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应深扣下手机,烟花持续燃烧,乍明乍暗中他的情绪更难辨别:“婚约已经取消,没有反复变卦的道理。”
陈术也不恼,好整以暇地点头:“那我追他。”
“陈术,”陆应深回头看他,神情未变,甚至仍显从容不迫,但眼底的不容冒犯也不会让人错认,“他还没成年。”
陈术收起玩笑,盯着他静静:“难道在你眼里,我是什么禽兽?”
双方都没再开口,但都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那边陆棠光已经被众人合力救上了岸。
陆应深没去看他,抬头看向烟火和星空,总感觉这样的景象,何时曾经发生。
那好像……他头忽地刺痛。
好像是谁的生日,记不清了,也许他只是参加了谁的生日宴,也许只是个电影。
收回视线,他看见路回玉站在人群之外,看看陆棠光又看看他,来来回回,不知道又在想什么。
陆应深迈步靠近,自然而然地将手轻落在他脑后:“吓到了?”
路回玉一如既往地躲开,但这次躲完又满脸思索地回头看他。
陆应深瞥一眼活蹦乱跳还在咳水的陆棠光:“放心,死不了。”
“……”
老天,这主角攻彻底坏了。
说的什么话?
他跟着去看陆棠光,对方正把靠得太近的林嘉泽挡开,勉力想站起来。
他浑身湿透,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但竭力望向陆应深,凄楚道:“哥哥……”
路回玉又忍不住抖了抖,表情立马变得孤寡而麻木,陆棠光这一声哥哥怎么跟叫情郎似的。
他刻意不去回想的情节,这时幽幽露出一角。
在小说里,之前陆应深确实在520给陆棠光送了礼物,这也被描写为陆应深含蓄的情感表达,虽没正式说开,但大概是互相知道意思的。
不过主角攻好像撕了剧本,连夜觉醒,一下大变样。
“哥!”
一晚上屡次受挫加上历经生死,陆棠光情绪翻涌,近乎崩溃,他迎着陆应深冷淡垂落的视线,根本顾不得旁人会怎么想,眼泪迅速涌出,哭着冲面前站着的人大喊。
他知道陆应深压根就没救他的打算,甚至直到一切结束,才挪动了一下脚步,他想不通,他不明白,为什么!凭什么!??
陆应深是爱他的……是情人的那种爱,他们是相爱的,这是他活在世上必须要获得的其中之一!
他该拥有全部。
全部都是他的!
陆棠光的眼眶、鼻子和脸颊因为呛水和寒冷而泛着红,眼里饱含委屈和埋怨,任谁看了都不忍心。
路回玉又开始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陆应深无奈扫一眼他漆黑的发顶,吩咐今晚两次出动的安保:“送回家。”
受高助理通知赶来的司机,跟安保你看我我看你——少爷这么难受,不应该先送医院
但他们不敢置喙,伸手去扶陆棠光,却又被后者挣开,他踉跄上前拉住陆应深衣角,瘫坐在他脚边,抬头流着泪去望他的眼睛。
这一下全部围观的人都感到了不对劲,场面霎时变得寂静,所有人大气不敢喘地来回打量当事人。
林嘉泽双手再一次落空,面对陆棠光一次也没回头的背影,只觉得迷茫和哑然。
“陆应深,”陆棠光被抛弃了一般,哭得难以自控,“是因为路回玉吗?为什么这么对我?”
陆应深除了因被他拉住而投来视线外,没有别的动作,也没有言语,与他的疯狂相对,用不含或好或坏任何感情的目光,居高临下看他。
司机安保反应过来,不再留手,硬是好几人,半搀扶半拖拉地把陆棠光带离。
这会儿,整场成年礼接近尾声,主家致辞在路回玉睡过去时就已结束,泳池边的事情一结,裴家先是说了点场面话安抚众人,然后开始陆续送客。
路回玉拢了拢外套,旁边陈弛忽然说:“呃,我也要走了。”
他扭头,见陈术已经走到面前,谁也没看就看着他:“我带陈弛去医院,你呢?”
路回玉莫名,但懒得理他,一个字没说,又慢慢转开脸。
陈术却笑了起来。
陈弛:“……”
他有点凝固住了。
陈术只喜欢男的,在他们家早就是公开的事,仔细想想,他好像就偏好路回玉这种长得好看,看着乖,但实际上很有脾气的类型。
恍惚地跟着陈术上车,在对方没一点不好意思地让他推路回玉微信时。
陈弛舒一口气,对着刚刚关系有所缓和的大哥道:“你还是去死吧。”
路回玉不多时也坐上了回程的车,陆应深在旁边拿着手机,他则撑脸望着窗外。
昏黄的路灯一盏盏后退,路面一截是亮的一截又很暗,让他想起原来的世界,在被丢到山村一年后又被接回去时,他在车上看到的,也是这幅景象。
他那个亲生父亲没说谎,他得了癌症确实快死了,所以他要奴役从没使唤过的亲生儿子,让十一岁的他负担整个家庭,并且在病床前尽孝,老老实实照顾自己。
十一岁之前他确实过得太安逸,直到那时,他才体会到在资源匮乏和暴力压迫的情况下,生活会变得有多艰难。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快死了,但第二天还是睁开了眼。
他的生命竟能那么顽强。
他好像,成功把那个男人熬死了。
回去时,接他的人有些没认出来他的样子,上车后,他零落破败地独自呆在后座,也是这个方位,已经不是很在意地忽视着后视镜里的打量,自顾自望着窗外。
景色从荒凉到规整,而后光亮、庞大,金碧辉煌。
他走进房子,来往的所有人都很陌生,他抱着自己用床单简单打包的生活用品,低下头。
人群中间,站着那个他只匆匆见过一面的真少爷,看着好像他曾经的样子。
一眼看来,眼眸中的自信笃定,几乎让他无地自容。
“啊,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另一位家人,”对方穿越人群,将他拉到舞台中间,对着众人介绍,“路回玉,今天是我的生日宴,你没忘吧?因为,也是你的生日呢!”
“怎么了?”
耳边出现一个声音,路回玉回过神,微微侧了下头,拿眼角瞄他。
陆应深已经收起了手机,正看着他,不紧不慢地问:“困、累,还是饿?”
“我在你眼里跟猪的区别是什么?”
“可食用部分比较少?”陆应深瞧他,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路回玉不想跟他呼吸同一片空气,“停车,我要下车。”
“已经到了。”
路回玉回头,见窗外的景色果然没在动,而且很眼熟,不知何时已停在了学校对面。
他跳下车,就要直奔学校时,陆应深扣着肩膀将他转了一百八十度,重新面对学校对门的小区。
“宿舍搬空了,以后你住这里。”
陆应深淡声道,说完垂眸关注路回玉的反应,却见后者只是打量两眼小区大门,没说什么,很乖顺地埋头往里面走。
陆应深迈了两步就跟上,想了想,问他:“生气了么?”
“没有。”路回玉没有嘲讽,十分平心静气。
陆应深:“家里雇了保姆,每天三顿正餐一顿夜宵,会提前给你做好,家务你也不用动手,开支走我的账。”
“哦。”
“宿舍的东西全部整理好了,你的画具放在单独一间画室。”
“哦。”
陆应深瞧着他露出脖颈的发丝,也不再言语。
进小区没一分钟就到了对应的单元楼,坐电梯上楼也很快,路回玉估摸了下,从出家门到教室,正常走也就五分钟。
陆应深用指纹打开门,路回玉打眼一扫,房子整洁干净,装修应该花了不少钱,甚至可能超过买房的价值。
嗯,是霸总的处事风格,他闲闲地想。
里面的东西也齐全,虽然一切都很新,但全部擦洗过,并不是刚刚装修完的感觉。
“朋友闲置的房子,我买下来了。”
陆应深给他找出室内拖鞋,路回玉换上后也不招呼他,自己进去转了一圈。
学区房的规格都差不多,这个面积稍微大一点,两间卧室,一间书房一间画室,卫生间三个,厨房一个,还带客厅、餐厅和一个小一些的休闲厅,那里现在放了些坐垫和茶艺工具。
基本每个房间都有阳台,而主卧和客厅外边的是小露台。
前一任房主虽然没住,但肯定不缺钱,花花草草都打理的很好,露台上应季的花都开了。
几株金桂,各色的菊花,木芙蓉、金鱼草还有白色的山茶。
路回玉站在露台边看着,居然大部分花卉都能叫得出名字。
他停了阵,回身看向正将阿姨留下的夜宵端上餐桌的陆应深。
放下最后一道菜,陆应深抬眼:“钥匙在门口柜子上,再来录个指纹。”
路回玉没说话,捣鼓了一会儿门锁,洗手坐上餐桌时,见陆应深拿起了沙发上的外套。
他真的像个跟旁人一般无二的普通哥哥似的,站着门边对他缓声道:“有需要发消息,我走了。”
“……哦。”
房门关闭的声响过去了好几分钟,路回玉才拿起筷子。
蓝月湾。
将最后一个客人送走,裴照也跟着裴茂学坐上加长的轿车准备回家。
“裴照。”车子才开出十几米,裴茂学扭过头含笑打量自己的小儿子,“今天该做的事都做了吗?”
“对不起,父亲……”裴照低下头,手在隐秘处握成拳,“今天没找到机会跟路回玉独处。”
裴茂学面色温和,自顾自地道:“陆应深不是随便会把谁送去联姻的人,前些年还没动静,不知怎的这回就松了口……打探出陆家跟陈家在做什么打算,别被人家联手杀个措手不及。”
裴照恭敬:“是……”
裴茂学想了想,一指轻点座椅:“之前你说路回玉有动手的意愿,计划有进展吗?”
“……还没有确定细节,因为,最近陆应深突然出国,我们的计划就缓了缓。”
“行,记得打扫干净证据。”
“好的,父亲。”
车灯冲破黑暗,车子驶入庭院,陆应深下车一进客厅,就看见何如薇正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姿态明显带着焦虑。
本来没打算跟她说什么,但何如薇一瞧见他立马迎了上来,蹙着眉道:“成|人礼上发生什么事了?棠光浑身湿透地回来,哭着把自己关在屋里,怎么叫都不答应。”
陆应深理了理袖口,才看向她,何如薇原本满脸着急,语气还有点埋怨,但接触到大儿子淡然的目光,她表情逐渐收敛,直到彻底消失。
何如薇抿了抿唇,她跟大儿子的关系一直不冷不淡,从未有多亲近。
生第一个孩子时,她的心态还没调整过来,并未感到自己对小小的襁褓中的东西,有什么母爱,不愿对他多加关注,于是几乎全程交给月嫂、保姆带。
陆应深从有自我意识起,就不常在她面前笑,甚至对外人都比对她热络。
她那时年轻,不想在孩子身上多花时间、浪费自己的人生,也骄傲着不愿意去修补这份缺憾,于是两人越发渐行渐远。
直到七年后,陆应深七岁,她和丈夫真正地在爱里生下了陆棠光,她那时才明白了何为亲情,何为牵挂。
看着婴儿可爱的脸,她发誓要让他获得全部的宠爱,要受到无微不至地关怀。
她几乎一心扑在小儿子身上,连艺术都得往后排一位。
数年来,虽然经历了孩子错认又找回,但她的爱全然系在小儿子身上,跟陆应深仍旧没有破冰。
甚至有时,她对上大儿子的目光,还会感到寒意和恐惧。
何如薇沉默着,陆应深路过她往楼上走去:“想知道自己去问。”
何如薇一怔,立即扭头跟上去。
拿备用钥匙解开反锁,刚推开卧室门,一个手机就飞了过来,陆应深稍稍侧头躲开。
哐当,手机砸在墙上,屏幕碎裂。
“滚!滚出去!我没允许你进来!”
陆应深不声不响,错开身,示意何如薇自便。
何如薇看了眼地上损坏的手机,走近沙发:“棠光,怎么能这么跟妈妈说话?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跟我说啊,妈妈难道不帮你、不站在你那边吗?”
陆棠光的抽泣停顿一秒,然后立马更加凄凉地哭喊起来:“是路回玉,妈妈,是路回玉!你让他滚出学校,滚去国外,让哥哥不要再被他骗了……”
没等何如薇投来疑惑的眼神,陆应深开口:“骗我什么?”
陆棠光哽咽的气息,明显倒抽了一瞬,他止住全部声响,一点点转过头,看见陆应深后呼吸变得更轻。
他嗫嚅两下,神情与刚才的嚣张疯狂,截然不同。
何如薇眉头收了收,她虽爱子心切但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人不可能傻,知道只有心虚,才会在面对本人时露出这种样貌。
“到底怎么回事?”
