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后半夜,秋风阵阵呼啸,林木之间连昆虫都已熟睡,月色隐没不见。
整个世界都很安静,西厢房中的大床成为世界的支点,只有两盏宫灯,昏暗地照着,照不亮床上一人一蛇的眼睛。
蛇低垂脑袋,鼻息明显,蛇信伸出来,对着季青梧的脖颈舔舐上去。
蛇信柔软冰凉,触碰着温热的皮肤表面,一下,又一下,脆弱的颈部皮肤随着触碰往下凹陷,逐渐露出暗色的痕。
季青梧咽喉滑动,偏过头去,咬着嘴唇看向自己的手,手上的储物戒指迅速出现。
蛇光用舌头舔舐已觉得不够,再加刚才的刺激,她忽然张开嘴,露出一对白森森的尖牙。
灯光下,尖牙宛如恐怖电影中的道具,随着蛇信吞吐,忽然间一口便要咬下去!
“锵”的一声响,金石相撞之声,震得人脑中嗡嗡。
那对尖牙咬住了尖锐的金属表面。
那是一柄剑,抓在季青梧手中,横在颈项上,挡在自己与蛇之间,叫蛇无法再前进哪怕一寸。
季青梧眼周红艳,眼中水波荡漾,声音颤抖却坚定:
“给我……滚开。”
祝九阴脑袋上鳞片骤然炸开,声音怒气勃发:
“你竟敢!”
季青梧横剑在手,她现在的状态很不适合战斗,但没有办法。她强行运转灵力,吐出一口火,为她的剑附上火焰。
金黄跃动的火焰里,她的面庞不太清晰,只有双眼明亮,内里有火种在狂乱跳动。
她几乎到了绝境,也只能放手一搏:
“我说了不行。”
祝九阴抬起脑袋,阴恻恻看着她,尾巴也高高扬起,正在发|情中的蛇,身体鳞片透出隐隐的暗红,那些伤痕处更加明显,她体内仿佛装着缓慢流动的岩浆。
她倒也没做什么,只低声问:
“你知不知道,我能轻易打死你?”
季青梧横剑在手,直视祝九阴的血红竖瞳:
“你可以试试。”
祝九阴竖瞳更加纤细,是激怒状态,她亮出牙齿,动作飞快,低头冲着季青梧的手腕咬去!
而季青梧虽然状态不佳,身体疲惫,但却能强行运转真气,将真气灌入剑中,火焰长剑在空中狠狠一挥,正砍在祝九阴的侧脸上!
“嘶嘶嘶——”
祝九阴脸庞被砍出一道口子,抬起头一阵嘶鸣,嘴巴咧开得更大,尖牙上映照着长剑火焰,鳞片间是暗红的岩浆,竖瞳只剩一线,她看起来简直如同地狱本身!
蛇的身躯气到颤动,尾巴狠狠从床边一扫,将金色床单和床幔统统扯下,一片狼藉之中,她脑袋上也蒙上一层床幔,暂时失去视野。
“轰隆”一声巨响,传来乱七八糟的木头砖瓦掉落声。蛇烦躁地扯下头顶的床幔,抬头看时,季青梧早已消失不见。
从床顶到屋顶出现一个连贯的大洞,能直接看见外面的星空,显然是被季青梧轰出来的。
今夜星星很少,稀稀拉拉很不好看,也没有月亮,一片黑暗中,一截雪白的衣带快速飘过,屋顶上传来飞剑启动的嗡嗡声。
蛇气得要命,往上一蹿,伸出脑袋去看。
季青梧胡乱披着一件外衣,在风中衣袍鼓起,宛如一只大型蝴蝶。她站在飞剑上迅速远去,身形很快便隐没在黑暗的后山林木间,再也消失不见。
祝九阴看着季青梧离去的方向,简直想要像那些愚蠢的虎豹一般怒吼几声,可惜她是条蛇,只能徒劳地对着后山吐信子,发出嘶嘶的声响。
真是……可恶的女人!她有本事别再出现在她眼前,只要再出现一次,她必定咬穿她的喉咙,吸光她的血!
*
这一夜真是狼狈混乱至极。
第二天清晨,季青梧才从药效中昏昏转醒,看向四周。
昨夜她晕头转向,黑暗中也不知自己降落在了哪里,只找到一处山洞,用尽最后一点法力制造结界,便只能沉沉睡去。
如今醒来,她和衣躺在山洞之中,面前是滴答着露珠的银白钟乳石。
那些露珠落在结界上滑落下去,仿佛在下雨。
又有阳光透过山洞口照进来,落在她小腿上,为她带来一丝暖意,却暖不到心头。
明明身子底下全是凹凸不平的石块,她却一直躺着不想起来。
昨夜的所有画面在她脑海里逐帧播放,蛇的呼吸、蛇游移的鳞片、蛇对她耳语、蛇舔舐她的脖颈……每一点一滴都无比清晰,在她记忆中纤毫毕现。
她讨厌这元婴期大脑的记忆能力,为什么一点儿都没有忘掉,所有细节都还是栩栩如生,仿佛她还在那一夜荒唐之中再度经历,完全没法逃离?
她抬手摸了摸被舔舐过的脸颊和脖颈,上面凝结了一层蛇的唾液,已经干了,手摸上去便充满那种甜腻到齁人的异香。
她立刻运起清洁术,将自己全身上下清洗了好几遍,又重点清理有残留的地方,但不管洗多少次,都无法彻底洗去那种异香。
总是有隐隐的残留,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
她将手指凑近鼻尖去嗅,还是有很清淡的一点味道,她直接伸手薅了一把墙上的青苔,泥土和青苔的气味彻底钻进她的指缝,这才稍稍压制住那种异香。
所以……断情绝欲的丹药根本没有用,反而有种更加催动的感觉。季青梧感到挫败。
她明明是按照那些古籍记载的“解毒丹药”,配合“绝情丹”的药方一起融合,制造出来的针对性丹药,甚至还搭配了辅助吸收的丹药,莫非她还是对各种药品药性不够熟悉,才会出现如此大的反效果?
原主储备的药品和药性知识全都是纸上谈兵,她穿来之前也只是个211本科生而已,学的还是市场营销,对中医一窍不通,做出这种丹药来也情有可原……但祝九阴的行为绝对不可原谅!
季青梧一直在避免想到祝九阴,但怎么可能避开呢*,她现在起心动念到处都是蛇的影子。
祝九阴这家伙……昨晚到底是怎么了,疯了吗?还是说,她一直就这么疯,只是之前没有刺激到她?
季青梧甚至搞不清楚自己对祝九阴的情绪。按理来说,经过昨晚,她应该十分愤恨讨厌祝九阴,只想把她扔出玉清宗才对,可是……
蛇的眼睛在昏暗红光里盯着她看时,有一瞬间她自己都恍了神,仿佛从那双非人的竖瞳之中,看到了……爱意。
应该只是错觉,可正是这错觉,叫她在那瞬间几乎缴械投降……
她现在的感情非常复杂,像大团乱麻,完全找不到线头,只能暂时堆积起来,变成一大堆晦暗的东西,藏在角落里,不知何时就会冒出头来。
她终于起了身,施展法术清理好自己,看向山洞外的阳光,又一阵茫然。
接下来去哪里?回去还是不回?
山洞在半山腰上,下方便是几人高的悬崖,阳光明媚,虫鸣鸟叫,自然之境一如既往。
人心里哪怕正经历着惊涛骇浪,也无法对自然本身造成任何影响,大自然有自己的节奏,却也带给人平心静气的力量。
季青梧呼吸着新鲜空气,感受着古代毫无污染的自然风景,心情也变好了一些,或许她可以先在林子里生活一段时间?反正修炼也要吸收林中的灵气。
反正不想面对祝九阴了……
季青梧正在思考,忽然看向一处草丛,那里刚刚闪过雪白的亮光,一闪而逝,不知是灵石还是小动物。
她抬步往前,飞向那片草丛,耳畔风声呼呼作响,林中各种声响也多,似乎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远去了。
草丛里出乎意料的什么都没有,更是完全没有任何白色物品。
季青梧疑惑,落在地上细看,手指轻轻一挥,所有草叶便都倒向一边,露出地面来。
昨夜露水湿重,地面泥土湿滑,细看时,泥土中间有一道拖拽痕迹。
季青梧眨了眨眼,看向远处,半人高的野草遍布整座森林,若是有蛇藏在里面……她也是半点看不到的。
所以……是蛇过来了吗?
又在她发现的时候逃脱了?
祝九阴也不愿意面对自己吗……
季青梧抿着嘴唇,起身飞往树梢,站在树梢上俯瞰整个森林,远远看向山顶的小屋所在。
她的小屋现在很需要修缮……她也有点儿想吃野果炖肉了。
在林间先摘点野果好了。
*
祝九阴从野草丛中溜走时,用了此生最快的速度,但却忘记施展隐身咒。
对她来说,追查季青梧的去向轻而易举,昨夜季青梧驾着飞剑刚走,她便奔向后山,一路追到山洞之外。
可季青梧走下飞剑时踉踉跄跄,精神不济到连她都没发现,草草收起飞剑便和衣倒在石头地上……
祝九阴攀在悬崖峭壁上,脑袋探入山洞口,看着季青梧毫不设防的睡颜,愤愤张开森寒的尖牙。
很想咬她,咬断她的腿,叫她再也没法从自己身边逃跑,咬断她的手,叫她没法砍自己的脸,咬断她的喉咙,叫她无法再说出拒绝的话语。
但……如果咬断她的腿,她便不能再夹着自己的蛇身,咬着唇瓣失神;
咬断她的手,她便不能再用那双细腻白润的手掌,缓缓摸过自己的每一片鳞片,将自己摸到战栗,摸到炸鳞。
咬断她的喉咙,她便不会再用那种眼神看自己,那种潮湿的、恳求的、缠绵的、含恨的眼神……
季青梧在熟睡中皱着眉,一只手往前伸出,在空中手指抓了一抓。
祝九阴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下意识地,将自己的蛇尾轻轻放在她手中。
季青梧无意识地握紧,眉头便舒展开。
祝九阴看着她的脸,那双紧闭的薄薄的眼皮,那双总是抿着却色如春花的唇瓣,那亲吻时会碰到她吻部的小巧鼻尖,那今夜刚刚被她舔过、白而敏感的脸颊。
她握着她的蛇尾,像握着什么珍宝,睡得很熟也不放。
祝九阴调整了一下姿势,自己盘起半个身子,尾巴一动不动给她握住。
她在心里骂:真是栽了,我竟然拿她没办法。
第32章 闭关你还知道回来?
在林间摘了不少野果,季青梧忽然接到主管宗门庶务的师妹传来的灵鸽。
灵鸽扑闪着翅膀飞入森林中,精准落在季青梧眼前的树干上。季青梧伸出手,灵鸽落入她掌心,化成一张信纸。
大意是,宗门周年庆典将要在两个月后举行,请季青梧过去主持庆典相关,还希望季青梧能够去请示掌门意愿,询问一下掌门的出关时间,好做庆典安排。
玉清宗周年庆典每年都不简单,会请来修仙界各界人士参加,还会让宗门弟子与其他门派弟子在庆典上彼此切磋,打打擂台,互通有无,是修仙界每年一度的交流盛典。
还有玉清宗掌门,只有季青梧一个关门弟子,自然也只能让季青梧去请示。
季青梧收起信纸,她穿来之后还没见过这位掌门,记忆中对方是位有女皇面相的中年女性,对原主严格栽培,却也会有温情时刻,也算亦师亦母。
她架起飞剑,飞向前方,特意绕开了她的小屋所在,只在离开前回头看了一眼。
也不知在期待什么,是想看到一条亮白的蛇影吗?有点可笑,祝九阴也许早就走了。
反正,据她观察,祝九阴的伤势已经修养得差不多,上次试炼时甚至会幻化人形,要走的话应该有的是办法。
或者,她也可能会趁机去偷宝库里的东西,实现那个不能告诉自己的“目的”。
季青梧嗤笑一声,目光冷下去,驾着飞剑远远离开,不再去想那条可恶的蛇。
*
玉清宗主峰之上,季青梧衣衫蹁跹落下,对迎上前来的几位师妹点了点头,神色清冷:
“庆典之事我已知晓,目前难点在何处,请诸位各自报上来。”
几位师妹都盯着大师姐看,有人低声说:
“大师姐,你脖子上怎么……好像有红肿?”
季青梧心里咯噔一声,她光顾着施清洁术了,忘了施修复术,皮肤上被蛇信舔出来的红痕居然还在!都怪古代没有镜子给她看,她忘了检查!
她只能很不自然地咳嗽一声,眼神闪烁道:
“无事,只是一些……修炼的小伤。”
又有人疑惑问:
“大师姐,你的那条很好看的蛇镯呢,今天怎么没戴啊?”
季青梧没好气,泄愤似的:
“那条镯子有问题,不能戴了。”
几个师妹都露出很可惜的表情。
恰好此刻,宋诗蕊飞剑而来,凄凉苦楚地看了大师姐一眼,目光落在她脖颈的红痕上,愣了一瞬迅速移开视线,默默退到队伍最后方,低眉垂目不愿再看。
季青梧主持会议,给各个山头分派不同的工作任务,最后说了几句鼓舞的话,告诉大家自己会去请示师父,便散会了。
一散会,宋诗蕊第一个飞走,仿佛多留一秒,就会看到大师姐身上更多可疑痕迹似的。
季青梧微微叹息一声,不知道宋诗蕊又脑补了什么……她也管不着了,清者自清。
接着,她得去师父闭关的地方请示出关时间。
闭关一事在修仙界充满变数,提前定下的出关时间大概率会延长,甚至有时候性情也会有所变化,更别提还有走火入魔的风险。原主之前每两个月就会去师父闭关处问候,但现在她已经三个月没去过了……咳咳。
飞剑一路跨越各个山头,简直是飞了整整一个上午,才总算到达掌门闭关所在“清醒宫”。
清醒宫坐落于山腰,平日里以结界保护,寻常人根本看不到,只有知情人带着掌门令牌可以进出。
季青梧拿出红玉所制的掌门令牌,站在山腰东侧,对准一块平平无奇的黑色石块放上令牌。轰隆一声,尘土飞扬,半个山头从中间劈开,露出里头巨大空旷的空间。
这场景看起来很恢弘,但季青梧不合时宜地想起以前上班时,用公司门禁卡刷开大门的场面……
那空间正中央矗立着一座道家宫观,她师父便在此宫之内闭关。
在修仙界,所谓闭关,实为修心的过程。外塑身法,内观心境,在极清净自然之地,与心意化情而共形无状,直至心境自意澄清,斩念清淤,达到自然转化之境界。
当然,以上都是原主阅读的古籍记载,现在的季青梧根本理解不了,感觉像某种正念冥想。
她脚下离地三寸,无声地进入其中。此宫呈六角三层,环绕四周都是墙壁,完全不知道该从哪里进入,她只能在正面的墙壁前深深弯腰,做长揖姿态,稍微提高声音:
“弟子季青梧,前来拜见师父,恭请福安。”
宫内长久没有回应,这也很正常,闭关期间根本见不到师父的面,请安也不一定能得到回应。
山内呈一线天景观,阳光从裂缝内落入地面,只照亮了半座宫观。面前六角宫飞檐翘角,没有一丝缝隙可入,周围黑暗静谧,只有她的声音回荡。
季青梧等了一会儿,便继续说道:
“弟子有事相商,两月之后即为宗门庆典之期,请师父示下出关日期,弟子好早做安排。”
话音刚落,那宫内不知何处,传出一道缥缈沧桑的中年女人声音:
“你……近日可好?”
