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泽完全没顾及自己身为学生表率的身份,言辞十分犀利,惹得班主任忍不住咳了一声。
龚尧的心里防线已然崩溃,就算他还没亲口承认,但众人从他心虚的表现也能看出,林嘉泽说的大差不差。
一时,众人看向龚尧的眼神各异,脑子里也想了很多。
路回玉的众多黑料里,最实锤最严重的两个,就是抄袭泼脏水,以及几次打人,现在这两件事情竟然都平反了,都被证实有不为人知的内幕……
众人不禁想,那其他事情呢?是不是其实要么捕风捉影压根不存在,要么就一样是污蔑?
也不是没可能,他们脑子里浮现之前种种言论下路回玉的表现,他确实不爱交流解释,面对质问和嘲笑只会很愤怒,再进一步就武力威慑……
众人这会儿倒是不多在意他曾经总一副随时要打人的样子,毕竟谁能在被持续污蔑压迫多年,看着罪魁祸首名利双收,自己还被所有人误会,没一个人相信自己口中实情的情况下,还能维持体面,还能不怨不恨呢?
圣人都做不到吧??
至于路回玉曾经对陆棠光的针对,他们早在直播那天就想开了,想通了,释然了……这还不针对那简直是忍人!
学生们原本经历完直播澄清事件,只是感到意外震惊,以朴素的是非观来说,心底也略有不平,但因为路回玉的其他黑历史,不少人对他本人还是存疑的,但现在……众人踩一脚陆棠光、龚尧等伪君子的同时,觉得路回玉真TM倒霉啊!
这也太冤枉,太忍辱负重了???
妈呀,respect,当代勾践,当代窦娥。
林嘉泽和龚尧交锋时,全程事不关己的路回玉忽然收到一堆同情、怜爱的眼神。
路回玉:……?
班主任来回看了看,一锤定音道:“龚尧,第二节课间到我办公室来。”
龚尧不敢抬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浑身紧绷地挪回座位,心里只觉得完蛋了,说不出任何辩解。
教室静下来,但所有人都还偷摸地关注着当事人,包括林嘉泽,随后他们都看到,这位坚强不屈的楷模,在事情结束后望着前方虚空慢慢张开嘴,打了个很沉浸的呵欠,没管别人,翻开课本目光不对焦地继续早读。
其他人:“……”
怎么看着还没他们上心。
班主任等骚动停歇,目光扫过教室,放缓语气宣布:“满打满算,还有半年大家就要迈入高考的考场,所有人都紧张起来,查缺补漏、获得进步,接下来的月考一结束,学校计划召开家长会,当天你是开心还是追悔莫及,就看这回上考场了,都打起精神!”
听到月考和家长会,所有人都心情一整,集体倒抽一口凉气,瞪大眼睛听班主任讲话。
“为了相互都获得更好的提升,我决定在咱们班实行2+3的学习互助小组,两个成绩靠前的,带三个成绩中下游的,平时就多一起学习、讨论,后面几次考试哪个组进步多,老师有奖励……”
“什么奖励?!”班主任话没说完,立即有人插嘴。
班主任含笑:“送你一面锦旗怎么样?”
学生全乐了,班主任这才道:“进步最大的一组,奖励是免除一次值日,免一次语文作业,如果所有组都有进步,老师把两节语文课换到一起,给你们买零食放电影!”
“喔喔喔——!!”
教室顿时一阵喜悦惊呼,激动地差点拍桌。
路回玉刚进入浅眠就被吵醒,不明所以但跟着鼓掌。
抬眼看班主任在黑板上写东西,听了一嘴才知道“学习小组”的事。
他两辈子经历高三,没能像周围人那么兴奋,静静看着老师公布七组优秀学生名单,然后封他们为组长、副组长,吩咐同组的两个学生下去自行商量,决定要带哪三个成绩较为落后的同学,并在中午之前报给她。
四班的人数刚好能分成七个小组。
早读一下,学生们立即活跃起来,开始讨论分组,有的想自己要拉谁,有的想自己要去哪,教室内热火朝天。
路回玉提不起劲地靠上椅背,他上辈子除了被迫跟一些人演戏,在最后那段时间之前,也偶尔有花时间学习,毕竟在全世界都极端无聊加持之下,课本也显得有趣了。
他的成绩说不上多好,但也没到原主这种放弃治疗的程度。
总之他对跟别人凑一起,沉浸式体验高三、体验青春,没太大兴趣。
不过专门去找老师谢绝,也挺麻烦。
路回玉眯起眼,陷入漫无目的的思索。
“路回玉!”一个女声在边上响起,“你跟我们一组吧!”
路回玉缓慢回神,扭头看去,又是那个进门打招呼、对他还挺热情的姑娘,可惜他没有原主记忆,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她这一声音量不算高,因为他们坐的挺近的,但四周还是因此静了下来,有人看向这边,寂静中过了几秒,有男生弱弱开口:“啊?我也想拉路回玉进组……”
另一人:“都想到一块去了是吧?”
路回玉目光从他们面上扫过,没分辩出恶意或嘲讽,他想了想,有点明白了。
小组进步评价,是看组内每一个人在全年级的排名前进了多少,而他路回玉,是全年级倒数第一,只有往前,没有一点退步空间,随便考都能贡献百分百含金量……
而且越靠前进步越难,倒数第一则全是优势,稍微学学就能往前大跨步,有他的那组简直稳赢!
有这一部分现实原因存在,加上众人也对路回玉发产生了极大的改观和对他遭遇的“感同身受”,所以最先开口争取的三个人说完,竟然又有其他组的组长发出邀请。
已经进组的学生当然也想得到这些,他们也希望路回玉能加入自己这组,为“差生”带来进步希望。
教室里一下好多双眼睛看过来,全部布灵布灵地带着殷切的期盼。
路回玉已经想明白,丧着脸径直戳穿:“看上我倒数第一是吧?”
见他没生气没发火,众人心里更松快了,一连串的大笑后有人闹着抱拳上前,诚恳地好似三顾茅庐:“怎么会!?路兄经世之才,天下没你怎么行?鄙人恳请您出山!!”
路回玉还没说话,又有人扑过来,把前一个人按住:“路兄,你看他贼眉鼠眼的,像是好人吗?还是我风流倜傥比较可靠吧?”
“陈明轩你又污蔑我!”
“我说的有啥不对吗?”
“你这个跑一千米累成死狗的弱鸡,还在那说我……”
“靠!来来来,有本事比一场来!”
路回玉面无表情坐在原地,还没开口说一句话,教室里就演变成了靠掰手腕来角逐谁能让路回玉进组的火爆场面。
路回玉情绪稳定地看了两眼,不动声色从桌兜里掏出一包薯片。
决斗场上,众人好似已不是在组建学习小组,而是在进行一场关乎尊严的斗争,战况焦灼而热血。
当事人路回玉反而像个完全围观的路人,不说话只是一味地下饭。
“我来。”战况正发展到白热化时,忽然有一个人插入,让众人都愣了愣。
林嘉泽坐到上一人败退空出的位置,二话不说放上右手。
跟他同组的另一位组长,就是第一个邀请路回玉的女生,立刻兴奋地出声加油。
“林组长冲啊,让他们都变成你的手下败将!”
围观人群回过神,原本还意外林嘉泽这样不爱起哄的人,竟然主动参与这场玩闹,但想想他刚才为了路回玉仗义执言的愤慨模样,又感觉不是很难想像……
林会长这可能是移情……不是,擦亮双眼了。
“我靠……我感觉我要废了……”林嘉泽对面的擂主率先眼泪汪汪,对身边人哭诉。
“不要放弃,加油!”
“生死局内见英雄!你是最棒的!”
同组几人兀自开始煽情。
吵闹中,林嘉泽回头看向坐位置上观战的路回玉,犹豫一瞬,低低开口:“我赢了,你进我们组……?”
众人八卦且蠢蠢欲动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看。
路回玉手下零食不停,淡着脸没去看林嘉泽:“这位陈明轩同学很辛苦,你赢了我也进他们组。”
原本还在跟队友说临终感言的陈明轩表情变得飞快,本就不存在的眼泪迅速蒸发,在队友激动庆贺拍肩中扭头冲林嘉泽歪嘴一笑,已然自信放光芒:“那这把就当友谊赛,承让了,林会长。”
用游戏来竞争本就是玩笑,但路回玉最开始没阻止,等到林嘉泽上场才说这么一句,拒绝的意味过于明显,完全就是不待见、划清界限的意思。
有些人联系到之前的种种,更加确定路回玉真的对林嘉泽毫无留恋、毫无感情。
“……”被当众无情拒绝的林嘉泽,看着路回玉默了会儿,在开口时却不退让,“我年级第一,经常指导别人,比他们都合适……”
陈明轩组不乐意了,一窝蜂嚷嚷:“林会长,你怎么能在场外耍手段,能不能堂堂正正比赛!!”
林嘉泽面不改色,眨了眨眼:“我说的实话。”
四班这时基本所有人都围在这,一下齐齐望着路回玉等待他做决定,
后者在众人的瞩目中,波澜不惊地转开眼珠,思考一秒后挪回,眼神点了点林嘉泽对面:“行,赢了他们全组人的话,我可以考虑一下。”
“嚯!!”学生们立时哗然,“这这这……这可能吗……?”
林嘉泽看向对面,陈明轩组已经有四个人了,恰巧都是男生,而且还有一个又高又壮的黑皮,林嘉泽虽然力气不小,但车轮战下,几乎没有获胜的可能。
他神情不变,带着旁人不能理解的坚定,深吸口气道:“不可能也要试试。”
话刚说完周围又是一阵哄闹,其中还夹杂着几声意味深长的口哨。
陈明轩组当然不甘示弱,集体撸袖子:“来来来,怕啥啊?”
路回玉靠上座椅,眸色平淡无谓,并没有被决心或气氛感染。
林嘉泽果真开始挨个掰手腕,前几个还赢得比较顺利,第三个人开始就有些吃力,到了第四个人,众人已经明显看出来他手臂肌肉开始疲惫酸痛,面对黑皮十分难赢。
路回玉不在意林嘉泽能不能赢,就像他实际上无所谓加入哪一组。
只是个必须完成的组队任务而已,没必要在这种琐事上唱反调,不然更多麻烦事就会接踵而至。
没那个空应付。
路回玉无聊地瞥去一眼,在林嘉泽和黑皮的僵持中,注意到前者的手腕竟然是空的,他回忆了下,记起好像从早读就没见林嘉泽戴那个曾经贴身携带、形影不离的定制手表。
这位也觉醒了?
……
路回玉眯了下眼,没了两大追求者助力,做的坏事也差不多人尽皆知,何如薇跟陆言好似并没有插手帮他力挽狂澜的打算……陆棠光这主角的剧情还能怎么走?
他一走神,错过了掰手腕的过程,只在欢呼中看到众人摇晃林嘉泽,像他拿到了什么冠军……后者脸色因为过于用力而发红,呼吸略快,一边摆着手腕放松肌肉一边向路回玉看来,接触到后者目光时,脸上一闪而逝地笑了笑。
“我、赢了。”
路回玉偏了下头,没有回应,不置可否。
第二节课下是个大课间,新成立的学习小组凑在一起,兴致勃勃安排学习备考的计划。
路回玉这组另外两人,一个是他的同桌,一个是没什么印象的女生,看着和女组长关系很好。
他瞥了眼课本,两位“好学生”组长,一个是林嘉泽,女生叫宋子慕,宋子慕的小伙伴叫任佳,路回玉的同桌叫田树源。
——他也是刚刚才知道。
没什么精神地听了会儿,路回玉起身:“去卫生间。”
他走出两步,林嘉泽也站起来跟着他出了门。
路回玉知道后面有人,但懒得回头,走出近十米后,听见后头传来声音:“路回……”
路回玉一下停步,扭头,虚着眼瞧林嘉泽:“我加入你们组,只是完成老师的任务,你明白吧?”
林嘉泽张张嘴,涩然:“我……”
“我没有因为以前的事怨恨你,也没有为早上的事感谢你……不想了解你的心路历程,也对你这个人无所谓……嗯,不交朋友,别跟我废话,”他乏味而没力气地说着,“除此之外,你要说什么?”
“……”林嘉泽随着话语张大眼睛看他,逐渐陷入彻底的哑然。
路回玉丧着脸瞥他两秒,正要转身继续走,忽然听见另一边传来声音:“小路,好巧啊……”
路回玉扭头看见来人,神色瞬间比刚才还要无聊:“真倒霉啊。”
他就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了,没有遮掩的意思,裴照很清楚地听见了并且因此脚步一顿。
裴照反应很快地朗笑起来:“小路,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裴照。”林嘉泽没等他说完就迎上来,站在路回玉旁边冷冷盯他。
旁人只以为裴照是跟陈驰差不多的校霸,最多更沉稳、喜怒不形于色一些,但林嘉泽却知道,这个人私下里跟很多搬不上台面的群体和事件有勾连,手段多而且狠,不是一般学生能应对的。
以前路回玉跟他有多少联系他管不着,但现在,他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把路回玉带上歧路。
这是他必须要做的,是对以往的弥补和赎罪。
裴照对其他人就没那么客气了,大剌剌立在路中央:“我跟小路说话,有你什么事啊?怎么,你这么快就把陆棠光抛到脑后了?”
林嘉泽往前一步,将路回玉整个挡在身后,也不手软:“你在成年礼上那副假惺惺的样子,你莫非也选择性遗忘了?”
被挡住厕所去路,但真的很急的路回玉:“……”
够了,够了……
他像条搁浅的死鱼。
这就是天道制裁他的方式?
