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泽一路跑回教室,进门后径直看向路回玉的课桌——果然清空了,什么也不剩。
才换座位不久,那张桌子此时却没留下任何痕迹,干净地像从没有人坐过。
“……”
林嘉泽走过去,看看桌面,而后环顾一圈,还是说不出话。
周围同学被他冲进门的动静吸引,纷纷看来,不知道他满脸窒息是咋了。
注意到林嘉泽对着路回玉的空桌呆滞,边上宋子慕好心提醒:“午休过来收拾的,已经走十分钟了。”
林嘉泽默默无言,不一样、这次不一样,这次是真的……
上次路回玉消失只是虚惊一场,是他贪玩去了游乐园,但这回完全不同,他真的要走了,交了休学申请、东西也全部搬走,所有人都看的清清楚楚。
第一次发生就让他后悔慌张,后来一直极力避免这种结局,却还是发生了。
林嘉泽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脑子有点乱,停了好几秒才嗓子微哑地问宋子慕:“他走的时候……是什么状态?”
宋子慕想了想:“感觉很开心,一直在笑。”
“……”林嘉泽:?
他看向自己这位熟识的同学,不理解:“笑?强颜欢笑么?”
听他们对话的另一人插嘴:“没有吧,好几次他都笑出声了。”
林嘉泽拧眉,良久,阖目深吸口气——难以想象路回玉遭遇了什么,又处在怎样的精神状态……
林嘉泽手搭上桌子,垂眸低沉道:“那么多东西,他一个人这么快就全搬完了……他看起来,很紧张焦急么?”
宋子慕:“还好吧,他不是一个人…他几乎都没动手,几个大哥帮他搬的。”
“大哥?”林嘉泽刷地看过来。
“嗯,壮汉,黑衣大哥。”
林嘉泽一脸惊诧,两秒后,放在桌上的手渐渐握紧。
他到惹了什么麻烦?陆应深呢?陆家,难道不管么??
路回玉休学离校的事情,下午就传遍了北高,大家早已不再对他抱有疑问,四班同学更是和他关系不错,所有人意外遗憾之余,有阴谋论开始冒头。
路回玉又被做局了?
又遇到麻烦了?
下午四五点,当众人发现许多学生同样早退后,种种言论达到巅峰。
北高不同班级有十来个学生突然请假,早早被接回了家,还都是些家境极好的,十分奇怪。
……
李阿姨将洗好的衣服晾起,扭头见路回玉刚吃完饭又拿起手机,虽然摆着副冷淡的脸,但指尖动的很快。
自从中午回家,就一直沉迷于查旅游攻略、查航班中,还写了个备忘录提醒要拿什么东西。
李阿姨笑着从他面前走过,回厨房看了下锅,噢哟,连饭都比平时多吃了一碗。
李阿姨高声:“玉崽很高兴哦?”
“没有啊,”路回玉漠然着脸,好像不是很在意,但转眼就提起音量,“李阿姨,你好像就是南方人吧,你那边有什么特色美食吗?”
“别美食了,玉崽,”李阿姨擦着灶台,“阿姨觉得你一个人出去,人家给个棒棒糖你就跟着走了……”
“什么?怎么可能,”路回玉从手机上移开目光,眉梢染上笑意“最差也得是冰淇淋啊!”
“我的妈呀,”李阿姨咋舌,“还是让陆先生跟你一块去吧,出去旅个游弟弟丢了,陆先生不得急疯了……”
“……那不用吧,”路回玉眨眨眼睛,转开盯着某处喃喃,“啊…我马上就成年了,自己就可以……好不容易身体稳定,有钱有时间……”他声音逐渐变小,像在自言自语,“最关键的是,自己做的决定…第一次能成功脱离剧情线……”
李阿姨只听到前两句:“那成年人出门还要靠朋友呢,你出去找谁,认识哪个呀?”
李阿姨这句倒是提醒了他,眼看阿姨做完事情跟他挥挥手走了,路回玉又举起手机,全神贯注地点到微信界面。
一打开十几条消息扑面而来,全是林嘉泽的,路回玉无语了。
这是真烦。
懒得看,丝滑拉黑,路回玉找到陈术的对话框,发消息:明天能安排海洋馆跟动物见面吗?
都要走了,本市的景点怎么也不能错过吧。
陈术回的挺快:见面不用安排,买票就能见,你参观人家,人家也参观你,可不算见上面了么
路回玉眯眼,狠狠打字:……我是说,0距离
陈术:[微笑]
陈术:哦,这个的话,一会儿到场见面说
陈术:为什么这么突然要走?因为你那个找回来后一直不安分的哥?
路回玉:你废话好多啊,海洋馆馆长
陈术:关心你也不行?[戴墨镜微笑]
路回玉:哇,让你弟给你分享几个表情包吧
正在车后座的陈术,看到消息发出一声轻笑,输入:说我跟不上流行是吗?
旁边陈弛立马拍车窗:“我草,妈妈有变态,我要下车!放我下去!!”
陈术瞥他一眼,淡淡:“你朋友就要走了,今天晚宴说不定就是最后一面,你不去看一眼?”
陈弛简直不忍直视,暗骂一声掏出烟,像个街溜子似的睨他哥:“什么最后一面?不会说话就闭嘴啊……”
他一根烟还没放进嘴里,就被陈术横伸过来的两指抽走,碾碎丢进烟灰缸,视线投来警告性地看了他一眼。
陈弛马上又扭头,冲着玻璃骂。
要不是路回玉这趟远门出的比较突然,陆家的饯行宴也通知地晚,他被直接从学校接回了家,不然才不会跟陈术撞一路。
陈术没管他,继续打字:你哥难道就很潮吗?
路回玉听见手机响,一条消息弹出来很快又来了第二条。
陈术:哦他用不着,他面部神经坏死,不会笑
路回玉噼里啪啦打了几个字“比你跟流氓一样好”,却打完又删了,粗糙地划拉了下聊天记录,发现个之前没在意的东西。
路回玉:到场?你要半夜去海洋馆?
都七点了见什么面,出去撞鬼么?
路回玉正疑惑陈术是不是抽风了,看见了对面的回复:小朋友,海洋馆五点半下班,我管理很人性化的,旗下所有公司和机构都不允许加班
紧跟着,陈术:我说的是你家,不是要办饯行宴,你再早也是参加完再走吧……陆应深搞这么突然,难道你买的明天机票?
陈术:别太着急,不是还要去海洋馆么,我已经在路上了,一会儿见 ???
路回玉看着陈术的消息蹙眉,什么践行宴?
他完全不知道这回事。
给他办的么?
……不可能吧,给他办晚宴,会不通知他本人么?
路回玉看一眼无人的室内,又看一眼手机,定了几秒,在微信列表翻出陆应深,点进去却指尖悬在键盘上,一个字母也没按。
他凝着目光,盯着陆应深的备注名。
“陆应深(哥”
忽然有尖锐的耳鸣刺入脑海,路回玉紧紧拧眉,闭了下眼。
他丢开手机,脑中回想原著这段时间的剧情,在假少爷偷题偷钱之前,陆家是有一场晚宴,正巧也是饯行宴。
主角攻给陆棠光办的。
那时绘意杯的画展照常举行,没有他的干扰展出的当然是陆棠光的“原创画作”,真少爷在全书风头无两,被选入青少年美术冬令营,邀请去国外参加学习培训。
践行宴就是他临走前,主角攻大张旗鼓为他庆贺、为了让众人分享喜悦,炫耀自己有这么个优秀出众的弟弟……或说吗,爱人……而举办的。
这算原主决定偷试题的原因之一——对手太优秀,他也需要点成绩装点自己,即使虚假。
所以现在是什么意思?
陆棠光没有收到冬令营邀请也要照常饯行?
原著终于发力了?
又一次篡改了陆应深的记忆、让他依旧把陆棠光当弟弟当爱人?无论如何都要为他造势,为他正名,用一场盛大的宴会彰显偏爱?
耳鸣一瞬加深,如同一把冰冷的凿子刺穿路回玉大脑,他整个人都在这种无形的痛楚中侧偏。
刷地摘下外机甩到一边,路回玉的手也顺着力道垂落上沙发。
他半低下眼。
好烦。
他的手慢慢和拢收紧。
受够了。
路回玉吐出一口气。
不就是因为不想被这些虚假的恶心东西左右情绪才走么,不就是因为陆应深觉得自己够蠢,才决定离远点么。
这下好了,有钱有闲,买个随便哪里的机票,花不到半天就能逃到地球另一边,让这些小说角色自己玩去。
哈,多好……最后一个稍微有点关系的人也忘干净了,再也不会在这种地方,产生自己活着的错觉。
最好现在就走。
……
路回玉穿着学校发的厚外套,手揣在口袋里走过小区大门——凭什么现在就走,逃难似的,他怕什么?
不告诉他,他还非要去看看。
下午短暂地下了点小雨,盛开到最后的桂花,一颗颗星星一样寥落地散在地上,被水打湿。
金色的,还带着香。
路回玉脚踩上水洼,忽地停住,回头走向门卫室。
门卫迎上来,他说:“查个记录。”
小区进出自动扫描车牌号,不用估计时间,只需要提供车牌号就能查出入记录。
门卫大爷老了,每打一个字就需要好几秒,路回玉没催,站在旁边等,等到对方按下回车,他看见——
那辆陆应深昨天开过来的车,最近一次记录是离开小区,时间为,昨晚十点三十分十五秒。
一夜未归。
……
路回玉打车到别墅区的闸道口就下了车,果然很贵,单趟一百块。
冬天好像有点苗头,刚刚下车有阵风刮过,路回玉没忍住抖了抖。
陆家所在的别墅区很大,不同人家之间隔了足够的距离,整体几乎占满山头,因此没被围栏封起来,只是车子要进出,必然通过这里。
他来到保安室,刷陆家少爷的脸,查了记录。
陆应深昨晚回过陆家。
进闸道时间为十一点十五分。
路回玉在工作人员的小房间外站定,呼吸一口下过雨微凉带点潮气的空气,抬眼遥望远处,陆家大宅那边灯火辉煌,不断有车子驶近,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走下豪车,迎来送往。
路回玉拉起校服衣领,领口立起,遮住他小半张脸,手团着,放在口袋里。
他只是随便逛逛,没打算高调出场找不痛快,扫一眼车水马龙的正门,他远离人群,脚步朝后门走去。
客人都从大门进,这边空无一人,只有路灯些微,路回玉抬手,用上次来添加的指纹开门。
滴——苛察。
开了,也许,是还没来得及再次换掉。
他回头看了眼门锁,豪门都这么癫么?生气了不是删指纹,而是直接换锁。
故人碰过的东西,就像沾了毒。
……
路回玉抬起头,眨眨眼睛。
倒也不能就这么下结论,说不定是他误会陆应深了。
路回玉往里走,后门到主宅,得经过一大片园林。
这边的园子里还有个玻璃暖房,种了些娇贵的花草,他上次来参观过,很好看但明显跟他不搭。
他就适合那些在哪里都能成活的倔强物种,给点阳光就灿烂,也不期待更多。
随随便便就长起来了,丢石头缝里也能繁殖一大片,反而惹人烦。
路回玉环顾一圈仍然绿意盎然的山石园林,目光掠过暖房时,发现里面似乎有人影。
看不太清,路回玉借内外植物的遮挡,无声靠近。
足够分辨人影时,他脚步顿住。
——里面是陆应深和另一个不认识的男人。
陆应深背对着他,面前摆了个镜子,路回玉能从镜面反射看到他正面。
外面宾客都到齐了,这两人不知道聚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干什么,气氛搞的沉默又诡异。
路回玉不懂,偏头打量。
站在镜前的陆应深上衣半敞开,盯着自己手里的什么东西,将它抵在胸前。
“拉我来着鸟不拉屎的地方就干这个?……我觉得你算了吧,”那不认识的男人坐的挺远,对着陆应深那边探头探脑,想关注但又感觉没眼看,“抹点狗血得了,不至于给自己一刀哈。”
花房外的路回玉一怔。
陆应深回应的声音冷静如常,他站在那,肩宽背窄,情绪不显:“不够真实。”
“我是医生呐,我帮你打掩护、大不了开个假的检查单不就行了?妈呀,你那可是有枪伤,你还要在伤口上重新划一刀……”那人满脸的不忍直视中混杂着苦笑,“你的精神病是不是更严重了,要么咱积极配合治疗呢?”
“……”
陆应深神色淡定地像没听到,手中刀尖不偏不倚落下,刺破皮肉,顷刻间就有血滴顺着胸膛往下淌,映着边上白衬衣,醒目且刺眼。
“万一,他拆开检查呢?”
他像是没感觉到痛,嗓音平稳,不见颤抖。
“……”路回玉慢慢张起眼。
自称医生的男人看见他的动作,一下龇牙咧嘴带着恨铁不成钢:“你想得美!人家能这么关心你还需要你演这出苦肉计??!这暗恋你就搞吧……一文不值,啥也不是!!”