季青梧恭敬回答:
“弟子一切安好,只是先前因琐事被禁足一月,因而无法按之前的日期来请安,请师父宽恕。”
师父的声音带了点困惑,更加空灵:
“你?禁足?”
季青梧:
“是,弟子愚钝,因修炼取用物品流程不规范,得到于岩长老亲自惩处,禁足一月,弟子已知错了。”
师父长久没有回答,也不知在想什么,那声音渐渐飘散到上空消失不见。季青梧也不说话,心内有点忐忑。
她这位师父非常神秘,修为高深之外,更兼有卜算之能,当初就是算出来原主的出生时间地点,才将原主从小带来培养。
对方会不会算到……自己已经是换了芯子了?还跟蛇有过肌肤之亲……
季青梧闭了闭眼,赶快把所有念头从脑子里甩出去,总觉得师父仿佛能看进她脑袋似的。
“吾将于一月之后出关,具体时日不知,最迟不过两月,庆典可照往年日期举行。”
师父终于说话了,说得非常官方,十分全面,将季青梧的问题回答得极好。
但……隐隐有种陌生感,怎么回事?那是来自原主灵魂深处的某种异样感,跟师父平时对她说话的样子不太一样。
季青梧没办法深究,只低头做长揖,高声回答:
“谨遵师父示下,弟子必将全力组织庆典,静候师父出关!”
师父又没回答,半晌,声音低得几乎要飘散开:
“一切莫若天意……你走吧,出关之前不必再来了。”
季青梧再拜,倒退着走出山门。她刚走出几步,那山头便“轰隆”一声合上,差点儿夹到她的衣带。
她站在山前,怔怔看着闭合的山脉。
总感觉师父已经知道了很要紧的事,也许……不只是她,更是蛇的事。
本就不该继续,她最开始只为了与蛇交好,让对方不要复仇,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事情不该如此失控的。
她愣神很久,转身离开,驾着飞剑飞上天空。
天边早已染上黄昏之色,胭脂琥珀,朱砂雪青,整片天空如同大师的彩绘图画,而季青梧轻盈丝滑,飞入画中。
同一时刻,祝九阴怔怔看着这片天空,半晌都不曾动作。
她三米多长的躯体直直摆在山头,并未如以前一般盘起,只因她时刻都在来回走动,今天一天已经将地面划出来一道深深的沟壑。
她时不时抬头看着天空,她知道季青梧驾着飞剑离开了长明山。
可她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回来。
她又生气又觉得自己很可笑,尾巴在地上一砸,将整座山砸得几乎一震,地上土块翻飞,刚刚被她自己划出来的那道沟,此刻彻底碎成大块大块的土石,完全不成样子了,连门前小院的门柱都倒了一截。
歪歪斜斜,要倒不倒,就好像祝九阴心里的某种情绪翻涌上来,附在了这座搭着稻草的简陋房檐上,那根本就是她自己的心。
她又看向天空,天快黑了,也许人家不会回来了。这里是谁的家?人家自己都要抛家了,她还守在这里做什么?
祝九阴扭转身子,缓缓游动,但天地之大,她甚至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四面八方都是冷清的森林,她也不属于那里。
她从来都不属于任何地方,妖界容不下她,魔界杀她,仙界也杀她,长明山……长明山是暂时的。
祝九阴想着应该找个捷径离开玉清宗,以后再也不来了,但她的确不知道玉清宗哪里防御薄弱,能叫她一条巨蛇从从容容跑出去。
她泄了气,把身子盘起来,像一座白色鳞片堆成的玉山,脑袋放在身上,试图入睡或是修炼。
但那个混账女人,今晚到底回不回来?她静不下心,总是在想这个。
就在她第一百零八次想到季青梧时,前方结界忽然有所扰动,季青梧那柄镶嵌红玉的长剑迅速出现,女修士轻盈细瘦地踏步而下。
“你!”
祝九阴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动作有多快,几乎是下一秒,她便冲到季青梧面前,瞳孔扩张地看过去。
但她只说出一个字,便卡壳了,说不下去了。
要……要说什么?
季青梧也似被吓了一跳,微微偏过头,一缕长发垂落脸颊,她神色疏冷,视线只瞥蛇一眼,便看向半塌的庭院围栏。
她嗤笑一声,唇角向下撇,语气宛如冰玉,冷淡且生硬地讽刺道:
“好了不得啊,如此大妖,居然拿我的破房子撒气。”
祝九阴想说不是,张口却变成:
“你还知道回来?”
这声音沙哑幽怨,等了一夜又一天的怨气她吞不回去,说出口了却又觉得懊悔,显得她真像个……怨妇似的。
季青梧视线淡淡的,还是没看她,裙摆轻移,径直走向倒塌的围栏和大门。
不理她?居然敢不理她!祝九阴心里一股子气,也不知是怨气还是怒气还是酸气,反正一股脑儿全都翻涌上来,搞得她尾巴连接小腹的那一段儿酸酸麻麻的,有点发痒。
她管不住自己的尾巴,忽然一转一弹,尾巴尖儿又精准缠住季青梧的脚踝,叫对方被迫停下。
季青梧回头,皱着眉头看她,视线凉薄,仿佛在看什么不相干的、很讨厌的东西。
她抬脚,往下跺了跺,语气极冷极硬:
“打算再来一次昨晚的状况吗?”
她回过头,唇角勾起,却完全没有笑意,视线里倒映着大蛇的脑袋:
“你明明养好了,为什么不走呢?”
祝九阴愣怔,许久许久,尾巴缓缓松开,蛇眼血红盯着她:
“你在赶我走?”
季青梧回过头去,黑色发丝在鬓边轻微摇晃,遮住她的侧脸,看不清楚她的神情。
她轻轻“嗯”了一声,径直走入屋内,手一挥,半塌的房门自动关上。
把祝九阴关在门外。
第33章 误解她的耳朵滚烫
夜色很冷,东厢房里还算有个遮盖,季青梧走进那间屋子,屋内便亮起灯来。
美人细长的身影,照影在窗上,窗只糊着黄纸,明明很近,却又远得如同隔了一片山河。
祝九阴独自落在院中,红眸如血,看着窗上的影,仿佛透过影子能看清她的眼神,看清她真正的心意。
她声音沙哑,低吼一般:
“可你答应过……”
影子没有一丝迟滞,依旧在做她自己的事情,如同没听见。
祝九阴靠近窗户,张口,每一个字都说得愈发艰难:
“你说过……你会,与我一同……对抗红月……”
影子微微停顿,本来只是侧影,此刻转向窗户变成了正面,似乎透过窗纸,在看窗外的蛇影。
祝九阴知道她在与她对视,隐约地想起上一次,也是同样的窗纸,也是类似的情形,但心情完全不同。
上一次有多么欣喜、缠绵,这一次便有多么心痛。
她没等来窗纸里头的回应,口不择言,甚至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你要遵守承诺!你答应过我,你说你是认真的,红月之夜还没到……还没到!你不能赶我走……”
她猛然住了嘴,不再说话,只怕漏出来一两声呜咽,那姿态就太难看了,她堂堂蛇主……算了。
若是真没有结果,那便算了,她大可离开这里,天高海阔去哪里不是去呢,又不是没了对方便不能活,她还有目标要追求,还有仇要报,怎么能耗在这里……
可她想着想着便心脏紧缩,蛇鳞一层层地炸起又落下,很痛,处处都很痛,仿佛不只是心脏,每一点曾经被季青梧抚摸触碰过的地方都在疼。
她压了又压,那些痛苦却层叠如海浪,一直一直堆叠起来,甚至越来越痛。她被痛苦逼迫着张口,红眸紧盯着窗内人影眼睛的方位,艰涩而痛苦地恳求:
“你别这样对我,别不理我……你要什么你说出来啊,别不说话……”
太羞耻了,她居然会说出这种话,太丢蛇的脸了!
但说出口的那一刻,却又一阵轻松,她不得不诚实面对自己,仿佛真有什么窗户纸被捅破了。
唉,她还真能为了季青梧,做到这个地步啊。
那个女人早就……不知不觉,侵入她的心底,占据了比她想象的更重要的位置。
叫她连尊严都可以抛开不管,发出这般丢脸的恳求,只为留在她身边。
真的是……怎会如此?明明是正道修女,却比数百魔道妖人加起来都更……
而骄傲如她,竟也有为此折服的一天。
这世事有多可笑,天才豪杰如过江之鲫,三千年间祝九阴见过很多人遇过很多事,却从未有过这般无奈的明悟——
她的的确确,是栽在季青梧手里了。
*
季青梧在房间里缓慢折叠一块布料,心乱如麻。
她眼角余光能看见窗外祝九阴巨大的蛇影,耳朵隔着一面墙,也完全能听清楚祝九阴说的每句话。
真是完全出乎她的预料。她以为祝九阴早就准备好离开这里了,她不过是顺水推舟,谁曾想对方似乎……不想走。
不仅不想走,还想一直呆到红月之夜吗?倒也可以理解,长明山是很安全的,想在这里度过那种红月之夜也很正常。
可是……那种恳求的语气,叫季青梧心头不住颤抖,几乎无法继续做事。
她转过身去,隔着窗户看着窗外那条巨蛇,倒影如同水波明月,却无法明悟对方的心意。
为什么?她总是想问,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留下来?又为什么……会在床上强求与她亲密?她对她来说,究竟算什么,是跳板,是避风港,是工具,还是……想得到的人?
季青梧唇角紧抿,偏转身子,耳廓中充斥着祝九阴那句颤抖的:
“别不说话……”
她手指微微颤抖着,低着头看那些布料,终究还是不忍,开口道:
“你既已知道我的意思,为何还要追问?”
祝九阴的影子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又在窗纸上颤抖起来,那低沉而带着共鸣的女声响起:
“我不听!你没说实话,你一定没有要赶我走!”
简直是耍赖。季青梧手中捧着刺绣料子,又说:
“我是在说实话。”
祝九阴声音骤然提高,轰鸣如雷一般,几乎是歇斯底里:
“那你昨晚为什么非要握着我的尾巴,整整一夜都没放开!”
这些话如同一颗一颗明珠,摔碎在地面上,砸出大片的寂静。
季青梧手中动作停止了,嘴唇微微张开,愕然看向窗外,满面呆滞,难以置信。
什么……她昨晚真的握了祝九阴的尾巴,还握了一晚上?
也就是说,早上在悬崖外看见的一小节尾巴,果真是祝九阴没错?
祝九阴陪了自己一夜,直到自己醒来,又悄悄逃走了?
“所以……你一整晚都在山洞陪我?”
她不由低声问。
“嗯,你抓着我的尾巴,很用力,睡熟了都没放,我走不了。”
祝九阴低沉回答。
说完这话,她整条蛇都羞耻得想要变红,但事已至此,她管不了那许多,只要能改变季青梧的心意,她愿意说更多更羞耻的。
她声音颤抖着,从牙缝里一字一句地咬字,语速变得很快:
“还有,床上的事是我的错,我应该提前跟你说就是想跟你亲密,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人类修士总觉得亲密是一件坏事,这明明就是双方都高兴的事情,你上次也享受的不是吗……当然我确实不应该强迫你,你想走我又把你勾回去是我不……”
“停!”
季青梧大声说。
祝九阴紧急咬住舌尖,没敢再说,脑袋探向窗户。
季青梧扔下手里东西,胸腔激烈地起伏,面庞泛红,她只能庆幸自己在房间里,这副羞耻的样子不会被人看见。
她平复了许久,才提高声音:
“你知道错了就好,更多细节不必再提!”
隔着窗户纸,祝九阴的剪影低下一颗巨大的蛇脑袋,上下点了点,好似一条乖巧点头的宠物。
季青梧叹气,对这条装乖的疯蛇简直没有办法,考虑很久,她说:
“你知道……我们人类与你们妖族,对待那种事的态度很不一样。”
祝九阴:
“这还用说吗?你们人类对那事的虚伪矫饰我见太多了……哦,我没说你,你和别人不一样。”
季青梧:
“不,我和别人一样,我们人类对待亲密之事,都是只想和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的人,在完全清醒、双方自愿的状态下,庄严地……进行。”
祝九阴:
“有什么区别?我们妖族不也讲究个你情我愿双方享受。”
季青梧脸愈发红得滴血,真不知道明明是吵架,怎么吵到后来变成她给蛇妖上性教育课了:
“不是你们妖族那种,随便遇到一个朋友就能……我们人类必须先爱上对方,也得到对方的爱,一起达成恋爱关系才考虑做亲密的事,人类对于承诺和相爱这件事,比对亲密之事更加看重,不是随便谁都行的。”
祝九阴停顿半晌,忽道:
“你对我们妖族好像有点误解,我们并没有随便和人亲密的习惯。”
季青梧:
“那你怎么随便就跟我……”
祝九阴:
“一开始是因为情毒,后来……我以为我们彼此是情愿的,而且这是你我一起快乐的事,是好事啊。”
季青梧:
“不……这不是好事……人类通常来说会感觉这样很混乱,尤其是我这种比较传统的人,这样真的不行……唉,总之你记住,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我也不会答应。”
祝九阴忽然惊叫一声,冲着窗户快速游动过来,脑袋几乎贴在窗户上:
“你说以后!你不赶我走了?”
季青梧:
“……”
她不该答应的,可是……蛇之前真的蛮可怜。
红月之夜只剩半月不到,既然说过要陪祝九阴一起度过,她便应该遵守承诺。
况且祝九阴只是留下,又不是真要去偷玉清宗宝库,看起来应该也算洗心革面重新做蛇了,只有半个月了,应该问题不大吧?
季青梧不愿去想自己是不是在找借口,她沉吟片刻,低声道:
“你可以留下,但从现在起到红月之夜,你都不能再离开长明山,可以接受吗?”
祝九阴思考,很郑重地点她的大脑袋:
“可以。”
季青梧:
“也不得再与我进行任何亲密之事!”