第42章 你过关狠狠拒绝这个变态
林嘉泽和裴照两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就要发展到相互揪对方领子的时候,同时感到一股力量推到了腰上。
路回玉以一米七的瘦弱身体,接连搡开两位一米八几的壮汉,从旁边挤了过去。
他摆摆手头也不回:“你们聊。”
裴照和林嘉泽都顿了下,而后看向对方的眼神透露出一组对话。
——谁他妈要和你聊。
——跟你没话说。
两人不再理睬对方,却都不走,顽固地站在男厕所门口,像准备逮个人干架。
部分胆子小的,直接就绕道了。
在楼下玩了会儿,刚回教室准备上厕所的陈弛,一到卫生间门口就撞见这幅景象。
厕所周围一般是问题学生盘踞的地方,但就像鬼也会嫌弃马桶、不愿意从那里头钻出来一样,混混们也学会挑地方了,近期很少往这儿钻。
要说裴照死性不改爱往这儿凑也就算了,林嘉泽怎么也门神一样立着?
陈弛一步没停,走过去:“你们约着吃屎吗?”
裴照的眼睛一下就危险地眯了起来,他不用转头都知道是谁。
林嘉泽眉头也皱起来,冷冷看过去却迎面接上了陈弛的后半句——“这么护食?”
“……”
林嘉泽还算冷静,闭了下眼:“我等人。”
陈弛笑了:“都这个点了里头还有谁啊,不都是粑粑么……”
路回玉甩着手上的水走出来,对上陈弛,后者立时一愣。
“……嚯。”
然后第一时间告状:“他俩想伏击你,被我发现了。”
裴照眉头拧的能夹苍蝇。
林嘉泽平复了下呼吸,对路回玉:“走吧,快上课了。”
见路回玉没理自己,直接往教室走,陈弛也不*上厕所了,追在后面可怜巴巴:“我错了……我中午还能去你家吃饭吗?”
李阿姨的手艺太好了,放假前他吃了一次,一整个中秋都想。
路回玉神色超然:“你去吃那啥吧,你天天念叨的。”
陈弛被挡在四班教室外面,深沉地像被一盆大雨淋了。
等他寥落地离开,四班众人再也忍不住地讨论起来,这是……今天的第三位男嘉宾了!
感觉一下子好多人都围着路回玉转,又是下场竞争又是“偶遇”守厕所,又是一路追到教室门口……老天爷,这三个可都是北高风云人物,在校外也是声名远播啊!
宋子慕看看门口,又看看林嘉泽,再看始终淡淡的路回玉……
虽然没觉得另两位是在追求,但这也让宋子慕想到了林嘉泽的处境……林会长你这没什么戏啊,半路回心转意最不值钱,黑历史太瞩目,先天就比别人矮一头……
林嘉泽有点神不思属,从听到陈弛说去路回玉家,他就脑子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路……你……”他整理好思绪,话说顺畅了些,“你没住校了,现在住在哪?”
据他所知,路回玉还没有搬回陆家。
其他组员也有些好奇,大家差不多都知道他之前是被赶走,被迫住的校,但现在情况已经改变很多,宋子慕和任佳还知道陆应深对他很关心的事情,猜测他是不是被接回陆家了。
路回玉被众人看着,简短道:“我自己住。”
林嘉泽心一沉:“你在外面租房?自己负担??”
路回玉没理他,合上书结束讨论,准备上课。
林嘉泽被无视,抿唇沉默地收拾东西回到自己位置。
虽然看陆应深在山上的态度,不会对路回玉不管不顾,但……他记陆棠光喜欢自己亲哥的事实。
这其中有没有陆应深的引导?或者他就是个喜欢对弟弟下手的变态?
路回玉没有回陆家,是不是被他安置在私人地盘了?
他……他转移目标,打算对路回玉……??
另一边,裴照毫无收获地往自己班级走,他双手插兜地想着,陆家对陆棠光和路回玉的态度都太过暧昧,他原本肯定路回玉是弃子,但现在又有些不确定。
裴照低着头,有些焦躁,原本跟老爷子保证会尽快让局势明朗,推动计划发展,但现在陆应深直接两手抓让他完全没法下注……
裴照深吸口气,这是父亲给他的考验,他还年轻,商场上的那些让虚长他几岁的兄姐先行入场了,如果在学校还不能发挥自己的能力,他根本没机会进裴家公司……
裴照勉强镇定下来,他历练这么久,掌握了许多自己的势力,难道还连两个高中生都奈何不了?
不管跟谁合作,让路回玉和陆棠光斗起来绝对不是坏事,浑水摸鱼会更方便些。
而路回玉已经在之前知晓了他的部分计划,本来聊得很好,不知这小子是不是看出了什么,或是翅膀硬了,竟然开始一条消息都不回……
裴照目光锐利一分,暂时不能把路回玉踢下船,还得继续拉拢,否则一但彻底背叛,他将事情透露给陆家,自己想做什么就很难了。
一个被刚刚抛弃过,却陆家稍微招招手就又变得不可一世的蠢蛋,哪里会想得到,陆家能几次改变态度,放任他被所有人欺辱,本就说明了实际对他毫不在意呢?
得让他知道厉害,了解自己真正的处境!
裴照抬起眼,前方不远处路过一个眼熟的背影,他脚步不停,眸子闪过光芒,嘴角挂起个笑,招呼:“汤年……”
埋头匆匆走过的人,顿了顿,回头看来,撞见裴照,神情一瞬戒备:“你干嘛?”
“没事,”裴照手指摸摸下巴,仰头睨他,“以为几天不来上学就能逃过呢?今早还不是在国旗下演讲了……哦不对,是——朗读检讨了?”
汤年脸色一僵,挪开视线左右看看,露出羞恼:“你想说什么?”
裴照也懒得而跟他打马虎眼,下巴点点他:“你最近还跟陆棠光有联系吗?”
汤年冷冷侧目:“怎么?”
“我以前以为你是真的崇拜陆棠光,一心想当他小弟,但最近我有点明白了……”他凑近一步,俯身压低声线,“你不是有多喜欢陆棠光,而是单纯地非常、非常、非常憎恶路回玉对吧?因为得不到他的友谊?跟屁虫一样撵在身后也不被重视?”
汤年瞬息被电到一样,一把将他推开:“你说什么?!”
见汤年气喘吁吁十分应激,裴照笑眯眯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有个你应该很喜欢的机会,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汤年大张着眼犹疑地看他,凝滞好几秒才慢慢找回呼吸。
*
路回玉背着包往校门外走,后面跟着一位校霸,一位学生会长兼校草,成为了一道学生眼里的奇特风景线。
路回玉停,他们也停,加快脚步他们也跟着赶上,打定主意坠在后面,不落后也不超车。
路回玉:“……”
他没什么表情也懒得回头,把这两人当黑白无常在送自己上路,就舒心多了。
下午放学高峰已过,但北高校门口还是有稀稀拉拉的学生正在进出,路回玉从宽敞的大门望出去,看到马路对面停了两辆豪车。
不是同一牌子,颜色和造型也不同,但都能一眼看出来有在努力低调,但又掩不住奢华。
北高一些识货的学生们也在打量,猜测是哪个大家族来接孩子了,不过大家没有过分围观,毕竟每天放学都能时不时扎着堆地看到几辆。
路回玉带着两个影子刚过完马路,两辆车同时打开了车门,路回玉左右看看,不知道哪辆上面是陆应深。
他看向右方,那里的后座下来一个男人,但看那风流不羁的动作,不像陆应深,等看见脸,认出来是陈术。
他正瞧,后背一轻,书包被一只手提起,人也被扣着脖子转了半圈。
“你哥在这。”
路回玉脚步稳住,抬眼瞟陆应深:“是嘛。”
陆应深沉了下眸,但没有生气的意思,只是更重地扣了下他的后颈:“不认识了?”
路回玉把他的手打开:“你又没跟我说车型跟车牌号。”
陆应深从善如流:“我的错。”
他看向另一边,陈术此时已经走了过来,垂眸望着路回玉正要开口,赶过来的陈弛抢先道:“你想好再说话,这边有很多警察。”
“……”陈术敛眸冲他笑笑,暗藏着警告的意味:“你觉得我要说什么?”
他向陈弛要路回玉微信,到现在也没成功,像是被当成贼防了。
在陈弛狐疑的目光中,陈术拿出的自己的手机,无视周围人目光,径直打了一记直球:“可以加个微信吗?”
他穿着不算正式的西装,身姿挺拔,带着成年人的成熟气度,和一种从容,但面向路回玉微微低垂的头却又消减了他身上上位者的冷漠,让他更多了一份别样的包容气质。
路回玉望着眼前人,情绪不显地眨了下眼——好标准的小说霸总。
陈弛有点紧张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很怕他们一不小心看对眼了。
王母娘娘的发钗呢?能不能借借他??
一个微信而已,路回玉没看的多重要,他略长的头发挡住一点眼睑,纤瘦、衣服大得兜风,还得点病容,眼睛却黑白分明,无所谓地仰脸问眼前人:“为什么,有什么好处吗?”
陈弛感觉自己快被魔幻现实击垮了。
为什么不狠狠拒绝这个变态??
全程望着盯着陈术动作的陆应深,此时垂眸落向路回玉侧脸,提着书包的手,在不为人知处攥紧。
但他没有出声。
见没被直接驳回,陈术笑意更深,想了想:“嗯,我手下有很多酒楼,包括街边的快餐、各样美食都有涉及,还有度假村、游乐园也有不少,有些就在城区或近郊……你可能感兴趣的休闲娱乐场所,比如海洋馆、电影院、游戏城只多不少,可以免费对你开放,并且,嗯,包食宿包路费。
“如果去海洋馆等地方,还能让你享受直接和动物接触等私人订制的福利,另外想去外面玩,各大城市都有酒店免费住,还为你安排私人导游,想去海岛,我有几座……”
路回玉没听完,老板应聘一样点点头,拿出手机点亮二维码:“扫吧。”
好像在说你过关,明天就给我来上班。
陈弛倒退一步,头晕目眩,五雷轰顶。
第43章 还活着抱、一、下、我
之前以为陈术是那种传统狗血文里的霸总,但现在看起来没什么奇怪癖好。
嗯,关键是其他条件太馋人……不是、优秀了。
陈术抬起摄像,镜头里刚露出一角的二维码忽然被一只手全部遮盖住。
陆应深定定站着,淡定地不像正毫无礼貌攥着别人手机,他没什么情绪地看着陈术:“这些事用不着麻烦别人。”
路回玉动了动,发现手机被控的很死,根本抽不出来,他抬头看了眼陆应深,后者没有垂来目光。
那边陈术很潇洒地笑笑,很快回道:“只是交个朋友,就像之前说的,陆总至于这么小气?”
他以为裴家那次照面,他跟陆应深已经达成了共识,在路回玉高考完成年之前,他不会提出某些话题,更不会做什么出格举动。
就像他说的,只当是成年人照顾一个小朋友。
现在这怎么也不行了?
陈术说着挑了下眉,暗地思忖陆应深的突然变卦。
在陆应深眼里,他根本没有答应过什么,当时只是被打断,什么都没来得及说罢了。
气氛一下莫名针锋相对起来,跟刚刚震撼失语不同,陈弛瞬间切换成满脸饶有兴趣,吊儿郎当环起手等待好戏——不管是谁,制裁这个变态。
路回玉从陆应深脸上收回视线,后者一直看着对面陈术,也没理他。
路回玉困惑地蹙了下眉,转眼看向陈术,兴致不高地直白道:“我不喜欢你,也没有找人谈恋爱的打算。”
陈术一点不生气,微微俯身瞧他,语气低缓平和:“我尊重你,不过,未来还很长不是吗?”
路回玉波澜不惊,不置可否。
他想了想,手往旁边拍去然后一拎,他挥手的高度正好在陆应深腹部,拽住衣服想把陆应深往前拽拽,但没拽动,他顿了下,镇定自若地继续寡着脸道:“你要是有什么不对劲,我就告诉陆应深。”
陈术直起身,笑容不减:“当然,这是你的自由。”
在路回玉手碰到自己的时候,陆应深就有点凝滞,他只觉得像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腹部不自觉紧绷,很快这种僵硬就蔓延到了全身。
扭头瞥见路回玉的眼角眉梢,露出了一点令两方势力相互牵制、取得平衡的满意,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完全说不出话。
就这一个走神,陈术顺利加上了微信。
陆应深眼神微冷,揽过路回玉将他转个面带向车子,看着他上车,然后干脆关上车门。
“下次见。”陈术冲着远去的车窗明媚招呼,也不管陆应深很显眼地示意他滚。
陈弛鸡皮疙瘩掉一地,一秒不愿多呆,立马扭头从另一个方向远离。
等众人跟两辆车完全消失,在远处观看全程的林嘉泽才从小门里走出。
他盯着刚刚陆应深车子停靠的位置,眉头渐渐皱起,陷入思索。
陆应深坐在驾驶位注视着前方路面,路回玉独自坐在第二排,车子平稳地驶上绿树掩映的大道时,路回玉忽然埋下头,按住皮质座椅的指尖泛白。
他莫名其妙耳鸣了。
非常尖锐、漫长,一点也不缥缈,像是有针在往脑子里面钻。
他安静地忍受着,闭上眼睛,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等到耳边重新出现外界的响动,他肩膀垮下,额头已经渗出一片薄汗。
“怎么了?”陆应深从后视镜,注意到他低头一动不动,问道。
也许是被悠长似乎忍耐不到尽头的耳鸣,弄得烦躁,路回玉语气冷淡:“你不是不理我么?”