路回玉在寂静中退了一步。
……主角攻和主角受,在分别前夕依依不舍……主角攻很想留下真少爷,想和爱人多呆一会儿,他想了各种办法挽留,但那只是情侣间的小情趣……
实际上,主角攻非常体贴,他不愿真少爷因为自己耽误了前程。
你侬我侬地缠绵一番后…两人被围观的医生朋友调侃十分肉麻,随后,主角攻便放开手,让尚还稚嫩的爱人……去广阔的天地丰满自己的羽翼。
原文是这么写的。
“别捅了,再弄我真救不回来了……你该不是想自杀嫁祸给我吧?我没有不在场证明啊,因为我就在现场呢……”另一人站了起来,絮絮叨叨。
路回玉不再继续围观,找了个方向离开。
走出一段,比之前更汹涌的耳鸣突如其来在脑海炸响,他原本只是站在原地合上眼忍受,却忽然胸腔又泛起一阵难言的恶心,迫使他弓起背无声地呕了起来。
路回玉硬撑着直起身,转瞬间,他的脸上已经没什么血色。
没多停留,他继续往前走。
……真少爷刚走,假少爷的身体确实一下变得不太好。
他以为自己要彻底聋了,戴耳蜗也听不见了。
这次斗不过真少爷,他可能永远都再难以翻身,所以除了更加坚定偷题作弊之外,他还萌生了更多更加疯狂的想法……
“去你|妈的想法……我不需要…”路回玉胃部痉挛,满头大汗,踉跄中一手按住墙面支撑,他努力抬起眼睛,执着、疯狂,底色鲜红。
“你爹不感兴趣,你爹要去旅游……”
像刚穿过来那回吃了很多雪糕,又有花一样的血点飞溅到地上。
说不清哪里痛,但痛的人颤抖。
路回玉呼哧呼哧喘了口气,嗓音渐渐变得平缓:“我要离这鬼地方远远的,艹…没、意思、无聊……永远…都不回来……”
第52章 耳朵疼我好像受伤了,玉崽
林嘉泽沉默地坐在警车后座。
他只知道自己的头脑异常清醒冷静,却不知自己的表情有多森然。
他现在只想赶紧到达陆家,考虑不到熟人看到自己明显异常的脸色,会怎么想。
今天放学后他没有回家,甚至没有离开学校,这是早就计划好的。
引导路回玉介绍的那个“好学学生”今晚行动,联系校方、联系警察,就在二十分钟前,犯罪团伙被当场逮捕,并且追根溯源一网打尽。
林嘉泽的脸却沉着,没有一点计划成功的喜悦。
警察的审讯得到了初步结果,他们更早一步赶去了陆家。
林嘉泽闭上眼,还是太蠢了,自以为一直在做最正确的决定,自认为知错就改、跟随正义和道德行动,却发现从头到尾都很无知。
陆棠光伤害路回玉的,何止抄袭。
相比起来,他被欺骗感情根本不算陆棠光计划的重点,情况要好得多。
白天差点又被演了场戏,林嘉泽觉得可笑。
他不会再相信陆棠光任何一句话。
车子不能再开快点么?
今天的践行宴,陆棠光和路回玉同时在场,那个疯子有会做什么?
阴谋已经被揭发,路回玉……能不能别走?
*
陆宅,这栋大宅久违的热闹。
陆家这场宴会办的匆忙,没有请太多人,可受邀的都是有名有姓的重要人物、排的上号的世家大族,寥寥数十人,比拟整个圈子的声量。
更关键是,就算突然,也没有一个人推辞不来。
那可是陆家。
那可是,以陆应深的名义,发出的邀请。
觥筹交错间,陆棠光低调地带着一人在会场间穿梭,他不跟人正面接触,脚步迅速,眉头轻蹙,眼睛四处打量像在寻找什么。
忽然有人穿越会场跑到他面前,用极低的声线道:“发现路回玉了,正在往前厅门口走……”
陆棠光目光一凝,闪过一丝暗藏的兴奋,他飞快吩咐:“截住他。”
见报信的人快步跑走,他立马看向旁边一直跟着自己的陌生男人,眼含精光:“你准备好了?准备怎么弄?我告诉你,不管成不成功都得立马跑掉,你要是被抓我可救不了……
“别想着供出我,你是裴照的人,我压根不认识,到时候全当是裴家的阴谋就好了,你自己掂量牵连出你主子的后果……”
那男人年龄不大,低着头,嗓音沙哑:“前厅有香槟塔,我借一杯就好,只需要他喝一小口……”
陆棠光忍不住露出明快的笑。
……
何如薇找到正转出假山的陆应深,看着大儿子平静的、分辨不出任何东西的脸,急匆匆的脚步顿了顿,缓了两秒才又走上前去。
她内心焦急,动作却略显生疏,拦在陆应深面前,板着脸紧紧盯着他:“小玉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休学?他人呢,现在在哪里,为什么没有到场?”
何如薇一连好几个问题,越说脸上焦虑越重,中午接到北高老师电话她震惊地都不知道最后怎么挂的。
之前两个孩子学校的事情,一直是何如薇在处理,老师认识她,很负责地在路回玉办理完休学后给她打了电话告知。
路回玉户口是独立的,他自己就能办休学,不过老师说,出于多方考虑他们还是联系了陆应深,陆应深没有阻止,也不反对。
何如薇无法理解,现在是高三关键时期,路回玉的状况也刚刚有好转,怎么说不上学就不上了?发生了什么??
情况倒底怎样她问不了别人,路回玉早就跟她断联,唯一能问的就是看起来知道点什么的陆应深。
她的大儿子,看她的眼神和看旁人没什么区别,和她一样里面不见熟悉和热络,跟她不同,也没有陌生跟尴尬。
什么也没有。
陆应深没回答,何如薇忽然就有点生气:“你说话!小玉呢?!你、你把他怎么了???”
……
陆言坐在无人的小客厅,面对眼前表情淡淡的老人,略有些束手束脚。
陆进姿态闲适地倚着沙发,拿着手掌抚摸圆润光滑的顶端,眼睛半垂,很有种老派大老板的漫不经心。
陆言压力更大。
静了足足一分钟,陆进终于开口,感慨:“玉崽说的对,你这么大的人了,有事还喜欢找老子、没事就爱骂儿子,闲的冒泡到河里放两个屁崩鱼吧。”
陆言顾不上满头汗涔涔:“爸……我知道错了,我有想自己的问题……是,我只顾自己,完全忽略了孩子的心情,在家也只顾着粉饰太平,为了讨好您、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孩子身上,根本就是和稀泥好手……”
陆进抬手打断:“诶,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啊,和稀泥也是需要技巧的,你看深崽在商场上,就比你年轻时和得好多了嘛……
“那姓裴的姓赵的,当年把你打得还不了手,现在还不是被搅合的云里雾里,脑袋掉了都不知道去哪里找?”
“……”陆言一句不敢反驳,只得赶紧表态,“爸,关于小玉的*事,我想了想发现是陆家……是我对不起他,我以为陆家是个宝呢,结果小玉在乎的不是这个,他思想境界比我高。”
他顿了下,看着陆进:“小玉不想回来就不回来,总归是我们先赶走的他,没脸开这个口……凡事不是你想让人走的时候就能毫不留情,想要人回来就将过往抹平,威逼利诱一下就顺心顺意……没这个道理,我作为父亲,我惭愧。”
陆言埋了下头:“我只知道,我身为人父,薄情错待,以后小玉的事我不会多插手,只是会以长辈的身份支持、保护他……这点上,大儿子就做的比我好。”
陆进听着听着闭起眼,睡着一样扯了个呼,不耐烦:“叽里呱啦叽里呱啦说啥呢?你跟我面前讲几句,心里就可舒坦了是吧?
“再美化自己,给你光屁股遛鸟的照片买热搜。”
“好好……”陆言年轻时被陆进一个眼神吓得自动立正的熟悉感又涌上来了,“爸,我现在就是不明白,小玉和棠光的问题该怎么处理,两个孩子好像有很大矛盾,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样……”
“年轻时管公司要问你老子,老了管儿子也要问你老子,唉……”陆进叹了口气,眼睛却睁开了点,望着一旁不知想到了什么,半晌,他说,“陆言,你的人生已经什么都不缺,实在做不到,就没必要强迫自己去理解身边人。”
陆言愣住。
“你不了解自己的妻子,不了解大儿子、真儿子和假儿子,”陆言像是在回想什么,“你娶小何,我欣慰你在联姻被提出之前就有这个想法,可婚后你视她的痛苦不顾,反而由她分担你事业上的压力。
“对几个儿子,你生而不养,外人看来好似小何的问题更大,但不是,孩子不是她一个人就能生的,以她的处境已经拼尽全力,是你不配当父亲。
“……
“你都不愿意去了解可怜可爱的玉崽,怎么会想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当然能稳坐高堂,还在这大言不惭地问我。”
陆言完全地呆滞了,眼眶在怔然中逐渐泛红。
“你执着讨好我这个老头,也许是你的人生太过圆满,只剩这一处不圆满,所以就显得非常刺眼……”
陆言瞪着眼直直看向自己父亲,胸口哀戚发堵,却说不出话。
陆进咂嘴,语气轻松,像不是在说自己的事:“晚竹临走前很想见你,我提前两天告诉你,可最后时刻你还是没回来,我说给你打电话听听声音也好……晚竹话都说不清了,还一个劲跟我表示,孩子刚进公司,忙,老人家死到临头就别添麻烦了……”
“她走了,我站在门口看着路,直到第二天太阳出来了好久才见到你。”
“……”
陆言从没有听陆进说过这些,他一瞬只觉醍醐灌顶,仿佛有很多事、许多的迷雾被揭开,他好似恍然大悟,明白了诸多缘由……
眼眶掉下泪,陆言用力闭上眼睛。
他摇了摇头,想作出解释,却忽地十分明白,那没有太多意义,也并非父亲需要的,更不是他现在最应该做的。
“儿子…晓得了。”他低着头,这次没有多说。
陆言深吸口气,收拾情绪,正在满室寂静之时,房门被推开,陆言回头,看见是自己的妻子眼圈红着站在门口,身边还有两个穿制服的警察。
……
“……这些社会混混,想偷学校的钱,跟同校学生打配合,但却打算…赖到小玉头上?”
“……棠光,跟这些混混有联系?之前的绑架是他们…一起计划的,小玉没有参与太多……包括说小玉让他们撕票,也是棠光让放的消息?”
陆言看着面前警察,怔怔地喃喃地念。
“还有、还有那次偷手表的校外人士,也是他们的人,是棠光发消息让这么做……?”
他像是不敢相信,也像做不出反应,表情空白。
警察点点头,但没把话说死:“还需要询问他本人,这只是被抓到的同党的说辞……请问陆棠光本人现在在哪里?我们需要将他带回警局,配合调查。”
“……”
满室寂静中,陆进忽然开口:“裴家的小子跟陆棠光一个学校吧?他们靠这个发家,习惯把这种势力早早握在自己手里。”
陆言慢慢回头看去,这位全程不声不响的老人,眼眸微沉地瞧着他,冷冷道:“呵,你现在知道了?”
陆言瞳孔放大,感觉被堵住了呼吸。
“哐当——”
外面传来持续震耳的倒塌碎裂声。
人群发出混乱的惊呼和尖叫。
“路回玉!”陆棠光嗓音颤抖着,仿佛被吓到,却又忍不住愤慨“你干什么?你为什么伤人!”
*
路回玉擦干净唇边的血迹,无视周围来往的人,只想马上离开,直线穿过前厅走向门口。
刚来到门前香槟塔,三个人堵住了路,他冷冷看去,有两个是熟人。
懒得理会,路回玉绕过继续往前,却被再次拦下。
对面嘴巴不停,说今天是他的好日子,递来一杯酒,像是想请他喝一杯。
路回玉只能听见断断续续地聒噪耳鸣,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不想知道。
他眼珠的黑色比以往淡了一些,看人的时候多了一分戾气和冷意。
裹在校服里的身躯,只能感受到疼和麻,没有更多东西,周围画面也全是噪点,像电视机上的雪花屏。
不知道自己是在电视里还是电视外。
放在眼前的香槟迟迟无人去接,另一个男生有点生气,趁着有朋友遮掩向路回玉扑来,那瞬间,耳边的尖鸣达到顶峰。
顷刻间感觉被抽干了力气,路回玉微微垂头,眼眸半闭,只靠一丝模糊画面捕捉到对方的逼近,侧身,脚尖轻抬,那人很容易就被绊倒。
有玻璃碎片擦过脸颊,但脑海里全是停不下来的轰响,听不见香槟塔的崩塌。
陆棠光又说了些什么,无所谓,不过就是那些陈词滥调。
视线边缘开始蔓延出黑斑,自身存在也变得难以感知,路回玉面上完全不动声色,不愿意在这时候倒下。
抬眼见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匆忙赶来,个个惊讶、愤然,饱含可以得获奖的丰富情感。
路回玉踩着碎玻璃,缓缓冲着他们露出个笑。
——他只是不想活了,不是已经死了。
还想表演什么。
来。
下一秒,眼前一黑。
妈的……好像要看不到了。
路回玉皱眉,低头藏起视线,转身想走却还没迈出一步就猛地被谁抱住,眼前有几瞬清晰,他看见何如薇蹲在面前揽着自己,陆言站在前面阻挡着对面三人。
摔倒砸进香槟塔的龚尧,被林嘉泽拎着领口狠狠揍了一拳又一拳。
陈术不知在和陆棠光说什么,后者惊惧地倒退,无措摇头。
“……”
什么玩意儿。
在演哪一出?
他乏味地合上眼。
“玉崽。”眼前的人不知何时换了一个,耳后的外机被摘了下来,让他一下感觉好很多。
路回玉呼出一口气,睁眼看见陆应深站在身前,拇指蹭过他脸上的血痕,另一只手托着后脑帮他稳住了身体。
他望着他的眼睛,里面被某种东西盛满,路回玉分辨不出来,也不想分辨。
他嘴唇动着:耳、朵、疼?