祝九阴这次反而沉默了,好久之后,她才委屈了似的,低声询问:
“只是蹭蹭、贴体这些,不算你们人类的亲密之事吧?舔舐呢?揉和缠……”
季青梧脸猛然红得更透,还好有窗户纸隔着看不见,她手在空中一劈,严厉道:
“统统不允许!你敢再触碰我身体任何部位,都算骚扰!”
祝九阴:
“哦?可是你要握着我尾巴睡觉,这又怎么算?”
话音刚落,一条蛇尾巴便灵活地伸过来,打开了房门,随即一颗蛇脑袋从门口探入,双眸灵动地四下里看。
季青梧脸红得像颗熟透的水蜜桃,见蛇忽然伸头进来,赶紧背过身子低声道:
“你进来干什么,出去!”
祝九阴没动,地上传来沙沙声响,那股阴冷的动物气息逐渐靠近,完全没听她的。
季青梧手握成拳,随时准备召唤飞剑,身子紧绷,五感比平常敏锐更多,她几乎能“看”到祝九阴延伸过来的粗壮银白躯体,闻到祝九阴身上微微的甜腻气息,触到祝九阴鳞片冰凉滑润的质感……
而祝九阴停留在她身后一寸的位置,静止不动,蛇的呼吸声和微微的嘶嘶声,仿佛就在她耳后。
“你说呀。你握着我尾巴睡觉,算什么?算你骚扰我吗?”
那很高级、沙哑,底色又妖媚而华美的御姐声线,就在她耳畔缠绵地响起。
季青梧双腿有些微发软,感觉自己很奇怪,现在只要这条蛇一接近自己,便有……莫名的身体反应,手臂上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声音压在喉咙里,极严厉地低声说:
“我也不会再触碰你一次,若有违反,你可以杀我。”
祝九阴却轻笑一声,蛇信浅浅在季青梧耳畔吐出,妖娆地道:
“杀你有什么意思……不如,你若违反,我便违反更多……我们便可做更多亲密之事,怎么样?”
季青梧能感受到耳畔蛇的呼吸,她发丝被吹拂,扬起又落下,而她忽然想起在那张大床上的某一时刻,蛇的呼吸也是如此在她耳畔徘徊缠绵。
她的耳朵滚烫。
不应该这样的……明明在吵架才对……季青梧咬住嘴唇,强迫自己回归当下,转过脸看蛇的脸。
她怕蛇,平常多看几眼蛇的脸,能够有效遏制自己胡思乱想,但现在……自己简直不知道怎么了,看到这条蛇雪白的侧脸和血红双眸,居然不怕了。
还觉得对方有种波光粼粼、红梅点雪的美感。
蛇的瞳孔形态本来就上扬,有种浑然天成的妖娆魅惑之感,季青梧移开目光,低声道:
“不行,我们谁都不能违反,否则我便将你与我一起,交给于岩长老,任门规惩罚。”
她做了决定,便觉安心许多,脸上红云渐渐褪去,她回头看祝九阴。
“从现在开始,我们互相都离远点,不能再有任何触碰。好了,你回那边房间吧,我要在这里就寝。”
祝九阴:
“好好好,谁敢不听大师姐的话,那我走啦。今晚你要是想要尾巴,可就没有咯~”
她咧开蛇嘴,直到耳根,露出一个残忍的蛇笑脸,便转身走开,蛇细长的尾巴尖在身后高高扬起,招摇过市一般,故意甩来甩去给季青梧看。
季青梧简直失语,这蛇在干嘛,在勾引她吗?
祝九阴摇头晃尾巴地走到门口,忽然一顿,回头,定定看着季青梧的脸,眼神很认真:
“如果想要和你亲密,是不是得让你先爱上我?”
季青梧愣住,心里泛起惊涛骇浪,差点控制不住表情。停顿很久,她才反问:
“你疯了吗?你想做什么?”
祝九阴磁性的声音里,带着某种志在必得的野心,一双红宝石眼眸闪闪发光:
“我要追求你了,准备好哦,小奴儿~”
第34章 小院我在追求你啊
季青梧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声“啊?”还没出口,蛇已经大笑着走出去了。
“哈哈哈哈……”
蛇的大笑声在小院回荡,畅快至极,完全不在意自己最后一句到底炸开了怎样的水花。
她招摇着粗而长的庞大躯体,不急着回去,在院子里沐浴着月光,很开心地摇头晃尾。
季青梧走到房间门口,张口想问蛇那句话是认真的吗,但又觉得自己专门来问才奇怪吧,万一蛇确实只是开玩笑呢?
她站在门口,静静欣赏。眼前铺开一条白光璀璨的河流,巨蛇在月光下盘旋舞蹈,这场景倒是漂亮。
只剩半个月了……等到红月之夜过去,还是尽早把这条棘手的蛇送走,她才能过上安生日子。
“喂,青梧,过来啊!我们一块儿修炼!”
巨蛇转过脑袋呼叫她,朱红色眼眸在月下透亮干净。
仿佛那句“追求”,只是季青梧听岔了,根本没有这回事,蛇也没有因为说出那句话就期待她的回*应。
季青梧张口:
“不用了,我要休息了。”
她转过身,将房门掩上,明知她的结界挡不住蛇,还是在上面加了一重结界,表明态度。
从窗口走过,她看过去,小院中巨蛇的躯体也在看她的窗户,似乎她不熄灭灯光,对方就不会走。
她熄灭了灯光,等了一会儿,窗上模模糊糊的黑影果然消失,屋外传来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和房门关上的声音。
蛇确实回了那间大床房,没有再做出任何奇怪的事,看起来是真的听进去她的话了。
季青梧稍稍安心,打坐修炼,心头却闹哄哄的,总是很难安静下来。不得已,她起身开始练习掐诀和画符,做出一些威力大的符咒,也可在必要的时候使用。
画符需要心神沉浸,很快她便心无旁骛,进入心流状态,直到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尖锐鸟鸣,将她注意力拉出来一些。
忽然间,她手中仿佛握着蛇尾,冰凉的细小圆柱……
“啊!”
她一声惊叫,猛然一甩手扔掉那东西。
定睛看时,那却只是一支灵毫毛笔,画符专用,宗门统一制造,上面蘸满画符用的朱砂,红通通的朱砂有好几滴溅落在桌面上,毁坏了手上正在画的一张火龙符。
季青梧看着那毛笔,微微叹息,她怎么可能握着蛇的尾巴睡觉啊……光是想象一下都觉得很奇怪,奇怪又可怕。
蛇不会是诓骗她的吧?但又不像,蛇也从不屑于骗人。况且她确实在树丛里看到过蛇的影子。
那可能只是药物作用吧,那些药那天晚上,明显起了反效果,让她陷入昏睡不说,还让她……难耐寂寞。
季青梧也拿不准自己现在对蛇是什么感觉了,只希望对方别再生出事端,把这半个月好好糊弄过去就行,别让她再这么心累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季青梧便听见有什么东西来敲门。
咚、咚两下,停顿一下,又咚咚咚连续三下,重复。声音倒是不大,刚刚好能听见,但也不小,总要扰人清梦。
她昨晚画符后又修炼,正在修炼中途,被敲门声打扰,心情很不好,有点类似起床气。
她睁开眼,盯着那门大声问:
“有什么事?”
门外是故意压着嗓子,粗声粗气说话的祝九阴:
“猜猜我是谁?”
季青梧手一挥,撤掉结界,压不住怒意:
“祝九阴!我真没空陪你闹了!”
房门“咔哒”一声自动打开,一根白色尾巴率先伸进来,在空中上下晃晃,仿佛人在摆手打招呼,嗨~
季青梧很气,又被这场面逗得有点想笑:
“……有事就说,别闹了。”
祝九阴伸进来一颗篮球大的脑袋,和尾巴一起出现在门板前方,那双大眼睛虽然不会眨,却很灵动地转动着瞳孔,也有一种忽闪忽闪的效果。
她声音恢复正常,很高兴地:
“呀,青梧真聪明,一猜就知道是我~嗯,我确实有事想跟你说。”
季青梧收功,站起身来,整理衣衫,刻意地不对上祝九阴的视线:
“什么事?”
祝九阴:
“你过来呀。”
季青梧顿生警惕:
“什么事必须要我过去才能说?”
祝九阴嘻嘻笑:
“哎呀,过来过来,我还能害你不成?”
季青梧挑眉:
“你害我挺多的。”
祝九阴:
“咳咳,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现在呢,我们要向前看,来嘛来嘛。”
季青梧走到门前。祝九阴把脑袋伸过去对准她的手:
“头顶有点痒,你帮我摸摸。”
季青梧一声冷笑:
“昨晚的规矩这么快就忘了?不如我叫于长老过来摸?”
祝九阴讪讪地收回脑袋,往外游去:
“好啦好啦,开个玩笑都不行,没劲。跟我出来吧。”
一人一蛇走出房间,季青梧放眼望去,面露惊讶:
“这是你……昨晚弄的?”
就在她眼前,小院围栏后面,出现好几条宽阔的沟壑,横平竖直,排列整齐,刚刚翻开的泥土湿润深黑,散发着醇厚的气味。
祝九阴骄傲地拍拍地面,高高扬起脑袋,亟待夸赞:
“对呀!”
季青梧转头看蛇:
“这是什么?”
祝九阴尾巴尖一摇一摆,脑袋低垂,双眸倒映季青梧的脸,声音变得温柔清澈:
“我听说,你们人类很喜欢花。”
季青梧点头:
“是的,但?”
祝九阴:
“我觉得单纯送花太老套了,所以想到一个更好的主意:送你一片花田,这样你想种什么花就能种什么花了,怎么样,是不是很绝妙?”
季青梧:
“……所以,这就是你弄出的花田?还是专门送给我的?为什么送我这个?”
祝九阴眼睛定定看过来,难得认真:
“因为,我在追求你啊。送花就是人类追求爱人很常用的一种手段,我应该没学错吧?”
季青梧顿住,半晌:
“你昨晚说的……是真话?”
祝九阴:
“当然是真的,我堂堂蛇主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一时间整个世界都很安静,清晨空气清凉,水汽正凝结成深秋的露珠,一滴露珠从树叶上坠落下去,尘埃落定一般,却又如同一滴油落入水中,炸开。
季青梧心中炸开一片迷雾,陡然翻涌起很复杂的情绪,她胸腔起伏,脸颊开始泛红,生理反应很难抑制,她不得不微微张口呼吸。
实在没想到那居然是真话。
她真的要追求自己,还送花……虽然是花田。
所以说……祝九阴难道真的对自己……
季青梧压着嗓子,转过视线,有点不敢直视那双灼眼的红眸:
“可是……我们人类是先确认了自己喜欢上另一个人,才会开始追求……你……难道是喜欢……”
祝九阴淡淡一笑,打断她吞吐的言语:
“我自然是喜欢与你亲密的,昨晚你的话我都听进去了,所以我先追求你,你再答应我,走个流程,我们成为爱人,不就可以亲密了吗~”
她尾巴蠢蠢欲动地缠过来,低声问:
“那你答不答应啊?”
季青梧宛如从云端一下坠入凡尘现实,脸颊红晕褪去,变成一种浅得过分的青白色。
她手一挥,一道冰柱砸在地上,挡在那条蛇尾与自己中间:
“你做梦。”
果然是动物,根本无法理解人类的感情是怎么一回事,说到底还只是拿她当……算了,和动物讲不清楚,是她的错,还以为对方是块可雕的材料,谁知不过是朽木罢了。
她那一瞬间在心跳什么?真比小丑还可笑。
她转身离去,丢下一句:
“你有空搞什么花田,不如修修大门和屋顶。”
可笑,可笑至极,什么花田……
季青梧回到房间里,今日还有晨会,她稍稍收拾一下就要去参加,没空跟这条破蛇在这里厮混。
小院当中,祝九阴看着季青梧的背影,完全陷入茫然。
这是怎么了?明明最开始出门的时候,季青梧态度已经有所软化,说了几句又立刻冷了下去,甚至比昨晚还冷,她辛苦做出的花田,她连看都不看。
好狠心的女人,真是太难懂了!
但……祝九阴伸出蛇信舔了舔空气中季青梧残留的气息,瞳孔缩成一条竖线。
对方越是抗拒,她越是觉得对方美味,瞧瞧那冷傲的小脸,若是舔一口,一定比蜜还甜……
蛇一旦盯上猎物,便绝不会放弃,直到吃进嘴里、落入腹中,哪怕要花费许多心思、耗费许多时间。
反正,她祝九阴有的是时间。
*
周年庆典事情多而繁杂,季青梧开完晨会便去准备庆典相关,忙了一天,在各个山头之间团团转地飞,仿佛一只忙碌的鸟。
元婴期修士身体不会劳累,季青梧原本觉得是好事,这时候却觉得完全是坏事,这简直就是天选永动机牛马啊!她连下班都找不到借口!
好在到了夜里,其他师妹们各回各家,她也可以回去了。
但到了长明山门口,她按下长剑,心里也没多么轻松。这哪儿是家啊,这是混世魔蛇的地盘,也不知道一天没管,那蛇又给自己闹出了什么花样来。
结界感应到主人的气息,云层褪去,月光流入其中,照亮整片葳蕤山脉,林间流动的清泉宛如一条银白的蛇影。
季青梧看着那一线水流,有点儿发呆。她最近怎么了,怎么看什么都会想到那条蛇?
