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光越来越亮,陆应深用唇语配合手语,跟路回玉说他记起来的全部。
“两年前出差回来,我注意到你跟平时不同。”
“接着包括周围的人,也好像开始变得不太对劲……现在看,应该他们的记忆被模糊了,但不明白为什么我还记得……”
……
“我开始调查,不久发现一本奇怪的书
“——陆棠光以为我也没有了记忆,没太防备,所以这不难。”
“……它随时随地出现或消失,只在陆棠光的周围,似乎受他控制。”
“我接近陆棠光,在书莫名消失之前看过一次,没费什么力气就猜测到了事情缘由……
“你可能在小说里。”
……
“我装了窃听。”
“听见他说那边也很有意思,如果事情失败,去那里生活也不错。”
“我找机会撕下不起眼的一页,他没有发现。
“那本书像是个媒介,写下字就可以在睡觉时进入小说。”
“我在那边的世界看见了你。”
……
“他偶尔也在,他会扮成里你身边的角色,控制剧情走向。”
“每伤害你一次,每次让你绝望难过,现实就会按照他的心意往前推进。”
“外来者破坏不了除了同是外来者外的任何东西……”
“我在小说里杀了他。”
“他自动回到了现实,似乎很痛苦……身上没有伤口,却挣扎了几十分钟。”
陆应深神情暗淡平静,目光没有落在实处。
他抬了下眼:“他说,要不是想得到什么,就将你永远关在那边。”
“……我不存在于那边的剧情里,只是一个不起眼的路人,你每次见我,下回就会忘记。”
……
“往后只要他来,我就让他滚回去,但故事早就写下,一切仍然继续进行。”
“前段时间他非常急躁,我想转机可能就在附近。”
“……因为小说里的你越来越坚强不为所动,现实剧情推进变慢,小说中的你和现实的躯体即将同岁。
在某一天某一刻,将连年、月、日、分钟、秒钟都到达一致。”
“也许就是那一瞬间,但我不能确定。”
“幸好,最终你回来了。”
……
“其他的你过来后都看到了,我跟他失去了全部和书有关的记忆,我原本没忘记的你,也变得想不起来,只时常觉得自己以前的行为很奇怪。”
“……”陆应深沉默着。
“现实两年,虚构的五年……我很自私,我想你活着。”
他手放下,没再说别的。
外面的天已经大亮,路回玉撑着床慢吞吞坐起来,早晨清凉的光没照出他什么特别表情,反而是很冷静地看向陆应深,问他:“你的伤呢?胸口的伤,怎么样了?”
陆应深视线移来:“没事……”
“我看看。”路回玉将他打断。
陆应深望他,见路回玉目光定定看着自己,没说什么但也没有一点就这么算了的意思,半晌,见他不动还拍了拍身边床沿。
陆应深隐秘地叹口气,起身乖乖坐到指定位置,抬手拉自己身前拉链。
他住院时间也不短,病房准备了许多衣服,凌晨过来时他随手从衣柜拿了件外套,运动休闲款,不算薄,是适合秋天穿的。
外套几乎全是米白色,拉链一点点下移,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路回玉原本还探究性地看着,随着陆应深胸膛大面积露出,他越来越觉得不对劲,脸也在悄无声息中逐渐变红。
幸好太阳还没太亮。
他眨一下眼,假装毫不受影响地继续盯,等陆应深完全拉开拉链后,又闷头等了等,见对方许久不继续动作才抬起眼,然后就发现,陆应深正静静瞧着自己的脸。
“……”
“怎么了,”路回玉清清嗓子,又拧身背一点光,自认他这下不可能看清楚,十分镇定地指挥,“继续。”
陆应深低下头,手上却开始和拢拉链:“算了,我真没什……”
路回玉飞快蹙起眉,要是陆应深不这么说,他真要相信没什么了,但见他这么不情不愿、左右闪躲,路回玉还非得亲眼确认一下。
他沉下眼,不由分说地拉开陆应深衣襟,借着光打量他左胸上的纱布,凑近仔仔细细左看右看,鼻尖只能闻到消毒水味,好像没有看到什么血迹。
这说明愈合情况还不错。
路回玉观察着,抬手虚附在周围想要瞧得更仔细,却贴太近忽地感受到了手掌下的起伏,触碰到的同时那一块儿的肌肉猛地绷紧,轮廓更加明显。
很清晰的心跳声传来,不仅像就在他耳边震荡,好似连陆应深自己都听到了。
“……”
“……”
路回玉涨红的脸色已经掩盖不住,他故作镇定但偏头遮掩,看似十分淡定地抬手将陆应深的拉链拉拢,敷衍地拍了两下:“……注意保暖。”
别给胸腹肌肉冻着了。
陆应深也很淡定地嗯了声,但跟他不同,嗯完不避不让地盯着眼前人低垂的发顶,瞧了半晌,见路回玉还是不抬头,只顾扭开头挠脸颊,再没有别的行动。
“……”
陆应深收回视线,看了看身前一路拉到最顶端的拉链,思索地移开眼。
室内相安无事了好几分钟,背过身的路回玉忽然有些不舒服地甩了下脑袋,陆应深注意到,立即抬手探他额头——又开始烧了。
娴熟地测体温、叫医生,医生赶到后又仔细检查了一番,联合昨晚情况,给出结论这样反复发烧,是情绪引起的。
思虑过重,情绪大起大幅,放在他这样的体质上,很容易引发各种表征。
*
陆棠光的死讯没人去刻意掩藏,很快就被透露出去引起了轩然大波。
豪门,真假少爷,地位反转、抄袭暗害,一方在监狱突然死亡……种种关键词叠加,媒体和公众对这件事的关注热情空前高涨,事件一度扩散至其他圈子,财经商务、文艺领域,甚至法治刑侦、娱乐新闻都对这件事进行了报道。
从前的种种纷争被再一次挖掘出,更多不同圈层、不相干社交圈的接触到此事,搭着背后陆氏的知名度,社会舆论被瞬间引爆,热搜攀升地比前几次更迅速,半天内就登顶第一,还在首页飘了数日。
随着事件发酵,假少爷和陆氏当权者状况不明、住院多日的事情也被扒出,隔日下午,医院楼下就聚集起一大堆媒体记者。
昨天看守所发布初步调查结果,称陆棠光违规私藏枪支,死亡是其自杀,更多情况还在追查中。
但媒体不甘心事情居然如此简单,竟一点都不阴暗离奇,于是煞有其事地倍加努力挖掘,跟随他们的态度,网络上众说纷纭的阴谋论冒头,说陆棠光卷入权力斗争,失败后被灭口,是伪装成的自杀。
也有说警方被收买,跟某些人沆瀣一气,共同隐瞒真相。
虽不是主流,但这种风言风语总是悄然流传,如野火不熄。
不过某些群体没狂欢太久,事情在第三天下午彻底平息逆转。
当天下午陆言跟何如薇离开医院,被众多蹲守的媒体堵住。
原本两人跟这些不嫌事大的看客没什么好说,不过都是些捕风捉影的猜测,在官方给出结果、在有力的事实面前,他们构不成什么威胁,对他们、对陆氏都影响有限。
但正当两人要穿过人潮离开时,其中一个记者却问出了让他们怎么也无法忽视、如何都难以平息怒火的问题。
“请问陆棠光突然死亡,是否跟陆家年轻一辈斗争有关?听说两位小少爷一直不合,陆棠光的死,是不是路回玉所为??”
陆言夫夫脚步霎时一顿,人群瞬间安静——这是第一次有人公开地把事情往另一个孩子身上推。
原本冷静漠然、波澜不惊的陆家两人不顾保镖阻拦地飞快转身,不在意形象地对着镜头连续开口,质问那记者,随着双方交锋,一桩桩往事和相关认证物证、调查结果被甩到众人脸上。
他们小儿子从来没想争,他为了什么做你口中的事?你所谓的“名声权利”??这些东西,现在陆家给他他都不要!
还谋杀?你要不要看看坐牢的那个原本做了些什么、要被怎么判刑,说难听点,真有必要多此一举?
她的小儿子柔柔弱弱,身体那么差,整天住在医院,床都离不了,还、还杀人?!!
简直可笑,滑天下之大稽。
两人都是豪门权力场中混出来的,知道如何才能稳占上风,讲话清晰有力、有理有据。
说到最后那记者扛不住想溜他们都不允许,直直对着他的镜头,压抑着怒火道:“小玉受了很多苦,是我、是陆家对不起他……不管他怎么想,在我心里他都是我的孩子。”
两人盯着镜头外的所有看客:“我不容忍任何对他的污蔑和诋毁。”
两人当面怒怼记者,铿锵有力怼得对面体无完肤的视频,当天便在各平台大肆流传。
并且紧跟着又有许多人出来发声,有何家人、有学校,有同学,有不问世事许久的陆老爷子,他们有的在帮忙澄清,有的在说路回玉是个很好的孩子……
何家之前跟陆棠光关系不错,知情者道出这点后,他们的话就变得很有可信度。
外界闹上天也影响不到陆老爷子分毫,他地位在那也自由惯了,没谁能“买通”他说好话,所以他一字一句都非常有力。
还有一个人,是他们那个很有名的学校的学生会长,他说陆棠光死的时候自己就在现场,他目睹了全程,而对方的死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路人在各个消息中打转,看来看去,也没看到有证据证明说另一个孩子确实参与了什么阴谋。
整个事件加上那些过往围观下来,他们只能看到他之前被欺负过得不好,但他人却很好,现在大家都喜欢他……
恶意揣测的言论,再也上不了台面。
第72章 入魔了你吃么,这是今年的
连续几天,路回玉烧地稀里糊涂。
时好时坏,烧地他好像又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了。
他是这个世界的人,那边是假的,这边是真的。
没有天道没有神仙,他赢了,书毁了,没有别的力量会来干预操控他的人生。
他应该高兴。
他有哥哥,陆应深就是他哥,陆应深是……
路回玉倏地睁开眼,浑身大汗淋漓。
病房里一片寂静,他的呼吸在昏暗中渐渐平稳,一眨不眨地望着天花板。
陆应深原本只是他哥,但现在……
……啧,还是他主动的,他要陆应深来安慰他,跟个小屁孩一样闹腾。
眼睛转一圈确认没有其他人,路回玉翻个身,把脸埋进自己枕头。
充满他短暂人生的陆应深,每一个重要节点都不曾缺席,十几年来都是哥哥,只是哥哥。
当回忆补全,兄弟关系有了实感,路回玉这会儿终于发现,当初他硬逼着要陆应深跟他谈恋爱,多少……有点不知者无畏了……
艹,感觉有点怪。
当初真的,太…草率了……
那是不是应该,不能作数啊?
不过,陆应深好像喜欢他。
……
那是记忆回复之前,而且他也没打算跟他谈恋爱啊……!
妈的,都是他主动招的……自找的。
他好像还说过一些怪话。
路回玉很好使的大脑自动运转,全想起来——
“跟我谈恋爱,这个好像很有意思……”
“你喜欢我,不算强迫你。”
“……你是哥哥,不应该教我么?”
路回玉炸了,从头烧到脚,整个团吧团吧猫进被子里。
他还觉得陆棠光写的小说烂俗雷人……
嗯,别见人了吧。
就这么憋气直到宇宙爆炸。
……
路回玉在被子里睁眼,没错,这很不对。
在这个世界,他跟他哥…这样是不正常的。
事情已经被他搞的乱七八糟了,他是不是应该……
十分钟后,路回玉顶着一头乱糟糟的毛冒出来。
可是。
靠……
他现在就很想见陆应深。
他入魔了!!
“……”
路回玉一点点躺平,表情逐渐变得很寡——
陆应深也才记起来……他怎么想?
