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是弟弟唯一的……弟弟


    大门开了,路回玉提起水桶走进,林嘉泽跟在后面想要帮忙。


    跨进大门,路回玉环顾一圈,别墅内部的装修风格一点也不按部就班,没有明晰的区域规划,随性通透但又不杂乱。


    他走了两步,脚步没来由就转向了右侧,好像知道那边是厨房。


    路回玉眼珠横扫,表情淡然,不甚明显地歪了下头。


    他来过这里,或至少了解过,有一定印象。


    收回视线继续观察随波晃荡的鱼,路回玉前进一段后,身旁传来一个热切的男声:“我来提吧。”


    林嘉泽说着,伸手来接。


    等了两秒,那装鱼的桶没动,林嘉泽不解地抬起视线,而后霎时一怔——路回玉在看他。


    没有温度,没有情绪,像在看路边一块石头。


    前一秒还遍身好奇和愉快的他,就像吃着心仪美食却突然从里面发现一只苍蝇,嘴角还笑着,眼神却转变的彻底且毫无征兆。


    他的眼里,就连……最近最常见的乏味和索然都看不见半分,什么都没有。


    林嘉泽呼吸停止,后背和大脑一片麻痹。


    “离我远点。”路回玉用一种充满矛盾的表情,直视着他,随意地道。


    说完,提桶远去。


    “……”


    林嘉泽感觉一口气喘不上来,宛若经历了长久窒息。


    路回玉厌恶他,不,漠视他,把他看的比路边垃圾还不如……


    也是,林嘉泽脑袋缓缓低垂,经历过那些,被他愚蠢地怀疑、背叛、抛弃,他怎么可能那么快释怀……


    原来……原来他的赞叹和喜悦只针对陆家老爷子,针对葡萄、鱼和其他不会刺伤他的一切,唯独没有林嘉泽。


    林嘉泽的心脏不断收紧,一路坠到谷底,从来没被人这样当面不留情面地拒绝过,陌生的滋味让他既难堪又思维空白,只能涨红着脸埋下头,体味全身因思绪激荡而一阵冷一阵热。


    这让他没有一丝侥幸地认清了现实。


    ……


    在林嘉泽脑中漫长难捱的时间,于现实也不过瞬息,听见二人对话的陆进从厨房探出头,事不关己地点评道:“玉崽还是这么爽快啊,喜欢不喜欢都不藏着掖着……今天看在他身为免费劳动力地面子上,放他一马怎么样?”


    路回玉没什么表示,一边朝那里走一边语气又染上笑意:“这鱼怎么做好吃?煎、炖还是红烧呢?”


    陆进也没纠结,转眼就将这事抛在脑后:“哦,可以一鱼多吃……不过能再抓一条就更好了。”


    林嘉泽肩膀垮下,气息不稳地吐一口气。


    前段时间,路回玉就算不喜欢他了,也只会无视或者避开,从没像今天这样直白地表达。


    凝滞半晌后,林嘉泽后知后觉感到异样。


    不过……有了那些过往,路回玉怎么对他都不算奇怪。


    林嘉泽的心情持续陷于无措、迷茫、猜疑和惶惑。


    为了搬行李,陆棠光晚一步落在了最后,进门时发现陆应深还在门边,听见他的动静,从右侧收回视线看来。


    终于能独处,终于在今天,陆应深第一次看向他了!


    陆棠光竭力维持表面的低落和不争不抢,安安静静往别墅里面走,但没两步他眉心收了收,偷偷瞟了陆应深一眼。


    后者确实在看他,或说,一直在看他。


    那目光只是静静落在身上,陆应深没做其他任何动作,却让陆棠光脚下挪动地别样艰难。


    他瞬间没了庆幸和窃喜,低下头心底战战兢兢却努力保持着镇定,继续走过去。


    越靠越近,陆棠光仿佛能感觉到,陆应深的视线如有实质般在忽略他一整天后,尽数倾轧而来,一瞬不瞬地像巨人注视蚂蚁一样注视着他。


    陆棠光心弦倏然紧绷,他猛地想起,在抄袭事件揭露后,陆应深是他周遭唯一一个,本该密切关注却完全没对此事做出任何反应的人。


    那种缺失的反应好像在此刻悉数补回,成了最平静却最让他恐惧的后果。


    陆应深在看着他。


    陆棠光有一瞬间的腿软,他抓紧行李箱握把,惨白着脸不敢抬头地从对方身前走过。


    而在那一刻陆应深无声关掉了背后大门。


    陆棠光像身后有鬼追一样,快走几步,忍不住在客厅中央踉跄了一下。


    他这一动作,惊醒了不远处的林嘉泽,后者转眼看来,见陆棠光脸色很差,身体瑟缩着手臂还有伤痕,此时也向自己看来,眼眸中流露着无助和哀怨。


    林嘉泽嗓眼紧了紧,撇开视线几秒,满室静默中,终是一言不发上前,接过了陆棠光手里的行李箱。


    后者抱着胳膊安静跟在身后,低垂遮蔽的眼睛里,冷光一闪而过。


    路回玉记挂着料理那条鱼,在冰箱、冷柜和储藏室来回几趟,陡然发现整栋别墅里竟然没储备多少食物,除开牛奶、酒、水果,米和必要的调味料,其他能吃的东西在明天就将为0。


    他坐到摇椅上晃起来,望着天花板。


    虽然他带了很多零食,但哪有饭好吃?


    门口传来响动,回头发现陆应深拿着草帽、手套和一些工具走了进来。


    路回玉歪头疑惑。


    陆进拍拍手振声道:“屋里只有鱼虾水果做不成一顿饭,麻烦大家分组出去挖些野菜,要是能找到点蘑菇、野鸡、黄鳝什么的就更好了!”


    陆棠光本以为下楼就能吃上饭,听到这个噩耗险些没把楼梯扶手抓烂。


    什么鬼地方,过两天是不是衣*服也得自己织?


    陆进说完就没影了,见路回玉没有异议地从摇椅上起身,林嘉泽想到自己经常回来,对这里还算熟悉,于是往前一步想说什么,但看到靠近的陆应深,又闭上了嘴。


    路回玉沉浸在自己满载而归的畅想中,陆应深看他一眼,垂眸递来手套:“进山还是去河边?”


    路回玉没在意地戴上:“去山里吧。”


    两人一同出门,外面天空已经聚集起阴云,但仍然有稀薄的阳光穿透云层洒下。


    山里的太阳要更毒一些,陆应深把草帽盖到路回玉头上,后者瞬间看不清路,抬手将帽檐卷了卷。


    瞧着两人离开,再次确认路回玉把自己当空气。


    林嘉泽沉默良久后,看了眼兴致同样不高的陆棠光:“陆爷爷习惯了靠山吃山,家里不怎么买菜……我们……也出发吧。”


    陆棠光被找回不到三年,到陆家时陆进已经出门云游,几年间没回来过一次,所以说起来今天算他们爷孙第一次见面。


    相互感到陌生不适应很正常。


    陆棠光饿得前胸贴后背,但不想表现的不合群,出门时想起那会儿路回玉手里源源不断的零食,心里更加郁闷。


    到别人家做客带一堆零食实在有失体面,陆棠光想都没往那边想,只拿了很多衣物和生活用品,还有手机电脑等等。


    而父母嘴里,这边也水电充足,不是那种落后的、与世隔绝的贫困乡村,陆棠光心底压根预料不到自己会到这儿搞荒野求生。


    忍着愤懑跟随林嘉泽走向原野,陆棠光告诉自己要蛰伏,悄然等待时机。


    山间空气清新,此起彼伏的自然之声令人心境舒畅开阔。


    路回玉跟在陆应深后面,一路左看右看,陆应深每停一次,他都要好奇一下。


    “那是什么东西?”眼见一只蝴蝶跌跌撞撞飞过,路回玉发现陆应深又停了,立刻站到跟前去,仰头张大眼睛观望。


    陆应深已经探手摘下几颗,低头摊开手掌:“野山楂。”


    路回玉没客气拿起一颗,袖子擦擦就啃了一口,然后——


    “嘶……”他脸皱在一起,口水开始旺盛分泌,“好酸……”


    陆应深十分隐秘地勾了下唇,顷刻就回到若无其事:“哦。”


    路回玉抬头看他两眼,抓起一颗:“你吃。”


    陆应深接过直接放进嘴里咬碎,神色云淡风轻:“还好。”


    路回玉光看着都酸,撇过脸,龇起牙咽口水:“别馋了吧,让它们再熟熟……”


    话音未落,草丛里传来一道清晰而短促的弹动,路回玉本就站在长满青苔的石包上,突兀急促的一声让他脚下打滑,身体不稳地往后仰倒。


    陆应深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伸手挡了一下,将他扶正。


    而路回玉一秒没陷入惊慌,站定后立马扭头搜寻,却什么也没发现。


    “什么东……”


    “嘘——”


    正要出口的询问被陆应深凑近的炙热呼吸打断,他还没收回搀扶的手,让耳语的姿态变得自然而便捷。


    “野兔。”陆应深压低了声音。


    路回玉一下瞪大眼睛,却来回都看不到,只能鼓着求知的目光遥望那团草丛。


    陆应深拉着他横走几步,无声无息在较高处蹲下身,往某个方向示意。


    路回玉这回打眼一望就看到了,确实是兔子,而且还有两只,一只很白一只全身灰麻,趴在一处窸窸窣窣,鼻头不断耸动,耳朵和脑袋偶尔转向,像是在侦察敌情。


    路回玉专注地瞧着,放轻呼吸一动不动,满脸惊异和认真,好像他看得不是两只野兔,而是某种正在发生的微小奇迹。


    陆应深侧头看他,微微怔忪。


    记忆里这似乎是路回玉第一次露出这种神情。


    没了刻意的忽略和无视,没了压抑克制和掩藏,将真实、强烈的情绪,坦然无畏却平静自在地表达。


    他好像……就是这样。


    这就是,路回玉。


    他……相处十几年,没有血缘关系,但依然让人感到可爱的——弟弟。


    和真假、亲缘毫无关系,也无甚所谓,是让他忍不住投注视线,纵使怀疑未解,也难以不闻不问的,唯一的……弟弟。


    陆应深眨了下眼睛,也去看那两只兔子。


    第32章 不可以是不是要给你磕几个啊……


    旁边路回玉念念有词,陆应深仔细聆听。


    “红烧红烧红烧……”


    *


    林嘉泽和陆棠光进山后,十几分钟都没人说话。


    两人一路沉默着往前走,林嘉泽偶尔采点东西,彼此毫无交流。


    陆棠光对挖野菜完全没兴趣也不想动手,背地里看着林嘉泽的背影思索,在两人上到某个视野高远的坡顶时,冷不丁开口。


    “你没有什么想问我吗?”


    林嘉泽挖茼蒿的动作顿了顿,将一把野菜摘下放进竹筐,才起身回头,但迎着陆棠光直白的眼神,仍旧闭着嘴。


    这眼神陆棠光可太眼熟了,抄袭事件过后,他不被允许去学校,整天在家里用大把的时间预演自己将要面对的质问,编纂、修饰自己的辩解和陈诉。


    进山之前那天,他向父母哭诉解释的时候,他们也时常露出这种表情。


    失望、不信任,犹疑、审视和欲言又止。


    好像他们是被他害惨了的受害者。


    可笑。


    他的各种说辞已经演练过千百遍,如果不是早做准备,他可能连一同进山的机会都争取不到。


    此时面对“天真愚蠢”的林嘉泽,只剩游刃有余。


    “比如我为什么抄袭,比如为什么针对路回玉,比如……我到底喜不喜欢你?”


    林嘉泽呼吸一滞,仓促撇开眼神,僵硬着声音道:“那你怎么回答?”


    陆棠光脚步挪动,没有靠近反而嗤笑着后退,靠到了一颗树干上,微垂着脑袋,断断续续,时强时弱地发出轻笑。


    就在林嘉泽忍不住看回来时,陆棠光也收声抬起了视线,昭然与他四目相对。


    这次他没给他逃避的机会:“我怎么能不讨厌路回玉呢?我甚至没法不恨他……他偷走了我的人生,拿走了全部属于我的回忆、亲情、朋友、才能天赋,一切的一切,包括我的名字。”


    陆棠光眼眶泛红,语调压抑:“我在荒无人烟的贫困山区吃苦的时候,他上着贵族学校,享受最好的资源。


    “我没多大就靠着自己的双手打工,承担家里的开销,他流连上流社会之间,还有空闲学习昂贵烧钱的艺术!


    “我遍身都是生活打压出的伤痕,他却高贵娇嫩,小小感冒都前呼后拥有一堆人伺候……


    “他是豪门最受宠的小少爷,我是路边垃圾堆里的杂草,他享受本该属于我的优渥生活,而我替他背负了十数年厄运和苦难,我凭什么不能恨!这是哪来的道理?!”


    陆棠光一番隐忍的诉说和质问,洪亮震荡地回响在林嘉泽心头,他张大双眼启了启唇,却发现自己嗓子干涩,哑口无言。


    “……这不是他的本意……”半晌,林嘉泽终于听见了自己细若蚊蚋的声音,艰难张口,“你报复他,也于事无补……”


    “呵。”陆棠光哼笑了声,像嘲讽他的虚伪冷漠和事不关己。


    “……”林嘉泽眼珠转向一旁的野草,默然半晌,又平声道,“三块手表……是怎么回事?”