“……”路回玉手插兜,面无表情地看他。
陆应深的发型跟平时不同,额前一些碎发被撩到了脑后,五官全部露出来,疏眉朗目利落有致……只能说不丑。
他无谓地眨了下眼,视线移动,看到他胸前隐约渗出的红。
陆应深俯身进入他的视线,眼睛却没看他,目光垂着,一字一句,开口很慢:“我好像受伤了,玉崽,能不能过几天再走?可能,需要四五天,不……两三天,应该就能痊愈了……”
“……”路回玉缓缓张起眼。
什么?
……是跟他说?
等等……?
这,,,这对么??
第53章 变成鬼你去挂个专家号吧
陆应深说完抬眼看他。
路回玉忍下喉咙的痒意和涌起的血腥味,蹙眉没说话。
陆应深也不是要他现在回答,半捂住他的耳朵把他往身前带了带,看向被警察控制包围,满脸惊惧和慌张的陆棠光。
保镖在陆应深到场之时,就将另外两个肇事者也控制了起来,对他们手里的酒杯取了样。
没人上去阻拦,陆棠光被迫向外挪步,不断回头,满眼祈求,却只获得冰冷的旁观,和无动于衷的目送。
他逐渐呆滞住了,眼睛越睁越大,想大喊什么却被用力拽了个踉跄。
陆应深从身侧侍者盘子里,接过少数还完好的香槟杯,一手扣了下路回玉的后颈,另一手稍稍举杯冲着在场众人示意。
没管宾客们茫然无措的表情,他兀自平静而淡定:“为陆家二少,从此住进监狱饯行。”
他一口饮下不多的液体,将酒杯掷进玻璃堆,看着它一起碎裂,目光漠然:“一路顺风。”
“……”
满室寂静。
连陆进都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之后路回玉听陈弛讲述这个场景,第一反应是将他跟那医生口中的“精神病”联系在一起,咋舌:“疯的这么厉害了?”
但此刻,浑身不适汹涌而至,路回玉没有心力去想别的,埋头刚咳了一下,被陆应深直接抱起带向屋外。
“去医院。”他吩咐保镖。
从路回玉之前的表现看,他的耳蜗可能出了问题。
落后一步的其他人纷纷追上来,跟在旁边焦急询问。
何如薇快步:“小玉怎么了?不舒服吗?”
陆言关心:“被那些人伤到了?还是玻璃扎到身上了啊?!”
林嘉泽紧紧追在后面:“是不是吃了他们给的东西?那里面一定有问题!”
陈术蹙眉:“他脸色不太好,像是身体难受……”
陆应深没理会他们,一路来到院内车前,俯身把路回玉放上后座,正抬手扶他的脑袋,忽地注意到在他唇边有一抹血丝。
陆应深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胸口下方,不知何时也多了一大滩红——落在他洁白的衬衣上,鲜艳刺目。
陆应深动作猛地一顿,抬眼看向身前的人,路回玉已经闭上了眼,浑身瘫软,没有反应。
跟来的众人在同一时间,也注意到了路回玉脸上的血,进一步发现他昏迷,刚刚还闹哄哄的人群瞬间一片死寂。
然后,突然炸锅,没一个还能镇定。
“天呐!小玉!”
“这是咋了!?”
“玉崽!”
有人想靠近,却被陆应深猛然关上的车门挡住,陆应深把路回玉软倒的身体抱在怀里,眼睛还盯着他唇边的血。
“五分钟到。”与其他人不同,他好似还很冷静。
下个瞬间,外面的人只看见车子嗖地蹿了出去,速度之快让他们急匆匆开着自己车去追,却还是连尾灯都看不到。
主家一个不留全走了,宴会厅还留有满地玻璃渣的狼藉现场,虽还有众多佣人、保镖收拾着地面,维持着秩序,可众位客人还是心惊胆战,面面相觑。
就算陆棠光当众被警察带走,陆家都不可能全体异动,如此突兀地在自己举办的宴会上一起消失。
哪怕最迟钝的人都能猜测到,有什么非比寻常的事情在刚刚发生了。
……
这么大威力,是本市的天要塌了么??
今晚过后,这个骇人的消息迅速在各大上层圈里传开。
*
做完急救,等路回玉的情况稳定,检查结果陆续出来后,时间已经接近零点。
病房内外,依然守着一大堆人。
各个身着正装,衣饰华贵,让人想不注意都难,别说他们还都满脸焦虑,走来走去。
有些实在忍不住,在难过地掉泪,还有些脑袋低垂、不时摇头,好似每根头发丝都在向外散发深刻的懊悔……
也有长得又帅又高、气质非同凡响的……这个多看两眼倒是人之常情。
来来往往的患者、医护人员都忍不住猜测——病房里倒底是谁?
结果刚出来时,那好些人围着医生刨根问底,那个提心吊胆的关心样,肉眼可见。
能让这么多一看就不一般的人围着转,肯定非常重要,背景应该很深、地位也很高吧……
病房里只有陆应深和陆进守在床边。
其他人暂时都没让进。
“玉崽的身体为什么突然这么差?”陆进静静看着另一侧的陆应深,“原来,老头我回来后听到的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吗?”
陆应深没有说话。
陆进轻薄笑了声:“我原还当你们兄弟闹着玩、有分寸,在山上看你也不是昏了头的样子,结果,这就是你的分寸?”
陆进说到后面,语调陡然浑厚而威严,面上没有盛怒,却更让人感受到无形的重压。
陆进径直盯着陆应深:“小玉现在一身的病,体质差、免疫力低,还有气管炎、肝肾损伤,日积月累的胃炎……”他说道后面好像已经很难开口,“还、还心脏功能衰竭!你是要他死吗?陆应深,你想要他的命吗?!
“这就是,你这个当哥哥的,从小就一直说得……要保护他吗?”
陆应深只是坐在那里,没有动作,没有表情,看着路回玉昏睡者的苍白的脸。
“爷爷……”他很低地开口。
陆进眯眼冷视。
“小声点,别把他吵醒了。” !
陆进一口气差点就没提上来。
他吸几口气,没好脸:“你滚出去,这里不用你……外面那些也不用,都是他娘的些没用不靠谱的东西……老头我亲自照顾,艹,挣了一辈子钱,找个牛逼又有劲的护工,给你们这些巴巴凑上来的玩意儿一人脸上甩一巴掌!”
陆进可不是在开玩笑,他一旦认真起来完全能做到说一不二,不容任何人置喙。
就像他年轻时,只要是“陆总”想封锁的消息,做到让人猜都猜不着都不算多难的事。
哪怕现在年纪大了,也一样有背景有资历,有的是手段。
他压低嗓音,不容抗拒地下了最后通牒:“往外滚!”
陆应深面上还是没什么波澜,他看过来,很冷静:“爷爷我不能滚,我离开玉崽就会死,我马上从你后面的窗子跳下去,不过变成鬼了还会回来,我会一直在这。”
“……”陆进愣了下,看着陆应深的表情。
沉下脸左看右看,找不出开玩笑的意思。
陆进直接就骂:“你他爹的疯了是吧??”
陆应深没所谓但很确定地道:“我疯了,你可以问严航,我确实疯了,精神有问题,我不能走。”
“………………”
陆进彻底哑然。
张着嘴,但说不出话。
他脑子飞快转着,敏锐地把近来的事情联系到了一起,目光幽深地问:“今天宴上怎么回事,那么巧,你弄的?”
陆应深点一下头,定定地:“玉崽说想出去旅游,那陆棠光也去监狱旅游吧。”
陆进望着陆应深,看他目光始终落在病床上,独自坐那无言了半晌,吸气吐气一会儿,给出建议:“正好在医院,你去挂个专家号吧。”
……
路回玉再睁眼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病房里静悄悄的,他望着天花板没用多久就确认自己又进医院了。
他扭头,果然看到了各种亮着的监护仪。
应该是有声音的,但是他没戴外机听不到。
目光下挪,他看见床边沙发里的陆应深已悄然睁开了眼,正看着他。
路回玉重新望向天花板,不想理他。
可枕头旁边很快传来动静,陆应深撑着他脑袋旁的空地,凑到他正上方,在他眼前打手语:耳蜗,有点问题,等待你,稳定下来,换个新的。
路回玉没有表情。
陆应深还在继续:你的东西,全部拿来了,需要住院,一段时间。
“……”
不用他说,路回玉能感觉到自己身体出了大的问题。
穿过来吃雪糕那次,只是提供了一个契机,检查出了他本来就存在的毛病和隐患,而这回,那些隐患大概是一起爆发了。
昨天哪里都没力气哪里都痛,现在好一点了,还是很累但痛苦减轻。
他不想动,不想说话,但丧着脸没一会儿被陆应深扶了起来,让他靠着窗,在面前支起了桌子。
路回玉转眼看去,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进来一个人,是李阿姨,手里拿着个很大的保温桶。
李阿姨知道他听不见,想说话但又不会手语,只能冲他满脸心疼地勉强笑了笑,把保温桶放在桌上打开,递给他餐具。
路回玉拿着筷子但迟迟没动,只沉默地盯着眼前鲜美的粥和菜,李阿姨不知道怎么办地搓着手探头看他,没多久,陆应深说让她不用等了先回去吧。
李阿姨出病房带上门,轻轻叹了口气。
等李阿姨离开,路回玉放下筷子,转向陆应深,比划:我的病历,检查结果,给我。
陆应深没有拒绝,但告诉他:先吃饭。
路回玉收回目光不言不语,停了两秒,忽然拿起筷子用更细的那端捅向自己脖子,重重地很迅速,没打算给人阻止的余地。
但陆应深还是抓住了,在最后一刻将筷子尖停在了自己掌心,用力地攥住。
那是右手,他紧紧抓着,用左手比划:好,现在就给你。
路回玉扫一眼他开始滴血的手,一言不发,拿过资料看起来。
陆应深收着神情,把筷子握着拿开,到床边松手让它们叮叮当当散落在地上。
没去看自己的伤,陆应深转眼在病床边环顾一圈,打开抽屉,把一些东西找袋子装了起来,然后左手发消息让保镖进来,把那一袋东西交给对方。
保镖看见老板血淋淋的手,目光一凛,四处打量,但没看到袭击者,有些困惑。
陆应深没多说,声音稳定冷静:“这些硬的尖锐的东西,以后不要出现在病房,”他看向读书看报的路回玉,顿了下,“之后,病房里时刻都要有人,别让他一个人出去。”
保镖倾身专心听吩咐,听着听着,他瞥向老板的手,然后又不由自主瞄了眼床上看起来很瘦弱的高中生、老板的宝贝弟弟——他好像知道这伤是怎么来的了……
把现场打扫完毕,保镖通知的外科医生也到了,给陆应深处理了下手上的伤,他们走时,路回玉也放下了厚厚的病历和资料。
他扭头,看向陆应深胸口,他换了衣服,左胸上的血,已经看不到了。
而后他扫向陆应深右手,刚刚包扎好,纱布表面还能看到痕迹。
他低垂着眼情绪不高地开口,声音沙哑失真:“泥不用债窝身上浪飞时间,窝已经打算去死了。”
第54章 躲着他再亲一下不得大发雷霆?
陆应深找到他的眼睛,直直看着,问:“为什么?发生了什么?”
路回玉眼神淡漠索然,没多看他,恹恹地收回视线,靠着床头望着前方没有人的空处。
倒底什么真什么假,无所谓了。
察觉到异样,然后去调查,最后虚惊一场发现好似不是他想的那样——至少在那边演戏骗他的人,做不到伤害自己或者能毫不犹豫地救他。
所以,陆应深大概没有被控制。
好像应该庆幸,应该开心,但他没有。
没有一点。
只要活在这种地方,就要提心吊胆担惊受怕,接受一场又一场类似的愚弄。
呵,算了吧,没兴趣,他宁愿死。
原本还能出去玩一圈,现在这点必要也没了,凭他这具身体,连病房门都走不出去。
活着做什么呢?
不过与其说这世界令人厌烦,自己的表现倒要更可笑一些。
想到这,路回玉面上不显,但在心里笑了。
不趁着机会滚地远远地,还一路自我安慰地凑上去,非要看个清楚才算完。
他快要被这虚假的世界同化了,真情实感地觉得自己好像是这戏剧里活生生的一员了。
路回玉,你真好笑。
这么多年都自己撑下来了,亲人不亲人,哥哥不哥哥的,很要紧么?
都不重要。
老天爷他唯二操控不了的——感情和生命,宁愿抹杀丢弃,也不要心甘情愿低头奉上。
路回玉无声无息,没有任何反应地坐在病床上。
陆应深上前俯身,闯进他的视线。
“是因为我吗?”陆应深说,靠过来抓住他的视线,眼眸背对室内的光,模糊喑黯。
像洪水被堤坝堵在闸口,蕴藏着很深的情绪,却没有宣泄,仍显得平静无波,不动声色。
“你知道我前天夜里回了陆家,是吗?”他左手扶在路回玉的颈侧,凑到近前,对上他的眼睛,声音竟然还有一分轻松缓和,像在试探安抚,“对不起,我应该告诉你的……别生气。”
“……”路回玉苍白着脸无言偏头,却被他指尖一拨就又转了回来。
陆应深没让他移开视线,让他只能看着自己:“保镖搜查别墅,在地上发现了你的血……怎么了?告诉我吧,你还遇到什么了?”
