国侯怕不是疯了?
任徵也是无法,他能怎么办,自打上次管家将人错认,他一直都没敢登门道歉,今日见他心情尚好,便想着或许能趁机了了心事。
不曾想,还没再开口就这一眼瞧得心头一纵,直觉不好,可喊都喊了,总不好灰溜溜下来啊,只能硬着头皮上。
“本侯这杯酒敬昱王殿下,”他酒樽举得郑重,“为此前涌泉巷之事赔礼。”
下一瞬,便听上首之人收了玉扇,似是回忆:“涌泉巷……喔,侯爷自是该道歉的,本王先前还纳闷何时有过一个抛妻弃女的爹呢,侯爷可知,这一回去啊,本王害怕得差点做噩梦呢。”
寒崇轻轻拍了拍胸口,好叫那口肉赶紧咽下去,免得被他太师这句话阴阳得回去当真做了噩梦。
倒是太傅大人定力了得,着实令他佩服,闻言竟是还能站得住,不仅站得住还更诚恳道:“殿下误会。只是那日小女回京,侯府上下一时激动,适才没能分清殿下的车驾。”
“原来如此啊,看来侯爷跟这个女儿,实在是不熟。”
任徵心里头苦,面上却是不改,干脆自说自的:“总之!今日在此给殿下赔不是了。本侯干了!”
一语毕,一杯酒水已然下肚,豪迈非常。
寒崇觉得此番莽夫二字已经就噙在太师嘴边了,不仅是他,便是底下的众人也不禁想给侯爷竖个大拇指,莽啊!
就在大家等着镇国侯继续被冷嘲热讽时,却见那人垂眸,半晌之后,竟是当真端起了面前酒樽。!!!!!!!!!!!
满园春色,抬首亦是花火闪烁,相映成趣。
“原来,花朝节真的会放烟花啊。”她喃喃道。
印象里,有那么一年的花朝节,她带着一身酒气应酬完回来时,已近子夜。
有一人便就站在一株花树下淡淡看她。
“你怎么还没睡?”她走得有些歪斜,缓缓上前。
那人凉玉般的眸子落在她身上,直到她终于与他并肩而立,才终于开口:“今日花朝节,该要看一场烟花的。”
“烟花?”她喝了酒,脑子有点没转过来,却还是纠正他,“花朝节不放烟花的,那是除夕才干的事。”
刚说完,她便觉得身边的气息冷了几分,本能地,她抬头问:“你想看?可是我今日没准备烟花,这样吧,明年,明年我再给你放!”
玉眸忽闪,而后,她只觉肩头微沉,是他的手掌替她稳住身形,耳边,也是极淡的一声:“不必了。”
“你别生气,我明年一定记得给你放!”她举手要发誓,摇摇晃晃凑近,“真的。”
手指却被他压下:“谁要你放……站好,别动了。”
他拒绝得利落,她便也就没再提。
如今望着这漫天烟花,不知为何竟是忽又记起。
分明是很久以前的人了,江容想,也不知道那气包子现下在哪里,有没有看见这般盛大的烟花。
同一时间万春别院外,一辆华贵的马车正停在门口。
“王爷,江小姐已经收了玉扇。”
说话间,天际又是一道亮彩,车帘微掀,男人的脸映在绚烂的烟花之下,不知在想什么。
不过一眼,他便垂眸:“回府。”
“是!”
待这场烟花歇下,花朝宴也散了场。
浩浩荡荡的御辇过去,众人也各自回府。
江容坐在马车里,袖中收着那柄玉扇。
直到现在,她仍旧觉得像是活在梦里。
所以,这位昱王殿下……当真是要赏她?
“江容啊,”任徵回程是当着众人的面与她一并上的车,此时脸上掩不住的喜色,“听说昱王对你的梨花糕赞不绝口?”
嗯?这是怎么传出去的?哪里来的赞不绝口?
任徵却自顾一拍大腿:“我看他今日确实心情不错,方才我为了涌泉巷错认的事同他敬酒,他也二话不说地应了。”
“涌泉巷?”江容想起,“所以那日原来树伯错认的人,也是昱王殿下?”
“是啊!”任徵点头,“真没想到,他竟是也会开口夸人。江容你可真是优秀!”
太师竟是用了疑问的哦!有戏!
寒崇赶紧补充:“那白玉本是江容姐姐留作纪念,睹物思人的,如今她二话不说就拿了出来。还有,太傅大人连日奔波特意去韶州请玉匠,听说那玉匠还是个顶顶难说话,怕是得费不少功夫,太师,这些足见镇国侯府对您的诚意啊!”
在太师重新看来的目光里,寒崇最后试探:“所以,看在他们这般用心的份上,太师不若就原谅了他们吧?虽说新的玉扇定然同太师原先那把不同,可贵在真诚,您说是不是?”
他说得动情,炯炯瞧着面前的男人。
今日太师大人很是耐心,听他说话的时候也认真,寒崇想着,他所言又句句属实,该是能叫他通情达理一回吧?
江容姐姐才入京,总不好叫人一来就被太师这个大魔头记了仇,那往后在京中的日子岂非如履薄冰?
不想,耳边却是传来一声嗤笑:“太子,本王记得叫你去镇国侯府,是为了——求学的吧?”
秋月仔细思考,“我觉得裕王看起来不像是别有用心,像是单纯的示好,想让你感受到他发自内心对你的好。”
江容嫌弃的“啊”了一声。
静和县主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看来我们濯雪魅力太大了,就连堂堂裕王都想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江容嫌弃的撇了撇嘴角,“你们惯会拿我打趣,月娘你这看人功力还有待提高,看人不能只观其表面,看他人模人样的,不知道背地里憋着什么坏呢!”
静和县主走过来吃了一块茶点,调侃道:“你这么说他,他这心都和这茶杯似的,碎成几瓣了。”
“……”
江容末了幽幽道出一句,“如果裕王真的发自内心的对我好,那他肯定是中邪了。”
第 32 章 成婚
齐王军队离开后,长安又恢复了往日繁华,行人如织,东市西市叫卖声不绝于耳,平康坊内歌舞升平,酒席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大婚前一天,尚衣局将赶工出来的婚服送来,大红婚服放在木制托盘内,云锦织就的婚服华丽精致,花纹图样栩栩如生,外侧金线勾勒,采用攒珠绣法,鸟兽立体鲜活。
江容伸手摸了摸,云锦质地柔软,触感细腻光滑,锦面有光泽,庄重华丽,很适合制作礼服,出席大型宴会。
她曾见过云锦织就的过程,高大的花楼织机需要两人配合,一人在上负责将乱线捋顺,一人在下默背色彩口诀飞梭穿线,云锦通经通纬,织就一气呵成,两名配合极好的成熟绣娘,一日最多能产出几寸,这样一件上好的云锦婚服,不知得花费多少人力物力。
精美华丽的云锦广受追捧,织就一件云锦衣裳需要花费绣娘大量时间,因此价格昂贵不是寻常人家能够消费的起,正所谓一寸云锦一寸金。
谢天谢地,果然,有陛下在,这昱王到底还是给自己留了颜面。
鬼晓得这桩事压在他心头多久了,火药一般,就怕哪天突然会被引爆。
结局委实是叫人意外,直到见得任徵重新回位,众人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倒是昱王,他忽然转首道:“陛下,微臣不胜酒力,想先去休息。”
一口罢了,寒崇腹诽着,面上端得如常。
“哎,今日花朝节,总该是要用过百花糕。”帝王自知是做不成红娘了,转而道,“今日这百花糕,太子也有参与,你是太师,不若尝过再走?”
说罢宫人端着盘子列队于殿前。
男人广袖下的玉扇一提,他掀眼望向太子。
寒崇一愣,猛地看向江容那盘,他做的记号还在。
他盯得紧,倒不仅是为江容担心了,有他父皇这句话,他岂非是也一并被火烤着呢。
这都叫什么事。江容示意覃红坐下,其实那日瞧过账本她就打算来看看,只是碍于突发玉扇的事情才耽搁了。
“你说这铺子原本临街,可我看这般大的铺子,不像是做点心生意的,”她点了点楼上和后院,“覃老板和铺子里其他人都是住在这里?”
覃红闻言,却是先抬头看了一眼边上二人,而后才答:“东家不知也不奇怪,当初东家母亲替我们赎身又买下这铺子时便说了,此后是新生,要做成什么都由我们自己,连租金不曾问我们要过。可我们自小被卖入青楼,除了取悦贵人,实在没别的立身之本,只有几个被拐卖来的姐妹因着曾在家中做过活所以会做些点心吃食。”
她说着低头才复继续:“可这铺子啊,本是青楼,便是改成了点心铺子,又有几个人愿意吃我们这些人做的东西呢?先时还有赎身出去的姐妹愿意帮衬着,后来京中变乱,到底也是散了。
“不过那之后,京中人物也是变更不少,我们这铺子么,又是被挪到了后边,渐渐的闲言碎语倒是好些,只是我们这些人没什么经商的头脑,能想到的变化也就是捡起老本行唱唱曲儿什么的,但姑娘们不想再露面,这才想着用皮影戏,当年唱得好的姐妹留下了几个,这不,点心铺也热闹过一阵子的。”
说到这里,她抬头看向江容,忽而笑了笑:“瞧我,跟东家说这些,倒像是给自己找借口似的……”
“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江容莞尔,“每年从北边来的账目都有你们的一笔。”
虽然数目很少,甚至是有人特意指出她才关注到,但却是实实在在的,每年都有进账。
覃红闻言竟是有些不好意思:“东家不问我们要租金,我们岂能真做了白眼狼?只是,我们拿出的七成恐怕是连江家最小的一笔生意都抵不上,叫东家见笑了。”
七成?
便是芳菲也惊住了:“覃老板,你们只留了三成如何生活?京中物价应是不低的。”
覃红摆摆手:“东家放心,如今常留铺子里的也就六人,便就用了二楼吃住,这后院啊我们自己开了地种了菜养了鸡鸭,平时姐妹们还出去做些女红等赚点杂钱,大家一起过生活罢了,本也不必要酬劳,生活倒也不难。”
多余的她没再说,江容却也猜得到,想必中途是走散了不少人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不要工钱,不然也不会只留了一个厨子。
“那你们六个为什么没有走?”青轩也忍不住问,江家也放租给别人,做不下去生意的也是有的,“若是各自回家去,应也不必这般辛苦?”
江容抬手按住他。
覃红却不以为意,她看着青轩:“小兄弟,家里人将我们二两银子卖了,从此相隔万里再也不见,如今我们年纪大了便是回了村子,也是要被人指着脊梁骨笑骂老姑娘的,保不齐又被家里重新用二两银子卖给个糟老头子,又或是做些其他伺候人的活……总归活不出个人样来,你说,回去作甚?”
青轩被她这一通话说得脸霎时红了个遍。
覃红愣住了,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哪里叫小伙子这般情状。
“咳!”江容清了清嗓子,拉回覃红诧异的目光,“我既然入了京,这生意的事情,便交给我吧。”
“东家没放弃我们?!”覃红惊喜得站了起来。
江容便跟着仰脖:“为何放弃?”
“我……我们……”
“覃老板,我不仅不会放弃你们,还要就着你们的思路来重新将这店铺经营起来。”说着,她指了指戏台子等。
芳菲明白了,补充道:“小姐的意思是,她来了,钱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覃红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面前的东家已经摊掌,其后的丫头赶紧递上了银票。!!!!!!!!!!!
“陛下说得是。”不想,从来不好说话????
半盏茶后,江容跟在背着手的小太子身后,竟是承担起了介绍的责任来。
天知道她也刚来不久,所以基本是只能将管家曾与她说过的又绞尽脑汁重复了一遍。
至于哪个假山用的哪里的石头,什么院子缘何取的什么名,她记不住,左右那端得正经极了的太子殿下也无从纠错。
“太傅告假几日,母后与本宫甚为担忧,想着过来瞧瞧,”终于,寒崇不逛了,他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他今日来时带了不少宫人,直到此时进了前厅坐下,才得与江容单独叙话。
江容亲自去接了果饮来替他端进来,闻言并没有立刻回答,只问:“殿下可还记得此前答应我的?”
寒崇噎住,捞过杯子来喝了一口,才歉然道:“不是我没努力,实在是太师他动作太快,谁能想到他那么巧,就刚刚好点到了你那盘呢!”
见他也放松下来,不似方才在外头那般自称本宫了,江容也才跟着坐下,将事情都同他讲了一遍。
“竟有此事?”寒崇大惊之下又觉情理之中,“不过太师行事从来如此。太傅与你的考虑是对的,既是要重新赔一把扇子,必得要最好的,否则太师定然不依。”
见他也如此说,江容才终于释然了一些。
看来,拿出那块玉料势在必行。
寒崇却是在想着另一桩事。?????