    陆棠光的目光不偏不移,像未有心虚:“那是订给汤年的,他的生日也快到了……呵,不过他现在,应该一点也不想跟我沾上关系了吧……”


    林嘉泽嘴唇闭了闭,缓缓呼出口气,面向侧旁的表情变换迟疑几次,却终究没再开口。


    陆棠光此时却从靠着的树上起身,走向林嘉泽:“你其实是想问,我到底是利用,还是真心喜欢你吧?”


    林嘉泽一下攥紧手中挖菜的工具,气息紧绷,却寒着张脸,不应声,不回答。


    陆棠光越走越近,到了紧贴他的身旁,体温和存在感清晰传来。


    “这个……你可以自己体会。”


    陆棠光路过他,走向前方。


    林嘉泽全身力气一松,差点没拿稳握把。


    他喉结一滚,扭头看向陆棠光挺直的背影。


    真少爷假少爷、贫穷富有,从来不是他评判人的标准。


    陆棠光没有回头。


    他进山里带着父母的要求和任务,押上了自己的未来,必须要寻找帮手,拉拢全部能利用的资源,现在不是甩开林嘉泽的时候。


    下山后,父母就会找路回玉开诚布公地谈关于抄袭,关于他,关于一直以来的所有,他一定要在那之前有所行动。


    如果路回玉仗着赢了一次,提出让他离开陆家,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陆棠光沉浸在谋划中,走出一截突然听到身侧传来连续不断的声响,动静大得都不像某种小动物能引发的。


    他心里一惊,当即高呼:“林嘉泽!”


    后者也听见了,此时来到他身旁,正巧被他倾身瑟缩着伏到肩头,右手抓着他的衣服,脸靠在他颈侧,呼吸急促。


    林嘉泽浑身绷了绷,很快回身拿起工具防身,另一手护着他,慢慢上前:“什么东西?”


    他正要用工具拨开藤蔓,里面忽然迎面冒出一个人,皮肤黑黄,穿着粗布衣,在满是蚊虫的山林里裤腿却挽得很高,脚下还蹬着一双凉拖。


    看到二人他也是一愣,而后叽哩哇啦说了一堆听不懂的,睁圆眼镜瞪着两人。


    陆棠光警惕地蹙眉,林嘉泽也没太听懂,但猜测是附近山里的村民,他们确实不是谁都会普通话,而且常常进山很远去搜寻食材等。


    林嘉泽见交流不能,就冲对方摆摆手摇了摇头,示意没事,让他走吧。


    那人也迷茫地看二人一阵,最后放弃似得指指前路,就顺着那边去了。


    林嘉泽瞟过他的背篓,装了一堆各种各样的杂草,有人食用的,有喂猪的,也有啥也不是的。


    当然,也可能是他没认出来。


    跟村民偶遇后,二人继续搜索野菜,气氛虽然依旧不咸不淡,但好歹没了挥不去的紧绷和尴尬。


    走出不久,青灰透白的天边,突兀传来一道闷雷。


    *


    路回玉跟在陆应深后面,不用提框子,不用割草,全程闲逛、保持呼吸,偶尔问问菜名,手套并派不上用场。


    进山半个多小时后,他们来到一片苍翠静谧的松树林,陆应深随手在掉落的厚厚松针中一扒拉,就能发现一个大蘑菇。


    眼看着陆应深刨开落叶,拍拍露出的伞盖,“啵唧”一声清脆拔起蘑菇,路回玉心里蠢蠢欲动,有点手痒。


    他也开始扒松树根。


    经年累月积攒的落叶和泥土,让脚下像踩着蛋糕,不仅十分具有弹性,踩着还有酥脆细密的声响,并向空气蒸腾出陈旧的青草和泥土气息。


    白色的大顶,像把小伞独立一方,油黄的小菌菇一大丛聚在一起,玉石一样有着细腻的质感,有些外表标致匀称,开成一朵奇异的花,有些却像个掉色的沙锤……


    路回玉每次触碰前,陆应深都会投来一眼,确认是否是毒蘑菇,所幸生长在这附近的,大多是同一种可食用蘑菇,这让前者忙的不亦乐乎。


    严格执行着敲开每个蘑菇大门,安抚十秒钟受害菇,然后将它完整接出家门。


    路回玉再次扒拉开一个天窗,这次在正常可食用菇的不远处,他看见另一个白色的、被大风掀飞的小伞。


    他顿了下,凑近点看,那翻过来的伞盖下还有个洁白小裙边,伞把笔直细长,亭亭玉立,脚下蹬了只沾染泥土的白靴子。


    路回玉伸手绕过正常蘑菇,想拿来看看,却又停在半空,他眯了下眼,总感觉这像是个毒蘑菇,但他根本对这些没有任何了解,过去十几年的记忆里,也没记得学习过相关知识。


    “那个有毒。”始终盯着的陆应深这时出声,刚看见路回玉试探了下又收回手,还有点欣慰。


    路回玉指着旁边的普通蘑菇:“它们长得挺像的。”


    陆应深靠近将有毒那个拔起,而后示意他摘下普通蘑菇,将两个白蘑菇放到路回玉眼下一同做对比,边让他看边讲解二者的区别和该如何分辨。


    “奥……”路回玉也不知懂没懂,没什么表情地从陆应深手里接过观察。


    “看就行了,不要闻。”陆应深嘱咐。


    他将自己刚刚找到的可食用菌拔出放进竹筐,就这么三五秒的岔开,回头时却陡然撞见路回玉将有毒白菇放到自己嘴边。


    陆应深想也没想一把攥住他的手腕,让他的所有动作停在原位移动不了分毫,语气不由自主带上了压迫感,淡声却透着凉意:“你做什么?”


    路回玉奇怪地睨他,不以为意:“尝尝。”


    “……”陆应深看着他,冷意退去却露出了更深重的凝望,他没有更进一步,说什么或做什么,就那么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的眼睛。


    路回玉也很冷静,没有挑衅,也没故作大大咧咧,就是很平常地回视他,不躲不闪。


    “……它有剧毒。”陆应深又强调了一遍提醒。


    “我知道啊,”路回玉这回困惑了,无奈道,“听说吃这种有毒的,会看见小人,或者经历那种很神奇的体验,我还挺好奇的。”


    陆应深眸子浓重一分,手上用力,直接让路回玉痛得松了手,那毒蘑菇掉在了地上,滚几圈,隐没在草丛里。


    “好奇?”陆应深表情未变,声音也没有染上什么情绪,像在轻声低语,但每一个字都很清晰的传进路回玉耳蜗,“会死,你明不明白?吃那东西,会死……”


    “哦所以呢?”路回玉没听他说完,有些忍痛的神情又恢复成了从前的乏味无趣,没劲地盯着他,“跟你有什么关系啊?松手。”


    路回玉挣开钳制,陆应深也并没有继续施力,垂下手,看着草地任由对方在自己身前站起。


    路回玉活动两下被抓过手腕,没管原地沉默的陆应深,四下搜寻掉落的蘑菇。


    刚看到白色的影子从杂草间露出一角,他往那边迈出一步,身后忽然传来一股巨力,将他握着脖颈拖到身后,在他还踉跄没站稳的时候,又是一道无法抗拒的力量,抵着胸口把他整个压制在了树干上。


    即便动作强硬直接,陆应深的神情还是平淡的,也没人任何愤怒或宣泄感,他只是站在路回玉身前,身形遮蔽住头顶投来的阳光,半阖的眼睛、下落的视线,分辨不清意味地放在路回玉脸上。


    路回玉不适地微微皱眉,抬眸瞧他。


    “想死?”


    “关你什么事?”


    “……我关心你。”


    “那我是不是要感恩戴德,给你磕几个啊?”


    路回玉偏过头,略带好笑地看陆应深。


    “发生什么事了?”陆应深静默几秒,力道稍稍放松,让路回玉呼吸不那么急促,简短道,“告诉我。”


    路回玉冷下眼眸,两手一齐抓住他的手腕,第一次如此奋力抵抗,嘴角却仍然带笑:“你算什么东西,控制我、要求我、命令我,是老天爷吗?是玉皇大帝吗??我必须听从你,服从你的指令,不争不抢不询问,舍弃自我,放任摆布?”


    陆应深手上更不施加任何力道,只希望他不要躲开说个明白:“我想你不要伤害自己,也不可以。”


    “不可以!”路回玉竭力拍开他的手,抚着艰难起伏的胸膛站正身体,虽然气息不稳,脸上却没有愤怒和怨怼,只有冰冷深沉的、发自肺腑的可笑,“前不久还让我滚出陆家,放我自生自灭,恨不得我死在哪个你看不见的阴暗角落,现在倒又放不下、又嘘寒问暖起来了?你在我这有什么可信度?你哪里来的自信干涉我?你分辨得出自己身上哪一点是真哪一点是假么……”


    他看着陆应深,平静微笑,声调如常:“……你自己也搞不清吧?”


    第33章 谈恋爱这样也算重要角色了


    陆应深注视着路回玉,没有立即开口。


    在他的眼下,寂静之中,路回玉扬起的脑袋逐渐垂落,脸上笑意收敛,呼吸慢慢加快,他按着胸口,即使向前倾身也给人感觉呼吸不畅。


    “咳咳……”路回玉费劲地咳了两声,脸颊迅速爬上血色。


    陆应深瞬间将所有话咽下,快速上前揽住路回玉摇摇欲坠的身体,凑近听他的呼吸,观察他的神色。


    “哪里不舒服?”


    路回玉因为突如其来的不适,微微俯身,眼眶泛红,但不看他,用力想将陆应深推开。


    但后者不愿意退却的时候,在他手下完全可以纹丝不动。


    他推不动一点。


    陆应深颇为不容抗拒地,一手将他躲开的脸挪回来,盯着他,眉心轻蹙:“毒蘑菇吸入中毒不是没可能,你还容易过敏,别强撑,告诉我哪里难受?”


    路回玉被迫与他对视,虽然能感到病痛正汹涌袭来,但表情维持着冷淡,吃力地吐出几个字——


    “关你屁事……滚。”


    陆应深垂下眼帘,想起上次类似的场景,也听到过类似的话。


    他顿了顿,这此能更平静更不为所动地给出回应。


    “不滚。”


    说着安抚性地摩挲两下后颈,然后就把路回玉整个抱起来,还能空出一手提筐子,转身下山。


    路回玉浑身高热乏力,脑袋迅速变得昏沉,自己也不清楚是触发了哪方面的毛病。


    轻微的颠簸中,他闭着眼,温热的鼻息落在陆应深脖颈,慢吞吞凑过去低语:“别费劲了……我只会厌恶你,觉得你烦……”


    他的声音很小,但陆应深捕捉到了,他没有停顿,目光落在前路,语气沉稳笃定:“没关系,你有很多时间可以验证……这次下山前,我会给你一部分答案。”


    “……”


    陆应深每次轻声说话,路回玉都克制不住浑身爬满奇怪的感觉,此时闭上眼一声不吭,扭开脸把耳朵压在他肩上。


    *


    乌云盖顶,雷声轰隆,天光被隐去大半,暴雨随时会降临。


    陆棠光跟林嘉泽也走出山林,往别墅靠近。


    来到没有遮挡的庭院前,两人远远看到陆应深抱着路回玉,快步进了大门。


    见路回玉一副瘫软动不了的样子,林嘉泽怔了怔,往前:“怎么了?”


    陆棠光黑着脸从那边收回视线,看林嘉泽想要赶过去的背影,突然出声:“你曾经的表白,是真的吗?”


    林嘉泽脚步停驻,但望着别墅那边,没转回头,空气静了好几秒,他平缓地道:“是,但无论如何你都拒绝了。”


    “……嗯,”露天发出一声自嘲,继续向前,“我觉得,你不会喜欢真实的我……”


    他越过林嘉泽,走向别墅:“是我配不上你。”


    正拿着刀处理河虾的陆进,听见声响出来撞见两人造型,先是感慨:“俩兄弟关系还这么好啊!”


    注意到路回玉状态后才一愣:“玉崽怎么了?”


    陆应深把路回玉放到沙发上盖上薄毯,完全不掩饰地直白道:“他想自杀。”  !!!


    陆进目瞪口呆地看向路回玉。


    “……”路回玉深吸口气,觉得自己浑身力气又丧失一半。


    陆应深没有等他狡辩,转身去拿药箱,嘴里淡淡补充:“他吃了白毒伞。”


    陆进一下丢掉刀,颤抖着扑到沙发前,呆呆道:“玉崽……”他眼里明光光的,说不出话。


    在路上拒绝配合的路回玉,此时从坟墓里伸出手,断断续续道:“我没吃……”


    陆应深站在一旁,拿出温度计,闲闲道:“你舔了。”


    路回玉扫陆进一样,别过脑袋,有气无力为自己辩驳:“我闻都没闻……”


    陆应深来到跟前,贴很近地看他眼睛:“什么都没有?”


    “……没有。”路回玉牙痒。


    陆应深满意,但不语,没商量地将体温计从他领口放进去,感受到路回玉确实有些发烧。


    陆进脑子也恢复运转,喃喃道:“白毒伞……白毒伞,不会这么快反应,除非过敏,不过没吃没闻,基本不可能跟它有关……”他难得正经地目视路回玉,“恶心吗?头痛吗?有没有想吐?”