她又往沙发边靠近两步,仔细看着陆棠光的状态。
后者一身的湿衣服已经换下,穿着睡衣,眼睛红肿,头发凌乱,伤心难过倒是挺明显。
陆棠光慢慢坐起身,垂下脑袋,低声可怜巴巴地说:“哥哥骂我,不管我……”
何如薇转头看一眼陆应深,而后很快重新打量起陆棠光:“你说实话,相信妈妈。”
就算跟陆应深不亲,但大儿子的脾性她清楚,做事有分寸,无论如何不可能毫无缘由给陆棠光难堪。
何如薇来到陆棠光对面,蹲下身拍着他的肩膀安慰,她当然心疼,但也知道不能偏听偏信,草率决定。
从之前的手表事件来看,溺爱对陆棠光的成长只有坏处,严重甚至影响他人格的健康向好发展。
何如薇紧紧盯着他,陆应深情绪不显却更感觉沉甸甸的目光也落在他身上,陆棠光咬紧牙关,只觉得心底更烦更暴虐的想法正不断上涌。
他想大叫、摔东西,想让何如薇滚,少假惺惺,想一把火烧了陆家,想掐着陆应深的脖子让他看自己酿成的恶果,让他的脸上只剩悔恨。
让他后悔那么对自己!
“……”他盯着沙发边缘,努力放平声调,“路回玉侮辱我,哥哥误会了也跟着他指责我,后来我掉水里,哥哥因为这件事冷眼旁观,都不来救我!
“妈妈,我差点淹死了!”
听到后面,何如薇只觉心惊肉跳,一下明白了小儿子为什么那么狼狈、那么伤心,她听着都整个心被揪起来,几乎感同身受。
“陆应深,”何如薇回头面向大儿子,神情染上愠怒,“是这样吗?你怎么能……”
陆应深没兴趣听她的诘问,不含感情的双眸落在陆棠光身上,淡然打断:“记住你说的话,是误会还是刻意延误,是不管你死活,还是你故意当众掉进泳池。”
每多一个字从他嘴里说出,陆棠光的气息就微弱一分,深埋的脸上,颜色更近一步转向惨白。
“……”何如薇瞪着眼目视陆棠光神情一点点转变,脸上彻底被惊诧无言占据。
陆应深没留着多看,走出时侧了下头:“蓝月湾有监控……也许谁会感兴趣,把它拿给每个你认识的人看。”
“哥!”陆棠光整个如坠冰窟,如梦初醒般猛地窜向陆应深,“哥,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了,我不该那么做……你、你会帮我删掉监控对吧??”
他去找陆应深的路上刻意绕了不少圈子,掉进泳池的动作也不隐蔽,大家不可能看不出来问题……
陆应深没有应声,视线从半倒在地上,已经完全僵硬,脸色比陆棠光还难看的何如薇身上略过,轻易抽身,自若离去。
“妈!”陆棠光脸上全是惊恐。
他辛苦经营的一切,他即将获得的全部,他的形象,他的名声,他的爱慕者、崇拜者,他享有的骄傲、优越和偏心,全都要被一个监控毁掉了!
他凑近何如薇,不顾她脸上浮现的陌生和退却,钳住她的*手臂:“妈,你帮帮我,你最爱我了啊!难道要看他们欺负我一个吗?”
何如薇呼吸放轻但频率加快,无法相信地盯着陆棠光,良久,眼里的光寸寸遮掩黯淡。
“……没有,”她合眼摇头,只觉疲惫,“蓝月湾权贵出没频繁,讲究绝对的私密,没有监控……”
那一室的喧闹繁杂,并未影响陆应深分毫,他回到自己房间,丢掉外套,取下手表,扯落领带,走进浴室。
平整清晰的镜中,衬衣从肩头褪去,露出一片线条优美、起伏有致的胸膛,在胸口左侧靠近心脏位置,突兀地贴着一块白纱布,纱布上还沾染着少许药水的颜色。
陆应深看了看,抬手揭下。
新长出的血肉更为细嫩浅淡,微微泛着红,干净平滑的样子,很难想象它在一周前还是个破洞,血肉模糊,喷涌出止不住的血。
麻醉昏迷前医生似乎说手术成功率不高,他有些记不清了。
但他确实没把握还会不会醒。
视线从伤处划过,落在镜面一角。
疑似子弹击伤,但他没在卧室找到任何残留,只是中枪做手术一周,却恢复得堪比一两个月,像是按下了快进。
陆应深在原地静默,不多久,转身走进水幕。
宴会早已结束,最后一丝余温散去,林嘉泽忽然感到风有些冷。
他没有乘坐家里的车,颇有些失魂落魄地独自走在街道上。
目光盯着路面,他难以克制地在脑中重播刚才陆棠光的表情、动作、眼神和语气。
他看不懂,不明白,甚至理解不了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只记得陆棠光拒绝了他。
“……”
明明之前还对他笑得温柔,未有丝毫抗拒地和他亲密,用那样的眼神看他、在旁人都听不到的惩罚时间,凑在他耳边笑盈盈:你喜欢我?
而更早之前,还有细腻的关心体贴,一颦一笑都会随他而动……从旁人的反应看,这不是他一厢情愿,他没有错认!
可他依然在关键时刻遭到了拒绝。
……这仅仅是他无法想通的其中之一。
林嘉泽在清冷无人的街边停下脚步。
一记起陆棠光在泳池边对陆应深讲话的样子,他就感到说不出的怪异。
“林嘉泽……”身旁有辆车停止,窗户后面,谭鸿文紧张地看着他。
林嘉泽没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原地与他对视。
数秒后,谭鸿文推开门下了车,有些犹豫地走到他面前,嘴巴张了几次,却又闭上。
谭鸿文今天也在成年礼上,但因为昨天的事,没有跟他们凑一处。
林嘉泽没心情看他纠结,冷冷道:“什么事?”
“我……”谭鸿文深吸口气,一股脑脱口,“昨天、昨天你问我为什么能拿到你丢掉的情书,我现在告诉你,是因为,因为一条匿名信息。”
他终于突破了障碍一般,越发顺畅:“有人告诉我,你把情书丢在了哪。”
第23章 新招式嗯,这样就很乖了
只要别找给他麻烦,林嘉泽原本不打算深究这件事,后续也没想过追问。
但谭鸿文主动坦白是被人告知,让他忽地想到了一些东西。
“怎么说的?”他定定盯着对方,表情冷肃。
“……”谭鸿文直接拿起手机,将点亮的屏幕放到林嘉泽眼前。
后者垂眸看去,那是一条没有备注的短信息:“路回玉给林嘉泽的告白信,被丢在了飞羽箭场大门外的垃圾桶。”
林嘉泽不言不语地看了好几十秒,时间久的足够他来回阅读好几遍,随后他溘然敛下眸子:“我知道了。”
谭鸿文收起手机,却没就此离开,而是问:“你有跟谁说过这件事吗?”
不等林嘉泽回答他又跟着道:“飞羽你只是偶尔才去吧,学校都没人知道你还会射箭,我都是调查了才……”
“这不关你的事。”林嘉泽情绪不高地将他打断,整个人好似比刚才还颓然。
他说着便绕过对方,继续往前走。
谭鸿文转身注视林嘉泽看起来有些低垂的背影,咬咬牙不甘道:“是不是陆棠光?你告诉他了!
“你本身跟谁都不热络,不可能跟别人说这种事,除了陆棠光,你只会和他说!你也只会跟他透露自己在练箭!”
见林嘉泽的背影顿了顿,谭鸿文跟上几步,带着恼恨道:“你还没看出来了,他都拒绝你了,陆棠光根本就不喜欢你,他只是在利用你而已!”
当初真的找到情书后,他被极大的兴奋和能为林嘉泽解决麻烦、引起对方注意的期待冲昏了头,根本没去细想。
因为这件事当众做了回小丑后,他立即开始调查,这个号是网络虚拟号,但即便如此,他却根据感觉认定就是陆棠光。
他的逻辑和理由就是跟林嘉泽说的那样,他比谁都关注了解林嘉泽,他列举过种种可能,坚信陆棠光是这里面最大的嫌疑人!
顺着思路,他分析了陆棠光过去的很多行为,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利用?”林嘉泽没回头,沉默半晌后,喃喃地念了句。
谭鸿文想让他更清醒一些,冲着他的背影一口气地喊:“就是利用,他利用所有人来烘托他的特别,利用你来提高自己的声望和地位,连品学兼优的学生会长都围着他转,整个北高谁还敢说他一句不对!
“你跟汤年在他眼里没任何区别,都不过是他利用的对象!汤年是没脑子的枪,你是他随时能一脚踢开的垫脚石!”
林嘉泽浑身震了震,他没声没息地站在那,心脏瞬间的落空,让他差点找不回呼吸。
良久,林嘉泽重新迈开步子,比来时更静默地走远。
他确实没跟别人说过情书的事,除了陆棠光,但他也并未告诉对方自己丢在了哪里。
在陆棠光听说了表白事件,半开玩笑半揶揄地发来消息时,他为了不让对方误会,为了表忠心、为了划清界限,告诉他——表白信又被路回玉偷偷塞进了包里,他要回家时才发现,但他看也没看,径直扔进了街边垃圾桶。
其中没有提到他去了哪,更没告知飞羽箭场。
可是刚才,他有些明白了。
陆棠光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只会非常清楚。
只需要很简单一个动作,就能了然他全部的轨迹——拿出那块定制表。
就像他靠实时定位,帮陆棠光找到手表丢失后的所在一样,那块表,可以查看历史位置。
林嘉泽不想相信,但他已经走得太久,失去了更多辩驳的力气。
……
陆应深的发稍还有未干的湿意,披着浴袍坐到桌前,拉开抽屉,里面一个瓶子晃荡两下,摇动出颗粒碰撞的质感。
他将那没有标签的瓶子拿起,丢到桌上。
强效镇定、安眠作用,检测报告上是这么写的。
但他本人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房间会有这种东西。
定了会儿,将小瓶拿起,在指尖翻转把玩,满室清脆的零落声中,他想起路回玉终于有一次,正面回他问题的模样,眸色变得清清浅浅——嗯,这样就很乖了。
“你今后,把模特、篮球这些事都歇了,除了学习别的都不要再想,”何如薇看着地上蜷缩起来的陆棠光,第一次面对陆棠光眼神带上了距离,“画画……也不要再去画室,有空闲就在家里做。除了学校、回家,去其他地方都得得到我跟你爸的同意。”
她说完男,身心俱疲不想多呆,就要转身,却听陆棠光低低出声:“画画,我要画画的妈妈,我最喜欢做这个。”
“……”何如薇虽没动作,但表情还是不由缓和了一瞬。
她这个儿子,最难得的就是在艺术上的悟性和敏锐度,可以说是这个家里唯一跟她有共鸣的人。
他虽然接触的晚,但进步迅猛,几位大师看了都不吝夸奖,而且在画画上面,他不仅心性沉稳不浮躁,更做出了一番成就,哪怕陆言不懂也面上有光,对她来说更是一种极大的慰藉。
察觉到何如薇气息变得平和,陆棠光埋在膝盖间的脸上,扯出个不屑的冷笑。
他就知道这女人喜欢这个,只要提到绘画,提到艺术,她总是能轻易原谅所有。
何如薇年轻时为了爱情,主动放弃了出国深造学习美术的机会,选择嫁给陆言,但结婚后,她发现那时何、陆两家本就在商谈联姻事宜,顿觉被骗,不禁为自己因“虚情假意”而放弃梦想,懊悔痛苦万分。
她疏远了陆言,连着肚子里的孩子也喜欢不起来。
虽然后来误会解除,但那已经过去了好几年,机遇一旦错过便不会重回,何如薇只能将情感和希望寄托于第二个孩子。
她放不下曾经的梦想,总会为此动容。
这招是拿捏何如薇最好的办法,陆棠光屡试不爽。
终是没再说狠心话,何如薇回到卧室,心情郁闷了半晌,忍不住给陆言发去了消息。
不想陆言虽在外省,但已经大致听说了今晚的事。
“可以带棠光去看看心理医生,这孩子,以前专心画画一心学习的时候还有点样子,现在接触的东西多了,是勾起了青春期,开始叛逆?”
何如薇扣下手机,懒得跟他多说,这根本就不是青春期能说得通的。
想了想,她又拿起手机,打了许多字将陆言骂了一顿,才算解气。
……
何如薇走后不多久,陆棠光突然起身从桌子里拿出另一部手机。
他记起来了,路回玉之前说过明天上午要进行道歉直播!
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他要想想办法,最好能一劳永逸地踩死路回玉,让他被唾弃、被厌恶,被顶上耻辱柱再也翻不起水花!
美好的人生注定是他的,路回玉是觊觎他所有物的,可耻的小偷。
北高正对门,盛庭佳苑小区。
北高位置偏离市中心,小区位置本来不算好,但因为有个重点高中,所以拿学区房当卖点,报价也堪比更好地段的楼盘。
它本来就主打的庭院式风格,绿化率比一般高很多,还专门移栽了很多罕见绿木,从外面看去简直像片小森林。
北高学生都觉得学校里的鸟比其他地方要多。
路回玉被鸟几声叫吵醒,睁开眼朦朦胧胧察觉自己昨晚只拉了露台纱帘,没关玻璃。
迷迷糊糊看了下时间,八点半。
“……”路回玉像进入了贤者时间一样平瘫在床上,隐约觉得好像忘了点啥。
躺了会儿,他拿起手机,不出意外地看到了按时登场的问候——
“人呢?不是说九点直播,怎么还没影??又当缩头乌龟?我就知道,你怎么可能还有羞耻心去道歉!”