……
今天出院,天亮路回玉开始收拾东西。
其实要不是突然连续发烧,他早就不用住这了。
早饭后护士来提醒喝药,路回玉刚拿出药盒,陆应深就从外面走进,身后还跟了个脸熟的人。
那天陆家践行宴,跟陆应深在花房合谋的那个,路回玉搜索了下记忆,他还在这边世界的时候见过,好像……叫严航,是个医生。
他盯着瞧。
看着挺正常的,不知道为什么配合陆应深做那种离谱的事。
陆应深自然而然地拿起杯子去接水,留严航独自面对路回玉的眼神。
已经从陆应深嘴里听说计划不仅败露,还被人当场围观的严医生,干巴巴抬手打招呼:“小玉好呀……”
“哦。”路回玉移开视线,没表情地道。
严航马上指着正从自己身旁路过陆应深,当庭指控:“他逼我的。”
路回玉刚看回来,手里被放进一个水杯,杯壁传来的温度正适合入口。
被打了个岔,路回玉条件反射先去看手里的药片,大的小的圆的方的、反光的不反光的,看着就很没食欲。
蹙了下眉,长痛不如短痛,路回玉仰头一口全喝了,但因为太贪刚咽下去就偏过头咳嗽想吐。
就站在他跟前的陆应深,反应很快地伸手握住他手里的水杯,同时俯下身,另一手搭上他脖子用拇指在喉结处滑动,刺激路回玉的吞咽反应促使他把异物尽快吞下。
很快,路回玉红着眼圈呼吸稍微放缓,咳嗽也同时止住,陆应深这会儿又抬起手,把水杯抵到他唇边,本能地仰头灌了几口,路回玉一下舒服很多。
见他好些,陆应深把水杯放到旁边柜子上,手还按在他脖颈处依照惯性顺着,半晌,路回玉低着喘气的脑袋一直没抬起来,陆应深手上的动作也逐渐放缓,直到两人都在安静中停止。
“我没事……”路回玉拧了下脖子说。
“嗯。”陆应深应了声,十分自然地挪开掌心,拿起一旁杯子,转身又去接了半杯。
“……”严航眼睛一会儿大一会儿小的看着,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眼见没人说话,病房里空气快凝固了,他赶紧就近起了个话题:“我教你让孩子吞药这招,你用的越来越熟练了啊,不愧是从初中就开始练的,哈哈哈……”
严航家里世代行医,父母辈往上数都是医学或生物科学方面的教授乃至院士,虽然想当年他才初中,但见朋友整天苦恼弟弟抗拒喝药,不仅闹脾气还总是把药偷偷吐掉之后,就充满着责任感地找长辈咨询,最终传授了好朋友一套“喝药必吞法”——
服药、揉咽喉、喝水、顺气拍背,如果是小孩再给点甜头哄哄,最后检查一下口腔。
打那天起捷报频传,陆应深不仅无一败绩,而且现在看,简直已经炉火纯青!
他很欣慰。
听见他说的,路回玉垂落半天的脑袋终于抬起,视线落在他身上,静静看他。
严航比个大拇指。
这是用户好评的眼神啊。
陆应深再次放好水杯后,回头去看路回玉脸色,后者发现他的目光,眼睛从严航身上移开,瞥向了旁边。
……
到中午时,保镖已经把大部分东西装上了车,病房里一下冷清很多。
大件东西直接运回了家,不过路回玉还留在病房,打算做完心理咨询再走。
之前经过测评也见了医生,药喝上了,今天是预约的第一次咨询时间。
路回玉一点不紧张,实际上这件事目前不存在在他脑子里。
关了病房门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路回玉拿起手机点开搜索框打字:陆、应、深。
按下搜索,他倚着沙发,诧异地发现居然内容不少还有百科词条。
词条里附的照片比较模糊,但大概能看出是一场人很多、看着严肃又牛逼的会议,陆应深面前有个话筒,他半低着头,脸被话筒架挡了一半,镜头的聚焦也有点虚。
不过还是,嗯……挺帅的。
还可以。
不能说丑吧。
眼睛瞄过一排排头衔和那些看不懂的成就,路回玉从字缝里找到他的生日,12月3号。
还有将近一个月。
退出内容和措辞都很官方的词条,路回玉点开那些花里胡哨的新闻网页,相关消息有好多页,但陆应深的照片却没几张。
百科词条那张都算清晰的。
新闻也是以正儿八经的财经新闻为主,大多数是出席了什么会议,做出了什么决策,然后小编就开始推测这预示了各界将发生什么震动和改变,对金融乃至社会格局将产生什么影响。
连续几篇,大量数据夹杂着每个字都认识但连起来就看不明白的东西,路回玉有点头晕,眯起眼皱着眉。
陆应深每天都面对的是这些吗?
太……令人犯困了吧……?
路回玉掐自己一把强行往下看,连续翻了好几页后,页面开始出现一些奇怪的东西。
小道消息、捕风捉影的花边,甚至八竿子打不着的娱乐新闻都带上了陆应深的名字。
路回玉没仔细看,但通过表象也能抓到精髓,陆应深的身份地位摆在那,背后集团势力牵扯很广、陆氏知名度也高,跟他有关的消息本身就非常引人瞩目,只要带他的名字就算引流。
加上青年才俊、家族继承人,资产雄厚身价不菲等等关键词,很能勾起人的好奇心。
到底谁啊,再来几个房间都要站不下了。
路回玉眨眨眼往下划拉,这类消息虽然可信度极低,但地下点赞评论数居然比正常新闻多得多,而且评论的内容和画风都十分奇怪。
“……”
路回玉看了几条,僵住了,他换个坐姿。
陆应深这种很少露面,日程也都没什么趣味的总裁,也有粉丝吗?
这么火热?这对么??
你们都在啊啊啊什么……
照片视频一个都没有,倒底在哪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又酷又帅了……?
不是,这是谁认不清人的妻子,这又是谁眼瞎的老公???
领回家,OK?
【我那帅到隔壁公司的老板!真人超高身材爆好,一看就是很适合当男朋友的样子,我送资料偶尔能见到,就是人很高冷,没说过几句话wwww听说没对象,明天我热爱工作多送几次材料没问题吧~~】
路回玉:“……”
【这就是霸总文照进现实吗?我承认,这是一比一复刻金色传说,少年夺权毕业掌家,靠自己一步步登顶,牢牢掌控整个陆氏,真的很难让人失望】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道德在哪里,人性在哪里,联系方式又在哪里?】
“……”
【A大谁没听说过这位大神,传说组里有他绝对冲奖,现在学校里还有他的单人宣传栏呢】
【本人有幸曾被带飞上岸,陆哥!我命中注定的哥!!】
路回玉刷地丢下手机,一秒也看不下去。
提前得知路回玉今天出院,着急忙慌赶到的陈弛进门就看到这一幕。
“咋了,手机咬人了?”他闲闲地随口调侃一句,眼睛打个转,发现东西基本都搬空了,“搞这么快……”
见用不着自己帮忙,他丢下书包,瞬间切换成颓废地瘫倒进旁边一张沙发里,嘴上完全停不下来:“跟你说,幸好你没参加这次家长会……你知道谁去了么?陈术那孙子,故意的,靠,他就是专门整我……
“他不甘心只当哥,他还想当我爹当我妈……狗东西,光想着占爷爷便宜……”
“你知道么,学校这回搞了个简易版成人礼,我真服了,让陈术笑话我那破分就算了,反正都是脚踩的,但还要我给他敬茶鞠躬??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陈弛光拿嘴说就快把自己气笑了。
“不就比我稍微大了那么几岁么,算什么?算他能活,算他长寿?”陈弛难以置信,骂骂咧咧,“凭什么他给我开家长会啊艹……”
“什么鞠躬,就当上坟了……你不知道旁边人跟父母抱在一起痛哭的时候,我面对他那张脸我有多绝望……”
陈弛深深呼吸几口,看起来都有点看破红尘了:“我俩就是俩竹竿,插在操场上,明年能结点黄瓜……”
他从书包掏出一根黄瓜,头也没转地递给路回玉:“你吃么,这是今年的,陈术送我的成年礼。”
第73章 想做的可不能再像以前那么草率了
“所以你……”
“我刚刚那样算正常吧?”
跟着陆应深回到病房,严航提问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陆应深抢先,他只好先花点时间思考,但没想明白。
“什么正常不正常?”
“刚才,”陆应深拖出把椅子坐到桌前,脊背抵着木椅回头看他,“是哥哥对弟弟的行为,没错?”
“……”严航慢慢张开嘴,但半天没说出话,良久有点嘴歪眼斜了,“什么玩意儿,你进度怎么还倒退了??”
“前一阵暗恋得要死要活,为了不让人走搞那什么苦肉计呢……现在就、就哥哥弟弟了???”
“你以前没这么孬啊!?”
陆应深回头懒得看他:“那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我已经被你拉下水一次了,被雷劈完了你说劈错了是吧??”
天知道他当时知道陆应深喜欢自己弟弟时多震撼,虽然没血缘,但在他们当朋友的十几年中,路回玉一直都是以朋友“亲”弟弟的身份存在他心里,差不多都算他的弟弟了!
他劝了,但是劝之前就知道结果,陆应深做什么从来都是深思熟虑,何况喜欢谁这件事,铁树开花,他见都没见过,没经验找不到地方下嘴。
何况对方还是陆应深的弟弟,最宝贝的弟弟,他不可能拿这种事开玩笑,他犹豫、质疑自己的次数一定比任何人都多。
原本被告知路回玉知道他哥感情,又看两人和平相处,他以为是好好谈过了,陆应深目前大概在悄悄追人——因为路回玉没成年,所以他应该会克制地多追一段时间,不打扰但也不掩藏,坦坦荡荡地追个一两年等到路回玉长大,然后再寻求结果。
毕竟陆应深看似对什么都冷冷淡淡毫不在意,但以严航对他的了解,这人但其实一点都不出尘,某些时候沉重的要命。
他会闷声不响但执着到变态,不可能轻易放下,只会默默发疯。
一旦想通、确定、下决定……没任何东西什么能令他妥协给他设限,这人可以完全不在意世俗规则,像个危险分子,专注得可怕。
什么兄弟,又不是亲的,别人爱怎么说陆应深将一概不理,只要另一方不讨厌不抗拒,他就会不遗余力、孔雀开屏、花枝招展、搔首弄姿……用尽各种办法和手段接近追求。
他感兴趣的事物很少,但哪一次不是这样?
别说这次还非常的不一般。
严航能想到,可以让陆应深动摇的只可能是另一方。
见陆应深手搭在桌子上,看着前方不说话,严航费解的很,秉着唯一知情者的关心,问他:“所以,发生什么了,你终于被狠狠地拒了?”
可从刚刚两人见面互动来看,也不像啊??!
“……”陆应深好半晌没说话,等到严航想给他两拳打出个屁的时候,他才一字千金地张开嘴,很平静地道,“他还小。”
严航:“……”
他无言:“你第一天知道你弟年龄?”
陆应深却像没听见,眼神定定的,自顾自继续:“让他发现是我的错。”
“他不仅年纪小,离正常生活也实在太远,那种情况下能活下去已经很厉害很辛苦了……无论他做什么都没有问题,没有责任也不需要有负担,何况,能发挥点用处,那是我的荣幸……剩下的都是哥哥该操心的。”
“什么玩意儿?什么情况??”严航鼓着一对牛眼,一个字都听不懂。
“关键,要给他时间成长……他需要充分了解、感受真实世界,让余下的人生走上正轨。”陆应深旁若无人地盯着某处,喃喃自语。
严航:“……”终于疯透了?
陆应深说着看向身侧的严航,强调一般,目光深沉:“他也需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他有很多选择,我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项……甚至没有我,他也能获得健康安稳、灿烂完整的人生。”
对上他没有玩笑意味的眼神,虽然仍旧稀里糊涂,但严航却感觉说不出话。
……这家伙不知道在干什么,但他是认真的。
非常、特别,究极认真,认真到钻牛角尖,严航一样是第一次遇到。
怎么了,这么吓人,这么严肃?地球要毁灭了吗?世界要末日了么??
他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陆应深却已经自己在脑子里理顺了全部,他垂下眼做总结,依然是低着声自言自语:“无论他明不明白,这都是哥哥必须要做的。”
虽然倒底为什么严航没听懂,但他总算从话语中分析出了陆应深想干什么,思索了一下,确认般地问:“所以你是,打算离远点?让他自己独立生活?”
陆应深却瞥了他一眼,眼里带着些微戾气:“我怎么能那样做?我是他哥,他才刚确认这是现实,才刚记起全部,身体情况也还不稳定……”
陆应深呼吸变得有些重:“我现在大概是他唯一能勉强信任的人,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丢下他一个人??”
“……”严航被看得往后一趔,觉得陆应深的精神病更严重了,虽然满脑问号莫名其妙,但还是秉着朋友的责任循循善诱,“哦,所以你想怎么样呢?要不……咱们去挂号问问医生的意见?”
陆应深收回视线,沉默地坐在椅子里,眉头轻轻蹙着,又一言不发了。
“……”
严航很绝望,这要联系二院来接人吗?他一个人打不过啊……
他现在很怕陆应深突然起身发表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然后从后面窗子跳下去。
他也拉不住呀这……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严航站在原地脑子飞速运转,觉得现在还是把人留住最重要,最好让他到走廊上去,那边人多,可以喊人帮忙。
于是柔下嗓音,挂起毫无攻击性的笑容安抚道:“既然这样,那要不然趁着还能相处的时间,多接触一下吧?咱们现在就去……”
陆应深听见了,但头也没抬,一秒否定这个方案:“不行,他太可爱了,我忍不住。”
说着忽然转正椅子,拿来一叠文件摆在眼前,像是如他所说有点忍不住了,所以打算靠工作转移注意力。
指尖刚刚打开文件夹,陆应深想起什么扭过脸,眉头扬着,静静瞧他:“还有,不要那么跟我说话,有点恶心……你是想当爹想疯了么?”