    “……”路回玉不在乎自己死活是一回事,呛陆应深是一回事,但让一位老人担惊受怕为他忧心又是另一回事。


    路回玉绷着脸,有点不好意思了。


    “没有,我只是因为环境变化,和跑得太快,吸了点风……没事,不是中毒……应该是感冒之类的吧……”他错开视线,磕磕巴巴道。


    “是么。”陆进还没说话,陆应深在一旁很风凉地插口。


    他亲眼确认过路回玉没碰那株白毒伞,一路观察症状也基本能判断不是中毒,但这并不妨碍他怎么说。


    路回玉掀起眼皮看过来,警告他闭嘴。


    陆应深波澜不惊,又拆出一粒药。


    这次上山,他在这方面准备的最为充足,针对路回玉所有状况的护理和治疗药品,他都咨询过医生,一并购置齐全。


    山里会出现的特殊情况,也有考虑在内。


    等路回玉体温结果出来,陆应深拿着温水给他服药:“先吃一片,剩下的等吃了饭再喝。”


    路回玉绕开他,自己拿过水杯和药喝了,然后麻溜躺平,丧着脸向外散发请勿打扰。


    陆进来回看看,开口:“深崽,你去厨房忙吧,这里我看着……那虾处理一半了,准备拿二荆条爆炒呢……”


    陆应深点头,就要转向厨房,却又道:“玉崽病了,不如清蒸吧。”


    寡了老半天的路回玉这时候突兀出声,眼如死鱼:“就爆炒……”


    “哦。”陆应深面无表情往前走。


    “爆炒。”路回玉垂死挣扎地拍了下沙发。


    陆应深背着身,没人看到他浅淡的笑意——


    “知道了。”


    可能是因为生病、发烧,路回玉那阵提着一口气想大玩特玩的劲头消了大半,这会儿只乐意躺着,想到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陆进坐上旁边沙发,看他索然无味的表情片刻,问:“你们吵架了?”


    路回玉虚着眼:“……没有。”


    陆进点头:“我说呢……他不可能跟你吵哇,从来都顺着你,比你爹妈还慈祥……”


    “……”路回玉默了默,出神,“顺着我……他什么时候对……我这么好过?”


    “一直不都是嘛,哦……反正我三年多前走的时候还这样,那时候他刚执掌陆氏不久,还没这么老成呢。”陆进想了想,靠进沙发里脑洞大开地支招,“你不用跟他生气,想怎么着直说,不开心就抽他呗,反正他也不会还手。”


    陆进说着瞟路回玉一眼:“不是爷爷看不起你啊,你们体格差距太大,基础条件都不一样……你从小体弱多病的,药罐子似的,他年年山里跑,那身高那肌肉,啧,还健身……要不让着,躺那都能把你压坏咯……”


    “……”路回玉彻底变成一条风干咸鱼,直挺挺的,“爷爷我要睡了。”


    陆进随意:“你睡你的,我得看着啊,这不是有任务嘛。”


    厨房离那边不算远,陆应深片着鱼,爷孙俩的对话全进了耳朵,但他一直没有出声。


    大雨在所有人进门十分钟后,瓢泼倾泻而来,哗啦啦不绝于耳的雨点砸落,伴随着雷鸣、闪电,身在深山之中,场面不仅壮观还有些恐怖。


    陆棠光在沙发上心惊胆战地涂着止痒膏,一道雷吓得他一抖,回头看着开阔屋檐下,盖着毯子躺在摇椅中看雨的路回玉,只觉得嫉恨又憋屈。


    食材有了,米饭陆进也已提前闷上,不到半个小时菜全上齐,有菜有汤,一条鱼三种做法,汤鲜味美,光看就很有食欲。


    陆棠光早饿的失去知觉,席间对林嘉泽犹犹豫豫试探着想搭话却被路回玉无视,都冷淡着脸没作出任何反应。


    晚饭结束,路回玉把剩下的药吃完,发热等不适症状有所消退,但也让他最后一点精神一同消弭,只觉得困,于是打着呵欠,提前回了房间。


    门正要关上,被一手抓住边沿,平稳推开。


    陆应深走进:“今晚我看着你睡觉。”


    路回玉瞥他一眼,萎靡不振、没甚所谓,扭头进了卫生间,很快就出来缩进了被子里。


    别墅每间卧室的床边都配置了沙发,陆应深搬来单人座,守在路回玉床边,于远处蔓延来的昏暗灯光下,看着他平静的睡颜。


    八点、九点、十点…零点……陆应深每隔一段时间就探探路回玉的额头,拿不准便用体温计测量,路回玉的体温在十点多回归正常。


    直到凌晨两点多,陆应深闭上眼睛,在单人沙发中陷入浅眠。


    ……


    ……


    ……


    一处河边宽阔畅通的堤坝。


    陆应深站在绿草葳蕤的坡道之下,耳边有潺涌的水声,和穿天地而过的微风。


    那好像即将黄昏,太阳西斜,但还未变得金黄,只是刚刚将云染上一抹淡彩。


    陌生的地方,不是陆应深熟知的任何一处。


    他的面前有个湿淋淋的人,一手撑着地面坐在河边,头发、衣服,全身都在滴水,将身下沾湿了一大片。


    那人把头发撩到脑后,但还是看不清面容。


    他只能看到他下巴上凝聚的晶莹水珠,但怎么也分辨不了他的五官。


    “咳咳咳……”那人咳嗽起来,很久都没止住。


    陆应深俯身想做什么,但被挡开。


    “不用管我。”那人道。


    是个男生,听着年纪不大,嗓音清透,带着些许颤抖和沙哑。


    良久,那男生自己平复,破漏风箱一般的气息,只是比刚刚顺畅了一点点。


    他艰难地、却表现没什么大不了地呼吸着。


    他抬眼看着河那一头的太阳,静静坐在原地。


    陆应深好似感到不知从何而来的重压和窒息,周遭的一切,艰涩凝滞。


    “你……”他听到那人开口,淡然轻松,“你跟他们都不一样……”


    他说。


    “可惜只能当个路人甲。”


    “……”


    “但我感觉,我好像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欸……”


    他迎着日光,好像是笑了。


    “要么你跟我谈个恋爱,


    “这样——


    “也算重要角色了。”


    第34章 瞌睡脸除非揍他,很难吵醒


    窗外暴雨如织,白雷闪过,陆应深在沙发上睁开眼。


    他看向床上,路回玉还在睡,耳蜗外机放在床头,他应该听不见雷声。


    他深吸口气垂下眼睑,目光放上自己右手,那里空空荡荡……


    他确实,毫无疑问,存在记忆缺失。


    陆应深安静几秒,右掌握了握,却只碰到自己手心。


    受“枪伤”昏迷的时候,这里好像拿着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连续的轰响过后室内更显安静,床上路回玉有些粗重的气息,落进了陆应深耳中。


    他放下手倾身上前,摸了摸路回玉额头,不烫,但温热潮湿,发丝被淋漓的汗水濡成一片。


    陆应深看看时间,清晨五点。


    没在发烧用不着冰袋,他起身去到洗漱间,接了一盆温度比体温略低的清水,拿了条毛巾,坐在床边将毛巾打湿,放上路回玉脸颊将汗水擦去。


    他顺着额头、脸颊,轻轻擦过耳边,来到颈侧,换了次水,好歹是让路回玉呼吸变轻,看着干爽了些。


    又一遍按照路线擦拭到锁骨,他顿了顿,路回玉睡衣领口宽松,这让他几次放体温计都挺方便。


    停了几秒,陆应深收回手,目不斜视地转向了后脖颈。


    ……


    ……


    路回玉察觉自己在做梦。


    他感到整个人陷在水里,耳边寂静无边,只偶尔闪过捉摸不透的沉闷回响,身体很重并且正不断下坠。


    鼻腔、耳朵、嘴全被堵塞,无法喘气更不能发出声音,也睁不开眼。


    这样的压抑感没持续多久,他忽然感到有什么环住自己下沉的身体,用向上的力道将他不断托起。


    越来越快、越来越高、越来越轻——


    “哈……”


    他破开水面起身,剧烈喘息、浑身淌水,被一具滚烫的身体抱在怀里。


    “张开嘴,深呼吸……”那声音轻柔,略带哄诱,但好像很远,有些混沌模糊。


    路回玉想抬起头,但刚转动脖颈,被明晃晃的日光刺入眼睛的一瞬,画面飞速褪去儿,刹那布满雪花。


    “……这是给你的补偿金,滚出陆家,别不知好歹再来纠缠……”


    “学校对面的房子,陆家给你最后的脸面,安分拿好钥匙……”


    “户口已经迁出,你从此不再……姓陆,你的身份证,银行卡里……16岁以上…有生活来源就算……从此一个人,好自为之……”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耳边断断续续,没什么情绪,磕磕巴巴地像在念并不熟悉的稿子。


    紧跟着,漆黑的眼前有了画面,那是一片摇晃的密林,林中远远的,似乎有一座辨不真切的小屋……


    ……


    陆棠光突然惊醒,满头大汗地坐起身,听见窗外同时落下一道闷雷。


    他脸色惨白、呼吸急促*,难以维持冷静的眼珠震颤。


    他梦到了,又梦到了!


    像上次告诉他这个世界的故事情节一样,这回他获得了新的启示,但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相反,陆棠光回过神后崩溃地埋下头,抓住自己的头发——


    他要死了……他会死的!


    如果、如果不让这个世界达成小说结局……他就会死!


    窗外又是惊雷闪过,陆棠光周身一震,缓缓扭头看向浓沉阴暗的夜色,目光极致而疯狂。


    本来就局势不利,还以为自己有时间慢慢来,静心谋划,总有一天能获得想要的……但现在不行了,不能这么下去……


    路回玉已经改变了太多剧情,自己从上山开始就只能伏低做小,一路压抑自己谨小慎微,根本奈何不了他分毫……


    要让对方凄惨死去的同时,自己还得获得宠爱、获取成功,人见人爱、满身光环……


    他都被曝光了!怎么可能做到!


    父母还勒令他要在山上跟路回玉道歉,痴人说梦!


    道歉不就把事情彻底定性了吗??


    他一辈子都甩不掉抄袭者的名头,还怎么当完美无缺的主角!!?


    ……剧情现在到哪里了?


    下一步要怎么办???


    陆棠光从直播后就酝酿出的满腹郁气,几乎爆发。


    不!不……还没完,事情没到最后一刻,还有机会!


    他要扭转其他人的想法,让他们看清路回玉……把抄袭事件揭过去,拉拢更多人、得更多支持和助力……


    把难以控制的因素一个个铲除……


    陆棠光坐在床上,慢慢低下头,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攥住手腕上的玉牌。


    哥哥没有收回这件曾属于路回玉的东西,说明他还没有彻底偏心,还对我抱有希望……他想让我做出解释,让我重新给他信心……


    空山新雨,秋来气爽,下了一整晚的雨,在上午九点稍稍停歇,单薄的云间透出光线,不过分热烈也不觉得阴冷。


    路回玉慢悠悠醒来,迷蒙间扭头,正巧见刚刚冲完澡的陆应深推门而入。


    他没穿外套,头发还带着湿气,与他对视着走到床边,道:吃饭了。


    路回玉眯了眯眼,逐渐清醒。


    陆应深这话不是给他说的,而是打的手语。


    路回玉懒得理,悠然翻个身。


    下一秒就变成毛巾,被挂在手臂上带到了洗漱间。


    扶着他摇摇欲坠的瞌睡脸站正,陆应深立在身后,透过镜面看他的眼睛,用唇语道:“睡十四个小时了,醒醒。”


    路回玉视若无睹地在他手心里闭上眼睛。


    反正听不见,除非揍他,很难吵醒。


    “……”陆应深也是第一次叫人起床,难得滞了下。


    但总裁不愧为总裁,分析能力够,执行力强,行动果决,明白本质后没有做一些无用的尝试。


    声音叫醒行不通,因为他听不见。


    视觉、画面也不行,因为他不睁眼。


    行得通的,只剩下触觉。


    陆应深垂眼看他,就着动作,拍拍路回玉脸颊。


    动作比较轻,但也挺清脆。


    后者偏了下头,可其他地方岿然不动。


    陆应深蹙眉,架着人扭头环视,想了想,直接拿来牙刷,挤上牙膏,从身后掌控住路回玉的脸,巧劲捏开下巴,看着镜子开始刷牙。


    路回玉:“……”


    他夺过牙刷,俯身到水池上,一手指着门,看也不想看。


    滚蛋。


    陆应深没纠缠。


    醒了就行。


    洗漱完,出了卫生间发现陆应深还没走,路回玉无视他,就要绕过去时手腕被抓住拉起,陆应深将他左臂抬着,垂着眸往上面戴东西。


    路回玉没去挣,站在原地,侧目不咸不淡地瞅着。


    “可以用来定位、录音。”


    陆应深没打算隐瞒,也没说不要取掉的话,只平声道:“卡扣跟普通手表一样,晚上回到别墅我会取走。”


    路回玉没表示,等他弄完举到眼前瞄了眼,小东西设计的挺精巧,外观比手表更小,也不重,像个普通装饰品。


    陆应深看一眼他的表情:“今天要去河边,这东西防水,不用担心坏。”


    河边?


    路回玉漠然的神情有了些许波动。


    出发去那条小河的路上,众人气氛不错,有陆进带头东瞅西瞅,路回玉更是像郊游一样啥也不管,只顾沉醉于可食用动植物。


    有人注意到陆棠光不怎么说话,一直低头走在最后方,但没去询问。


    第35章 修罗场你也会爆炒小河虾吗?