“马上九点了,全体网友都看着呢,连大奖赛组委会都惊动了,你这回再躲也没用!死到临头你知道怕了?!”
路回玉目光逐渐聚焦,恍惚想起来今天是有直播这么回事……
他打个呵欠,边散漫地走向浴室,边点开学校论坛——网友和组委会又是什么新招式?
一个洗漱的时间,路回玉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简单地说,昨晚除了陆棠光亲自下场,还有公开平台的小道消息,直接将此事跟国外的青少年美术大赛联系在了一起,引得官方做出了回复。
陆棠光的行为倒是不太好界定,他因为画画经营过一段时间的社交账号,加上大赛获奖选手的名头,吸引了十几万粉丝。
昨晚他在该账号上转发了学校论坛讨论路回玉直播道歉的帖子,还将预告的直播地址也贴了出来,一时粉丝议论纷纷,有的愤慨,有的挖掘了更多细节,公布部分内幕。
而几个小时后,一个新的博文将此事重新推上风口浪尖。
那是个有一定粉丝量的营销号,平时主做艺术相关,她说激动地爆料说,刚刚获得金奖的国内画作,《太阳正在升起》有抄袭嫌疑。
他贴出了当初路回玉的某些言论,和论坛里大量的高楼贴,直指大赛不公正,说如果真的有时间线更靠前的雷同作品,就应该严查,还众多参赛者公正,还艺术以清澈纯粹。
言语义愤填膺、慷慨激昂,极具煽动性。
前后两条同话题博文联动,引爆了小圈子的关注热潮,注意到这件事的人越来越多,凌晨到早晨期间上过一次热搜中排,后面也一直在尾巴上挂着。
成千上万人艾特大奖赛官方赶紧来看,后者反应也不慢,早上八点整时,刚刚进行了公开回复,表示会严格调查。
了解完大概经过,路回玉没再去浏览详细内容,他坐到电脑桌前,点进直播间,直接开播。
他用了一个模板界面,大区域准备放手机拍摄的画面,顶上暂时还是空白,右侧则是弹幕区域。
才刚开播,评论就刷刷地滚动起来,肉眼都看不清。
【抄袭惯犯开播了!】×N
【饭准备好了,开始你的舞台】
【虽然一直叫,但跟本没拿出过任何实质证据,你觉得谁信人家金奖大佬抄你?】
【招来官方是你下得最烂的一步臭棋】
【鄙视】×N
【连夜欣赏主播画作,只能说人家抄你,不如抄蜡笔小新】
……
第一时间赶来的自然也少不了学校和画室的人。
【前两天还觉得你人其实可以,但你污蔑破脏水这事锤的太实了……算了,果然不能对疯狗有什么期待】
【拖了这么久一点诚意也没有,不信你会真心道歉】
【这回就算你跪下大家也不会原谅你的!!!】
【别以为说个对不起,你对别人的伤害就能一笔勾销】
【一毛钱,为你讲述主播黑历史一小时】
……
路回玉的手机画面还没投上去,屏幕上除了弹幕滚动,中间是一大片黑。
他点了开播就慢悠悠去了旁边房间,上下翻飞的弹幕一句没看到。
几分钟后,九点整,万众期待的道歉直播正式开启,标题在那瞬间改换——
“鬼图预警”
没等众人想明白意思,屏幕中间的黑色一闪,出现了手机拍摄的画面。
正讨论着抄袭者会是朗读道歉信,还是直接快进到卖惨求饶的众人,发现视频中竟然一个人影都没有。
【?】
【???】
屏幕中间只有一张立在画架上的白纸。
同一时刻有人看到右上角也刷新出一张图。
别人可能不认识,但同画室的人知道,那是陆棠光之前的某幅作品。
众人疑惑不解,但很快白纸上落下了第一抹颜色,那是深蓝,与右上角那副画的底色相近。
【嗯??】
【等等,不对……】
【他、他要改画??!!】
【不er,鬼图不是说他自己吗??】
【我老天】
【他说陆棠光的画,是鬼图?!?!】
第24章 老朋友0基础自学一个月参加艺考……
路回玉是背对电脑,架着手机开直播,没去心身后网友有多震惊。
除了现实中认识路回玉的那一伙,其他被吸引来看直播的,大多都是跟艺术行业相关的网友,路回玉没落下几笔,他们就看出来点门道。
【真在改画啊……嗯,不是临摹,是修改】
【这几笔挺有意思】
【感觉基本功不差吧,为什么要抄袭?】
但这部分人自然比不过那些本就满心怨怼,为了场直播等了好多天的人。
【太不要脸了,这个鬼图指的是你自己才对吧!】
【凭什么描别人的图?抄子果然是啥都干得出来】
【就你那水平,认真的吗】
【画画你不行,花活第一名】
【不是道歉么??这又是在干什么,鬼图倒底指的谁??你说清楚!】
就在网友们闹得不可开交之时,只见屏幕上路回玉作画的手一顿,紧接着画面小幅度晃了晃,然后是长达十多秒的静止。
【???人呢?正看下一笔画哪呢】
【哦,看见走黑红没希望又破防了是吧】
【你最好赶紧给所有人道歉】
【别是跟以前一样,象征性直播一下就算了事了哦】
【嗯?!等下……】
【不对你们看标题】
【友情提示:看不见新标题的刷新一下】
【变成啥了?滑跪了?】
刚想打字继续骂的网友,看见弹幕提醒疑惑地退出重进,结果就发现标题确实变了,但并不是如他们所想开始道歉挽尊,而是——
“直播鬼图美容”
简介:“尽量救,救不了的只能埋了”
【哈哈哈哈哈哈】×N
【主播好有趣,竟然改了个更直接的】
【弹幕:是不是骂那谁谁?你敢!主播:是的,骂的就是他】
【主播有这种心态,我都要信你不屑于抄袭了哈哈】
路回玉坐回椅子上,继续悠然落笔。
看他这么淡定,本是为了伸张正义来的那群人,一下集体沉默,不是不生气、不想骂,而是……再怎么骂主角都好像不在乎。
刚认定对方鬼图指的是自己,让他说清楚,他立马就给出了相反答案。
虽然隔着屏幕,但还是觉得脸上有点火辣辣。
一通输出全部描边,别人暴风雨中眼都不抬,那自己不依不饶就显得哗众取宠。
由此,弹幕在开播十分钟后,第一次迎来了短暂的和谐。
【如果是在现实,我会说主播画得太牛了,一笔抵别人七八笔,甘拜下风,但如果是在网上,我只能说主播还得再练练】
【随便画画也比原作有神韵,这是能说的吗?】
【感兴趣找了下原作大图,确定是金奖大佬??】
路回玉没有将画作完成,只是打了草稿,重点呈现原图需要修改的部分,开播二十分钟后他平静地拿开前一张纸,换上了新的。
【这是要??】
【倒底在做什么?说要直播道歉,把人骗进来看你的鬼图?】
【虽然也是冲道歉来的,但楼上说鬼图不昧良心吗】
【美院毕业,看到现在说一句,主播用不着抄】
【弹幕某人的小粉丝们闹麻了,开播到现在就你们最吵,标题写道歉了吗?意思很清楚选择性眼瞎??】
【某些人那个水平还有粉丝啊?】
路回玉换纸的同时,直播间的图也会切换,每一次都能让网友清楚地看到,原图什么样,改前和改后又是什么样。
对比强烈到连外行都能看出来,渐渐的,评论里提到道歉、原作的变得很少,但观众数量却仍在稳定增长。
【主播简直妙手回春啊,这一改画整个活了,这就叫有效调整吧!一看之前都什么玩意儿】
【不了解啥情况,但看美丽的画就是会心情很好】
【主播又好又快,画画人羡慕了】
【看到网上截图来的,我反手就是一个技法学习】
【主播早开展教学,我交小结老师就不会骂我了】
【有录播吗?想下载方便研究】
路回玉全程没说一句话,稳定地十来分钟改一张,正在他刚要画第五张时,直播间的弹幕在和谐了一个多小时后,突然被大量感叹号充斥。
【!!!】
【我的妈呀!!】
【我靠!瓜越来越大了!】
【你们赶紧看热搜!】
【这下好看了】
无论是围观的、欣赏画技的,还是憋屈了很久,一直等待反击机会的,全部飞快拿出手机、点开某博找到相关。
#绘意杯金奖坐火箭#
全热榜只有这一个美术相关,倒不难找,但一眼看过去所有人都不明其意,直到点进去看清的一瞬,大部分美术绘画圈相关人士都忽然倒抽一口凉气。
@阿拉斯加小型犬:绘意杯开选送前一周,发表的画还是这个水平,请问他是在三个月的选送期内画技坐了火箭吗?能画出来金奖大作??@陆棠光@绘意杯@衡信公证处……我不在乎得不得奖,我在乎不该得奖的人得了奖
博主配了两张图,第一张是一副风景油画,乍一看还行,第二眼外行人也能感到构图不协调,笔触杂乱,颜色很脏,基础都这样,别的更不用说。
第二张则是某人发表这幅画时的截图,角标时间为两年前的十二月二十号,而绘意杯开始接收作品投递是当年12月25号到第二年的3月20日。
放大就能清晰地看见发表者是陆棠光。
博文目前为止评论已经两千,转发更多,四十分钟前发的,刚刚进入了热搜尾巴,还在慢慢往上挪。
但让众人惊讶的不是热度而是……
点开评论区,第一条——
女神,你终于回来了!!!没有你,金奖万古如长夜!女神!呜呜呜呜,差点以为你退网了!!
就这一条评论点赞超两万。
再转到博主首页一看——粉丝六百万,点开认证:××届全国美术大赛金奖得主,××届绘意杯金奖得主,××届某国×赛特等奖……
好几行字,看完眼睛不认识“奖”这个字,并且好几个大奖是连续两届。
网友们咽咽口水,查了下陡然发现这是位名副其实的天才少女,不仅父母都是艺术行业大师,自己更是四岁开始学画,七岁起每年大奖就没断过……
这、这喷不了。
不仅因为身份,更关键肉眼都能看出来,陆棠光那副前年发布的画作跟金奖相去甚远。
这条博文的评论区已经成了画技画意讨论中心,总的来说,大家一致认为无论如何,三个月内,技术坐火箭都不可能进步那么快。
有人注意到某评论问博主为什么前年的事现在才说,博主回复因为看了眼朋友推的直播,从他别的作品看出来陆某大有问题,然后才整理的证据。
这也是热搜在直播间被提起的原因之一。
而原因之二,是吃瓜乐子人们很快发现,遭到质疑的那届绘意杯金奖,恰巧是之前路回玉指控抄袭的那副《太阳正在升起》。
这幅画不仅在国内拿到了最高奖,国外的刚刚公布的青少年金奖,也被它收入囊中。
两边都了解过的人:好震撼,好离奇。
路回玉刚说陆棠光抄袭时,没人相信他,论坛里也全是嘲讽,画室更表示不道歉就不能去。
这一下被全网拉出来遛,吃瓜网友们倒还好,而其他更大一部分关注道歉直播的人,正是当初鄙夷路回玉最厉害的那伙人,同学、画室的人、画室老师……一时之间,各个隔着网线都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疼。
而且嗓子发干,说不出话,放在键盘上的手也触电似的放了下去。
是真的吗?陆棠光抄袭……或者说,作弊?
……路回玉没有冤枉他?
难道没可能是误会么??
不,不可能,这种大博主不会为了一个奖就做到这种程度,得不得那个奖对她意义不大,她绝对是非常肯定才发出来的……
我……错怪路回玉了?
有人心脏发沉,有人却在开展团建,随着热度攀升,一时间四处都有人在艾特官方,甚是有人艾特警察。
@绘意杯,要求参赛选手提供过作画程或者这之间的其他练习画作,不过分吧?只要是自己画的,技术就有提升过程,就会有证据!闹到这个程度,他离谱的“天赋”所有人都有目共睹,哪怕只给评委鉴定也行!我们其他参赛者需要公平,需要真相!
忍不了了,这是今天学素描,明天开课当老师是吧??@网警,举报有人在教育部备案的全国性大赛中作弊,奖金五万,可以立案了!!
事情发展成这样,陆棠光本人不可能再在屏幕后当个看客,更有甚者,他在现实都有概率被警察找上门。
网上种种热闹,路回玉休息时也看了眼,但没太关注,其他人出来锤陆棠光是计划外的环节。
歇了十分钟,路回玉坐回原位,准备开启今天的最后一幅改图。
他原本对艺术毫不感冒,但可能是原主残留在身体里的影响,抑或是小说或系统安排的某种机制,在第一次拿起画笔时,他好似感受到了了某种对绘画、对创作的情感。
他喜欢、想要不被任何人打扰地继续作画。
而当他磕磕绊绊地完成第一副,艰难画出第二幅……技巧和熟练度从脑海深处,从每一条肌肉里一点一点地苏醒。
从离开陆家回到宿舍,他每一天都不停的练、不停地画,他完成了数不清的、不同种类的各样作品,像在弥补某种空缺。
最终,某些东西彻底回归。
拿起画笔,路回玉不再对一切陌生,而是像与十几年的老朋友,时隔多年,重新见面。
他觉得,画画是挺有意思的。
不过当然,这个世界也有别的还算有趣,
比如,反应生动的配角,以及……好像在做任务的陆棠光。
昨晚他闭上眼就不禁想,说两句话都那么大反应,如果剧情彻底扭曲、主角从道德的制高点跌落,他的名声、实绩全部被撤去粉饰而起的遮羞布、暴露人前,又会怎么样呢?