他顿一瞬,视线落回桌面:“你年*纪也差不多了,我知道一家医院,有案例让男人成功生子……”
严航夺门而逃。
一路汪汪汪的,像在大喊也像在哭。
*
路回玉跟陈弛吃完饭又一人吃了半截黄瓜。
下午快一点,护士敲门说咨询师现在就有时间,可以提前过去。
原本预约的是一点二十,路回玉还想睡会儿午觉,不过能早点弄完回家睡倒是更好。
路回玉离开自己房间走到陆应深那边,后者已经转出特护,住到了跟他一样的普通病房,但跟他不一样的是现在门口没安排保镖。
路回玉站在门边往里望,陆应深的病房还支了个办公桌,一点也不像住院,像把办公室平移到医院来了。
他人也没跟路回玉似得整天穿睡衣,自从伤势好转就一直衣服穿得整整齐齐,现在也是衬衣加西裤,只不过没平时那样一丝不苟。
上衣袖子被挽了起来,露出一截小臂,头发也是没打理过的样子,随着低头看文件而自然垂落,一如往常平淡的视线放在雪白的纸面上,透着不易察觉的考量。
不多久,他在纸上写了什么,然后和拢放到一边,随手又拿起另一个,路回玉扫了眼他手边堆积的东西,要过目的看起来还有不少。
高助理从窗边走过来,在陆应深身边侧驻足:“风控的杨秦在楼下,他打听好几天了,说一定要跟您面谈,很紧急。”
陆应深听他说话时翻动纸张的手停下,听完看了时间,道:“带上来,告诉他最多给他十分钟。”
“好。”高助理领命往外走,路回玉飞快闪到一旁阴影中把自己挡住,等高助理的身影消失在转角,他才出来。
高助理这一阵也挺累,脸上黑眼圈都若隐若现了。
路回玉站在原地想了想,没再去围观陆应深工作,拿出手机给卫生间的陈弛发了条消息,然后自己往咨询室那边走去。
*
咨询师是个温和漂亮的姐姐,看起来也就三十左右,但实际上资历很深厚,路回玉看过资料,这位心理咨询界的大佬不仅聪明有天赋,还很勤奋,年纪轻轻便成就斐然,声名远播,比一些更年长的咨询师都要厉害。
当然,“厉害”指的是她的专业水平、敏锐度和干预成果。
路回玉跟她聊天也没感到什么不适。
就好像,只是偶然遇见,然后在相互地愉快地闲聊。
“小玉同学在上高中啊,刚才说之前有计划去旅游,那现在是怎么想的?如果出远门的话,我们每周打视频聊也可以……其实我很久没旅游了,还挺想看看外面风景的。”
路回玉坐在单人沙发上,偏头想了下:“不知道,能支配的时间突然变多,很多……反而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嗯,我一到周末回家,也会考虑先睡觉还是先看剧哈哈,”孟医生笑道,“我一般会选择现在最想要的,而且还不耽误我之后又想要别的……比如如果先看剧,那就可能熬夜,熬夜反而睡的更久,而且休息效果还不好,这不仅让我第二天玩不了多久,还破坏心情,感觉周末都浪费了……
“小玉同学,现在最想干什么呢?”
路回玉嘴巴动了动,却没说出口,又停下,敛眸像在思考。
他想做的事情有很多。
旅游是其中一项,但跟之前相比,他有了个更好的旅游计划,可惜那有点困难,需要点时间达成。
他还想感受正常自由的人生,确定自己的存在,比如跟这个年龄的所有人一样,去上学、去跑步,去和很多人接触。
他也想,抓住他目前在心里最特殊的存在,想跟他在一起,让他永远留在身边,永远只看着他一个人。
毕竟他还难以确定、还有点担心,不管是人还是所在的世界,他怕这是一处能被打碎的幻境,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迎来变数。
可是,这就是喜欢么?
跟之前感觉没什么差别。
……
他还没把自己治好,可不能再那么草率了。
第74章 不忙么忙着等你,忙着看你长高……
“你的应激障碍还存在,不过只要坚持服药治疗,保持健康生活和良好作息,一定会逐步减轻的。”
一个多小时过去,孟医生对这次交流做了结尾。
“……谢谢。”路回玉点点头就要离开,身后孟医生这时又开口。
“我们的对话只存在这个房间,我不会透露给第三个人。”路回玉回头,听孟医生补充后半句,“包括陆总,你的哥哥。”
没说什么,路回玉回过神,抬手推门走出了咨询室,来到走廊刚抬起眼,看见远处长椅上陈弛的同时他注意到更远一点的大门边还立着个人。
陆应深静静等在门边,头几乎要顶到门框,微微低头看着他的方向,在他出来的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他。
没有立马靠近,陆应深目送陈弛起身窜到路回玉身边迎接,围着他叽叽喳喳地询问。
“我不是说要很久,你自己去玩么?”
“自己去玩?”陈弛满腹的疑问和好奇打住,眉毛古怪地挑起来,“你当我三岁小孩儿?”
路回玉悠悠哉哉的,很平稳地抬手,在他头上顺了两把。
陈弛咧嘴咬牙笑道:“你好猖狂,别以为你打不过我我就不会揍你……”
“咳咳……”路回玉掩唇柔弱地咳了两声。
陈弛:“……”
他嘴角抽抽。
两人说着已经走到了陆应深跟前,路回玉抬眸,他看陈弛也需要仰下头,但看陆应深仰的更多点。
不过他这会儿忽然觉得自己好像长高了点。
“你怎么在这?”他问陆应深。
“等你。”陆应深看他俩一眼,目光停留在路回玉身上,指尖动了动,但最终只是用嘴说,“个子变高了。”
“真的?”路回玉有点不敢信。
陈弛也跟着打量他:“没有吧,还能看到头顶……”
路回玉眯眼瞧他,陈弛一点不畏惧地呵呵笑两声:“你看,我说认真的你还不高兴了。”
三人聊着一路往外面走,路回玉正想给陈弛的气焰打压一下,余光瞥见个量身高体重的机器,他立马闭嘴转头就跑过去开始给自己测量。
陈弛有点无奈了,这世界怎么都不给他赢路回玉一次的机会,胡说八道也不行么??
他看不出来路回玉着身高变没变,天天见他都觉得自己还跟十岁的时候一模一样呢,那陈术也是打小就长一个样……
都特别欠。
路回玉站在机器上等结果,见陆应深虽然表情淡淡的但也盯着显示屏,他顿了下,慢吞吞问:“你过来……你不忙么?”他说着说着就移开了视线。
陆应深听见他的问题,眼神从仪表盘挪到他脸上,道:“我一直在忙。”
路回玉点头哦了声:“要么你先……”
“刚才忙着等你,现在忙着看你长高。”陆应深没让他说完,把话十分自然地接过,说着说着目光顺势放回了机器上。
仿佛十分淡定,无事发生。
“……”路回玉扭开脑袋,也没再吱声。
“诶出来了,”陈弛十分专心地盯着显示屏,念,“一米、七二点…三,高了么?”
他不知道路回玉之前确切的是多高,只自己目测大概一米七多一点。
发现路回玉看向自己的眼神带上了一点点得意、一点点戏谑,陈弛立马意识到他又败了。
“行吧,”校霸能屈能伸,手插兜里,“算你厉害。”
也不是那么能屈,眼睛一转又叮嘱:“别光吃,要运动……”
路回玉这回还没张嘴,旁边陆应深先如无其事地淡定回应:“那不对,能吃是福,想吃就吃。”
他垂眼迎上路回玉目光,认真:“玉崽,好好吃饭,你的体质很难发胖,反而是要注意低血压低血糖、营养不良,冒然运动健身很可能引起头晕、盗汗,呼吸不畅,严重还会脱臼骨折……”
陆应深话没说完被路回玉捂住了。
后者手抬着,头也抬着,手按着他的嘴,眼睛虚起感觉在瞪人:“他开玩笑的。”路回玉强调。
陆应深没有试图挣脱继续说话,双眸只在盯着眼前的人。
他的五官属于凌厉有棱角的类型,挡住下半张脸让上半部分变得更加显眼、具有攻击性,眉型利落,尾端带着个恰到好处的眉峰,眼形锋锐,但被眼睫柔化,眼神虽然经常是冷冷淡淡的,却总显得很专注,好像有多深情一样。
被路回玉捂着嘴,陆应深就顺势低头,让他捂得更方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角眉梢逐渐带上笑意,瞳仁中好像也轻荡起深邃漆黑的潮汐,目不转睛。
过了两秒,在路回玉僵硬到胳膊都有点抬不住的时候,陆应深终于收回视线,像很听话似的“哦”了一声。
声音从手底下传出,有点闷。
路回玉顿了顿,沉默地收回手转身往病房走,动作不大但背影坚定,谁叫都不答应。
走进病房,路回玉把留下的一盒脱敏贴揣进兜里,往卫生间走,走到门口碰到晚他一步来的陆应深和陈驰两人。
他没理,自己进了卫生间。
外面两人没离开,也相顾无言,分别找个地方呆着等待,陈驰不知道路回玉去卫生间干什么,但他们约好了去家里打游戏,所以不管干什么他都得等着。
没有怨言,没有感情,也没有思考。
没过几分钟,卫生间传来开门声,但只被拉开了一个缝,陈驰没反应,陆应深却瞬间抬眼看了过去。
里面的人等了两秒,出声:“陈弛……帮个忙。”
玩手机的陈弛啊一声,抬头不解:“一波了。”
说完马上又低下去,但人还是站起来了,盯着屏幕往那边走去。
刚到门口正要空出手推门,旁边有人比他先一步握住门把,陈弛愣了下,看过去发现是陆应深,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闪过来的,拉着门没有给他让开的意思。
“我来,你玩你的。”
陈弛有点迟疑:“啊,可……”
陆应深瞥一眼他手机:“僵尸跳门口了。”
说着在陈弛紧张地低头看战况时,直接越过他走进卫生间,然后反手关上了门。
陈弛没反应,他还沉浸于保护脑子。
听路回玉的语气,应该不是很要紧的事,而且陆总都去了,那不是比他更稳妥?
……
路回玉没听见他们在门外的交流,关门声响起转过去时,看到是陆应深他动作一顿,然后装作无动于衷地站正。
他把撩起的衣摆放下,眨眨眼,想了下,问:“怎么是你?”
陆应深没废话,上前:“我比较熟。”
伸手拿过路回玉手里的脱敏贴,目不斜视凑近,站在他侧后方。
近在咫尺的纤细脖颈,仿佛能被人感受到薄薄的皮肤下,血液正无声奔流,心跳和呼吸同频共振,体温不断蒸腾。
路回玉微低着头,陆应深只暂停了一秒,抬手将脱敏贴放在大椎穴上,指腹按了按。
“好了。”
“谢……”路回玉起身,却从镜子里看到陆应深已经要开门往外走。
但听到路回玉的话,他放上门把的手没按下去,回头看来的眼神冷静淡然如常:“这个容易卷边,需要两手拿着展开,我现在很熟练了,下次需要喊我。”
路回玉这个药不是必须天天贴,也不是一定要同个部位,只是个起到个预防加减弱过敏反应的作用,目前这个季节,用得不频繁。
路回玉在洗手池边歪着脑袋瞧他,目光完全不避讳地直直盯着,缓慢地哦了声。
“……”陆应深收回视线,拧开把手出去了。
路回玉俯身继续洗手。
陆应深的伤势还需要再住一阵院,他吩咐司机把路回玉和陈驰送回北高对面的小区,有几个保镖也跟着,但跟以前一样,路回玉进小区走着走着,他们就没见了。
陈驰从某个保镖的背影上收回视线,吊儿郎当道:“你哥改邪归正挺彻底啊,现在看起来完全就是个当哥模范嘛……”
路回玉张张嘴,想解释一句,但发现不牵扯出些神神鬼鬼的东西说不清,就闭嘴了。
转脸冲陈弛摆了个麻木的死鱼眼。
陈驰:“啧。”
出院后路回玉的生活没有太大变化,跟刚过来最大的不同是吗,他不用去上学了,整天在家里打打游戏,偶尔回一下同学消息——上次加了微信后,这群人果然没闲着,听说他终于出院,提议要聚餐庆祝。
别管路回玉同不同意,他们拉了个小群,讨论得挺火热的。
一来二去地交流,下午到路回玉家打游戏的又多了几个。
路回玉看着周围猛灌快乐水,一阵笑过后又是一阵哀嚎的诸位,很担心什么时候班主任来破门,或者他们家长破门,又或者所有人带着警察一起。
算他们懂点礼貌,不仅知道“酒水”自带,还包打扫卫生,否则路回玉早让他们圆溜地滚了。
不知道算不算为路回玉考虑,他们从来不让还在养病的路回玉吃他们带的东西,护的很紧,而且清点数量精准到片,但他们自己是一定要吃的,神经很错乱地当面吃。
被外面的保镖盯,不管多少次都跟偷鸡摸狗一样战战兢兢,听说陆应深过来,更是窜起来飞快清理、窝藏,有一种在危险边缘反复试探的爽感。
怎么说呢,路回玉沉吟,很m。
正闲闲地想着,叮咚,手机收到条消息。
路回玉拿起,是陈术,两人加了微信后断断续续一直有发消息,只不过最近对方话锋一转,突然变身陆应深的黑子。
他们两个认识的早,所以陈术手里黑料多,想起来就要跟路回玉科普,只不过他每次语气都挺平静,还有点像事不关己地在讲乐子,看起来也不是多恨。
但他就是莫名其妙要让路回玉悉知。
今天陈术消息跟陆应深没什么关系。
陈术:“之前说的海洋馆,你现在有时间了,去么?”