    直到坐在河边草地上,见其他人都去了水里,林嘉泽才对盯着眼前草地,带点冷硬地开口:“你怎么了?”


    陆棠光起床后就满心紧张焦虑,过来的路上一直在安慰自己、做心理建设,这会儿终于能勉强冷静下来。


    察觉林嘉泽的态度又变得不冷不热,他故作黯然地放低声音:“没事,昨晚没睡好……”


    “……”林嘉泽嘴唇蠕动两下,最终还是没出声,停了下,扭头看向河边某个方向,略微出神。


    陆棠光咬咬牙顺着看去——他在望路回玉。


    雨后别样清透的日光撒在潺潺的河水里,河面不宽,大部分能踩着鹅暖石,水流只没过脚背脚踝,往浅滩里淌几米,水才慢慢变深,不过最深也只有两三米,波光粼粼下还能瞧见闪动的沙石。


    “下雨河水涨了点,以前到不了这个地方。”陆进站在水边扬声道,说着抄起小渔网。


    河水从远处层叠而来,不断的水声配上开阔的视野,人的说话声都被衬得小了。


    路回玉一到目的地就脱离队伍,没关注别人,径自来到河边对着水面伸懒腰,然后就那么站在原地,跟对面青山谁比谁更寡淡地对视着。


    没谁看得出来他心情其实还行。


    待了会儿,路回玉目光缓慢转一圈,忽的在某一处顿住,他抬脚来到一大丛半人高的绿草前,蹲下仔细研究两秒,一言不发开始刨土。


    他没徒手挖多久,身边很快落下一片阴影,陆应深在旁边蹲下身,什么也没说,递来一个铲子。


    不到十分钟,路回玉抱着一大把青白的草杆,跑到树荫下的简易木桌边,陆应深提着更多装在框里的部分,放在了桌对面。


    科技时代的野炊只要买好设备,方便得跟家里没什么两样。


    架起器具转转按钮就有火,旁边支上矮桌,拿出零食饮料,坐等收获到手,就能开始烹饪。


    路回玉挖草的功夫,留在草地上的两人已经把东西摆好,见他过来,都有点紧绷,目光都一瞬不瞬落在他身上。


    路回玉没关注旁人也没想说话,随便找个位置坐下,拿起一根草杆就开始忙自己的。


    他虽然手下不停但神色平淡,眼睛始终专注地盯着草杆,像周围没别人。


    “……”林嘉泽收回视线,微微垂了下头。


    陆棠光眼睛悄然从每个人脸上划过,思索半秒,抬手拿过器皿,倒了两杯果汁先后放到陆应深和路回玉面前:“这是我刚榨的,你们尝尝。”


    他说完恳切地看向路回玉,后者有片刻没响应,等了会儿才慢悠悠从草杆上挪开眼神,扫了眼装着橙黄色液体的杯子,又扫向陆棠光。


    他就那么看着,没说话,同时手上也还闲淡地折腾着那些草。


    被他直直看着,陆棠光颇感压力地扯扯嘴角,余光注意到陆进走过来,又确认了包括陆应深,所有人都在注意这里,他瞥了瞥路回玉明显的漫不经心和冷漠,抿抿唇,刻意又露出几分小心和低落。


    “我专门选的橙子……这个你应该不过敏的,我只是、只是,看你们忙了半天,应该比较累了…你要是喜欢别的水果,我现在就去重新弄……”


    他越说声音越小,像是十分卑微而没有底气,宛如一个可怜巴巴的良民,在讨好高傲的冷酷暴君。


    成为众人或探究或好奇的关注焦点,路回玉神情依旧没什么波澜,虚着眼像在看一场乏味的、千篇一律的戏,过了几秒,他回过头,抬手将自己那杯饮料和陆应深面前的,互换了个位置。


    他将自己那杯往陆应深面前又推了推,木着脸,精神头不是太高:“那杯有毒的概率大一点,你先试试。”


    “……”


    “……”


    ……


    不止陆应深,没任何人说话。


    陆应深还能很自然地抬眼看他,没说行也没说不行,眨着眼睛,冷静淡定。


    可陆进却是像被锤了脑袋一样,打个激灵,想把脑子里的水往外甩甩,确认自己有没有产生幻听。


    林嘉泽先是愣了愣,而后看了眼橙汁,最后飞快望向陆棠光,脑子里闪过诸多画面和线索,但全堆成一团浆糊,怎么都理不清。


    他看陆棠光立时一副被噎住的样子,瞪起眼似乎想要脱口而出什么,但没想路回玉又一次开口,而且这回是冲着他来。


    路回玉也没管陆应深有没有以身试毒,说完就眼神晃晃悠悠转向林嘉泽,看了看他身前空空荡荡的桌面,略略出神:“有毒没毒,都没你的份吗?”


    “……”


    林嘉泽胸口立时一堵。


    路回玉不说,他可能也就忽略了……


    虽然陆棠光是做过一些不光彩的事,但下毒什么的,他也没有太认真去怀疑。


    可是……别人不知道,全程看着的他清楚陆棠光那一大壶果汁已经榨好有一会儿了,路回玉两人来之前,他自己倒过一杯,却从始至终没想到过林嘉泽,从没往林嘉泽面前放过什么。


    他吊着一口气,从陆棠光那边撤回目光,盯着前方,迟迟没有呼出。


    后面凝固的众人怎么交流,路回玉没兴趣,他仿佛是想起就随便说说,手里的“草杆”正巧处理完毕,他起身把那些东西一股脑放框里,嘴里念着“炒茭白!”就又自顾自跑河边去了。


    陆应深第一个有反应,他其实全程就没发过愣,只是一直在处理另一部分茭白罢了,路回玉走后他也起身,什么话没说,一样在案板上放下东西,转去了河边。


    那两杯橙汁,无人去碰。


    陆棠光桌子底下的手狠狠扣紧,他盯着桌沿,压抑怒气直到身体颤抖,手心印出深深红痕。


    陆进第三个负手离去,紧接着林嘉泽也提起水桶下了河,刚刚还全是人的热闹树荫下,瞬息只剩陆棠光一个人。


    他青白着脸,闭上眼深深呼吸。


    缓了十分钟,他刷的睁开眼——


    不能就这么放弃!


    林嘉泽背靠同样不容小觑的林家,基本能确定就是下一任掌权者。


    他要复仇、要拿回一切,靠自己一个人怎么完成??


    即使一时失意,只要他能活着,只要不让剧情彻底翻盘,他就能借林家起复,这已经是他少有的底牌、少有能轻易抓住的东西了!


    联系昨晚紧迫的梦中启示,陆棠光按捺着爬起来,转身跟着去河中。


    林嘉泽走进水里,迈出几步,靠着微凉的触感平息下纷杂思绪,吐出口气,他低头看见陆应深桶里装了几只河虾,忽而灵光一现。


    他面向一旁闲闲划拉水面的路回玉,鼓起勇气:“昨天那道炒河虾,你好像挺喜欢的……我多捉几只,今天……也做那个菜,好不好?”


    他声音带着些许不平稳和缓慢,边说边给自己打气——


    就算路回玉再用昨天那种眼神看你,也要坚持住。


    路回玉还没反应,一边早已在抓河虾的陆应深先顿了顿,他放下刚刚翻起确认没有藏着虾的石头,眸子深黑地扫向林嘉泽。


    前面离他们远一些打水漂的陆进听到,没回头但嘴里笑着发出感叹:“玉崽爱吃啊!昨天看你那么斯文,还以为口味变了呢!你好早就喜欢小河虾,可能是海鲜吃不成吧……二荆条爆炒果然还是属你最爱啊~哈哈!!”


    他笑完又记起来嘱咐:“你们逮虾,看着点脚下啊,下游那是个小水坝,摔下去可疼咯!”


    林嘉泽闻言,更期待地看着路回玉,没意识到有其他人正斜斜投来目光。


    路回玉蹲在水里,这边河水还很浅,不会打湿衣物,撩着水不大在意地随口道:“你也会爆炒小河虾吗?”


    “……”林嘉泽哑了下,舔舔唇,迟疑,“不太会……”


    陆应深垂下眼睑,继续捡虾。


    “喔。”路回玉起身,却没再说什么,走到陆应深旁边摘下耳蜗外机,而后自助从他兜里掏出防水袋,封好外机后,又放回他口袋里。


    陆应深起身方便他动作,没去阻止,耳蜗外机基本不防水,不论丢失还是损坏了,都是件非常麻烦且痛苦的事,即使排除金钱问题,也同样。


    耳蜗的一部分已经植入,任何对它的重大调整都要经过人体,必定对植入者造成损伤。


    而一旦需要更换外机,没谁能保证一定匹配得上植入体,一个不小心,就得从内到外全部更换,再受一次罪不说,重新调试也无法保证成功。


    使用人工耳蜗的患者,不仅要小心保护植入部位,不受冲撞,不影响信号接收,外机也必须随时随地、无比珍重地保管好。


    陆应深将口袋拉链拉上,看着近在咫尺的路回玉,用手比划:等会儿,也给你做,爆炒河虾。


    路回玉仰头望他,停了几秒,抬起手:你,好,吵。


    手语也吵。


    陆应深思考似的,歪了下头。


    路回玉不理他了,转身走出几米,回头看了看全都在河里淌水、不知倒底忙什么的四人,然后抬头迎向日光。


    眼前出现一些缭乱的光斑,路回玉闭上眼,适应了下后又摆正脑袋顺着水流的方向扫了扫。


    他走几步,稍微远了些,转身将陆棠光、林嘉泽、陆应深放在同一个画面里。


    他在浅滩里站了会儿,张开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但是说:“这就是修罗场啊。”


    因为接收不到实时反馈,耳边只有无边的沉寂,所以他个别字的发音有一点模糊和失真,还有个别过于字正腔圆。


    不论内容还是语气,都让听见的几人齐齐看过来。


    他短促地笑了下,又说:“宁嘉泽,泥要么问问陆汤光倒底写欢你,还是陆应深?”


    第36章 看着我有点晕0


    陆棠光第一个浑身僵硬。


    他凝固两秒后,飞快扭头看向陆应深,而后又慢慢转向林嘉泽,却见后者,到现在还维持着俯身翻找的动作,没有抬头,手伸进河水里,却一动不动。


    陆棠光鼓着眼睛盯住水面,心里一片惊涛骇浪。


    路回玉就这么说出来了?他怎么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点明?!


    我现在应该怎么说??


    必须得说点什么!不然自己两边骗的事情就暴露了!!


    陆棠光完全钉在原地,脑中万千思绪闪过,却抓不住任何一个。


    他怎么可能在陆应深面前选林嘉泽??他跟哥哥才是一对啊!哥哥知道后只会更加远离他……


    他也不可能当着林嘉泽的面选陆应深,这样只能坐实他以前的种种,就是单纯在利用林嘉泽,把他当傻子骗!


    好不容易有点松动、挽回了一些的林嘉泽会彻底把他看穿,果断抛弃他,对他只剩极度的失望和厌恶!


    “……”


    他从没想过,这种事情,会被在所有人面前摊开……


    林嘉泽用了更久的时间才抬起头。


    原本他只是因为在陆棠光喜欢的人里,听见了他亲哥哥的名字而怔愣,但当等了半晌现场无人出声,更没有谁指出不对或否认后,他才完全陷入震惊和停滞。


    他看着慌乱和僵硬根本无法掩饰的陆棠光,数秒,青天之下,眼里的光却点点熄灭——


    “你说吧,这种事……就是要说清楚才好。”


    他笑了笑,沉缓地道,说完却已经根本不期待答案。


    十七岁,不是任何事都要看家长脸色的小孩,在哥哥面前提到“喜欢”和“恋爱”,没谁会脸色难看成这样,平时相互拿这件事打趣都是正常的。


    哪怕是面对父母,都不算什么值得如此避讳的事情……


    他能有这个表现,只能说明,这个问题戳中了他的痛处,他甚至没法玩笑着把它揭过。


    林嘉泽忽得闭眼,一时释然也自嘲。


    ——因为妄想脚踏两只船,所以否认喜欢亲哥和在亲友面前承认自己心意,这两件如此正常的、自然而然的事情,都会给他带来无法收场的巨大灾难。


    林嘉泽从没觉得自己像此刻这么清醒。


    “哇。”围观了一整个修罗场的路回玉,不走心地发出赞叹。


    这主要针对陆棠光和林嘉泽,因为陆应深的反应没任何看点,毫无精彩可言。


    他表现得还不如他这个旁观者,只在刚听见动静时看来一眼,确认路回玉没别的突发奇想后,就在旁人还在头脑风暴的时候,垂眸继续抓虾去了。


    对陆棠光的回应和可能的选择,并不在意。


    直到时间走出对话之外,陆棠光也没能开得了口。


    他只是站在那,脸色灰白、眼也不眨,无声无息。


    路回玉觉得没什么可看的了,无趣地偏一下头,转身缓慢淌水离开。


    斑驳日光从云间洒落,小河边仿佛又恢复了恬淡祥和。


    路回玉摸了摸只到小腿中部的小河堤,撑着它探身往下看,下边果然是个水坝,但不算高,有四五米的样子,上游河水瀑布一样流下,注入下方大水潭。


    耳边静静的,似乎没人注意到他的动作,路回玉双脚踩上河堤,大张开手臂,很是“专业”地向四周做出体操运动员出发前的示意动作。


    ——广袤的大自然,我要进行人生第一次盛大的跳水了。


    四五米算不算高?不知道。


    下面的水深能不能兜住?不知道。


    能游得起来吗?也不太清楚。


    好吧,大自然,这或许是最后一次。


    请看着我。


    ——这是一次自我驱使的、一个小说角色发自真心、自主决定的行动。


    才冷静下来不久的林嘉泽,刚刚蹲下就突然看到侧前方的陆应深丢下水桶,什么都顾不上地朝某个方向飞奔而去。


    水花翻飞阻滞,但他动作疾速而迅捷,只顾往前奔跑,像有什么事情只剩最后一秒,或马上来不及。


    几滴水溅在脸上,林嘉泽顿了顿,飞快回身看去。


    他竭力睁大眼睛,烈日耀在眼中,画面产生光斑,辨不真切。


    路回玉好像从堤坝上跳了出去,陆应深一下没有抓住,但同一秒内,他毫不犹豫就跟着跃出,奋力伸出手仿佛终于攥住了一片衣角。


    阳光一闪,两人的身影迅速被埋没在水坝后,水流声喧嚣巨大,林嘉泽听不见别的声音,他呆一瞬,起身冲了过去。


    一切发生太快,陆应深没有计划更没有准备,不知道下面有多高、水有多深,在短暂失重中,他也没空去观察,只在第一时间转身,背朝下,把路回玉瘦弱没什么重量的身体,抓过来护在身前。