上天会不会为了保证剧情,降下惩罚把自己劈死,然后将所有人的记忆全部修整一遍?
在原来的世界,他连这样的幻想都不曾有过。
所有人都活在模板里,数年如一日地扮演着自己既定的角色。
众人的眼是老天的眼,众人的手是世界意识的手,众人的嘴只能鬼话连篇。
劈死他也不错。
……
周日早上十点半,不用上班也不用上学的许多人,恰巧刚刚苏醒,躺床上第一件事拿出手机,查看断网十几小时又发生了什么新鲜事。
更多的人根据“绘意杯”事件找到直播间,一时观众数量达到巅峰。
【从那边来的,扫了眼直播切片,有一说一,主播就算抄,也是给陆某人面子,over】
【真的,主播寥寥几笔就能看出功力……你们说的抄袭不会是人家玩行为艺术,模仿丑图吧?又没拿去参展参赛,到现在我都没看到主播到底抄了啥,都在叫什么啊】
【不扒不知道,某人居然发表过那么多丑画,之前没被扒是因为小粉丝觉得别人拉屎都是香的?】
【简直是0基础自学一个月参加艺考般的自信】
……
站队陆棠光或厌恶路回玉的那部分人,被涌来的网友们当头一棒,打得溃不成军,但经过十几分钟冷静,总能找到新的角度。
【不是吧?因为嫉妒人家的天赋和才华,所以拒不相信就是有人天赋异禀进步神速?人家十五岁才接触绘画,就是一飞冲天呢~】
【有些人眼睛都红了】
【别在那当网络神探了,什么作弊、抄袭有实质证据么?又给你断上案了是吧?】
【路回玉没画多好吧,就吻上去啦】
【都是些人家早期的作品,试问谁不是从零开始!这到底算得了什么呢?!】
【都全虚头巴脑的没用的东西!】
……
就在评论和弹幕快被负面信息盖过时,刚刚落座的路回玉又一次无声拿起画笔。
跟之前一样,热闹的争执声中,直播间图片及时切换,众人打字暂停,定睛瞧去——
我艹!!
《太阳正在升起》?!!!
第25章 很可爱主人级别的(营养液加更)……
这幅画对主播、对另一个当事人,甚至对部分从事艺术行业的网友,都意义不同。
这是陆棠光画作里取得最多、最高成就的,也是让他展露头角、从名不见经传到被大众评为天才的强力跳板。
图片一切换就被认出来,正是由于数次获奖造势,让观众们对它熟悉度很高。
而业内人士则会更加清楚,国内作品要想在国外拿奖有多难得。
所以,这幅画就算不论其技巧和艺术性,也注定被舆论捧上高位。
直播间里。
路回玉都画了三四笔,整片弹幕还是鸦雀无声。
直到一两分钟后,才有一个孤零零的问号飘过,然后就是接踵而来的震惊和疑问:
【我眼睛没花吧,改…金奖作品……??】
【就算创作作弊,那也是大师级评审们,从几万参赛作品里评选出来的啊……这点没错吧…?】
【别的是烂,但这个,确定有得改??】
【发什么疯,简直不自量力!】
正当弹幕充满不可置信的疑惑声时,忽然出现几个【卧槽】从缝隙里飘过。
【咦,谁进直播间了?】
【我眼花啦,好像闪过几个官方号】
【!!!欢迎法国青美大赛官方进入直播间!欢迎教育部美协绘意杯进入直播间!】
【……?】
【真来了?我靠!】
【前面,现在说脏话合适嘛?教、教育部耶】
……
【别激动大家伙,其实阿拉斯加下场就已经说明问题了,以她的家世不会随便开这种口,说不定人家里都跟主办方联系过了……】
【阿拉女神那*边,自家人里可能都有大赛评委,再少也认识人吧】
【也是跟官方看上同一场直播哩】
看热闹看得正起劲的吃瓜群众中,也不乏嗅觉敏锐的。
【这说明金奖确实存疑,不是子虚乌有对吧,不然不会拿官方号进来】
【至少已经展开初步调查?】
【这能说明什么?官方是来警告主播不要污蔑造谣、擅自修改金奖说不定呢!?】
最后那条唱反调的弹幕没有引起重视,大部分路人网友还沉浸于感慨之中:
【今天这场直播看的好啊,本来打算欣赏小丑抄子痛哭下跪,结果……更精彩了!】
【很久没有这种,前排见证某件大事一百八十度反转的爽感了,莫名其妙但好他妈燃】
整个弹幕区因官方入场而变得密密麻麻,不关掉都难以看清内容,但谁也没想到,几分钟后它将变得更眼花缭乱。
官方进来不久,直播间突然出现连续不断飘过的特效——
“感谢阿拉斯加小型犬送出的【斜风细雨】×100!”
“感谢……送出的【鹤唳青云】×100!”
“……【不周山倾】×100!”
“……【拨云见日】×100!”
【www女神来了!!我将永远追随你!】
【……好闪!这回真瞎了!】
【阿拉斯加果然看的这个直播间,主播干得好哇!】
【阿拉女神:请苍天!辨忠奸!】
路回玉听到叮叮当当的礼物特效,回头看时才发现,直播间的观众数已经破6万。
他盯着不停歇的弹幕,忍不住撑起下巴欣赏——情绪丰富,反应有趣,好像真人。
原本他今天只打算改改别的,没计划掏出《太阳》,但是……
路回玉扭头注视两秒画纸上已见雏形的风景,又看向露台,那里正被上午的阳光均匀铺洒,一丛丛花卉生繁茂招展,充斥明媚的生机。
昨晚看见那些植物,他觉得漂亮,有点喜欢。
今早发现太阳一照就开始摇曳的金鱼草,也很可爱。
连带不演样板戏的人类,都看着不错。
路回玉独自坐在房间里,靠着椅背偏了会儿脑袋,随后依然没太多表情地收回视线,抬手将新的颜色落上画纸。
线一点点放,才能钓到大鱼。
所有回应,都已提前按步骤定好时间,现在,只用画画就好。
弹幕、评论区在喧闹过一阵后,逐渐趋于稳定,众人的目光也重新聚焦于画面中的“鬼图改造”。
【这回好像不止修改局部,是要二次创作吗?】
【神仙大触打个型都是有韵味的】
【好看的,太期待了!】
【我将一直憋气直到画完】
弹幕乍一看还有点温馨。
但网友的态度容易改变,大多数现实中早就认识并厌恶路回玉的却不会。
在被一大堆消息砸晕后他们缓了几分钟,随后陡然意识到现在官号在场,正是绝佳的反击时刻!
【上网已经不用带脑子了吗?他现在画好改好又能怎么样?站在巨人肩膀上猪都能起飞!】
【改画跟原创水平毫无关系,专门挑最简单的装样子】
【现在好跟以前烂透搞抄袭有矛盾么我请问?】
此时距离开播近两小时,该查的资料、该看的前情大家都浏览过,很难几句话就被带跑:
【虽然但是你们能不能统一口径啊?一下承认现在好,一下又说反应不了水平,左右脑互搏了属于是】
【从开播闹到现在,你们好烦,0个人想理你们】
【倒底谁在吹?陆棠光除了反复得奖的一两副画,还有别的能拿出手的吗?主播就是各方面吊打,让你们很破防?】
这些对话都发生在短短两三分钟内,让围观者眼睛应接不暇:
【谁还记得直播是来干啥的,现在是重点是技术大比拼吗?】
【陆棠光的原作就该金奖,评选不是在同期中比,难道要拉出来跟古今中外全部比较一遍吗??《太阳》被你们说得再差也是那一届最棒的作品!金奖毋庸置疑!】
【说来说去,倒底什么证明了原作抄袭作弊?没有!但路回玉改金奖画板上钉钉,跟改练习画的性质不一样,这是犯罪】
这几条弹幕一出,屏幕果然变得安静。
刚因为官方入场和狂刷礼物有些上头的网友,忽地冷静下来,忍不住顺着思考。
确实,说的有道理。
虽然主播展现的水平和态度有目共睹,但说到底,实质证据在哪呢?
一切能洗清路回玉嫌疑的、能证明陆棠光不对劲的,不管是路回玉的水准、心态,陆棠光的异常进步,还是官方大号下场、业内大神力挺……全都是表象和外围情报罢了……
没有直观依据,没有证明,更没有官方通报,就像有些人说的,《太阳》也许有瑕疵,但只要在同一批里算好,金奖也理所当然。
评选一切解释权归官方所有,审美很私人,谁也挑不得毛病。
——除非锤死《太阳》存在违规。
【知道主播技术好,就当他不会抄袭吧,但别的呢?难道最该追究的不是他曾经污蔑金奖作品,却到现在也拿不出证据吗?】
【有证据你倒是拿出来啊!】
【他有个什么……空口唱大戏耍我们所有人,早知道他又骗又抄】
一连串诘问看着十分正气凛然,刚刚还有来有回争执的弹幕,一时之间无人回应。
有人观望,有人期待主播再放点猛料,拿出实证来个逆风翻盘,但等了几分钟,镜头里的人影依旧岿然不动,唯一出境的手兀自平静作画,下笔未产生丝毫迟滞或抖动。
这种静默在此刻被解读成心虚,好些人又开始得意洋洋,自觉逮到把柄。
【看出来了吧!傻子有证据不拿,不拿就是没有!】
【给别人泼脏水,说好道歉但避重就轻,引发这么大舆论,别想美美下播隐身!】
【道歉你跑不了!】
【请路回玉向受害者和被你愚弄的群众道歉】
最后一条被成规模地复制刷屏,弹幕大军浩浩荡荡展开讨伐,直播间霎时再没有第二种声音。
但就在这情势开始一边倒的档口,反击的号角却出乎所有人意料地,骤然奏响。
命运从过往伸出双手,向祈祷者索要馈赠的报酬——
【主播早贴出证据了,走了二十分钟回来,发现几万人里还是就我眼神好使啊!骄傲挺胸.jpg】
一句比别人都长,在严肃气氛中显得有点另类的弹幕,异样扎眼地飘过,这不明所以的话本不会引起关注,可没等它消失,发消息那人就又补充:
【这么长时间不是我慢,而是解析网页、复原图像,机器跑测试和各种验证需要这么久】
反应过来的人立马回复:
【???这不是很会写段子的那个程序员么?】
【你个搞笑博主在说什么高深东西??】
【……虽然逗,但人家是新兴科技股的技术顾问呐,也是网络形象一败涂地了】
【啥眼神好使?】
【测试啥验证啥??你倒是快说啊!!】
【受不了了,瓜来——!!!】
那人没耽误:【过程放在我主页,自己去看,直说结论——】
【至少有两幅《太阳》,最早的那个,时间早于前年十二月二十号半年以上】
【???】×N
【啥!?!说啥玩意儿??】
【……我不行了,我心脏忽上忽下地受不了】
【两幅什么?什么两幅??】
【我不敢看,众爱卿再探再报!!】
此刻还留在直播间打字的只是少数,今天大部分观众都养成了第一时间火速赶往现场的良好习惯。
因为毕竟这瓜只需几分钟不吃,回来就能发现版本已经更新到爹妈都不认得。
两分钟前,@101巨塔:好热闹啊,围观吃瓜居然吃出了自己的用武之地,我反手就是一个技术分析!
不知道有没有其他人注意到我先说了,直播间帖的那张图,不是金奖大作《太阳正在升起》官方或陆棠光本人发的那版……
反正我随手搞到了原图,通过全网查相似,用程序排除金奖版本后找到了唯一的出处:[网址]
同时又花十分钟简略分析了下那边给出的原图和视频证据,嗯,自助看报告↓↓↓
p.s.更进一步可以拿去实验室跑,但算法类似,结论应该不会差太多。
网友们马不停蹄点开配图——那是两份利用计算机分析检测,判断图片或视频是否存在造假、篡改或使用AI嫌疑的报告。
两张报告的结论,都是伪造概率0.1%。
换言之,基本保真。
这下让人抓耳挠腮的就成了——什么图?什么视频?
快速点进网址,呈现眼前的是某个很有名的、各国画家画手云集的国际性网站,基本上能叫得出名字的美术艺术家,都会在上面注册一个账号。
而网址的导向,具体到一条该站某画手在十点过刚发表的动态,动态中附了一张照片和一个视频。
网友们打眼一瞧,那照片赫然就是《太阳正在升起》。
第二眼仔细辨认,却又能看出明显不同,明明内容很相似,但看清楚后,带给人的感受和体会又截然不同。
(接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看心情霸总有这么多闲工夫?