韶华宫内,寒崇坐得端直,片刻后,才得边上人一声下课。
只是今日的太师手里没了随身的玉扇,他一时好奇,到底问出声来:“太师,你真的把玉扇给了江容姐姐么?”
闻声,已经起身的人淡淡觑下,一哂:“假的。”
太傅告假是父皇首肯的,至于他离京之事,他不知道,太师难道也会不知道么?
可偏偏就是太师提醒他亲自过来镇国侯府寻人的,还说什么要他来就太傅——难道是想惩罚他,所以特意叫他白跑一趟?
不对啊,他最近眼皮子可薄,可没犯错呀。
莫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江容不知道眼前的小人儿在想什么,只见得他喝完了一杯果饮忽又问:“江容姐姐,你方才说的上好的玉料,可能叫我瞧瞧?长这么大,我都没瞧过原石呢!”
“你才多大?能瞧多少东西?”话虽如此,江容还是着人去取了来。
“已经六岁了。”寒崇认真道,“不是小孩子了。”
江容憋了笑,也不好拂了他面子。
等到青轩将玉原石端过来,不是小孩子的太子殿下发出了孩子般的惊叹声。
“你要把这个做成玉扇赔给太师?”
“对,等到玉匠就位,不出半月,就能成型。”
寒崇只凑近了去看,好奇问:“这么好的玉料,你哪里得的?”
“赌来的。”
“啊?!”他是第一次听一个京中贵女会将赌这个字明晃晃说出来,“怎么赌?”
“殿下不知,我母家行商,做的最多的便是珠宝玉器的生意,免不得要去各地矿上收玉的。而这玉,以和州产最为稀缺。而且和州玉卖法不同,乃是要先拍再切。殊不知这玉石矿刚刚开采出来的时候,外头都被包裹着风化的表皮,不到最后被切割出来,根本不知其中藏着的是什么玉。那么多的石胚,其实外表根本看不出区别,每块石胚皆是要拍卖拿下才可打开,价高者得。盲瞎下注,不叫赌,叫什么?”
寒崇听得一愣一愣的,这都是书里头没读过的。
“那你怎么知道这一块里头藏着这般美玉?”
江容笑了:“我不知道啊。”
“?????”
“但是我可以多拍些,一个个开。”
“……”
小太子生平头一遭深受震撼。的人竟然应了,不仅应了,寒崇一转头,就瞧见自家太师甚至笑了,而后,玉扇精准点中了那盘梨花糕,“那微臣带一碟就是。”
“也好。”帝王点头。
男人颔首:“陛下,娘娘,微臣告退。”
——造孽啊。
这镇国侯府今日是跟太师犯冲吧!
官眷这边也是有人留意着前边情况的,一听说昱王殿下直接带走了一碟,大家纷纷都好奇起来。
“昱王嘴巴那么毒,可别是带走我做的那盘啊。”
“就是,他若是不满意,但凡说出什么来,往后我们在京中可就没脸了。”
“老天保佑……”
江容已经自我安慰了许久,如今听着旁人念叨,却觉一句句都在打她脸。
若是她们做的都需要担心如斯,那她岂非是不能活了?
不过话说回来,若是当真是她的那份被带走——
“看任小姐模样,似是胸有成竹。”
江容看去,是陶夏知。
“听闻任小姐生长于江南,今次又是任小姐主张,想必是在糕点一道颇有心得。”陶夏知微笑说着,“我们倒是还没瞧过任小姐的百花糕呢。”
江容多瞧了她一眼,老实道:“我做得不好,丢人现眼得很。你们不见也好,怕是见了得笑话我呢。”
“任小姐竟是这般谦虚。”有人也笑。
“就是啊,任小姐的点心我们都没见过,怕不是得一鸣惊人吧!”
“是呀是呀!”
和前世一样,她从浴房回来时,萧显已经换好寝衣端坐在拔步床边,安静的等着她回来。
许是等的有些不耐,他手边散落的放着几个册子,手里还拿着一个正在看。
听到她回来的声音,他将手里的册子合上,放在一边,拍了拍他身边的位置,示意她过来坐。
江容靠近床边时,才注意到他手边册子上印着“避火图”的字样,脸颊“腾”的红了起来,比今日的晚霞还好看,她羞怯道:“你怎么在看这个?”
萧显坦然回答:“听说是阿容要求给我请婚前教习,我担心教习成果难以让你满意,这不趁着最后的时间,抓紧学习。”
江容双手紧张的拽着寝衣的带子,紧紧咬着下唇,纠结再三,还是真切发问,“那你学习成果如何?”
萧显嘴角浮起一抹浅笑,盯在她身上的眼神愈发缠黏,他将她揽在怀里,凑到她耳畔说:“现在可以检验学习成果,你很快就能知道了。”
“……”
第 33 章 洞房
因为不甘心困于此的魂魄终于选择放下执念。
一切仿佛离她越来越远,神思飘散,往事如烟,归于混沌,她或许该去喝碗孟婆汤,将这一切都忘个干净。
五感尽失的混沌里,不知持续多长时间,江容像是听见人声,空旷的由远及近。
“这铺子先停业一阵子,你按着我的要求,拿着钱去重新改建。另外——明日我会送一个厨子过来,你们尽管跟他学。”
那么厚的银票就在眼前,覃红眼都红了。
“东家……”
江容也起身:“往后外人面前,也和他们一样唤我小姐吧。”
“是,我知道,小姐如今是侯府的小姐。”覃红毕竟也是京中漂泊多年的,立刻就明白其身份的尴尬,“明日!明日我让她们都莫要出去,外头的活计也都停下,全听小姐的!”
从铺子里出来的时候,江容才往青轩面上瞥了一眼,后者正了正身形。
她忽觉好笑,这小子心眼子实,怕不是还在为刚才多嘴问的那句后悔呢。
“青轩。”
少年扭头。正说着,店铺门口传来一道怯生生的声音:“请问——还有点心吗?”
几乎是同时,江容同芳菲抬眼瞧过去。
是个一身粉衣的少女,一张娃娃脸上水汪汪的大眼睛正好奇往里头张望着。
“陶家的三小姐?”芳菲扭头用嘴型问主子。
江容不过是早些时候在马车外听了一耳朵,此番也不是很能确定。
她背过身去并没有出声。江容回头,门口的声音便在这时戛然而止。
覃红不禁跟着往身后的东家望去,只见原先坐着的人此时也缓缓起了身过来。
粉衣姑娘这才忙慌有些无措地退了一步:“不好意思,不知道是有贵客在。”
这一句是对着覃红说的,姑娘一双大眼睛却是望向她后边,跟着就微微矮了身。
江容无端受了一礼,几乎是本能伸手扶住了她:“我们认识?”
“认识。”罢了,门口人复又摆摆手改口,“不是我们认识,是我,我认识任小姐。”
她几不可察地抽了抽被扶住的胳膊,局促极了地补充:“之前在万春别院,远远瞧见过任小姐。只是当日没能同任小姐打招呼,我……我叫陶秋临。”
“你是陶家三小姐?”虽然之前已有猜测,可此时亲眼瞧见面前的人,江容仍旧觉得惊讶,她同陶夏知一点也不一样。
不仅仅是模样。
陶秋临点点头,她又道:“我不是有意打搅任小姐的,只是今日路过……”
“店门是开着的,何来打搅之说?”罢了,江容指了指覃红,“今日是覃老板请我过来试试新品,妹妹若是不嫌弃,不若同我们一道?”
覃红立刻了然接道:“对呀对呀!多一个人尝尝,也多一分意见,陶小姐意下如何?”
直到被人一路热情引进去坐下,又被推过来几碟子的新鲜点心,陶秋临都还有些迷糊。
打从记事起,这还是第一次有官家的小姐待自己这般。
贵女们从来不屑于同她说话,更别说会伸手扶她了。
陶秋临怯怯抬头,眼前这个镇国侯府的嫡小姐却不一样,可听说她是刚刚回京,往后怕是也会后悔的吧。
江容不知她在想什么,亲自递了筷子过去:“这是厨房刚做的金丝饼,你试试?”
只是这个动作似乎是吓到了人,陶秋临忽得就又起了身:“对不起,我想起来我还有事!就……就先走了!谢过任小姐!”
“哎!”眼见人就这么跑了出去,覃红唤道,“这人怎么……”
再低头,发现东家没动。
江容也是实打实地愣住了。
半晌她提着筷子仰起头:“我看着很像坏人么?”
芳菲猛猛摇头,覃红犹疑了一下才不确定道:“许是这位陶三小姐不适应旁人这般热情?”
“……”
见东家茫然,覃红这才过去替她倒了茶水又道:“其实关于这陶三小姐,我倒是知道一些。许久以前的事情了,说是这陶尚书调任南下回来的时候带了一位女子,乃是青楼出身,当时陶家主母说什么也不允许这女子入府,最后是陶老夫人出面,看在此女已有身孕的份上留下了,只是从那之后,便也不允许陶尚书再见。后来,此女生下孩子就郁郁而终,下葬那日陶尚书都不曾露面,乃是陶家主母一手操办的。至于这陶三小姐,更是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难怪之前玥姨娘给的册子上并无此人。”芳菲道。
江容转眸看向覃红,后者见状笑了起来:“小姐这般瞧我做什么?小姐莫要担心,以往年纪小的时候我们倒是也想过赎身后嫁个好人家,可这些年看了太多事儿,其实啊,万般都不如自己守着这铺子容坦。如今有小姐坐镇,我们只想好好做生意,莫叫东家的心血白费,旁的,委实是没有打算的。那般受委屈的事情啊,定是挨不着咱。”
覃红是个爽快人,如今熟了之后说话也更直白了些,这一番话说完,倒叫江容无奈极了,最后也只能板正着脸道:“我留了店铺地址给书斋,你记得有消息及时告诉我。”
“明白。”
三日后,七司擢考结束,江容这次买了个教训,没顶着人流往街上凑。
却是后一日青轩回来传了消息说是琼林先生回话了。
“说的什么?”
“书斋老板说,琼林先生没答应。”
“可有说原因?”
青轩摇头:“老板说这琼林先生本就古怪,单是回了个不同意,其他就再没提了。哦,老板还问,这合作不成,小姐答应的一年的话本还作不作数。”
覃红了然率先上前:“客人,本店今日不营业。”
店内修葺得差不多了,又刚收拾干净,恐怕是叫人误会了。
门口的姑娘明显迟疑了一下,接着,忽又小声问:“那……那位姐姐怎么?”
“明日起你就留在铺子里帮忙,覃老板她们许是有些需要苦力的地方,她们节省惯了,怕是不会多花钱请劳工,你去。”
青轩正懊恼方才问话不带脑子戳人痛处,赶紧朗声应是。
第二日管家匆匆给任徵汇报了情况。
“侯爷,那厨子是侯爷您问皇后娘娘那里请来的,就这般被小姐送出去了,是不是不好?”
任徵一瞪眼:“哪里不好?!娘娘既然是答应将他让给侯府,那就是侯府的人了!我侯府的小姐想让他去哪里效力就去哪里!这怎么了?!侯府少给钱了么?!”
“是,侯爷说得是。”管家放了心,连连点头。
“等等,你提醒本侯了,这厨子你明日多给些钱,叫他务必尽心尽力,江容叫他做什么,他就得照办!”
“晓得了,侯爷放心。”
将青轩打发去了铺子上照看,江容也没闲着,她花了些时间将整个京城都遍转一次,不仅是点心铺子,就连酒楼她也没放过。
京中近来学子众多,前有茶舍里的文人雅集,慷慨陈词,后便就有人在酒楼里还原出十之八九,博四方喝彩,好不热闹。
古来学者擅论,加上七司擢考在即,想必这各家酒楼茶舍也多有朝廷耳目。
曾有人同她说过,所谓学子以文会友,论学论政,实际有时也为了给自己挣些名声,好叫贵人引荐,又或是真情实意,望心声以达天听。
江容并不精通文墨,亦不是学子,自然也没有参加茶舍雅集的资本。
但酒楼不同,酒楼里多得是听个热闹的人,不能亲眼所见,听现场观摩的人讲一讲当时情境也是高兴的。
“我觉得临淄王家的公子不错,温文尔雅,学识渊博!”
“江州何家的也不错!“
“他们二位啊,现在已然有贵人相邀呢!想必往后非富即贵。”
“我听说昨日那考前最后一场,昱王特意还带着太子殿下去看了?”
“我知道我知道!是去了,不过全程都没有露面,只停车在门口,有亲卫来回传的话。”
此话一出,众人瞬间兴致更起。
“我听说圣上共为东宫特设三师,昱王殿下乃是太师,镇国侯为太傅,这剩下的少师之位便是要从此次的七司擢考中定下,莫不是此番是太师特意带着东宫去提前择师?”