一定是蛇给她糟心事搞太多,她不得已罢了。
她按下心事,自然而然拿出大师姐的清冷派头,踏上地面,缓步回到小院,准备好看见更多离经叛道的东西。
出乎她意料的是,今夜的小院完全变了副样子,变得整洁又温馨。
门口倒塌的院门被修复,重新矗立在院前,上方的稻草瓦片都整整齐齐,破损的围栏都修好了,沿着围栏周边,缠绕着数条枝叶繁茂的藤蔓,很有自然风情。
她从院门踏入,一时间睁大眼睛。
地面上多出一条碎石铺成的小路,路边两侧布置着一丛丛野花,花丛中装点着各色灵石,像许多盏五颜六色的小灯,在夜色里静静焕发光芒,照亮前路。
顺着小路往前走,一路上周边光影变换,树丛、野花交织,就连她的灶台上都装饰好了花朵和明珠。院子角落里不知何时,被移栽进来一棵大树,树梢上此刻还有小鸟啁啾鸣叫,仿佛一首未知的乐曲。
她转头看向围栏边,那片花田附近堆着不少带着土块的花茎,应该是准备移栽进去。
碎石小路带领着她,走向那三间小屋。小屋的屋顶似乎已经修缮完毕,屋门上挂了花环,还有她中秋节时做的灯笼,正在亮闪闪地发着珠光,蛇大概是不会点火,所以在灯笼里奢侈地放了夜明珠。
也不知道这条蛇究竟有多少夜明珠,简直不要钱一样到处乱放,就连屋檐上都摆着几颗,整个小屋光芒灿烂又柔美,仿佛季青梧前世看过的,乐园里的童话小屋。
碎石一直铺设到中间房间大门口,这一路走来也没见到蛇影子,季青梧站在门口往里张望,想知道蛇去哪里了。
“青梧……”
她耳畔陡然传来一声低喃。
太近了,又特别突然,毫无防备,那低沉微哑的声线简直如同女鬼,吓得季青梧浑身一僵。
“喜欢吗?我特意布置的,很适合……”
蛇信就在她耳尖吞吐,细细的气流吹拂着她鬓边碎发,季青梧微微偏过头,惊讶地发现,这条蛇居然是从房顶上垂落下来的。
此刻她站在地面上,而蛇挂在空中,蛇脑袋倒挂,蛇信长长伸出,仿佛一条血色绸带,缥缈地不知何时便要碰到她脸颊和……双唇。
季青梧抿了抿唇,往后退了一步,抬头对着倒挂的蛇头说:
“不喜欢。”
倒挂的蛇嘶嘶吐着蛇信,血色双眸从下往上看她,距离她的脸只有三寸,清凉的蛇的鼻息太过显著。
蛇盯着她的脸,判断后笃定:
“撒谎,你明明很喜欢。”
蛇的躯体缓缓往下走,层层闪光的鳞片不断重叠又滑开,仿佛某种令人目眩的魔法。
季青梧想转开视线,又不想显得自己很在意,便盯住蛇的眼睛不放,低声道:
“你追不到我的,还是早点放弃吧。”
蛇嘶嘶地用蛇信探入空中,探到距离季青梧脸颊非常近的距离,不到半指便能舔上那柔嫩多汁的肌肤……但她没有冲动,只在空气中感受细微的香气便已享受到了。
她微微战栗,品味着口中属于季青梧的香味,声音压抑着喘息:
“等着瞧。”
第35章 大库先享受今夜吧
蛇信距离她的脸太近了。
季青梧都能看清蛇信上那些密密麻麻凸起的细小红点,只要看见便很难不回忆起,那些红色的小刺蹭着自己脸颊皮肤,带来又刺痒又微微发麻的奇特感受。
她偏过头去,带着一点儿惊魂未定般的颤抖,低声回答:
“红月以后,你就走。”
祝九阴瞳孔针缩,声音果然立刻便带上一丝怒意:
“你干嘛总提这个?”
季青梧咀嚼这句话,心中有种报复的快意,她抬眼看向倒挂的蛇头,回答她:
“因为,这就是我的决定,我不会改变,无论你做什么。”
她必须跟这条惑人的蛇划清界限,无论对方做什么。
祝九阴针缩着瞳仁看她,半晌又似乎是咧嘴一笑:
“先享受今夜吧,你进屋来看。”
季青梧倒也没有异议,走进屋去。
堂屋中央,四方小桌边放着两把椅子,桌上摆着两个小碟子,一碟上面摆着好几种灵果,另一碟上摆着她之前做好的腌菜,旁边放着一只细颈瓶并两个小酒盅,精致小巧。
这是要对坐小酌的意思,季青梧有点犹豫。
祝九阴缓缓从房顶上往下滑动,边滑边在她背后说:
“像以前那样,我们一人一杯,小酌一会儿,这不算过分吧?”
季青梧也觉得不过分,还是坐了下来。
祝九阴从地上游动到桌边,像人一样高高抬起脖颈,盘成一大团坐在椅子上,尾巴长长拖在身后。
她用细长的尾巴尖缠起细颈瓶,给两个杯子斟酒,边说:
“青梧,你想不想知道,我们妖族有一些很好玩的习俗传说?我讲给你听啊。”
季青梧:
“我之前就发过誓,绝不再喝酒了,但你那些习俗可以讲。”
她捏了一颗灵果吃,不碰那杯酒。
祝九阴惊愕了一瞬,便又发出低低的笑声:
“真是的,就这么不信任我……算了,你不喝也行,我边喝边讲就好。我在一个妖族聚落里长大,但是从小不太与其他妖族同伴接触,所以了解的也不多,不过有件事当年我记得很清楚……”
她用尾巴尖端着酒杯,娓娓道来妖族人的趣事,说到趣味处便哈哈大笑,血红眼眸神采飞扬。
酒气氤氲,季青梧明明克制着一杯酒都没喝,却渐渐有了一种微醺的感觉,眼前这条嬉笑怒骂、生动灵气的蛇,仿佛随着夜色而变得柔和,甚至偶尔会叫她幻视成一个人形。
那个在试炼道场里紧紧贴着她的后背,扶着她的手将她搂入怀中的女人……会不会笑起来也是这般模样?
季青梧思绪发散,早已跟不上对方的讲解,神游天外许久,手上的果子迟迟吃不完一颗。
“青梧?青梧?你在听吗?”
祝九阴的声音提高了些,季青梧一回神,发现蛇脑袋已经凑到她面前,酒气混乱地扑到面颊上。
她脸庞发红,大约是酒气刺激,转头咳了两声:
“咳咳,没事……”
祝九阴脑袋在她面前桌上投下阴影,让季青梧有点紧张,咽喉滑动。
那双血色的动物眼眸立刻盯住她的咽喉,仿佛猫咪看见感兴趣的玩具一般,下一秒似乎便要扑将上去。
季青梧受不了这么近的距离,她站起身来,转身便走:
“我很累,回去休息了,剩下的你自己喝……”
祝九阴的脑袋却跟着她一起往前游,都快游到东边房间门口了,她的躯体还有一小半盘在椅子上。
季青梧:
“你别跟着我啊,挺吓人的这样。”
祝九阴:
“你去休息,我为你护法。”
季青梧:
“没必要,这里是我自己家,不会有危险。”
祝九阴:
“那也要护法,万一呢。”
季青梧已经进了屋,蛇脑袋卡在门口,她想伸手去推,又想到自己“不可接触”的禁令,便收回手,瞪着蛇的眼睛:
“出去。”
蛇脑袋晃了晃,犀利地瞥她一眼,慢慢退了出去。
终于关上门,季青梧喘一口气,扶着门站了一会儿,才缓缓坐在蒲团上,盘腿坐好。
在窗外无数夜明珠的光芒里,她沉入识海,开始修炼。
*
一夜相安无事,第二天一大早,季青梧从修炼中醒来,刚打开门便看见祝九阴。
祝九阴盘在她的门口,仿佛一座巨大的白蛇雕像,已经睡着了,脑袋放在自己的鳞片上,双眸涣散,瞳孔没什么光线。
真给她护法了一夜吗?
四处的夜明珠与各色灵石还亮着,清晨迷雾呈淡紫色,为整个小院增添了一种梦境般的迷幻,又有点温馨。
季青梧想了想,还是没有碰蛇,手指伸出去,指尖射出一道细细的水流,打在白蛇脑袋上。
不得不说,她是存了一点坏心思,想要看蛇被水冲醒,狼狈的模样。
但……蛇的瞳孔微微转动,悠悠转醒的她,鳞片上水渍滑落,晶莹白亮,宛如玉像被赋予了生机,一瞬间灵动万分。
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眸转动,第一时间便看向季青梧,那样认真专注,叫季青梧产生一种错觉,似乎除她之外,蛇眼中再无他物。
祝九阴张口,蛇信伸出,将落在自己头顶的细小水珠尽数舔去,声音带着一点笑意:
“早啊,一大早就给我送水喝,真是好奴儿。”
季青梧收回手指,感觉指尖酥麻,移开视线,她不能再多看这条蛇了,总觉得蛇的眼睛里仿佛藏着深潭,她再看就会被吸进去。
她说:
“我没有送水给你,只是叫你醒来。”
祝九阴:
“好啊,那也感谢你提供的叫醒服务~”
季青梧:
“……好了,你让开,我去上班……不是,点卯了。”
这些天她确实得多去宗门各地点卯,也就是打卡,一忙就是一整天。
祝九阴缓慢地伸展身体,一层一层地解散她那盘大白蚊香,一圈又一圈越伸越长,几乎要铺满整条碎石路。她边伸展边问:
“那你什么时辰回来?”
季青梧:
“不一定,再说这跟你也没什么关系吧。”
祝九阴:
“怎么没关系,今天我有新花样呢,要在你回来前准备好,得估算时间。”
季青梧:
“……什么新花样?”
祝九阴嘻嘻一笑,声音沙哑缱绻,还没从沉睡中苏醒,带着某种要命的性感:
“当然~不能告诉你呀~”
季青梧耳朵发热,她决绝地转身,踏上碎石小路往外走去,只丢下一句:
“把灵石和明珠收起来,万一被人看到,不好。”
祝九阴没答应,而是在她身后拉长声音,妖娆地叫:
“那你早点回来呀~我在家里等你~”
季青梧都飞出去大半天了,耳朵里还盘旋着这句话,简直绕梁三日不绝。
她就像是那根梁。她感觉自己很奇怪,心情有点飘然,又有些低落。只有十四天了,祝九阴一时兴起搞这些花样又如何,在红月之夜后,一切都会化为泡影。
她甚至不知道红月之夜究竟会发生什么。
今日的工作是去盘点宗门宝库,拿出庆典所需的几样法器并检修,为此,几位掌握宗门大库钥匙的长老全都过来了,除了大晨会,人很难聚这么齐。
季青梧作为掌门首徒,在掌门闭关时拥有掌门特许的令牌,这道令牌可以发出掌门的剑气,与其他六位长老的剑气融合,便能开启大库。
季青梧刚按下飞剑,便远远听见有人问:
“小青梧,我的镯子做没做好呀?”
镯子……季青梧陡然心中一紧,抬眼一看,果然是汤韵清长老,曾经在晨会上问她要蛇镯的那位。
她低垂视线,恭敬行礼:
“汤长老见谅,连日事忙,弟子只能以宗门庆典为重,您的镯子还在搜集材料。”
汤韵清倒也不计较,只笑着说:
“也是,你可是大忙人,没关系,有空就做。哦对了,再给我看看你的蛇镯呗,上次有些细节我没看清。”
她凑近一些看季青梧的手腕,却没发现蛇镯,疑惑道:
“咦?”
季青梧赶紧扯出跟其他师妹们说过的话:
“那只镯子出了点问题,我收起来了,现在不戴了。”
汤韵清:
“这样吗,什么问题呢?我于炼器一道也有心得,也许可以指点你一二?”
季青梧扯不出来,只好说:
“长老技艺精深,弟子原不应拒绝,只是那个问题不算复杂,弟子自己也能解决,就不用麻烦长老了。”
汤韵清面露狐疑:
“真的?”
季青梧:
“真的,等到不忙的时候,弟子一定会修理好那只镯子,也为长老做出新的镯子,请长老放心。”
汤韵清皱了皱眉,审视着她,倒也没说什么,只点点头:
“你能解决就好。”
旁边于岩眼角余光看过来,季青梧便说:
“请诸位长老展开阵法,做好准备。”
大库占据了一整座山,三层楼高的石门恢弘庞大,门上有北斗七星刻痕,古朴厚重。
七位长老以北斗七星之阵各自站好,同时运起剑气,季青梧站在阵眼位置,将掌门令牌中的剑气激发。
七道剑气同时升起,由于灵气基础不同,颜色也各有差别,同时落入那些刻痕之中,填满缝隙,缓缓流动。
“轰隆”一声巨响,大库缓缓开启,露出幽深冰冷、别有洞天的内部。
季青梧抬手一指,墙上的油灯自动亮起,一个接一个,迅速照亮整座大库。
“长老们,请进。”
大库贵重无比,几乎是当今修仙界最高级的法器宝库,从大库中拿出任何一件法器,都需要七位长□□同取出。
而掌门不在,季青梧便可全权代表掌门取出法器,足可见整个玉清宗对她的信任和期盼,未来掌门之位早已无形中许给她了。
几人鱼贯而入,季青梧作为晚辈,自然在前方领路。
越往里走,法器越是贵重,威力越大。这次她们要拿的法器都在中间位置,而季青梧记得很清楚,万妖塔在最深处,享受着镇宗之宝的待遇,已有百年不曾出库。
她路过通往万妖塔的分岔路,往里看了一眼,什么都没看见,黑魆魆的。
但她总觉得能看见一座高塔,内里镇压着数以万计的强大妖怪,在旷日持久的磨炼中,那些妖怪被抹去存在、吸尽妖丹、杀灭魂魄,直到最终消弭于无形。
祝九阴……原本也该进入万妖塔之中受尽折磨,在濒死之际靠着主角光环才逃出去。
季青梧想象着祝九阴受折磨的场景,呼吸有些紊乱,心口紧缩,泛起细细的疼。
直到某位长老问她:
“小季,有问题吗?”
她才恍然回神:
“没事,前方便是我们的第一件法器,铸山鼎,请诸位长老帮忙将此物送出。”
一座山一样高的巨鼎,能分辨出人、妖、魔的气息,并以极为强大的结界拦截后两者。是玉清宗守护宗门边界所用的防御法器,到时候要在宗门大殿前摆放,防备妖魔趁乱混入。
还有两件法宝,七个人用灵力将这些东西托在空中,一起送到门外。
季青梧又瞥了一眼岔路口深处。
她进大库的机会也非常少,若是现在不看一眼,下次不知什么时候了。原主并没见过万妖塔,以后万一……出事了,她连塔什么样都认不出,岂不是很难帮上什么忙?
她低垂眉眼,对长老们说:
“诸位长老稍等,弟子需确认一下大库深处之物,盘点入册。”
几个人也不疑有他,都跟在她身后,一起进入分岔路口。季青梧一路上面色严肃,认真盘点,很得长辈们信任。
道路尽头,一间石头小门上,写着几个小字“万妖塔”。没有华丽的装饰,没有高大的底座,放着万妖塔的小房间如此朴素。
季青梧抿了抿干燥的唇,激发掌门剑气,填满那门上唯一一道刻痕,石门果然应声打开。
石门内空无一物,只有一个石柱,上面摆放着一座小小的七层宝塔。
那是很漂亮精致的一座宝塔,翘角飞檐,金银珠宝处处装饰,顶上一颗鸽子蛋大的红宝石,仿佛凡人财主喜欢的繁复华丽艺术品,大小又刚刚好能托在一只手中,简直像个玩具。
季青梧很惊讶,嘴唇忍不住微张,问出一声:
“这就是万妖塔?居然这么小……”
于岩低声道:
“是的。此塔成型于三千五百年前,塔内现今镇压妖物一万零八百三十五头,已泯灭妖物无数,吞噬妖丹上万,此塔威力已足够毁灭半个妖界。此塔出山之时,便是仙界战事再起之时。”
汤韵清在旁低低道:
“愿三界和平,万妖塔永不出山。”
永不出山……
季青梧再看了一眼,难以置信那么精巧的一件工艺品,居然有这般毁天灭地的能力,又不敢想象里头的妖物经受着怎样的折磨。
她转身,面色平静清冷,低声回答:
“大库宝物已盘点完毕,请长老们离开此地。”
她跟在长老身后走出,认真关上石门。
希望万妖塔永不出山,而祝九阴……永远不受此物折磨。
心情沉重地走出大库,跟几位长老告别,季青又把法器们各自送到该放的地方去,一忙又到了傍晚。
她一身疲惫地飞剑回家,穿过结界落在山头,忽然听见有什么响声,好似是……音乐声?