另一个地点的陈术放下手机,没来由地叹口气。
他连发个消息都要谨慎地把“约么”改成“去么”,陆应深真TM是禽兽啊。
大言不惭规劝别人,他自己都不避人了!
脸真大呀,从小到大都没不好意思过吧,都能摊好几套煎饼果子了。
陈术握着手机靠上椅背。
虽然从小玉的表现看,他大概是知道了,好似还觉得很有趣,想玩。
但陆应深能算什么好人,心机深沉、演技超群,被他喜欢可算不上什么好事……
陈术看着前方,等待回复的手机在指尖来回打转,他勾起一个浅淡的笑。
他要努力把小玉救出水火之中才是。
第75章 他没好没谁抵得过时间的分隔
路回玉起身走出人群坐上沙发,他看着消息想了想,抬手却点了返回,反而从消息列表找到陆应深的对话框。
看着上面的聊天记录,出院后他们也有在相互发消息,不过都是些很正常的内容。
陆应深还会关心他吃了什么,有没有喝药,就跟以前一样,没有任何出格的地方。
路回玉往更上方滑动,更早之前偶尔能看见他问他在哪,用各种理由叫陆应深立马出现——这是他想跟他接吻的意思。
陆应深不管在哪,看见就会明白,这差不多已经成了他们之间不可言说的习惯和默契。
更偶尔,路回玉有些丧丧的有些不高兴,陆应深会主动说很想他,想马上见他。
路回玉就会忘记那些有的没的,专心等他过来。
但最近这些对话都消失了,不仅他不再说,陆应深也不会说。
一点看不出来他们曾有过特别、不同于一般兄弟的亲密关系。
那不能说是冷淡或疏远、不关心,他不是白眼狼,想抛下他不能是这么个做法。
路回玉也说不清楚,但那确实也没影响什么,所以他暂时没去深究,毕竟他自己也挺烦的。
不是因为这个,但出院后他变得失眠。
睡不着,或者很快醒来,打开夜灯盯着昏暗的房间看一整晚。
也不知道看什么,就是觉得睁着眼比较安心……不喜欢太纯粹的黑。
路回玉把消息翻回到最新,点开对话框打字。
“叮咚”
[置顶]玉崽:陈术叫我出去玩,没问题吧?
刚刚收拾好出院,正准备去公司的陆应深看到手机弹窗飞快点开,读完内容顿了下,转眼想起之前他跟玉崽说过要警惕陈术的事。
指尖悬在键盘上,先打个字让对面看到他正在输入,然后才花几秒想了想,随后认真输入道:你期待很久了,那就去吧,不管到哪给我发个定位,然后晚上七点前回家,可以吗?
思忖一秒,陆应深把七点改成了六点。
随后又变成六点半,点击发送。
看着消息发送成功,陆应深又继续字斟句酌地打字: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让保镖远远跟着,或者我和你们一起
发送后陆应深思忖了下,补充:我也还没去过海洋馆
看着消息框连续弹出的消息,路回玉目光盯住,迟迟没有别的动作,他没回复。
抬头将手机丢到一边,路回玉轻啧了声。
没兴趣看了。
可他也不知道想让陆应深回什么。
靠住沙发,目光在天花板逡巡,不多久手机又响了几声,拿起来,是等了半天没见他反应的陈术。
陈术:人呢
陈术:我想起海洋馆附近还有一家味道很好的酒楼,早点出来,吃了再去玩?
像是怕吸引不到路回玉,他又发消息说得更详细了点。
陈术:豆豉牛排,烤黄鱼,还有一道本地特色的石锅河虾,素菜也都不错
考虑到路回玉直给的性格,陈弛都说的是些实在菜,排除了请客常见的名字好听但实际上华而不实的东西,致力于用最质朴的方式打动对方。
不然陈术能预想,就算这次约出来了,大概率也没下次了。
有可能连微信都遭拉黑。
自从出院,李阿姨一直致力于让路回玉吃得满足吃的开心,从来不在吃食上面吝啬钻研,花样直奔大饭店。
现在路回玉倒不会对好吃的有多馋,但看着也挺感兴趣,反正要出去玩,正好也让李阿姨放一天假。
路回玉正要回复个行,看到陈术又发来条新的。
陈术:你跟陈弛口味差不多,他也比较喜欢去这家[定位:月宴]
看到定位的地方,路回玉一愣。
他深深地拧起眉,手上飞快打字,但还没选择就又反手按了个视频通话过去。
陈术手机原本就在手上,飞快接了,但看到画面他因为收到视频笑眯眯的脸色却顿了顿,看着对面离得挺远打量自己的人,问:“怎么了小玉?”
“为什么去那个地方吃饭?”路回玉径直问他,眉头没松,“你之前没提过。”
陈术望着镜头坦然笑道:“好吃,离得近?我今天路过海洋馆,看到那家店才想起来。”
“……”路回玉深吸口气,继续追问,“那是不是也是个酒店,可以留宿,你在那里还有个固定套房?”
陈术意外,转而乐呵呵眯起眼,莫名还挺高兴:“你找人打听我?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呗……”说着他想到什么,表情僵了下,迅速收敛神色凝眸,“咳,不是,你别误会,我没有带你开房的意思……这是巧合,你看看啊,吃饭是去海洋馆之前,海洋馆闭馆也才五点半,后面我没安排活动对吧?我不能五点半把你骗到酒店吧……?”
路回玉盯着他不说话,仔细地像在分辨什么。
陈术冤枉的要命,天地可鉴,他真没那个想法,不过是那地方真离海洋馆近还味道不错而已,他有固定套房的酒店可多了去了。
六月飞雪,从来都直奔主题的他,这回要不是路回玉提醒,可连自己在那有房都没想起来。
“真没有,我那么坏么?”陈术没招了,满脸无奈,“啧。”
路回玉又看他几眼,敷衍地哦了句,抬手挂掉视频。
看着黑下去的屏幕,陈术叹口气,只剩苦笑。
路回玉右手垂下独自坐着,呼吸略有点粗重,脸色也有些难看。
他那么问不是陈术以为的原因。
月宴,这地方他听说过,从陆棠光写的小说里。
那地方就是陈家对他反目成仇,取消婚约,开启全面报复的转折点。
好像也是陈术主动,约还是未婚夫的原主吃饭,那不过是例行见面,一个联姻两家的表面功夫,但却正中原主下怀。
他想……不,是陆棠光为了让他作死,安排书里那个角色那么想,让他渴望尽快订婚,但却面临陈家却迟迟不答应、陆家也已经跟他闹得很僵的局面,角色很怕情况发展到更加不利,急需一个新的靠山、一个稳固坚实的背景。
所以趁着这个机会,那小说里的角色被陆棠光操纵打算下药,他假意带陈术回房休息,实则想发生关系,并准备了摄像头。
结果虽没发展到最后一步,但拍了一些暴露暧昧的照片,被当场抓包,从此成功获得了陈家的仇恨……
路回玉眸子冷着。
小说不是结束了么?
……确实结束了,陆棠光都死了,书也烧成灰了……陆应深知道前因后果,他是唯一不可能说谎的……
路回玉手握成拳,关节苍白发痛。
他现在活在现实、没有谁能完全支配谁的现实!
他真有点疯了,那只是巧合,他草木皆兵、脑子错乱,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世界治好了,但他好像还有病。
……他确实有病。
他是个病人,他不正常。
路回玉起身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听见清脆的门响,客厅的其他人被惊动,扭头看向空无一人的沙发,又齐齐看向卧室。
他们没看到路回玉的脸色,只听隐约他在后面说了几句话,语调也正常,然后就忽然回了房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
路回玉没有去海洋馆,他去上学了。
出院后没玩很久,就回去了。
跟这个年纪的其他人达成一致。
陆应深隔一两天就会来看他、接他放学,带他去吃些新鲜的,比最开始还要频繁些。
有一次路回玉连续没睡好,眼底很细微的青色被他发现,他随口说前一天玩得太晚,今天就早睡,但陆应深还是非要留下。
睡在客房,半夜偷摸进主卧站在床边,看了会儿,把趴着睡的路回玉摆正,把他踢歪的被子盖好。
路回玉醒着但没睁眼,他知道陆应深会过来,毕竟他从小就睡姿差,十岁出头了还踢被子,四岁一次半夜趴着睡又憋又冷,难受得哇哇直哭,但宁愿干嚎也不乐意动,从小就不服输,从小就爱挑战自我。
还是他年仅十一岁的可靠大哥,听到声响过来给他矫正睡姿,从那以后就时常会留意。
不过陆应深不知道,路回玉这五年已经把自己调好了,他现在睡觉很乖,连呼吸都可以轻到没有,一整晚都可以不动一下。
……陆应深自然想象不到,没谁抵得过时间的分隔,可能神仙都不行。
现在也同理,不管遇到什么,路回玉都可以自己调整。
生活已经得到大幅改善,而经年累月被训练出来技能也不会丢,他总能适应良好。
还活着、想做什么都行,有哥哥有朋友,手脚齐全在治病,被很多人真心实意地关心,没谁时时刻刻憋着坏要他死,比以前好一万倍。
足够了,可以说十分满意。
这种莫名其妙的状态他自己慢慢调就行。
而且,去学校确实比呆家里强的多。
忙起来,折腾一下,就不会吃饱了撑的发散思维。
*
某个周末,陆应深说好了带路回玉出去玩。
虽然表面看着没什么,但陆应深察觉到他最近又变得很爱出神,问也只会得到“没有吧”、“还好”,“上学真烦”的回复,所以陆应深直接行动,提出去附近度假区散心,路回玉没拒绝。
来到公司地下停车场开车,到车位前注意到对面常年空缺的位置竟然停着辆车。
这一块的车位是单独划的,平时除了他没人能往这停。
陆应深放下手转向那边。
陆进的拐杖先触碰地面,然后人才从自己的车上下来,他站定往前两步,听车门在自己身后关闭。
不动声色地看着一身休闲清爽,仿佛回到大学时期,步履匆匆像要赴什么约的陆应深,陆进的声音洪亮平稳:“就近找个地方,跟我聊聊吧。”
“……”陆应深停了下,面不改色扭头,“改天,我要去接玉崽。”
咚!
拐杖往地上重重地杵了杵。
“滚过来!玉崽我已经让人接走了……”
陆进话没说完,刚刚转身到一半的陆应深眼神非常可怕地看回来。
目光墨一般沉着,直直望向陆进:“他在哪?”
孙子很少外放的冷峻凌厉让陆进也不由愣了愣,但他着实见多识广,多少年明枪暗箭里混过来怎么可能让人轻易吓住。
陆进眼皮敛了敛,毫不退让地盯着面前人、自己的亲孙子,浑然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车库回荡——“我看你真是疯了,你脑子还转吗?你有没有想过???——他是你弟!!”
第76章 啥早恋请家长,你们这样必须请家长……
迎着陆进的目光,陆应深没太大反应,停了下,他拿出手机看着陆进问:“玉崽去了哪?我们约好的,我不出现他一定会怀疑,爷爷,”陆应深直视他的眼睛,“哪怕是您也骗不了他。”
陆进在他脸上观察了下,哼一声:“我让人先送他去了度假区,那里有他的同学陪他玩……至于你?我也没骗他,说我找你有事,让他先过去。”
陆应深听完,一言不发垂眸盯着手机开始发消息,仿佛多一秒都不愿意等。
陆进:“……”
两分钟后,明显跟玉崽又说好了什么的陆应深态度明显缓和,身体放松一下变得全然无谓。
把手机放回上衣口袋,抬眼反客为主地迎上陆进审视的视线,淡定地思索一瞬:“两百米外有个咖啡馆,爷爷,别杵拐了,我们坐车过去吧。”
陆进:“……”
他的大孙子,总是冷冷淡淡的啥也不在乎,但偶尔也会不经意的欠揍。
咖啡馆。
两杯咖啡摆在桌上,陆进盯着对面人,陆应深也不等待他开口,表情无波无澜且专心地往自己的咖啡里加着奶和糖,好像他不是被堵住严肃约谈,而是被邀请喝下午茶。
冷眼看他在那摆弄,没多久,陆应深端起自己的成果喝了一口,体味片刻,放了回去,注意到陆进打量的视线,解释了一句:“玉崽喜欢这么喝……没什么咖啡味了。”
“……”陆进顿了好几秒:“做过核磁共振没有?”