“便就不是,也说明传言非虚。这次的擢考结果势必关系少师之位!”
“那他们听完可有说法?”
“对呀对呀!快讲讲!有没有什么表示?!”
听到这儿,江容斟茶的手不觉停下,竟是也跟着竖起了耳朵。
只听那外头人一把剁下杯子,巴掌一拍,哎呦一声。
“表示?你们怕是不晓得咱们这位昱王殿下的脾气?”
“怎么说?!”
那人说书一般声情并茂,直沉了声轻蔑一哼:“聒噪。”
呃——
江容倒完茶,捧起来抿了一口。
耳边果然唏嘘声不断。
“你说说,知道是东宫车驾,众人可谓是卯足了劲,奈何最后得了这么一句评价,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呐!”
“昱王殿下好像还是主考官之一呢!”
“那太子殿下也没说什么?”
“太子殿下倒是祝考生们明日擢考旗开得胜,考运连连。”
裕王府内,日影西斜。
萧显焚香抚琴,青烟浮动,琴声悠扬。身着竹叶青长袍,头戴鎏金点缀玉冠,芝兰玉树,仪表堂堂。
陆遗看着早起沐浴焚香的主人,甚是不解,他穿戴完整像是要出门,但直到现在依旧在院中抚琴。
只是那看似气定神闲,有些不易察觉的焦灼,萧显忍不住问道:“今日可有客来访?”
陆遗摇头,“没有。”
琴音一颤,萧显蹙了蹙眉。
第 34 章 药方
三更的梆子敲过,萧显终于放开她,雕花拔步床纱织帷帐内,二人仰面躺在锦被上,静静的平复胸口的起伏,突然间萧显侧过身来,横在她腰间的手臂突然用力,将她侧过来,相对而卧。
江容很难不紧张,刚刚完全确定了这人有前世记忆,那在此事的处理方式上,就大不相同了。
初次尝欢的新手和千锤百炼的老手,在知足方面就不是一个层级的。
前世萧显蛮力使尽,堪堪两次就放开她了,方才可足足行了三回,就算是不痛,也是真累啊!
“……”那人拿了东西,竟是半晌都没回音,最后竟扭头就走。
她犹豫一会,终是对着那道背影喊了一声:“你去哪里?我可以派人送你。”
“不劳江小姐费心,”那人头也没回,“免得败了小姐的家。”
她噎在当场。
哎——最后一次,竟是又把人气到了。
“小姐看看?”
芳菲的声音将人思绪拉回,江容掀眼,头上珠钗颤颤。
“小姐想什么?”
“我在想,入京这件事情,究竟对不对。”
“小姐不开心?”
“倒也说不上,只是如今有了这镇国侯府的身份在,好像有些事情,也无法由着自己。”
“比如什么?”芳菲蹲身,仰头不解问。
江容低头看着丫头一张全然懵懂的脸,终是笑了,抽手点了她一下:“比如啊,宫宴这般场合,你却不能陪着我一道进去。”
丫头也笑了:“这有什么!我就在殿外等着,小姐若是需要,我就偷偷进去!”
果真是小姑娘,天真极了。回住处的路上,芳菲不禁给主子竖起了大拇指。
“小姐真厉害!有皇后娘娘在,那昱王定是不会拒绝了,”她没见过当日宫宴上的模样,只觉得这事儿成了,“待拿来与水公子的字迹一比照,便就晓得了!”
虽说前半句江容并不敢苟同,可后半句说得不错,她点点头:“嗯,写字这个东西乃是功夫事,不好变的,哪怕是变了,总能寻出些端倪来,我记得先时书铖的老师便就是研究字迹的好手,待拿到字请他入京来问问。”
“小姐说得是!”
主仆二人说得高兴,后边便传来一声轻笑:“任小姐今日得了娘娘应允,可算是得偿所愿,夏知真替任小姐开心。”
江容回身,正见陶夏知款款走来,她身后的陶秋临也亦步亦趋地跟上,瞧着,倒似是陶夏知丫头一般。
“方才也多谢陶大小姐了,”江容也莞尔,“若非是你帮忙,怕是娘娘也不会松口。江容这厢有礼了。”
她实在少有与女孩子这般说话,文邹邹又皮笑肉不笑的,可好歹对面是先开了口,她总归要敷衍一下,再者说,她也不全是场面话。
毕竟方才莫皇后为难极了,还是陶夏知从旁道:“任小姐对那铺子想来是付出了不少心血,这牌匾更换本是大事,确实需要仔细斟酌。只是昱王殿下事务繁忙,向来不理琐事,任小姐若是不嫌,我倒是认识不少书画好手……”
“也罢,”莫皇后却是忽然接了话,“任小姐既是诚心求字,定也是有自己的考量。本宫帮你这个忙便是。”
思及此,江容不禁又多了几分真切:“待我的点心铺子开业,定请你与三小姐来仔细品尝一番。”
落在后边的姑娘倏地抬头,眼睛亮晶晶的。
见状江容不着痕迹地对她颔首,表示她没听错。
陶秋临自打第一次见这位镇国侯府的千金就觉得她不大一样,不仅是她对自己的态度,甚至,任小姐还乐意同那点心铺子的老板坐在一起聊天吃东西,言笑晏晏。
莫说那点心铺子的老板出身青楼了,便就是一般的商人,京中贵女都是不会搭理的。
陶夏知更是如此。
她不止一次听见姐姐同母亲用鄙夷的语气提起这位任小姐。
所以虽然陶秋临并未真的同她相交过,却知道了很多,好比她养在商贾人家,一天学堂也没有上过,好比她是其母和离出京后偷偷生下的孩子,侯爷竟然还当成宝也不怕是被人绿了,好比都已经一把年纪了还未曾说亲难怪侯爷都急得只能找帝后做主云云。
多不胜数。
后来陶秋临就尽量避着不想再听,她没本事反驳,却也不想污了耳朵。
可也不知怎么的,近来主母同姐姐都以她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为由,总要她过去房中伺候教导,这次更是还带她进了宫。
她太恐惧这皇宫了,还有皇上、娘娘等等等,她紧张得手不是手腿不是腿的,连走路先跨哪边脚都学着陶夏知,生怕出错。
直到刚刚出了殿门才稍微松了口气。
没想到任小姐竟然还会请她吃点心!
更甚是——
任小姐刚刚那是特意与她递眼色嘛?!她定是还记得那日她闯进铺子的事!
可即便如此,她也表现不得,只能重新将头又埋下。
陶夏知没注意到这些,闻言下意识蹙了蹙眉,迟疑才道:“任小姐客气了。”
“哪里。”江容只作未闻她话中的冷淡,“对了,我们可是住在一处?娘娘说单独为我们辟出了偏殿来。”
话音未落,便有宫人上前来:“三位小姐随奴婢来。”
如此,才算是断了对话。
岁和宫内,莫皇后正在修理花枝,听得宫人回话,哦了一声:“你是说,陶家姐妹没有住在一边?”
“回娘娘,确实如此。锦华殿分东西两边,西边的是大间,隔出两进院子,东边是单独的,奴婢传了娘娘的意思,叫她们自行挑选。”
顿了顿,宫人继续:“陶大小姐让任小姐先挑,任小姐说西边的晚霞好瞧,选的西边,并问陶大小姐要不要一起。陶大小姐说东边的半阙梅枝,虽已开败,却更显意境。至于陶三小姐,她并未开口,是进了西院后,任小姐建议抓阄决定左右,适才定下。”
“既是自己选的,便就如此吧。”莫皇后放了剪刀,“同太子讲,明日本宫要去考查他的课业。”
“是。”
宫人往东宫传话的时候,正值夕阳西下,少师的授课将将结束,便一并听了。
少师面上没什么反应,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说,只自顾收拾了书卷。
寒崇与他相处几日已然习惯。
他这位新任少师啊,除非授课或是必须,基本上是一个字也蹦不出来的。
小太子苦不堪言,原想着终于能摆脱那个时时刻刻嘴巴淬了毒的太师后能迎来师生的春天,没成想,愿景中的亦师亦友,谈笑风生越来越远了。
都怪太师!肯定是因为他先前在茶舍学子那边嫌他们聒噪,如今可倒好,干脆父皇给他挑了个哑巴!
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太师大人,明日母后虽是要考校我的课业,但是我觉得,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收好东西的男子看过去,寒崇憋得慌,想着反正他也不会到处乱说,干脆就直白道:“你可知道,如今后宫里还有几位小姐小住呢!母后既然是邀了她们来,那必是去哪里都会带着一起,少师,明日恐怕考我是假,来看你是真呢!”
少师大人神色平淡,他点点头表示知晓了。
这哪里成!
寒崇赶紧下猛药:“少师,我听说来的是镇国侯府的千金,还有陶尚书家的两位小姐,不瞒你说,这三位都很有可能被许配给你呀!你难道没有想法吗?”
终于,少师难得开了口:“太子何出此言?”
寒崇得逞,立刻小声道:“我听见母后与父皇说话了。原本他们是有意将江容姐姐许配给你的,好像是太傅也有此意,不过那日宫宴上的事情你也知晓……之后第二天么,陶尚书就同父皇提了此事,道是少师你的人品贵重,堪当良人,这意思还不明白吗?不然为何母后偏偏只请了他们两家女眷入宫?”
这皇宫像是有什么魔力,一旦踏进了,人人都端得正经。
尤其是女眷们。
陶夫人面上漾着笑意,话却是不多,她就站在陶尚书身侧的位置上。
果真是有诰命在身高门大族出身的女子,气度仪态也是一顶一的,真正做到了目不斜视。
而陶夏知,显然便就是陶夫人的复刻版。
最末的是陶秋临,她亦步亦趋,一直低着头。
若非江容留意,倒是轻易就能忽视了去。
“哎呀!这不是状元郎么!”有人唤道。
殿门外立了三道身影,正是游街的一甲三人,为首的那人虽只是一身青衣,却无端显出些矜贵之气,他躬身作揖,却毫无后生的露怯,沉静若古井。
见状陶尚书笑着同身边任徵道:“今次这状元郎瞧着,倒是更适合做探花郎呢。”
他这话只是周遭几人听着,任徵哈哈一笑。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传出的话,道是这三甲最好看的才做得探花郎。
恐怕是占着一个花字?探花探花么。
江容心思斗转,有些失神,这一幕恰巧是被转身的任徵瞧见。
后者笑容一滞,轻唤一声:“江容?”
江容偏头,瞧见他神色方醒悟过来,怕不是刚刚自己是盯着那状元郎看的吧?
可怕的猜想在脑中炸开,她猛地起身走到桌案上,将药方拿起来递给汀芷,吩咐道:“你去找个妥帖的大夫问一下,这药方是何作用,可有不妥之处?”
“是。”汀芷接过踹在怀里。
“顺便再抓副药来。”她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
汀芷凑上来听,待听清楚她要的是什么药后,汀芷猛地一惊,语气惊诧道:“娘子,当真要这副药?”
江容面色不改,“自然。”
第 35 章 翌日
汀芷关门出去,江容独处在披香殿内,在香炉里放了些苏合香,袅袅青烟从香炉蒸腾起,辛烈香味提神醒脑,她闭目养神,开始回想陈皇后说的话,陈皇后口中的阿娘与她熟识的完全不一样。
陈皇后口中的阿娘性格开朗、活泼爱玩、最喜繁华,在宫中伴读时对一切都充满兴趣;而她所见的阿娘性子温和、端庄持重、深居简出,对外界一切都提不起兴趣,平时只在屋内翻阅书籍。
难道说少女的天真烂漫在妇人后宅消磨二十余年,通通消耗殆尽了?
平时阿耶对阿娘约束不多,从不阻止她出府,那她为何将自己圈进在那一方宅院,除了偶尔去普元寺上香,基本上都不出门。
父女俩对视一眼,任徵的笑便就慢慢僵住。
重新搓了搓手,他尴尬咳嗽了一声。
上次的花朝宴因着昱王的事情,原本想要相看也就不了了之,不过他也是看出来了,他这个女儿对那画册上的公子们是半分想法都没有的。
他思来想去,最后终于还是找到了根结。
江家老爷子说过,当年他这女儿力排众议招了赘婿进门后,也是有人说话的,风言风语地吹进府里头,却也只得了一声嗤笑。
“你们是觉得我这赘婿招得不行?”十几岁的小姑娘啊,就这么站在了众人面前,丝毫不顾颜面地放话,“可我江容于伴侣一道没什么要求,但求一副好皮囊,普天之下,倘若是你们能找见一位胜过我夫君的,再来说话。”
“你个小姑娘怎生这般不知羞?!”“……”
“你以为皇宫是随便能走动的?”江容唬她一声将人拉起,“罢了,外祖与侯爷既然都想替我相看,我便就好好去看看吧。”
芳菲眼睛一亮:“小姐原是在愁这个?!”