    没太久,沉重的拍击打在身上,无边无际的水包裹而来,耳边一片混沌纷乱,陆应深屏住呼吸,未显慌乱,入水后立即调整姿势,改变直直下落的趋势,划出一道弧线向水面游去。


    空出的一只手紧紧将路回玉禁锢住。


    水花作响,起伏的波浪不停向四周散开,陆应深半跪在浅滩中,膝盖磕着水底沙石,水柱从头发、下巴、胸膛不断往下滑落。


    路回玉在他身前,后仰着坐在水中,大半身体露出水面,仰起头呛了一口,而后急促地笑起来。


    他同样浑身湿透,不住地滴着水,但这份狼狈,没让他的好心情减损分毫。


    虽然什么也听不见,笑两声就要咳几下,但他迎着太阳光,仍然笑得愉悦又畅快。


    陆应深喘息着吐出一口气,后背的疼痛迟缓袭来,他却没太多反应,扭头环顾一圈后转回,眨掉眼睫上的水珠,看着路回玉。


    后者抬手将打湿的发丝顺到脑后,露出了因为呛水和咳嗽而水润泛红的脸颊,稀稀拉拉的日光此时投来明媚的一缕,将他笼罩其中。


    全身四处都被水濡湿,水珠从他身体不同地方滴坠,一颗一颗晶莹剔透,一如他灿烂的眉眼。


    陆应深呼吸不觉放缓。


    路回玉跳水前脱下了外套,仅剩的单薄衣物紧贴着身躯,清晰勾勒出他的一举一动,描摹他的每一次呼吸和大笑带起的颤动。


    他的脖颈、胸膛,腰腹和修长的腿全部被光和水亲吻洗礼,瑰丽壮美,惊心动魄。


    陆应深心跳骤然慢了一拍,气息全然凝滞,他喉结不自觉滚了滚,艰难地撇过头,移开视线。


    路回玉依然望着天,半晌,逐渐收声凝视,嘴里喃喃:“好像要下雨了。”


    “……”


    话说完没几分钟,细细的雨丝飘下,众人没机会计较刚刚怎么回事,只能赶紧收拾东西,抄了一条快捷的小路回家。


    回到别墅,室内一片昏暗,先进门的人按开关,灯却没亮,再试试别的,也没反应。


    周人检查一番发现,停电了。


    陆进:“山里下雨停电挺常见的,我问了下,说这次雨下得厉害,把一些山路都冲垮了,山上还可能有落石,大家尽量待在屋里吧,别去外面跑了。”


    路回玉回自己房间把湿衣服换下,而后从行李中掏出一串钥匙,借着最后一丝夕阳端详。


    这是他刚穿过来时,从原主身上找出的为数不多的物品之一。


    钥匙串上面,只挂了一个裹着花瓣的透明晶体,和一把不知用于何处的钥匙。


    路回玉虚起眼看了会儿,没说什么,把钥匙放进兜里。


    虽然停电,但陆老爷子经验丰富,早就储存起了不少柴火,家里也砌得有土灶,一番烧柴引火地忙活,终于还是折腾出了一顿饭。


    路回玉的爆炒小河虾赫然在其中。


    做饭又吃饭时间里,屋外雨势越来越大,颇有种一发不可收拾的意味,天像被人捅了窟窿,大水一注一注往下泼,伴随着不停歇的闪电雷鸣,屋里时而亮如白昼,时而只剩下蜡烛微弱的火光。


    屋里静悄悄的,无人说话,外面那轰隆隆的巨大响动更清晰了,像有人觉得天上的窟窿不够大,还在继续捅。


    这种情况下,很难悉知屋里每个人的动向,路回玉在后门处披上雨衣,独自拿着手电筒往外走去。


    他沿着从河边赶回时的那条小路,走出几百米,终于在树林间看见了那座小屋。


    下午回来路过时偶然瞥见,但他短暂做了观察,这个小屋四周没多少人类活动的痕迹,但也并不破败老旧,水泥修筑、使用防盗门,有排水装置,在风雨之中依旧坚固。


    它像只是被人遗忘,而不是废弃。


    路回玉站在小屋前,手电照着它的外观,将它和脑中做梦遗留的画面作对比。


    看起来很大概率是同一个地方。


    路回玉没观察太久,上前将手里原主带在身上的钥匙拿出,没犹豫地插入锁孔。


    拧动间苛察一声响,门开了。


    路回玉沉了沉眸子,顿了两秒,将门推开,霎时一股灰尘夹杂着雨水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抬手摸到开关按了按,灯没亮。


    这里似乎跟别墅那边走的同一条线路,很可能也是陆进的地方。


    路回玉挥手扫开鼻间的灰尘,手电筒顺着门的朝向往室内照去。


    小屋里面空间不小,除开窗帘紧闭的窗户,靠前全是蒸汽竖立的书架,屋子中间有两个大桌子,桌上散乱地堆着物品,靠近某扇窗子的地方立着一个画架,几把椅子不规整地摆在各个地方,给人感觉前一秒还有人坐在上面。


    路回玉举着手电筒往里走,路过最近一张桌子时,什么东西铛铛两声清脆地落在桌面上,他低头,借着手电光看清,那是一张黑色卡片,往它掉落的方向看,几个大木框上还放了三四张类似的卡。


    ——刚刚那一张,是因为路回玉进入带来的动静而掉下来的。


    路回玉拿起那卡片甩了甩灰,放在眼下仔细瞅,合金材质的硬质方形卡片,通体深黑,除了少许放在明处的纹样,抚摸还能触碰到暗纹,卡片正面居中印着一串银色浮雕数字。


    作为两世都身处豪门小说的人,路回玉对这种卡并不陌生——这是一张不限额黑卡。


    路回玉把卡片翻过,黑卡背面有了别的内容,那是激光刻印下的手写签名,字体张弛有度,潇洒但不显潦草——


    陆应深。


    路回玉顿了两秒,抬手拿过其他卡片,有银行卡、也有信用卡,都很新,有些背面还贴心的写上了密码:123456。


    路回玉拿出手机,通过密码很快查到黑卡之外的卡片余额。


    三千万。


    两千万。


    五千万。


    ……


    全是整数,全是零,一看就从没被使用过。


    他深吸口气,有点晕0。


    第37章 傻×味精力太充足希望作者削一下……


    路回玉对着那堆卡端详一阵,又往别处摸索。


    他翻看那几个倒扣的大木框,粗略浏览过书架,从上面找到一个盒子,打开后看到一个眼熟的东西。


    在手电筒不算明炽的灯光下,那温润的玉石折射出青翠欲滴的光华,色泽均匀饱满,仿佛凝固着碧涛。


    玉石上没雕刻任何东西,只经过简单镶嵌,坠在素色的皮革绳索上,长度差不多绕手腕一圈。


    路回玉把盒子拿到眼下,这玉牌的样式跟陆棠光手腕上的那个一模一样,也同样偏偏把本该戴在脖颈上的饰品放手上,只是二者链绳的材质不同,陆棠光用的是金属镶钻。


    路回玉扫过两眼,把盒子扣上。


    这像正经帝王绿,很可能是剧情里原本属于路回玉,但被陆应深收走,转头送给陆棠光的那件标志性物品。


    从没收玉牌开始,原主的众叛亲离之路正式扬帆起航。


    但这就不大对劲了。


    路回玉倚在满是灰尘的桌边,望着小屋内。


    原著小说里,玉牌的主人变更,白纸黑字写得真真切切,没一点作假或隐瞒的地方。


    陆应深把原主赶出家门也是实实在在,就存着让他吃苦、为陆棠光出口气的心思,目的就是让原主痛苦感到后悔,怎么可能会有补偿款这种背道而驰的事……


    路回玉望着漆黑的屋顶想了会儿,昨晚那乱七八糟的梦原本他只当普通生理现象——这世界这么荒诞,梦到什么都不奇怪。


    但现在想来,梦里那个给他补偿金、房子钥匙的男人,声音挺像陆应深。


    表面与剧情一致,背地里却并未真正抛弃原主……


    陆应深没在走剧情?


    或说……他在假装走剧情……


    路回玉有气无力地站着,抬了抬手,想点根烟抽抽。


    ……


    屋外风雨稍有停歇,但地面泥泞积水,让山路更难行走。


    陆棠光没穿雨衣没打手电,顺着别墅后山的小路,艰难地来到一处百米高的悬崖上。


    他站稳,探身往下看了看,底下湿气弥漫的林间,一座小屋透出微弱灯光。


    那光线偶尔跳跃闪动,让人看出来不是固定光源,照出的光柱而更像来自手电筒。


    陆棠光左右看看又往前走,很快找到了路被封堵的地方。


    因为暴雨,山上巨石被冲落,掉下来横在路中间,没法再往前走。


    陆棠光双手紧握,有些紧张地急促呼吸。


    他上到这里也是要冒很大风险的,谁知道会不会还有落石,谁知道路会不会塌……


    但他此刻情绪剧烈激荡,却不止因为这个。


    陆棠光又往下看一眼,确认小屋的位置,而后目光落上眼前的巨石。


    修房时下面开垦出一片平地,修整了悬崖坡面,顺着这斜坡下去,几乎直冲小屋……


    只要、只要他能把巨石推动,滚下去砸不到人,难道还砸不到房子吗?


    这成功率很高……


    而且只要房子垮塌,就算不是被巨石正面冲撞,在这种天气下,活下来的可能性也很低,更何况……附近本来就在下雨,本就已有泥石塌方冲垮路段的事故发生……这地方是路回玉自己要来的,遇到意外很正常,谁会怀疑他??


    这样的天气、地形,连着这块恰到好处的落石,都是老天爷在帮助他!


    陆棠光心跳快得要冲出胸膛,他一边有些胆怯,一边又觉得机会难得,天衣无缝。


    只要路回玉死了,属于他的那部分剧情就算提前达成,没人再跟他争,他只需要走自己的剧情,重新让所有人宠爱就好,那到目前为止那还不会太难……


    只要、只要没人知道他做了这种事。


    不,只要陆应深不知道就好!


    其他人他想想办法,总能拉拢过来,但陆应深不行,最近的陆应深……他根本看不懂!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没有一点是在顺着自己的意思行动!


    陆棠光恨恨地想了会儿,咬咬牙,伸出手上前就要碰*到巨石,突然天边在这时划过一道闪电,他一惊的同时,感到脖颈一勒窒息感霎时袭来。


    他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觉身体不由自主被一股巨力拖动,回过神来时背面朝着悬崖底部,脚踩在边缘,身体摇摇欲坠地向百米高的崖底倾斜,只有松垮的领口被人拽着,作为他唯一的支撑点和救命稻草。


    “啊……”


    他下意识就想大喊,但呼声还未成形,就听见一个低沉漠然的男声在上方道:“出声就立即松手。”


    陆棠光仿佛被雷劈中一般,一点点僵直又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到一闪即逝的白色电光中,黑暗里露出的那张冰冷的脸,居然是陆应深……


    他张了张嘴,肝胆俱裂,好似下一秒就要魂飞魄散。


    “哥……哥……”他眼泪瞬间流出,不敢高声,只能低低地凄惨地喊。


    陆应深的手松了松,陆棠光登时更往后仰倒一截,惊恐得手脚乱抓,眼泪鼻涕直往下流,但又不敢开口。


    山路上又走来一个人,但陆棠光哪有心思去看,不住地密切关注陆应深的表情,却只能感受到,他真的会杀了他……


    只须一个契机,果断松手,不留情面。


    陆应深看死物般的淡漠眼神,垂落在陆棠光身上,这时,山下传来碰撞声,像有谁关上了一扇门。


    “陆总……”跟过来的男人看看陆棠光,迟疑开口。


    陆应深的视线望山下瞟了眼,良久,忽然手上用力,将陆棠光拽回,丢给了旁边男人。


    “你们暂时有一个晚上的时间。”


    陆棠光惊惧又骇然的看着面前的陌生男子,不,不算陌生,他居然见过,……身材精壮、皮肤晒得略黑,是、是……和林嘉泽去山上摘野菜看见的,那个不会说普通话的村民……


    陆棠光内心发出无声的尖叫和呐喊,恐惧在此时爬满每一个毛孔。


    *


    从那间小屋回来后,路回玉半夜又做了梦,天没亮就睁开眼睛。


    他坐在床上,盯着昏暗的房间一角发了会儿呆,直到窗外的第一缕晨光照进来,将他唤醒。


    路回玉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遥望远处山海,那里的天际正由蓝过渡向一线橙黄,再到一点难以直视的炽白。


    他看了会儿,忽然听见窗户下面有什么响,低头,发现别墅一楼的露台上坐着个人。


    没搭理旁边椅子,而是坐在木质台阶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的,也在看同一片天。


    “……”


    霸总的精力还是太充足了,希望作者削一下。


    陆应深应该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放下手侧头抬眸,借着熹微晨光,看见路回玉从露天阳台低下头,瞧着他。


    陆应深顺势向后靠,一手撑着地板,另一手摊开冲他张合两下。


    像在打招呼,也像在叫他过去。


    路回玉:“……”


    一夜不见,忽然变得很轻浮。


    路回玉不想理他。


    “玉崽,”见他不动,陆应深低低地、缓慢地笑一声,“喝酒吗?”