在此之前,路回玉的身体养了很久,衣食住行、睡觉喝药,都被他控制在健康合理的范围内,最近的体检也显示情况已经趋于稳定。
这样突然崩溃发病,显得很不正常。
路回玉不说话,看着陆应深近在咫尺的脸,漫无目的地又想到了昨天晚上,他顶着那挺有模有样的发型靠过来。
就好比现在,虽然头发已经散了下来,但看着他时目光还是一模一样。
陆应深坚持询问,被他特定声线带起的反应不受控制地出现,本就生着病的路回玉脊背发软,有些坐不住。
“玉崽……路回玉,不要死,活着……”见他不搭理人,还在出神,陆应深只好叫他,喊他名字想把他唤醒,右手也撑到了床上,像没觉得疼。
他还挺冷静似的,声线很稳,认真瞧他:“活着吧,求你……”
路回玉猛地抬手,按住后颈压下陆应深的同时自己也凑上去,吻住了他的唇。
他只是贴着,也没闭眼睛很近地看着陆应深,空气瞬间安静,病房里没有一丝声响。
陆应深也像是停滞了,失去反应,只能被他吻着。
时间好似很慢长,但实际上只过了几秒,路回玉松手把陆应深推开。
后者没抵抗,顺着力道离退后,但还维持着向他倾身,撑着床停在他面前,专注地望进他的眼睛。
“可是很无聊,你来安慰我吧。”
迎着他的目光,路回玉缓缓呼吸着,乏味地说道。
他眨一下眼:“跟我谈恋爱……这个好像很有意思。”
“……”陆应深在与他的对视中沉默着。
他的脸色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
没多久,陆应深起身,转身往外走,刚迈出一步,听还靠在床头的路回玉道:“我看见了,你胸口上的伤是弄给我看的对吧?”
陆应深没动也没开口。
“你喜欢我,这应该不算我强迫你?”路回玉说,被病容衬得分外乌黑的眼珠转向别处,语气淡淡的好像不是很在意,“你要是不想要,可以直说。”
陆应深的背影原地顿了几秒,而后什么也没说,迈开腿径直出了门。
门刚关上就有保镖推门进来,走到房间能纵观全局的某个角落,定定站着,严正地不发一语。
路回玉没管他,自己慢慢在床上坐起身,停了下,抬手摸了摸自己嘴唇。
什么都没做,就是贴了下,但怎么还是感觉麻麻的?
他微微张起眼睛,侧目回想。
……是挺有意思的。
不光亲吻有意思。
陆应深的表情动作,还有眼神,一举一动也都很让人期待。
嘶……他心跳变快,感受到了身体里不知从哪个地方生出来的兴奋。
想多看看。
再亲亲试试。
……
修整半个上午,临近中午时处理完各种事物的众人陆续赶到医院,听说路回玉醒了都松了口气,迫不及待想进病房探望。
陆应深看着门口被拦在门口,焦急盯着自己的父母,波澜不惊地道:“不允许往里面带锋利有危险性的物品,进去后声音小点,他不想说话就不说,如果提起什么不好听的,别管保镖把你们请出来。”
陆家两人几天接连遭变,早对小儿子的任何事都只剩心疼没有了脾气,对这个好似成了他们老子的大儿子,也因考虑小儿子时顺带的思虑,而心情复杂,难以再摆出架子。
两人耐心听着,几分钟后终于能进病房。
此时病房里已经有陆进陪在床边,听见动静回头瞄了一眼二人,乐呵呵的表情逐渐收起。
路回玉的住院餐食由陆应深一手包办,很直白的表明担心有毒,不让他们带正餐进去。
想到昨晚陆棠光等人香槟的检测报告,里面那骇人的剧毒物,众人无话可说。
陆进知道他一日几餐,被陆应深安排的很精细,挨饿、吃不饱是不可能的,而且他的状况,医生也不让胡乱吃什么,所以他就带了些无伤大雅的小零食,还有很多能在病房玩的小东西。
比如桌游卡牌、拼图、小型游戏机等。
陆家人带了些水果,给到路回玉之前,还得在保镖的监视下现洗。
路回玉戴着临时配对的耳蜗,听的不是很清,啃着苹果,目光闲闲扫向门口,问:“陆应深呢?”
他一上午没见这人了,影子都看不到,声儿也没听见。
蒸发了似的。
何如薇略显拘束地冲他笑笑:“刚我们来的时候还在门口,现在不知道去哪了。”
路回玉转开头蹙了下眉。
躲着他?
不就亲了一下,生气了?恼羞成怒?
这要再亲一下,不得大发雷霆?
好有趣。
吃完午饭睡一觉,下午陈术和陈驰又来探望。
陈弛率先进门,陈术刚要迈步却被陆应深伸手当住,转眼看来,目光直接但情绪不显:“你不能进。”
陈术站定扬眉,打量他几眼,同样直直对上他的视线,风流地笑了笑:“怎么?”
陆应深不避不让,也没解释的打算,瞧他:“有事,让你弟传话。”
“……”陈术眯眼,不知道这人唱得哪一出。
他从昨晚到现在有做什么吗?哪里踩到这位雷区了?
第55章 困困的脑子在人家手底下过不了一个回……
陈术站在原地,见陆应深立在自己身侧看来,没有跟他商量的意思。
他也就不打算说话了,却同样也不退让,挂着笑默不作声跟他对峙。
“陈术?靠,失踪了……”陈弛这时发现他不见人,在里面新奇地赞叹。
病房里紧跟着安静下来,陆应深向后看了眼,转回来时目光微微敛起,保持着沉默。
没一会儿,房门被打开,陈弛倚着门框伸出个脑袋,将两人打量一遍,道:“路回玉说让陈术进去,嗯,他说的。”
陈术眉梢一动,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光从这一句话,可以看出不少东西。
“哦,这样……”他轻佻地道,特别冲陆应深勾勾嘴角,然后一点不客气地越过他,进了病房。
陈弛又看几眼两人,两个眼睛里全是警惕和怀质疑。
不声不响等陈术走过,陆应深看一眼旁边保镖,后者心领神会,立马跟上,进去和另一个保镖一起守在角落。
这所医院隶属陆家,整个这一层都是特殊病房,装修更加精细,各处面积也更大,设施完善且多样,努力做到让人安心养病的同时还能感到自在和舒适。
比起医院,这层更像豪华疗养院。
门在身后悄然关闭,陆应深抬腿走向另一边,这层不允许他人随便进入,平时只有医护人员会上来,能遇到的人很少。
陆应深进入洗手间,站在门后低头抖出一支烟,夹在指尖却迟迟没有其他动。
他眼睛没聚焦在任何一处,像在思考什么。
半晌拿起指尖的烟放进嘴里,擦亮打火机凑近时,却忽然又顿住,像刚刚回过神,拿下烟两指碾碎,将残骸丢进垃圾桶。
陆应深走到洗手台前,打开水流,伸手过去,刚打湿却关上龙头,手撑上台面,神色未变地长长舒了口气,像在叹息。
他盯着白瓷盆中不断汇聚流淌的水,良久,直起身接了些清洁液,开始洗手。
病房里。
陈驰已经骂完一通陆棠光,说他坏事做尽这回绝对要坐牢了,活该,完了又提到林嘉泽,冷笑着评价他,现在知道后悔了,昨晚上帮警察抓那些混混,还不算傻逼透顶。
不过他现在被林家带走,估计一时半会儿出不了门。
陈弛啃着苹果,无视了对面拿着苹果翻箱倒柜的陈术,不知道要干什么。
他看着盖被子躺床上纯睡觉的路回玉,兴致不减地感慨:*“我靠,昨晚上你哥那一手太神了……”
陈弛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你没看到现场那些人的脸色,哈哈,现在事情已经传开了,以前跟陆棠光玩的好的那些很多今天都没来上课……对了,我还遇到以前总找你麻烦那几个,本来最近已经安分多了,今天见到直接头都不敢抬,都他妈孙子一样,哈……”
路回玉上午在陆家两夫妇刚到没多久就躺下了,见他眼睛都不瞧自己,陆言二人想搭话不知道怎么开口,只有陆老爷子能让小玉“赏脸”讲两句,他们呆在跟前反而好像很破坏爷孙融洽的气氛……
虽然路回玉并没有说什么难听话,甚至……就没跟他们说话,但在一个小辈面前,两人头一次感受到了拘谨,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呆了没半个小时,他们渐渐明白一切没那么容易过去,自己不可能这么轻易地获得原谅,于是在陆进离开时也跟在身后,沉默而低落地走了。
从那时躺倒到现在,路回玉除了吃午饭就没爬起来过。
陈弛看他寡寡无言的脸色,扣着脑门想翻找些有趣的逗他笑笑。
“对了,汤年也被抓了,汤家花钱找人都没弄出来,你知道吧?”陈弛说着,看路回玉这个样子很适合投喂,随手拿起一旁桌上洗好的蓝莓,逗小狗一样悬到他嘴边,“好吃,尝尝。”
“……”路回玉慢慢转过身,背对着他。
陈弛:“……咋了呢?嫌弃我呢?”
他自己吃了。
发现果然找不到刀的陈术也坐下来,闻言靠着椅子笑看陈驰:“汤年是什么情况,你清楚么?”
陈弛不屑地扫他:“是,你老了,消息还没我灵通了…汤年昨晚跟着那群校外的里应外合偷东西,当场被全部一锅端,那场面,肯定很精彩……”
陈术不动声色叹口气,仰头半阖起眼瞧他:“没了?”
陈弛拿苹果的手顿了顿,却不服:“还有啥?你别故弄玄虚……”
“校霸,”陈术把手里的苹果丢过去,被陈弛一把抓住,不等他恼火,陈术沉了下眼继续道,“你怎么当上校霸的?没被玩死纯粹是别人觉得跟你争太掉价,一下干到幼儿园水平。”
“你爹。”陈弛简单干脆,直抒胸臆。
“也是你爹……”陈术顿了顿正要说什么,却不想床上一直出神的路回玉,在这会儿开口。
“陈弛,你认识昨晚跟汤年一起行动的那些人吗?”路回玉的声音淡淡的,没什么波澜,在他面朝方向的陈术,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一样困困的,没多大精神。
他只是提问陈弛,但本身不感兴趣。
陈术掀掀嘴角,示意陈弛回答。
陈弛恍然未觉,只当是在闲聊,拿着两个苹果,嘴上不停,道:“知道,常年盘踞在各个学校周围的社会混混呗,还有一些是各种原因找刺激加入进去的学生。”
路回玉没动,背对他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眼泪汪汪:“汤年是个好学生,怎么会跟他们搭上线?”
汤年虽然人品不咋地,但身在小有资产的家族,学习这块跟别人一样抓得很紧,每次考试都在年级前二十以内,一天不仅要上补习班,各种宴会也从不缺席,哪有那个美国功夫跟那些玩意儿搭上线。
不仅他家不会同意,那对汤年自己来说也是污点——只跟品学兼优名声好的学生玩,身边“往来无白丁”,连陈弛他都有点嫌弃呢,校外那些绝对不可能沾。
陈弛想着想着,也发现了不对劲。
没几秒,他大胆猜测:“他太嫉妒你了,不管用啥办法都要弄你,所以不惜跟那些人合作?”
“……”
陈术优哉游哉坐着,在陈弛瞥过来时,温和地露出了个面对傻子的安慰笑容。
这比骂陈弛还让他冒火,他当即坐直身体,满身浮出地痞气质:“你他|妈再笑??”
陈术不为所动地点评:“别人骂你的时候,记得不要恼羞成怒,这只能告诉人他说的很对,非常精准地踩到了你的痛处。”
陈弛把啃得稀碎的苹果核掷进垃圾桶,另一个揣兜里,冷冷地撸袖子:“要打架吗?”
……
什么情况?
敬业地呆在角落旁观完全程的两个保镖愣了下,相互对视一眼。
探病的两个好像要自己打起来了,要不要现在就阻止?
他们知道这两位是陈家重要人物,一个更是陈氏最高掌权者,但老板吩咐了要不遗余力保护小少爷,谁都不必忌惮,他们自然坚决听从命令。
只是,他们好像完全没有伤害小少爷的意思,一心想伤害对方。
陈术忍够了自己弟弟一言不合就暴力解决问题的毛病,收起笑意蹙眉,正想开口,余光瞧见什么,转眼看去后瞬间失笑——
路回玉侧卧在床上盯着他。
“……”陈术默了默,顷刻消了教训陈弛的心,身体放松,冲他露出很明显地无奈,道,“怎么光瞪我,不瞪你同学,他难道不欠?”
见陈术被回玉压制,陈弛不生气了也不争了,坐回去乐呵呵笑两声,有种自己莫名其妙赢了的感觉。
病房里的气氛一下活泼又轻松起来。
两个保镖收回刚刚迈出一步的脚,松一口气,陈家两个都体格健壮、身量高,真打起来光拉架都费劲,不小心还会伤到脆皮小少爷,那就很要命了。
……不过小少爷生着病,看着瘦瘦弱弱的、呼吸都轻,看不出来还挺厉害。
一句话没说,就解决了。
有他们大老板的风采。
路回玉没兴趣断他们的家务事,只觉得吵。
等室内重新安静,路回玉才又说话,声音还是低低的,没精神:“汤年前不久刚被家里敲打过,没有把握他不会主动再做什么,对吧?”
“哦,”陈弛无所谓道,“他一向脾气大胆子小,最喜欢在有点地位的人面前装乖巧,”他不是很乐意在这方面转动的大脑想到点什么,迟疑,“所以,大概是那些人主动找的他,而且告诉他已经准备的很充足,只需要他做一点点风险很小的事?”