这条蛇早上说的要搞花活,居然是真的?真不该整天让蛇在家里呆着,都是闲的!
季青梧走向她的自然森林感小院,越走近越是听清了,那是古琴的声音。
隐隐约约,云雾缭绕中,院中仿佛坐着一个女子,衣袍随风高高鼓起,膝上放一架古琴,手指纤长划过琴弦……
微带笑意的低沉磁性女声,盘旋着响彻整座小院:
“此曲献给吾之爱奴——青梧。”
第36章 幻境我不知道我还能忍耐多久
整座小院云雾缭绕,一步踏入其中,恍若入了幻境,季青梧发现自己居然走不到前方去。
淡紫色迷雾笼罩视线,鼻端有种清凉而微甜的气息,前方,那道缥缈梦幻的人影在云雾中衣衫鼓动,却保持着遥远的距离,不给她看到更多,甚至连衣衫究竟什么颜色都看不明白。
琴声连缀,如玉珠滴落,一句句乐声传来,却很难找到弹奏者所在,云层与琴声叠在一起,将那人影牢牢挡在云层深处。
季青梧往前走,有些焦急,抬手发动灵力,推开周围那些云雾,低声叱喝:
“你用了幻境?快解开!”
那道熟悉的磁性御姐音,依然带着甜蜜的笑意回答:
“对呀……你不觉得,在幻境里更有氛围吗?”
她完全无法分辨声音的来源,那声音仿佛与所有云雾结合在一起,从四面八方每个方向传来,将她整个人包围其中,无法逃开。
季青梧无奈道:
“你想干嘛?”
祝九阴的声音笼罩着环绕着她,缥缈如佛音,却总带着勾人的妖娆意味:
“让你听我为你写的曲子呀……呵呵……”
她低沉地笑着,那笑声简直像一条条细蛇,钻入季青梧耳道深处,叫季青梧一身的麻痒难堪。
季青梧咬住下唇,皱紧眉头,四下看去,她甚至不知道这条蛇究竟在什么方向观察她。
没有办法,如今这条蛇确实养得差不多,功力比她深厚得多,境界更是她无法触及的高度。在蛇刻意为之的幻境里,她只有两个选择:拼尽全力鱼死网破地战斗,或是配合对方,等对方撤去幻境。
她可以战斗,但是……若是战斗,必然要伤到祝九阴,又没这个必要。
她只能就地坐下,身旁恰好是一丛野花,花丛中装饰着夜明珠。她举起一颗夜明珠,借着朦胧的柔白光芒,看向前方那个缥缈的人影。
“你弹吧,我听着。”
那人影妖娆地抬起手,手腕极为细长,看起来柔若无骨,却又带着蛇所特有的阴柔力量。那双手隔着浅紫色迷雾,放在那张古琴上,唯美地拨动琴弦。
乐声随云雾传来,缥缈悠扬,引人入胜。
这是一首缱绻缠绵、情感浓烈的乐曲,开始时柔软温和,带着清新又惆怅的叹息,逐渐音调上扬、情绪浓厚,直到一阵纠缠急促的高音……
季青梧完全不受控制地,想起她们相处的点点滴滴,初见,山泉边纠缠,做菜喝酒,走火入魔,中秋夜,甚至想到她不愿意记得的……
她咬紧牙关,思绪拉扯,接下去的时间全神贯注在乐曲上,不再去看那道缥缈的女人身影,只试图在心里给这首歌添上曲谱,分散注意力。
乐曲停留在一个充满期待的上扬音符中,明明已经停止,却似乎还在迷雾中回荡,谁也没先说话。
季青梧缓缓地、不易察觉地吐出一口长气,还好……
她站起身来:
“好听,谢谢你,现在可以撤掉幻境了吗?”
淡紫色的迷雾隐秘流动着,远处那道身影放下双手,却并未起身,衣袍与长发依旧在高高鼓起。
祝九阴低沉*地说:
“你喜欢么?”
季青梧想了想:
“一般喜欢。”
祝九阴呵呵地笑。
季青梧正要再说,忽然手腕一凉,低头一看,她惊呼出声:
“你干嘛!”
她手腕上竟然挂着一条白蛇,细细长长,正抬着小脑袋对着她吐信子,仿佛蛇镯重现。
她用另一只手将这条蛇拎起来扔开,却发现自己衣袍边角挂着另一条细小的白蛇,脚下也有一条、两条……
不知从何而来,简直是数不清的细小白蛇,往她身上攀爬,它们凉凉滑滑、不断蠕动,简直比季青梧做过最大的噩梦还要恐怖!
“啊!”
季青梧手一翻抓住长剑,长剑淬火,狠狠挥出一剑,她的衣袍被割断,许多条细小白蛇从身上掉落下去。
“青梧别怕,这是幻境!它们是假的!”
祝九阴声音传来,似乎是想安慰,但却很奇怪地,响彻在季青梧耳畔。
说话者就在耳边……季青梧回头看,对上一双巨大血红的双眸。
那是巨蛇,大到不可思议、一只眼睛就有她整个人那么高的巨蛇!
巨蛇的竖瞳里,完全倒映出她的全身,视线将她彻底包裹,叫她窒息。
季青梧目眦欲裂,人类对巨物本能的恐惧感,叫她头皮发麻、浑身僵硬,手中长剑挥出,却好似穿透幻影一般,没有任何实感。
“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季青梧大喊着,长剑挥舞,试图将眼前的巨蛇斩断,却无能为力,那巨蛇越来越近,缓慢张开大口,似乎要将她吞入口中……
季青梧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青梧!”
远处的缥缈身影转瞬间移动到近前,一双细长柔软的手扶住倒下的女人,一头银白长发纷纷扬扬散落下来……
那身影将女人拦腰抱起,迷雾散开,她白发纷乱,游移着进入房间,身后银白蛇尾在院中伸展蔓延……
*
“呃……”
季青梧醒来时,只觉头痛欲裂,就像宿醉后的清晨,眼睛也很肿,难以睁开。
自从穿来仙界,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元婴修士的身体极为强悍,几乎不会有任何疼痛。
现在痛的也不是身体,更像是灵魂在痛,大脑和思维一起混乱不堪,视线纷乱虚化,看什么都不清晰。
她努力睁大眼睛,发现自己睡在那张熟悉的大床上,旁边空无一人。
这张床上装饰变了,床品都换成了玉白色,看着舒服多了。季青梧躺下,感受着体内灵力的变化,仿佛经受了很大折磨一般,灵力全部聚集在识海与丹田之中,保护着她最重要的部分。
但身体其他部位并没任何不适,没有受伤的迹象。费力地想了半天,她才想起自己晕倒的原因,居然是在幻境中看到了巨蛇。
怎么回事?
“祝……九阴……”
她嗓音沙哑地叫出声来。
过了半晌,祝九阴果然来了,尾巴端着一个小茶杯,小心翼翼保持着平衡。
她看起来就是最常见的、三米左右的蛇,不大不小,刚好可以平视床上的季青梧。她看了一眼季青梧,视线便转向其他方向,明显有些心虚:
“哎,你醒了啊。喝掉这个。”
蛇尾灵活地将那小茶杯送到季青梧嘴边,里头是浅绿色的晶莹液体,晃晃悠悠,内里有星星点点的金色光芒,甚是好看。
季青梧当然不会喝,她满心的怀疑和痛苦,全都冲着祝九阴爆发,哑着声音低喊:
“我……只是没配合你那些儿戏,你为什么……要这般害我!”
祝九阴尾巴微微一抖,连忙将那茶杯端回去,小心翼翼放在一边,蛇脑袋凑近了些,红宝石双眸无辜地看着季青梧:
“我没有害你,真的!我搭建幻境只为了让琴声更有氛围,我没想过你的心魔居然是……算了算了,喝点金玉安魂液再修炼一下就能好,来吧。”
她又去端那茶杯,刻意不接触季青梧的视线。
季青梧愣了愣:
“所以……你是说,那巨蛇是我的心魔?”
祝九阴尾巴端着茶杯,脑袋歪了歪:
“当然不是啊!不管巨蛇还是小蛇,都不是我这个幻境主人造的,那是你自己心中所想,被心魄幻境忠实折射出来了而已。你应该知道心魄幻境是什么原理吧?”
季青梧当然知道。心魄幻境主攻心魔,除了幻境主人制造好的场景之外,每个进入幻境的人都会被幻境捕捉到心魔,再忠实呈现出来,因此对于心境不坚定者,这种幻境极难破解。
所以……那些巨蛇也罢,小蛇也好,都是她自己的心魔?
季青梧看向眼前银白的蛇脸,有种看到幻境里巨蛇的错觉,只是眼前这条蛇,此刻明显心虚又担忧,竖瞳都变圆了,偏着脑袋偷偷觑她,倒像是闯了祸的小宠物猫,比幻境里那个生动得多。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干巴巴说:
“我……知道。”
祝九阴飞了她一个傲娇的眼神,把茶杯送到她嘴边:
“喝,我专门从存货里挖出来的,不喝就浪费掉了。”
季青梧听说过安魂液,能够安定人的心魂,凝聚魂魄,鬼修非常喜爱,按照品质由低到高,分为褚石、银星、金玉三档。
安魂液在仙界黑市上非常偶然才能买到,千金难求,而一般人买到的都是褚石品质的,权贵与鬼修高层或许保留了一些银星品质的,金玉品质的只在传说中见过,几百年来从未现世过一次。
她低头观看片刻,低低地问:
“这金玉安魂液……是真的吗?”
她真觉得这条蛇在这些方面有点过于大方了,说不定是被人骗了呢,金玉安魂液哪儿有这么好拿出来。
祝九阴提高声音:
“你在怀疑我的实力,还是怀疑我的眼力?”
她话音一转,带着调笑:
“无所谓,就算是假货,我这儿还有两份,你先喝了这杯看有没有效果,要是没效果,剩下那两杯也一块喝了算了。”
季青梧:
“……不是,金玉安魂液,你还有两份?”
祝九阴点头。
季青梧无语地抿着唇,半晌回答:
“我应该还没到一次要喝三份安魂液的地步,你收回去吧。”
祝九阴:
“没见识!金玉安魂液一旦打开,就要在两个时辰内喝掉,不然就药效全无了,你要让我浪费掉呀?”
季青梧:
“……你应该先问我喝不喝再打开的。”
祝九阴:
“你肯定不喝,天天拿我当外人,自从那天晚上以后你更……算了,快喝。”
她说到最后声音低沉,非常失落,整个蛇脑袋都耷拉下去,视线也转向远处。
她的失落与难过那么明显,像一根细细的针,扎在季青梧心口,无法忽视。
季青梧抬手要去端茶杯,蛇尾却不给她,在空中东躲西藏。季青梧又怕液体掉出来,最后只能半躺在枕头上,接受蛇尾的投喂。
银白蛇尾非常灵活,将杯子送到嘴边,适度地倾斜,一点点喂入口中。
季青梧努力吞咽着,这安魂液清清凉凉,喝起来有股风油精味儿,不大好喝,她皱着眉头,时不时伸出舌头触碰杯口。
美人病弱卧床,檀口红舌轻轻碰触玉白茶杯,吞咽时咽喉一下下滑动,却还是有一滴液体沿着光滑颈项落下,落入她后颈发丝之中。
活色生香。
祝九阴在旁边看着这画面,眼神迅速变得暗沉而阴湿,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她好想叫季青梧永远躺在这张床上,永远……被她如此这般照顾,再也不能站起来离开,再也不能用那般冷淡的视线看她……
“咳咳……”
季青梧咳嗽起来,几滴浅绿液体划入她发丝之下,她眼眶和视线也变得潮湿柔润。
“好了……喝完了。”
她声音带着咳嗽后的沙哑轻颤,是这几天以来祝九阴从她这儿听到的,最温柔的语气。
祝九阴定了定神,把茶杯拿走放下,自己却在床边逡巡不去,看着那张脸,就躺在她送给她的床上,柔弱无助地看过来……
但却再度说出很冰冷的话:
“下次,不允许再在这里用幻境了,太危险了。而且……我的心魔你也看到了,我很……怕你。”
祝九阴没忍住嘶嘶地吐出蛇信,这是蛇攻击的信号,可她没东西可攻击,只能攻击残留在空气中,季青梧那顽固不化的冷漠。
“你到底怕我什么……我对你……不好么?”
祝九阴压着嗓子,简直像在威胁。
“我怕你……”
季青梧说了三个字,说不下去了,她看着祝九阴,心口有点堵。
她自然是怕祝九阴的,怕得太多,千丝万缕,反而理不清头绪,或者也不愿意理清。
她最后说:
“怕你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屋内陷入死寂。
祝九阴盯着她的眼睛,蛇鳞微微炸起,浑身肌肉紧绷。
她尾巴焦躁地拍打地面,脑袋忽然间凑上来,凑到特别近的距离,与季青梧的鼻尖只有一寸。
一人一蛇鼻息纠缠,气息相闻,这瞬间居然谁都没舍得移开。
祝九阴叹息般低声道:
“我不想走,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想蹭你,想舔你的脸,还想咬你,我不知道我还能忍耐多久……”
季青梧忽然微微抬了一下头。
微凉湿润,鳞片滑腻,她触到了蛇的鼻尖。
还左右转头,轻蹭了两下。
季青梧面庞滚烫,低声问:
“这样……能缓解一点吗……”
第37章 回礼我不想更恨你
事出突然,祝九阴如此玲珑一条蛇,居然原地呆愣住,任由季青梧动作。
季青梧用自己人类的鼻尖,轻轻蹭上蛇的鼻梁,太过奇妙的感觉,湿润而凉滑,让她想起刚下过雨,光着脚踩上草地的时刻。
蛇的鼻息很凉,衬得她鼻尖皮肤更滚烫。像动物一般彼此轻蹭,这动作并不暧昧,却给人一种久违的、难得的安全感。
季青梧嗓子沙哑,说完那句话后自己红透了脸,根本不敢等对方回应,便翻身坐起。
这张床一定有问题,她每次躺在床上都会做出一些……叫她自己后悔的羞耻行为,还是尽快逃跑得好。
祝九阴仿佛石化了,视线跟着她的动作转动,脑袋却完全停留在半空,鼻子微微收缩,还完全沉浸在回味之中。
季青梧抓紧机会下床,腰间却陡然一紧。
低头看时,蛇已缠上她的腰,尾巴细细的一圈,像一只大手将她的腰完全拢住,还在不断收紧,收得她有了点窒息感。
“不是……你等等,我没说你可以碰我!”