陆应深看他:“这不是病。”
陆进目光沉稳:“有没有搞错,是喜欢,还是怎么样的,错觉。”
陆进的言语并不激烈,带着长辈的宽厚和成熟,陆应深在他严密的视线下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不,我就是喜欢玉崽,我爱他。”
“那是你弟弟。”
“我爱路回玉,即使他是我弟弟。”
陆进拿起咖啡喝了一口,觉得有点呛,稳稳放回桌面,他重新扫向对面人:“离开他。”
“不可能。”陆应深的眼神始终平静。
“……”这样强硬的态度让陆进表情冷下来,眼底透出陌生和审视,“是你主动的,你强迫他?”
陆应深淡淡吐出一个字:“是。”
像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陆进的脸慢慢垮下去,深吸口气缓缓道:“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特牛,这世界上没谁能奈何得了你,我也不行?”
陆应深没说话。
“陆氏从来都不是你一个人,”陆进说,“我浮浮沉沉耕耘几十年,陆家就是在我肩膀上重新站起来的,连你爸都动摇不了我的位置,你认为,我就没办法、收回不了你手里的权力?”
“你可以试试,”陆应深安静抬眼,“爷爷。”
眼见陆进七窍就要喷火,陆应深语调平淡地继续:“我从小到大都没多少在意的东西,接手陆家,也不过是无法信任别人,想自己好好地养玉崽,同时也算找了份工作,成为了一个体面不丢人的哥哥,不会让长大的玉崽看不起……”
陆应深敛眸,无甚所谓:“陆氏不是我建立的,可以还给你,但不是现在……无论我拥有的多或少,喜欢玉崽、想和他在一起,这一点都不会改变。”
“除了玉崽我什么都无所谓。”
陆进看着自己孙子沉静*地没有一丝波澜的脸,哑然失语。
这孙子搞真的。
他没在开玩笑。
从小就围着弟弟打转,长大后到现在……情况竟然更严重了。
陆进许久都讲不出话,一时间没了思路。
再开口时是十分钟后,陆进的语气也因为彻头彻尾的无语而放缓:“可是,你不觉得这样很自私吗?他还小,但你多大了,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能为自己负责,那他呢?
“他甚至还在不能喝酒,成绩要让大人签字,做错事要请家长的年纪……对,很可能请的就是你,你这个肩负教养责任的大哥。”
陆进苦口婆心:“但你这位大哥现在在做什么呢?为了自己的欲望,拉着年幼的弟弟一同沉沦,要让玉崽提前负担你这位兄长——强加给他的责任和风险。”
陆进这番话说完,一直沉默的陆应深倒是抬眼看了看他,嘴角好似闪过一瞬笑意。
但他的神情却越发冷静笃定:“我可能会和玉崽分开,但不会是你说的原因,自认他需要是自私,自认他不需要当然也是……我只因为玉崽的心情而改变。”
陆进望着他的眼睛,却发现陆应深早已思考得比他更多更远,让他都感到心惊和震动。
“如果玉崽不想要,我就退开,如果他需要时间,就给他时间,如果他选择我,我永远都会迎上去,我要努力被他心甘情愿地选择。”
陆进两手攥紧手杖,一口气堵住心口、堵住了鼻腔和喉咙,让他只能注视着眼前从小被他看着长大的孙子,说不了话。
“……你,早就计划好了?”
“计划不了,爷爷,”陆应深的眼睛像宁静幽深的水面,“我不知道玉崽会怎么想,但就算分开,也得等他明白这次分开的含意,得到他允许,我才会走。”
“……”到现在,陆进几乎已完全没了脾气,他缓缓吐出口气,沉思半晌,低下声音又问,“那如果,玉崽沉迷于这种感觉,迷恋你带给他的快乐……或者,把你当成了他戒不掉的安慰剂,你又怎么办?”
“爷爷,”始终沉着不为所动的陆应深,在今天第一次明显地勾了勾唇角,“你不要太小看玉崽了。”
*
从度假区回来,天气虽然更冷了,但一同旅了次游大家的心情还保持着愉快和激动,激动地上了几天课,才又被学业抽打得半死不活。
路回玉的情绪被感染得也明快了很多,脑子里很少再浮出那些沉重的,有的没的。
北高全体统一换了校服,冬季的校服是夹棉冲锋衣,配色从以往的蓝白变成了蓝黑,跟萧瑟冻人的天气牢牢呼应上了。
这天中午放学回家,路回玉忙东西搞得有点久,下午上课差点迟到,还好是体育,直接到操场就行。
热身过后队伍解散,陈弛招呼路回玉,两人爬楼梯到了校内唯一没被锁上的天台。
这栋楼不高,很破旧,基本算废弃了,通往的天台门有些腐朽,也没条件重新修一扇——结构承受不住,所以平时就都是掩着的。
可学生对学校的探索远远超过领导老师,这里很快就成了一处秘密聚居地。
陈弛跟路回玉两人上去时,已经有两三群人在了,围栏边贴着警示牌,不让靠,两人转一圈找到个合适的地方,坐到边沿,脚穿过栏杆耷拉着,身体向后撑着地面。
仰了会儿,路回玉无聊,干脆躺下,枕着手臂虚起眼望天,冬天的天空还是很亮,但浅蓝中透着点灰,像聚集着一层棉花,随时随地要有雪落下来。
回想了下,路回玉发现自己好像很久都没见过雪了。
上一次明明才十五岁,但却跟隔了几个世纪似的。
风带得发丝扫在眉间,路回玉感概地说:“要下雪了吧?”
旁边陈弛在吃什么,吸溜一声,见底了,吸得空气夹水,很响亮。
“没吧……”
北风萧萧,陈弛正说着,旁边不认识的人听见,扭过头来笑道:“同学不是本地人么?”
这人离路回玉更近,路回玉转眼瞥他,淡淡道:“怎么?”
那男生的笑容挺爽朗,他旁边的女学生听见对话也看过来:“本市从来还没刚进十二月就下雪呢,最早最早都得十二月下旬了……”
“哇塞,”男生转头夸张地惊叹,“榆莘你地理学得好好!”
叫榆莘的女生给了他肩膀一掌:“别犯神经,这不是常识吗?”
这俩学生看起来比他们还小,校服也是初中部的,两句话就吵起来了。
“……”路回玉回过头。
天上太阳在哪暂时看不到,但肯定在云雾后面挂着。
陈弛把空盒子放下,跟着躺倒,并排望天:“他说的好像是真的,下雪还早呢。”
路回玉对此没表示,扭头瞟了眼他腮帮子上的青痕,闲闲道:“昨天又跟谁打架了?”
“……”陈弛僵了僵,眼里瞪出茫然和无辜,“没啊。”
路回玉也没多说什么,躺平随口道:“下次带上我,我对你这项事业挺感兴趣的……不过我这身体大概率走两步就倒,正好能表演个碰瓷,讹不死他们,看谁还敢让咱这么帅的校霸脸上挂彩。”
“……”陈弛闭上嘴抿起唇,表情透着点尴尬,“不陪他们玩了,以后遇上我就狂奔,带他们去见警察叔叔……”
路回玉散漫地笑了笑:“嗯,挺好,学生就要有学生的样子……”
说完他自己先愣住了。
“叮当”玻璃碰撞声传来,鼻尖嗅到一丝酒味,路回玉抬头,看到远处坐着一群初中生,手里拿着一堆瓶瓶罐罐豪饮,还气干云霄地碰杯。
路回玉:“……”他都不知道酒什么味呢。
“……”陈弛也看到了,老气横秋地摇头,“现在年轻人啊……啧。”
酒味渐浓,路回玉蹙起眉,就要起身时天台门突然被重重推开,一个慌张的男声高呼:“政教老师来了!!!”
轰——天台瞬间炸锅,下楼的路就一条,再不跑后路被堵死,简直是瓮中捉鳖!
陈弛跟路回玉也飞快起身,但跑了两步,路回玉反应过来慢下脚步:“我们干啥了,有什么好跑的。”
陈弛却一言不发抓住他,继续狂奔:“你以为嫌疑人就待遇很好??”
他明显对这种事轻车熟路,知道这种情况能溜走就不要等着被抓。
刚来到一二楼转角,路回玉听到后面有人哎呦了声,没等他去看发生了身体什么就被重重撞上。
路回玉趔趄两下稳住,撞到身上的人却紧紧扒住他的胳膊浑身重量压着他不放,拖都拖不走:“我脚扭了……”
是个女生。
“……”路回玉站着不动,冲出楼道口的陈弛刚回头就见政教主任威风凛凛地冲进了废弃小楼,而路回玉不见踪影。
陈弛震撼:“靠,我兄弟呢???”
路回玉被抓了,在那女生还没缓过来松手的时候,被政教处的老师一锅端。
随着其他两三个男生一起来到办公室,不同的老师分别对他们进行审问。
很奇怪,路回玉跟那女生被分到一组,那女生他认识,就是当时在楼顶说过话的榆莘,跟她一起的男生倒是逃脱了。
路回玉一清二白,站的大大方方理直气壮。
“喝酒、早恋!你们张狂得很呐,”老师看着路回玉,“你很骄傲吗?”
路回玉一怔,拧眉:“什么早恋?”
他垂眸看向身旁女生,那女生眼泪汪汪地瞟他,眼里透着哀求。
老师:“榆莘!早就听说你在偷偷跟人谈恋爱,一直还没抓到那男生是谁,这下一起给你们人赃并获了,看你怎么狡辩!”
路回玉深吸口气,闭眼:“……”
老师噼里啪啦说了十分钟,女生只顾掉眼泪,一言不发,老师忍无可忍一拍桌子:“请家长,你们这样必须请家长!”
路回玉刷地睁开眼。
第77章 下雪了摇着短短的尾巴
路回玉绷不住了,张嘴试图讲道理:“老师我马上就十八了,有必要……”
“十七怎么了?没毕业你就是学生,就得有个学生的样子,”老师目光灼灼地瞧他,“你以为自己已经好成熟了么?你未成年!知道不??
“法律都说不允许向未成年人兜售烟酒,你十八岁以下就是不允许喝酒!谈恋爱都算早恋!什么十七岁,差一个月、差一天你就是还没到年龄,就是未成年,校规白纸黑字写着,就是这么规定的!”
老师越说越激情澎湃起来,看一眼旁边只知道哭的女生,火气更大:“哦你说你快成年了,行,那她呢?她才多大啊??你以为自己是成年人干什么都能负责了是吧,你行,她行么?”
“你这么做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别人怎么看她?又怎么看你??就算你自以为能负责,但她这么小,你把她在这个年纪拉下水就是不成熟!就是没担当!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这么做!”
原本无所谓听着的路回玉渐渐安静下来,他低着头,在老师唾沫横飞的演讲中睁眼盯着前方空地。
怔着,像被什么打了一下。
“你瞧瞧,你现在遇到什么事还不是得请家长,还以为十七岁了就啥都能自个儿解决了呢……你尚且管不了自己,更别说什么担其他人的责。”
“……”路回玉眼睛慢慢敛下,收起了更多表情。
……
路回玉最终没被请家长,他澄清了没跟对方谈恋爱,而女生也说不出他的名字,所以只被口头教育了下,写了份保证不再闯入旧楼的简短检讨,老师检查了下就被放走了。
路回玉出了办公室,脸色跟块铁板一样冷着。
从走廊转向楼梯,路回玉撞见个人,是在天台上跟女生一起的那个男生。
他看到路回玉受惊地往后缩了下。
大约十三四岁的年纪,个头比路回玉还要矮一些,神色忐忑,肩膀瘦弱,那脊背仅能撑起很有限的东西。
见路回玉在自己面前站定不走了,那男生更慌张,抬眼小心看他脸色。
毕竟穿着高中部的衣服,虽然个头不算高,身型单薄,但直直看过来时高年级的威慑力还是有的。
“怎么?”那男生强撑着问。
路回玉打量他两眼,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她为了维护你,不肯说出来另一个人是谁。”
男生身体僵了下,抿唇没看路回玉。
“她害怕得哭了,但很努力在承担……她的那一份。”
不成熟的,也许都不能叫喜爱的情绪。
路回玉说完走了,男生还靠墙立在转角,没看他也没有动。
今天周五,早就调整到冬季作息的学校放学还算早,铃声一响路回玉一秒没多留,径直拎包回家,随后衣服也没换就提着个盒子又出门了。
他多戴了条围巾,是陆应深买的,浅灰色,羊绒的很暖和。
冬季太阳下山早,不过是回了趟家,外面已经变得有些暗,云层只透来少量的光,笼罩在头顶的灰色更加浓重。
走到公交车站路回玉停了下,正有一班合适的公交到站,不过他看了看里面满满当当的人和手里的方盒,还是选择了步行。
没走多久身边路灯亮起,路回玉抬眼看了看深灰黑色的天空,想起中午的天台上的对话——应该不会下雪吧……毕竟初雪从来没有这么早过。
这边是现实,肯定遵循稳定的自然规律运行,不会跟那边一样,天气气候都能随心所欲。
不过就算下雪也无所谓,他走过去没有多远。
口鼻间的雾气随着呼吸飘散,路回玉看着路,转向一条小路。
这是条仿古修建的步行街,路是石板铺成的,算个小景点,白天会有不少人来打卡拍照,虽然道路宽度不足通车,但却是走路去陆氏的一条近道。
晚上的古街没什么人,只有路灯亮着。
路回玉走了一截,脚下青石板被打磨得很光滑,模糊地反射着路灯昏黄的光。
轰轰……
耳朵捕捉到一些闷响,路回玉扭头去看,什么也没发现。
今天降温,天色也不好,这条古街的店铺原本就没几家会开到这个点,今天更是全都早早关了。
嗡——
像是数十颗核桃沿坡滚落,路回玉听到这细碎的声音蹙眉,摸了摸耳蜗外机,仰头望天,有路灯的亮光吸眼睛,反而看不清更远处。
“什么……”他不解地偏头,搞不明白。
总不能打雷吧?冬天打雷??