见镜中的女子抚着朱钗不作声,丫头赶紧又凑近:“小姐快同我说说,侯爷想让小姐留意谁?”
宫宴盛大,宫门外已停着不少马车。
相熟的打了招呼互相寒暄着一起往内,一派和气景象。
任徵一行刚刚下车,就被眼尖的认了出来。
“侯爷。”来人是个文官朝服的中年人,此番正领着几人一并上前。
江容虽不认识他,他身后几人却是瞧着面善。
“呦!陶尚书。”任徵道。
其后陶夫人领着陶夏知等人行礼,江容跟着矮身。
一抬头,就瞧见缀在最后的陶秋临,只不过后者并未看她。
刚要出声,就见陶尚书伸手将一指:“这是犬子,也在三甲之列。”
“侯爷。”被点的青年躬身。
眼前的陶大少爷彬彬有礼,俨然一副谦谦公子模样,若非是嗓音,江容差点没将他同那日差点将书箱抡到她面上的公子对上号。
“英雄出少年,陶大公子果然一表人才。”任徵伸手拍了拍陶公子的肩膀,想起来往边上让开,“哦,这是小女江容。”
“原来这就是侯爷的千金,上次就听内人说起,是个秀外慧中的姑娘。”陶尚书接道。
这般的话,也说不上真心还是场面,江容却免不得再颔首矮身那么一次。
等到两家人同时往宫中去,女眷们跟在后边,才算是有了喘口气的功夫。
“怎么?我都招赘婿了,不图财不图权,还不图个色么?叔伯们若是觉得有辱视听,门在那边,请便。”
据江老爷子回忆,后来那些人还当真是没再能说上话。
所以任徵现下心里门儿清,只是怪自己这张嘴,竟是一点面子没给女儿,怎么就大喇喇给说出来了!
“不是,江容,我也不是这个意思,”他干脆就起了身,“只是觉得这颜家的确实还不错,瞧着稳重。”
找补得生硬,江容却是终于收回眼神。
“侯爷就这么想将我嫁人?”
她说话的时候是垂着眼睫的,落在了任徵眼中,便多了几分莫名的神伤。
瞬间,任徵嘴比脑子快:“胡说!我想着多留你在府中几年才好呢!”
“那侯爷便不必费心了。”
案边人重新看回话本,这是明晃晃的送客。
任徵干巴巴张张嘴,最后懊恼地捏了拳。
“也好,那我迟些时候在门口等你进宫。”顿了顿,见人没再抬头,他又斗胆加了一句,“毕竟宫宴,你好生准备准备。”
不等人说话,向来大咧的侯爷就逃也似的出了屋子。
落在案上的手指微蜷,半晌纸页也没揭过一张来。
芳菲进了门来瞧见,低低唤了一声:“小姐?”
回过神,江容抬眼,看见她手里头的托盘。
“这是什么?”
“方才侯爷命人送来的,说是给小姐挑挑,”芳菲说着将托盘放下,“哎,侯爷是不晓得,小姐根本就没有穿过耳洞,这些珥珰也是用不了的。”
想起方才临走前某人叮嘱的好生准备,江容无奈合上了话本。
“收起来吧,”她复又望向另一边玥姨娘早早就替她准备好的新衣,“到底是宫宴,帮我好生梳妆吧。”
镜中的女子不过双十,可似她这般年纪还未许配人家的,实在算得上是个老姑娘。
她入京三月,关于婚事,任徵已是第二次提起。
今日更是将她曾经拿来回怼那群吸血亲戚的话也拉出来遛了一番。
叫人哭笑不得。
只是说起她那曾经的赘婿,如今想来,竟如浮梦一般。
初见、成婚、相对再到最后的分别,他们仿佛都不曾好生了解过。
当初,她急需一个能堵住悠悠众口的赘婿,而他,需要一处安顿之所。
“这样,我来养你,你陪我做戏,可好?”
她这么说的,自然也确确实实是这么做的。四目相对,一个诚挚非常,一个忧思虑远。
终于,江容重新坐下:“所以,殿下方才说的经验,可能传授一二?”
“好说!好说!”
寒崇开心极了,一想到往后终于有三师以外的“活人”来陪了,便就更加殷勤了。
好歹他跟着某人摸爬滚打这么久,怎么顺他脾气还是会一点的。
小太子头一回做老师,几乎是倾囊相授。
江容被灌输了一脑门子的太师顺毛窍门回的寝宫。
一进门就瞧见陶秋临趴在桌子上打络子,左右不见陶夏知,光是她一人手中灵巧翻飞着。
见她进来,陶秋临刷得就起了身。
“就你一人么?”江容问。
“姐姐她没有胃口,先回屋了。”陶秋临说着将络子都收起来,又指了指桌边的食盒,“宫人送来的晚膳。”
原来是在等她用膳。
江容莞尔坐下:“陶大小姐可是哪里不容服?需不需要请太医来瞧瞧?”
陶秋临赶紧摇摇头,想起姐姐回去前的脸色不善,复又补了一句:“我会给她送进去。”
如此,江容自然也没什么好问,想起方才太子的话,怕是今日自己无意中得罪了她。
只是万万没想到,这陶大小姐竟是对昱王有意。
思来也有迹可循,当日花朝宴的时候,她便似乎也是为昱王同自己说过话。
“任小姐不必担心,其实昱王殿下只是喜欢实话实说,并不会有意叫人难堪。”
当时只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没说出哪里怪,如今想来,终于明白其中关窍。
这句安慰听来客气,实则倒更像是在说明她自己同昱王的关系与众不同。
江容向来对于这些细腻心思都不甚留意,待要人来点拨了才恍然大悟,颇有些迟钝。
只是她今日实在是冤枉做了这陶大小姐的假想敌,莫说是她自己都不知道昱王究竟算不算答应题字,单是如何真的拿到手都是个头疼的事情。
哎——
白纸黑字,签字画押,她是商人,总该是要守诺的,所以那封放夫书,她一早就已经拟好。
分别那日,她瞧他一身锦衣,俊朗非常。
公子长身玉立,正站在水榭廊上等她。
那时候,他定是很开心的吧。
她知道其实他早就想走了。
只是她不开口,他作为受雇方,自是无法先行结束。
“你若是想走,随时都可以的。”她上前一步,语气轻松,一抬眼瞧见他紧抿的唇。
是了,光说不做,他已经不信她了。
收回眼,她掏了放夫书来。
那人没作声,像是怕她说谎。
她干脆咬咬牙,将放夫书一把塞进了他怀中,小声道:“快走吧,实不相瞒,再继续这般养着你,我……我家业都该败完了。”
萧显晚饭依旧是在披香殿用的,江容满脑子都是秋月的事,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
用过饭后,他带着她去院中散步消消食,昨夜大雨过后,园中花朵大受打击,花瓣散落坠地,方才过去一日,府上已经将残花挪去换来新花,花园中还是一幅百花齐放的景象。
裕王府的花园中也有一凉亭,二人小歇,此处风景极好,凉风穿过,吹起她额角的碎发,朝西边看去,能隐隐看到远处的山景,夕阳被两座山峰衔着,云霞染上红晕,渐渐向山后挪去。
江容正事不能忘,她嫁入裕王府是为了翻密诗案,密诗案的重要证据也是突破口就是密诗,萧显当初说成婚后便告诉她,昨夜她没得到半分主动权,跟没力气发问,今日她势必要问到。
她思及此处,抬眸看向他,乌黑的眸子亮晶晶的,“如今诸礼已成,你我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该告诉我密诗的内容了。”
“当然可以。”萧显应下的十分痛快,给定时间安排,“今晚回房告诉你。”
按照她对萧显的了解,回房后她定是没有半点主动权,这人今晚怎么折腾她都不一定呢,那还有心思讨论案情。
“为何不现在就告诉我。”凉亭四周视野开阔,陆遗和汀芷都在院门口候着,远远等待吩咐,此时周遭无第三人偷听到的可能,是告诉她的好时机。
“因为我打算……”萧显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眉眼微扬,嘴角恶劣的勾起一抹笑意,“做一次,说一句。”
“……”
第 36 章 避子
萧显的马车抵达左相府,管家迎上前来,代为通传。
书房内,一向端庄温语的江夫人声量拔高,情绪激动,“你最初选这三人时我就不同意,现在外面传的沸沸扬扬,说你因知道阿容娇纵不堪,所以故意选低门小户相看,为的就是日后好拿捏。”
“阿容名声都被你败坏了!”
其中缘由有无法言说,左相只能温言相哄,“夫人,我们阿容自然是最好的,流言之所以被称作流言,就是因为未被证实,聪明人是不会听信的。”
“不会听信?那这满街的传言又是从何处来?”
想到这些,更是觉得何以解忧,唯有饱食了。
“时辰也不早了,那我们吃吧?”
“好。”一直到从东宫回来,人都没醒神。
江容心里苦啊,可昱王偏说自己不会楷书呢,她能怎么办?
“姐姐今日还打络子么?”陶秋临自打经过这两日的相处,同她亲近不少,见她坐在那里揪着络子发呆便问道,“可是不会收尾?”
她坐过来,江容便就笑着将未完成的络子递过去:“猜对啦,这里,你再教教我。”
陶秋临三下五除二就做好,惹得江容不禁忘了方才的事,只惊呼一声:“好厉害!”
“姐姐若是想学,我还会其他的花样。”
“学!”江容郁气一扫而空,同她挨近了些,“你哪里学的这些?”
穿结的手指一顿,陶秋临低着头,瞧不清表情:“小时候姨娘教的。”
“那你姨娘一定很聪明吧?我瞧着这些线绳头都大了。”
陶秋临没看她,声音软软:“姨娘她会的东西很多,但教我的却也只有女红和字罢了。”
说着,她举起手里的东西:“好了。新样子。”
江容不可置信地接过来,是精巧极了的模样:“你教教我,我也多做几个!”
陶秋临自然是不拒绝的:“姐姐做这些,是想要送给什么人吗?”
“是呀!”江容头一次体会到了婴儿学步的艰难,不过好在是陶秋临特意放慢了手速,叫她能看得明白些,她一点点勾着结,倒也慢慢松快下来,“我娘没教过我这些,小时候她忙得很,等到闲了便就带我和弟弟出门玩儿,肆意得很。”
说着,她便莞尔:“这络子就是我做来打算送我弟弟的。”
“弟弟?”
陶秋临偏头,她是听说过这位任小姐的身世的,只不过她那位瞒着怀孕和离独自离京的母亲在姐姐和主母口中显得那般离经叛道。
不仅仅是姐姐她们,怕是在整个京中女眷心中,都多少带了点异类的味道。
如今因着镇国侯府的身份,这个人根本无人会提及,便是提到也是压着嗓门悄摸着关起门说,更难听的编排陶秋临也是听过的,好比她怀的究竟是不是镇国侯的骨肉云云。
可眼前的人似乎并未受影响,她独自入京,做生意,办话本赛,问皇后讨要恩赐,甚至还敢亲自去同昱王殿下要来墨宝,仿佛有着别样的劲头。
如今她忽然提起弟弟,叫她不敢再问下,只觉这怕是眼前人的隐私,若是再带出些什么旁的事来,总归不好。
江容正专注地跟那几根绳子仇人一般瞪着眼,谁也不依着谁,没留意身边的沉默。
奈何事与愿违。
“姐姐拉线的时候松一些,用些巧劲,免得打成了死扣。”陶秋临提醒。
“噫!”好死不死,被说中了。
江容茫然抬头,只能等着对方来补救。
如此,两个姑娘都不觉笑出声来。
真是服气了,江容将手里的家伙事儿都塞进陶秋临手里,看着她细致去挑开死结,不由问道:“陶三小姐,你方才说,你姨娘还教了你习字?”
“嗯,教了。”
“那你姨娘教你的时候,是不是从楷书开始的?”
“自然。”
“是吧,”江容找到了盟友般,“楷书不是基础么?怎么会有人会写草书,不会楷书呢?!”
陶秋临狐疑看她,想了想又道:“也不尽然,我听说临摹其他书体开始的也大有人在,只不过我们寻常习惯从楷体开始罢了。”
“是吗……”
江容不懂,她的字顶多就是马马虎虎,没特别练过,更扯不上什么字体了,签契和记账够用便是,所以,真的有人直接草书起手么?
这问题其实想不出头绪。
但有一点似乎可以肯定,昱王此人,委实是不能再打探了。
沉静平淡与桀骜张扬,仿佛天生就不会共存。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便是长得一样,也不是不可能的。
给了放夫书,便就是陌路,她又何必再纠结谁是谁呢?