季青梧抬手去抓,蛇尾却坚固得仿佛石块,无处抓手不说,拽也拽不动。
祝九阴转过蛇脑袋,对上季青梧的视线,咧开一张大嘴,缓缓咧到耳根,露出一个极其贪婪的笑。
“这点回礼,怎么够呢?”
她声音已染上欲望的沙哑,蛇身一圈圈往上面缠,尾端又往下探。
季青梧大惊,这条蛇……怎么随时随地发情啊!
她只是蹭了一下鼻尖而已!至于这样吗!
蛇脑袋凑近过来,嘶嘶作响,蛇眼湿热地盯着她的脸,似乎冲着她的嘴唇而去……
蛇看着眼前花瓣似的双唇,刚喝过安魂液,唇瓣晶亮饱满,看着香甜,咬一口大概会轻轻颤动……
什么戒律,什么规矩,早已扔到九霄云外,她愿意碰她了,这是最强烈的信号,蛇只会遵循生物本能,只想品尝这甜蜜的猎物,不叫她再逃脱。
蛇禁锢得愈来愈紧密,蛇尾在宽大布料下胡乱钻营,毫无章法,粗鲁急躁。
季青梧双眼被逼出眼泪,她咬紧牙齿,忍住满身被禁锢、被摩擦的痒意,甩手亮出长剑,发出带着内力的叱喝:
“放开我!想让我更恨你吗!”
祝九阴浑身随之一僵,抬起蛇头,暗色双眸阴森森看着季青梧,眼神背后只有强烈的、毫不掩饰的猛□□望,不光是亲密,更是拆解、啃咬、吞吃入腹的欲望。
蛇脸颊上,甚至还留着一道淡淡的伤痕,是上一次季青梧亲手砍下的,还没好彻底。
季青梧微微移开视线,不去看那伤痕,将长剑横在自己与蛇之间,低声说:
“我不想更恨你,这几天你不好受,我也……一样。”
她咬着牙齿,很艰难地说出这句话。
说出真心话,比说出威胁的话语更难,她明明穿着一身长衣,此刻却觉得自己仿佛赤、裸,摊开在蛇面前。
祝九阴瞳孔针缩成细小的一条线,紧紧盯着季青梧的眼睛,咀嚼她这句话。
随后奇迹一般地,她瞳孔倏然放大,兽性迅速褪去,缠在季青梧腰间的蛇身放松了力道。
她试探着,声音沙哑地问:
“你是说……你也会因为我难受?我对你来说还是很重要,是吗?”
季青梧咬着唇,低垂眼睛,能感受到自己睫毛在颤抖。
其实就在不久之前,她还对祝九阴说过“你是我唯一的朋友”这类话,那时候说出来并不觉得很难出口,可现在喉咙口像堵了一团棉花,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到底是什么变了呢?她怎么就是说不出口呢?
但祝九阴的身躯,正在一层层放松,她声音出奇地温柔,像那些夜明珠柔软的光芒,她说:
“你现在不说,没有关系,我会等。”
她轻轻松开禁锢,往后退去,把空间完全让出来,对季青梧点头道:
“把剑收起来吧,我不会再强行碰你了。”
她话音里洋溢着某种满足,听起来简直有些欢快。
季青梧愣在原地,疑问地看向祝九阴,看着那双红宝石眼眸,只觉那双眸深处荡漾着柔柔的、美好的光。
祝九阴确实正常了,甚至有些过于正常,变得温暖又可爱起来。
季青梧收起长剑,咽喉还是紧绷着,脸上红了又红:
“那……我知道了。我回隔壁去睡。”
祝九阴却咧嘴笑着摇摇头:
“不用了,你睡这里,我去外面修炼,像昨晚一样给你护法。”
她说着,还真出了门。
走出去大半截身子,她忽然又伸进一颗脑袋,对着季青梧眼眸闪亮地吐蛇信子:
“对了,那个安魂液是真货吧?”
季青梧感受了半晌,不确定道:
“应该是吧?”
祝九阴呵呵笑了,脑袋歪了歪,留下一句:
“你的回礼,我很喜欢哦。”
大蛇游走出去,顺手用尾巴尖关了门,轻轻的“碰”一声。
仿佛敲在季青梧心门之上。
她坐在安静下来的屋子里,有些无措,心中却又激荡着某种柔和的情感,像月光一样越来越升高,越来越安定宁和。
或许祝九阴真的没那么坏呢,或许她真正想要的只是一个小小的肯定呢……
她躺下,视线漫无目的地落在床顶。床顶的木头已经用妖力精细地修复过,现在状态完好,完全看不出之前破过大洞,好像……与她此刻的心境莫名契合。
丝绸床单非常细滑,她躺在上面手摸了摸,不由想到,祝九阴这几天应该也是躺在这里,同样丝滑的鳞片层层叠叠,蛇尾在床单上面摆来摆去,花费着妖力抬着头去修补屋顶和床顶,按照木头的纹理一点点修复。
按祝九阴的性子,这件事一定不那么好做,她可能做着做着就没了耐性,尾巴和身躯都东倒西歪,恨不得张嘴咬点什么泄愤。
但她还是修复好了一切。
她还是把尾巴递给山洞里的自己,悄悄陪了一整夜。
她还是在这张床上,因为探知到自己的真心,便露出那样单纯的笑意。
季青梧忽然很想见一见她人形的模样,笑起来,一定非常好看。
但她立刻压抑住了这种冲动,想什么呢……不要看,不能看,不要太多太近,只要维持现状就好。
她闭上眼,端坐在床上开始修炼。
一进入识海,安魂液的效果立刻体现出来,她的整个识海此刻都闪耀着微微的绿光,周围一圈一圈弥漫着金光点点,散发着令人舒适的暖意。
她的灵魂就藏在识海中央,流光溢彩,披挂着无数金光,完全变成了一个小金人,凝实程度比之前增强了许多。
这一观察,季青梧震惊地发现,她的境界因为这安魂液,似乎直接提升到了元婴中上层!
之前她便在境界突破前夕,进入心魄幻境后,遭到心魔攻击,她魂魄不稳便陷入晕迷,实际便是在与心魔战斗。
而安魂液便在这里很及时地加入进来,力量极强又极温柔,帮她彻底打败心魔,顺带突破了境界,连一丝不适甚至都没有。
金玉级的安魂液……果然太强大了。
季青梧有点发愁。受了祝九阴如此大的恩惠,她光是……碰一下鼻尖,应该是完全不够回报的。
但一想到祝九阴愿意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随意给她,心里就有点儿暖洋洋又甜丝丝的,仿佛心海缓缓涨潮。
祝九阴如果能做一个不贪图她身子的朋友,那该多好啊!
季青梧怀抱着这份期望,适应着新的境界,一直修炼到第二天清晨。
又是要去上班的一天,她睁开眼便叹了口气。
听见声响,门口传来很有礼貌的叩门声:笃笃笃。
季青梧扬声道:
“进来。”
祝九阴便开门进来,一条银白大蛇抬着脖颈,身子还拖在门外,双眸专注地看她:
“早上好啊,今天可以在家陪我吗?”
季青梧:
“不行……我得去点卯,今天说不定还得加班。”
祝九阴失望,脑袋耷拉下去,视线也不再看她,低声说:
“好吧……能不能不去点卯啊?你们宗门太坏了,你这样哪儿来修炼的时间。”
季青梧苦笑:
“还好,最近要举办庆典,很多事我都要管,等庆典过后就会闲下来。”
祝九阴又抬起蛇脑袋,双眼闪闪发亮,充满期待:
“那庆典过后,你就整天跟我在一起了,是吗?”
季青梧算了算时间,其实……到庆典结束之后,祝九阴的红月之夜早就过去,按照约定,她早就离开了。
况且,在各宗门大佬齐聚的庆典上,祝九阴要是还留着,说不定会被发现,肯定是在庆典之前走掉更好。
她想着这些,面上神情自然地淡了下来。
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祝九阴显然是看懂了,又垂下了脑袋,身子微微摇摆,缓缓往门外退出去一些。
原本华美的声音,此刻显得浸透了悲伤和失望:
“我知道了……你很忙,一直都很忙,没时间跟我玩闹。我都知道……”
她脑袋越垂越低,忽然间仿佛耳语似的,婉转地低语道:
“你知道昨天幻境里那首曲子,我给它取名叫什么吗?”
季青梧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什么?”
祝九阴大半个身子都进了房间,站起来居高临下,弯着颈项凑近季青梧的脸,低声道:
“叫《吻青梧》。”
季青梧:
“……”
她面无表情道:
“换个名字吧。”
祝九阴笑得很得意,颈项晃晃悠悠的,又说:
“那就叫《问青梧》好了,问问青梧,什么时候能陪我种好那片花田呢?”
她话锋一转,忧郁地往前,蛇的下巴蹭蹭季青梧的发顶:
“这样,等我不在这里了,还有花能提醒你……别忘了我。”
第38章 花田碰触到她的耳垂
秋天的清晨,鸟鸣啁啾,夜晚留下的露珠缓缓坠落,啪嗒一声滚入尘土之中。
云层正在缓缓被推开,一颗熟透的橙红色太阳,正从窗外照进来一丝又一丝彩色晨光,在天际线外窥视这片寂静。
房间里一时间没了声音,陷入某种幽深的氛围中。
季青梧能感觉到头顶传来的触感,她在退开和无视之间还没犹豫几秒钟,祝九阴已经离开了。
她心里反而留下一丝淡淡的失落,走得还挺快,都没来得及反抗。
她低声回答:
“好,我今晚早点回来。”
毕竟不是真的要打卡,只要加快速度安排好工作,是能早点回来的。
祝九阴往后退了些,视线看过来,明明依旧是蛇类的眼睛,却莫名带上温柔:
“那我等你。”
等祝九阴出去,季青梧打开衣柜找了套衣服换好。她之前那套粉白色的在幻境中被割破了,今天她还是找回了之前的宗门制服,依旧是青绿色,只是外套不是纱而是垂坠感很强的丝绸,看起来稍微厚实一些,算是秋冬制服。
她换好衣服,正要出去,又看见之前祝九阴的那个木钵子。
仿佛还能看见小蛇在木钵子里扭转身体、睁着眼睛睡觉的傻样,那时候真是可爱,也真是……怀念啊。
她拿出木钵子放在桌上,转身走出房间。
小院还是之前祝九阴打扮过的样子,各种灵石夜明珠她也没收拾,怪不得季青梧总觉得夜晚有些异样的明亮。
她走过碎石小路,祝九阴就在院门口,长长地拖着尾巴,脑袋偏转看过来,见到她便眼前一亮。
“你穿绿色真美。”
祝九阴难得这么正经地夸赞,听得季青梧有点不好意思,回道:
“这就是宗门制服,没什么特别的。”
祝九阴会意地点头:
“嗯,懂了。”
季青梧:
“嗯?懂什么?”
祝九阴坏坏地斜着嘴角一笑:
“你想收到我送你的绿衣服。”
季青梧脸都皱起来了:
“……你怎么这么油腻啊!”
明明是蛇,怎么也能说出如此油腻的话!所以油腻是不分古代现代的吗!
祝九阴:
“什么是油腻?说情话就是油腻吗?人类不是说应该多说情话,才能追到人吗?”
季青梧实在无助,干脆手一指,推开院门,快速飞了出去。
然而祝九阴的运动能力更是极强,她跟在季青梧身后一起飞:
“你说说看嘛,人类不是很喜欢听情话的吗,难道只有你不喜欢?对了,要是我送你绿衣服,你还有回礼吗?这次我想要亲嘴唇的。”
季青梧捂着耳朵往前飞,简直希望自己聋掉算了,就不用听这些离谱的话了!
好在她快触到结界时,祝九阴终于停下没追了。季青梧驾着飞剑飞出结界前,回头看了一眼,一条白蛇在半空中挂着,脑袋还朝她在看,仿佛一根细长的白线。
看着怎么还有点儿可怜呢……留守蛇童的感觉。不对!她干嘛要心疼这个油腻蛇,她也被影响得不正常了吗!
还是上班吧,上班好,上班只需要忙忙碌碌,都不需要受领导的气,修仙界上班还是不错的。
话虽如此,季青梧还是尽快结束了手上的工作,安排了庆典的仪仗队、礼仪人士、伴手礼、来回引导等等,面见了许多或熟悉或陌生的师妹师弟,开了好几个会,直到日头西斜。
她收拾起东西,对依依不舍还想继续开会的师妹们告别,安排了第二天什么时候在哪里见面,转身驾驶飞剑离开。
师妹们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满心羡慕又憧憬:
“大师姐一定是有要事,才走这么早,平时她都一直工作到晚上的,唉,我要是有大师姐这么勤勉就好咯。”
“可不吗,我们大师姐以宗门为己任,一工作就完全停不下,甚至连自己的修炼都能放在后头……她这么早就走,还真是少见。”
“一定是有公事要忙,也许是回家梳理任务去了,唉,大师姐高风亮节,令人敬仰!”
一众师妹全都在讨论这些,唯独人群背后躲着的宋诗蕊一脸压抑。她现在早已过了暗恋失败的痛苦阶段,进入有秘密却不能说的憋闷阶段,整天听着周围人议论大师姐,却议论不到点子上,自己捏着事实却不能说,太痛苦了!
只有她知道,大师姐这么早回去,一定跟那器灵有关啊!
这几日大师姐的状态明显不对,总是魂不守舍的样子,她猜测可能和器灵吵架了。
但是今天早上一来,大师姐换了一身绿衣,满面春风,境界似乎都有所提升,说话时虽然还端着师姐架子,却也温柔不少,让宋诗蕊心里狠狠犯嘀咕。
境界提升,还如此……面色粉嫩,这难道是昨夜……宋诗蕊闭了闭眼,感觉自己真是太肮脏了,居然揣测大师姐的夜生活,但这种揣测一旦开始便很难停止。
到此刻,她已经完全确认了,大师姐一定是和器灵和好了!还蜜里调油地进行了一些不可描述之事!
怎么说呢,宋诗蕊开始真心祝福这一对了。反正她自己不配照顾大师姐,那有人能好好照顾大师姐,对她来说也算得偿所愿了。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这种状态,要是让季青梧知道了,恐怕会告诉她这个叫“唯粉转cp粉”。
当然季青梧不可能知道,她归心似箭,飞剑运行比平常更快,只想尽早见到祝九阴的面。
原来家里有人等自己回去,是这样的感觉吗?