轰!
天边闪过一道隐秘的白光,路回玉一愣,下一秒巨大响亮的雷声劈下,像一颗炸弹在耳边爆开。
路回玉攥着细绳的手紧了紧,身体一震顿在原地。
……真打雷了。
冬天其实确实是会的。
路回玉大概有点回想起来。
他维持着自己的站姿,正要慢慢缓过来,身边两排整齐的路灯一齐闪了闪,然后不约而同地熄灭。
眼前霎时什么都看不到,只剩浓到看不清任何事物的黑。
“……”呼吸不受控地开始急促,路回玉看不见的眼睛虚虚落在空处,抬起手想掏手机照明。
却下一秒,更近更响的雷,毫无预兆地炸响。
冬雷滚滚,竟没有闪电哪怕片刻照亮夜色。
路回玉浑身一软跪倒在地。
他直挺挺地下去,上半身还竖立着,张开嘴在漆黑绵延的巨响中大口喘气。
“哈、哈……呼……”
调整着自己的气息,他不确定眼前持续的黑是没有光了,还是眼底的黑斑蔓延上来布满了视野。
四肢僵硬,关节生涩,路回玉抬手想摘掉外机,但却被一道又一道突兀惊心的雷声鞭打地彻底倒在地上,手软脚软地趴着。
那密集的雷点大得好像要把天锤出个洞一样,像有几十万没事干的人聚在一起狂吼。
路回玉能确定自己在用力睁着眼,但是什么都看不见。
无声的黑暗让人厌恶,极致的喧嚣也很烦人。
路回玉趴在地上,感觉不到自己右手的盒子还在不在,渐渐的,他觉得有点冷。
冬天的石板路是很凉的。
动不了,好似过了没有太久,路回玉隐约感到脸上落了些星星点点的,什么细碎的东西。
闷雷不知什么时候远去,月光透过厚重的云层送来一点光。
视野勉强恢复,路回玉看到眼前是铺开的一层薄薄的银白。
他搭在地上的手背,也落了许多雪花。
起初还小,慢慢就变大片了。
居然下雪了。
不是说这个时候还不会么?
而且……下雪居然也会打雷,还是那么大的雷。
那么大的雷,让路灯熄灭也不是不可能。
算了,现实就是什么都可能发生。
具有绝对规律的才是虚假的。
不到十八岁,差一天一个月都不算到,但不可能下雪,有一丝一毫的可能,就能够实现。
这边没有“定数”这种东西。
而那边的雪,是一定要在他死的那天才会下的,其他什么时候都不行。
书里写了,他被丢下后其实还有一口气,但那要在冰天雪地没人的地方,慢慢地散。
雪渐渐变厚,路回玉没动,一半是冻僵了,一半是懒得了。
“汪……”
这么冷的天,还能听到狗叫。
路回玉迷迷糊糊地,无所谓地想。
*
陆应深接到路回玉失踪的消息时在公司,时间刚过晚上七点一刻,陆氏的大楼亮着稀疏的灯,下班的人们还没全走,高层则一般会待的更晚些。
跟最后见过路回玉的李阿姨通过消息,陆应深拎起外套冲出公司大门。
吩咐保镖沿途找人、调监控,陆应深来到街上才发现雪很大,一眼扫去每个地方都积起了厚厚一层,世界转眼间银装素裹。
推算着路回玉过来公司找他,会经过什么地方,陆应深开着车沿着可能的路线仔细查找,车开得缓慢,街道两旁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不断下车上车,雪在身上融化成水,外衣被浸透。
“玉崽!”陆应深呼喊,“路回玉。”
来到幽深无人的古街前,陆应深因为不断奔跑而深深喘息,他没停,弃车迈步往里走。
“玉崽。”对着街边每一团阴影叫名字,靠近检查,没有人。
室外温度非常低,陆应深一刻也不敢停歇,不断往古街内部深入,呼吸急促沉重地迈过一个街边小巷时,他浑身一滞,下意识屏住气息扭过头——
路回玉坐在巷子里一个垃圾桶旁边,正张眼看着他,怀里抱了一只脏兮兮的小狗。
原本舔着路回玉脸颊的小狗听见动静,跟身后人一起望向陆应深。
后者收回脚步站定,眼睛在一言不发的路回玉身上描了圈,外表看起来没有受伤,就是衣服和脸上有些脏污,脸冻得红彤彤的,跟小狗团在一起取暖。
抬眼瞥过顶部,这个小巷是附近唯一能挡住雪还不那么透风的地方。
陆应深迈开腿大步走过去,脱下自己的外套,在路回玉面前蹲下的同时披到了他肩上。
他望向眼前人的眼睛,路回玉却不跟他对视,慢吞吞挪开了视线。
“受伤了吗?”陆应深问。
路回玉嗓子干涩沙哑:“……没有。”
“哪里难受?”
路回玉还是:“没有。”说着把怀里的小狗搂得更紧。
然后一人一狗就一同倏然腾空。
被陆应深打包抱了起来。
路回玉凝固住了:“……”
走出小巷,陆应深在巷子口的不远处,看到一个雪坑,里面的雪明显化了一部分,很显然不久前还有什么压在那里。
陆应深只是顿了一秒,转身继续把路回玉往步行街外的车子那里抱去。
“汪汪!”小狗从来没见过能把它弄飞起的人,还不认识,有点紧张。
只往前走不停留,路上也不过三分多钟,没人说话。
陆应深把路回玉放上副驾上,自己转去另一边开车,刚刚驶出一米,始终不看他保持沉默的路回玉,面对着车窗低声:“不去医院。”
陆应深眼眸下移一瞬,依然平静,温声应下:“好。”
车子没有停顿,径直往离得最近的陆氏大楼开去。
没有进车库,陆应深直接在公司门口停车,把钥匙丢给迎上来的保安,扭头俯身进车内,用跟刚才同样的姿势打横把路回玉抱了出来。
保安看见这一幕整个身体往后一趔:“……”
他的老板却已经从身前走过:“送它去宠物医院。”
保安这才如梦初醒地看向车内,一只原本应该是白色的小狗,在车座上摇着短短的尾巴。
第78章 分开吧是我说的结束,我甩的你。
虽然有不对外开放的电梯直通顶层总裁办,但从公司大门口到电梯还有一段距离。
而陆氏很大,足足五栋摩天大楼组合起来相当于一个园区。
刚才陆应深是直接把车开进去,停在了最核心的那栋大楼底下。
怀里抱着路回玉迈步往里走,逐渐有下班的人群三三两两地路过,看见大老板横抱着一个人,全都惊呆了。
没有任何技巧,全是纯粹的自然反应,谁也无法避免在第一时间震撼当场。
一个个员工、高官,秘书助理,不由自主行起了注目礼,花一秒反过来后,又飞快装作不经意的样子。
变成悄悄地看。
陆应深像没注意到,脸上很平静,没什么多余表情。
路回玉僵直着身体,差一点就尴尬得死机,可他在雪地躺的太久现在正浑身酸疼,根本动弹不了。
“……”路回玉面上强行镇定地转头,把脸往陆应深那边挡。
看不到脸,就没人能知道这么丢人的是他。
陆应深察觉到,放在他背后搂着的手抬起,按着他的脑袋,帮他藏好。
进了电梯,听到门在身后闭合,路回玉悄悄松一口气。
外面看到这一幕的人们,已经忍不住聊了起来。
“那是谁啊我靠,陆总?抱了个人!??”
“关键是抱着个人就算了,这种情况……怎么带来公司啊??”
“我觉得你们想多了,陆总没那么荒唐,虽然看不清脸但怀里那个年纪不大吧,而且穿的好像是校服哦。”
“我也觉得,像个很眼熟的校服,应该是学生。”
“……北高高中部的吧,跟我妹妹的校服很像。”
……
“是陆总的……那个弟弟?”
“陆家现在唯一的小少爷?”
“……我艹!”
空调早就开到适宜的温度,浴缸里放好了水,陆应深径直把路回玉抱到了浴室。
气温恢复,在陆应深的帮助下脱掉打湿的沉重外套,路回玉身上还剩了一件毛衣。
眼看陆应深一声不吭要去脱他的鞋,路回玉赶紧拦住,别过头不看他:“我已经可以了。”
陆应深盯着眼前的发顶,手却没松,像是没听懂他的话。
路回玉又说:“我自己就行。”
陆应深垂眸:“你行动还不方便,会摔,”说着怕他不明白似的,还补充,“浴室摔一跤很疼很危险。”
路回玉抿唇,忽然就有了种真被当成年幼弟弟照顾的感觉。
他眼睛慢慢往下移。
那就任性一下算了。
“我自己来。”路回玉坚持。
“可以,”陆应深没有一点要生气或者讲道理教育人的意思,只语气平常地给出解决办法,“再等十分钟,等你能在我面前不扶其他东西地走一圈,你就可以自己洗。”
现在室内温暖,路回玉就这么呆着也不会觉得冷。
“……”很有道理,路回玉不说话了。
等差不多能行动自如,路回玉在浴室泡澡,陆应深独自回到外间。
他浏览着手机上保镖传来的监控视频,没有快进。
五点四十三分路回玉走进古街,六点打雷,路灯熄灭,路回玉摔到地上,没再动。
大雪一直下,半小时就铺满了一层,又过了十分钟,角落里窜出一只小狗,也冻得哆哆嗦嗦的,不知道是珍惜唯一的热源还是单纯亲近人,他对着路回玉的手和脸舔来舔去。
五分钟后它大概是冷得舔不动了,蜷缩在路回玉手边姿势看起来有点僵硬。
路回玉也一动不动,大雪天里,两个小生命好像就要一起被埋葬。
但下一瞬,静静趴着的路回玉指尖动弹了下,紧跟着那只手抬起,动作很不顺畅地把小狗拨到自己怀里,然后他缓缓撑住地面支起上身,缓了缓,拖着迟滞的身体开始往旁边避风的小巷挪。
不多久,一人一狗出了监控画面。
任由画面自动重播,陆应深没有反应地看着,目光定定,不知道在想什么。
回过神,他拿起手机给负责送小狗去医院的员工发红包报销,另外给了五百路费。
苛察,浴室门响,路回玉穿着陆应深临时找来的衣服走出。
水汽跟着弥漫到室内然后消失无踪,陆应深给路回玉的是自己放在这儿但没穿过的睡衣,对路回玉来说有点长,袖口和裤腿都挽着,脚上的拖鞋倒翻到了合适的。
他看了眼转过头来的陆应深,没说话,独自坐到沙发上擦头发。
陆应深扣住手机起身,来到路回玉面前蹲下,执起他的脚踝后抬眼看看他,见路回玉只是愣着没立即阻拦,就伸手脱下了他的拖鞋。
路回玉这才想起来往后撤,但被稳稳地抓着。
“没有受伤?”陆应深看他,问。
路回玉脚趾头缩了缩,又忍不住开始尴尬:“我难道骗你?”
陆应没纠缠这个话题,继续动手检查自己的,只在低头时十分自然轻巧地反问了句:“你不会?”