就算没有那位程序员的提前洞察,到这个点,直播间也会自动跳出指向z2Z的链接。
原主两年未被人提起的身份,将重新归属于他。
等众人在外边了解完z2Z的故事,发表一番感慨回来时,路回玉已经改完《太阳正在升起》,赞美和激愤充斥整片弹幕。
【神!没画得像初版那么精细,但感觉却升华了,多了一分野草般粗糙的生命力】
【修改后镜头前的花和背后高曝日光对比更强烈,阴影里的花和强光,有种宏大与渺小共同辉映的感觉】
【明明没有特别强调,但好像能有一株花比别的都显眼,可是它在角落里,而且还有点虚焦……其实完全不起眼的!妈呀啥表现力啊这是】
……
【有点难想象……主播才十七岁吧?一幅画给我整惭愧了】
【没有对比和贬损,而是对一切的共同赞颂】
【那应该是金鱼草吧?】
【这种植物,在野外有阳光的地方自然就会长得很好】
……
知晓了内情的大多数人,一改方才的玩闹和客气:
【刚才闹着要证据的那伙人呢?能给你脸扇肿的证据早放出来了,自己眼瞎还要在那狗叫?现在倒是继续叫啊,死了?】
【吃瓜吃到自己家,某抄子你惹z老师是惹到钢板了】
【谁改你家“金奖大作”了??那是人家主播自己的原创!还犯罪还律师函,简直给我看笑了!】
【官方在吗?谁抄谁睁大眼睛看看!现在搞清楚没!?】
……
【非粉都看不下去,你们z2Z老师也太惨太憋屈了点……希望结局是法院见】
【这世界太疯狂,受害者被逼道歉,加害者拿奖拿到手软,那姓陆的这两年每天晚上睡得着吗?】
……
路回玉画完新版《太阳》后,没多久就下播。
该给的证明全部放出,那些东西就算不能彻底判陆棠光抄袭,至少也能证明他存在主观欺瞒和原创违规。
世界线会如何变动呢?
路回玉很期待。
看完一场全程高能反转的直播,网友们憋着满腔愤怒和热血,一股脑涌进各个网络平台。
他们自发组织声援、传播转发,越来越多的人在吃完瓜后陷入震撼和愤慨,主流平台的网友几乎都参与进来,热搜一连上了好几个词条,相关舆情正式在大范围爆发。
【我们z老师是低调,不是身后没人】
【一刻没有结果,我就会不遗余力地宣传!】
【安安分分的原创者活该被抹黑欺辱?带入受害者我都不知道会有多绝望!必须严惩缺艺德损人品的抄袭犯,将他的罪行公之于众!否则广大创作者谁能不寒心!!】
舆论大战中,几条典型发言被广泛转载,在各平台汇集了成千上万的赞:
“某人和某人粉看着智商不太够的样子,别忙着买水军挽尊了,赶紧担心担心自己吧!组织成规模网暴、抄袭获利达十几万,够你们每个人都进去蹲一遍了”
“听说陆某人还在学校混的风生水起呢?吃人血馒头你且等着吧,受害者会沉冤昭雪,真相会被网络报纸和警察,带给你身边的每一个人,所有人都会知晓你的丑陋嘴脸,你的罪恶将暴露在烈日下,跟你一起烧成渣!”
……
那会儿在直播间叫嚣得厉害的,此时在网络四处都不见人影。
眼看情势崩盘,舆论一边倒,总也学会了夹起尾巴做人。
周日午时一点多。
名作《太阳正在升起》抄袭造假、一众金奖全成乌龙的舆情达到热度巅峰,多个平台的相关搜索阅读量创下新高。
各路网友伸张正义的讨伐声,于每个角落沸沸扬扬。
路回玉慢悠悠回完后台私信,终于腾出手刷新了下话题页,注意到某一条相关发言热度挺高。
@痴心妄想:程序检测绝对可信吗?查AI的技术也还不成熟吧??所谓的原作照片真实性还得打个问号呢!有本事就拿原画、拿实物送检!
粉丝们可别太真情实感了,z2Z的帐号都两年没登了,号也是能卖的!
路回玉倒头窝进沙发里,面无表情看完。
喔,好像是条上钩的鱼。
点开评论,逆风妄图推水晶的结果是,没人买账。
“今天这种东西不用给我推了,弱智”
“懒得评,滚呐!”
“哟,那您的猜测又有什么可靠的证据支撑呢?”
“没时间听你们转移话题了,画风类似,IP一致,你TM少哔哔”
“是,楼主你大概率是人,但你选择了小概率”
……
“这时候出来唱反调的,基本是屁|股歪的,网友正常督促要求查证,从你嘴里说出来,大家倒成恶人了??”
“别陪聊,这玩意儿成分不明,昨晚还在转发爆料《太阳》抄袭的营销号呢,鬼知道批的什么皮”
……
路回玉正看得好笑,突然“噔噔噔”门响了。
阿姨在外面出声:“小路,你怎么一早上都没动我留的早餐呐?”
阿姨二十来分钟前敲过一次门,但那时路回玉专注于手下画笔,没听到。
路回玉忙了一上午又困了,打个呵欠:“李阿姨,别做午饭了你休息吧……我睡会儿起来吃早上剩的就行。”
路回玉说完恹恹地躺进沙发,就要昏迷,外面李阿姨也没再说什么,但就在下一瞬,那个方向响起了新的敲门声。
这一回,不急不躁,均匀有力。
路回玉一下清醒——这声音不太对。
“出来吃饭。”
是陆应深。
“……”
这人不用上班吗?小说里的霸总都有这么多闲工夫?
路回玉没应声,原地躺平推测着他不配合之后的全部可能。
如果他拒绝出去,陆应深一定会进来。
后者有的是办法,不说这本就是他的房子,所有房间的钥匙他都知道,就算没有,这人也能干得出一声不吭找人开锁这种事。
“……”
路回玉屏息静悄悄,转眼盯着门半晌却没听它再响第二次。
无声的角力拉开,一分钟后,噔噔噔三声敲门结束,锁孔传来金属碰撞声。
路回玉刷地爬起来,快步过去,提前一步将门拉开。
“你好烦。”他虚着眼盯对方。
陆应深今天的穿着比较休闲,往日那种冷冽被消减了几分。
他随意收起手中钥匙,淡然看他:“你身体不好,饭要按时吃。”
路回玉对着他左瞧瞧右瞧瞧。
陆应深敏锐注意到,从昨晚起路回玉就总这么看他。
路回玉没观察太久,很快走向餐桌,发现午饭已经做好了,李阿姨也干完中午的活离开了。
扫一眼桌面,阿姨不仅巧妙避开了所有他过敏的食物,在食材的限制下还搞得营养又丰盛。
刚还没感觉的路回玉,瞬间饿得走不动道。
等他吃了会儿,缓过来点,陆应深想着刚才瞥见的房间内景象,开口道:“一早上都在画画?”
“奥,也不算吧。”路回玉精神不高地道。
陆应深目光轻巧落在对面人身上:“还忙了什么,连饭都顾不得吃。”
“直播打脸陆棠光。”路回玉捧着饭碗瞅他。
“……”陆应深没什么特别反应地,如往常般平静望他片刻,“不差那一时半会儿。”
……
书里写得很清楚,主角两个早相互有好感了,陆应深倒底在想什么?难道真的觉醒、转变、悔改了么?
路回玉筷子停了瞬,抬眼偏过头:“你不是喜欢他吗?”
陆应深刚转往他不停夹菜的手腕上、那两颗晃来晃去小痣的视线,顿了顿。
但没有太久,他下一秒就看了回来,迎着路回玉的探究和打量:“不喜欢,”他停了瞬,平淡沉静,“从来没喜欢过。”
在陆应深的脑子里,过去那部分难以理解的记忆,就像一幕幕掐头去尾的电影画面,他只知道发生了,却不明白其中缘由和一切前因后果。
是他自己,但又异样抽离。
唯一能确定的是,他没有从中感受到一点点,对陆棠光的所谓“心动”或“爱意”。
不过是旁观了一场,原本就充满虚假的戏。
这个问题,陆应深没什么骗他的必要。
路回玉收回眼神,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好像问过就不怎么在意了。
陆应深却再次出声,情绪不显地定定道:“陈术告诉你的?”
路回玉不是每句话都会回,看心情。
陆应深也没打算等待,用冷淡的语气,不客气地径直揭穿:“他想追你,要是被打扰或觉得烦,就告诉我。”
“啊??”路回玉筷子上的菜缓缓滑落,一下又变成一副死鱼眼,“他疯了?”
“嗯,”陆应深语气平常地像没任何不对,“我会派保镖跟着你,联系方式可以直接拉黑,凡事以你自己的意愿为主。”
还是强取豪夺类型?路回玉满脸一言难尽,回忆起昨晚分别时陈术的异常反应,饭都不香了。
陆应深淡定看他,一闪而逝地勾了勾唇。
周日下午六点,陆宅。
整栋大宅院里罕见的鸦雀无声,连各司其职的佣人都显得紧绷。
主家今天留在别墅里的人全在二楼,从上午起就没一个下来露面,做好的午饭晚饭到现在也无人享用。
厨子将饭菜收起,无奈地叹一口气。
何如薇反锁房门呆在自己卧室,她静默地坐在桌边,手里捧着水杯,痛心和难过都随着时间消弭远去,此时只剩下失望疲累和苦涩懊悔交织在一起的复杂。
上午陆棠光发来链接,留言道,自己不是无缘无故讨厌路回玉,如果她看完直播,就能明白一切。
何如薇点进去,也看完了。
甚至跟着网友彻底了解了一番,能追溯到两年之前的完整过程。
从诧异到震惊,到被真相砸得头脑空白,何如薇反复翻看、反复验证确认自己没眼花,确认自己没被再次欺骗,她几乎感到喘不上气。
午饭被她忘记,午后陆棠光几次敲门也被她忽视,何如薇努力整理自己的思绪和心情,却又忍不住不断回想——
陆棠光获得的荣誉几乎全是剽窃而来。
他对艺术毫无尊重,毫无属于自己的理解。
他抄袭了路回玉,还反污蔑对方抄袭,他不断雕饰自己的成绩、钻研歪门邪道,却不愿分出一点心思提升自己。
思及此,何如薇忽然感到一阵心酸和脸热。
她想起之前路回玉回陆家,她在抄袭得来的《太阳正在升起》原作前对那孩子道:“你如果……不搞那些龌龊的手段,专心努力……说不定也能达到这个水平。”
极度的羞愧和后悔让何如薇涨红起脸,眼眶泛泪。
当时路回玉一定觉得她很可笑吧!
最有天分的其实是他,被打压埋没、无人理解的艺术天才也是他,在困境中从未放弃,逆风生长的也是他!
何如薇懂得绘画,系统地学习过艺术欣赏和批判,她从原版的《太阳》和过往z2Z的作品中,看到了她最偏爱最羡慕的那种情感流泻。
是了,路回玉从小学画,她怎么忘了?
就因为一些孩子间的矛盾,她怎么就偏听偏信,不经调查就对那个孩子如此苛刻,如此缺乏耐心,如此不留情面!
最后一层遮掩真相的薄纱揭开,何如薇恍然大悟,她简直武断无情地不像自己!
……
满室寂静中,何如薇颓唐地闭起眼睛。
是她错了。
无论身为艺术家还是一个母亲。
大错特错,无地自容。
第27章 果然是如此相似又邪门的小众爱好……
下午六点多时,天边的日光只剩最后一线,暮色笼罩大地。
寂静的陆宅中,陆棠光的房间忽然传出一阵激烈嘈杂的响动,聚在楼下的佣人们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而后埋下脑袋匆匆散开。
每个人都有预感,这几天宅子里要不太平了。
各种东西滚落四处,狼藉的房间里,陆棠光阴沉着脸攥住鼠标,冷冷盯着屏幕上的文字。
@教育部美协绘意杯:经调查联系,原画者证据真实有效,而受争议画者方并未提供充足证明,经组委会研讨,现公布处理结果及申明如下:
①取消画作《太阳正在升起》金奖荣誉
②相关违规创作者将在教育部、美术协会举办的各类比赛中,受到禁赛三年的限制
③绘意杯将保留起诉违规者和追回奖金的权力
文字内容结束后,还附了一张盖着公章的长文图片。
陆棠光此时没有耐心去细看,他喘着粗气,指尖发白,扭曲的脸在看到下一条消息时显得越发狰狞。
为了挽回声誉和公众形象,维护奖项权威性,绘意杯紧跟着又公布了另一条消息:
@教育部美协绘意杯:为不辜负每一个潜心原创者的期待和鞭策,今年绘意杯将邀请优秀画家@阿拉斯加小型犬、@z2Z以直选资格参赛,感谢大家的关注和监督!
上一条回应的评论区,还一半是怒骂谴责,另一半才勉强认可,但到了这一条则全是欢呼和喜悦。
了解到直选等于直接晋级最后的金、银、铜三奖评选,不需要参与海筛,也不需要其他官方机构“保举”、“选送”后,网友们一时内心无比舒畅,直觉大快人心。
要知道,绘意杯的含金量属于不仅高考能加分,前几名更有机会直接保送国内顶尖艺术院校的程度!