    他一说路回玉才注意到,陆应深手边摆了不易拉罐,有些已经打开,但看着不像是酒,因为摆的实在太过整齐,强迫症一样弄出来个正六边形……


    谁喝酒还有闲心给空瓶子摆造型……?


    不过,路回玉两辈子还没喝过酒,他想了下,抬手关上窗户。


    下面陆应深见他消失了,也不恼,回过身继续仰望远方天空,安静恬淡得过分。


    但没五分钟,路回玉下来了,他还穿的睡衣,虽然是长袖长裤,但看着还是有点单薄。


    路回玉刚刚走过来,正低头要观察那些瓶子,忽然手腕被人一拉,整个人转着圈就坐下了,不过他坐的是陆应深旁边那张藤椅,下一秒就有外套披到身上。


    “……”不用看了,路回玉确定他在喝酒。


    靠过来时能闻到酒精味儿。


    路回玉蹙眉闻闻肩膀上的外套,嗯,还好,是洗衣液的清香。


    “哦……我臭么?”


    看到他的动作,陆应深没什么表情地问。


    “……”


    路回玉觉得他不仅喝了,还喝大了。


    他笑了笑,在藤椅上和善眯眼:“傻×味儿。”


    他说着就要伸手捡一罐没开封的酒,结果手刚伸到跟前就被陆应深抓住拿开。


    ……


    他换一个又伸过去,又拿开。


    再换一个,还拿开。


    “……”


    路回玉没动了,抬眼瞅陆应深垂着眸护自己食儿的专注模样,寡着脸问:“打地鼠好玩吗?”


    陆应深没说话,只是默默从他眼下把六边形完整平移到了另一侧,用自己伟岸的身躯挡着。


    路回玉眨眼,有点大张起来:“你不是叫我来喝酒的么??”


    “我只是问你喝不喝。”


    “我喝啊。”


    “好的。”


    但一动不动。


    他要笑了。


    路回玉靠回椅子,盯着陆应深的背影,悄然思考他的大脑褶皱是不是被酒精泡平整了。


    天又亮了一些,投在脸上的光有点像舞台打来的聚光灯,让整个人像块灯泡,连绒毛都金灿灿的。


    但路回玉不想继续呆了,站起身想走,身下藤椅刚发出与地面摩擦的响动,他忽然听到陆应深开口:“这个世界是本小说?”


    路回玉脚步顿住,转头看回来。


    陆应深也在看他。


    路回玉没说话。


    陆应深也没继续张嘴。


    光明越来越盛,太阳从山巅露出一角。


    路回玉想了想,想起之前陆应深说过下山前给他答案的事:“这就是你的回答?”


    陆应深眨一下眼:“这只是个问题。”


    路回玉望着他:“不知道。”


    疑点太多,不仅在于陆应深一边“爱”着陆棠光,一边在路回玉这边暗度陈仓,在与他对这边世界的熟悉感和总看似“合理”地继承一些原主的东西。


    也在于,陆进口中的原主,和小时候的路回玉有些相似之处——比如原著从未提过,原主从小也一样体弱多病,他在学校明明被称为“疯狗”、身体差明明是路回玉在那边世界的设定。


    所以他确实不知道。


    陆应深也没有更多赘述,听见回答,他只是望向他,很慢地启唇:“可是,我感觉我真实地活着,就在此刻……你……你觉得呢?”


    陆应深在昨夜短暂的睡眠中,也做了梦。


    他回到草坡下,回到了那个湿漉漉的、开玩笑说跟他谈恋爱的人身边,看清了他的脸。


    那不是路回玉,但梦里的他认为那就是路回玉。


    这画面只不过十几秒,而后他梦到了更多,回到了更久以前。


    那时候他约莫七八岁,站在摇篮边,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里面玉雪可爱,但明显过于瘦弱的婴儿。


    “小少爷先天不足,生下来就体弱……”


    他听见背景的父母在和一个老者交流。


    “这孩子能活到满月、活到一岁,能上幼儿园就很好了……”


    “……你们做父母的要仔细照顾,交给保姆、交给别人是不行的……”


    那瞬间,年幼的陆应深想了很多。


    他是保姆带大的,童年几乎没有父母的印象,永远一个人玩玩具,一个人吃饭睡觉,在学校里也不会跟别人谈论自己的父母。


    因为不了解,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故事。


    直到现在新的小孩出生了,他在这里依然没什么存在感,倒不是被苛待或刻意忽视,而是大家不熟,没什么可聊的,父母也默认了他会照顾好自己,不会多想着他。


    但……


    陆应深趴到摇篮边,将自己同样稚气的手掌伸过去,让那婴儿馒头一样的拳头握着。


    他晃了晃。


    但弟弟不行,他太孱弱了,照顾不了自己。


    他需要陪伴、需要呵护,需要被爱着……只能被爱着。


    听着身后逐渐隐没的话语,七岁的陆应深想,父母会照顾好他吗?会亲力亲为,给他需要的一切吗?


    摇篮里的婴儿亮晶晶的双眼看着他,被逗得咯咯地笑了。


    ……不,不能这么想。


    陆应深,不要寄希望于别人,你就可以照顾他啊。


    他是你的弟弟,那么柔软那么天真!


    对——


    陆应深要永远保护弟弟,永远宠爱弟弟……超越任何人!


    任何时候,你都不会忽视他、遗忘他,让他受到伤害——


    陆应深,全世界最最爱路回玉。


    第38章 小声点戏还有待加强


    路回玉没回答陆应深的问题。


    他想,如果这几天做的梦是真实的,联系小屋的发现,也许解释得通陆应深几次的态度转变。


    从破晓到晨曦时分,很快天光大亮。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起床,吃早饭时陆言提到这边村子发来了撤离通知。


    大暴雨带来了滑坡、泥石流等威胁,村委接到上面通知,建议有条件的出山避难。


    众人正讨论,快九点时别墅门前的大路上驶来一黄一红两辆救援车,后面还跟着三辆私人越野。


    其中两辆挺眼熟,是之前陆言和何家上山时开的。


    路回玉没多看,转身上楼去收拾东西——陆应深说一会儿就下山回市区。


    装完东西准备下楼,路回玉出门看到二楼走廊有两个穿制服的人在转悠,来到一楼,救援队正在跟林嘉泽等人讲话,他听了一耳朵,发现陆棠光好似是失踪了。


    路回玉后知后觉,想起今早吃饭都没见这人。


    陆应深从他身边路过,顺走了他手中的行李箱,一路走到停车场把东西放进后备箱。


    路回玉慢慢悠悠跟在后面,上了后座打开车窗,问他:“什么时候走?”


    陆应深看了看腕表:“半个小时后。”


    路回玉趴窗框上,瞥他:“爷爷呢?”


    陆应深没说话,放下手垂眼望他,好大的个子,在那莫名其妙笑了笑。


    ……?


    抽什么风。


    路回玉缩回脑袋,缓缓把车窗升了起来。


    等陆应深离开,路回玉才又开窗,眯眼吹着山间湿润携带泥土味的小风。


    没过多久,外面隐隐传来许多人的脚步和一阵嘈杂响动。


    “那孩子房间没有特别痕迹,夜里也没人听见什么动静,初步推测他是自己离开的……”


    “……可能半夜出去玩被大雨困住,我们会立即展开搜寻。”


    听一个陌生的嗓音说完,陆言略带沉凝地开口:“麻烦了,下午还没消息的话,我会再找人来帮忙……”


    陆言不明显地蹙着眉,虽然陆棠光心思重,最近全然没了以往的乖巧懂事,惹出了许多麻烦,但那毕竟是陆家、是他的亲生儿子,曾经也很被夫人看重,陆言却也不可能就这么放他不明不白地失踪不去管。


    一旁何如薇脸上也显露出几分忧虑,她就算对这个孩子再失望,对他被困在危险的山上总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曾经,她以为真的遇到了能继承她天分,能在艺术道路上闯出一片天地的孩子,更曾将完不成的梦想寄托在他身上,但现在,何如薇这份心思已然消散了大半,至少,在看见他知错能改、走上正道前,她不会再抱有什么期待……


    跟来的何兴辉并不关注这件事,凑到陆进边上冲老爷子满脸和气地笑道:“伯父,您好些年没回来了,侄儿也没机会请您出山,趁着这次,让侄儿尽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一下您怎么样?”


    上次来不仅被狗追,还连陆进的面都没碰着,妻女最后也没能留下,何兴辉满心恼恨不甘,回去后一直计划着怎么能在陆老爷子面前表现表现,今天碰上罕见的紧急撤离,给他抓到了一个大好机会!


    自从几年前双亲接连去世,何家就开始走下坡路,如今家族里有眼见、能抗事的一个没有,只剩下一群对家产如狼似虎的亲戚,试图从他手里抢走何家存留不多的家业,何兴辉举目四望,妹妹和陆家这门姻亲是他最大的希望。


    陆家发展到如今,就算不说话很多人也得卖几分薄面,要是肯出手帮上一帮,何家翻身有望。


    可陆家这条大船不好上,陆应深是个软硬不吃的小子,在他这个舅舅面前也是不咸不淡、装聋作哑,谱摆得比他爸还大。


    相比较而言,手握资源却退隐山林的陆进是更好的目标,他自己不想闯了,跟儿子据说也不亲、面都不怎么见,正好方便将大把的资金和人脉向他这个姻侄倾斜……


    何兴辉盘算着,脸上笑得更亲切几分。


    跟搜救队聊完的陆言此时也走过来,听到何兴辉“越俎代庖”的话没直接呛,而是自顾自微笑道:“爸,您在老宅的房间早就整理了好了,听说您回来,您以前的战友、包括林老爷子都说许多年不见想跟您聚聚呢……”


    何兴辉看过来,两人暗地里悄默声地争着锋。


    陆言跟何兴辉不同,他对自己父亲并没有什么图谋,而是……很少人了解,他其实记事起就似乎和父亲关系不好,他几乎不记得父亲上一次对他语重心长讲话是什么时候。


    年轻时的他不明白,只觉得要出人头地不辜负家族的栽培和父亲的器重,这样才能让父亲为他骄傲。


    可事情并未如他所料出现转机,直到他与何如薇结婚那日,他才第一次看见父亲露出欣慰的神色,却紧跟着伴随陆应深降生,父亲又变得冷漠,并开始时常离家,最后宁愿四处游玩也不见他,即使提着礼物看望也会被无情赶出……


    陆言不懂,他觉得父亲是很喜欢大孙子的,每每面对陆应深,笑得比他记忆里加起来都多。


    他有时甚至感谢这个孩子,如果不是他,也许他和陆进连仅有的碰面都会变少。


    陆言母亲过世得早,他继承了陆家稳住了这艘船,又培养出优秀的掌舵人,可以说功成身退,但他一辈子都陷在与父亲离心的阴影中难以自拔。


    他不再年轻,父亲也已很老很老,他想要个答案,想证明自己,想能有时间,挽回并不清楚的过错。


    被几双眼睛期待殷切地望着,陆进杵着拐棍咳嗽几声,昨天还挺直的腰背不知何时驼了,昨天还矫健在河里捉鱼打水漂的腿也颤抖了,前进得跟蜗牛一样,好似已经气息奄奄、行将就木。


    旁边满脸关心的姻侄和亲儿子屡屡停下角度等他,甚至不敢去扶,生怕碰一下他就倒了。


    “伯父,慢点……”


    “爸,不着急……”


    陆进像被苍蝇围着一样佝偻埋头。


    路回玉脑袋搁车窗上无聊瞅着,看到这儿忽然闲闲笑出声,颠颠道:“爷爷,要先伸拐杖再迈腿啊。”


    陆进一顿。


    一下领悟到自己的戏还有待加强。


    可他知晓路回玉话中的真实意味,别人却听不出来,这话乍一入耳,还有股嘲讽的意思,好似在笑老人不会走路,杵着拐也走不好!


    陆言刚严整起神色还没出声,边上何兴辉先厉声喝道:“你说什么!有没有教养?大人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了?”


    何兴辉目光如炬地瞪着路回玉,扫一眼眉头皱起的陆言,想到什么,盯着他冷笑:“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口出狂言,对长辈一点尊敬都没有,伯父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就容自己家人这么放肆!??”