陈术目光略带欣慰。
作为身在局中的学生,能想到这些已经不错了,其他的,就是些站在他们角度很难了解到的事情。
陈弛懒得看他,怕自己忍不住拳头硬了。
“没了?”路回玉懒洋洋地又问。
陈弛掏出另一个苹果,望天想:“还有啊,啥啊……”
路回玉不想跟他玩一问一答了,径直道:“校外那些人,也知道欺软怕硬,他们主动招惹过有背景的人么?为什么找上汤年,绞尽脑汁给我找麻烦?”
陈弛不知道,但他不承认。
“你最常跟他们打交道,应该看到过裴照跟他们在一起,以他的背景,跟那些人混不觉得很突兀吗……这回不是汤年想做什么,是裴照,不过裴照也不是针对我。
“当众下毒就只有脑袋发昏狗急跳墙的人才会配合,才会觉得能全身而退,对吧,你看,那些人很快就把陆棠光供出来了,”路回玉无聊地说着,“裴照只是想看我俩闹起来,或者说,看陆家乱起来,我们俩谁输谁赢谁占上风都无所谓。”
“……”陈弛苹果也不吃了,半张着嘴,有点呆。
陈术从陈弛的蠢脸上移开视线,看向仍然躺着的路回玉,看着他纤弱状似乖巧的脸,接触到他漠然却并未磨平锋芒的眼神,眼眸渐渐变深,感觉自己心跳有点快了。
心底默念了好多遍“未成年”,兀自镇定地挪开视线。
“靠,裴照这么阴?”陈弛念叨一句,心里顺闪过许多念头。
陈术望着他,抬抬下巴疏朗地摇头:“别想,你那脑子在人家手底下过不了一个回合。”
陈弛额头青筋直跳:“你TM要死???”
两人又来回两句,陈术注意到什么忽然嘿了声,闲闲地冲着床头:“小玉嫌吵是么?但这不关我一个人的事吧,来,躺平,也瞪瞪对面傻子。”
他说着不紧不慢起身,靠近床头想把路回玉扶正,他动作很轻,称得上温柔,这回发誓单纯只想调整路回玉睡姿,完全没别的企图。
——一个姿势躺久了也不好不是?
可俯着身,揽住腰扣住肩膀,刚开始动作,忽然就被身下人搂住了。
动作很刻意,还专门往他这边靠了靠,掀开的被子带出一些稀薄的热度,却让陈术呼吸一紧,动作不由自主停住。
他落下视线看向怀里的人,路回玉面无表情地跟他眨眨眼,像条快被晒干但不愿挣扎还展展摊开的咸鱼。
“……”陈术微微一笑,从容不迫地凑到他耳边,连气息都透着暧昧,“想要我配合,怎么也得给点好处……”
他这句只有二人能听见的话刚落,胳膊被大力攥住,听见背后陆应深依旧好似很冷静的声音,淡漠沉缓:“松手。”
陈术没动,眼神询问怀里人,后者搭在他肩上的手放松,一寸寸移开目光。
陈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笑,没有抗拒那毫不松懈的力道,起身后撤,站定后扭头瞥向来人。
却见对方只是注视着床上的人,并没给自己一个眼神。
松开钳制,陆应深越过他,抬手在路回玉额头探了探,而后撑上床侧,倾身在黑发铺散于纯白病床上的少年人上方,望着他的眼睛,温和低声:“睡太久了,坐起来?”
陈术凝眸:……
陈弛:……?
刚刚没觉得,现在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什么情况?
第56章 教给他你是哥哥,不应该教我么?……
路回玉看着陆应深,吐出一个字:“不。”
他说完咳了几声,很快咳嗽像停不住,脸开始发红。
陆应深像没听到他的拒绝,一言不发将他扶起,拿出止咳润喉的药放进他嘴里,让他含着。
“……”路回玉深深喘息着,浑身的红晕和眼里的湿气渐逐渐退去。
他其实一直在低烧,但由于体质弱、过敏很多药不敢用,所以只能对症治疗。
很麻烦,但现在已经比昨晚发高烧的时候好多了。
路回玉生无可恋地坐着,陆应深和陈术分别坐在床的两侧,陈弛远远站在床尾,靠着墙,眼睛在两个人高马大赖在床边的男人身上来回盯。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要窒息了。
“小玉,”陈术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些漫不经心看着床上的人,“这里看来看去都像个监狱似的,整天把你关着,什么都不让碰,跟谁见面都要被把控被监视,很无聊吧?”
他轻松地微笑:“要不要跟我走?”
陈弛:……
他扫一眼陆应深和处在待命状态的保镖。
陈术一定是安逸久了欠揍了。
路回玉扫了眼病床上方的监控摄像头,这个监控的视角是固定的,很巧妙地略过了病床,却能实时拍摄着所有能靠近病床的位置。
没有回应陈术的提议,路回玉眼眸平淡地看向他,提起了别的:“之前说出去旅游……跟你约好的,你还记得吧?”
陈术不用花时间想,知道他指的是去海洋馆“0距离”接触动物的事。
不过他这个说法……
嗯,很有意思。
陈术望着他,轻笑一声,从善如流:“当然,我很期待。”
路回玉转开视线,静静盯着别处:“等我出院,我们再一起去。”
“好。”陈术自然应下,然后果不其然接收到了陆应深没有情绪、辨不出想法的视线。
这个眼神让陈术想起许久之前的一个对话,他沉了下眸子,脸上的笑意薄了几分,回视陆应深:“之前我问你的那个问题,答案还是一样的,对吧?”
在裴家宴会上,他曾经问过陆应深对两个弟弟的看法,他当时回答,都是弟弟,而且只是弟弟。
他们之间,能在现在这个场景下提起的,只能是这个问题,并且跟另一个无关,只关系到路回玉。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陆应深没有掩藏的意思,冷着表情,甚至看起来很坦诚:“不。”
直到陈家人告辞,这两人都没再开口。
陈弛硬着头皮又跟路回玉搭了两句话,见后者心不在焉的,好像更好奇这两人倒底在说什么。
没人体会他心里的苦。
受不了这古怪的气氛,陈弛闭眼念了会儿经,拖着陈术就走。
房门被关上,陆应深不在意地拿出药盒,开始专心分药。
这都快成了他的习惯,心情好、心情不好,都拿出来分一分。
路回玉靠上床头,微抬下巴瞄他:“你好像不担心别人知道。”
“担心什么?”陆应深没抬头,视线无波无澜地落在手上药片,“担心别人知道,我对自己弟弟抱有特别的想法?”
路回玉看向角落保镖,他们依然站的笔直,面上毫无动静。
陆应深静静瞧过来:“我只怕你知道,可是你已经知道了。”
说完,他又继续看向手里花花绿绿的药片,一颗一颗把他们放进正确的位置。
很快他把明天的也分好,将盒子收了起来。
因为住院他会天天过来,所以不用分出太久的药——药片这种东西,拆开包装放太久也不好。
他做完这些,从衣兜里掏出烟,敲了敲发现只剩下一根,便拿起放在唇间,空盒丢进旁边垃圾桶。
路回玉看他会儿,发现他只是衔着,没有点火的意思。
“你又不抽,叼着干什么?”他随口问。
陆应深视线还垂着,没转头,手搭着沙发也没有其他动作。
“你又不喜欢我,为什么要跟我谈?”
“……”路回玉靠着的脑袋慢慢往一边偏,目光放空,“哦,你是介意这个。”
陆应深看着身前的空处:“我是你哥,你应该知道这样不对。”
路回玉无聊地笑了声:“这世界都是假的,有什么一定是真的?不过是虚构的身份,别太真情实感。”
“……”陆应深拿下烟,没去看,让它随着自然垂落的手,悬在指尖。
他不抽烟,只是有时手里拿着什么,会比较解压。
“你没有多少正常生活的经验,在两边学会的也都是生存而不是生活,所以不懂的事情很多。”
陆应深的声音一如既往地镇定,像未带丝毫个人情绪,低掩的眼帘也让人看不透他的想法。
“也许,你还不能理解爱是什么,所以会产生兴趣,会好奇,但在将来你可能会因为今天的决定和做的事,感到后悔……”
他话还没说完,余光中身侧扶手放上了一只纤细没什么血色的手,陆应深慢慢抬起眼,路回玉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身前,他一手按着扶手,清澈明晰却染着寡淡乏味眸子,居高临下落在自己身上。
他的膝盖放上沙发,陆应深被迫后撤。
“……”
路回玉跟着又俯身到他眼前,很近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冷寂地,带着些天真或者说漠然:“我不会爱,你是哥哥,不应该教我么?”
“……”陆应深后背已经靠上了沙发,见路回玉的眼珠移向了他的唇。
最后一刻,陆应深抬手按住怀里人的肩膀,让他的浸着润喉糖味的气息停在自己几寸之外。
路回玉掀起眼皮,无聊地看他。
两人后面的保镖,手束在身前,眼观鼻鼻观心。
令人都还没说话,“苛察”一声响,病房门开了。
陆应深抬手回身把路回玉抱起放进沙发,自己站在一旁。
路回玉:“……”
护士进来,冲两人甜甜地笑了笑:“预约的耳蜗测试可以开始了。”
……
坐电梯下五层楼就是人工耳蜗专区,开阔明亮的大厅三五成群坐着人,不过总体来说人不算很多,也不显得拥挤。
陆应深带路回玉来到检测室外的一个小型等候区,路回玉不想坐,手插兜里站着环顾周围。
即使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浓重的消毒水味还是萦绕不散,时刻提醒着人们身处何地,面临着怎样的遭遇。
他们对面坐着另外两人,一个年轻的母亲带着个看起来只有四五岁小女孩。
小女孩是患者,也不怎么听得见声音,妈妈多是用手势跟她交流,但小孩子大概是一来医院就雷达直响,啥也没有就光害怕地直哭。
她可应该是从小听不见,说话失真地非常严重,连哭腔都带点异常,不是“哇”和“啊”,而是含混着鼻音的嘶吼。
她根本听不到,自然判断不了自己的哭声和别的小孩一不一样,奇不奇怪。
像只无措、不会说话的小兽。
路回玉抿着嘴撇过头,定定望向检查室门口,看着那厚厚的隔音门半晌,门从里面被推开,一个十来岁左右的小男孩走了出来。
他大概也刚做完检查,出来后脸色煞白地弓起背,像是恶心想吐,不断地干呕,走到座椅边浑身虚脱般地扶着,他的陪同者一个拍背一个去给他接水,忙的团团转。
……
候诊室寂静又喧嚣,人群往来。
路回玉蹙起眉头,揣在兜里的手攥紧,不多久,闷头向外走去。
不检查了。
弄这些干什么?
没有意义。
他取下临时用的外机,听不见别人有没有叫自己,只管往前走,电梯也不坐,没理会方向找着个自动扶梯就上去了。
他没去看陆应深,不在乎对方有没有跟上来,他只想离开诊室,离开医院,离所有地方都远远的。
扶梯没挪动几阶,身后靠来一具温热的躯体,一双手搂着他转了个身,将他的头和脸按在自己怀里。
路回玉没费劲挣扎。
扶梯是下行的,他们离病房更远了,陆应深带着他找了处人比较少的地方,两人搭乘电梯很快回了楼上病房,过程里陆应深没有试图跟他交流,只是很紧地抱着他。
路回玉回到病房,走进几步在客厅那里驻足,也不继续往里去。
他背对着陆应深:“窝不间查了,今天听声音都断断续续的,可难不是外机坏了,是里面坏了……”
“聋了耶没什么,窝宁愿听不见,不受那个罪,”他故作轻松地说着,“植入体坏了又奥做手术,呵…弄那么麻烦不如去死……”
他扭头,一脸凉薄地瞧着身后的人:“窝身体这个样子,达目到手术条件吧?而切,窝上了手术台还有可难下来吗?
“反正窝都连活都目想活了,搞这些有什么意一?
“病也不之了,反正旅游也拟经泡汤,窝决找个地方去死一斯……泥给窝办出院吧……这么活着倒底有什么意思?对吧…挨是死了舒服点……”
陆应深站在他的面前,看着他。
路回玉无所谓地坐上病床,冲着仍然站在那儿的陆应深:“泥觉得呢?”他咧嘴笑起来,歪过头,“你要是舍不得窝死的话,把窝关着也没太大用……窝帮法多得很,实在不行就看了手脚做人彘吧,这样泥想怎么样……”
他的话没能说完,后脑突然被一只手扣住强迫仰起,眼前还花着,就被一双唇重重吻住。
一点点轻柔地辗转,温柔地安抚,路回玉愣着,消失许久的细小耳鸣,恍惚着再次出现,却不那么令人讨厌。
“……”
嘴唇被打开,他倏地闭上眼睛。
熟悉的手从脑后转移到耳侧,他的身体因为口中和耳朵附近的触碰而微微颤栗。
几分钟,或许只有几秒钟。
陆应深退开一点,手还扣着他的脖颈捧着他的脸,距离太近,灼热的呼吸每一次路回玉都清楚感受到,也包括他低声说话时,空气的细小振动。
陆应深望着他的眼睛:“喜欢?”