陆应深扫向后视镜的动作一顿,下一秒车子在路边急刹,路回玉身体摇晃间,听到利落的解安全带声响,很快颈侧附上一只温暖的大手。
陆应深从驾驶座回过身,看着他,垂了垂眸而后抬起:“抱歉,哪里不舒服吗?”
路回玉也被他这一连串动作弄得有点呆,他原本是想表达对方在开车,不方便打扰地意思,但出口不知道就怎么变成了“不理我”。
路回玉抿唇。
……感觉怪怪的。
见对方没抬头,陆应深稍稍用力,颈侧的手带上轻柔的力道,让他的脸仰了起来。
而后他顺了顺路回玉后颈的发丝,安抚似的:“对不起,可以跟我说说吗。”
路回玉也没太别扭,顺势就掀开眼帘对上陆应深视线:“有点耳鸣,已经好了。”
陆应深看了下他的耳朵,摆弄他软踏踏一点力气不用的脖子,观察了下耳蜗,确认到:“现在没有了?”
“嗯,”路回玉恹恹的,“人工耳蜗就是经常会这样。”
陆应深没说什么,目光落在他脸上几秒,伸手将他抱了起来,一手揽住腿弯,一手按着背,护着他的脑袋,将路回玉整个人团吧团吧从后座转移到了副驾驶。
“哎……”路回玉刚惊了下,就飞快闭上嘴巴。
“坐这里,方便随时理你。”陆应深带着隐含的笑意道。
接触到路回玉扫来的死鱼射线时,他正一手搭着副驾驶座椅,保持着倾身的动作,另一手正要去拿安全带,两人离得很近。
陆应深不受控地顿了下,心跳有一瞬停止,而后变得飞快并且悄然无声。
路回玉虚起的眼睛慢慢变得正常,眨了下,不明所以地沉默。
陆应深将目光从他眉眼处挪开,接着却又扫到耳朵下、脖颈上整齐排列的两颗小痣。
陆应深放在侧边靠背上的手,指尖动了动,他迅速低头扣上安全带,将一些难以抑制的反应掩藏。
他坐正,边按下车窗,边目视前方道:“我可能真的是你哥,能不能大人有大量饶了我……”
他没有进一步解释这前后都看起来很莫名其妙的话,跟着低声继续:“给我一些……关心你的权力?”
他看起来前,像还在为之前被指控不理人的事情道歉。
路回玉瞧着他的侧脸,忍住听陆应深温声说话的不自在,歪了歪头,表情不解但很平静:“那也是没血缘的吧……而且,你以前可根本不问。”
陆应深想起自己之前,一系列能动手就不动口的“关心”,眼中有明显的思绪翻涌,而后像河面忽然破冰,或信徒偶然获得神的救赎,很短地笑了下。
他放松脊背,垂眸点头:“是。”
而后重新发动车子,向陆宅驶去。
见熟悉的宅院出现在视野,陆应深开口:“今天可能有点吵,不想呆了就告诉我。”
路回玉不甚在意地喔一声。
今天来陆宅是他同意的,他中午听陆应深说,陆棠光昨天下午就找回来了,就在山上一处没什么人去的僻静地方。
医生确定他只受了一些皮外伤,可能是山路湿滑摔得,陆棠光没有反驳上什么,稳定下来后,竟然一反常态软下态度,表示想当面跟路回玉道歉。
路回玉对他的状态挺好奇的,他猜测陆应深的“小说”信息,就是从陆棠光那里获取的……
天道没在自己身上做什么手脚,难道瞄准了主角?
陆应深将车停在院中,正要绕去另一边开门,路回玉却自己先下来了。
听见由远及近的狗叫时,路回玉扭头冲他扬了下眉——
陆应深在路上说今天家里情况,告诉他之前因父母不在寄养在别处的狗,被接了回来。
他说虽然吩咐了人关着,但可能回去的时候还是会窜出来。
路回玉调侃他不是挺了解的么。
下车前路回玉就关了耳蜗,所以没又应激,而陆应深很快来到他侧前方。
尽管有所准备,看到那只大狗的一瞬间,路回玉还是抬手拽住了陆应深衣袖,微微有一瞬不稳。
跟上次勉强还算慈眉善目的土狗不同,冲出拐角的罗威纳毛皮油亮,一身肌肉,獠牙喷张……最关键的是,它猛地让路回玉的某些记忆,变得清晰。
他不知第几次试图逃离那个没有正常人的怪圈,明明没有泄露行踪却依然被某些人找到,他们把他带到一条长长的机场跑道上,尽头是将要坠落的黯淡夕阳。
“你的哥哥都那么爱你,你怎么忍心?因为你失踪,他已经哭了三天了,你一点都不感到愧疚吗?”
路回玉被人死死地钳制住,但仍然冰冷地、不为所动地盯着对方。
“……既然不知悔改,还这么能跑,那不如来玩个游戏吧,”那人拽住绳子,将凶狠叫喊想要冲出去的大狗压制住,“只要你跑的够快,它们就咬不到你哦~”
另一只嬉笑着指着跑道另一头:“只要你能活着到达那边,就有奖励,保镖会把这些小可爱全都拴起来……”
路回玉心脏慢慢下沉,垂眼盯着那些狗,神情却掀不起一丝波澜。
他被推到起点,遥望着金黄洒落的看不见终点的跑道,没有表情。
有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还活着,但他依然活着,即使苟延残喘。
好像有什么声音,请求他再坚持一会儿。
无能为力,但努力抱着他,温柔地祈求。
他描述过平静的、以美食为主角的餐桌,没有掩藏遮蔽的星空,还有并不残忍的夕阳。
出门不那么危险,碰到谁都不用担心遭遇麻烦,没有不言不语也会惹来的讥讽和霸凌……
原来动物园里确实有动物,海洋馆里有鱼,游乐园会让人开心。
“可别咬到脸或者咬死,否则他还怎么感激我——千辛万苦地,把他弟弟从坏人手里救出来……”
“放心,都是训过的,保证疼得要死,但不会死。”
身后犬吠不止,有人狂笑:“3、2、1,出发!”
路回玉站在陆家的庭院中,游离的眼神缓慢对焦,他看着眼前这条狗,它跟曾撕咬路回玉的那些,是同一品种。
就连项圈,都是极为相似的款式。
陆应深感受到手臂传来的力道,侧身将路回玉半揽进怀里,另一手遮住他的眼睛。
此时佣人急匆匆跑来,满脸天塌了似的慌张:“陆、陆先生……我确实把狗关起来了!我、我不知道它是怎么跑出来的……可能、可能……”
陆应深没听他继续,沉声:“关起来,守着。”
他看了男佣一眼,后者精神一震,提起口气飞快把一边汪汪叫一边摇尾巴的罗威纳牵住,连拖带拽地把流哈喇子的壮狗往回拖。
这只罗威纳专门找人长久训练过,没多少野性了,看着凶但其实在同种里面性格算友好的,平时很乖面对陌生人也不会扑咬,不过吠叫警戒算是天性,挺难不叫的……它来陆家时间短,可能跟路小少爷不熟吧……看它摇尾巴的样子,应该只是好奇,没咬人的意思。
不过,明明好好关起来了,倒底怎么跑出来的啊??!
我不会,因此丢了工作吧!
男佣恼恨极了,决定一会儿问问,到底哪个同事这么手贱,说了今天不出笼,但还是悄咪咪放出来了!
是不是嫉妒他成为养狗专员,多领一份薪水啊?!
外面这一阵骚动,把在客厅的陆家其他人引了出来,客厅门被推开,陆应深却没去管,在路回玉面前蹲下,找到他低垂的眼睛,捧着脸拇指揉了揉腮,等路回玉乐意看过来了,用口型问:“狗被带走了,还好吗?”
“怎么了?”远处陆言看见两人停留在原地,出声询问。
何如薇提起裙摆走下台阶,一直低眉顺眼的陆棠光也跟在后面,担忧但又很谨小慎微似的,挪着步子往这边靠近。
回忆的汹涌浪潮逐渐退去,路回玉转动眸子迎上陆应深眼睛。
他就那么安静地凝视几秒,不声不响抬手,抓住陆应深放在自己脸侧的手腕,因为听不见,所以说的很慢:“抱、一、下、我。”
第44章 没关系你,头发……有点太长了……
陆应深先是有片刻怔愣,然后目光一瞬变深,手下用力将路回玉压得靠自己更近,几乎都要撞到一处,目光盯着他。
他反应明显,但却像没听清,抓住路回玉的视线,问:“你说什么?”
陆应深手下力气不小,路回玉往前一倾,不觉蹙了下眉,前者像回过神,迅速松开手,往后靠了一点,目光慢慢移向侧面。
路回玉直起身,眼神困惑地打量陆应深。
后者的眼睛只转开了一两秒,看回来时一切如常,看不出什么特别情绪,只冷静地、带一丝戏谑地道:“跟哥哥撒娇?”
路回玉赏他一个大白眼,这会儿脑子也清醒多了,说了句“算了”,便戴上耳蜗外机,要绕过他往前走。
此时何如薇、陆棠光已经来到近前。
这是自从上次路回玉经历被众亲戚指责揣测,又过敏病倒后,第一次回陆家,第一次跟陆家人毫无阻隔地面对面,何如薇情绪复杂,有些不知作何表示,她想了想,正要说点什么,忽然见陆应深几步上前从身后将路回玉抱了起来。
她一顿,陆棠光也面露诧异,看着陆应深将路回玉举起来后迅速转了个面,面对着自己托抱在怀里。
路回玉也给他惊了下,飞快稳住身体,抬眼便撞上陆应深的近在咫尺的眼睛,正看着他,平淡地开口:“这么抱?”
说着一边稳步向前。
这姿势像极了抱小孩,是陆应深除了把他当毛巾挂之外最常用的动作。
路回玉来不及扎他两句,眼前和耳边忽得出现依稀的画面,和声音……
“呜呜呜……哥哥……”
小孩趴在一个同样青涩的少年腰上,哭泣的声音发闷,时不时还吸两下鼻涕,难过但又有种手忙脚乱的诙谐。
“玉崽、玉崽,是不是要死了?医生爷爷跟妈妈说……说玉崽过敏很严重,没有药能吃……玉崽要治不好了……”
小孩不知道自己现在满身红疹,身体高热,他虽然浑身都因重病而疼痛,但从小到大时不时就要来这么一遭的小朋友,已经习惯了这种痛苦。
他满脸泪痕,皮肤泛红,看起来可怜得很,他不知道自己刚开口他年纪轻轻的哥也就要碎了,但仍然咬牙坚持、定定站着,两手扶住他,免得他哭倒。
听到小孩说“治不好”,少年哥哥的眼睛放大了下,跟同学打架、被石头砸都没吭一声的他,眼眶迅速泛红。
他抿住嘴唇,将泪意憋回去,脑里不知想了些什么,深吸口气,捧起弟弟的脸,努力柔和眉眼看他:“玉崽不会死的……有药奥,哥哥会开制药公司,生产所有能治好玉崽的药……”
小孩断线的泪珠停了一瞬,有点迟疑:“可是哥哥,来得及吗?玉崽好像、好像现在就要死了…”
“玉崽……”哥哥眼睛里的水光闪了闪,还不成熟的双手将弟弟抱起来,让他趴在自己肩膀上,看不到那几滴忍不住掉落的眼泪。
“玉崽不怕,哥哥在呢……”他平稳中压抑颤抖的声音,骗不过大人,但对小孩来说却是最可靠最洪亮的。
他目光死死盯住前方一角:“玉崽不会死的,就算要死,哥哥也会陪你……玉崽知道吗?人死后都回去一个地方,到时候哥哥陪你一起去,这样玉崽就永远有哥哥保护,玉崽什么都不用怕了……”
“而且,”少年垂下眼帘,用力抱住怀里瘦小的身体,“玉崽不会死的,玉崽、玉崽要……长命百岁……”
路回玉从回忆里挣脱,陆应深此时正好踏上别墅台阶,没理会边上惊讶无言的众人,路回玉拍拍他的背给出新指示:“换个姿势。”
陆应深没说话,放在背上的手改搂住腰,另一手穿过他的膝弯,将他打横抱住,路回玉有点不习惯,攀住他的肩膀抵消一瞬间的失重。
“抱紧。”路回玉道。
陆应深不问,说什么做什么,低头看看他,没用太大力气地把人颠了下,调整动作,手臂收紧。
路回玉没再说话,他又来到了一个熟悉的场景,正被人从水里捞起来。
而后他坐在夕阳下,不知说了什么,听见对面一个声音在断断续续地回应。
也许是掉进水里,耳蜗外机进了水,那人的声音听起来很难形容,像隔着厚厚的棉布,要不是外轮廓看着像个人形,简直没法确定是人发出来的。
“我……配不上你,你会遇到更有能力,更爱你的人……你会,长命百岁。”
陆应深走进客厅正要把路回玉放进沙发,肩膀忽然被攥住,怀里的人似乎在刹那间失去体征,静止了片刻。
陆应深放下人,去看他的脸。
路回玉低着头,略显急促地喘息着。
——那很奇怪、很难被记住的声音,他好像不止听见过一次,那是……在世界彻底变成漆黑无声之前。
他昏昏沉沉地躺在推车上,颠簸之中被送往一个地方。
那时耳蜗外机还没被拿走,他还能听见一点点声音。
但随着功能衰退,外机能捕捉到的响动已经越来越模糊失真。
那几个词组很难分辨,他一直也没记清楚,只觉得是个熟人,但和记忆中的谁都联系不起来。
时隔近半年,他终于记起,能够听清——
“没关系……撑不住也可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那声音前所未有地低沉、空洞、单调。
“如果不想继续,就抱住我……我会杀了你。”
“……很快,不痛。”
这朦胧的声音不断扩大、回荡,仿佛来自极远处,来自另一个世界,直到路回玉出现在一条小巷,抬头突然阳光刺眼。
所有声响戛然而止。
路回玉低垂着的脸,神色冷淡,呼吸渐渐平复。
他一直搞不清自己怎么就穿越了,还从一本书到了另一本。
他以为是自己坚持不住死了。
毕竟最后那段日子,他连个鬼都见不到,没谁给他抱。
但现在看,他有好些记忆是缺失的,比如他可没记得有谁把自己从河里捞出来,只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就出现在岸上。
这算支撑他虚假世界理论的证据之一,世界运行bug。
另外更不记得谁说过,可以帮他了结。
……
路回玉很快恢复平常的表情,眼珠转向陆应深。
后者也正在观察他。
路回玉挑了下眉,冲他略显敷衍但又带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陆应深很冷静,能看出来一点不解,但表情没变,只是又多打量他一会儿。
始终围观没机会插话的陆言,见场面安定下来,开口调和气氛:“哥俩关系还是这么好啊……小玉原先那间房已经收拾出来,离开饭还有半个多小时,你带他去休息一下,要么四处转转……对,院子里桂花正开呢……”
虽然挺奇怪,但幸好还有大儿子跟养子关系不错,不然他还挺担心养子旧事重提、借题发挥,闹起来又把今天一顿饭搞砸。
何如薇也应和几声,她没像陆言想多么复杂,只是仍然还陷在愧疚和自责中,虽然努力表现出友善温和,但还是能听出,她没能像陆言那样,丝滑地切换成坦然、热情,自来熟。
自然地仿佛之前的背弃和隔阂都不曾存在。
陆应深没应声,用眼神询问路回玉,后者抬眼,目光闲淡地从站着的几人面上扫过。
没什么所谓,不关心,但又好似隐含一丝戏谑。
他淡漠偏头,漫不经心:“那转转?”