它隔年才举办一次,每次海量的参赛作品中,能入围金奖角逐的也有只千挑万选的十几幅而已,可谓神仙打架。
而对陆棠光而言,明年就要参加高考的他,在遭到三年禁赛后,就意味着基本断绝了从各类比赛中,谋取高考福利的机会。
事情现在闹得很大,其他国内大赛也不太可能很快允许他参赛。
从此,他将被剥去那些本就不属于他的优势,一切纯靠自己的硬实力打拼。
而一些网友已经开始猜测,他在学校的良好表现掺杂有多少水分了。
分析完全部情况的网友们都不禁舒爽鼓掌,好哇!好!!
坏人受到惩处的同时,受害者也获得公正和补偿,1+1>2,爽!感!加!倍!
将评论粗略扫过,陆棠光心脏在沉重中越跳越快,他几乎感到刺痛和心悸。
为什么?为什么!??
这不可能!他们怎么能这么想他?!!
他是世界的主角啊!
他们不该对自己顶礼膜拜吗?就算发现疑点也不应该继续死心塌地,为他的问题找好借口吗??!
怎么会这样!!?
这不对,这世界不正常!!
陆棠光咬着手指和嘴唇在房间徒劳的转圈,当尝到血腥味时,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数秒后,陆棠光冲出房间,跑到何如薇的卧室门口咚咚拍门:“妈,妈!!”
他语气带着哭腔,听上去凄惨难过又委屈。
独自坐在桌前的何如薇,将手机屏幕反过来压在桌面上,闭起眼深深吸了口气。
“妈,你听我说啊!”
陆棠光正竭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凄楚可怜时,房门被从里面拉开。
何如薇晦暗冷寂的目光,在接触到满身狼狈的陆棠光时并没有发生变化。
“妈,妈……”陆棠光抿唇眼泪汪汪地看她。
“你有什么事,直说。”何如薇声音平稳。
再次面对这个孩子,她几乎想不起,对方除了靠吸食他人血肉得来的虚假艺术外,究竟有哪点令她那么喜爱。
陆棠光刚被接回家时,和父母相处还是被动生疏的,甚至有些冷漠。
在何如薇眼里,换子事件两个孩子都是受害者,她曾打定主意一碗水端平,可后面怎么会、怎么能……因为一方过分优秀,一方因遭逢巨变而有些叛逆,就被假象蒙蔽,就充满偏见、区别对待呢?!
她记起两个孩子刚刚见面的时候,是路回玉主动和对方聊天打破沉默,是路回玉平常自然的态度安慰了她,让她不必陷入更深的自责。
何如薇晃动了下,差点恍惚。
陆棠光想伸手去扶,被何如薇挡开,后者眼眶泛红但看来的眼神却透着寒凉,陆棠光忍不住僵了一瞬。
他飞快思索着,决定改变策略,再开口时语气迟缓,仿佛十分凝重:“妈,我知道错了……你能不能,能不能原谅我那这一次……我真的不知故意的,我现在只想着如何补救。”
何如薇静静瞧他:“你打算怎么做?”
见对方态度有一点放缓,陆棠光心里稍定:“您、您有人脉,能不能找官方谈谈,让他们把公告撤了,压下舆论……这样,这样……”
陆棠光说着高语速渐快,像沉浸在自己美好的幻想中,“这件事就不会彻底定性,再找人宣传一下,就不会有人相信我抄袭,我的荣誉和名声就保住了,您也不会面上没光……”
陆棠光出神地说完,抬起眼时却猛地浑身一震。
他发现,何如薇的神色比刚才还要冷漠,还要灰白,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好像已经脱离了看一个人的范畴。
此刻的何如薇,确实感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静、都要清醒,但她却看着很是平淡地舒了口气,毫无愤怒或痛苦地开口道:“以势压人?你不是已经尝试过了吗?”
在陆棠光逐渐大张的眼眸中,何如薇没有给他插嘴的机会:“我已经跟绘意杯联系过了,之前他们给你打电话,要求提供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你是如何抬出陆家抬出自己的那了不起的身份,逼迫对方就范的,我都很清楚。”
陆棠光动了动嘴唇,却听何如薇淡淡继续:“他们给了我录音,那公告的内容,我也提前看过。”
陆棠光像被人凑了一拳,骤然后退,他望着何如薇,不可置信地嘴里呢喃:“你疯了,你疯了……?你不是就想要艺术上的成就吗?你不是对我寄予厚望吗?你、你……
“你怎么可能,毁了我?”
何如薇听着却笑了起来,眼里闪烁出清晰的落寞和自嘲:“妈妈可能真的把你毁了,让你功利、短视,满心恶毒算计,让你认为,做错事受惩罚,就再也抬不起头,就算毁掉整个人生。”
“不是吗!?”陆棠光忽然大声吼叫出来,他脸上怒目圆睁,“我做的不都是你喜欢你渴望的吗!你想要什么我就争取什么,为了让你满意我付出了多少努力!?到头来你有什么立场指责我!你凭什么舍弃我,还站在这里对我冠冕堂皇地说教!!”
啪!
陆棠光话音刚落,脸被狠狠一巴掌抽歪。
“怎么跟你妈说话?!”陆言冷肃威严的声音自身前传来。
陆棠光耳朵里充斥着繁杂的尖鸣,侧着头怔在原地,一时失去所有反应。
“把他关进自己房间,门反锁,没我的允许不许放出来!”陆言对跟上来的佣人厉声道,说完回身扶住自己有些摇摇欲坠的夫人。
陆棠光的声音很大,他刚进客厅就听到了,对于这次舆情,有公司团队专门调查分析,他比何如薇了解得更透彻。
比如陆棠光一个学生,谁会给他买水军搞舆论战,比如头天晚上,那个看似对陆棠光提出质疑的艺术类博主,究竟是受谁雇佣指使。
比如更多,看似网友捕风捉影、但靠陆氏的力量却能直接明确的揣测。
陆言最后看了一眼陆棠光,扭头将何如薇抱进卧室。
陆棠光被众人拉拽着关回房间,他颓败地坐在地上,脑海里不住回播刚刚父母看自己的表情和眼神。
他呆滞着一张脸。
那是以前,只有面对路回玉,才会出现的东西。
……
吃完夜宵*的路回玉靠在沙发里消食,顺便拿出手机翻看。
自从下午绘意杯表态,直到刚才,共有包含国外那个青少年美术大赛在内的另外三项赛事,发公告取消了陆棠光或《太阳》的相关奖项。
甚至连陆棠光的其他画作也受到波及。
其他人和官方的接连发声,虽然不在路回玉计划之内,但也可以预见和想象。
当一个名不副实的人登上高位,如果这个世界理智尚存,不是人人疯癫,那么,这人脚下必然千疮百孔。
经不起多少风浪。
但这么迅速和顺利,还是让路回玉有点意外。
就像是有别的力量,在背后做推手。
路回玉想着,面上仍是没什么精神和不怎么在意,目光闲闲转向旁边桌子——那里摆着一个药盒。
他无声偏了下头。
中午陆应深离开前,检查了他之前住院开的药,发现他没怎么喝。
而后又听他狡辩一通,说药太多分不清,陆应深当场就坐沙发上,慢条斯理将药片分出了三天的量,按早中晚装在一个个小方格里。
还写了标签,真把当他傻子。
“……”
路回玉收回目光。
虚构的被操控的世界,虚构的看似自由世界,本质并没什么区别。
他张开手,摊在沙发靠背上望着天花板。
今天老天没把他劈死,不代表明天不会,世界意志曾经操控世界,以后也可以。
就像原来世界里,所有人都能先伪装欺骗,然后再将愚蠢的他无情碾碎一样。
他不要这种饮鸩止渴的自我安慰。
就在路回玉脸色又要慢慢变得乏味时,指尖传来一阵坚硬的触感。
他头也不转,反手抄来,果不其然是那本深棕色的“系统之书”。
这回它没有自己翻开,路回玉等了等,抬手打开硬纸封面。
第一页便是密密麻麻的手写字。
内容他挺熟,正是这个世界的原著小说,差不多有一章的样子。
路回玉没兴趣再读一遍,翻到第二页,背面也是手写字,但这回内容却不同,他看到了自己。
是“那边”的自己。
洋洋洒洒的文字,阅读起来也好像一本小说,不过是关于他原本世界的小说。一章:狸猫换太子。
路回玉:……
以他对自己世界剧情的熟悉度,这个换应该是“换回”的换。
毕竟当初,他是用来从恶霸手里交换出人质“太子”的、没人要的筹码“狸猫”。
速读下来,剧情和他经历的也大差不差……
所以他那边,果然一样是本“小说”?
路回玉老早就觉得那边的世界假得要命,对这个发现没有一点震惊和意外。
只觉得果然如此。
寡着脸将短短两页内容来回对比,路回玉看出这应该是同一个人的笔记。
呵,照样不出意料。
只有同一个作者才会有如此相似又邪门的小众爱好。
第28章 搞不懂有点骇人听闻了
小说原著的力量在两个世界都有显现,但区别在于,那边的世界任路回玉怎么挣扎,都翻不起一点水花,而在这里如果能引动变数,让其他人注意到异常,就有机会改变剧情。
虽然这种改变,可能只是临死前的狂欢。
毕竟没道理那边严格执行,这边就让他为所欲为。
可看好似知道剧情、在做任务的陆棠光,如果原著力量足够强大,那也用不着他这么辛苦。
路回玉漫无边际地想着,随手点开钱包查看跑路经费,在看清上面的数字后,他一下转开眼珠,满脸认真地陷入畅想和规划。
今早信息太多,他没注意到陆应深的转账,又加五百后,现在已经有巨款一千五了。
陆棠光看见一抹光亮起,穿过玻璃落在对面的墙上,他飞快起身来到窗边——果然是陆应深回来触发了花园的感应灯。
他飞快转身跑向房间门口,转动把手却发现打不开。
陆棠光拧着眉头手下用力,尝试了好几次都徒劳无功。
通听见外面脚步声毫无停留地远去,陆棠光丧失全身力气般地,顺着墙面滑落在地面。
他低垂下脑袋。
门真的被锁住了……不止这里,连哥哥书房的门都一整个换掉,他手里的钥匙再也打不开那间曾经只为他畅通的空间。
周围人也全都变了,不管父母、陆应深、朋友还是路回玉……全和之前不一样。
难道、难道他们也跟自己一样,在梦里得到了启示吗?
黑暗中,陆棠光一点点抬起头,发丝掩映下,他的瞳孔半明半暗,潮湿的眼泪让他看起来像刚刚穿过泥沙和野草,从地底深处爬出来的水鬼。
一个多星期前,他在梦里得知自己的世界是本小说,而他是故事的唯一主角,所有人都为他作配,都要听他差遣、任他操纵。
他会被所有人毫无保留地喜爱追捧,会收获纯洁无瑕的爱情,一切胆敢违背他的,都将付出惨痛的代价,甚至死去,而他,最终会迎来谁也无法比拟的、最为幸福美满的人生。
究竟是哪一步、是谁出了问题?
周一中午十二点,北高下课准时铃打响。
四班众人收拾起身后,却很多人没有急着去食堂,而是齐齐看向教室最后一排——
一上午了,路回玉的位置还是空空荡荡。
昨天的曝光事件和学校论坛直接相关,就算不逛别的平台,北高的学生通过论坛转载也能了解过程,再不济,今天到校也都基本听说了。
众人对两个当事者的情感都挺复杂,但大部分对路回玉还是正向偏多,大概有诧异、同情、尴尬和愧疚,也许还要再加上一些欣赏——欣赏他的才华,和两年都未被打倒、坚持不懈的韧性。
而对陆棠光,则更多是失望、厌恶和鄙夷,以及一点点惊觉其常年披着满身画皮的恐惧。
未步入过社会的学生,看着总是爱憎分明,但又能好似能轻易变卦。
和成年人明明不爽,却必须表现得好似能包容一切,以展示自己“情绪稳定”的身不由己,有着清晰不同。
学校里消息灵通的,知道一班陆棠光今天也没来上课。
这也算能够预见,毕竟被全网讨伐、引起那么大负面舆情后,第二天还能若无其事出现在教室的话属实有点厚脸皮了。
就算他要来,陆家也不会放任。
可路回玉是怎么回事?
四班的人走到门口,发现其他班的学生“不经意”路过时,也会悄悄往里头打量。
“林嘉泽!”忽然有人越过人群走进教室,众人辨认出是谁后立马让开位置,对方站在下课后就一直定定坐在原位的林嘉泽身前,不是很平和地问,“你能联系到路回玉吗?”
林嘉泽被陈弛一喊,好似才回过神,迟疑怔忪地抬眼望他:“什么?他今天没来……”
陈弛眯眼:“你表白的时候把智商也献祭了吗?”
林嘉泽听到关键词,表情僵了下挪开视线,陈弛却懒得的关心他,径自道:“你发消息问问陆棠光或者他哥,看他有没有出什么事。”
“什么事?”林嘉泽短暂宕机后,慢慢重连,“他怎么了?”他又看向陈弛,眉头微蹙,“他没有回你消息吗?”