反手压下陆应深的脑袋,还以颜色地主动吻上去。
刚刚那双眼里好像多了一些从来没见过的东西,有些晦暗,透着晦涩的危险,但路回玉现在没那个心情去分辨。
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他只“听到”自己疯狂的心跳。
陆应深只是半俯着身,路回玉坐在床上却不自觉往后仰,让陆应深一手撑着床才稳住。
但路回玉却很凶,揽着他的脖子,不让他抽身。
像是要让他这个哥哥,身体力行地教教什么叫“吻”,什么叫“喜欢”。
全部,不遗余力地教给他。
第57章 还想亲利息收了,再不配合有点说不过……
本来就听不见外界的声音,路回玉的所有感官都放在亲密交流这一件事上,对外界的感应被降到最低。
整个人就像沉溺在一片温热的模糊之中,还有着轻微的眩晕。
直到陆应深用了点力气撤开,一手扣住按揉着他的颈侧,他才发现自己有点缺氧。
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喘息声有多深重急促。
陆应深看着他,拇指擦了擦他唇边的水痕,侧头对身后说了什么,路回玉才知道有别人进了病房。
“在门口守着。”陆应深对着推门进来保镖道。
两个保镖刚刚进来,还没看清屋里的景象就又一言不发地关上门退了出去。
路回玉揽着陆应深脖子手有点酸,放下来一会儿又抓住他领口,将他拽到面前,凑过去想亲。
被陆应深薅住后脖颈。
后者直起身勾了勾他的下巴,眼眸一瞬不瞬落在他身上:“先去检查耳蜗,医生在等。”
“……”路回玉慢吞吞挪开视线。
亲都亲了,利息收了,再不配合有点说不过去。
别说本来就是他自己的事。
陆应深拉他起来,将临时用的耳蜗外机戴在他耳后:“我全程陪着你,就在你边上,别担心。”
他说着看回他的眼睛:“不管是什么问题,都会治好的,用最不痛的办法。”
路回玉寡着脸,没回应。
*
陆家。
宴会彻底散场,房子里的狼藉被收整得干干净净,要是不说,没人会知道这里昨天发生过香槟塔被撞到,外界人员混入恶意投毒,警察上门逮捕、主家一齐消失等令众参会人员惊骇的大事。
佣人们依旧各司其职,陆言跟何如薇迈步宅院,抬眼看着深秋逐渐凋敝的园林景观,昨天好似还是翠绿的,但一夜过后,竟好似都枯败了。
外面有些冷,两人走进客厅,眼前是空无一人的巨大空间,两人站在门口,第一次觉得家里空旷冷清的过分。
谁都不在了,只有他们两个。
明明老幼全都健在,却在这一刻孤独到只剩下他们自己。
何如薇走到沙发旁坐下,沉默地回想过刚刚过去的这段时间的种种。
陆棠光的事情爆发后,她不管去到哪里,参加任何活动,只要接触到艺术行业相关的人,那些曾经的围在她身边的朋友,总会悄然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她。
这些何如薇都可以忍受,但让她痛苦,让她最无法原谅的,是自己身为母亲却亲手伤害自己的孩子,是因为偏心耽误、磨灭一个孩子的艺术前程。
她有时都不敢回想之前做过的事,不敢想自己到底亏欠了小玉多少。
难以计量,难以弥补。
何如薇一点不觉得路回玉的冷漠有什么问题,这不过她往日种下的因今日结出的果。
她完全被悔恨淹没。
连过去的自己都无法共情,更何况别人,何如薇这几天几乎没跟陆言说过话,甚至见到他都会绕开。
今天要不是去医院看小玉,她都不会跟他同车。
余光见陆言走过来,何如薇径自起身,独自去了楼上客房……她这段时间一直自己住。
陆言刚靠近就见何如薇头也不回地离开,很明显在避开自己。
陆言放下手,最近这种被嫌弃的场面见的多了,他已经快习惯了。
陆言回头望着外面萧瑟的绿植。
他明明是最希望阖家团圆的那一个,现在却也是众叛亲离的那个,此刻站在偌大客厅的,只有他自己。
陆言埋了下头,经过跟父亲的几番对话,他已然知道自己没有辩驳的权力。
他错得离谱,不敢跟任何一个人说原谅。
小玉不理他,受着就是了,作为父亲,不会没有这点气量。
除了尽力挽回之外,他要做的事情还很多,无论对小玉对妻子,还是对父亲和大儿子。
……对了,陆言面对着西沉的日光想。
陆棠光的问题不能轻易放过去,他得拿出改过的态度来。
还有,他该去母亲的墓上祭拜了……
*
“放我出去!”
沉重的红木门被拍的不断震荡,纵使隔音很好,门后还是有喊声不时传来。
佣人端着食物靠近,被突如其来的重物砸门声吓得差点洒了。
两边的保镖将门打开,迅速把就要往外冲的林嘉泽按住,示意佣人把食物放下离开。
林嘉泽知道这两个保镖只听自己父亲指示,根本不会回答任何问题。
所以被控制着双手,不能移动半分,但仍然着急地冲就要转身的女佣喊:“外面怎么样了?路回玉呢?他晕过去了现在状况如何?”
两个凶神恶煞的保镖盯着,女佣哪敢搭话,收起托盘埋头匆匆离开。
林嘉泽闹了快一个晚上,早已精疲力竭,但他硬撑着一口气,就想知道路回玉倒底怎么样了,知道了他才能安心……
当时现场看到警方对香槟取证,他的心就猛地咯噔一声,如坠深渊——陆棠光真的动手了,而且还是用的下毒这种阴狠手段。
林嘉泽急不可耐扭头想开车追出去。
路回玉喝那杯香槟了吗?!
难道他晕倒就是因为那杯酒??
会不会来不及?他还是来晚了!!?
林嘉泽闷头冲往停车场却半道被自家父亲拦下,不顾他的抗拒和挣扎,勒令保镖把他绑回了家。
林嘉泽的个人物品全被没收,没留下任何能联系外界的东西,他迫切想知道昨晚事情的后续,想了解路回玉的安危,但无人回应、无从知晓。
只留他自己一晚上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拍门、呐喊,心急如焚。
他不敢想,路回玉会不会、会不会……
“爸!”见佣人行不通,林嘉泽只好求他父亲,他对着大开却出不去的房门喊,“我只是想知道路回玉怎么样了,他有没有事?求您告诉我……我只用知道这个就好……”
他动情地恳求着,真挚诚恳,甚至想对着空无一人的门口跪下。
肩膀却被钳制的很牢。
“你知道个屁……”门口没人,却不知从哪传来洪亮震人的声响,“我看你去监狱跟那个犯罪分子陆棠光、一起作伴好了,之前不是喜欢的很嘛?怎么了,年轻也变卦快吗?”
“妈的混蛋东西,打着你老子的旗号调度警察,你成厅局领导了,你成老大了!那要我干什么啊?!老子我给你打工好不好??!”
林嘉泽眼眸闪烁,但还是求着:“爸……”
“喊鬼啊喊,一晚上了,你比那屡次扣留的老赖还能喊冤叫屈呐!你昨晚不挺牛逼轰轰嘛,现在喊你老子干什么?”那男人声音的穿透力很强,还有股自带的威慑力,“三心二意的东西,一会儿喜欢这个一会儿爱上那个,你有个准心吗??有脸往人家小玉跟前凑吗?你爸我都看不上你!
“啥也搞不成,恋爱都谈得稀烂!”
林嘉泽快被骂哭了,他知道自己混蛋,知道自己让所有人失望……但被从小崇拜的、正直严正的父亲这么说,还是让他非常悲痛。
他一直以父亲为标杆,一直严格要求自己,在为人处世、甚至道德标准上都不曾懈怠。
他摒弃了一般豪门少爷会有的傲慢,不用高人一等的眼光和态度看待别人,努力平等面对每个人,每件事,在此之前十几年,也都让全家人骄傲……
可是现在,他的错误无法掩盖——也是他自己,为了弥补过去的错一步一步把问题捅到了父亲面前,让所有人知晓。
也理所应当地迎来了报应、惩罚和亲人的心寒。
林嘉泽十几年来从没像今天这么后悔,后悔自己识人不清、后悔自己不辨是非,后悔自己错怪、放弃了最好最喜欢的朋友。
唯一不觉得他的“平等待人”可笑的朋友。
所以,虽然内心煎熬痛苦,不愿让父亲更加难过,但林嘉泽仍旧死死抿着唇不肯退让——他已经决定了,这一次绝对不会率先放手。
他放松力气跪到地上,膝盖与地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爸!是我对不起小玉,是我错了!”保镖放手,林嘉泽深深埋头,在地板上磕了一下,嗓音颤抖,“但是我真的很担心他……小玉他……陆棠光想杀了他,求求您告诉我他现在到底有没有事!他被送到医院后,有抢救过来吗??”
门外男人的声音有片刻消失无踪。
不多久,冷淡又戏谑地问他:“不关心关心你的暗恋对象?他可是杀人未遂被捕了,很危急很可怜呐?”
林嘉泽缓缓抬起头,眼圈通红但只剩坚定:“那是警察的事。”
“……*”门外静了几秒,那男人好似远去了,“这么想知道自己去看吧……别再给你老子搞一堆蠢事!你爷跟陆老爷子关系最好,下回收拾你的可就是他!掂量着!”
*
今天不是周末,除了一些特殊情况,大部分学生还在学校认认真真地上课。
昨晚陆家宴会上出的事没人封锁消息,也没谁专门压热度,相关话题很快就在各个圈子里流传开。
其中包括北高论坛和部分关心此事的学生,大家课余时间都在火热讨论。
所有人都知道陆棠光犯案被逮捕,网上、论坛里,更是多了许多深扒他过往手段和恶意行径的帖子。
众人一番围观直呼自己眼瞎。
过去的自己是被猪油蒙了心吗?让这种人搞好些小动作这么久都没被发现,还被他们热烈地推崇追捧?!
#来看看校园偶像披着各种马甲,都在背地里做了些什么#
这个帖子靠着个人毅力和技术,深挖一些可疑账号的公开信息,在不违法的情况下根据IP、注册手机号等反复对比,扒出了高度疑似陆棠光本人的数个小号。
它们曾在污蔑辱骂路回玉的帖子下摇旗呐喊、组织网暴,也曾收买营销号为自己造势,买水军控制舆论。
那些曾恶劣爆出路回玉个人信息的号、直播事件中组织营销的号,表面买通艺术类大v,让他质疑自己画作,实则拱火想让路回玉跳进自己圈套的小号……桩桩件件,都是陆棠光亲自下场,自导自演。
平时淡泊从容、宽和知礼的背后……没有人比他更恨路回玉。
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嫉妒有多深刻露骨。
第58章 睡过去跟正在穿刺一样,越来越越深……
扒出信息的博主贴完证据后总结:
【那个很能搞事的小号,就是在论坛公开路回玉手机号的那个,本来打一枪就再也没出现过了,但是前一阵抄袭被爆,某人不知道为啥又启用了这个号,而且还跟大号用同个设备登录……简直是把证据甩到我脸上!】
【我到这时候才把小号跟陆棠光本人联系起来,就想着去查……】
【然后没费多大力气就查出来,论坛的小号1号的注册手机号,跟直播那天在某博上蹿下跳质疑,说路回玉没有原画上什么的那个小号2号,居然是用开头和结尾都一模一样的号码注册的耶~~】
【看到那个艺术类大v道歉,把跟他买营销博文的买家公开,我惊觉这就是我扒出来的小号2号哈哈哈哈哈!能在前一天就买好推文布局,除了陆棠光本人还有谁啊!!】
【直播那天他野心勃勃计划造势围剿,想彻底把人家踩死,但是没想到对面用实力和证据强势打脸,恶有恶报】
田树源慢慢放下手机,看了眼身边空空荡荡的课桌,转向侧前方:“路回玉也太惨了,这是被当成仇人整了吧?之前完全看不出来,陆棠光手这么黑……”
宋子慕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放学,随口说着:“就跟被打开天灵盖一样突然清醒了是吧?
“他这回都被警察逮了肯定逃不掉,那个绘意杯听说也要起诉追责,抄袭骗钱,加上网暴、下毒害人……他十七了,只要陆家不捞,怎么着也得做一阵牢。”
“陆家刚从发申明跟他断绝关系了,不可能管……”田树源撇嘴,“这东西虽然没有法律效应,但在他们那种豪门关系网里面还挺重要的,身份没了,地位没了,谁还给他面子,谁还捧着他?
“不管什么结果,出来后肯定不是以前的待遇,要我说他真该!”
已经背上书包的陈明轩凑过来,冲着前排努努嘴巴:“都挺该的,脑子不知道怎么想的,多恨呐跟别人一起合谋投毒……龚尧平时闷声不响的好学生一个,一下自爆厕所霸凌残疾人,一下直接杀人越货起来了……难以想象。
“他家里人原本就够焦头烂额了,之前撤销路回玉的警告时一并通报给他警告处分,谁都知道是为什么,那天他父母从办公室出来,脸色贼难看,我当时上厕所看到了……
“龚尧的表情也贼恐怖,惨白惨白的,低着头感觉特别……特别阴暗,有点疯了像是,结果转眼就搞这么一出!”
有其他没走的学生应声:“呃,你们可能不明白,学习好哪都好,只表现优点、天天被人夸奖,就靠这个压别人一头,把‘好学生’的当成自己全部价值和骄傲的人,有一天真面目被揭穿,会有多疯狂……”
陈明轩耸耸肩膀:“不用明白,没必要跟面子大过天,丢了面就是天塌了的人共情,何况本来就是他的问题……我是正常有道德的人,OK?”
他说着往靠窗的位置走了两步:“今天林会长怎么也没来?”