两人起身,就要走过陆棠光上楼,一直保持低存在感,眉目低垂的后者,忽然微微抬眼,眼珠追随二人道:“弟弟不舒服吗?”
他指的被抱进屋这件事。
路回玉已经走上几阶楼梯,转身胳膊搭在扶手上看他,居高临下地睥睨几秒,张张口好似要说话,但下一秒却径直扭头走了。
似乎专门理他,就是开个无聊的、目中无人的玩笑。
陆棠光的身体僵了一瞬。
两人消失在转角,留下客厅里不平静的几人,陆言跟何如薇刚刚呼吸都放轻了,生怕发生世界大战。
陆棠光背对二人,他们看不见他的表情,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出声安慰。
上到二楼,没几步就是个露天浮空花园,路回玉没让陆应深引导,独自走在前面。*
没有原主记忆,但他来到一间屋子前,径直道:“这是我原来的房间?”
陆应深看他:“嗯。”
路回玉没打开,继续往前找到一扇厚实的大门,领子遮住的下巴漏出来一点,朝那示意:“你的书房?”
“是。”陆应深还很淡然,手放上去正要解锁,就听路回玉继续道,“就是那个,全家只让陆棠光进的地方?”
陆应深指尖不为人知地停顿一瞬,但看起来还是很顺畅地打开了门,他脸上没透露出多少情绪,好似没受影响:“……什么叫只有他,我不用办公么?”
路回玉点头:“对,你们幽会的地方。”
他说完,自顾自走进去,没管陆应深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陆应深关上门,跟上两步,顿了几秒,还是说:“锁已经换了。”
路回玉在偌大的书房里转着,语调平平地咦了下:“为什么换,你刚刚不是挺理直气壮的嘛。”
陆应深看他背影,沉眸低声:“我有吗?”
路回玉不说话。
他停在窗前,暗地深吸口气,挺烦的。
他觉得自己最近,有点太带入“陆应深曾经的弟弟”这个身份了。
说的什么玩意儿。
调侃还行,后面那句纯属多余。
他静了下,在陆应深走过来之前,转身望向书架,过长的发丝被穿过花园而来的微风,吹得染上桂花清香。
“这就是你跟陆棠光告白,送定情信物的地方?”
陆应深没有移开目光去看他望的方向,只一动不动注视着他,面上镇定地好似一如往常,半晌,牛头不对马嘴——
“你,头发……有点太长了。”
第45章 别上手徒手,把整个龙虾抄走
路回玉一秒变成死鱼眼。
虽然他就是随便问问,没指望陆应深说什么,但这人转移话题的方式真够拙劣。
陆应深眨了下眼,只花了一秒就痛改前非,冷静补充:“没有喜欢过他。”
不等路回玉吐槽,陆应深从房间另一侧拖来一把较高的椅子,放在窗边,把路回玉抱上去,让后者刚好能撑住开阔的窗台,两人的视线差不多平齐。
路回玉受够被搬来搬去,刚沾椅子就烫屁股一样跳下来。
陆应深伸手想顺顺后脑勺,被路回玉轻轻一侧头,躲开了。
陆应深望他眼睛:“怎么这么扎手了?”
他刚说完就看到,路回玉一手按住椅背,另一手撑住窗台,用了些力气自己重新坐了上去,然后死鱼眼还摆着,孤寡地盯他。
白费力气这么一通,警告他好好说话、别动不动就上手的意思异常明显。
陆应深迎着他的目光,一点不生气,手放下来自然地搭到了窗台上。
“之前的事我还没有全部记起来,但能找到不信任他的证据,”他平缓地说着,目光没有片刻偏移,微微低头看着路回玉,“比如他的那块玉牌,是假的,还装了追踪和窃听。
“比如我会给他下安眠药,虽然不知道原因。
“比如,你回来那天——我暂且这么认为——我让保镖监视陆棠光,别叫他轻易离开陆家。”
陆应深边说边点开手机,将追踪器界面展示在他眼前。
路回玉扫向眼前屏幕,陆家的每一条路包括花园里的小径都详细显示,其中有一个红点正在移动,放大后,陆棠光的位置能精确到一米以内。
路回玉抬眼,跟他没有任何隐藏和思量的眼睛对视,半晌,他靠上椅背说起别的:“陆棠光今天看着跟以前不太一样。”
从爷爷那得到的线索看,至少在两年之前,原主的生活和性格,还跟小说里明显不同。
陆家其乐融融,原主是真正的陆家小少爷,明面上没任何人讨厌他。
他身体打小就不好,被陆应深细致地关切和照顾,比父母更用心——这是小说里完全没提到的,而且给人感觉压根不存在。
这些疑点,陆应深肯定也注意到了。
加上确认自己和身边人记忆不完整,初步推出一些结论,不是难事。
陆应深嗯了声:“从山上回来就看着很‘乖巧’了。”
路回玉侧目:“是他告诉你世界是本小说?你对他做了什么?”
“没有。”
路回玉虚起眼睛盯他。
陆应深随意道:“常规手段,审讯。”
路回玉张眼,一下就对陆棠光现在的思路有点感兴趣了。
今天正好还有个节目,可以观赏一下。
路回玉逛完二楼,又踱步去了花园,跟上次来不同,佣人们见到他都会停下来示意,而不是没看到一样匆匆走过。
路回玉面无表情,毫无感想。
一楼餐厅,丰盛的菜肴全部上齐后,陆言招呼佣人去叫大儿子和小儿子。
他看看手机,又面向立在桌边的陆棠光,严正脸道:“老爷子马上就到了,一会儿好好说,道歉要诚恳,别让老爷子看到子孙不合,觉得我们偏心、故意给小玉委屈受。”
陆棠光乖乖点头:“嗯。”
陆言打量着低眉顺眼的陆棠光,心下稍稍满意,去了一趟山里,也许是终于想通了,回来后就恢复了以前的懂事样。
原先让陆棠光进山,主要是想讨老爷子欢心,打动顽固独居的老人,请老爷子回陆家,可惜……陆进明显更喜爱路回玉。
想到之前发生的糟心事,罪魁祸首还好好地呆在陆家,不知陆老爷子会怎么想他……陆言对陆棠光就从之前的失望,转变成了十分的不满。
幸好这孩子乖巧懂事尚在,回来后态度恳切地提出想道歉。
陆言自然愿意两人化解矛盾,在他眼里两个孩子之间没什么过不去的,能其乐融融、承欢膝下,让老爷子享受天伦之乐再好不过。
于是他一手组织起今天的家庭聚餐,还请了老爷子过来——陆进原本理都不理,但听他说路回玉也来了,下一秒就回复在路上……
陆言笑笑,对目前的发展很满意。
陆棠光余光瞥见陆言脸上的欣慰,面上不显,内心一阵冷笑。
曾经因为一个孩子,冷落、抛弃另一个,现在局势逆转,又故技重施,陆家这些见风使舵的东西,他早看透了。
虚伪和冷漠比起他来有过之无不及。
最该受惩罚的不是自己,而是他们!
偏偏他们一个个还能心安理得地在这审判、指责别人!把他推出去挡刀……
陆棠光缓缓吸口气,表情却更加自责、羞愧。
坐在侧边的何如薇整整裙摆,扫一眼陆言和陆棠光,秀眉轻蹙。
接触到陆棠光越发低敛、温驯的眉眼,她心里竟闪过一丝寒意……
不知为何,她近来独自思索或面对陆棠光时,越来越想不起自己以前,是如何跟这个孩子相处的,记不起他们曾有过什么样的快乐,什么样的美好时光,以至于让她那么喜爱、那么看重陆棠光……
何如薇面色苍白地发现,她举不出一个有力的证据。
除开一些表面的尊敬、口头上的嘘寒问暖,刻意做出的不争不抢、礼貌温和,她找不到任何一个实情实例……
她好像疯了一样、脑子糊了油一般,偏听偏信,偏心宠爱陆棠光。
仔细思量之下,她对路回玉的厌恶和排斥,就显得更加突如其来、莫名其妙。
何如薇从陆棠光脸上收回视线,背脊浮出一层冷汗。
如今的陆棠光,一举一动都让她觉得可怕,打从心底感到虚假和不适。
路回玉进餐厅时嘴里还含着一根棒棒糖,他扫了圈,朝着陆言那边走去。
后者坐在位置上,见人进门后直直往自己这来,慢慢坐正扬起微笑——孩子还小,再怎么闹腾,其实还是渴望回到父母身边的。
陆言正想顺水推舟,儒雅开口让路回玉坐自己旁边,就见一只手直直抓了过来。
那动作干脆直白地,好像陆言是只小妖,被大妖怪盯上了要抓来吃了补法力……
陆言一惊,下意识就要躲开,却见路回玉的手在将将要碰到什么时,被横空插入的另一只手攥住了手腕,拉到一边,悬崖勒马。
陆言刚定神,听路回玉吸溜了一下,问:“那是澳龙吗?”
陆言抬眼,发现自己面前清蒸澳龙的须子正在摇摆——路回玉没碰到,是被很大的、一把抄走的决心带起来的劲风,掀动的。
陆言:“……”
他重新坐好,心里有点微妙。
不是冲他来的,是冲龙虾……
……好但又不是很好。
等等……陆言忽然梦中惊醒——他刚刚是准备徒手,把整个龙虾抄走???
陆应深没回答路回玉的问题,只说:“是海鲜。”
路回玉也没跟他同频,自顾自发出免责申明:“我洗手了。”
陆应深把他嘴里的棒棒糖抽出来,上面亮晶晶的一层,看的出来刚刚唾液有在旺盛分泌。
陆应深没跟他分辩,扫了眼餐桌,今天是家庭聚餐,还有老爷子参与,陆言花了不少心思在菜色上,自然是一掷千金、应有尽有。
陆应深把路回玉带到距离澳龙最远的一侧,把他按在位置上,吩咐摆菜的佣人把面前路回玉不能吃的拿走,能吃的挪过来。
眼看面前越来越清淡,路回玉越来越面瘫,最后闭上眼,扭开头去,死意涌现。
“我不吃了吧,我先走了……”
好像说我先死了。
陆言一听有点急了——老爷子马上来了,路回玉一走他岂不成了谎报军情骗人?
何如薇没陆言那么多心思,但她也是极其想和分别许久的孩子吃顿饭的……她今天一看见路回玉眼圈就忍不住红了,惊觉曾经好好的孩子竟然瘦得这么厉害!
想到陆家曾经把他赶出去、不闻不问,她心里就压抑地喘不过气,扭头亲自去厨房炖了道汤。
她也想多看看路回玉,想找机会弥补点什么……
难道,难道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吗??
何如薇思绪电专间,柔着嗓音出声:“小玉、小玉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
路回玉现在心心念念都是那个香喷喷的大澳龙,装不下别的,丧着脸满身夕阳西下的颓靡,不说话。
何如薇也看出来了,但知道路回玉海鲜过敏,她不好再从吃的方面下手,只能换个角度哄道:“那……小玉想要什么,吃完饭妈妈给你买。”
路回玉眼睛都没睁,死鱼一样地念:“骨灰盒,金丝楠木的,不要漏水。”
何如薇一怔,瞬间眼泪都要下来了,扭头狠狠地瞪向陆言。
谁让你弄个孩子不能吃的东西在桌上?!
摆什么阔!看把孩子逼成什么样了!!?