他的语调还是低沉缓和的,配合他是始终稳定、仿佛没什么大事的动作和神情,竟然也能算温柔。
“……”路回玉闭上嘴,他每次都很不适应陆应深这么说话。
没被继续反对,陆应深开始用肉眼确认他的身体状况。
他就只看了能看的部分,毕竟路回玉可以顺利行动,就说明没有太大问题。
他在那撸起裤腿沉浸式检查,路回玉没管,但百无聊赖地等了等,最后还是撑不住精神不振地趴到了旁边桌子上。
等陆应深起身,就看到他没精打采地整个人趴在桌上,脸枕着自己伸得比直的胳膊。
陆应深伸手捏住下颌,把他的脸转个了向,观察视频中他倒地时贴住地面的那边。
凑近端详,有点发红,但不确定是冻伤还是路回玉自己刚枕出来的。
一松手,路回玉就自己转回去了,翻了个面,继续后脑勺对着他。
陆应深自个儿站在旁边,想了想,挑了个事情提起:“手机丢了么?”
路回玉给反应很慢,过了老半天才慢吞吞张嘴:“冻关机了,打不开。”
“嗯,换一个不会冻坏的。”陆应深温声回应,目光落在路回玉侧脸,良久,顺着他纹丝不动出着神的视线,看到了桌子一侧的白色盒子。
不大的纸盒东倒西歪,上面粘了灰尘和雪水,看起来有点脏,没有了最开始精致。
陆应深从透明的那面看过了,里面装的是个简单但看起来就很香甜的小蛋糕。
他不知道路回玉为什么今天突然出门,而且看路线是要来公司,但想起今天的日期,他觉得自己大概、也许,能猜到。
不合时宜,玉崽都为他遇到了危险,但想到玉崽自己提着蛋糕来找他,他就觉得路回玉好可爱。
可爱的,撒着糖浸了醋,让他喜欢到心脏因为被充满而发痛。
陆应深敛了下眸,再抬起时勉强让发涩的嗓子变得正常:“是给我的么?做得很漂亮,我喜欢。”
他走到另一边,将蛋糕盒子拆开,因为被摔过里面的甜品已经倾倒,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奶油和水果稀里糊涂混成一团,乍一眼像个失败品,而且纸盒几乎被雪水浸透,虽然肉眼看不到里面有什么污渍,但肯定脏了。
应该是不能吃了。
陆应深拿起用塑料刀挑了一块混合物放进自己嘴里,看那表情还在品味,点了下头:“好吃。”
路回玉在他动手时就张开了嘴,但没来得及阻止,等陆应深要吃第二口时,他立马伸手拖着盒子把蛋糕挪到一边。
“坏了,别吃了。”他脸也跟着移走,不再朝着陆应深,一半埋在臂弯里。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玉崽,你学了很久么?”跟李阿姨通电话的时候,她说中午路回玉自己在厨房忙了很久,陆应深不用太费劲就猜到了。
这是路回玉亲手给他做的。
昙花一现,非常难得,是第一次鼓起勇气表示关心和挂念的生日蛋糕。
“玉崽好厉害,这么难的东西一学就会,做得跟店里的没有区别,”陆应深一眨不眨望着他的后脑勺,“谢谢你给我做蛋糕、过生日,要不然我自己都差点忘记了……”
等了会儿还是没回应,陆应深来来回回夸奖了一轮,已经快没招了:“……其实真的很好吃……要一直不理我吗?”
他说着伸手想再弄来一块品尝。
但就在这时,椅子跟地面摩擦发出突兀的响动,路回玉站了起来,伸手直接把蛋糕从陆应深面前搬到了自己身边,蹙着眉沉声:“别吃了。”
没有停留,陆应深放下塑料刀来到路回玉面前,抬起他的极力撇开掩藏的脸,双眼一瞬不瞬地分辨他的神色:“不开心?”
路回玉脑子挺混乱的,也有点烦,淡着脸没说话。
陆应深也不是想要什么答案,等了等,见他没有理会自己地打算,屈膝在路回玉身前半跪下,用仰视的角度地对上他又一次撇到一边的眼神,十分平静但专注地看着,然后认真地问。
“玉崽,需要我怎么做?”
他的声音平稳沉着,但又像没有什么重量,不带一丝压力,似乎路回玉说什么都行,说什么他都会去做,而前者完全不用担心后果。
路回玉定定的盯着空处,还是没反应。
陆应深却注视着他:“我不是特别厉害称职的哥哥,有时候也需要点提示,很多时候都会思考,到底怎么做才对。”
他捕捉着着路回玉沉默冷寂的视线,不放过其中每一次颤动和每一份情绪。
他确实是个不够成熟的大哥,不管在别人面前说得多好听,说要给时间、说要等他成长,说要努力被选择,但现在陆应深觉得,只要路回玉靠近,他就会马上亲吻他。
恋人的那种吻,里面没有一丝模糊和不确定。
……涉及路回玉,他的意志总是这么薄弱。
可就算脑子被这种冲动充斥冲击,陆应深面上还是不动声色、无波无澜,没人能猜到他此时此刻在想什么。
陆应深没有继续追问。
……幸好他没追问。
路回玉漫无目的地想着,在别人面前他挺能忍,挺能装无所谓,但这会儿陆应深如果非要*问出个一二三,如果又缓声温柔跟他说话,那他可能又会忍不住像上次那样,要求他安慰。
那样很好,他不讨厌,实际上很喜欢。
但他不想那样。
……左思右想,又似乎不是那么喜欢。
对上陆应深坚持望过来的眼睛,路回玉张了张嘴又闭上。
最后,他挺冷静地说:“哥,我们分开吧。”
陆应深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但眼神却在一点一点泛起波澜,像潭水被轻轻拨动。
他没有失望,甚至到最后,自己都没察觉地笑了起来。
好像原本就只有薄薄一层的雪,瞬间彻底融化了。
路回玉没看到,因为他在努力展现不在意,淡定地挪开视线,他嘴上继续:“我觉得这样更好,现在已经没什么难处了,我可以把自己治好……”
陆应深无声地笑:“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厉害,总是能做到许多人想都不敢想的事。”
见他没有如自己预料的追问或者出现什么特别反应,路回玉转回来瞧他几眼,挺困惑,但提醒:“你还没说OK。”
陆应深脸上笑容还没消散,眼里有什么深深浅浅地浮动着,从善如流:“OK。”
“……”刚刚还有点伤感的路回玉看他这样眯起眼,目不转睛打量他两秒:“你是不是猜到我要这么说?”
陆应深迎着他的目光眨了下眼。
“……”
路回玉呼吸一滞,下一秒径直伸手把他拽起来,跟着上前一步扣住脖子,踮起脚仰头贴了下他的嘴唇。
一触即离,后退一步,在陆应深还处在惊诧中的时候,路回玉淡定从容地冲他扬了扬眉:“现在对你有好感,不代表以后不代表将来,你是哥哥,你能理解的吧?”
陆应深神表情已经恢复,还没说什么,听路回玉又继续。
“是我说的结束,”他偏过头,低声,“我甩的你。”
第79章 去追逐再见,我最好的朋友,诸位,曾……
“不要着急,世界每天照常运转,我也一样。”
“玉崽,重新长大吧。”
陆应深最后说。
“文件和资料,”路回玉也留了一句,“自己去拿,别老麻烦别人。”
在陆应深怔愣不解的目光中,他披上陆应深从衣柜里翻出来的厚外套,推门离开。
外面雪还在下,路回玉来到一楼,大门外正前方停着司机开来的车,等着把他送回家。
手机响起,路回玉刚拿起来,接着又是一串消息提示音。
被冻关机的手机充了电,这会儿自己打开了。
“叮咚”
“叮叮咚
“叮咚叮咚……”
路回玉打开界面,第一个跳出的是陈弛。
【我靠】
【我靠我靠兄弟,下雪了!离奇惊人!!】
【这个点居然就下,你看到了吗??】
【别睡了别画了,快起来看雪,好大好大啊!】
……
接着是其他人的。
田树源:同桌,你看见了吗,下雪了诶
宋子慕:好早的初雪,快来欣赏——
陈明轩:点就看百年一遇,气候奇迹
任佳:路同学,初雪快乐啊~
陈术:海洋馆什么时候都能去,但雪第一天最白,你开始在雪地里跑了吗?
何如薇:[初雪红包],瑞雪丰年,希望小玉一年都比一年好
陆言:罕见的天气,记得添衣,刚下雪那天和化雪的时候最冷[红包]
陆进:[定位:雪地温泉]每年只开一个月的温泉估计今年会开很久,走,叫上成群结队的朋友,爷爷带你们去这里玩,快些,名额可是很紧俏的,里面还有滑雪场哦
请假很久的林嘉泽:小玉,外面下雪了,好盛大寂静的雪
放下手机,路回玉抬起头,背景是深蓝的天幕,纯白色的雪花倍加显眼,像丝绒上的飘落的鹅毛,温柔无声地打转。
*
路回玉去了雪地温泉,和很多人一起。
去了冬令营,十二月下旬,和唯一一个国内的同伴,跟着带队老师一起坐飞机飞去了大洋彼岸,时差一下变得很大。
国际青少年美术冬令营的邀请名单一同公布,国内今年只有两人受邀,消息出来又引得网友一番热议,不过这回没有往日的恶意和质疑,只剩荣誉与赞美。
来年一月下旬,路回玉跟同伴结束行程飞回国,二月中,拥有绘意杯直选资格的他提交了自己的参赛作品。
回国后北高已经在上放寒假前的最后一段课,很久没来学校的林嘉泽不知什么时候重新出现,看见回到学校穿着校服的路回玉,冲他笑了笑。
上了两天学,路回玉才从陈弛嘴里听说裴照不久前退学了,原因大概是裴家在前一阵被扫黑工作纠察出来,进行了彻底地调查和清理,风评急转直下,集团公司受到影响股价大跌,在各方势力的痛击和围剿下,面临破产清算。
路回玉只是听着,没有太在意也没有更多感慨。
陆应深跟他的联系很少,只从衣物和生活用品的增添、李阿姨突然出现业务不熟的喝药提醒,以及和每月一次的体检报告出来,冰箱、餐桌食物类型的变化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他们没相互发消息,也没再遇到,聊天记录只剩一些没太必要的单方面红包,连封面的问候语都是系统默认。
——虽然路回玉有花不完的黑卡,还有利息涨的比画的还快的银行存款,但陆应深还是时不时地发。
像是说他还在,没消失。
过年虽然陆家极力邀请,但路回玉还是没去,陈弛、林嘉泽跟何家叫他他也拒绝了。
除了除夕那晚陪陆进看春晚,吃年夜饭,忙着回复祝福消息之外,正月他大都在家自己呆着。
放了李阿姨的假,自己看看书、画一下画,照顾那些难以过冬花草,打扫打扫房间,偶尔尝试给自己做点吃的。
不会饿着,他家里水果、食材一直很丰富,过年前李阿姨直接把每个能装东西的角落都填满了,再不济,他还有零食、面包等许多食物。
而且,城市喧嚣,大年初二大部分店铺就开门了,他甚至可以叫外卖。
初三的早上,他收到了一份饭店送来的冒着热气饺子,老板亲自送的,冲着他笑得很喜庆。
路回玉看了商标才发现,是那家很有名的大饭店,过年开工三天提供特色秘制水饺,名声都传出了省外,由于太火爆不接受预订,只现煮现卖,排队购买,每天限三百份。
路回玉疑惑说他人都没过去,是谁买的,老板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只说是他一位朋友拜托他送一份,不过是他自己决定要亲自来……说完老板摆摆手,跟路回玉道了声新年快乐后,很快就走了。
路回玉回了句祝福,关上门,虽然老板没明说,但从不用排队、他亲自来送,还不愿意透露对方姓名来看,路回玉大概能猜到是谁。
老板直达,饺子依旧滚烫,路回玉夹起一个咬一口,肉香溢满口腔,皮薄馅大,汁水浓郁。
好吃。
是他喜欢的味道。
而且,也没使用会让他过敏的食材。
四月中,路回玉距离造假风波一年,全凭自己拿下了绘意杯唯一的金奖,这一次,毫无争议,实至名归。
用z2Z的账号发出低价十块接两张插画稿的福利作为庆祝,粉丝们热情参与,激情狂欢叫好。
相隔一天,路回玉收到了国内顶尖美术学院的保送通知。
高考瞬息而至,路回玉的高中在盛夏来临时结束。
随着在今日正式毕业的人潮走出考场,远远地能看到很多人在等他,何如薇捂着嘴像很想哭但竭力忍住,陆言和陆进也看起来有些心潮澎湃。
路回玉和陆家人的关系还是不咸不淡,大多数时候仅限于手机交流,而且是他们发,路回玉偶尔看心情回一句,某些时候他们也会主动出现,只是不再刻意付出,不再寻求答案,不算亲密无间的亲人,也不是毫不关心的陌生人。
他依然没有修补关系的打算。
这样挺好……就先这样吧。
过往教给他不要过分追寻亲情的道理,虽然生活重新开始,但他把这点延续了下来。
这不算什么坏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他们都已经足够幸运,没谁缺了谁就生命达不到圆满。
而且,他的未来很长很广,还有更多更想要的东西值得去追逐。
高考后半个月就是路回玉的生日,陆进以自爷爷的名义给他办了场声势巨大的成年礼,呼朋唤友,把他的老战友和数十年朋友都叫来了,虽然没以陆家的名义,但到场的却依然各个重量级,当晚那排场和盛况连陈弛都啧啧称奇。
路回玉跟陆进跟所有朋友、同学,跟全部认识的人一起碰了杯,正式地喝上了人生中的第一口酒——上次用来冒充的果味啤不算。
辛辣刺激的味道灼烧喉咙,一路烧到胃里。
路回玉倒吸口气,差点哕了,忙灌几口清水。
行了,这下知道了,他不爱喝这东西。
那天虽然只喝了一点点,真的是一点点,两小杯而已……但身体对从未见过的酒精太过敏感,没多久路回玉就晕乎起来,走出一步像踩着棉花,看人都有点不聚焦。
喧闹之中,有人接住他搂住他,把他抱在怀里平稳地带上了车。
躺在后排,在回家的路上,路回玉几次试图抬起头定睛瞧前面开车的人,但是他的世界此刻蒙着层雾,他实在辨认不清,那个沉默的背影究竟是谁。
回家云山雾绕地吐了几遍,路回玉神智都要被那一点点稀薄到可怜的酒精泡散了。
好像是有谁在扶着他,拍他的背,帮他收拾。
最后回到床上,没多久路回玉就睡过去,第二天还体验到了断片。
很新奇。
他隐约记得前一晚好像有谁在床边呆了挺久,偶尔会有什么碰一下他的额头,大概是一只手,比他大不少的手,宽厚、轻柔,温暖,不过他不确定。
路回玉十八岁了。
成年的前一天和后一天,没有什么不同。
那天早上,他醒来,久违地收到了两条消息。
陆应深:毕业快乐,成年快乐
陆应深:你酒精过敏
路回玉:“……”
毕业的那个暑假,路回玉见了何家人不少次,偶尔还会主动拜访,不因为别的,何敏的治疗需要他的帮助,她的主治医生建议,多跟她最信赖的人接触,这有助于何敏打开心扉,而且对她本人来讲也必不可少——
何敏回家后哭着闹着要小玉哥哥很多次了,在路回玉身边她才会比较配合大人看病。
路回玉还带她去了游乐园一次。
虽然没人敢玩别的,就坐了下旋转木马和滑梯,吃了些香香甜甜卖相很好的小零食。
而海洋馆,路回玉也抽空去了,跟北高的毕业生们一起,算个团建。
路回玉的大学距离本市有点远,坐飞机路程一个多小时,高铁五小时。
临走那天,他把下雪天捡到的小白狗寄养在了陈弛家,后者上大学就在本市,自己搬出去住了,房子超大,路回玉说定期给他打生活费,被陈弛恩断义绝地赶走。
但转眼,崭崭新的大一新生陆续开学,两人在机场依依惜别。
当了多年酷炫狂霸拽校霸的陈弛差点掉两行猫尿流下脸颊,被掏手机拍照的路回玉堵回去了。
情绪都散了。
“拜拜,我的好朋友,一帆风顺!”