想通这一点,江容只觉心下一松,重新看回手中的络子上。
“真好看。”
两日后。
笔走龙蛇的大字被送到覃红手上的时候,后者委实是惊呆了。
实在是——
“香君,你快过来瞧瞧,这写的是什么?”她眼都要嵌进去也不敢确定。
“瞧着是三个字。”
“废话,自然是三个字。”
“似乎这第二个字是芳?”她们这些人刚进青楼的时候就被老鸨按着学字的,此时香君却也只瞧出了个轮廓,“这真是东家特意找大家写的?!”
覃红狐疑又瞅了瞅:“可咱们这是要做牌匾的,这个合适么?倘若是人认不出来呢?”
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确定。
片刻。
“罢了,既然是东家派人送来的,那必就是最合适的。”
覃红肯定道:“定有其深意!”
陶秋临便就依言重新坐下,她没有带自己的侍女,只因府中唯有方婶照顾她,不好一起进宫。倒是任小姐带来的芳菲一并布的菜,没叫她动手。
先时她还有些无措,后来发现,这任小姐分毫没有架子,甚至还问起她的络子,像是完全没做过的好奇模样。
以往在尚书府也只有独自在房中同方婶用饭时候,才会有如此边吃边说的时候。
若是去的正房那边,勺子碰着碗出声也是要被啧一声的。
哪怕不是责骂,也叫她不敢多用。
可任小姐似乎丝毫不在意这些贵女礼仪,便是她的侍女也笑着偶尔加入她们的话题。
在主母和姐姐眼中毫无规矩的行为,陶秋临瞧着,却丝毫不觉得她粗鄙,只觉得一团和气,惹人亲近。
想着,她不由就宽心不少:“任小姐若是喜欢,待会我可以教小姐打络子,很简单的。”
“真的?!”
陶秋临一愣,瞧见对方眼中的惊喜,没来由受了感染,狠狠点头。
这晚江容没着急回去,而是跟着陶秋临一起留在殿中掌着灯打络子。
她其实也是做过的,只不过做得不好,当然主要是没时间研究,也没个好师父,母亲一心经商,也是个从不沾手这些的,所以论起踏踏实实学习这些还是头一遭。
陶秋临教得细致,叫她很快就掌握了要领。
眼看一根络子即将成型,江容喜不自胜,赶紧招呼了芳菲来看:“好不好看!”
“好看!小姐做得好,陶三小姐教得也好!”
三人便就笑成一团,正当时,外头却是忽得传来一声咳嗽声。
陶秋临脸色一变,转过身去。
是陶夏知身边的侍女,这会儿就立在殿外,她先是对着江容行礼,而后才对另一人道:“三小姐,大小姐有话要同你说。”
“好,我这就去。”陶秋临赶紧收了东西出去,连招呼都没来得及同桌边的人打。
芳菲狐疑瞧着,而后又看自家主子:“小姐,陶三小姐怎么很害怕的样子?”
络子还没有收尾,今夜怕是完不成了,江容摇摇头:“陶家的家事。”
这是宫中,便是她们有心过问,也不合适。
待将东西都收拾好回了屋,芳菲才一面铺床一面道:“所以小姐,明日咱们真的还要去东宫么?”
江容被问住了。
耳边,又响起太子神秘兮兮的教导。
“姐姐你想,既然咱们要表达仰慕之情,是不是总得有些表示的?真金白银的不行,太师最烦这些俗物了,他缺的是心意,心意知道吗?”
“就是要用心准备的,能叫人一眼看出来不糊弄人的!”
她不由将方才打的络子又掏出来。
“小姐?”芳菲唤她。
江容醒神,片刻,她拿起络子问:“你说,若是水从简,是更喜欢我亲手打的络子,还是银票?”
“?????”
江容瞧着她,单单等着。
芳菲挠挠头:“水公子他——只喜欢钱啊,这不是小姐说的么?你忘了?”
方才抓她手臂的时候不好好的?
这是怎么受伤的?
江容将瓷瓶中的药粉撒在他的伤口处,药粉沾到伤口,起到凝血作用,她知道这药有多疼,故意多撒了点,他痛的眉头一皱,接着帕子绕在指尖系好。
他一直观察她的神色,从始至终,她的面色如常,半点没有被疼痛偷袭的样子。
暂时安心,他受伤疼痛江容不会感受到。
萧显还想说些什么,就见左相快步从月亮门那侧穿过,表情严肃,紧张的像是来捉拿他的。
左相站在二人中间,挡在江容身前,阻隔裕王的视线,余光瞥见他包扎的手指,眉头蹙了蹙,“裕王这是怎么了?”
躲在左相身后的江容声若蚊蝇,“他好像疯了。”
第 37 章 起疑
坐在回府的马车内,江容心绪还无法平复,脑中还在回想刚才吵架的场景,觉得没有发挥好。
年岁小时,她总见祖母给阿娘气受,那时她人微言轻,说话没有分量,如今她能帮阿娘说话了,却也不能陪在阿娘身边了。
她早知道江氏一大家子来就没好事,二叔母暗藏心思,祖母又是拎不清的偏帮,真让人头疼。
但她没想到萧显会在众人面前那样说,现在还觉得心跳如鼓。
接连两日的雨后,天气总算是放了晴。
这日歇午后过去请安,莫皇后正在插花。
新鲜的花枝上还带着水滴,满室馨香。
江容想着,这位皇后娘娘还当真是喜欢花花草草的,不说之前隆重的花朝宴,便是来的这些时日,也总见她侍弄花草。
春末夏初交接的档口,花色总归不缺,只是欣赏归欣赏,要将它们都采摘下来再重新插放,实在是没曾干过。
可现在不同,如今在这皇宫之中,每日还真的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换位思考,她怕是也会觉得闷吧,闷了就会找些趣味。
符合这等尊贵身份又方便的,恐怕便也就是摆弄那满园的姹紫嫣红了。
“你们来了将好,本宫这儿正缺拿主意的来,”莫皇后招招手,比着两根花枝,“快瞧瞧,哪个更好?”
那是迥然不同的两枝,其一乃是簇成一团的楝花,泛着淡紫色,另一却是盛开的牡丹,富丽热烈。
三人都瞧得仔细,陶夏知先行开的口:“依臣女看,娘娘这瓷瓶清雅,与这云霞楝花甚是相配。”
“哦?”莫皇后便依言将紫色那枝拣过去,“如何?”
“好看的,臣女曾读过一句话,二十四番花信风,楝花收尾。原本臣女觉得,这小小楝花实在是春之荼蘼,可细想之下,又觉自己浅薄了。”
“怎么说?”莫皇后追问。
陶夏知话音缓缓,听来颇带着几分韵味:“楝花虽小却云集成片,亦可蔚为壮观。臣女只道它揭示春去,却忘了,这般士气更是夏启。春意难得,可其后的夏日更是绿肥红瘦,何必妄自伤情。”
“何必妄自伤情,好!好!果真是京中才女。”莫皇后赞道,“有见地!”
江容囫囵听着,还有些云里雾里,听得这声赞,本能跟着点头。
“娘娘谬赞。”陶夏知浅浅勾唇。
陶秋临就站在陶夏知身后,闻声也跟着糯糯道:“臣女也觉得楝花甚好。”
莫皇后点点头,待看见最后一个,笑了:“任小姐觉得呢?”
殿内统统就她们几个,江容自然是免不得被问的,只是没想到陶秋临今日倒是率先发言,留她一个成了重点被关照的那个。
“臣女觉得陶大小姐说得很好,很有寓意。”
她自然是要从众的,笼共就两枝,倘若是就她一人选了牡丹,岂非是故意跟人对立?
可此番情形,以莫皇后这般经世之尊,难道真看不出多此一问?
除非是——
江容话音一转,继续道:“只是娘娘手中这两枝本就各有千秋,想来是用牡丹也别有趣味。”
此话一出,原本恭谨静立的陶夏知抬眼。
江容心叹一声,有时候猜中人心思后才是最难啊,好比现在,这莫皇后分明是更喜欢牡丹,却偏非是被陶夏知那精彩的一番言论给占了先头。
如今倒是要她来得罪人。
自打她那日拿到了昱王的字,陶夏知就待她越发冷淡起来,今日之后,她二人之间怕是更隔了鸿沟。
唉——
万皇后却是来了兴致:“说说。”
硬着头皮,江容只当是未见边上凉凉的目光,矮身道:“回娘娘,江容从未学过插花,所以也只是凭感觉罢了。”
她指了指那瓶中已有的青叶:“臣女的关注点不在瓶,而在叶。插花臣女不懂,但若只瞧这部分,臣女倒觉得并不陌生。娘娘请从这边瞧。”
她让开位置,莫皇后好奇,站了过去。
江容用双手捏成了长框比在了那一枚枝叶上:“娘娘,臣女觉得,如此看去,好比女孩子头上的簪花银钗一般。”
这角度新奇,便是陶秋临也忍不住偏了身去瞧,被身边人一眼瞪下,赶紧重新站好。
“任小姐的想法好生特别,倒当真如是!”莫皇后惊喜道。
江容这才继续:“臣女不才,曾做过珠宝生意,常有与设计的工匠商讨该如何叫这簪钗更夺目光彩。此时娘娘选择的枝叶平整大气,容展自在,私以为唯有牡丹这般国色相称,才不会喧宾夺主,相映成趣。”
“确实!”莫皇后一抬头,竟是径直将牡丹摆进来花瓶中,“如何?!”
求证一般。
便是陶夏知,被这陡然一问,也只能立时附和。
“不错,不错。”莫皇后欣慰,又将花叶整理了一番,这才命人端去摆好。
难掩气愤,陶夏知却端得大度,笑道:“任小姐别出心裁,夏知今日学到了不少。”
江容头疼,这哪里是别出心裁,这是在变着法地说她玩心眼吧?
天可怜见,冤枉。
面上,她却只能呵呵谦虚着应哪里哪里。
原来商场交际,放在宫里头也是可行的,起码面子上大家得过得去。
“今日厨房里做了新点心,你们也一并来尝尝。”莫皇后净了手,给她们赐坐。
不多时,宫人端了糖果子进来,精致小巧地摆在了盘子里。
江容才拿了筷子,不及品尝,莫皇后便家常般问:“对了,任小姐方才说未学过插花,本宫适才想起,这京中姑娘大多是入得南斛学堂的,里头这些都会教,任小姐来京几月,本宫倒是忘了安排这一茬。”
“劳烦娘娘惦记。”
“你方回来不久,去了学堂也能多同姑娘们聚聚,年轻人总不好形单影只才是,下月夏收,本宫同闻先生说过,你便自行过去吧。”
“是,江容谢过娘娘。”
如此,江容才得含了一颗糖果子。
宫里头的东西果真不同,这般口齿生津的蜜饯还真是第一次见。
她不由多瞧了几眼。
“先前你说你经营的也是个点心铺子?”上首忽又道。
“是。”
她今日似乎甚得莫皇后欢心,以至于这用点心的时候话题也在她身上。
莫皇后倒是不觉,想了想又道:“既是点心铺子,倘若是各府中夫人小姐能先行尝鲜宣传,怕是比昱王的牌匾更有用。”
不夸张,江容差点呛出声。
莫皇后莫不是已经知道了那人给自己写的字了吧?
“江容……咳!江容谢过娘娘提醒,只是江容初来乍到,不好冒昧打扰她们……”
“其实,任小姐若是要同大家结交,夏知有个提议,不知任小姐可愿听听?”
没想到她会开口,江容看过去,见她盈盈笑着,赶紧道:“愿闻其详。”
陶夏知便先同皇后颔首,而后才说:“其实要同女眷们熟悉,最简单的法子便就是办一场宴会。据夏知所闻,有不少姐妹都很想与任小姐相交,只是不得机会,又因为不知任小姐脾性,怕是贸然相邀唐突了才作罢。可倘若是任小姐下帖,想来大家必会应邀。届时同游共饮,自有说话的机会,若任小姐的点心好吃,大家定也愿意捧场。”
不得不说,她条理清晰,颇有几分道理。
可所谓宴会,莫非是上次花朝宴那种?
那岂非是还要寻得一个主题才是?
好端端的总不能偏非要旁人往家里来玩吧?
想着,莫皇后已然发话:“嗯,是个好主意。”
萧显守诺,只尽兴一回就放开她,只是这一次也到了二更天,他朝着外面传唤送水。
江容算是明白了,控制次数他就会拉长时间,少量多次和多次少量累的程度根本没区别。
被萧显抱着浸入浴桶,他眼神逡巡在她身上,似乎是很想停留,她背过身去,全身上下都浸在热水中,只留一个小脑袋在外面,自顾自的开始清洗,男人明白她的意思,转身去他的浴室,听到关门声时,浴房内已经不见他的身影。
沐浴过后,还是在加水的桶后面找到汀芷藏的食盒,她捏着鼻子一饮而尽,舌头都快被苦麻了,蜜饯稍稍综合苦味,她擦干身体穿上寝衣。
绕过屏风回到殿内,未燃烛火她借着月光查看,雕花拔步床边没瞧见萧显的身影,他还没洗完?不应该啊,难道说他回去了?那可太好了!