陆言愣在座位上,完全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一点不知该砸办中,还夹杂了一丝茫然。
佣人看见老爷和夫人之间风起云涌,虽不知为何但也紧张起来,看看小少爷,再看看别人,更加搞不清楚状况。
陆家所有人,此时全然束手无策。
——当然,除了陆应深。
他没去看路回玉快滑倒桌子底下的生无可恋样,抬手夹了一块糖醋河虾球,举到已然“死掉”的路回玉面前,在他鼻尖晃了两下。
路回玉立马“醒来”,想也没想张嘴吃掉,嘴里嚼吧嚼吧,慢慢坐正:“喔……这个好吃。”
“嗯。”陆应深把筷子递给他,将那盘虾球往他面前推了推。
路回玉夹了几个放进碗里,很自在地品鉴起来。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过眼云烟。
陆言:……
何如薇:……
围观佣人:……
就好了?
第46章 吃挺饱玩兄友弟恭那套过家家游戏……
所有人都被震撼得一时无言。
何如薇失语之时,却又觉得眼前的场景莫名熟悉。
好像事情就该这样,只要路回玉在餐桌上,她们一家人无论再怎么不愉快,都会自然而然变得融洽……
陆家的餐桌边,只有陆棠光还站着,像被人遗忘,没有人出声招呼他坐下。
他静静盯着餐桌上看起来很“和谐”的一家人,明白现状已经不由他控制地彻底改变。
他跟路回玉的立场对调了。
之前站着被人批评挑剔的是路回玉,他是众星拱月的那个,而现在,短短一个月,被孤立在外、接受审判的,成了他。
陆棠光觉得好笑。
曾经他还以为自己有机会大事化小,将所谓的抄袭揭过——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至少对陆言来说,他不“懂事”给家里惹麻烦,才是最大的毛病。
但所有的一切都好像被路回玉算计在其中,情势一落千仗,直坠而下——何如薇对他越来越冷淡,程度超过了对自己孩子抄袭的失望。
陆言因为陆进,对路回玉越来越看重,对他这个不能讨老人欢心的孩子,也越来越不放在心上。
林嘉泽,从那天河边知道自己一直被耍、被利用后,就再也没理过他,消息也不回,定制手表的聊天头像变成长久的灰色,点开资料竟然显示对面已注销……
汤年,没用的东西,根本不能指望。
最关键的是……陆棠光想到那个人,只觉得胆寒,甚至不敢投去视线。
陆应深想杀了他,想让他死!
那晚的逼问和审讯,成了陆棠光的噩梦!他现在只要想到就忍不住发抖,昨晚直接从梦里惊醒,发现床单全湿透了!
陆应深不可能回心转意的,不可能帮他,他不喜欢自己……陆棠光怀疑他从前就没喜欢过自己!
但他不敢动,连陆应深送的玉牌都不敢摘,他怕陆应深一个不满意随时随地、悄默声地就能把他弄死!
要不是他,陆棠光现在还陷在幻想里,还梗着脖子着不肯低头,看不起路回玉,以为自己能立马翻盘呢!
陆棠光被救下山,醒来就决定道歉。
他不想死,哪怕苟活……活着才有机会!
想明白后,他更加渴望抓紧眼前的一切——没有陆家、没有强大的帮手,他根本没法反击,而离开陆家,现在的他什么也不是!
只会任人欺辱,受人耻笑,就像曾经的路回玉那样!
那太恶心太低贱了,他绝对不要过那种悲惨生活!!
哪怕低声下气地道歉、哪怕迎接路回玉回来,哪怕被他报复、被他高傲地颐指气使,他也要留在陆家……
陆棠光想着,将全部的不忿收起,面上只剩下温顺。
众人刚坐整齐,门外传来动静,陆言往外看了看立即站起身,自己率先迎了上去,紧跟着何如薇、陆棠光也离开座位,走向门口。
陆进一身装束比在山上要精致很多,也是入乡随俗穿起了剪裁合身的马甲,拿着光滑、镶嵌有宝石的手杖走进门,周身散发不输当年的风华,比年轻人还多一分沉淀出的稳重和游刃有余,气势十足。
门口几人挨个礼貌问候,因为陆应深并不时常在家里吃饭,所以主坐基本很少有人,别说他今天肩负管理路回玉的重任,离得远远的,于是,陆言便想将陆进引至最里面的主坐。
可陆进淡淡扫一圈众人,走两步却不挪步子了,一言不发拖出门边最近的椅子,坐下后双手搭上手杖,没有用餐的意思。
陆言迟疑了下,看老爷子面色分析不出来任何东西,也不好再请人起来,只叫人在他面前添置了一副碗筷。
随着其他起身招呼的人陆续落座,陆言挂起微笑正想说点什么,忽地发现大儿子和小儿子一直没跟老爷子说话。
他目光掠过陆应深——这个他是管不了了,只微微凝眸看向路回玉,这孩子怎么不知礼数了?
就算得老爷子喜欢,也不能有恃无恐!
满桌沉默中,何如薇注意力也放在了路回玉身上,不过她是担心老爷子生气,这位公公的脾气,她也很难摸得清。
她只知道要是年轻时被人怠慢,老爷子一定会让对方吃到苦头。
眼看老爷子就要一直冷着脸,陆言清清嗓子,决定提点两句,打个圆场:“小玉,爷爷这趟专门过来看你呢。”
陆进瞥了陆言一眼,后者说完,路回玉果真从碗里抬起了头,他嘴里还有东西,面无表情跟陆进对视几秒,桌上落针可闻。
“爷爷。”路回玉终于咽下,说。
陆言一颗悬着的心落回肚子里。
却听路回玉紧跟着又继续,满脸严正地摇两下头,语重心长地强调——
“这里很无聊……”
陆言差点一个颠倒。
……你介绍旅游景点么?!
没人知道路回玉为什么突然来这么一句,那乏味颓丧的语气,听着像说这里很没意思你赶紧走——像极了赶人。
陆言难以理解地瞪着路回玉,眉头忍不住蹙起。
陆进自然听得出路回玉的意思——就是字面意思。
他们都知道对方根本不想到这地方来。
陆进今天之所以一个消息就赶过来,主要就是担心陆家这几口子又做什么怪,让势单力薄的玉崽受委屈。
陆进没理旁人,眼神向他示意:那你怎么还在这?
路回玉往碗里瞟,表示吃的还行。
“……”
陆进撇过头,不愿再看。
陆家其他人简直一头雾水,但看老爷子好似并没有生气的意思,陆言定下心,将这件事揭过,转眼向陆棠光示意:“棠光,不是有事要跟小玉说?”
老爷子也在场,正好把矛盾和隐患一并解决。
陆棠光深吸口气,知道今天这遭是逃不过的,这已经是他权衡下最好的做法。
不再去想周围还有佣人聚集,他下定决心,站起身,面向路回玉,眉眼低低垂落,周身一下染上股悲伤沉痛的氛围。
“路回玉,我在此因抄袭你的画作,郑重向你道歉。”
他低缓地说完,向路回玉鞠了一躬,而后抿抿唇,盯着桌面继续:“一小时前,我已经在网上进行了公开道歉……我知道自己错的厉害,不敢奢求你原谅,但这是我应该、必须做的表态……”
他说着,席间别样安静,顿了两秒,陆棠光忍不住抬头看向对面,却直接撞到路回玉的眼睛,让他不自觉一震。
路回玉竟然放下了筷子,此刻一手撑脸,本就明亮黝黑的眼睛,不加任何掩饰地直直看着他,里面带着好奇、打量,和些许出于兴趣的探究。
陆棠光有点慌乱地瞥向上首陆言,后者岿然不动,表情看不出满意还是不满意,只示意他继续。
陆棠光呼吸几口定下神,过了两秒才又开口:“还有直播当天,我找营销号、买水军给自己造势……是我鬼迷心窍,是我做的不对,你是我弟弟、是一家人,我不应该对你产生嫉妒,甚至陷害你……”
陆棠光越说越顺畅,埋下的眼睛慢慢闭上,像是不管不顾和盘托出,也像是内心煎熬,正受到自己良心的谴责,整个人被痛苦和懊悔包裹。
“我真的大错特错,对不起!”他又是一鞠躬,“不管你想让我做什么来赎罪,我都会努力完成,以后我也会约束自己,做好一个哥哥,不再伤害自己的家人……我真的很后悔,我这几天一直在心里发誓,告诉自己要改过自新,绝对不允许重蹈覆辙!”
他声音出现明显的哽咽:“希望大家能相信我,给我一个机会,我已经意识到自身问题,一定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他越说越难过,情到深处鼻腔发出抽泣,泪水啪嗒落在桌上。
路回玉原本还听着,试图分析他的思路,但这一长串内容太像书面检讨,后面听得他差点犯困。
陆棠光说完,几人视线聚焦向路回玉,后者没有掩饰自己的困顿,靠上椅背打个呵欠,没精神地启唇:“哦,然后呢?”
陆棠光受惊小鹿一样抬起湿漉漉的眼,看向路回玉,后又茫然的看过其他人,似乎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然后”还有什么。
他做出一副虽然对面的问题十分奇怪,但他仍旧态度诚恳、努力思考的样子,咬住下唇、眼泪婆娑,可怜极了。
可惜陆应深在路回玉不继续吃东西后,就靠着椅子拿出了手机,目光落在屏幕上,并未关注这场道歉表演。
甚至像根本听也没听,哪怕对面声泪俱下,也毫无波动。
何如薇全程没去看陆棠光,只关注着路回玉,偶尔神色黯淡,像是也想到自己的错处,对他的“楚楚可怜”也没什么反应。
陆进……在陆棠光开口时,就好像开启了闭目养神。
一场感人至深的反省和道歉好像只有两个观众,其中一个是接受道歉的对象,一个是组织起这场道歉仪式的主持人。
陆言来回看看,见陆棠光说完半晌没人吱声,只好咳两下,肃正着语气自己开口:“小路你放心,爸爸妈妈不是偏心的人,之前有误会,好在现在真相大白了,我们自然希望一家人在一起团圆和美……我已经吩咐下去,准备迎接你回陆家,将户口迁回,姓也改回来……”
他看一眼老爷子仿佛并不关心超然神情,又缓和语气,微笑补充:“当然,一场庆祝你风光归家的宴会少不了,自然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陆家最宝贝的小儿子。”
已经有了大儿子执掌陆家,陆言并不介意什么亲生不亲生,只要乖巧、令人顺心,当儿子养养又能如何?陆家缺那一口饭?
这也是他没有在找到亲儿子后,立即让路回玉迁出的原因,这不算什么问题。
别说路回玉还很讨老爷子喜欢。
近来陆言私下里自己想想,也觉得他似乎没像之前那样排斥养子了,别说错误的根源本就是出在亲儿子身上,有时看着妻子、父亲,他觉得有那个活泼跳脱的养子在家,一家人热闹和气地也挺好……
其他人仍没表态回应。
鸦雀无声之时,只有路回玉扬起个闲适的笑,抬手重新拿起筷子,加了块肉放进嘴里,又不紧不慢开始吃。
陆言环顾一圈,终是看向路回玉,稍微提高音量,直直问他:“小玉觉得呢?”
刚才倒也罢了,这种状况下他有点不满这孩子竟然还光顾着吃。
陆棠光视线顺着陆言的问话,也落到了路回玉身上,他并不担心路回玉会不给这个面子。
他刚才的说辞给足了姿态,经过反复考量的表现挑不出一点错,没人能说他不够真挚、反省不够深刻。
哪怕路回玉不甘就此罢休,也顶多提些要求刁难,这种状况下却只能显得他刻意为难、小气记仇,失了风度。
对比起来,更能显得他弱势卑微但诚心诚意了。
别说现在不是私下里,陆家有声量的重要人物都在这,都看着路回玉——
等着拿冰释前嫌向陆进邀功,展示和睦的陆言正在施压。
明显回心转意、对路回玉产生怜爱,想要他回家、想有机会弥补,想再栽培出一个艺术天才的何如薇,也非常希望他点头,期待孩子们和好。
陆进不用说,他那么偏爱路回玉,肯定不想他失势流落在外、受旁人欺负,能回来堂堂正正承欢膝下再好不过。
今天他说不定就是来给路回玉撑场、提点陆言的,亏得陆言会见风使舵,不用他开口,早早就把路回玉回归的事情提上日程,正中老爷子下怀。
而陆应深……
陆应深为了一个没有血源的弟弟,能对亲弟弟刑讯逼供!不就是想让路回玉名正言顺地回来,跟他扮演亲戚,玩兄友弟恭那套过家家游戏么?!
他们都不会拒绝的,这一家子全是自私自利的鬼,只会考虑自己顺不顺心,亲情算什么?路回玉抵抗得了众意??
他要是抓住不放,才是不知好歹。
只要路回玉答应,就像之前自己经历的所谓绑架事件,再拿出来说、再计较,就会被所有人所不耻。
陆棠光畅快地想着,半敛的眼眸中暗藏汹涌快意和癫狂,他不愿去注意自己因落入窘境而产生的难堪和心理失衡,放任自己在妄想中迷醉……
这个时机、这个场面,真是最好的算计,是他最好的一步棋!
他嘴角都克制不住地隐隐勾起,却在这时听见了些不符合自己设想的声音。
“没了?”
吃差不多了,路回玉放下筷子,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出慵懒和意兴澜珊。
他抬眼,没什么表情地冷漠重复:“然后呢?”
第47章 好单纯不搞事浑身发痒
陆棠光这回是真的怔了怔。
然后?
然后什么??
虽然早料到路回玉不会轻易放过,多半会故意找事,但一直问“然后呢”算什么?
被他打的措手不及,想不出别的词应对了?