    他就站在陆进旁边,老人家别的地方挺健康,但能一个人搬到山里,属实是不爱听别人吵闹,一下耳朵都疼,借着颤颤巍巍的动作别开头,想离何兴辉远点。


    路回玉对何兴辉的指责没什么反应,眼皮都没多抬,嘴角始终看什么乐子一样挂着笑,这会儿乐此不疲接着指点:“小声点吧,爷爷要聋了。”


    “你!!?”


    何兴辉就要怒从口出,却被路回玉截断,后者声调不高不低,趴在窗口上恹恹道:“爷啊,爷爷?”


    陆进脑袋转向他那边,却像听不清一样,踉跄靠近几步,举起手围着耳朵脑袋使劲往他那边够:“……啊?……什么??”


    趁机远离了何兴辉好几步。


    何兴辉:“……”


    陆言:“……”


    何兴辉只当这孙子竟敢逗弄长辈,义愤填膺指责:“你好大的胆子!老爷子身强体健,容你胡说!?”


    “陆家大发慈悲把你接回来,你还蹬鼻子上脸,无法无天了!?你跟棠光哪一点比得了!不知耍了什么阴谋诡计害人,别人信你我不信!!目中无人,不敬尊长,陆家简直是识人不清!”


    他说着就激动地几步上前,想去扶站都站不稳的陆进,陆家这么对待他,简直是把拉拢人心大好机会送到他手边。


    陆进只是老了不是傻了,自然看得清谁更孝顺、谁更贴心,谁更值得信赖!


    何兴辉心中慷慨又亢奋,都要想象到陆进手把手指点,把钱、权、势倾囊相授的场面了!


    何家崛起有望,甚至可能跟陆家分庭抗礼——!!


    何兴辉做出恭敬的姿势手刚碰到陆进,却被后者甩手挥开,他霎时一怔,完全没想到老迈成这样的陆进居然如此有劲。


    他没防备,差点直接一个趔趄。


    惊诧地抬起头,何兴辉对上了陆进冰冷的双眼,这位叱咤风云的老人直勾勾盯着他,目光严厉、清醒,不容争辩——


    “你都在那放什么狗屁。”


    不说何兴辉,就连陆言、何如薇都满脸震惊。


    老爷子步入老年后几乎无欲无求,面对他们都是少言寡语、淡然置之,仿佛不甚关心,哪有这么疾言厉色的时候,几乎将好恶偏向摆在明面上,明晃晃的维护。


    何兴辉回神后,脸色一瞬变得煞白。


    陆老爷子为什么反驳……?他说错了吗?怎么会……这么直白地骂他??


    何兴辉在僵立之中,眼珠一点点转向全程坐在车上,自始至终都寡寡的、只露出个脑袋的路回玉,冷汗一下浸湿鬓角和后背。


    他猛然踩空一般,浮出不好的预感。


    而他的预感没有落空,下一秒,他和所有人一起看到,刚刚还老态龙钟步履维艰,接着突兀转变成威严,顷刻间锋芒毕露的陆老爷子,扭头面向车上的路回玉,瞬息换了副神情和语气,逗小孩一般笑着哄道:“玉崽玉崽,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第39章 死鱼样不上进的咸鱼小孙


    何兴辉看到陆进的表现,表情彻底空白。


    他怎么也想不到,对亲儿子都不假辞色,仿佛一点不想跟陆家攀关系得陆进,对待一个没亲没故的小辈,居然如此宠爱,堪称和颜悦色。


    旁边陆言也在短暂的怔愣后,仔细看向路回玉,半晌,眼眼底不自觉染上些许欣慰和舒畅。


    老爷子……老爷子总算不是对陆家、对他完全失望和置之不理的,总也有些牵挂。


    这个牵挂除开陆应深,又加了一个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路回玉。


    他确实没料到老爷子会这么喜欢这个小孙,与对陆应深的熟稔、对待朋友般不同,这一刻他才好似真正变成了亲人、成了爷爷,有了对小辈的疼爱和维护,某种关于家庭的情感在此刻有了归属。


    陆言的眼眸不自觉浮现温度,瞥见旁边脸色难看的何兴辉,一时间更增添一份满足和骄傲。


    他脑子飞快转动,想顺坡下驴做一个体贴的儿子,让老爷子更开心、更满意一些,于是上前,正想要说什么,看到路回玉没什么情绪的脸,一下尴尬而迟疑。


    他想起自己从前对这个抱错的“假儿子”,多次不假辞色、严厉苛责,满心满眼都是那个闯下大祸的“真儿子”,反将路回玉与之比较,弃如敝履……


    想起陆家才把人赶出家门,才放任亲戚刁难,连带病不允许别人回家休养……纵使抄袭事件爆发,他也只是对陆棠光失望,而并非对路回玉有所改观。


    现在他偏还要沾沾被他抛弃贬低的小儿子的光,借他的面子才能讨好、笼络自己父亲……


    陆言纵使执掌陆氏多年,身居高位,已自认任何场合都能面不改色,但在这瞬间还是突然手足无措起来,浑身像臊得慌,脸和耳朵也微微发红。


    他都不知道适不适合再摆出父亲的架子……


    “咳……路…小、小玉……”陆言磕磕巴巴地,四五十的人了还有腼腆似的,几个字像烫嘴。


    还好这会儿人不多,不然陆言真的很难张嘴。


    见路回玉和陆老爷子都看过来,前者还是淡淡地,后者却暗含审视和警告,陆言一下更艰难了。


    我……我没想责怪小玉说难听话啊,我只是想借机让他带爷爷上车,一起下山罢了……不管怎么说路回玉都是陆家人,上儿子们的车总比上何家的车好,他陆言…也不掉面!


    难道爸知道我以前做的糊涂事了?这、这……我我……


    陆言张张嘴,却只干巴巴吐出几个字,心里有懊恼开始蔓延,忍不住要骂两句曾经被偏心遮蔽双眼,不能一碗水端平,一点也不“懂事”的自己了。


    却在这时,他听到路回玉没什么精神地道:“爷爷别理他们了,来坐车吧,站着好累。”


    借着身体虚弱摆脱拉扯和唠叨本就是陆进的计划,现在不跟陆言和姓何的凑一起,跟孙孙一辆车简直再好不过了,陆言当即中气十足地点头拉开车门上了后座,指挥乖觉跟着上了驾驶位的陆应深:“满了满了,快发车。”


    马力十足的越野领先冲出露天车场,想着绿茵遮蔽的大道驶去。


    陆言因为其迅猛而顿了下,但很快露出微笑,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冲着何兴辉点点头,目不斜视上了自家车。


    徒留后者一人原地头脑发热、思绪万千。


    陆进在市区近郊有一套别墅,但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上门打扰,原本计划是先回陆家老宅,再半夜偷偷溜走,但跟孙孙们一路就没这个担忧了,车子很快甩开其他人,秘密将陆言送到地址。


    “爷爷,不去跟我耍吗?”路回玉美人鱼趴礁石一样扒着车窗,冲陆进挥着手。


    “快回吧,你明天还要上课呢……”陆进潇洒跟他摆手,“爷爷这还要找人打扫两天,收拾好了再招呼你啊!”


    “哦。”路回玉脑袋伸出车窗跟别墅门口渐行渐远的陆进再见。


    上什么鬼课,不如找个地方混吃等死……陆进这里就挺不错,淡泊出尘的老人家不会嫌弃他不上进的咸鱼小孙。


    路回玉坐正,又是一副仿佛被超度了的死鱼样。


    山野自然带来的意趣和轻快,正迅速从他身上蒸发消退。


    陆应深从后视镜收回视线,将路回玉送到北高对面后,也跟着下了车。


    路回玉站定,看他提下自己的行李箱,没说什么,扭头往家走,进电梯后两人也没交流。


    到了门口,路回玉没用指纹而是掏出单独一把钥匙,捅进锁孔,拧动开门。


    路回玉走进几步,从兜里摸出几张卡,正是他从林间小屋找到的那些。


    指尖触碰到卡面的瞬间,路回玉眼前迅速闪过模糊的场景……


    无人的小巷里,高大的男人堵在出口处,静静看他几秒,从兜里掏出黑卡、钥匙等物品,冷淡地道出这是给他的补偿。


    而“我”因愤怒而颤抖。


    紧跟着场景一换,不是小巷但依然冷情无人,是在夜晚宁静的路边,对面男人也换了件衣服,但还是陆应深。


    他的语调比上次更听不出情绪,连用金钱买断感情的冷酷,和上位者该有的威严都几乎消失。


    他像在无情读稿,可那眼神却一直落在“我”身上,并未显露出僵硬或机械质感。


    他直直看着“我”,和出口的话不同,眼里充满了未知而幽深的情绪。


    “这是我能为你具有的价值出得最高价钱,从此你和陆家再无瓜葛,我也不会再给你一分钱,识相点就拿着它滚。”


    “我”,因愤怒而颤抖。


    视线下落,路回玉看到“我”手上拿的卡,是那张三千万的银行卡,密码陆应深说了,是原主的生日。


    再一次画面转换,外面天气炎热阳光灿烂,“我”和陆应深站在公园孩子们玩耍的游乐设施阴影处。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描摹几次,垂眸不知作何感想地露出轻笑。


    有释然有嘲讽,也有单纯的好笑和无法忽视的颓然和无力。


    很快,他抬眼看“我”,与前几次不同,昭然地温和笑着。


    “最后一次给你补偿,”他的眼睛别样温柔平静,目光看着“我”,却透过了我,不知在看什么,安抚什么。


    “户口已经迁出,你从此不再姓陆,你的身份证也办好了…和银行卡放在一起,之后你一个人,好自为之。”


    他说完想到什么,又淡淡地乏味地补充:“别不知好歹,再来纠缠……”


    说着垂头点起一支烟,转身走远。


    “我”留在原地,因对面人的冷漠无情而愤怒而颤抖。


    “我”垂眸,看到新的银行卡,密码更简单而且直接写在背后。


    123456。


    是五千万那张。


    ……


    站在客厅中的路回玉回过神。


    ……看来他做的那些梦也不单纯是梦。


    他把开门的钥匙放进兜里,扭头看向进门后就坐沙发上开始分药的陆应深,闲闲“哎”了一句。


    后者抬眸看来,路回玉拿起几张卡冲他晃了晃:“要收回去吗?”


    “……我没什么印象了,”陆应深视线从那几张卡上扫过,很快垂眸,无所谓道,“你收着吧。”


    从国外手术回来,陆应深调查离奇枪伤的同时也没忽略检查自身情况,他早注意到那一个亿左右的缺口,只是完全没有取款记录,所以线索中断。


    他没有试图转移或追回,毕竟过去的自己展现出了多重矛盾,他的种种行为和安排,或许有自己的道理。


    既然确认在路回玉那里,就更不用继续查。


    陆应深分药的手顿了顿。


    ……过去的他也不算完全没有可取之处。


    路回玉也只是问问,没有还钱的意思,他把阿姨做好的饭菜端上桌子,吃几口不经意道:“房子什么时候买的?”


    陆应深没抬头,平静:“一年前,朋友手里拿的,便宜。”


    “……屋里的花是你养的?”


    “嗯,你搬进来后交给了李阿姨。”


    路回玉喝一口浓香鸡汤:“为什么养金鱼草和山茶?”


    陆应深手下不停:“不清楚,好像有谁喜欢。”


    他说着,忽而转眼看来,目光有声:“你喜欢吗?”


    路回玉打了个饱嗝,已然随机打开了屏蔽。


    陆应深也没追问,很快收回视线,把分好的一个个小格关上,然后扣上大药盒。


    做完自己的事,陆应深起身走到门口,开门时回头看了看吃饱就昏昏欲睡的路回玉,看了眼桌上还剩很多的菜,又望向沙发上的毯子。


    他抽回视线盯着眼前门缝,良久,不动声色拉开门离去。


    他下了电梯,走出楼梯口,山上的阴云蔓延了城区,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斑驳细雨。


    陆应深抬头看了眼,眸中染上天的墨色,不打算回去拿伞,就那么走了进去。


    中秋节结束,北高的学生们沉浸在又要上学的悲伤中,但却有一小撮学生,离奇地更加兴奋——他们一想到开学后可能碰到陆家两位少爷正面交锋,就迫不及待。


    虽说抄袭事件反转昭雪,绝大部分学生对路回玉的观感有所提升,甚至有不少感到欣赏和钦佩,对陆棠光也是十分不齿,认为风云人物令人大跌眼镜、直接坠落神坛。


    但在某些人眼里,随着连续打脸的热潮和震慑感褪去,他们冷静下来,回想起路回玉的黑历史又不止这一件!别说被陆家赶出来也基本属实!


    曾经仗着陆家作威作福,后来落魄任人宰割,他们从路回玉身上得到了“报应不爽”的快感,不过是抄不抄袭这点小事,怎么能让他们轻易放弃这点优越。


    再说陆棠光,他也不是多么失败,至少学习好,最关键有陆家支持,根本不是一败涂地,他们还不是惹不起、不能得罪。


    他们虽然不再对陆棠光抱有什么美好滤镜,却也不认为路回玉算个什么东西——画画?画画好有什么意义吗??