“昨晚学校遭贼了,是林会长帮忙抓住的……可能还在忙这个吧。”
宋子慕说着,任佳过来挽起她的胳膊,另一手还在手机屏幕上划着,眉头皱着嘴巴也抿了起来。
“陆棠光之前是不是还当过模特?”她欲言又止地问。
宋子慕凑过去看了眼她的手机,啧声:“我的妈呀……怎么这种人还有粉丝啊,少年感帅哥、全能艺术家的形象太深入人心了吗?这快赶上娱乐圈明星了,都请去喝茶了还有人在这洗地呢……”
好奇的陈明轩又窜过去围观,看了两秒疑惑:“你这是啥软件?怎么搜集起来的这么多脑残?其他平台都是骂的,都说该抓、抓得好,这上边咋还选择性眼瞎呢……”
宋子慕把任佳的手机按下去,白他一眼:“是你太孤陋寡闻,多看看热搜就知道了,有些粉丝就是能狂热到失智的程度。”
一行人说着,离开了教室。
任佳戳戳宋子慕:“我们改天去看看路回玉吧,听说他被送去医院了,我有点担心……”
宋子慕点点头,同行的其他人也立马跟腔,转头就计划起来去医院要带些什么。
*
裴照走出校门,来到僻静处找到自家车,刚打开车门,他顿住了。
眼前,裴茂学正坐在后座,仰靠着座椅闭目养神。
裴照放在车门上的指尖颤了颤,沉默地埋头进了车子。
“父亲。”裴照向他那边低了下头。
裴茂学没睁眼,气定神闲的念道:“昨天晚上又干了什么好事啊?”
裴照的态度十分恭谨:“父亲放心,我没有亲自参与,他们再查都找不到裴家头上。”
“查不到?”裴茂学回得很快。
裴照抬眼时发现他垂眸看着自己。
裴照浑身的冷汗瞬间浸透脊背,更低下头:“对不起,父亲……”
“不是查不到你,只是没理由抓你罢了,”裴茂学直直看着他,“你还以为自己赢了吗?被人当场揭发,哪个都没做成,自己培养的那点势力全被人一锅端……你看见没,”裴茂学的目光越过他,看向学校周围的小路,“今天路边一个小黄毛都没有了。”
“……”裴照说不出话。
偷东西和投毒,他以为总会成功一个,哪怕投毒不成,引发陆家内斗,让陆应深焦头烂额也是很值得的。
可是竟然都失败了……而陆家为了保全自己,居然为了无伤大雅的指控直接跟陆棠光断绝关系,完全不插手地让警方把后者带走。
陆家完完全全被摘出去,却让亲儿子、亲兄弟成了弃子。
——裴照从不觉得陆棠光那些小毛病,会值得陆家如此跟他撇清关系,弄得自己好正直清白似的。
不过是亲缘淡薄,无情无义,比起亲情更在意自己权利,一点风吹草动就推出人背锅填命罢了。
“你错估了陆家的真正态度,他们对那两个孩子前后的不一致,就是烟雾弹,实际上他们根本不在乎找回来的真少爷,”裴照冷笑,“瞌睡了你递枕头,正好让他们把那个多事的小孩处理了……顺便把你的手脚砍断,你以后,是不是就算一枚废子?”
裴茂学挑眉,看来的眼神不含感情。
“父亲!父亲!”裴照也不管是在车上,刷地离开座椅跪到地面,手撑在裴茂学脚边,肩膀抖动,“再给我一个机会!我还有办法…我有很多路回玉的把柄,之前他答应我去做那种事,现在赢了陆棠光,他被陆家捧着正是风光的时候,绝对不愿意我把这些捅出去!陆家不管谁知道都不会放过他的!!”
裴照言辞振振,但话音落迎来的确实裴茂学狠狠一脚,将他踹的摔倒在座椅之间。
“蠢货!”裴茂学眼里透出嫌弃和挑剔,“还想靠威胁?你以为陆家查不到你跟路回玉接触过?不管你利用他做什么陆家都有防范,人家等着你呢!
“给你老子惹下一大堆烂摊子,陈家也跟昏头了一样开始针对咱们,还嫌闯的祸不够多吗??!”
裴照被踢的很疼,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浑身颤抖不敢说话。
裴茂学顺了口气,做好哼了一声:“收起你那些不入流的手段,乖乖打探消息,监视好那小家伙的动向,搞清楚陆家对他的态度。”
裴照的声音因为忍痛而咬牙切齿:“是,父亲……”
*
原本路回玉做完耳蜗检查,陆应深还要带他去做个心理评估,但路回玉摘掉仪器就开始头晕恶心,满身汗涔涔,脸也开始发白。
他走不动路,陆应深便将他抱回了病房,医生很快过来,发现路回玉体温攀升又发起了烧,而且这一次,耳蜗植入部位也泛起钝痛。
因为眩晕太厉害,医生给他开了肌肉注射的止晕针,然后打上留置针挂上吊瓶。
医生护士离开,路回玉躺在病床上神情苍白而疲倦,合着眼不说话。
陆应深给他盖好被子,看着他的脸,指尖拂过他病恹恹的眉眼。
路回玉感觉到了,睁开眼,望他一会儿又闭上眼,嘴里低声:“亲一下……”
“……”
他不睁眼,也听不见,陆应深起身拍他四下,意思:好好休息。
路回玉嘴唇颜色也很浅,偏过头说:“疼。”
耳边是不会有尽头的永寂,路回玉也不想睁眼,悬浮在一片虚无中片刻,他感觉额头被轻轻一碰。
陆应深亲了亲他的脸,然后摩挲了下他的耳根。
路回玉渐渐有些困,模模糊糊睡过去。
陆应深坐在床边沙发上看着他,半晌,病房外走进来一人。
高助理望了眼床上的人,虽然对方听不见,但还是不自觉压低了声音:“陆总,医生来了,在隔壁。”
陆应深没立即开口,依旧坐着,也没别的表示。
高助理站在一旁也不多说,等了会儿,陆应深才从上沙发起身。
两人出去关上了门,陆应深对着门口保镖吩咐:“谁也不许进,”他走向隔壁,继续补充,“包括医生和护士。”
他拉开旁边房门,走了进去。
高助理跟在身后,看着陆应深进去后脱掉外套,只留下衬衣站在医生对面,没有落座。
然后不等穿白大褂的医生示意,又解开衬衣扣子,拉开衣襟露出左胸。
医生戴上手套拿起工具,将陆应深左胸上的纱布和绷带拆开,然后打着灯去观察他血肉模糊的伤口。
越看,眉头越紧。
“陆总,您这……”医生迟疑了下。
陆应深情绪稳定:“直说就行。”
医生后退一步,摘掉手套推了推眼镜:“根据之前的报告,您这里有早前的枪伤,还有刚添的刀伤对吧?”
他问完却也没等对面回答,自顾自继续念叨:“刀伤没什么问题,当时就有处理,已经开始愈合了,可是你这伤口,很怪…非常怪……”
医生撑着背后工具柜,眼里是浓浓的疑惑和费解:“枪伤早就痊愈了对吧?可是你现在的刀痕之下,子弹射入的创口却在蔓延……不是溃烂,也不是发炎或其他并发症,伤口诡异的很新鲜,就像是、像是……
“枪伤在慢慢重现,刚被击中,子弹正一点点往里穿刺。”
第59章 上瘾了上瘾可不是好习惯
枪伤迅速好转已经够离奇,现在突然恶化重现,没能让陆应深多意外。
太过诡异,医生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先按一般外伤处理,其他只能继续观察。
陆应深离开隔壁房间时,出门看到前方休息区座椅上,坐着个人,盯着自己。
看见他,林嘉泽站起身。
*
路回玉睡了一会儿,醒来时看到吊瓶还剩下一半。
他就要撑着病床起身,右手指尖碰到个硬邦邦的东西。
路回玉没理会,径直坐起来,支起枕头靠上后才把那东西抄到眼前。
是棕黑色的系统之书。
路回玉将它放在膝盖上慢慢翻开,扉页过后就是小说内容,一页页过去,正面讲的是那边世界的故事,背面则是这边的情节。
比之前厚了很多,一样全是相同的手写字体。
路回玉不紧不慢往后翻,直到很后边,他看到了小说的结尾和自己的结局。
在那边,他受不了永远被真少爷压一头,受不了再也没人爱自己,所以在彻底落败被监禁后,自杀了。
在这边,他破罐破摔想直接刺杀真少爷时,被赶来的陆应深近距离一枪打中心脏死了,尸体被丢在雪地里,无人去管。
路回玉垂眸闲淡地瞅着,没有任何感想。
根据目前线索看,他可能在那边就见过陆应深,而且还不止一次,但他自己却没什么印象,至少在那边时是这样。
脑子里就没有这么个人。
直到在这边回想起,才得以保留住相关记忆。
陆应深去过那边,但他自己也记不得了。
这不算什么特别现象,背后操纵的老天可以操控每个人的记忆,虽然不至于扭曲嫁接,但删除和模糊还是很轻而易举的。
比如这边的人,除开陆老爷子的陆家二老,包括陆应深,对两年之前的记忆都很模糊,对原主的印象也很淡泊,不过是个不亲不熟的普通孩子,跟陆老爷子嘴里的描述大相径庭。
而陆应深更得到了特殊照顾,连近两年的记忆也缺失得厉害,还能分清东南西北算他常识比较扎实。
好险没被天道删减成傻子。
至于原主。
甚至很难说他是个正常人。
有原画不用,宁愿把画藏在山上的小屋,也不用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硬是要吃苦,不花陆应深给的一分钱。
陆应深给他塞钱的理由不管有多拙劣,他都当对面是在撇清关系、羞辱自己,简直像个人机。
——很可能就是个人机。
是个,完全被操控的,没有灵魂的躯壳。
这具**的灵魂……
路回玉丢下书支起腿,抬头挂起个浅淡的笑,缓慢吐了口气。
可能被老天删除了点记忆,模糊了更小时候记忆中的面孔,丢到那边的世界,去“享受”更荒诞的人生。
如果自己就是这边的原住民,就是原主,从已知的线索推,他在十五岁多就被丢到了那边世界,这边的身体全权由某种未知力量操控,压根不能算正常人。
而在那边,十五岁的他记忆被删除到十一二岁,十一岁之前的记忆被模糊,他记不得陆家夫妇的脸,自然而然把那边假少爷的养父母代入,当成自己从小到大接触的亲人。
那边的假少爷没有哥哥,跟陆应深有关的记忆应该是被整个删了。
路回玉独自坐着,闭上眼低下头。
最近做梦加上努力回想,他那些模糊的记忆好似在逐渐清晰,虽然仍旧没有对陆应深的印象,但很小很小的时候,他那面容模糊的父母,好似确实长着这边陆家人的脸。
只是,路回玉已经成长,独自跋涉得太远,那些本就浅淡的记忆经过沉淀封存,与他隔着数不清的路途和时光,它们没能对他造成多大影响。
曾经也许有过的,亲情,也没有被唤醒。
时间不会停留,人也是,记忆同样,感情不外乎此。
如果这些推论没错,那么他确实是原主,但也可以说不是。
路回玉睁开眼,静静盯着眼前的洁白床单。
可是还有些疑点解释不通。
比如天道都这么厉害了,把他丢来丢去倒底有什么意义?
那边的假少爷境遇很惨,但这边的剧情也不遑多让,创造不出来更多角色,自己操控代替不就行了,这边的原主不就是么?
多乖,多方便掌控,如果不是把他丢过去那边的剧情会走得更加顺利,根本不用花费精力对付他屡次的破坏和逃跑。
路回玉对比过了,在那边,自己的反抗并非全都被剧情预计和掌控在内,有几次因为他的不配合,甚至剧情完全跑偏,后续的重要发展也泡了汤。
他可不是个好演员。
反正都是小说,都是假的,把他放在哪很重要么?
路回玉指尖在粗糙的书页上滑过,眼里透出沉思。
不过要说假,那边假得更上一层楼。
每个人都极度脸谱化,从前的记忆除开小说需要部分甚至说不出更多,没有来处也没有以后,眼里只有活——也就是走剧情。
路回玉眉头一皱,这不跟原主的人机状态很相似么?
区别在于,这边只有原主死板的比较严重,其他人至少在两年前都还算正常,看不出被天道干预的痕迹,近两年也最多是记忆缺失和模糊,没有被彻底操纵。
路回玉想了会儿,回身把书往后翻,两个故事全部结局,几页空白之后,才又有了文字,这回是系统字体,也就是以前跟他发布任务和奖励的字体。
【恭喜你,已经近乎获得游戏的胜利】
【你的胜利即将达成!!】
【奖励是——】
【我的影响将逐步消退,你的世界会回归最初的正常】
路回玉的瞳孔缩了缩。
【我,在你眼里,也许被称为天道或剧情线】
【但我实际上没有那么厉害,我也是能被摧毁的……】
【下一次我出现,是在你达到圆满的成功时,在你知晓一切时,在游戏彻底结束时】
【到那时,毁掉这本书】
【终结一切,回到原点】
【这是连胜者应得的奖励】
路回玉攥住坚硬的书壳,直直盯着上面的字,问它:“什么游戏?”
“我在和谁游戏?你么?”
“连胜?这破游戏玩了几局???”
书页上的字没有变得更多,停留在最后一行,像本最普通的书,无声无息。
病房门在这时被推开,路回玉只是移开了一瞬视线,再看向手中时,那本书已经消失。
陆应深进来看他坐着,脸色不太好,立即上前端详他的状况,见他只是坐在那,不看他也不说话。
扫了眼还剩不多的液体,俯身抬起他的左手,发现有点鼓包,抬手按铃。
护士赶来,检查了下路回玉的留置针针口,发现针头有点歪,但问题不大,低头开始调整。
不管护士怎么操作,路回玉都定定坐着,不看那边,也没任何反应,像压根没觉得疼。
护士看了他好几眼,患者太过安静,完全不害怕不喊疼,搞得她反而不敢动作了。
很快把针头稳定,等到不多的液体滴完,护士撤掉输液器才离开。
路回玉的低烧退了下去,只是还有点恶心,看着很没精神。
陆应深把李阿姨刚送来的保温盒放到桌上,等路回玉拿起硅胶勺吃起来,看他不断凝视手里奇怪的勺,才坐上床侧,问他:“刚刚怎么了?”