因为飞太快,风吹得发丝往后纷纷扬扬,季青梧忽然发现自己在微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嘴角已经笑得发热,心里也跟着热起来。
有人在等她回家呢。
拨开结界之前,她特意做了一些心理准备,祝九阴想要给花田里面种花,大概是已经搜集好了不少花材,正在等她回去一起种的。
但进入结界后,她一眼看到小院里的场景,觉得自己还是准备做少了。
一条粗壮的白蛇,正在将一棵树从小院外往里拖拽,蛇身缠绕着树身,拧着身子往里扭动,看着挺不雅观的。
重点是,谁家花田里要种这么粗这么高的一棵大树啊!这还叫花田吗!
“祝九阴!你在干嘛?”
季青梧落到巨蛇身边,一边抬手用灵力帮她扶着这棵树,一边问。
“你回来了!”
祝九阴看见她,蛇眼立刻闪闪发亮,马上松开那棵树,转身看她,尾巴从后方悄悄探过来,在季青梧脚踝上缠绕。
季青梧脚踝发痒,她刚想说别这样,蛇尾便缩了回去,好像刚才只是随意一碰,并无其他含义,一切反而是季青梧自己想太多。
“这棵树是我在后山找到的,我想跟你一起把这棵树种在花田边上,会很好看的。”
祝九阴说。
“这是什么树?”
季青梧一边用灵力托着树运送到院中,一边询问,她对没有特殊功效的植物并不了解。
“合欢树。”
祝九阴边说边看季青梧的眼睛,坦坦荡荡的试探。
“……这个,不太好吧,换一棵树吧。”
季青梧感觉这棵树一下沉重起来,一时间想到很多,什么合欢宗啊,合欢花的花语啊,欢宜香啊……
“可我就只想种这棵树……而且,是和你一起。”
祝九阴说着,视线变得幽深,声音也跟着忧伤起来:
“这棵树快要开花了,在红月之夜以前,或许我还有机会看到它开花,你连这点心愿都不愿意满足我吗……你不是说,不想看到我难受吗……”
这话说得季青梧心里微微发酸,再看时,祝九阴双眸居然有点湿漉漉的,莫非是真难过了?
她一时心软,改口道:
“那好吧。”
祝九阴尾巴高高扬起,在地上一拍,非常欢快,抬起头来,眼中的忧郁瞬间消失:
“我就知道你对我好!”
季青梧:
“……”
完了,她遭蛇套路了!
趁着蛇转身去看位置,季青梧嘴角悄悄勾了一勾,随即立刻压平。
她淡淡地跟在蛇身后,低声问:
“为什么不用妖力运送这棵树?”
祝九阴脑袋往后偏转,尾巴一晃,地上便多了两把铁锹。
季青梧看着铁锹,皱起眉头,感觉不妙。
果然,祝九阴下一秒便用尾巴卷起铁锹把手,笑着说:
“当然是因为,只有我们亲手挖的坑、种的树,才是属于我们两个的树啊。”
季青梧:
“……那你自己用铁锹,我用灵力。”
祝九阴强行把一把铁锹塞进季青梧手里:
“不行!我们一起,亲力亲为!仪式感懂不懂啊!”
季青梧:
“……不想懂。”
话虽如此,她还是接住了铁锹,跟着祝九阴走到花田边,看着祝九阴开始挖坑。
大蛇用半截尾巴卷着铁锹把手,身子一拧,铁锹“吭”地一声砸在泥土上,砸出个碗大的坑来。
祝九阴高兴得脑袋乱摆:
“看!多好玩啊!”
季青梧无奈,抓着铁锹弯下腰,对着地面铲了一下,铲起来手掌大小的一片泥土。
祝九阴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在给地面刮痧吗,连铁锹都不会用,真可爱啊傻奴儿!”
季青梧:
“谁说我不会了,看着。”
她这次气沉丹田,双手一起用力,终于……铁锹呲溜一下滑到一边,差点儿把花田砸到。
“哈哈哈哈!你真是……”
祝九阴扔下自己的铁锹,快速游过去,把季青梧的铁锹卷过来放在一边,笑嘻嘻道:
“看来我们的大师姐,早就四体不勤,连个坑都挖不出来啦!好了,你在那边休*息吧,我来就好。”
她卷起自己的铁锹,竟然真就干起活儿来,很快挖出了树坑的雏形。
季青梧看着觉得脸烫烫的,没想到只是挖个坑都这么难,属实有点丢人,她不服气,过去抓起铁锹:
“不行,说好一起干的,你教教我怎么用这个。”
祝九阴亮闪闪的银白脑袋转过来,双眸目光犀利:
“真的么?那教你的话,可能会碰到你哦,没关系么?”
季青梧舔了舔嘴唇,还是点了头:
“没关系,都是为了种树,有接触也正常。”
祝九阴就等着她这句话,“砰”地一声扔了自己的铁锹,如一道银白泉水,迅速流动过来。
季青梧咽喉滑动,还未摆好姿势,蛇尾便缠了上来,像一条徐徐生长的白色藤蔓。
先是缠着铁锹往上爬,很快便缠上她的左臂,从小臂往身体延伸,隔着丝绸布料,蛇身躯用力的时候,所有肌肉收缩的节奏和弧度都极为清晰。
季青梧手臂都僵硬了,说话也磕磕绊绊:
“不是,为什么要爬上来啊……也不用这样吧!”
祝九阴轻笑,脑袋终于攀上她的肩膀,对着她的耳畔吹了口气:
“不这样,怎么能感受到发力的方向、动作的技巧呢?”
季青梧哑然。
此刻天色渐近傍晚,大片绀紫色云层堆积天际,阳光隐没消失,人的视线变得昏昏暗暗,仿佛也带了一层淡紫的迷雾。
季青梧半身缠着白蛇,肩上扛着巨大的蛇头,长发飞舞,衣摆飘扬,明明是正派仙人,此刻面容却半明半暗,晦暗不清,与妖彼此相缠,没法划分界限。
季青梧只觉手臂感受太过鲜明,带得她半边身子都酥麻,之前那种玩笑的心思已经没了,她现在所有心思都牵挂在蛇的每一丝肌肉动作中。
她拿着铁锹铲下,白蛇的另外半截尾巴帮着她压住铁锹下方,一次下去,确实成果不错,树坑变得更深。
季青梧道:
“我好像学会了……你可以下去了吗?”
祝九阴的轻笑声就在耳畔,带着细小的钩子,将她的心轻轻勾住:
“这就赶我走啊?我都没碰到你的皮肤,只碰到衣服都不行……呵。”
最后一个字,微温的气息洒落在耳垂边缘,叫季青梧浑身一激。
随即便是蛇信。
带着凹凸不平的砂纸般的质感,冷而又软,带着弹性,碰触到她的耳垂。
季青梧“呜”地一声,双手已经放开了铁锹,抬手去抓蛇的脑袋,却又在半空中被闪电般抬起的蛇尾卷住手腕,不能动作。
祝九阴满意地发出低吟,轻碰几下之后又是重重地卷裹,叫那耳垂在蛇信之下颤抖晃动。
仿佛缀在枝头艳红的山楂果子,耳垂红润地弹跳着,那片红光很快连成一片,流转到季青梧的面颊上。
季青梧双手狠狠与蛇尾拉锯,半偏过头,对上那双沉醉的红眸,声音发紧:
“放开我,下去!你越界了!”
祝九阴满意至极,头往后一些,细细欣赏自己的杰作,低声道:
“没听过一句俗话吗,请神容易……送神难呐。”
第39章 别说她渴求这怀抱太久
明明只是碰了耳垂,感觉却极为明显,搞得浑身都僵硬,季青梧站不大稳,手臂还跟蛇的身体在拉锯,只觉脚下地面已经变成一团软绵的云,而她在无尽下沉。
从耳垂上蔓延开去的艳红,怎么也无法停息,直到将她脖颈染红,眼圈也湿润发红,牙齿咬住下唇,将一声不得体的叹息压下去。
她想说放开,想要拿出飞剑,却又不知为何犹豫了。
祝九阴已经离开她的耳畔,耳垂感觉到冰凉的风。对方也解开了尾巴,不去阻挡她的双手,任由她抬手去摸自己耳垂。
耳垂非常滚烫,季青梧被手中温度吓了一大跳,元婴修士的身体,竟然如此敏感?
祝九阴还在煽风点火地,带着餍足的笑意说道:
“来,继续种树吧。”
季青梧只好当做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将视线转向树坑,脸上潮红终于缓缓褪去。
蛇的半截身子动起来,将她的手臂缠裹,带着她一起动作,实际上季青梧还处在震惊与羞耻中,几乎没有用一点力气,全是蛇在用力。
树坑倒是很快就挖好了,非常深。
蛇依然卷着季青梧的手臂,跟她说:
“去树旁边。”
季青梧机械地跟着走向树边,看着祝九阴用蛇尾卷起树干,又走回树坑边。祝九阴估算着距离,还是用扭曲的姿势趴在她身上,用蛇尾将树轻轻放入树坑。
“好了,填土。”
她嘴上命令,实际也不管季青梧了,直接用蛇尾拿起铁锹开始填土。
季青梧手上什么东西都没拿,只是站着,承载着大半条蛇的重量。
她看着整条蛇趴在自己身上,尾巴卷着铁锹干活,看起来十分费劲,很难理解:
“你还是下去吧,我也可以帮忙。”
祝九阴的脑袋却在她肩膀上蹭了蹭,仿佛一只温顺的小猫。她鼻息温热,话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忧郁:
“这样的时刻,以后或许很难再有了。”
季青梧一怔,不再言语,抬手帮忙扶住了大树。
树倒是很快种好了,季青梧抬手,在祝九阴出声抗议以前,反手化出雨水,给树浇透了水。
她抬眼看着这棵大树,低声说:
“种好了。”
祝九阴也跟着她抬头仰望。这棵树应该还很年轻,树叶郁郁葱葱叠在一起,合欢树树叶对生,一层层细细密密排列着,枝叶间确实已经有了花苞的痕迹。
季青梧想象着这整棵树开花的模样,合欢花若是开满,就像一朵朵绽放在叶片间的粉色烟花,应该会很热闹。
那时候……祝九阴还能看到吗?
祝九阴长长叹息一声:
“真想快点看到它开花啊。这是我们两个一起种下的树,合欢合欢……我很喜欢这棵树的名字。”
她妖娆而低沉的声音里,带着某种生涩的情感,她一边说,一边转过脸来,双眸看进季青梧的眼底,低声说:
“希望我们俩也能像它的名字一样。”
她指向不明,也不知是在说哪方面,季青梧听得云里雾里,却又不想问,只一厢情愿地往好的方向想。或许是说性情相合,所以享受友人之欢呢?她告诉自己就是这样,便点点头:
“嗯。”
她伸出手臂:
“下去吧,该给花田种花了。”
她早就看到花田边放了一大批植物,都是各种各样的花株。
祝九阴缠着她的手臂,窸窸窣窣下去了,非常做作地,最后还将尾巴尖钻入衣袖,轻轻摩挲一下她的肘弯,非常依依不舍。
等她慢吞吞游到花田边,早已入夜。季青梧问:
“要不,明天再种?”
祝九阴:
“不要,不想再等一天,我想快点看到这些花。”
她说着,身体尾段忽然显出一条流光溢彩的玉环,那是她的储物饰品“吞星环”,也是她第一次显示给季青梧看。
季青梧看到那环,正被其美貌震慑时,忽见环中冒出一枚极其光耀美丽的明珠。
那颗明珠比寻常夜明珠要大好几倍,此刻缓缓升起,最后挂在合欢树的树梢上,比明月更亮,散发着柔和的白光,将下方花田照得一览无遗。
季青梧脱口而出:
“路灯!”
祝九阴一顿,笑了:
“这本来是上等蜃珠,但你取的这个名字……倒挺实用,以后就叫它路灯好了。”
季青梧:
“蜃珠?是那个早已绝迹、现存仅十颗,被南海水族拿来当镇族之宝的蜃珠吗?”
祝九阴:
“你还挺了解,是啊。”
季青梧有点不想说话了,她居然给这么贵重的东西取了路灯这么大众的名字,南海水族知道了都要追杀她的吧。
有了“路灯”,种花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了。这次祝九阴没再要求纯手工,季青梧随意放出灵力与水流,批量种植,迅速种好一整片花田,还按照花的种类做了排列,芍药一排,玫瑰一排,鸢尾一排,勿忘我一排。
是的,祝九阴专门找来一大堆的勿忘我,浅蓝色的小花朵毫不起眼,却迎着“路灯”的光芒恣意绽放。
季青梧看着那些勿忘我,有些心酸地想,自己说过的话,她居然真的都记得,如果注定要离开,为什么要记得这么详细呢?
如果注定要离开。
她宁愿不要看到这些勿忘我。
但她也不愿让气氛变得沉重,种好后便笑着说:
“你很厉害,找来的花品质都很好。”
祝九阴站在她身旁,脑袋与她齐平到一个高度,毫无预兆地忽然开口:
“你知道吗?我从有意识起,就一直住在笼子里,只有很偶尔,能够在后院里放放风。也是那个时候,我学会了种花、种树。”
季青梧偏头,看祝九阴的侧脸,怎么都没想到这么强大的妖怪,小时候居然是住在笼子里的:
“你……不是说妖族人生活很和睦吗?”
祝九阴苦笑一声,侧脸鳞片在蜃珠之下闪动着银白光芒,呼吸时鼻翼微微收缩,红色眼眸暗沉如海。
“我是罪女,罪恶之女,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居然是这个字吗……”
“嗯。当年我只是一颗流落荒原的蛇蛋,被妖族几个女人捡到,她们想收养我,却被妖族长老阻拦,长老说我是天降灾星,罪星再世,必须当场杀死,否则会引得妖族覆灭。”
祝九阴说这些的时候声音很平和,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视线一直看着那些勿忘我。
浅蓝色小花在风中摇曳,无依无靠却也在坚定生长。
季青梧却一直看着祝九阴的侧脸,喉咙口仿佛堵了一大团棉花,根本没法说话。
她从没想过……祝九阴原来,也是个没有家的孩子,就像原主,就像她自己……所以这是命运吗,让她和原主和祝九阴三个没有家的小孩纠缠在一起……
她眼眶酸涩,却坚持着发出回应:
“后来呢?”