    陆应深在裴家宴会上,表现得对路回玉态度不一般的传闻,只有到了现场的那些人深刻了解,也只在一些消息灵通的家族之间流传,并非人尽皆知。


    于是一些有点背景,却又没真正挤进那渴望的豪门圈的,跟另一部分完全接触不到这些,或自诩正义清醒的,共同期待着看到一场路回玉和陆棠光狗咬狗的精彩大戏。


    节后第一天清晨,路回玉背着书包走进教室,跟他第一次来这里差不多,学生们看来的眼神各种各样。


    不过是路回玉近来表*现的过于看破红尘、不问世事,所以少了一点对“疯狗”的忌惮和害怕,而更多透露着迟疑、打量和好奇。


    路回玉走到自己座位,侧前方忽然传来一声:“嗨~早上好啊~”


    路回玉丢下包落座,而后没多大反应地掀起眼皮看去,说话的是坐他原本位置前面的那个女生,就在林嘉泽的侧前方,也是手表事件他换座位后,把自己的书放他桌上的女孩。


    她说完好像也不期待路回玉回答,就撑着脸挂着笑,鼓起眼睛试图释放友善。


    有了她的开头,周围稀稀拉拉又响了两三声冲着路回玉的“早”。


    路回玉收回视线眨了下眼睛,边往外拿书边想说什么,却听教室最前方传来一声嗤笑:“早吗?没搞错吧,再晚就打铃了。”


    那人刚说完,早读铃“叮——”地响彻教室,他也顺势起身,走到路回玉跟前,把一叠本子往他桌上一拍:“虽然不认为在外面呼风唤雨的大画家,还屑于跟我们写一样的作业,但身为课代表还是要问一下……你不会恼羞成怒揍我吧?”


    路回玉自从跟陆棠光不对付以来,就没交过几次作业,只要不扰乱纪律老师也放任不管,这位课代表敢直接点破,压根不认为路回玉能拿的出来东西。


    他心下冷笑,都看清楚吧,澄清画画抄袭什么的又怎样?


    路回玉就是成绩差学习烂,跟混混勾结、欺辱同学,无恶不作,烂人一个!


    第40章 很欠揍把不交作业说的振振有词


    曾经有过被揍经验的课代表,已经做好了牺牲自己、让众人看清路回玉真面目的准备。


    他不怕被路回玉打,只想要让众人明白这人不正常,他不容许别人忤逆自己、有暴力倾向……抄袭事件或许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内幕!


    上课铃结束,教室别样安静,课代表目光盯着路回玉,期盼又紧张中,却见对方动作没有停顿地缓缓抬头,视线落到他身上,就那么不咸不淡地看着,半晌,就在他忍不住想继续出言刺激的时候,后者慢悠悠抬起手撑住脸,劲头不高,却略带好奇地开口——


    “你这么盛情邀请我,是因为知道自己很欠揍?”


    路回玉这话刚说完,课代表还没反应,率先给路回玉打招呼的女生就忍不住开口:“龚尧,你收个作业怎么收得这么阴阳怪气啊……路回玉欠你钱吗?”


    接连的发言引来教室众人不明显的低笑,龚尧压下目的被识破、还被径直戳破的窘然,心里给自己打气,然后理直气壮地挺起背:“我是课代表,收作业是我该干的事,他不写那是他不对,他有问题!我做错什么了?!”


    话说的好听,但以前不闻不问,突然莫名上心、当众逼迫,就很耐人寻味了……


    不过龚尧说的确实也不算没道理,在座的谁都反驳不了学生就该写作业、交作业的朴素道理。


    见其他学生安静下来,龚尧正想继续开口,却听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声音在这时插入——


    “他不想交就不交,有问题老师自然会处理,谁给课代表在教室胁迫其他同学的权力?”


    所有人一怔,而后飞快往声音来源处看去,然后就撞见了独自坐在位置上,此刻神情阴沉、眼神锐利,直直地、冰冷地看着龚尧的林嘉泽。


    众人:……


    龚尧:……


    大家目瞪口呆,不仅是说话的人让他们想不到,对方说的内容也是十分震撼。


    可林嘉泽还没讲完,他一想到刚刚路回玉面对刁难时,第一时间就习惯性摆出旁观和抽离的姿态,只能感到心底一阵刺痛,有一股不知对谁的怒火和憎恶迅速攀升,将他的五脏六腑、心脏和大脑烧的毫无生机,苍白、难堪,五味杂陈。


    他眼神箭一样射过去,跟着开口:“不交作业不写作业怎么了?你不过是课代表却以为自己是地主是天王老子?不顺你的意就要被你当众羞辱,非要给你个交代才算完?


    “别以为我听不出你话里的挑衅,呵,你真想收作业还是故意找茬?如果想挨打,我可以帮你完成梦想……”


    一连串看齐冰冷,但干脆利落、步步紧逼的言语,让龚尧呆立当场,张张嘴却脑子因为冲击而打结,一时间哑口无言。


    除了他,其他同学也一样凝固了,只感到彻头彻尾的震撼无言……


    什么情况……这、这不对吧?


    林会长什么时候说过这么长一串话,还充满了个人情绪?


    更关键是……林嘉泽怎么在疯狂维护路回玉啊???


    不是……他不应该才是最恨路回玉的那个人吗??


    林嘉泽向陆棠光深情表白的事情早传遍了,他那么喜欢陆棠光,后者现在却因为路回玉而面临尴尬,这时候林嘉泽应该比谁都讨厌路回玉吧!?


    旁人能很快接受事实,林嘉泽这个深陷其中的、跟双方都纠葛颇深的人,也能态度转变得这么快速,这么极端??


    简直是从一头狂奔到另一头,好像把对陆棠光的喜爱转嫁到了路回玉身上一样,而且有过之无不及,还多了几分奋不顾身——林会长以前算是很内敛的,喜恶都不会有太过明显的展现……


    而且还有啊!


    林嘉泽这个学生会长、风纪委员到底晓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


    我幻听了么,好像听到他把不交作业说的振振有词、慷慨激昂???


    我靠,这世界、这世界太魔幻离奇了?


    众人脑子里放烟花一般酥麻喧闹的同时,也隐隐浮出一丝对林嘉泽的莫名其妙,他们忽然有些捉摸不透这个一直以来表现得公正严明的林会长……


    态度突变,前倨后恭,说难听点两面三刀……总也称不上什么良好品格……


    林嘉泽没去管旁人的眼光,路回玉在山上完全挑破陆棠光的心思后,他眼前总是不是浮现曾经陆棠光和路回玉在自己面前的样子。


    他终于从历史的余影中看透了陆棠光纯粹的利用、直白的算计,在那同时也不可避免地看到了自己一次次,对路回玉自以为是的误会和眼盲心瞎的贬低。


    他恍惚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拼命追在路回玉身后,想和他玩、想和他交流,渴望他回眸却结果只能当一个点头之交的朋友,那时心底的遗憾、憧憬和认为永远不会改变的珍重喜爱……


    林嘉泽终于能够承认,他不过是一个善于变卦的蠢人,没有什么原则和优良品性可言,他善于遗忘,善于自我安慰,善于在心中诡辩,以此维护自己那摇摇欲坠的自尊,以此将自己包装的好似拥有全部、高不可攀,所以不屑所有凡俗……


    每一个没有为路回玉挺身而出的曾经,都驱使林嘉泽在此刻,将自己的惭愧献祭般,暴露人前。


    旋涡中的龚尧是最意外而脑子发懵的那个,他预料到谁来帮路回玉说话,都没想过林嘉泽!


    龚尧迟滞的脑仁勉强转动,迫不及待脱口:“林会长你忘了吗?你怎么能帮路回玉说话??上次在厕所你看到的、你看到他发疯一样打我!把我打成什么样!??他有精神病!是疯狗!他整天暴力霸凌同学,必须滚出学校才能保护无辜的人!!”


    “龚尧。”


    这回林嘉泽还没说话,门口紧跟着传来了一道低沉的女声,众人心下一凛,赶忙回身坐正,看到班主任蹙着眉头、满脸严肃地走进来。


    一摞书本咚一声放在讲台上,所有人浑身一震,像是被敲在了心上。


    班主任只是站在那,就让龚尧有点腿软,但他强撑着,认定自己说的没错,不肯退败。


    “谁允许你在早读课大声喧哗?”


    班主任视线始终落在龚尧身上,让他倍感压力。


    龚尧逼自己冷静下来,他刚刚找茬路回玉只是为了逼他暴怒动手,这会儿老师来了,再纠缠这个没什么用,他的脑子飞快理清思路,两秒后,决定将路回玉打人这事直接抬到桌面上说!


    路回玉那次不仅打了他,跟他一起在厕所的其他人,之后也被他狠狠揍了,这就是路回玉“疯狗”外号的起源和最有力证据。


    他可没有说谎,路回玉不仅不道歉还威胁他们,这种犯罪分子,能算学生?配继续留在北高?


    龚尧瞥一眼路回玉,见对方还撑着脸,虽然表情索然无味,但看过来的眼神却是不是眨一下,闲闲地,像在期待他还能说点什么有意思的……


    龚尧呼吸憋住,一瞬气得眼睛都红了。


    自从被打那天起,他就从没咽下过这口气!


    他当即扭头将当初的事情,对着老师,面对所有同学,义愤填膺、忿忿不平地描述了一遍,说到激动处,自己都差点哽咽。


    龚尧一番陈词结束,教室霎时比最开始还要寂静。


    学生们有的屏住呼吸,都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了,他们悄悄在几个当事人脸上来回看,直觉今天的早读好像成了战场,要打得头破血流一般。


    坐在自己位置上的林嘉泽,眼珠再次挪到路回玉那边,纵使被人这么面对面叫嚣谴责,路回玉还是很抽离,像在看一场事不关己的戏,仿佛世界上没什么能引动他最真实的情绪。


    他颇有闲情逸致的目光看过老师,看过同学,看过龚尧,但不看林嘉泽……


    不抱期望,漠不关心,不如路人。


    不知名的感情山呼海啸穿过林嘉泽身体,让他出现难以抑制的耳鸣,像被一辆列车当面碾过。


    良久,林嘉泽低头笑了下,呼吸几瞬,他再抬起眼时跟着站了起来,面上颇为平静地对着老师:“当时我也在场,我旁观了事情的起因,所以,应该有发言权吧?”


    班主任没有说话,只严整表情看着立在教室中央的二人,却也没去阻止林嘉泽发言。


    龚尧额头忽的冒出细汗,林嘉泽没有给他任何侥幸地看了过来,平视的眼神却好似睥睨,无感情地,直指心底地望着他:“请你,将在厕所和那几个朋友所得话,在此刻,重复一遍。”


    龚尧身躯一颤,但迅速止息,雕像一样立在那。


    林嘉泽:“不说,是忘记了,还是你也清楚它不堪入耳,严重侮辱人格,自己都羞于开口?会让你被打再正当不过,让你再也喊不出一句假惺惺的冤……?”


    “我、我没有……”


    龚尧像顷刻间回到了几个月前,那间闷热的,臭气熏天的卫生间。


    他们几个在洗手台边聊着,窗外蝉鸣大盛时,瘦弱的路回玉走了进来,他们对视一眼改换了话题,哪怕知道他就在隔间,哪怕知道他能清楚听见,直到他出来走向洗手池,也未曾停歇……


    曾经不可一世,被众星拱月的陆家大少爷,如今跌落凡尘,谁都可以侮辱,他们有什么不敢的?


    “我没说,没说……”


    林嘉泽没去看他:“我记得,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楚,需要我,帮你重复一遍?”


    龚尧浑身的血都似乎在瞬间褪去,他白得像一张纸。


    眼前仿佛出现了个子不高,却对着他们怒目而视的路回玉,他的耳边回荡着自己几人的笑。


    那一个个难听的词汇,他自己都选择性去遗忘或屏蔽。


    他一贯是一副好学生、有修养的模样,成绩不错,当上了一科的课代表,每次考试名列前茅,回家父母满心满眼的骄傲,将他当作挣面子的谈资,任何席间总忍不住提及,亲朋也将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让他当惯了“别人家的孩子”……


    他那天是看没有别人才敢惹事的……


    不,他的形象不能破灭,全班同学都知道了,他的朋友们都会知道,经常跟他的老师朋友交流的家长也不会不知道,还有、还有,那几个嫉妒他的小辈,也在这个学校,他们一定很喜欢这送到手边的黑料和把柄,迫不及待传遍每一个角落。


    现在事情闹到了班主任面前,如果真相真的被翻出,当初给了路回玉警告处理的北高,一定也不会落下他。


    不……不……


    “那也是……是他先动手,他不对……”龚尧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但还是要垂死挣扎。


    林嘉泽面向他,冲他不带笑意地笑了起来:“可是我听到了,那时候你也像今天一样,说了同一句话——你问他,你不会,恼羞成怒打我吧?”


    不等龚尧有什么反应,林嘉泽微笑加深:“我还想起一点,当时卫生间才打扫过,没有水渍,为什么路回玉被拉开时却沾满了水呢?”


    他在这一刻终于真正地想清了,将所有线索和疑点串联,迟到数月,作为唯一的目击证人,却先入为主地不信任路回玉,没有帮他说一句话的最大的罪人,终于获得了稍微动动脑就能了解的真相。


    林嘉泽眼里的光亮完全熄灭变冷,毫无情绪:“他带着耳蜗…你挑衅后,故意向他泼水,对吧?”


    龚尧踉跄一瞬,撑住了旁边课桌。


    “你看……你明明很清楚自己的罪行,却仗着无人知晓,一次次重蹈覆辙地、嚣张地犯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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