陆棠光没遮掩地将无辜和茫然放在脸上。
陆言拧了下眉,也不知道路回玉追问两次是想干什么,看了看一动不动的老爷子,有点不耐道:“小玉,你有什么要求不如直接提吧,棠光做不到的,身为你们的父亲,我来完成。”
他已经退让良多,甚至暗示可以狮子大开口,超越陆棠光能力的部分,由他这个曾经的陆氏掌权人负担,无论求名求利,都足够令路回玉满意。
何如薇一样不理解路回玉想问什么,但总觉得他不会毫无理由的追问,正顺着思路像时听到陆言的话,虽然面上是承担责任、是对路回玉好,但仍叫她听得眉心沉了沉,向陆言看过去,欲言又止。
始终闭目沉默的陆进,在陆言说完这些话时竟悄然睁开了眼,他并未抬眸,目光落在面前餐桌一角,神情平静,像在沉默追思。
一直关注着他的陆言发现这点,立即乘胜追击,摆出更大方的姿态,冲路回玉缓和语气道:“一家人还是要和和睦睦,棠光也正式向你道歉了,有什么要求你可以先记着,爸爸保证以后也有效……今天不如让爷爷作个见证,你们握手言和,从此不计前嫌,咱们一家人……”
陆言想得很美也说得很好,但他还没说完,就被路回玉打断,后者没理会他,只淡淡瞧着陆棠光,偏过头,声调平常:“你没有其他错事了,对吧。”
陆棠光只当他在没事找事、刻意刁难,表情非常迷惑不解,但忍辱负重似的坚定点了点头:“请你相信我,我是做错了很多事,但都已经诚心跟你道歉也在反悔了,我……你可以恨我、看不起我,但我真的没有…你想的那么阴险恶毒……”
他挤出几滴委屈的眼泪。
余光见陆应深没开口的意思,陆棠光更不担心,那天在山上他可什么都还没做,能算什么“错事”?
一个道歉拖了这么久,一大桌子人等着饭都没能好好吃,陆言不打算这么没完没了下去,略略沉闷的脸上作出满意和放松,轻笑一声径自总结道:“那这事就算过去了,你们两兄弟以后好好……”
他再一次话没说完,侧前方的路回玉站了起来,他轻飘飘扫一眼因为他的突然动作,而凝滞在半道上的陆言,没多在意,兴致缺缺地道了句:“走了。”
说着也不打招呼,自顾转身就往餐厅门口走去。
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陆应深,此时反应很快地紧跟着起身,他快走几步,越过路回玉时留下句:“一分钟。”
而后径自消失在转角。
路回玉已经出了餐厅,室内几人还愣着。
天色渐晚,庭院里的路灯亮起,里外不一样的灯火通明。
接连被打断无视,盯着他的背影,陆言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
“你去哪?!”他威严地喝了声,令身边何如薇一惊,然后看着他更深地皱紧眉头。
陆进还坐着没动,陆言不想在父亲面前失了面子,带着气几步上前,心里只有赶紧挽回局势,促成他精心安排的完美局面。
“长辈都还坐着,你自己先离席有没有礼貌?”他摆出父亲的架势,严正地对着路回玉教训,“有什么不满就说,长这么大还耍小孩脾气!”
他一通铿锵有力地输出完,面前路回玉纹丝不动,十月中下旬的天气已经略有些冷,陆言反到吸了满腔的凉气。
见眼前人不为所动,看也不看自己,陆言实实在在地感到怒意浮起,喊他:“路回玉!跟你说话没听到吗?!!”
他胸膛起伏,喘息间见一直悄无声息仿佛没听见的路回玉,慢慢回过了头。
因为内外温差有点大,路回玉两手相互揣在袖筒里保着暖,姿态随意而闲适,只是半侧过来的目光,轻巧却又漠然。
他不像在看盛名在外的陆家权力者,而是不起眼、不在意的随便一个谁,或是……正被观赏的戏剧丑角。
陆言瞳孔一瞬放大。
他并非不生气、不愤怒,而是这样的姿态和眼神太过陌生,他的身份*决定了从没有谁敢这么看他,竟然让他意外、震惊到失去了所有情绪和反应。
他只是,怔怔地、僵硬地望着路回玉。
后者瘫着脸瞧他几秒,转开眼像是想了想,然后看回来,给出点评——
“你好吵。”
陆言的眼眶也跟着一寸寸、缓慢地大张开来。
路回玉满眼乏味:“我姓路,和你的陆不一样,多大人了,需要我陪你玩过家家?”
“……”
陆言一身西装笔挺地站在豪华布景前,却神情木然滞涩,彻底失语。
说好的一分钟,一秒也不超时,车子驶入院中,路回玉没再管陆言,走下台阶。
抬手放上车门时,他回头看了眼仍留在餐厅中的老人,后者冲他摇了摇头,搭在手杖上的手抬了抬。
路回玉明了,对这地方的最后一点兴趣也消磨殆尽,不再停留,坐上车转瞬离去。
不止陆言,陆棠光也正在不可置信。
路回玉走了?
他不想回陆家,不想留在豪门当他风风光光的小少爷??
呵,他不信……
怎么陆应深也不阻止,还那么配合地带他离开?他不是又重新把路回玉当最疼爱的弟弟了吗??
不是为路回玉的顺利回归,使劲打压他么?
何如薇也没挽留,对,陆进……还有陆进,他怎么也不出声?这些人到底在想什么?
陆棠光不是不想让路回玉走,而是事情超出了他的想象——他做好了被迫迎接对方归来、遭受欺辱嘲讽的准备,却万万想不到路回玉会拒绝。
他自行选择,不回陆家,脱离这艘能为他保驾护航的、人人觊觎的豪门巨舰……
陆棠光怔忪着。
路回玉的心思跟陆应深一样,都让他没法看透……
他居然不想回来…为什么?
大家…好像都和他想的…不一样……
整个庭院的寂静中,何如薇深深呼吸,胸口郁结着一股无处散发的气。
她抬头瞪陆言:“你都在说什么,你到底要做什么?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你凭什么冲他发脾气?!”
“你当你陆家是皇宫,人人都挤破头地想进来是吗??小玉压根看不上你这破地方、不稀罕你的施舍、懒得理会你高高在上的态度,你明白么陆言?!!”她像是气的再也压制不住,不愿再看陆言一眼,闭上眼扭头离开。
“……”
陆言站在原地哑口无言,还没完全从一系列打击中回过神,身边忽然出现一个人影,很缓慢地从他身侧走过。
陆言一惊,意识到那是自己父亲,忙伸手去扶。
可陆进将他拂开了。
陆言双手落空,心里也空落落的,抓不到实处。
陆进拄着拐杖,一顿一顿,沉着有声地向着大门走。
“爸!”陆言紧跟上去,叫他,“爸……”
“我也走了。”陆进说,就要走上通往正门的小径。
“爸,今天、今天是儿子没招待好,惹您不愉快了,现在天色……”
“陆言。”陆进忽然回身,迟暮苍老的面容,像年轻时陆言记忆中,老爷子最后一次教育他时一样深重悠长。
陆言顷刻愣了。
“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想,所有人都该配合你?只要你觉得好,每个人都该鼓掌应和?
“你是不是始终认为,只要居高就会被仰望,只要重利便会被簇拥?只有权、利是永恒的,而人的感情只是可玩弄摆布的筹码?
“错过的真情和时光,也可以用金钱赎回,昨天的错误,能被甜言蜜语、黄金宝石完美地填平?”
“……”
“我走了,”陆进没有多说,重新背过身去,“不会再来。”
*
外面天已经黑透,汽车压过一道道光斑,在开阔的环城大道上匀速行驶。
路回玉单手转着手机,百无聊赖地在心里得出结论——陆棠光只是受刺激了,精神状态比较堪忧。
他没被打通任督二脉,没获得天道降下的助攻大礼包。
还是那么扁平。
纯坏。
纯不搞事浑身发痒。
路回玉脑袋慢慢从靠背上歪倒。
好单纯啊……
想起一些跟陆应深有关的事,并没影响他对其他人的看法和态度。
就像陆应深说的,他活着,来路泥泞,前途未卜,只在“此时此刻”。
有感情就有,没有就没有,多数不过无关人员罢了。
不重要,不感兴趣。
车子驶入停车场,陆应深跟着下车,提着书包一路把路回玉送进家门。
路回玉没管他,蹬蹬跑进卫生间。
陆应深检查了下冰箱,巡视水果存量,又看了看零食柜,然后买来到露台观察花草树木的生长状况。
路回玉慢悠悠洗手时,手机收到消息,他看了看,拿起来边研究边回了卧室。
路回玉把手机丢在桌子上,换上家居服,然后又拿起来,来到客厅时,发现陆应深还在。
露台旁休闲厅的桌上摆着李阿姨做的点心,和刚洗出来的葡萄,路回玉看他两眼,走过去坐在对面抽了张湿巾擦手。
他视线还放在屏幕上,从果盘里抄起一颗,刚咬一口就吐出来——这么酸!
路回玉看着面前残骸,发现自己吐出来的是山楂,他又看果盘,发现大量的葡萄里面,掺了少许几颗深红山楂。
他看向陆应深,后者淡定捡起一颗:“我吃。”
路回玉塞一颗葡萄进嘴里,侧目瞥他,有点怀疑他是故意的。
陆应深看着他,缓慢眨了下眼,口腔被尖锐酸涩又饱满清甜的味道充斥,他说:“今天家里应该很吵,我不如住下好了。”
路回玉不是很在意,扒着葡萄皮随口:“可以啊,不是有客房么。”
“……”
长久的寂静后,陆应深才接收到信号似的,神色如常地发出一声迟缓短暂的——啊?
路回玉百忙之中抽空抬眼:“啊?”
“……”
陆应深飞快垂眸,面上完全不动声色。
他静静坐着,脊背抵着椅子。
他神情平淡地点亮桌下的手机屏幕,打开浏览器,点进搜索框,停几秒,打字。
“哥哥说住在弟弟家正常吗”
删掉。
“成年人和高中生能不能在同一个地方过夜”
删除。
“和弟弟单独相处一整晚有问题……”
他指尖停住,肩膀渐渐放松,眼神从手机上离开。
“好。”
第48章 不接受哥,就当你是我哥好了
路回玉完全没注意到陆应深的动作和变化,一言不发地吃了会儿糕点和葡萄后,聊天似的忽然开口:“那你还挺可怜的。”
陆应深慢慢抬起眼。
路回玉接着:“不管家里闹得多鸡飞狗跳,晚上你都得回去……”
他说着,自己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从葡萄上挪开眼,看向陆应深:“你难道没别的房产吗?身为小说主角、霸道总裁?”
陆应深定定看着他沉默,良久,挑出里面一个词汇:“霸道总裁,我吗?”
路回玉摇头:“这是个中性词,不是在夸你。”
陆应深像是想了想,拿起一颗山楂,咬一口:“我霸道吗?”
路回玉很直接:“你是想要我说你的优点,是吧?”
陆应深靠着椅子,冷静淡然:“我没有吗?”
路回玉手下剥葡萄不停,又看他两秒:“你今天晚上问题很多,是不是想掩盖什么……对了,最开始在说什么…你有别的房产,对吧?”
他十分自然地下了逐客令:“你走吧。”
陆应深:“……”
他跟路回玉对视着,静坐几秒,抬手点点自己眉心,放弃了什么一般,垂眼无奈道:“我只是没想到你会答应…抱歉,别赶我了……”
“哼……”路回玉哼哼两声,眼睛盯着一边。
陆应深去他另一个落脚点拿换洗衣物,来回也只用了十来分钟。
放好东西从客卧出来后,他在屋子里找了一圈,而后听见不知从何传来的,淅淅沥沥的水声——路回玉在洗澡,没关卧室门。
陆应深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玩偶,不动声色地吸口气,垂了下头后缓缓呼出,然后做好准备了一般,走进路回玉卧室,扫一眼他有点凌乱的床,俯身将柔软的公仔放在了床头一侧。
他起身,正要离开,忽然听见门锁轻响,一瞬间尚在滴答的水声和人行进时的动静,变得异常清晰。
路回玉洗完澡出来了。
陆应深面对着床没有动,听见脚踩在软垫上,然后有汲着拖鞋的响动慢吞吞靠近自己身后,朦胧的潮气好像正向他蔓延,要将他缠绕包裹。
“……这么快?”路回玉的声音比平时清亮一些,也要大一点,因为他没戴外机。
他从右侧靠近床边,察觉到身体的触碰,陆应深脸偏向左侧,余光瞥见床上的短袖短裤被一点点拖走,留下床单上显眼的褶皱……随后,那具带着水汽的身体终于撤离……
身后窸窸窣窣一阵,有衣物的翻动,路回玉完全没管他,搞完踩着拖鞋又出去了。
独自站在安静卧室内的陆应深,在那声音彻底远去后,不动神色地松了口气,放下肩膀,他转身出了卧室,回到客卧带上门。
陆应深淋浴结束出来时已经快十点,客厅方向暗了下来,只留着几盏小灯。
他看了眼房门紧闭的主卧,以为路回玉睡了,便轻声走向冷柜想拿点什么冰冷的东西,一股脑灌进肚子里。
好让他发昏的脑子冷静一下。
就要路过小厅,露台的灯穿过玻璃落在茶几上,夜色下摇椅上的人影正跟着椅子一起悠然摇晃。
陆应深转眼看去,摇椅上的人眼睛还睁着,正凝望天空,手里也拿着一罐饮料。
陆应深脚步一转出了客厅,来到露台,十月的夜风已能让人感到凉,陆应深的头脑都被吹得瞬间清醒了些。
他顿了一秒才继续向前,走到路回玉身前,伸手握住他拿饮料瓶的手腕,感入手的皮肤有点冰。
虽然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身体太热,但他还是道:“外面冷,进屋。”
路回玉不知遥望何处的眼睛慢慢转过来,两颗眼珠像纯黑的耀石,清透明亮,好像有种难以言说的光泽。
陆应深盯了好几秒才发现,路回玉的脸颊、身体都有些红,像被风吻了一遍。
路回玉也观察着他,洗过澡的陆应深看着没有平时那么冷冽、一丝不苟,每根头发丝都是软的,也跟着风晃,五官好像也更柔和,染上了平常根本不会显露的某种情感,不知道对着什么很深情一样。
路回玉脱口而出:“你平时化妆吗?”