陈弛学着路回玉摆出一副死鱼眼回视,不然他会想拽住领子,把林嘉泽张贴到窗户上。
“不会吧?”林嘉泽喃喃道,显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语气古怪道,“他应该不会怎么样……”
陈弛忍着手痒,记着要凡事先好好沟通:“你确定?确定陆棠光不会狗急跳墙做点什么报复?他这种事干得少?哦也是,你也属于那伙跟着跳墙狗一起狂叫的……”
林嘉泽刚刚仰起的脸一下白了一分,但他紧抿起唇,没开口说什么,垂眼拿出手机时指尖在桌面停了下,再次摇了摇头:“他不会理我……昨天开始陆棠光就没回我消息……”
“问他哥。”
“……我没有联系方式。”林嘉泽目光凝实,这会儿彻底回神,跟着站了起来,翻过来指挥陈弛,“你找你哥,他肯定能联系陆家人。”
“……”这回轮到陈弛骤然沉默。
他一想到陈术叼着烟一脸欠揍地问他要路回玉联系方式,就牙痒、就浑身起鸡皮疙瘩,感觉自己脑子的褶皱都脏了,恨不得立马掏出来洗刷刷。
两个高中生大眼瞪小眼,心里都挺急,但却第一次在这个年纪,感受到了某种无能为力。
……
“他没去学校?”陆应深听着电话,眸子沉敛。
“对,是陈弛发现,让盛青告诉我的,”何如薇较快的话语有片刻停顿,“我找了家里没有,陆棠光、他也在房间呆着呢……”
“知道了。”陆应深没有多说挂断电话。
面色并无太多变化地思考一秒,他对着早已等候在旁的高助理,有条不紊地吩咐:“查路回玉的出行、身份验证和出入境记录。”
“是。”高助理回完就利落地出了办公室。
陆应深没有尝试给对方打电话,而是点开了办公桌电脑上的某个软件。
屏幕上呈现出一副地图样式的东西,最中心的红点正显示在偏向郊区的陆宅中。
陆应深没有多看,径直点击定位历史,确认之前24小时内,那个红点只在陆宅内活动,并且不是完全静止。
差不多能确定,陆棠光昨天到现在没有离开过陆家。
陆应深一眼扫完,紧接着拿起电话,异常冷静地打给保镖。
这个追踪器是放在陆棠光身上的东西,他几天前发现安眠药后,全面排查身边物品时发现了这个被隐藏的软件。
经他观察,元件可能就安装在陆棠光随身写携带的玉牌内。
这也算他曾经不过是在虚情假意演戏的证明之一,虽然,仍旧原因不明。
保镖对路回玉没去上课也很震惊,为了不干涉隐私,避免打扰对方正常生活,他们不会跟进家里或者进学校——那已经存在一道筛查,并且毕竟还有其他学生。
但今早,他们是亲眼目送路回玉进的校门!
人呢??
跟校领导沟通后,保镖部分进入学校,部分到家里或在附近排查找人。
而被陈母盛青告知路回玉确实不见了的两个高中生,也开始趁着午休帮忙寻找。
盛青没客气,向何如薇转达时替儿子表明了对陆棠光的怀疑,而且坚持要来了对方没有做什么的回复。
告知陈弛时盛青笑吟吟:“你们好热血哦,妈妈也努力参与了一下~没事帮忙找找吧,不行妈妈借你直升机,你来个神兵天……”
陈弛在盛青说出更多之前,捂着听筒挂断了电话。
但盛青转头就打给了陈术。
那是儿子未婚夫诶!
虽然是前,但也是二十六年唯一一个,而且稳定了快两年,好难得。
盛青一向是有一些,天不怕地不怕、看热闹不嫌事大在身上的。
可怜陈弛还不知道,在他的竭力避免下,他不可控的妈还是把陈术那流氓牵扯进来了。
下午两点多,几乎所有相关人员都在四处寻找路回玉。
随着路回玉失踪的时间变长,到了下午四五点,两学生课也不上了,跟着到处跑地毯式搜索。
陆应深没有报警,一来保镖们人手够,能用的手段更多,也不需要繁琐的手续,效率更高,另一方面……
他隐隐觉得,让警察参与,把事情闹开,可能会让情况的迈向更坏的地步。
尤其对路回玉那样的性格,像个气鼓鼓的皮球,不能放纵,也不能太过强硬、更不能用力压迫,否则他要么彻底漏气,要么直接飞走。
林嘉泽的电话和短信,无论发给陆棠光还是路回玉统统石沉大海,
不知是由什么样的情感驱使,但他始终坚持跟着寻找。
几个小时内,他脑中不断闪过陆棠光曾做过的事,闪过路回玉可能受过的屈辱和伤害,闪过对方的呐喊和曾望向他的,所有眼神与目光。
有希望、有欣喜、有恋慕,也有愤怒、失落和憎恶怨恨。
记起自己曾经的应对,记起自己狠狠推开对方的毫不信任、冷漠无情、自以为是。
记起纵使对方的行为没有大错,想要解释,他却仍然先入为主,只当是对方无理的、惹人厌烦的恶意宣泄。
林嘉泽上午还能勉强稳定的心,随着时间流逝狠狠绞在一起。
路回玉针对陆棠光,那是受害者对加害者本能应有的抵抗!
他揍过的人,是不是也曾当面将他和陆棠光比较,揣测他的无能和不堪?
他纠缠自己,是不是曾以为他是黑暗中,惟一仅存的火苗?
自己一个发小、自诩公正的学生会主席、纪律委员尚且如此!林嘉泽甚至不敢想像,路回玉究竟遭受过多少偏见和诋毁!
昨天,他忍辱负重两年,终于熬到天光乍破,熬到夜尽天明……他、他会如何?
他……他会……
会……
……被身边人误解,被从小到大的朋友率先放弃,被亲人赶出家门,被所有人嘲讽厌恶,形销骨立、艰难求生……他是不是已经……会不会在沉冤昭雪后,冲动地想……
离开这个……辜负他的世界呢?
无尽的悔恨、来不及的绝望,和难以抑制的痛楚席卷全身,林嘉泽压制着堵在胸膛、令他窒息的那一团气,努力睁大眼睛,不让没用的自责在关键时刻决堤。
他还要找人,他一定、一定要找到路回玉!
无论什么结局。
当天下午六点,事发六小时,距离失踪十小时,通过监控排查,陆应深终于得知路回玉所在。
没过一刻钟,他赶到了地方——一座大型游乐场。
此时的游乐园正热闹,大部分人刚刚下班,孩子们也恰巧下课,门口排起了一串检票的长队,各种香甜气息和众多小吃并不刺鼻的香料味,混在一起萦绕鼻尖。
整个乐园的灯光也全部开启,五光十色,喧嚣繁华。
陆应深面上仍是情绪不显,脚步沉稳地走内部通道进了游乐园——这是陆氏某分公司产业。
到了一处娱乐设施前,陆应深买了瓶水,买了个粗粮面包,又预定了一个,造型在全部竞品中都看着最美味的冰淇淋,随后闲淡地坐在了长椅上。
几分钟后,有几个明显比旁人更加匆忙的身影,陆续从远处赶来,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大口喘着气的林嘉泽、陈弛,落后一步得到消息刚刚坐车过来的何如薇,还有从细节推断出大致情况,因而并不怎么担心地缀在最后踱步靠近的陈术,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近前。
众人平复呼吸定睛看去,幻想中的冰冷凄楚血腥统统没有,眼前花团锦簇、气球飞舞,耳边嘻嘻哈哈,铃儿响叮当——
一座轻快绕行着,欢乐起伏的旋转木马。
刷——
路回玉坐在一匹白马上,抱着马脖子,不是很迅速地从众人眼前游荡过去。
并且看表情,他也没有太愉快,马摇得他要睡着了。
陈弛:“……”
林嘉泽跟何如薇仔细端详了下路回玉的状态,也顿住了脚,前者更是劫后余生般闭上眼,垮下了脊背,
“……”
周围喧哗热闹,偶有几声穿透力很强的兴奋尖叫,几人静止原地。
陈术没多看,他甚至是因为感兴趣路回玉又能干出什么才过来的。
他径自悠哉地坐到陆应深旁边的空位,双眼望着路回玉的方向,半晌,落在对方脸颊和情态上的眼眸渐深,嘴角勾出个兴味的笑。
“会不会管教?这不是一点没把你放在眼里么……”陈术好似有些质疑、有些挑衅地说,但语气和表情却都吊儿郎当的,“不会我替你。”
“不劳烦。”陆应深随意淡漠却干脆。
眼看路回玉又转一圈,明明注意到他们却偏过头把马头抱得更深情了,跟老板了解到他坐那转了一整天的陈弛完全抗不住了,趁着停马换人,站台子边冲他搭话——
“喂,要么你把旋转木马防沉迷开开吧。”
路回玉趴在马背上木着脸,没听到一般:“……”
“够了啊!”陈弛这一下简直哭笑不得,“老子谁也没服过,但今天真他妈服了你了!赶紧收了神通吧大圣爷!”
路回玉终于有反应地转动眼珠,目光扫过近前众人,瞥向远处两位跟别人截然不同,完全不慌不忙的总裁。
要是没人来,他也快玩腻下马了,但现在……
呃,干什么这么多人。
今天游乐园门票促销么,一个户口本更是折上折?
豪门不至于这么稀罕这东西吧。
搞不懂。
有点骇人听闻了。
第29章 怕个头他们在其中并不起眼
路回玉盯了众人一会儿,下马慢悠悠挪到护栏边,对着陈弛:“找我?”
陈弛满脸一言难尽,不是很想回答他。
“什么事?”路回玉自顾自接着问,镇定自若地像是突然出现的他们不对。
“……”陈弛觉得自己是怎么都说不过他的,思忖两秒,偏头向身后扬扬下巴示意,“你哥找你。”
路回玉挺费解的,但懒得多想,走出旋转木马场地,来到十米外的长椅跟前,终于有一次能居高临下扫视陆应深。
他就那么微微抬着脑袋,懒散地站在对方面前不到一米处,不说话,瞥着他。
陆应深照样沉静平淡,看着没比他此刻海拔高太多的路回玉,眼睛往自己右侧的空位转了转:“坐。”
路回玉不买账,动也不动,冷淡:“直说。”
陈术也不吱声,就坐边上饶有兴趣地欣赏。
“你饿了吗?”陆应深没让路回玉等太久,很快迎着他的目光出声,“找你一整天,我有点饿了。”
“……”
这是路回玉。
“……”
这是陈术。
原本还优哉游哉的陈术表情一敛,双眼霎时有些复杂地落到陆应深身上。
以为你有什么好招……
啧,卖惨是吧?
路回玉也是不由得顿了顿,神色松动间,陆应深迅速放到他怀里的小袋子,也被他下意识接住,低头一看,是个面包。
“先吃点。”陆应深又拿出刚买的水递到路回玉眼下,做这一切时,他态度始终都自然而平稳。
“……”路回玉嘴巴动了动,视线从水瓶移到陆应深脸上,注意到他脸色确实罕见的有点苍白,身上还穿的是上班的工服。
定了几秒,路回玉一把夺过水瓶,十分流畅且不羁的坐在了陆应深右边。
陈术:“……”
陆应深没理看戏的会有什么反应,比谁都淡定地,望着路回玉拆开面包吃了一小口,而后飞快抬眼,虚虚注视着他:“你准备饿死?”
陆应深瞧着他,身躯被西服衬得高大挺拔,却很轻笑了笑:“没关系。”
路回玉正想挑眉,边上甜品屋忽地走出一个小姐姐,手持一个超大超花哨的冰淇淋来到三人面前,将那诱人的东西交给了陆应深——
“先生您的豪华三拼流星筒冰淇淋好了!”
这肯定很贵,小姐姐不仅亲自送来,还附赠甜甜的微笑服务,路回玉盯着那底家底丰厚的冰淇淋,一下鼓起眼。
“谢谢。”陆应深淡然接过,等店员走出一米后,他拿着新鲜出炉的冰淇淋,视线落向路回玉。
后者早已坐直了身体,手里吃面包的动作放缓,眼睛时不时转来瞟上一下。
这个他能吃吗?
今天“系统之书”的奖励只是娱乐项目不受刺激、免除应激,可没说能吃刺激性食物啊?
路回玉头脑风暴地想着,一边还正儿八经地担心起自己考虑太久,豪华冰淇淋会不会化掉。
那就太浪费了!
他想着,就要扭过头去说点什么,却余光瞥见陆应深一声不吭,径自从容不迫地将冰淇淋拿到嘴边,咬了一大口。 ?
路回玉停下。
转到一半的脑袋重新摆正。
“……”
他拿起刚放下的面包吃了一口,又灌了口水。
……
无人说话。
路回玉吃粗粮面包喝纯净水,陆应深吃糖果配色充满童趣的冰淇淋,在火热的游乐场里,身边还坐了个,围观了全部戏码的陈术。
后者越看越不觉眯起眼睛,此刻半启着唇,却已经感到有点难以言喻了。
陆应深在搞什么怪东西?