她正欢喜着爬上床的时候,踩在被子里的触感柔软弹性,她察觉不对,正想换个方位是,倏地脚踝一紧,她失重跌入柔软的锦被里,萧显从背后抱住她的腰身,带进怀里,手臂揽在她的腰间,脑袋埋在她的脖颈闻着馨香。
她身上的香味让他分外安心,闻着入梦睡眠都踏实很多,忽然他闻到这馨香中夹杂着淡淡苦药的味道,蹙了蹙眉头。
昨日他就闻到了,以为是他的错觉,今日又闻到这个味道,不禁起疑,“阿容,你用的是什么皂角,为何有药味?”
“……”
第 38 章 探脉
江容倏地身体僵直,方才她喝过药后吃了蜜饯,还用杨柳枝揩齿漱口,怎么还能闻到?
这狗男人还真是狗鼻子。
萧显的指腹划过她的手腕,略有薄茧的指腹划过娇嫩的肌肤。
察觉到他在探她的脉,她出其不意反手捉住他的大掌,顺手丢了回去,“你若不喜欢就别碰我!”
陶府后院,几个女孩正聚在一起说话。
正中那个正是陶夏知,此时她伸手挑着琴弦,几个音下来,她轻轻按下:“是好琴。”
“就知姐姐会喜欢,这是我特意叫兄长从张大家手里买下的,”粉衣姑娘接上,“我一看哪,这上头分明就写着姐姐名字么!这不,赶紧给姐姐送来了。”
“若芙妹妹有心了,张大家制的琴千金难求,我怎好据为己有,芰荷,去库房……”
“哎呀姐姐!”不想她一张手就被粉衣姑娘摁下了,“我喜欢姐姐,这才给姐姐送来,就是为了叫姐姐宴上大显身手好压压那镇国侯府的势气,姐姐跟我这般客气作甚!”
李若芙是个心直口快的,她不叫芰荷走,只拉着陶夏知的手继续:“她这刚刚入京才几日,就搞出这般动静来,又是什么话本赛又是盛宴的,还抬出他爹来撑腰,当我们是什么人?哦,平日里连个招呼也没打过,想要我们出力的时候就想着一呼百应?她想得美!若芙就是咽不下这气。”
“就是!”边上另一人应和,她哼了哼,“商户出身的,能见过什么世面,胃口这般大,也不怕撑着。”
罢了,她托腮看过去:“我看你呀,就是太好脾气。人家进宫这一趟可真是没白去,倒是你,明里暗里被人贬了还替人张罗呢!”
“金绵你少说几句吧,”李若芙瞪她,“这皇后娘娘既然已经发了话,说这任小姐没有制办宴会的经验,要姐姐多多帮衬着,姐姐自然不能搁置不管的啊。”
“方才不也是你先替夏知打抱不平的?!”金绵也提了声。
“可我这不是想办法呢么!帮衬么,姐姐都主动弹琴助兴了,还待要如何?而且,什么宴席啊还不都是赏赏景说说话,再尝尝吃食,能掀出什么新潮来?可姐姐有了这琴就不一样了!以姐姐的琴技,到时候谁还能关注这宴会的主家是谁呀。”
“好了好了,二位都是为了我,何必脸红脖子粗的伤了姐妹和气。”陶夏知从琴边起身适时打住,“这琴,我便收下了,可你若是分毫不取,我也是不依的,这样,芰荷你去把我最喜欢的那套珊瑚头面拿出来。”
“姐姐不用!”
“你若不收,才是叫我生气了。”“……属下多嘴。”
私以为,殿下你应该还挺想知道的吧?
玄枵心道,却是重新老老实实驱车。
如此,李若芙才终是松了口。
陶夏知莞尔,又拉了金绵的手来,搁进去一只小小玉蝉:“知道你喜欢这些,别置气了,好生说话。”
金绵瘪了气焰:“你这又作甚!”
“行啦,到时候你们两个也帮着点,她初来乍到,不知道的东西多得很,届时还有男客在,若是闹了笑话传出去可就不好了。”
李若芙同金绵对视一眼,后者收了玉蝉,拿鼻子应了声。
前者嘻嘻一笑:“姐姐放心吧!哎,这瓜子儿不错,还带着核桃香呢,姐姐快尝尝!”
几人便就岔开了话题,期间金绵想起这府里头还有另一个也是一并在莫皇后那里露了脸了,登时好奇:“对了,怎不见你那闷葫芦妹妹?到时候她可是也要去的?”
陶夏知笑容一滞,想起芰荷同她说的事来,没想到那向来闷不吭声的人,竟是也会有同人说笑的时候,若说那姓任的没点手段,她可真是不信。
“自然,请帖上是明明白白写着她的名字的。”
“这是何意?”她们收到的递到后宅的帖子上可只笼统邀请了夫人及小姐罢了。
如此,另两人狐疑瞧她,却是一边的芰荷将宫中的事儿拣着样的说了说:“二位小姐不知,这任小姐同我们三小姐很是投缘。”
“任江容是有意孤立姐姐?”李若芙却立刻听出名堂来,“分明晓得那锦华殿东西两边房间不同,姐姐与陶秋临是一家的,便是换成谁也只会要那独间啊!”
“莫要胡说。”陶夏知唬道,“吃都堵不住你嘴?”
“也就你,读书读多了傻了不成,这明眼人都瞧得出来!”金绵这次却是站在李若芙那边,“你这妹妹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也不知是得了什么好处,就同人家欢欢喜喜一起打络子,怕这打的不是络子,是夏知你的脸呢。”
“妹妹年纪小,难得碰上她愿意说话的人,金绵,你再这么讲我可不高兴了。”陶夏知道。
金绵撇撇嘴:“也罢,真是人以群分。行行行,我不说就是了。”
芰荷便就躬身换下满了瓜子壳的碟子,又捧了新茶过来给陶夏知,后者几不可察地颔首。
亭外,池塘里不知何时坠了片花蕊,晃荡着漾出波澜。
陶秋临抽身折回,她闷头走了一截,一路回到了自己的院子,才发现手里还揪着一根新采的紫藤。
她松了松手指,又轻轻抚了抚那细小的花瓣,最后干脆坐到了台阶上发呆。
“哎呦,怎么又坐台阶上,叫夫人瞧见又要说你了,快起来。”方婶瞧见絮叨起来。
陶秋临仰头,似是想起来什么来问:“方婶,之前姐姐不要的纸,还有么?”
“有啊!”方婶擦擦手过来扶她起来,“那么好的纸芰荷姑娘就要扔了,我呀好说歹说替你留了。”
“谢谢方婶!” 陶秋临终于笑起来。
方婶看着她的笑,忍俊不禁,笑着笑着却是跟着默默叹了气,只低着头催她进屋去。
江容这几日忙着置办宴饮的事情,又要仔细点心品类又要安排人手采买食材,忙得脚不沾地,为此她还特意请来玥姨娘,想问问大抵这些京中贵女们都要在宴上玩些什么。
玥姨娘到底也是京中待了这般久的人,几乎是将自己晓得的都说了。
“其实女眷这边,一般小姐们会陪着夫人说会话,这时候小姐可以出一个题目,叫大家吟诗作对,亦或是赋曲奏乐,男客那边也是可以一起参加的,如此,也热闹些。今次将好侯爷又请了殿试三甲,小姐不愁没人参加。”
江容听着,提笔记下:“只有这些文的么?”
玥姨娘懵了,她想了想:“小姐是想带女眷们也蹴鞠?”
那自然是没有的,怕是她这提议一出,就得被记恨起来。那日人多,姑娘们打扮得美美的过来,最后惹得一身汗回去,若没有男客还好说,可任徵大手一挥就是几十张请柬出去,若是姑娘们大汗淋漓地被瞧见,她可就是千古罪人了。
“怎么会。”江容矢口否认,却是思忖起来。
玥姨娘更不解了,这女眷们在一起还能如何啊,人多,可不是互相相看着该表现表现,该做观众做观众么?
正想着,就听面前的大小姐唤她:“玥姨娘,劳烦你帮我请京中最好的戏班子来吧,就点女眷们最爱听的戏。”
“好。”
眼前人思维跳跃,同她说完已经又起身指挥起来:“芳菲,你去问问覃老板,话本誊抄得如何了,催一催进度,好了就赶紧拿来。青轩,你去找人赶制些简易牢靠的木架子来。”
罢了,她叫住门口的管家:“树伯,劳烦你帮我找人做几样东西……”
江容七七八八安排得差不多,回身瞧见玥姨娘还坐在那里怔怔瞧她,有些奇怪,她伸手蹭蹭自己的脸,没脏啊:“怎么了?”
“没,没什么,”玥姨娘自知失态,赶紧起身笑道,“只是觉得小姐行事果决非常,叫人意外,小姐果真是与众不同,将来该配得一个最好的郎君。”
江容其实少有同她说话,姨娘的身份摆在那里,相处免不得尴尬,是以本也没什么多余的话好说,可此时她瞧着玥姨娘的目光,竟是莫名察觉其中几分真意。
身体比精神醒的还快,没等她明白发生了什么时,略有薄茧的指腹划过肌肤,掀起阵阵涟漪,她下意识环抱住萧显的脖颈,任由他不断索取。
半梦半醒间,萧显哄骗她,想让她再多吃点,但她已然很饱了,原本平坦得小腹出现了浅浅的弧度,被他发现,心思恶劣的伸手按住,想要帮她更好得适应,却听得声破碎得嘤咛。
眼中再次水雾蒙,只觉身心都被他牵着,跟随着他的动作不断摇晃。
“为何每次行房过后,我都累极,你却精神奕奕?”
江容埋在他的身前,在他胸口处咬了一口,留下两排浅浅的牙印,娇嗔质问道:“你是不是偷学了房中秘术?”
萧显闷哼一声,很是受用,她咬的没多大力气,不疼甚至还有些痒,让他心痒痒。
“房中秘术?”他嘴角噙着笑意故意逗她,“想学吗?我教你。”
“……”
第 39 章 误酒
八月十五宫中设宴,紫宸殿内鎏金宫灯烛火盈盈,光晕映衬着雕梁画栋,显得金碧辉煌,朱红色的殿柱彩雕鎏金盘龙,庄严肃穆。
皇室宗亲已入席,江容坐在萧显身边,一抬头正对着就是形单影只的燕王,她立马低头敛眸,安安分分,只待皇帝驾临。
“陛下驾到!”李公公一声唱和,明帝一身赤黄色衮服,走在前方,陈皇后和柳贵妃以及众嫔妃跟在身后,殿内齐齐跪拜行礼,山呼万岁。
明帝端坐在龙椅上,皇后坐在他左手下边,对面的右侧是给陈太后留的位置,陈太后这几年常伴青灯古佛,宫中宴会甚少参加,位置每次都会给她留着。
陈皇后见宾客尽数入席,视线便朝着下面寻觅去,平阳长公主和静和县主坐在下方,她目光紧紧盯在静和县主身上。
静和县主仿佛感受到这过于灼热的目光,诧异的抬头看过去,陈皇后低头抿了口酒。
自从柳真成了齐王侧妃,陈皇后就开始物色新的燕王妃人选,她想选户部尚书的孙女郑琼月,郑琼月嫁了人,她想选江容,江容嫁给了裕王,能选的适龄世家贵女就更少了。
她将目标转为静和县主,静和是平阳长公主和礼部尚书林怀明独女,本就是两性联姻的结合,明帝登基不乏平阳长公主的支持,虽然她最近淡出朝堂、不理世事,但她在朝堂还有不少的潜藏势力。
若是燕王可以娶静和县主为妃,或许能为燕王带来新的助力。
现在最大的阻碍就是明帝特许静和县主婚嫁自由,金口玉言,知之者众,她如今已是双十年华,依旧未定亲事,若是能说服明帝改变心意,就能替燕王求娶静和县主。
自从陈豫天火烧太庙一案,陈家断尾自保将其逐出族谱,明帝对她越发疏离,虽然没继续将她软禁宫中,但已经让柳贵妃协理后宫,逐渐架空她手里的权利。
前朝后宫齐王一家独大,定是会影响立储,成年皇子对帝位是天然的威胁,她想赌一把帝心,无论帝王流露出来是何种情感,猜忌都是帝心的底色,储君未立,皇子间博弈正盛,没到最后一刻,帝王不会放任不管。
至于平阳长公主那处,交由陈太后去说便好,无论平阳如何厉害,她终究是陈太后的独女,为了陈氏一族的荣光,陈太后能将此事摆平。
是讲究极了的烫金请帖,上边清清楚楚写着“送呈镇国侯府嫡长女”。
陌生的称呼,江容目光顿了一下。
“小姐,写的什么?”见她神色,芳菲好奇凑近。玄枵立刻继续汇报:“马车就在府门外,已经着人递了牌子,还未下车。”
“前厅候着。”
“是!”