陆应深目光移回他脸上:“我洗完澡变丑了?”
风将浅淡差点被忽略的气味吹来,送来路回玉这么问的原因,陆应深俯下身,一手按住摇椅让它停止摇摆,另一手拉过路回玉握着的罐子闻了闻。
是酒。
冷柜里一大堆瓶瓶罐罐的各色饮料,掺几罐酒在里面还真不好发现。
陆应深攥住他的手腕,免得他继续往嘴边放,眼睛环视一圈,从垃圾桶收回视线。
没有空瓶,这应该是第一罐。
对上路回玉看过来默默无言的目光,眼神好似还很清醒,只是身上有点红,像引发了轻微过敏。
冷风还在吹,陆应深把他手里的酒拿走放到一边,施加巧劲一踩摇椅,路回玉的身体就毫无抵抗地前倾过来,落到他怀里。
陆应深揽着路回玉,侧目看着他单薄的脖颈,看那皮肤下脆弱的生命力,感受到来自另一个生命的微弱热意,仿佛正一起同频呼吸。
他搂着路回玉腰的手收紧,眼睛在他耳侧找到那两颗整齐排列的小点,另一手穿过他身侧往上,慢慢扣住头顶的毛茸茸黑发。
没人说话,陆应深只是短暂停了一瞬,而后照旧轻松把他抱起,一路抱回卧室,放在床上盖上被子,期间路回玉还是很清醒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把人安置好,陆应深探了探路回玉的额头,不烫,不过他还是起身去冲了杯感冒药和抗过敏的冲剂。
他回来时,路回玉已经自己爬起来了,靠着床头,一脸陷入迷思。
水是温烫的,路回玉虽然不声不响的,但没花多少时间就全部喝完了,陆应深又接一杯热水,让他拿在手上。
路回玉靠在柔软的床头,偏过头,表情乏味无聊。
没提酒的事,陆应深站在床边凑近看他,平静地问:“怎么了?”
路回玉脑袋转向侧面,垂眸盯着被陆应深当成腰靠来用的公仔,问:“这是你买的卡皮巴拉?”
“嗯,”陆应深没太在意,“偶然看到。”
路回玉没什么精神地点点头,又抬起眼,寡寡地望向他:“你跟家里人关系不太好么?”
陆应深身上还穿的是浴袍,闻言他神色未变,也没有隐瞒:“一般。”
见路回玉还直直盯着自己,陆应深简短解释了句:“从小相处时间比较少。”
路回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他自己沉思了会儿,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冷不丁道:“我要修学,出去旅游。”
陆应深看他,听他没什么表情地平稳继续:“原本就觉得挺无聊的,现在也只是发现,某些东西比想象中更厉害更牛逼……连记忆都能精准修改,还有什么是真的?还有啥办不到?”
他缓缓地,很轻松又很漠然地说着:“不过我也不是多在意真假,就是觉得该珍惜下时间了……不知道会怎么样,所以要趁活着去看看,嗯……一些地方……”
他略微沉吟:“以前没这个机会,喔,也是没钱。”
路回玉说着没精打采也像自嘲一般地挑了下眉。
陆应深:“……”
“这边好像是比较正常挺安全,但问题还在,对吧?”他像是早就想得很明白,没花多少时间去思考,“别人怎么看我、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要不要回陆家有什么重要,到底有什么意义?……谁都可能被影响,实际不存在本质区别。”
“……这种情况下对任何人和物产生感情,好像都挺可笑的。”
他又喝口水,眼角眉梢都染上笑意然后又迅速变得凉薄——
“不接受,没意思,累了。”
陆应深一直安静地沉默着。
“哥,”路回玉仰脸,没烦恼似的冲他笑吟吟,“就当你是我哥好了,你觉得怎么样?”
第49章 是人设不想上学,发自真心
陆应深只是站在那里,没有说话,仅有的床头灯让他神色难辨。
路回玉等了等,打个呵欠,不看他了,缩回被子里闭上眼睛。
等他逐渐睡着,陆应深伸手取下他的耳蜗外机,关掉台灯,转身离开路回玉的卧室。
轻手带上门后,他回了自己房间,却没两分钟又走出,浴袍已经换下,他穿了一身外出的衣服,无声无息从打开大门离去。
……
路回玉悠闲地啃着李阿姨做的鸡蛋灌饼走在校内大路上。
早上吃饭没见到陆应深,去房间看了看发现人早就走了——小说总裁也不容易啊,上班也是人设的一环。
像他这个外来者就不一样了,学校不乐意去就不去,没有人设,全是真情实感。
他不想上学,发自真心。
路回玉正快走到教学楼下,手机短信铃滴滴两声,他边走边拿起来瞟了眼。
一个熟悉的号码。
昨晚就收到两条这个号的短信,他没搭理,今早对面终于忍不住说正题了。
昨晚八点:最近怎么都不联系?
昨晚八点十五:好兄弟,在学校过的如何啊?
然后就是刚刚:之前说的事,有了你提供的东西大家都觉得没问题,看你们马上就要考试了,机不可失,这次就行动吧!按说好的接应!
路回玉扫一眼没有备注的号,这么热络肯定是原主认识的人,明显见不得光的搞事口吻,大概率是原主之前未竟的反派事业。
伏笔埋得这么长?
他回想了下小说剧情,跟假少爷相关、比较重要的剧情点大概还有三个。
一个让他被迫退学,来到走投无路的境地,一个是他铤而走险的反扑,结果狠狠得罪陈家,达成万人厌烦、万人围攻的成就,最后则是为他量身定做,早已预埋的死局。
假少爷将完成最后的反派任务,价值耗尽,光荣下线。
这个消息触发的,大概率是跟学校相关的最后一个剧情——假少爷假装悔改,利用青梅竹马学生会长的“心软”,偷拿对方保管的钥匙,联合校外人员偷盗了北高的考试题和保存在学生会的大量现金。
这件事消磨掉了林嘉泽对原主的最后一丝迟疑,前者正式加入敌对阵营,使万人嫌的厌恶者成功+1,从此排斥打压,不留情面。
而假少爷的计谋也没能瞒天过海,第二天刚考完试就被警察当众逮捕,成千上万的而学生在场围观,原主名声臭得牛都拉不住,彻底沦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同时这件事也促成了他绝境之下的孤注一掷,鼓励他做出更大的死。
妈呀,路回玉满脸木然,原著剧情也太身残志坚了,剧情线都崩成什么样了,还在这岁月静好呢。
就算他不回应冷处理、就算假少爷的处境已经和原著同时期南辕北辙,但剧情线还在两耳不闻窗外事地推进,一步一个脚印。
没有功劳的同时也没有苦劳,令人感动。
他略微唏嘘,点进微信复制林嘉泽的号发给对面,道:加微信聊。
然后把对方的号也发给林嘉泽,留言“一位好学的同学”。
做完这些,路回玉收起手机,深藏功与名地走向办公楼——要偷试题、拿学生会的钱,直接跟供应商聊最方便,没有他这个中间商赚差价,事情一下方简单又快捷。
祝他们成功。
*
陆棠光神情低沉阴郁地走进教室,这是他自从抄袭事件爆发后第一次来学校,教室众人反应明显,原本热闹的场面一下陷入死寂。
陆棠光飞快垂下眼,埋头走到自己的位置,走到近前,他发现自己的椅子不见了,桌上散乱的堆放着试卷和书本,原本放在上面的一些东西,零落地掉在地上。
他一声不吭,努力保持表情平稳,盯着桌面将书包放在桌上,那瞬间,他听见教室某个角落传来一声低语似的:“这不是啥事没有嘛……”
有人接着说:“昨天画展开幕,网上特别热闹,画室都被波及了……还以为学校会有什么处罚,结果呃,还不是若无其事就来上课了……”
陆棠光听着周围窃窃私语,没有抬头,只是拿着背包的手悄然攥紧,眼眸变又冷又深。
昨天他的道歉消息,发表在自己十几万粉的账号上,直播过后他的号大量掉粉,但也还有十万左右,不过都不太活跃了。
针对抄袭的道歉申明发出后,一开始关注的人不算多,大都是知道这件事的人在嘲讽他,不管评论区还是转发,大家都根本不买账,直接指出他装死这么久毫无诚意。
原本事情过去这么久,被小范围耻笑一下也就算了,但好巧不巧绘意杯的官方画展就在昨天开幕,这原本跟陆棠光关系不大,毕竟他获得的荣誉已经被剥夺,画展不会带他玩。
但绘意杯官号居然很快转发了他的道歉博文,再让事件明确定性、结果明朗——罪魁祸首都道歉了,没谁还能枉顾事实,扭曲黑白。
跟关键的是,绘意杯踩他捧路回玉的同时,竟一并披露《太阳正在升起》现在就在画展上进行展出!
一石激起千层浪。
谁都知道《太阳》有两幅,一副抄袭,一副原作,抄袭画当然不可能上画展,实际上陆棠光的画被退回后,连陆家都不再挂在走廊,抄袭作品正丢在陆棠光屋里吃灰。
那展出的《太阳》是哪副?
不言自明!
当初在风波之中,原作从始至终只有一张不太清晰的照片,还一度被人质疑是用某种手段生成,不存在实物原画,一堆人为此吵的昏天黑地。
陆棠光的抄袭板上钉钉,不管抄人还是抄AI、抄照片,都算抄,但路回玉就真值得被捧那么高吗?
连原作都拿不出来,凭什么心安理得拿下直通金奖的邀请名额??
看过路回玉改画的人,知道他资深绘圈大神z2Z的身份后,几乎垂直入坑,大家被他的技术和审美惊艳,光是随笔涂出的新版潦草《太阳》就已经很好看了,完整的得美成什么样!
所有人都期待着他能拿出原画,打脸黑子、扬眉吐气。
可许多人等了一个假日,迟迟没有消息,一些不好的言乱甚嚣尘上,极端言论甚至将他跟陆棠光打成一路货色,表示一个烂另一个也不清白。
粉丝和一些看了从前与近期画作,理智上选择相信路回玉的人,当然不认同这些诋毁,但苦于没证据,说不上话。
绘意杯这一转发,好了,一下宛如水入油锅,相关热度再次飙升,前一阵吃瓜的围观的,质疑的辱骂的、粉丝路人,纷纷冒头全部重出江湖。
不管哪一方都激动地翘首以盼——现场反馈呢?还不赶紧抬上来??
《太阳》真的在展出么??
展出的是那一副?原作?改画?
倒底是不是路回玉原创的那副啊??!就是照片里的那个?
什么水平?
消息保真吗??
万千网友满脑疑问,等待解答,别管什么目的总之个个都期待不已,纷纷留言转发,很快就将绘意杯画展,连着《太阳》、z2Z,陆棠光道歉等词条抄热。
陆棠光道完歉想要默默了事退场,网友都不允许他低调。
有人等待现场反馈,就有人选择直接到场观摩,一线吃瓜亲身参与话题,于是,画展的票在昨晚开放网络购买后,竟被秒速抢光,最多允许提前三天预定,然后近三天都满员,没有余票。
有人开始激情辱骂黄牛。
相关消息被搬到学校论坛,就算不关注其他平台的学生,也了解到了相关信息和热点,反应都跟网友大差不差。
就在今天早上七点,学生们正陆续准备到校,而万众瞩目的今日画展也还没开馆,却有新的消息赶走了大家的朦胧睡意——
空醒画室某位老师被辞退。
半小时后,空醒画室宣布解组关闭。
一个大画室的关闭不是半小时就能决定的,据画室里的人现身说法,几天前就有通知让他们搬走自己的东西。
所以先公开辞退,过了一阵才宣布解组,针对前者的意思很明显。
简直是贴大字报宣布,辞不辞退某人跟画室状况无关,不是因为要解组才让他滚蛋的!
是单纯在让他滚。
网友:多大的仇啊。
顺藤摸瓜,众人很容易就发现,被高调辞退的某位老师可不算无关人员,他跟陆棠光、跟抄袭事件都很近,并且是直接参与。
他是在空醒直接负责带陆棠光的绘画老师,也就是他,在路回玉不甘为自己发声时,立即站出来施压,率领一群乌合之众保护抄袭者、打压受害者,警告路回玉要是不道歉,就滚出画室。
了解到当初的内情后,网友再次激愤不平之余,集体鼓掌叫好。
【好哇,辞退的好哇,画室通告带了大名,还有热搜引流,在艺术圈这个看重品行和名声的地方,这个老师以后一定很难混吧?】
【不好混,不好混可就太好啦~】
【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陆棠光上了短短半天学,发现才不过半个月,他的处境已经完全改变。
他不再是受人追捧的校草、学霸,学生代表、温和白月光,曾经一下课就环绕在他周围的人群消失了,甚至没事都没人主动跟他讲话。
曾经随便就能听到的赞美和惊艳也全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侧目打量和窃窃私语。
好像他身上的光芒黯淡了,不再瞩目不再起眼,他想将路回玉打入的悲惨境地,落到了他自己身上。
而相对的,也最令他感到震惊、难以压制怨恨的是,路回玉好似变得很受欢迎,好像和大家一夜之间关系很好。
所有人都乐于提起他,并且是以积极正面的语气和态度。
所有流传的关于他的,都变成了好事,好像以前的种种恶行不曾存在。
“……”
发生什么事了?