她要认真听下去,这寒夜里,一字一句,绝不忘记。
“后来啊……后来长老又说,我力量非常强大,或许能成长为妖族新一代的妖尊。他们贪图我的能力,却又畏惧我的命运,决定把我关在笼子里养育,直到灾祸来临,要么用我抵挡灾祸,要么杀了我免除灾祸。”
季青梧身形微微颤抖,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全都是在祝九阴识海中惊鸿一瞥的那条小蛇。
那条小蛇……竟然从小都在笼子里养着,从来没有过自由吗……
“我其实很好养的,在笼子里,三天两头随意给点吃的喝的,我也就活下来了。活到十多岁,养育我的女人们会偷偷放我出去,到宗庙后院里玩。她们会在小院里种花种树,我也跟着她们学会了。”
祝九阴说到这里,沉默了很久,眼眸低垂下去。
季青梧以为她讲完了,正在斟酌要说点什么安慰她时。
她忽然又说:
“她们已经死了两千九百八十四年。”
“……”
一时间,季青梧动弹不得,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祝九阴却转过脸,蛇脸半明半暗,话音仍然带着自虐一般的戏谑:
“预言没错,我确实是灾星,我带来了灭族之灾。”
“别说!”
季青梧猛地张开双臂,粗鲁地一把将蛇脑袋抱住,抱在怀里,不叫她再说一个字。
每个字都是刀剑,杀得季青梧觉得自己都遍体鳞伤,遑论亲历者祝九阴?
她再也听不下去了,身体先于大脑做出行动,紧紧拥抱对方,眼圈酸涩,眼泪止不住落下。
那像是无穷无尽、很热很软的雨水,落在祝九阴头上,顺着鳞片滑落下去,一滴滴落入刚刚种好的花田里。
祝九阴将身躯放软,连脑袋带着大半个身体,都落入季青梧怀抱中,她没有手,但她放松身体将自己全部交给对方,这就是她拥抱的方式。
她们拥抱在一起,为她的过去哭泣,这种感觉太玄妙了,让祝九阴有点紧张,躯体微微僵硬。
她渴求这怀抱太久,久到真得到时,反而惶惑不安,反而想要逃跑。
可季青梧的双手从来没抱得那么紧过,简直要将她嵌入自己身体一般,完全不放松,不可能逃掉,也不想逃掉。
祝九阴视线一片黑暗,她将脑袋深深埋入距离对方心脏最近的地方,被她最熟悉最想要的那份气息紧紧包围。
蛇的双眸里也积蓄起泪水,她好像……也有两千多年,没有真正哭过了。
眼泪一串串滴落,季青梧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是一直紧紧搂着蛇头,双手搂紧蛇的躯体,直到用自己的体温将蛇大部分鳞片彻底暖热。
而她的胸前,也明显能感受到冰凉的水珠,正落入她的衣襟内,她明白祝九阴也在哭。
她忽然很想看着她的脸,想知道她哭起来是什么样子,想帮她擦掉眼泪。
季青梧低下头,嗓音颤抖地说:
“我想看看你的脸。我是说,人形的脸。”
第40章 奖励胸口燥热
早已入夜,长明山上这几月来的夜晚,总有许多奇事发生,总有许多暧昧气氛蔓延。
季青梧脱口而出那句话,自己觉得突兀,却又固执地不愿意收回,等待着对方的回应,她也知道很可能会被拒绝,可是……
她心口还缠绕着祝九阴的泪滴。
她们是已经交换过眼泪的关系。
这多么难得啊,就算在前世,她也很少有这样亲密不设防的友人,能够倾听对方生命中这般隐秘又痛苦的往事。
她唯一能做的、想做的,就是帮她擦去眼泪,看着她模糊的泪眼,坚定地告诉她“我一直在你身边”,这简直就是她此刻必须要去完成的使命。
她等待着,心跳砰砰作响,怀抱中每一片鳞片的移动都那样明显,身旁风声缓缓柔软地吹拂,花田里那些勿忘我的浅蓝花朵,在蜃珠之下泛着一层毛茸茸的白光。
祝九阴也不知发出了一声什么,低低的“嗯呜”一声,带着鼻音,有点撒娇,简直像个小女孩儿。
季青梧安抚地:
“你别害怕……我只是,想帮你擦擦眼泪。”
她话音落下,又是好一会儿没有回应。
季青梧微微有些失落,也许蛇还是不够信任她……每一次化形,都不让她细看,也算正常吧,毕竟脸是妖族行走人间的唯一标识,还可能牵扯到很多马甲……
她正想着,忽然觉得怀里微微一热。
她低头看,骤然睁大眼睛。
一团雪白光芒在怀中绽开,仿佛她手捧的是一团雪、一片云,轻盈光芒瞬息间散开,露出来的是……
一个女人。
第一眼看到的是满背的银白长发,纷纷乱乱披散下来,将蜷缩成一团的莹白躯体完全遮挡。
银白长发之下,是人类的身体,手脚细长柔美,背部修长,脊骨宛如古老海岸上攀升的鲸鱼背脊。
双腿弯曲的姿态接近诡异,她将自己像蛇一般叠在一起,虽是人形却依旧是蛇的姿态,双手抬起抓住季青梧的衣袖,手腕上青筋暴起。
她微微颤抖,像是经受不住夜晚的凉意,又像是还在哭泣,长发一丝丝落下,背部皮肤泛着蜃珠般的荣光。
她完全没穿任何衣服,也没有饰品,坦率得过分。
季青梧无比震撼,像目睹了出逃的博物馆藏品,太美太精致了,超过她所见过的任何人,虽然只有背面。
她喉咙干涩,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试探着伸手,轻轻触碰银白长发。
触手冰凉,像泪滴,像全世界的冰雪融化后又落下,成为一丝丝细雨,抓也抓不住。
“你……好美。”
季青梧拈起一缕发丝,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嗯哼……”
祝九阴又发出类似于撒娇的无意义哼声,双手往下拉拽,让季青梧再次紧紧抱住自己。
季青梧无法动作,虽然觉得这个姿势非常奇怪,却也难以拒绝,只好扎着双手,轻轻揽住这具绝美的躯体,有点像是小心翼翼抱着孩子的姿势。
“你抬头给我看看,好吗?”
季青梧低低地说,目光落在对方极度苍白细瘦的后颈上,那颈部还残留着不少雪白鳞片,此刻泛着光彩,简直像某种诡谲而魅惑的特殊妆容,叫人移不开目光。
只是身体都这么美了,她不敢想对方的面容该有多么……震撼。
那将是造物主最得意的作品,那是最亮的一颗星星,此刻却落在她怀中轻轻颤抖,等待她帮她擦去眼泪。
这一刻,季青梧几乎开始感慨命运的深意了。
然而她刚说完,祝九阴便忽然往后退了一些,随后一阵白光袭来,完全挡住季青梧的视线。
白光散去,祝九阴变回了白蛇,美丽的人影消失不见。
“怎么……”
“不想给你看……不好看。”
祝九阴嘟嘟囔囔的,带着鼻音,仿佛有些生气似的。
但季青梧完全不明白她为什么生气,还在为美人消失感到失落,不由得开口:
“怎么会不好看呢?肯定很美,你是不是还是……不相信我?”
祝九阴终于抬头看她,用蛇的脑袋和蛇的视线,她能看清季青梧眼底的失落,可是她确实做不到。
她开口:
“我还需要一些时间……适应人形。”
“是吗……你以前在外面,不用人形吗?”
“不是的……只是对你,我还没准备好。”
“……好吧,我知道了。”
季青梧说完,感觉到蛇从她怀中慢慢退开,夜晚的冷风一下灌入怀中,吹得她衣襟飘散,像蝶衣。
她看着蛇,蛇也看着她。她视线描摹蛇的全身上下,带着欣赏的意味,这看惯了的蛇身如今变为她眼中独特的美人,也只有她能看到。
而蛇看着她,微微张开嘴,露出一个微笑,脸上鳞片上仿佛还残留着一些泛着光芒的泪滴。
祝九阴说:
“不管怎样,谢谢你。”
她不用说谢谢什么,她知道季青梧能理解。
季青梧也笑,回答她:
“不用谢,反而是我,也要谢谢你。”
夜风吹拂,两人对视,一瞬间感觉到心灵相贴,心无挂碍,彼此理解而又彼此扶持。仿佛境界突破之时,心境澄明,胸怀宽阔,再也不用为了小事纠结误会,真正深入的互相理解比什么都重要。
季青梧微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眼神有多温柔:
“你种树很厉害,种花也很好,今晚真好。”
祝九阴也笑,嗓音深沉,她又说:
“谢谢你。”
谁也没再说话,但两人都听得见心潮激荡的声音,不只是自己的,更是对方的。
天边居然渐渐泛起鱼肚白,一夜便这样过去,她们站在田垄旁边,在共同的默契里沐浴着蜃珠,谁都没注意到时间流逝,却都觉得这一夜过分的充实。
祝九阴忽然开口,蛇眼中红光闪动,语气非常认真:
“季青梧,我决定,不追求你了。”
季青梧一愣。
不追求了?为什么?第一反应是失落,是她做错了什么让祝九阴难过了吗?还是她的冷淡真的伤害到了祝九阴?
但紧接着她想起祝九阴说要追求自己的动机,忽然间便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祝九阴继续认真解释:
“我知道,我之前追求你的那些行为,让你很为难。我之前追你,纯粹是因为我想跟你上床,但是现在……我不想跟你上床了。”
季青梧面容僵住:
“呃?”
祝九阴说到这里,偏了偏头,视线看向一边,话音生涩了不少:
“也不是不想……就是,比起上床,我更想……让你感到开心,所以……我不会做强迫你的坏事了。”
她这样说着,忽然间往后退了一些,在日渐明朗的日光照耀中,她双眸越发红得通透,红宝石的光芒越亮:
“我想看你开心,这样我也开心。所以,我的追求,就到今天为止。”
她笑了笑,垂下脑袋,低声而模糊:
“反正我本就配不上你。”
季青梧还在消化她前面的话,陡然听到最后这句模糊呓语,立刻冲动反驳:
“不是!你没有!你怎么配不上我了?”
祝九阴抬头,一脸诧异。
季青梧冲动地往蛇面前走,步步紧逼:
“你是蛇又怎样,你是个很好的人啊,懂事理明大义,小时候那么惨都没黑化,你有自己的原则,很真诚,还很幽默,你有什么配不上我的?”
她说到自己都脸红,却还是憋着一口气,赌气一样大声说:
“真要说的话,是我配不上你才对吧,你那么强大,又那么坚韧聪明,阅历又丰富,又能直面自己的欲望……不像我……我做不到任何一条。”
她低下头,手紧紧抓住衣摆,咬着牙齿压制那种说实话的羞耻感觉。但她还是有很重要的一句话要说:
“还有……那条不能接触的禁令,也从今天开始取消。”
她抬手,已经走到蛇的面前,声音放的很轻很轻:
“你能过来,让我摸摸吗?”
蛇看着她的手,第一次没有像之前一样凑上来蹭,而是呆在原地。
她也在缓慢却认真地消化季青梧那些话,越消化,双眸越是变得明亮,到后来那双蛇眸,几乎化成了灵石一般,美得光华流转、透亮鲜艳。
她终于缓缓地凑过来,抬起头,很轻地蹭了一下季青梧的手掌心。
季青梧摸到蛇鳞,手指不自主动了动,轻轻抚摸。光滑细腻,冰凉又带有韧劲,完全不会划到皮肤,内里似乎又带着一丝温度,这真是全世界最独特的手感。
她也太久没有体会到这种感觉了。
摸了好一会儿,祝九阴一直蹭她,季青梧就一直摸,从头顶一路抚摸到耳朵和脸颊,摸过那些细密的鳞片和小肉瘤堆积的嘴角,摸到下巴和蛇颈。
祝九阴低声说:
“你呀……真是叫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季青梧轻笑一声,也觉得现在的场景有些滑稽,便回答:
“你也一样,总是叫我没办法应对。”
祝九阴抬起红眼睛瞪她,但因为被抚摸太舒服,她瞪人都失去了威风,只像是撒娇的小宠物一般,换来季青梧更用力的揉。
季青梧揉到一时兴起,诱哄道:
“你之前撒娇的声音是怎么发出来的?再发一次给我听听啊。”
祝九阴勃然小怒:
“谁说我撒娇了!你听错了,绝对没有这回事。”
季青梧刮刮她的鼻尖,那里的鳞片非常敏感,祝九阴立刻皱起鼻子,似乎想打喷嚏又打不出来,鼻孔收缩。
“我才没听错,倒是你啊,这么容易害羞,真不像你。”
祝九阴反讽:
“谁害羞了?我只看到你脸那么红,红了一晚上,一点都不正常,现在在这里贼喊捉贼?”
然而她那御姐音的反讽,只听得季青梧心情浮动,胸口燥热。
“我脸红,还不是因为听见你撒娇?坏蛇,破坏我修炼,这一晚上我都快走火入魔了。”
她确实说的实话,因为心情波动太大,她的真气在体内左右冲突,混乱不堪。
祝九阴瞥她一眼,脑袋往她手心里挤得更用力了:
“谁要撒娇谁撒,反正我要按摩……把这些天的份额都给我补回来,今天也不许出去上班了,就在家给我按摩。”
季青梧手上多用了点力,捏捏蛇光滑的下颌:
“你求我,我考虑一下。不求我现在就走。”
祝九阴气得甩尾巴:
“……坏奴!”
季青梧:
“嗯,我是坏奴,但按摩技术好,你怎么选呢?”
祝九阴尾巴在地上砰砰地打,表达自己的愤怒,但双眸上挑着看季青梧,没多少真的怒意,反而自带魅惑的气场。
见她不语,季青梧将手悬停在她脑袋上,果然不再按摩。
祝九阴:
“哎哎哎手不要停啊!”
季青梧觉得自己很坏,但这种感觉真有点爽:
“你知道的,你不求我,我这手啊,就动不了一点。”
祝九阴咬着牙关,只觉羞耻,却又那般渴求这些抚摸。
她不得不为自己的欲望低头,声音沙哑又干硬,简直是从牙缝挤出来的:
“……青梧,我的好奴儿……今天留下来陪我吧,求你……”
季青梧却挑眉,手往上抬,摇头:
“不够不够,怎么跟被强迫似的,根本不是我要的感觉,加点感情进去嘛。”
祝九阴龇牙,尖牙寒光闪烁:
“你给我等着!”
季青梧:
“不要的话我就……”
“要!行了吧?”
祝九阴深吸一口气,闭上蛇嘴,眼神转向一旁,可耻却又投入地张口:
“青梧,求求你……今天留在家,我们去床上按摩,按哪里都行,求你了……我真的很需要你……的按摩……”
季青梧终于露出笑意:
“这还差不多……喏,这是奖励。”
她比之前强硬,将蛇整个脖颈揽过来,重重地按在自己胸前,再用手狠狠上下搓揉整张蛇脸,直到蛇瞳孔涣散,几乎失去力气地倒在她怀中。
“虽然人形的你很美,但蛇形的你……很好玩。”
季青梧笑着欣赏狼狈的蛇,低声下了结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