任徵被请下车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不把稳。
一来他昨日仔细问了问关于那梨花糕的细节,不问不知道,一问人都傻了,更确定了这赏是祸不是福。
二来是请他入内的竟是昱王殿下的亲卫玄枵,这也是个人物,几乎寸步不离主子,亦是整个昱王府内地位仅次于昱王的人。
他不禁捏了捏手里的扇子,觉得实在烫手。
昱王府内处处都安静得很,任徵也是头一次进来,拘束极了,他扶着膝盖坐在前厅,不多久就见玄枵端了茶来。
“侯爷慢用。”
这更是恐怖了,他何时受过昱王这般礼待,不是,应该说,他今日之前跟昱王私下就没曾说过几句话,还回回被怼得还不上嘴。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侯爷喝茶。”
“啊!好,喝茶,喝茶!”任徵赶紧端起茶盏。
不想甫一入口,差点就卡了喉咙。
“咳!”他赶紧盖上盖子,不好反应太过,只赶紧搁下,“好茶。”
玄枵没说话,却是忽然让开道去。
不夸张,任徵觉得门口站着的男人脸黑得比之刚刚入口的苦茶更甚。
然则他不敢耽搁,赶紧就起了身作揖:“昱王殿下。”
那人似乎是连一步都不想再跨进,就这么立在门口,半晌才凉凉问:“侯爷是回家的路都认错了?”
来了,这不就来了么。
任徵只作不知其中嘲讽,笑着道:“今次是特意来拜访殿下的。”
“喔。”门口人一声之后,却是看向边上的玄枵。
后者赶紧低头:“属下知错。”
任徵一愣,立刻就悟出道理:“殿下勿怪,今日本侯是替小女来归还侯爷东西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只觉掏出玉扇的下一刻,对面的目光更凌厉了几分。
他将玉扇捧起:“小女初来乍到全不知规矩,且于蒸糕一道实在不精通,若是昨日的梨花糕惊扰殿下,还请殿下勿怪。”
寂静。
任徵额上冒了冷汗,仍旧坚持说完:“小女胆子小,不经事的,这兑赏一事实在万万不能。还请殿下收回此扇。”
说完他等了片刻,并不见动静。
正要抬头,手里玉扇便被玄枵接去。
不等他松气,就听那边轻飘飘一声:“砸了。”
任徵大惊,不及开口就听一道碎玉之声入耳,那玄枵竟是当真徒手一捏,再见已是粉碎。
“送客。”
任徵顿觉口干,半天才反应过来追问:“殿下,那小女……”
“侯爷,请回吧。”玄枵伸手拦住。
过来这一趟,竟是落了个不明不白的结果。
任徵心下懊恼又发作不得,忐忑得很。
不过回程路上他又细细分析了一遍,依他对那昱王的了解,若是他真的要发作,应该是当面早就开火了,既是能叫玄枵送客,想来是不会再追究了吧?
他撑着胳膊琢磨了半天,终于还是说服了自己。
也罢,虽说过程痛苦了些,但好歹是熬了过去。
“小姐,侯爷回来了。”芳菲进屋道,替案边人换了茶。
江容抬头:“如何?”见江容经不起,萧显也就收手躺回去了。
他无意撩拨她,只不过是因她之前的行为一时兴起。
两人各有各的沉默,无言之下,是脑子里的惊涛骇浪。
萧显迟迟挥不去那触感和江容绯色的羞容就不说了,江容乍得从前从未有过的体验,正是新奇时。
她攥着被面默默安静了一会儿,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又碰了下自十三岁后越发胀起来的柔软。
怎么会这样呢?
她盯着床帐内侧,又回想起萧显方才微带揶揄的眼神,内心又有些小鹿乱撞。
江容扭头看去,见萧显一动不动地侧躺着,和她背对着背,好似雁过无痕,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江容努努嘴,有些不是滋味。
她虽然觉得羞,却是很好奇的,想缓一缓后再研究一番。
可萧显身上像没有人气似的,既不多想,也不好奇。
真没意思。
江容暗暗骂他是冰块,自己闭眼睡了。
然而,背对着江容的萧显,表面看着静如青松,实际也不平静。
江容没经历过,他又何尝不是?
只是往前探了一步,窥见奇妙,就让人心弦波动,久久不平。
令人踌躇满怀,不知该如何是好。
进一步奇怪,退一步更奇怪。
索性什么也不管,当作没发生过。
静一静,睡一觉,待天亮睁眼,风浪就能平息了。
然而这夜,睡在江容闺房,暗香浮动钻入心头,令萧显做了个荒唐的梦。
梦里大蛇在春闺冬眠,钻进柔软似云端的被窝,盘旋扭动,唯我独尊。
尤其冬眠将尽,美满如意,大蛇出洞,竟生生胀大两圈。
醒来,睁眼。
不知什么情况,昨夜背对背入睡的两人,变成面面相对,江容还抱着他的胳膊,腿也将他缠着。
睡得正香,面带微笑。
知道她怕冷,恰好体热的他,成了她就算讨厌也会不由自主靠近的人形暖炉。
吸引力着实太大。
萧显动了动,感觉到下身湿润,面色霎时僵硬。
他一张俊脸憋得又红又白,推开黏他黏得紧的江容,起身拿了外衫就走。
守夜的晚桃行礼问话都没说完,萧显走路带起的一阵风自她面前飘过。
她茫然瞪眼,心头涌起不妙预感。
内室里,睡得正香的江容硬生生被萧显推开她的动静给弄醒了。
她睁开一只眼睛,脑袋迟钝,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缓了缓神,才发现身边空了。
并且萧显起来了,连被褥都没给她掖好,他睡的那一侧的被子是掀开敞着的。
“真是的!”
江容不满嘟囔,自己动手把被褥裹紧,身体又再转了一圈,把自己包得结结实实。
晚桃站在帷幕旁,攀着锦布小心翼翼问:“姑娘,姑爷是怎么了?”
单独和主子在一处的时候,晚桃还是习惯叫姑娘。
江容不满哼了声:“谁知道呢,他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闭眼躺着躺着,江容的睡意都散了,但就是闭着眼不愿动弹。
也就是在这时候,她嗅到一丝陌生的,奇怪的气味。
江容耸了耸鼻尖,找到气味源头。
是萧显睡过的位置。
气味不重,却有种格外明显的存在感。
她钻进被子里面,趴着闻了闻,把被褥撑起一个大鼓包。
晚桃诧异地看着,和掀开被子露出来的江容大眼瞪小眼。
江容生气:“臭萧显,不理他了!”
待萧显又换了身里衣回来,江容已经起了,自顾自梳妆打扮,从铜镜中望他一眼,又撇开眼,不再理会。
从前不管萧显怎么冷脸不热络,江容也没介意过他。
但今早,吵醒她,掀她被子,还给她香香的床留了莫名其妙的气味,萧显连犯三桩罪,头一次把江容得罪了。
萧显这头没察觉到江容不高兴,因为他自己也正为早上的荒唐难以为情。
事情不大,坏就坏在,这是在江府。
在妻子的闺房。
即使因为发现得及时,暗地处理了,没人知道,可到底是说不出口的私事。
所以萧显一直坐在外面,安安静静地等着。
等到江容梳妆完毕,带着萧显一同去和江父江母用早膳,两人之间仍是互相不搭理的情况。
江容倒不是有多生气,点点小事,不足挂齿。
至多是不想和萧显说话。
而萧显,正巧不知该说什么,顺势缄口不言。
这情况,落在不知情人眼里,不管是下人,还是江父江母,都觉得格外不对劲。
昨天晚膳散席时还好好的呢,怎么今天仿佛一夜降温了似的?
待两人要启程回侯府,郑映澜才把女儿悄悄拉到一边,问候小夫妻俩的情况。
她问两人怎么闹脾气了,江容还愣了愣。
“没有啊娘。”
都是小事,她已经忘了,母亲问起她才反应起来和萧显许久没说话。
“他今早起来把被子掀了,没给我盖好。”
郑映澜哑然,嘴张了张,劝慰的话都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她都没与江容说,只提醒她身边人,以后更悉心照看着。
待小两口登上马车,打道回府,郑映澜与江挚两夫妻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
已经预料到,威靖侯世子和自家女儿性格会不合,但没想到,相处起来会这么磕磕绊绊的。
只一点点的小事,就闹得互相不说话。
真是让人忧心。
谁也想不到,这会儿马车里单独相处的两小夫妻,其实已冰释前嫌了。
江容登上马车时,不慎踩了一脚裙子,险些摔倒。
萧显在后面,一只手稳稳拖住她,再半抱着人落座。
跌入他怀中时,江容闻到萧显身上淡淡的木质熏香,还有肌肤上干净的气味,陡然对快要忘记的,早上闻到的味道生疑。
她坐好,主动凑近,在萧显身上又闻了一通。
萧显蹙眉,但一动没动,任她莫名其妙地检查。
待江容检查完毕,抬头面露疑惑:“夫君,早上的气味到底是哪里来的?”
萧显并不知道她指什么,神情清贵矜持,淡声问:“什么?”
说起这事,江容总算找到了算账的好机会。
她细数萧显的不对,然后把她钻被窝的事也说了出来。
萧显端庄的表情险些开裂。
他僵直一动不动,半晌想不出任何话来给江容答疑解惑,也不知道是该敷衍她,还是实话实说。
他哪里想到,会被江容发现,并且还要追究到底。
他的身边没有她这样举止超脱的人。
硬生生把性情一派清流如许的萧显,逼得处境窘迫。
江容身体前倾,几乎贴在萧显身上,仰头看他。
发觉他神情僵硬不自然,更加好奇。
“你有事瞒着我。”
萧显实在没法,只能推脱,含糊其辞地告诉她:“你以后就知道了。”
他既不能不答,又不想欺骗她,只能这么说。
江容瞪着萧显,抿唇。
她胸中像是有团棉絮堵住了出口似的,不上不下的。
恰好这时车轮碾过一块矮石,颠簸一下,她身子向后一歪。
刚刚还敷衍她的萧显,倾身一揽,扣住她的腰。
得益他的守护,江容没朝后倒。
也因为这下意识的举动,让她心口攒的气散了。
“那行,你以后再告诉我。”
江容心情转好,又成了事事不往心里去,好说话的小姑娘。
她轻易放下,萧显却办不到。
他松开她的腰,脑海中始终挥不去早上那回事。
萧显以为,他发现得早,处置得了无痕迹,却没想到江容是那个不受控制的意外。
好在,她涉世未深,懵懵懂懂的,什么也不知情。
萧显想,能瞒一时就瞒一时。
莫名其妙的,他不想让江容知道这回事。
一想到被江容发觉不对,还有她在他身上嗅来嗅去的模样,萧显就觉得一阵窘迫。
过往那么多年,他极少有过这样的情绪。
侯府长子萧显,处事周全,名声干净,在外从未出过有损颜面的意外情况。
相比起来,他宁愿在外丢脸,也不愿意在江容面前。
好在,江容并不执拗,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
她说“你以后再告诉我”时,萧显心头一颤,难以描述的感觉。
前一刻还紧绷难言,瞬息之中恍惚心悸,软了一软。
他看向江容,见她已经翻过一页,兴致勃勃看沿途街道,方才那股浑身不适的窘迫情绪很快淡了下去。
马车途经一条专卖女子所用胭脂水粉和珠宝首饰的大道,不知有什么热闹,人头攒动,江容回头看他。
“夫君,我要去看看。”
萧显点头:“去吧,我带了银票。”
江容问:“带了多少?”
“二百两。”
萧显以为,二百两银子,无论买什么也尽够了,不会让江容空手而归。
谁知道江容眨了眨眼:“才二百两啊,不太够呢。”
萧显:“……”
刚刚还觉得江容人不错,随和好说话,不到眨眼之间,新萌生的好感被她一句话又给压了回去。
二百两都不够,她要买什么?
萧显无奈:“先去看看,若银票不够,再差人回府里去取。”
“瞧着似乎无甚不妥,那昱王殿下应是没有为难。”
“那便好。”她重又看回手中的账本,“明日我们出去一趟。”
“小姐是要去铺面?”芳菲了然,“可是账上出了问题?”
主仆俩最近整理带来的东西,发现江家在京中曾收过一处铺面,只不过当时未曾直接经手江容,今日早间她命青轩去要了账本。
“账没有问题,应是经营不善。”江容说着就听外头声音,“怎么了?”