陆棠光不明白,很不理解,只觉得世界十分无理和魔幻。
不就是澄清了个抄袭么,路回玉还骂人打人呢,还绑架过他,对他颐指气使使各种绊子呢??
大家都忘了吗?
他明明也是受害者。
……路回玉把他的一切夺走了,还把所有的罪恶全推到了他身上。
陆棠光沉默独行一个上午,午休时,他没有去食堂,独自来到北高一处没有人的角落,坐下后才敢抱住自己再也忍不住地,开始浑身颤抖。
他咬紧牙关,压抑难以平稳的呼吸和情绪。
今天回到学校的一切虽然都令他无比恶心,但却远不及昨晚半夜,他陡然睁开眼时感受到的那种恐惧和惊骇的万分之一。
他听见金属清脆的响声,就在自己床边,还有一点幽暗的火光,在漆黑中时明时暗。
“叮——苛察”微光摇晃着点亮。
“咔”火光熄灭。
紧跟着“叮——苛察”,又有星星一般闪烁的光点,出现在身侧。
床边放着一张单人椅,上面坐了一个人。
……
陆应深拿着打火机,将它擦亮,又合上顶盖,看着它亮起然后乍然熄灭。
满室都是无边无际的黑。
第50章 清空了他还没跪求他原谅
陆棠光惊叫一声,从床上滚到地上,落地还在手脚并用地往反方向爬。
“啊!哥、哥……”他的身体不断和周围摆放的物体碰撞,却因为什么都看不见,不知道自己连滚带爬之后身在何方。
山上那晚植入的恐惧,深深烙印在陆棠光灵魂上。
他惊惧地想,陆应深这个时候来,又想把他带到哪里去?又想把他怎么样??
他想喊救命,但绝望地发现,自己身处陆家,完全就是在陆应深的地盘!而且依靠现在陆家对他的态度,根本没有人会帮他!
陆棠光顾不得浑身疼,在黑暗中紧贴着墙面,试图背靠什么东西来带给自己安全感。
四周全然的寂静中,他却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仿佛屋里多了个人只是他的错觉。
就在这时“啪”,天花板角落的一个小灯亮起。
虽然还是比较昏暗,但陆棠光终于能勉强看清点什么。
不是幻觉,陆应深真的就在他房间里,陆棠光望着那边,又开始发抖。
陆应深将灯光遥控器丢开,那东西落在柔软的床面轻得像没有重量,正巧横在两人之间。
他仍旧坐着,身躯在暗光中与身后阴影融为一体,更加高大而具有压迫感,他搭在扶手上自然下垂的左手拿着一个打火机,指尖还衔着根烟,却没点燃。
他看着地上的陆棠光,站起身。
好似感到一团巨大沉重的影子倾轧而来,陆棠光后背重重撞在墙上,骇然之中退无可退。
可陆应深并没有上前,只是垂下晦暗深黑的眸子,居高临下,却看着还很平静似的,瞧他。
“玉牌里有追踪器,不用戴了。”
“今天就去学校。”
说完便转身离开,出去还带上了门。
陆棠光一个人缩在墙根,看着被自己推搡得狼藉一片的床侧,放大的瞳孔迟迟难以恢复。
……
在学校无人角落呆了许久,陆棠光还是无法让心里的惊涛骇浪止息。
他都道歉了,都决定苟且偷生了,陆应深怎么还是不放过他?他到底要怎么样?!
陆棠光上午时不时注意一下网上的消息,绘意杯展出的那副《太阳》,竟然还真的是路回玉的原作实物,展方还特意在介绍里标注,经鉴定完成时间已有两年多,让他的第一原创位板上钉钉。
网上不仅满是赞扬,还有一群感到扬眉吐气的人。
盛赞他的技艺、他的境界和天赋,传颂他的顽强不屈,为他终于完完全全证明自己打倒坏人而欢欣鼓舞、身心舒畅……
顺便再每人踩一脚嚣张的抄袭者。
想到这,陆棠光边颤抖边阴冷地笑了下。
一群两面三刀的墙头草,知道什么?!再闹腾能有什么价值??
*
一整个上午,四班没有一个人看到过路回玉,没见他进教室,别的地方也不见踪影。
大家觉得今天这日子对他来说应该挺特殊,标志着彻底摆脱阴霾、迈向大好前途,所以暗暗关注路回玉动向的人非常多。
加上陆棠光竟然也同一时间,久违地来了学校,众人一下更关心事情发展,论坛屡屡有新帖和热帖出现,讨论画展和两人状态,很快就有人将路回玉一上午都没见的消息,发到了论坛。
林嘉泽吃完午饭,在学校转了一圈,还是没看到路回玉的身影。
他拿出*手机又看了一遍聊天框,早上路回玉给他发完消息之后,不管他说什么,路回玉都不再回复。
他跟那个所谓“好学的学生”聊了聊,迅速地发现了对方的不对劲。
对面明显不是好人,连学生也不是,只是个满肚子坏水、满口脏话的社会流氓。
林嘉泽忍不住浮想联翩,这人跟路回玉什么关系?路回玉又遇到麻烦了吗??
发给他,是寻求帮助,想让他解决?
林嘉泽暂时稳住了那混混,没让他发现不对,打算先找路回玉当面询问。
如果路回玉真的是在找他帮忙……
林嘉泽心跳变快,身体涌上热意,冷静如他也有些按不下心底的激荡。
路回玉愿意依靠他,是不是代表他态度松动,有机会原谅他一点点、哪怕就一点点呢?
林嘉泽悄然手握成拳,虽然知道自己太过乐观,但还是忍不住暗地里的雀跃和期待。
时隔许久,好不容易路回玉和他主动说话,他一定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
林嘉泽又专心致志搜寻了十来分钟,走进校园某个角落时,听见前面转角传来推搡声和流里流气的讥讽调笑。
他只想找人,原本不打算理睬,可脚步都挪开了却也忽然想到——会不会是路回玉?
路回玉异常地一声不响整个上午没来,难道是被人抓住欺负了?
林嘉泽瞬间深深拧起眉,不再考虑其他,飞快往那个方向走去。
“怎么不说话?都这样了,还一身傲骨哈,清高什么呢~”有人戏谑的说着。
有人被推得脚步踉跄。
“你不是十强全能吗?怎么不还手?把我们都打到没问题吧?”
林嘉泽走出小道拐角,看向另一条路的尽头,那里围着几个男生,将另一个朦胧的影子遮挡在其中。
林嘉泽靠近,穿过晃动的人影,看到里面正被找茬,埋着头满脸苍白的人,不是路回玉而是——陆棠光。
林嘉泽唇角一绷,脚步顿住,迅速转开目光,不想理会。
他侧过身,耳边的调笑却在继续。
陆棠光被抓住手臂拽了一下,抓他那人吹了个口哨:“校草就是不一样啊,脸好看,身材也很棒,就是怎么回事呢,摸着感觉身上又滑又软的……”
另外一个男生语气染上狎昵:“他好像跟林嘉泽好过,他本来就喜欢男的……兄弟你感兴趣么~要么体验一下?”
林嘉泽深吸口气,回身从人群的缝隙,看见陆棠光眼眶发红、泫然欲泣。
他闭了下眼,怒道:“滚!”
前面作怪的几人一瞬慌乱,扭头看到是林嘉泽居然一秒也不挣扎,迅速从各个岔路口四散奔逃,没几秒消失地无影无踪,连狠话都没敢撂。
林嘉泽扫去一眼,陆棠光情况还好,大概是刚刚被堵,只是神情有点狼狈和低落,身上没有受伤痕迹。
不等对方扭头离开,陆棠光开口:“林嘉泽,谢谢你……以前…是我对不起你,我很抱歉。”
林嘉泽盯着他,看他低垂着眉眼整理仪容,直起身,表情恢复平淡,脊背好似还挺得跟以前一样直。
林嘉泽抿了下唇,还是没什么表示。
陆棠光抬眼看他,往他面前走几步:“我只想和你好好道个歉,这是我该做的,不管你需不需要,会不会原谅我……”
见林嘉泽虽然坚持不看他,但也没立即离开,陆棠光嘴角勾起个隐秘的笑。
还是这么吃在面前扮柔弱这一套,还是这么钟情于身处弱势却平淡不屈的姿态,呵,亲密相处那么久,能略施小计就能让林嘉泽爱上自己一次,那么第二次也不难。
不枉他故意编排这么一场,喜欢英雄救美,就给你机会救,这不是立马就走不动路了?
看林嘉泽始终没有出言阻止或打断,陆棠光眼里快意涌现,正想再开口,却听路口忽地出现几道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很快,下一秒就有三四人路过,火热地议论着最新最热的某个消息。
“路回玉要休学是真的吗?”
“有人看到他写休学申请了,老师给的,正规表格!听说都写完交上去了,人走了,桌子都清空了!”
“我靠,好突然啊,又发生啥了吗?”
陆棠光霎时心底一凉,立即看向林嘉泽,果不其然发现对方神色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冷硬,像平静的水面瞬间被打破,纷乱的思绪难以隐藏地出现在林嘉泽脸上。
其中有慌乱、有震惊,张着的眼直直盯着前方,好像茫然无措,被一句话就打得溃不成军。
“林……”
林嘉泽此时什么都听不见了,他想起早上路回玉的消息,想起从好久以前起就没得到回应的数十条消息……
路回玉真的遇到麻烦了?
自己没及时处理,没出手保护他,又让他感到失望、绝望,彻底心灰意冷决定再也不出现在他面前,决定远远离开了?
林嘉泽刹那间像从万丈高楼上踩空坠落。
路回玉休学了,走了,不在学校了,不知道去哪了……
他曾经伤害过他,冷眼看他独自在深渊挣扎,跟那些冷漠的跟风者没区别。
林嘉泽眼前闪过路回玉没有表情的脸,漠然冷酷的眼神……他还没道歉,还没赎罪,他还没跪求他原谅,他才刚刚开始想做些什么,路回玉却再也不会出现了……
林嘉泽脊梁一软,神情转为空白,整个人站不稳地倒退几步。
就像山上跳水那次一样,他永远在迟到,永远比别人晚一步!现在还不知悔改地竟然在这跟加害者聊天?!
边上陆棠光一样正在无语发懵,见林嘉泽莫名一个趔趄,赶紧上前想扶人,却倏地被挥开,定睛只能看见林嘉泽双目赤红,呼吸深长用力,仿佛濒临崩溃。
下一秒,林嘉泽转头瞥了他一眼,那眼神,也不知是在嫌弃陆棠光还是他自己,随后头也不回地朝着某个方向狂奔,没两秒彻底消失。
陆棠光:“……” ???
他满脸错愕和迷茫,根本猜不到林嘉泽在那短短十几秒都脑补了些什么。
只知道自己不仅再次计划失败,还又被讨厌好几分。
他正恍惚,安静小路的路口又有人出声:“真搞不懂就你这点低劣的把戏,是怎么混到今天的。”
他刷地扭头,见裴照慢悠悠踱步靠近,后面还跟了个不是十分情愿的汤年。
陆棠光眯冷下眼:“你怎么在这?”
“我的到来很让你惊讶吗?没我你都不知道死多少次了……”裴照扫过他的手腕,微笑,“我也是想不到,这么久你都没发现那玉牌里有东西。”
陆棠光一下瞪大眼睛,直愣愣盯着裴照。
“路回玉就要休学了,你以为自己的机会还很多?”裴照像只是随口一句,说完看向汤年,“试题来不及还有钱,钥匙的事交给你,你先走吧,我跟你最好的朋友再聊聊。”
汤年撇嘴,冷冷淡淡瞄一眼陆棠光,转身走了。
等汤年走远,陆棠光立马迫不及待开口:“你要跟我说什么?你怎么知道玉牌的事?”
裴照站在他面前,还是不慌不忙地:“你搞清楚重点……你跟路回玉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还当装装乖、伏低做小一下就能逃得过啊?”
陆棠光蹙眉抬眼:“什么意思?”
裴照径直:“那场所谓的‘绑架’怎么回事,你不会忘了吧?你真当陆应深永远查不到呢?”
陆棠光突然惊恐,脱口质问:“你说什么?!”
裴照冷眼:“跟我喊有什么用,我要害你你现在还能来学校?”
陆棠光也不是脑子停转,不等裴照说完他就挪开视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只有喘息还很急促。
“路回玉要走了,你时间不多,别抱有侥幸心理。”裴照好似在跟他语重心长。
陆棠光想到昨晚可怖的陆应深,想到痛恨他的林嘉泽,嘴角扯起个凉薄讽刺的笑,裴照不说他也明白自己的处境,对着他去抗拒质疑毫无作用。
“我不知道吗?需要你提醒?”他冷哼,随后眯眼瞧向裴照,“怎么,你有办法帮我?”
裴照在他眼下叹了口气,很无奈:“这件事很难吗?你好像把路回玉看的很难对付一样……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残疾啊,他有正面反抗过你吗?真的动手回击过吗?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你随便一碾就能弄死……”
裴照俯身凑近,压低声线:“人死了,就再也掀不起风浪,再怎么困难的事也都解决了。”
陆棠光低下头,眼里逐渐酝酿起阴云和疯狂。
裴照好整以暇地欣赏着——
打吧,陆家就是要打起来才热闹。
垂死挣扎吧,上了裴家的船,想下是要付出代价的。
不管谁赢,都有把柄落在他手里。
只有裴家稳赚不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