“拜拜。”
“祝你身体健康,前程似锦……”
“……”
“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我好像还回来呢吧……”
陈弛:“再见,兄弟。”
路回玉:“再见。”
我最好的朋友,诸位,曾经。
再见,哥哥。
第80章 故意的倒是,也该回去了
“刚太爽了吧!!路哥你技术进步好快啊~想当初还是我教的你吧??现在怎么就打遍天下无敌手了!?不过也好!那群傻比,居然仗着人多想抢我们预定好了的场子……”
两个男生边往寝室楼走边聊,一个对着另一个眉飞色舞、唾沫横飞。
阳光正烈,身边都是来来回回的同学,有些跟他们一样三五成群,脚步轻快,互相打闹。
另一个男生听见他的话挑了下眉,神情一样带着取得胜利后的轻松,不过只是眉眼舒展地笑了下,并未应和什么。
“拜拜了,路大神名不虚传,不仅专业好,连打个台球都能臻至化境!”头一个男生到了自己所在的楼层,冲另一人挥手,“下次再一起去啊!打得那群不要脸的屁滚尿流,身败名裂!”
“拜。”后者没多说,也冲他扬了下手。
前一个男生刚转过身走了几步,突然又从拐角冒出头,双眼发光:“路神,明天小组讨论,你的笔记借我看下呗~”
不知谁打来的视频铃声响起,正上楼梯的男生拿出手机看了眼,没回头,背影端正姣好,声音里带了点笑,听起来虽然年轻但又透着沉着:“问超哥要,在他那,不用你请食堂……”
“谢!路!哥!”后面的感谢声振聋发聩。
……
“小玉现在的身体很健康呢。”
视频那边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伴随着纸张的翻动。
“所有指标都在正常甚至优秀的范围,除了还存在多项过敏之外没什么问题,不过就算是过敏,也因为体质增强也都变得很轻微了。”
“这份体检报告是你两年来努力的最好回报,我真为你高兴。”
那会儿独自上楼的男生已经回到了宿舍,正坐在自己的桌边,开口时嗓音轻松淡然:“谢谢。”
他一手搭在桌上,脊背倚着座椅,短袖外露出的长胳膊十分白皙,手腕那里贴了个过敏贴,镜头外的手中还捏着个夹画纸的小夹子在那一开一合,用力时,手臂纤薄匀称的肌肉也勾勒出好看的形状。
自然纯黑的头发,前面差不多到眼睛,不至于遮挡视线,后面的发梢则有点扫脖子,不过由于脖颈笔直修长,黑的白的一眼分明,留点头发若隐若现反到更赏心悦目了。
并且,可能由于本人冷冷淡淡的气质中还带着点懒散,所以总体看起来竟然也不显得阴郁,反而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特别感觉。
“你的应激反应也很久没再出现,只要保持良好心态、作息和生活环境,我相信你已经可以痊愈……”
双方的这次聊天或说治疗已经来到结尾,男生说“再见孟医生”时,宿舍的门正好被推开。
挂掉视频,三个满身大汗的男生迫不及待从门外挤进开了空调的室内。
“我靠,热死了!”
“太阳来索命了……”
“好哇好哇,路哥,你一个人在这享受,都不看看我们多惨!”
路回玉椅子往后仰了仰,发丝晃动,看他们个个人高马大的男生,满身被蹂躏过的样子,无情地笑了笑:“我又不用补考,又没谈恋爱要约会,当然有充分的的机会享受私人时光了。”
最前面一人回头拍拍后面那人的肩膀:“老大,路哥又嘲讽我……”
后面人推他赶紧往前走,别堵着路:“喊我干什么,我就有办法么,我说地过他?……你行你有本事,你去替大家求个饶呗……”
最后一人拨开前面磨磨唧唧的两人,闷头冲过来从后面把路回玉连人带椅子熊抱住,别扭的蜷缩起一米八几的身子,把硕大的脑袋埋在路回玉肩膀上,放声痛哭:“小玉,我又被甩了!还被她的皮包抽了一下,呜呜!!幸好我躲得快不然就有第二下了……你别说皮质的东西打人就是疼哈,比如皮带……天呐,她怎么能暴力我!我不就说她是我谈过的嘴巴嘴软的么,怎么了,这不是夸人吗??为什么!!”
“呵。”
“月经贴。”
寝室里另外两人虽然忙着自己的头都不愿意回,但也要实名吐槽。
被搂着的路回玉反手按着脑袋把他推开,侧目瞥他,轻轻:“谈过的,你谈过几个?”
男生伤心欲绝:“就她一个啊!这个要怎么算,分一次算一个吗?她跟我分了五次了,那她一个人也算六个吗??”
“……”路回玉完全不想去思考他的脑回路,直接问,“那你为什么说‘最’,没有其他人对比,你怎么得出这个结论。”
男生站在那扭扭捏捏:“那这个……可是……我要是说只亲过她,她会不会看不起我?”
路回玉摆着死鱼眼:“滚,滚远点。”
“傅元朗,你被揍完全是你应得……”
“我都想打你诶,虽然打不过。”
另两人听了一嘴之后也忍不住了。
健壮的男生被围攻,非常难过地抹抹眼睛,不过下一秒就眼睛一睁,想起什么掏出手机:“对了,她闺蜜想要你微信号,我没给,她就让我把她二维码给你,”男生点开拍摄的二维码照片,“靠,她还是那么讨厌我,不仅我被打的时候她狂笑,还命令我不许偷偷扫她的码加好友,神经!我想加啊??加她干什么?天天听她阴阳怪气我么??”
早习惯时不时因为傅元朗单方面嘴贱而闹分手的小情侣,两外两人理都没理他的诉苦,反而是很八卦地冲着路回玉挑眉:“朗儿女朋友的闺蜜我见过一次,好像是表演专业的,据说很有名……”
“墙上时不时就有目击到她然后问是谁的内容,那不是出名,都已经客串过电影了,算个小明星了吧??”
傅元朗独自沉浸在报仇雪恨当中,畅想:“那她的粉丝们看过她插着腰张大嘴巴指着我狂笑的视频吗?我真该拍个视频……”
他说着就要收起手机:“玉啊,你们不合适,她会把你耳蜗笑坏……”
“你以为你半夜打呼就很动听了吗?”
“……”傅元朗夸张地捧着心口倒退几步,“玉儿,你、你——”
路回玉斜眼看他:“还不给大哥小弟道歉。”
“……”
傅元朗哼哼唧唧说了声对不起,扭头扑到床上“哭”去了。
另外两人笑的肚子疼,得拿手捂着。
路回玉转过头坐正,不是很想理戏超多的傅元朗。
此人跟他女朋友的爱恨情仇一波三折、跌宕起伏,时不时就要分一次然后光速复合,都已经算是日常节目了。
众人从最开始关心问候、想方设法出主意,安慰他,甚至亲自出马打电话、送礼物帮忙讲和,到现在内心已经如古井无波。
室内大家伙各干各的安静了一会儿,年纪最小的连艺画着画着作业,回头看向路回玉,还是忍不住好奇:“追路哥的人挺多的吧?男的都有……为什么一个都不谈啊,是没喜欢的嘛?”
连艺这话一出,另外两人也停下了手里的事,转头看来。
路回玉握着触控笔的手停了下,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落下一笔平滑的线条。
“不是很感兴趣。”
声音轻巧淡然,像真的觉得无聊。
早看出来路回玉对这方面话题兴致不高的顾智超,见状岔开话题,丢了个什么到傅元朗桌子上:“朗儿,你今年暑假还出去玩吗?”
“去啊!”傅元朗性格比较跳脱,进门才几十分钟,现在已经走出“失恋”开始积极联系“前女友”了。
看到消息后面的红色感叹号,傅元朗愤慨地把手机一丢:“我都失恋了,为什么不能旅游开心一下!”
“奥,”顾智超一向沉稳靠谱,很难被别人的思想和情绪带跑,只很未雨绸缪地问,“去年一起去了我老家,前年就在本市连艺带咱们玩,今年去哪?”
这话题连艺也很感兴趣,但他家里平时管得比较严,挠挠脸,连艺说:“我上回补考过了,我妈说可以允许我出省玩……这回走远点吧,不然我这边机会难得啊~”
“那去……玉儿那边?”傅元朗因为失恋热情别样高涨,恨不得下一秒就飞在万米高空,“到玉儿那上千公里呢,够远了吧!”
顾智超也点头:“诶对,小玉家那边本来就是很有名的旅游地,玉啊,你这几年放假都没回去过,还记得那里有啥好玩的不?”
路回玉没多想,随口说了几个地标性的古建筑、打卡地点和度假胜地,众人竟然一致地十分感兴趣,当即就开始查机票门票。
听三人七嘴八舌叽叽喳喳,在背后讨论得热火朝天,路回玉面对着桌面,画画的手停下,脸上表情乍一看还很平静,但仔细看眼神却在放空。
他没有想回去或不想,只是很久都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却转眼突然发现,人下一秒就要到家门口了……
并且很莫名,他安静稳定了两年的心跳,突然自己猛地蹦了一下。
路回玉不由自主想起手机上那一大堆信息,其实从半年前起,某人就开始断断续续地主动给他发消息,只不过他在国内首屈一指的艺术大学里卷成绩,起早贪黑地就没怎么回。
另外就是,嗯,他故意的。
路回玉闲闲地抬手撑住脸,在不为人知处一点点扬起嘴角。
忽然就有点期待,倒是,也该回去了。
……
大二的期末考试陆续结束,大学生们每年一度的漫长暑假就此拉开序幕。
年复一年,当大部分树叶重新变得翠绿,聒噪的蝉鸣再一次准备预演时,路回玉跟同学们一起登上了回家乡的飞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