“哦,是管家,侯爷刚刚回来时候带了好几块玉料说是要挑一块成色最好的,”芳菲道,“管家不懂,这才请教过来。”
江家珠宝起家,于玉石一道自是精通,想来此举大约也是任徵的意思。
树伯已经到了门口,搓手笑着:“小姐。”
江容起身,只见十来个小厮手中皆捧着一尊玉。
虽各有不同,却是清一色的白玉。
“侯爷要用来做什么?”江容不禁问道。
“做扇子。”管家道。
“邀请我去参加花朝宴的,说是要去京郊的万春别院,”江容读到最后,瞧见了落款,“陶家,萧氏。”
来之前,她略微了解过,京城陶姓只有一个,便就是如今的户部尚书府上。
至于这萧氏,应是陶府的当家主母了,就是这花朝宴实在不知是个什么东西。
芳菲显然也不知道:“莫非是为了花朝节举办的宴席?”
“是的吧,”江容收起请帖,“听说京中女眷最喜欢张罗这些宴饮之事了,为的是沟通感情,顺便牵线搭桥。”
芳菲恍然点头:“就像是咱们行商也需要将人请了来打点一二。”
“对!就是这个意思!”
只不过,江容实在只猜对了一半。
到了午后,管家又过来了一趟,这次身后还跟着一列人。
“侯爷听说小姐要参加花朝宴,这不,他特意吩咐老奴给小姐请了紫绣坊的李老板来,”说着,他让出身后妇人,“李老板的手艺可是京中首屈一指的,此番便由李老板替小姐量体裁衣吧。”
“小姐,”那李老板上前行礼,已然笑靥如花,“小姐肤白,又生得好,听闻小姐是江南长大的,果真水灵,能给小姐裁衣啊,是我们紫绣坊的福气。”
平白被夸了一顿,江容甚至连拒绝的话都没说出口,就这么被带进了屏风后。
李老板手快,已经三下五除二地量好记下尺寸,收了尺便又引她出去瞧丫头们捧进的布料,连珠炮一般报了各色缎布产地与手艺,听得江容直觉隆重,下意识与边上的芳菲对视了一眼。
李老板一行说着一行一直拿眼观察着她的反应,见状便道:“小姐是要参加花朝宴,自然是该鲜艳些才是,这些都是最新的布段,小姐挑挑?”
“李老板也知道花朝宴?”江容总算听出些话音来,“很多小姐都为了这花朝宴制新衣么?”
看着她恬淡安静的睡颜,他指背轻擦过白瓷般的脸颊,浓密的睫毛在眼睑撒下小片阴影,百般心爱,万分疼惜,这是他两世唯一所求。
软枕不知什么时候被她抱在怀里,顶替了他平日的位置,萧显见她睡熟,不忍心半夜将她叫起来,今日宫宴上迎来送往的应付,想必累极了。
他钻进被子里,刚沐浴过的身体很是暖和,她根本没有察觉,萧显将她怀中的软枕抽掉扔在一旁,她不适应的嘟囔一句,下意识寻觅抱住他的腰身,埋在怀里沉沉睡去。
几番平复呼吸,强行那压制住对她的渴望,暗暗思忖,明日绝不可能放过她。
他轻抚着她柔软的青丝,在她额头克制的落下轻轻一吻,“皇后给你的药别乱喝。”
黑眸敛下万千情绪,声音缱绻,“你若求子不如寻我,我这一味药,才是最管用的。”
第 40 章 动摇
天气晴好,惠风和畅。
四时宴由皇后负责承办,地点现在了芙蓉园,园内亭台楼阁错落,花卉繁茂绿枝摇曳,假山嶙峋浮起淡淡翠色,芙蓉池内波光粼粼,一片好风光。
坠玉的马车停在芙蓉园门口,玉牌上烫金色刻着“江”字。
在家闭门思过几天,因在养伤无法习武,江容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反思后深以为这样的生活舒服,不出门也无妨。
今日一大早就起来梳洗上妆穿衣熏香,她半梦半醒中任由汀芷侍弄,坐在马车里还未清醒,止不住打哈欠。
在汀芷的搀扶下,她走下马车,身穿轻薄的石榴红纱裙,上衣是淡红短襦对襟,鲜亮绮丽,衬得她肌肤胜雪,淡粉敷面,越发显得明艳动人。
这入京第一顿饭,还不熟的父女俩可算是将食不言贯彻了个彻底。
这其实并非江容本意,奈何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这便宜爹爹倒是努力过,好比把那一桌子堪称京城美食大赏的饭菜逐一介绍了一遍。
可等报完菜名,他也实在没能再找出个好话题。
最后到底用了万能的“快吃吧,一会凉了”作结。
如此甚好,她实诚地喂撑了自己。
甚至直到第二日清早起来,江容都不觉得饿。
等到瞧见厨房送来的又是整整一桌的早食,竟平生第一次生出两眼一黑的感觉。
芳菲递了筷子狐疑:“小姐可是不容服?”
总不好说是自己昨晚吃顶了,江容拣了块瞧着清淡的点心咬了,只反问道:“方才听你在外头说话,可是谁来了?”
“喔,”芳菲低头拿出一张请帖来,“管家命我拿给小姐的。”
“何止是小姐们呀!不过小姐方入京,不晓得也是正常,”李老板道,“这花朝宴啊,以往每年都是皇后娘娘亲自设宴的,各家女眷们进宫赏花挑花然后一起做百花糕送往前殿,陛下会带着朝臣一并品味行赏。直到前年开始,陛下怕是皇后娘娘辛劳,这才将这一盛会交由京中有名望的女眷来主持。今年正是轮到陶府的大夫人了,大夫人出自兰陵萧氏,乃是有诰命在身的。”
原来如此,所以不仅仅是女眷们的宴饮赏乐。
既是有陛下与朝臣品味行赏,那便就说明,届时不仅有女客,还有男客。
大兴民风开化,不似前朝男女大防之甚,这花朝宴瞧着是应花朝节而生的聚会,实际上说是一场适龄男女的相看也不为过。
宴会的地点会从皇宫挪至京郊便更是能说明情况,皇宫终究拘束,哪里有万春别院这般地方来得自如,也更是能叫那前殿后宫的分界线淡化。
江容虽是刚来京城,这里头的关节,却轻易想得明白。
李老板察言观色,知道她明白其中深意,便就殷勤提了布:“小姐看这块如何?”
“都好,”江容其实不缺衣裳,却也不能拂了人意,到底挑了几个瞧着顺眼的,“谢过李老板了。”
“好嘞!五日,定能送来镇国侯府!”
“有劳。”江容偏头,芳菲立时上去递了颗银豆子。
得了赏钱李老板自然开心,这一路笑着出去,却被人抓了个正着。
一抬眼瞧见人,她立时就要行礼被随手按下,任徵问:“都同她说明白了?”
“说了!小姐聪敏,一点就透。瞧着并没有排斥之意,喏!这是小姐选的布!”
“那就好,那就好,”任徵看着布料,他一个大男人自然瞧不出什么好赖,却宽心不少,“找最好的绣娘,必得叫我女儿风风光光地参加!”
“侯爷放心,错不了的。”
如此,镇国侯才负手松了口气。
原以为这便就算了,没想到晚些时候,恬院又来了一位客人。
说是客人其实也不准确,芳菲通传的时候面色有些古怪。
“怎么?”江容转头。
“是玥姨娘。”她道,“小姐,见不见?”
她如今是侯府的嫡长女,自然没有拜见姨娘的说法,可是初来乍到,姨娘便就自己找上门来,多少叫人觉得有点来者不善。
所以芳菲这问得也不错,倘若是她不乐意,便是不见也没什么。
其实来之前她便就晓得有这么一个人,任徵这么多年未再娶妻不假,可身为镇国侯,倘若是这么多年府中连个主中馈的都没有,属实也有些不切实际。
那日他同外祖坦白的时候,她便就已经在门外听见了,只是第一日入府时任徵没提,她也没问,如今——
手里无意识又翻过一页,江容抬眼:“叫她进来吧。”
玥姨娘保养得当,瞧着倒是年轻,听说其父原是任徵手下,临终前将其托付给了侯府,至于如何成了姨娘,江容并不想知道。
不过看起来应也是自愿的。
她打量人,人家自然也是打量她的。
玥姨娘眼睛扫过她手中的账本,不过一眼便就矮身:“昨日便想来见过小姐,怕是小姐一路奔波辛劳,因而今日才来。”
她这一礼,叫江容有些坐不住了,立时就跟着起身。
玥姨娘一怔,抬起眼看她。
江容被芳菲捅了一下后腰,这才反应过来,姨娘对她见礼本就应当,不必还礼的。
可江家从没有过什么劳什子的姨娘小妾,她自小便也只晓得长幼尊卑,眼前人瞧着比她年长许多,这般受礼实在还有些不适应,是以她咳了一声道:“不必如此客气,坐吧。”
玥姨娘神色微动。
待二人都坐下,她才复又开口:“小姐在侯府,吃得可还习惯?”
“尚可。”江容不知其深浅,答得也圆滑。
那玥姨娘听着便就笑了:“小姐莫要多想,我今日来,其实是听说小姐要去参加花朝宴。”
“你也要去?”江容问。
“那般场合,我的身份自然是去不得的。”玥姨娘直接道,面上却坦荡,“只是小姐刚刚回京,身边若是没有女眷相陪,恐怕会有不便,是以我来给小姐送个东西。”
说罢,她偏身往后,外头的侍女便就进来捧上一本册子。
玥姨娘拿着那本册子重新起身近前:“这是与会的各家女眷和贵人图册,上边都注明了各人的特点,想来小姐拿去应是有用的。”
这一桩,竟是江容不曾想过的。
倒是玥姨娘,她既是姨娘,如她自己所言,是没有资格陪同任徵出现在这等大型公开场合的,那么得见这图册上人们的机会便也不多,怎么还能制成册子来帮她?
唯一的解释,大概就是这册子并非是她的东西。
江容几乎毫不费劲便就猜到是谁的手笔。
从李老板到玥姨娘,她这便宜爹爹还真是不遗余力地想帮她参加花朝宴啊,这不禁叫她多想了一些。
“大小姐?”
见她未动,玥姨娘又唤了一声。
回过神,江容接过:“如此——便谢谢玥姨娘了。”
接下来的时间,玥姨娘讲,江容听,从众夫人讲到各家姑娘,配合着画册中的图,倒是不难记。
再往后翻,便就到了男客。
很显然,这一块玥姨娘自己也不是很熟悉。
女眷么,至少还是见过一二的,而这男客么就有些够呛了。
江容也不打算为难她,人家这说了小半日已经尽力,怕是都快要后悔领了这差事来。
“剩下的我自己来看吧。”
“也好,”玥姨娘点头,“不早了,我这就不耽搁小姐用饭。”
待得人去,芳菲才跟着一并俯身去瞧:“小姐,这么多人哪?能记住么?”
“嗯……其实好记,”江容指着图中的人物,“你看,衣裳发髻或许会换,但于女子而言,有些东西却一般不轻易更换的,比如套在手上的镯子,戴在脖子上的宝玉,坠在腰上的环佩。”
芳菲听着眼睛一亮:“是啊!只有常佩戴的,才会跟着入了画。”
“所以说啊,除去本身模样就有特点的,这些首饰也是记忆点,来,你也一块记记,到时候若是我忘了你还能提醒。”
“还是小姐聪明!咱们江家就是做珠宝起家的,这会儿用来记人,可不是事半功倍!”
主仆俩兴致冲冲,不想等翻到了男客的部分,江容愣住了。
“怎么了小姐?”
“我怎么觉得这册子里男客部分不全?”
“为什么?”
“你看,”她往前翻了翻,“这女眷的部分,有夫人,有小姐,怎么到了男客这儿,就只有年轻人,不见一个年长的……”
说到这里,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江容的声音慢慢矮下,主仆俩面面相觑。
半晌,芳菲不确定地问:“小姐,侯爷的意思,是不是想叫小姐从这里头——挑一个啊?”
“……”
江容堪堪作答:“裕王如正午之阳光耀眼灼热,臣女只是暗夜之微星渺小无闻,相隔如参商,日夜不相往,强行拼凑,违反天罡。”
“江娘子当真是这样以为?”萧显眼中藏痛。
“那不然臣女应当如何?”江容反问道。
“我心悦你,从见你的第一面,我就心悦你。”萧显两世第一次如此郑重的剖白心意,仿佛能听到胸腔里心跳如鼓,他目光灼灼,紧盯住她的眸子,紧张的问询。
“你可愿嫁我?”
“从此天长地久,只你我二人。”
江容身体僵直,但未有迟疑,眼神冷漠疏离,谨慎的向后退了一步,字正腔圆的拒绝:“臣女不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