路回玉抬眼瞧他,难得眼白比黑黑的眼珠占据面积更多,不多久,提起了别的。
“你吃的什么?”
“……”
陆应深还没说话,路回玉把勺子放回碗里,靠上床头:“没胃口。”
陆应深看他:“我的饭在隔壁。”
路回玉一脸丧失兴致地挑了挑眉:“喜欢吃凉菜”
“……”等陆应深把自己那份饭拿过来,路回玉扫了眼,跟他的差不多,只不过多了些他不能吃的过敏食物。
“怕我跟你抢么,”他淡淡说着,说完不等陆应深回答,就自顾接着道,“我不需要人守着,你明天别来了。”
陆应深垂眸搅动着热粥,没有太意外,甚至面色毫无变化:“我需要,我需要看着你,不然我什么都不想做。”
“……”
一顿饭吃完,陆应深收拾了东西打包拿出去,路回玉下床去卫生间,洗完手又漱口,出来等了好久陆应深才回来。
他刚刚转过通向病床的转角,被一个身影撞上来一推,整个人顺着力道退到墙上,背抵着病房一尘不染的墙面,看面前的人影仰头凑上来。
陆应深没躲避,低头看他,但在路回玉就要亲到他嘴唇的时候,按着肩膀把人压了回去。
路回玉澄澈的眼里透着浓浓的不解。
陆应深问:“上瘾了?”
路回玉不吱声,只略微不满地看着他。
陆应深向前几步,把他逼得坐在床上,然后才微微俯身,贴近他眼前,道:“不管什么,上瘾可不是好习惯。”
说着不等路回玉反驳,就起身,留下一句“等着”,转身进了洗手间。
路回玉独自坐在无人的病房中,床很软,但他费解的很。
等陆应深出来已经是五分钟后,别的没什么变化,只有一双手带着潮气。
在路回玉打量的目光中,他抽出一张纯水湿巾将两只手擦了一遍。
“……”路回玉眨眼,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妖蛾子。
第一张湿巾用完被丢进垃圾桶,接着陆应深又抽了第二张,垂着眼比上一次更细致地将一双手的每个部位都细细擦过。
路回玉看不懂,有点不耐烦了:“你要干嘛……”
话没说完,随着第二张湿巾被丢弃,那只微微泛红潮湿的手碰到了他的脸颊,进而不算强硬地扣住了下巴。
路回玉被那突然的碰触冰了下,然后被迫扬起了脸,还好角度不大不算难受。
但当脸侧的指尖碰上他的唇,稍微用力分开唇瓣往里探的时候,他刷一下瞪大眼睛。
陆应深没有用另一只手控制他的后脑勺,而是像牙科医生一样,只是托着他的下巴,一指放在虎牙下不让他彻底咬合,另一手像镊子或探灯,一点点深入,“检查”起他的口腔。
路回玉有些呆滞地看着陆应深,后者低垂眉眼仿佛真是个认真敬业的医生一般,凝视着他微微张开的嘴巴。
面色沉静,一丝不苟。
路回玉的脸腾一下烧红。
他控制不住地往后倒了倒,手撑上床单。
某种隐秘的触感划过两排牙齿,蹭过口腔内壁……
旺盛分泌的口水,让路回玉禁不住吞咽了下。
然后他就看见面前径直望着他口腔的陆应深,意味不明地勾了下唇角。
路回玉的脑子轰得炸开,闭起眼,手下抓紧。
其他感官全部模糊迟钝,只有那一处的感受保留,还有很不明显的水声,偶尔被他捕捉。
撑住牙齿的指尖撤开,但他没有顺着咬下去。
他又听见陆应深那很烦人的笑。
路回玉眼睛紧紧闭着,知道自己现在浑身像被火点了,完全不敢睁开。
第60章 逗狗吗对象不让亲,算么?
室内静谧,还开着空调,但让人感觉很热。
直到那些存在感极强的东西退出,再次听到湿巾抽动的声响后又过了许久,路回玉才睁开眼。
他没去看对面的人,偏过头抬手擦擦自己嘴唇,呼吸还有点不稳……
舌头都麻了。
靠。
陆应深在他嘴里逗狗吗?
还敢指挥他,还敢大言不惭地点评?!
他是昏头了才没把他几根指头咬断。
陆应深把擦手的湿巾丢进垃圾桶,看向面前撇开脸,眼睛蒙着层水光。连脖子都红透的人,还没开口,就被赏了一个字——
“滚。”
路回玉没说更多,胸膛随着拿袖口蹭嘴的动作起伏。
生气了。
陆应深想。
“别咽,去漱口。”
说完见路回玉动作一顿,不等他丢来看死人的眼神,陆应深很自觉地转身出了门。
房门关闭,路回玉放下手臂,眼睛无法直视地掠过垃圾桶,走向卫生间。
他站在镜子前,抬眼就见到一颗大西红柿,嘴被他袖口蹭的颜色更重,像要破皮了。
路回玉盯了会儿,凑近发现自己脸上的痣消失了,更靠近一些才发现,内眼角下鼻梁侧面的那颗,因为跟脸色太相近才看得不明显。
“……”
路回玉埋头,倒出一些漱口水。
陆应深这一消失就一直没回来。
天彻底黑透时,路回玉吃着零食受到了陆应深的消息。
他说去公司处理点事情,晚点过来。
路回玉让他到时候直接回家睡觉,别来,结果收到个“超级想你”的可爱小熊表情包。
“……”无语了,彻底的。
这人自从被他发现暗恋后,怎么越来越分裂了?
精神病严重了么?
还有他自己弄得刀伤,是不是感染到脑子了?
等陆应深再次出现,带来消息说同学想来探望,路回玉无所谓,只是抬眼不经意地道:“你胸口的伤,怎么样了?”
陆应深削苹果的动作没有停顿:“我有分寸,当时还有医生看着,”他把苹果递给路回玉,看他咬了一口,“只是想留你几天,当时不是说了吗,两三天就好了。”
路回玉嚼着脆甜的果肉,瞧他:“枪伤,是怎么回事?”
陆应深收起刀锋,将折叠刀贴身装着:“很久之前的意外,早就痊愈了……只不过作为我朋友还是医生,看不得这些。”
他说着眼睛转过来,语气波澜不惊:“怎么说呢,他觉得我恋爱脑。”
路回玉一寸寸移开目光,自顾自啃苹果,不出声。
好半晌,他才有点磕巴地道:“你喜欢我什么?是从我回来,开始的么?”
陆应深认真地想了下,平淡:“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会不喜欢你。”
在路回玉的僵硬中,他又继续,声音压低放缓:“当然是在那之后,我又不是变态。”
他好像很嫌弃似的,差点难得地说出个感叹号。
路回玉提醒:“我现在也就十七。”
不过还差半年就十八了,在这一点上很神奇的两个世界都一样。
陆应深嗯一声,漫不经心地,但标准很有弹性:“比十六岁以下好点……那绝对不可能。”
路回玉整理了下,发现这事的进一步发展跟陆应深想法关系不大,但跟他密切相关。
路回玉啃着苹果:“是我强迫你的,我会负责的。”
“……”陆应深看着他,很轻地笑了下,“虽然听着让人很心动,但没必要,从哪一点出发你都强迫不了我……你是把我打服气了还是拿着我什么把柄?”
他眼珠转开,十分淡定:“你只是撒了个娇,很可爱,让我受不了。”
苹果核擦着陆应深的脸砸进了垃圾桶。
他回眸看去,路回玉摆着一副死鱼眼:“今天的探视结束了,滚吧。”
他们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不过就是亲了下,有什么可分担责任的……想这些完全庸人自扰,没苦硬吃。
陆应深一点脾气没有,从善如流起身:“下午重配外机我再来,有事发消息,秒回。”
耳蜗的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植入体没问题,重配个外机就行。
近几年技术革新,新的不仅更安全,功能也有全面提升。
“……”
路回玉发觉自己的脸又有升温的趋势,眯眼望着窗外懒得看他。
*
高助理端着茶水敲门进入时,会议室内的事务正好告一段落。
他把一杯杯茶水放到律师和公证人员面前,然后就退了出去。
等到里面的人陆续推门离开,时间已经快到十二点。
陆应深最后一个走出,高助理跟在他身后回到了总裁办公室。
看着老板坐定,高助理站在一旁好久都没说什么,陆应深却立马又开始工作。
高助理张了张嘴,最后闭上。
老板最近到公司越发沉默了,一来就马不停蹄地工作,甚至把之后很久的事都做了安排。
原本只是个惊骇的猜想,直到今天看到律师和公证所的人到公司,他才终于敢确定。
高助理一如既往专业地稳住自己的声音,将所有个人情绪压下,恭谨道:“陆总,如果……如果需要交接,我应该第一个找谁?”
陆应深没有抬头:“陆进。”
陆老爷子。
高助理深吸口气,不泄露一丝动摇:“那如果小少爷问呢?”
高助理询问完,办公室里很久都没有回应,隔了漫长的一段时间,高助理觉得自己应该得不到答案了时,他抬眼,看见陆应深并没有无视这个问题只顾埋头工作。
他只是顿在那,目光静静落在桌面的一个摆件*上。
透明的晶体包裹着散乱的花瓣,制作这个摆件的人明显没用多少技巧,花瓣没有组成什么形状,自由散漫地凝固在里面。
特殊的处理方式,让真实的花永不腐朽,永恒不变被封存在最美的一刻。
助理躬身出门去,等他再次回来时,手里拿着类似证物袋的东西。
“都是从陆棠光房间搜出来的。”他将两个袋子放在陆应深面前的桌上。
两个袋中一个很普通,另一个却让搜查的保镖感到意外。
前者陆应深见过,只是一本很普通的书,是他走原剧情时送给陆棠光的,剩下一个,却是把枪。
高助理也不明白陆棠光留着这东西干什么,只负责转达:“枪藏得很深,有一段时间没拿出来过了,近期的录音毫无破绽,好像他自己都忘了似的。
“枪的磨损很轻微,出厂后没怎么被使用,根据火焰残留,近期大概只开过一次,但不确定是什么时候。”
“另外,子弹,”高助理瞄了陆应深一眼,“没有找到射击地点,弹壳和子弹也都不见踪影……
“口径和威力跟您的伤口……初步吻合。”
陆应深没去动那两样东西,听助理汇报:“您派过去的人,也没问出更多东西,他表现的很茫然完全不知情,后面就开始莫名其妙地笑,感觉精神很不稳定……”
“知道了。”陆应深没有什么表示,视线慢慢挪向窗外,看了看天色起身,拿起外套留下一句,“追查枪的来源。”
然后便乘电梯去了停车场。
*
路回玉吃完午饭刚下地转了几圈,门被敲响,一群同学从门外涌了进来。
看到他们手里的康乃馨百合菊花,路回玉表情一下就孤寡起来。
保镖很贴心地从外面搬进来几把椅子,还好病房很大不然都坐不下。
不过学生们都很关切热心,椅子摆着却没一个落座的,全围着路回玉观察。
“路同学,你瘦了好多啊……”
放屁,他从住院到现在胖了一斤,陆应深每天给他量,不可能错。
“医院的饭很难吃吧?上次我住院嘴里都淡出鸟了……不过不乱吃好得快,我一星期就出院了!”
那倒没有,他就没吃过食堂,伙食很好,花样百出。
“住院老无聊了,但没关系,我们已经做好计划每天派人过来,陪你聊天,然后顺便给你把笔记和作业带过来……”
不用顺便。
一群人围着叽叽喳喳,路回玉缩回了床上,这是他唯一不可侵犯的私人领域。
见他回了床,众人这散开了不密不透风地包围,安安分分放下礼品,挨个在沙法和椅子上排排坐了。
林嘉泽环顾一圈,望向病床上虚着眼面对热情众人路回玉,想起了之前他第一次来医院,跟陆应深在某个角落的单独交谈。
他很直白地指出陆应深对待路回玉的方式有问题,不管保镖还是他自己,都看管的太严密,谁探望都要经过他的同意,他像是把控了全部,把路回玉当成自己的私人物品。
然后根据陆棠光曝光的对他的感情,合理怀疑陆应深对路回玉心怀不轨,也许陆棠光的畸形爱恋就受到过他同样的引导和暗示。
他身为大哥,想这么做很容易。
“你现在,是觉得厌倦了,就改换目标了吗??”林嘉泽严正的质问,这一次他只为路回玉考虑,只从真实的现象出发,合理推测,没有掺杂个人的情绪和看法。
林嘉泽回忆起当时陆应深的神情,他站在医院不常有人来的阴暗角落,表情模糊,眼中却是跟往常一般无二的沉静。
不打算编造或隐瞒,没兴趣为自己解释,他只回应了其中一条。
陆应深敛下眼眸,深黑的瞳孔无声无息地直直看来。
“他不是物品,但他是我的。”
“我的。”
他很冷静地又重复了一遍。
但却更让林嘉泽觉得隐隐约约像有病一样。
林嘉泽从回忆里回神,舔舔唇问仰靠在病床上的人:“住在这里有什么让你觉得不舒服的吗?”
路回玉像真听进去了,无聊地掀掀眼皮:“不舒服?有啊……”
林嘉泽等人立马竖起耳朵。
路回玉歪头:“对象不让亲,算么?”
艹……
除了第一次都是手指。
不想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