停留在不远处一直没上前,也没试图搭话的何如薇,在旁观完这一幕后,不知为何有些释然也有些自嘲地笑了下。
她松下肩膀,什么也没做,像刚才赶来时一样,转身掏出手机联系司机,未惊动任何人地离开了。
而林嘉泽在原地平复纷乱复杂的心绪到此刻,也终于缓过神来,但他仰头远远望着路回玉,却又陷入了某种不为人知的踌躇,只看着这边,没有立即靠近。
路回玉这会儿谁也不打算理了,侧过身专心啃自己的面包,眼睛放在远处,从一个又一个或惊险刺激或温馨有趣的娱乐设施上划过。
周围人群都在狂欢,一个休闲长椅坐得满满当当,还没谁说话光吃东西的场面,确实少见。
一些嬉笑打闹着路过的人群,都忍不住侧目多看一眼。
陆应深囫囵吞枣解决完冰淇淋,早注意路回玉目光的方向,他顺着去看正爆发出阵阵尖叫的过山车和跳楼机。
路回玉的脑袋和手腕都耷拉在椅背上,手里只拎着个空袋子和空瓶,眼眸里装的全是别人的欢闹。
他现在确实能玩了,但……他从来没尝试过,不管是在原本的世界还是这边。
每次在刺激中血液狂飙、凉意上涌,他都会丧失五感变成一滩毫无用处的烂泥。
那样意志掌控不了身体的数分钟、那种虚无空白感,是路回玉最难以忍受的。
那种不爽,甚至超过**上的疼痛。
为了别太难堪,他不断进行强迫性练习,不断在脑中预演意外发生时该如何应对、要如何才能不那么狼狈,不断提醒自己时刻保持警觉,避开所有可能的危险源头。
到后来车子、喇叭、狗,都是他条件反射远离的对象,到最终,包含刺激性游乐设施在内的许多东西,他都习惯性闭目塞听。
那不属于他的世界。
就像今天他坐了一整天旋转木马,也没攒够勇气在已得到豁免的情况下,踏入另一个世界。
路回玉身后,陆应深安静随他看着远处。
陈术发现二人动作,也望去一眼,然后冲着路回玉笑开:“要玩吗?我陪你。”
路回玉眼也不眨:“不需要。”
“陈术这里没你事了,你去上班吧,”跑了一圈马的陈弛来到跟前,他眺望了下最火爆的过山车,“那个还好,不是很……”
他突然想起路回玉之前当街摔跟头的事,话锋一转:“不是很有趣,干跑,也没个伴奏。”
陈术多看了他一眼,陈弛已十分纯熟地还以出尘死鱼脸。
路回玉回头看陈弛时,目光扫过陆应深,忽然发现已经很久没出声的对方,垂着眼睑,嘴唇暗自抿成一条线,被他观察到时,喉结还不自然滚了滚。
路回玉一下忘了看陈弛是要做什么,凑近陆应深,压低声音含笑道:“害怕啊?”
“没有。”陆应深在二人组成的私密小角落里,抬眸瞧他,橘光映照的琥珀色瞳仁中,他情绪如常。
思绪正快速翻飞的路回玉,不知自己在对方眼中,那副像找到什么好玩东西一样的生动神情,也异样可爱。
“哦,”路回玉打量对方两眼坐正,一瞬不瞬瞅他两秒,接着昂了昂头道,“你可不要逞强啊。”
“不怕。”陆应深收起全身不正常反应,云淡风轻地坐正直视他。
路回玉偏头:“那跟我去试试?”
“好。”陆应深劲劲的模样,看的路回玉牙痒。
“走。”路回玉站起来。
“嗯。”陆应深站起来。
“……”
路回玉看着他,他看着路回玉。
陈弛:“那我也玩玩。”
路回玉摇摇头:“你算了吧,下来躺地上还得费劲抬。”
说着二人头也不回走向了过山车。
“我不需要抬……”陈弛原地伸冤。
陈术目视几人突然变得果决的行动,蹙了下眉。
……
等真的坐上了过山车,被各种保护措施包裹围绕时,路回玉陡然感到有一口气堵在喉咙,不上不下。
呼吸都只短促地停留在胸腔浅表,沉不进肺腑。
他转向没人的那头咽了咽口水。
“害怕怎么办?”陆应深在他右侧开口,语气听不出多少情绪,但仿佛传递给路回玉他的紧张。
“……”路回玉悄悄深吸口气,而后才若无其事转回头,瞥他,“大喊呗。”
“我一个人喊?”陆应深静静看他,很有偶像包袱地提出质疑,“那是不是太丢人了点。”
路回玉一拍靠椅背突兀地大喝:“有什么丢人?我给你打个样,就这么喊!啊啊啊啊!”
前后左右的人都扭头看他,但列车已经开动,路回玉心跳纷乱,脑中满是雪花,无暇顾及。
陆应深缓缓勾起嘴角,望他:“好。”
“这个应该很安全不会掉下去吧?”列车稳定爬坡攀升,陆应深又跟他搭话。
路回玉有些耳鸣,差点要听不见声音,被陆应深问了两次才勉强回神。
他松开紧攥到发白的指尖,没好气:“少看点短视频,别把脑子看坏了。”
“嗯……”陆应深看着很听话似的,嘴里喃喃,“有点高。”
“……没事,也就几十秒而已……大不了忍忍,忍忍就过去了……”
路回玉的身体随着坡度激增大幅后仰着,回应开始断断续续。
列车向上再向上,逐渐逼近那号称整个地区最高的过山车速降点。
路回玉身在一览众山小的半空,周遭再无其他遮挡物,好似整个人都暴露在通天彻地的旷野之间,只觉不停呼吸却仍窒息地喘不过气。
他浑身都有点麻。
“我……”陆应深的语气也变得迟滞,“害怕……”
都这时候了!路回玉简直恨铁不成钢地吼他:“怕个头哇!!”
“……这、这个不太好扶,”陆应深的脑袋偏向他,轻缓低声,如同耳语,“我可以抓住你吗?”
“啊啊啊啊啊啊——!!!”
列车如鱼潜深渊般疾速坠落。
路回玉一把拉住陆应深伸过来的手掌,用力握紧。
“啊啊啊啊!!”
陆应深也跟着大喊。
眼前模糊,呼声环绕,他们在其中并不起眼。
……
过山车停止,路回玉木着脸,灵魂还未回归。
人群已开始陆续离座,远远看见陈弛跑过来,路回玉一秒若无其事起身,没注意到紧紧攥一起的手把身旁陆应深也拽了一下、
他顿了顿,飞快丢开。
“可以啊!”陈弛呱唧呱唧鼓掌,“你是第一个下来大气不喘的!”
路回玉表情不动声色地像也就那么回事儿。
冷静地走下列车没几步,腿上忽然袭来一阵迟到的酸软,不是以前那种突然、剧烈的浑身无力,只单纯有点打摆子。
他垂头盯着脚尖,正犹豫要不要无视,身后蓦地传来一股力道,将他翻了个面抵到了一旁护栏上。
陆应深的手越过他撑住护栏,人高马大的身体半压在他上方,站不稳似得埋下脑袋看他,靠近耳侧的呼吸很浅:“晕,缓缓。”
“……”路回玉顺势倚在了栏杆上。
参数调了吗?陆总都能吓到??
陈弛一瞬特别想玩,同时不忘挑衅陈术,后者跟看二傻子似的,瞥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坐上了第一排,陈弛不甘示弱。
列陈很快再次启动。
“别忘了拍我的英zi——”陈弛的话随风拉长。
耳边是重新响起的、哐当哐当有节奏的喧嚣,陆应深虚掩着他的耳蜗外机,慢声:“过几天老爷子回来,到山里看看他。”
*
路回玉之所以直播,不是为了欣赏周围人的变脸表演,而是期待那所谓的“天罚”。
在尝试大幅扭转剧情之前,他做好了为之去死的准备。
可是,他等了许久,什么也没发生。
好像他的谋划、他的挑衅不过是蚂蚁拼尽全力想要在大象身上留下伤痕般可笑。
——没有反馈、没有罪魁祸首,没人需要站出来对此负责,毫无意义,毫无价值。
……
下半年开学后,国庆节连着中秋,路回玉不咸不淡地上了几天学,又迎来了假期。
绿林掩映之中,路回玉坐在越野车副驾,跟着陆应深在颇有点不平的山路上行驶。
难得霸总出门不带司机,而是自己开车。
陆应深没再穿西装,白T加深色冲锋衣,让他看起来像个大学学长,全身只在腕上带了块简约手表,搭在方向盘边上,随意但又不随便。
山里蚊子多,路回玉的体质莫名很吸引它们*,特意备了防蚊用品,不仅喷上了花露水还在每个过敏贴边上都追加了一个驱蚊贴。
墨绿色运动外套的拉链拉到最顶端,领口立着,只露出半个鼻子和黑黝黝的眼睛,发梢都全数藏进领子里,神情宛如咸鱼但行动一丝不苟。
“车里没蚊子,扶好。”陆应深抽空看他一眼。
路回玉没理。
从游乐园回家之后,陆应深的打款规律就变得捉摸不透,一般情况下,每天发视频证明自己顿顿有喝药,可以领到200,剩下就全看他心情。
但发现视频重复或造假确认会被倒扣。
家里的食物、衣服全是买好的,还时常变着花样换新,药品也是按时配送到家,路回玉想申请合理支出都找不到借口。
就他这药不离手的虚弱样子,还明显残疾,打工也很难找到岗位。
这么久下来,路回玉攒的那点小钱远不足以支撑他出去度假,不过他来之前查了查,陆家老爷子住的这座山风景很好,山里气候怡人、物产丰富,其中众多溪流纵横穿插,盛产小鱼小虾,还有多种野生果树,提着框子进去摸索一圈,第二天的饭就有了。
路回玉边想边寡寡躺着,身体水一样随着颠簸左摇右摆,没有一点试图把自己稳住的架势。
晃动间,他的目光通过后视镜,飘落到后面紧跟的辆车上。
陆家看着很重视这位老人,这几天虽然一直把陆棠光关在家里,没让他去学校,但上山探望依然带上了他。
路回玉瞄了会儿,索然收回视线。
听说这位陆老爷子在外云游多年,跟陆家基本切断联系,要不是陆应深提起,陆言都不知道人到家了。
小说意外地没安排这位老爷子的戏份,他明明影响力不低,真少爷要“万人迷”、“全世界宠爱”,怎么会绕过他……
……
进山两小时,挡风一角露出一片青瓦石墙——那是一栋别墅,但装修风格自然古朴、隐于山林,别墅没有围墙,只在面前一片开阔地引入山泉筑成水池,池上架着精巧的木桥,与绿林敞开环抱对望,晨雾未散间,宛如山中一景。
路回玉目光懒洋洋转了圈,路边靠近别墅的区域还停了另一辆车,一位妇人拉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儿站在车前,眺望着别墅门口。
那边有个男人正在敲门,动作略带急躁,敲两下就来回踱步。
他们像是来了有一会儿了,但门却一直没开。
路回玉推开车门,一脚刚踩实地面,别墅侧面猛地冲出来两条大狗,朝着男人就凶狠地扑追过去。
另一条则径直冲着路回玉奔来,嘴里不断嘶吼狂吠。
路回玉霎时手软脚软,手虽原本就拉着车门但还是站不住,眼前黑斑一点点蔓延上来时,那体型硕大、满口獠牙的狗不过距离他只剩一两米。
但很快,虚脱下坠的身体被托扶起来,陆应深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前,动作平稳地将他放回座位,随后不发一语,关上车门。
第30章 哇真好纯洁天真的孩子看不得这些……
陆应深刚转过身,一声惊叫的“哥哥!”传来的同时,他听见身后车门锁扣松动。
回身让开空间,车里的人推开门,脚步还有点虚浮地踩到地面,一手扶着门框,微微喘息、目光冰冷地盯着面前大狗。
侧边传来人的尖叫,陆应深没去关注,垂眸注意路回玉的神色。
后者定定与狗对峙,虽然浑身颤抖发汗,但表情未变。
直播过后,看那些人对着自己一副迟疑懊悔的样子,路回玉心里浮不起一丝波澜——意料之中,所以更加无聊。
世界意志不对他动手,是压根不在乎还是想等待时机,路回玉不知道,但他蚍蜉撼树一通挣扎无果后,已然成了等待宣判的死囚。
——在他那边,反抗是要付出代价的。
世界意识随时可能轻易将他碾死。
那不如及时行乐,来个末路狂欢。
毕竟他在那边,连这样的机会都不曾有。
他想干什么干什么,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掌控命运就找个地方提前跳崖,事到如今,没什么可畏惧的。
还能被一只狗吓退?
所以,他非要推开车门。
路回玉调整呼吸,慢慢眯起眼和狗互瞪,大土狗哼哧哼哧甩了会儿舌头,忽然看着他原地打了个转,而后坐在那眼睛亮晶晶地冲着他摇尾巴。
“汪!”
有心理准备的话,能减轻一些应激反应,让他有时不至于彻底失去掌控。
路回玉尚还能稳稳站着,深吸口气眨眨眼,搞不懂这狗啥意思。
“哎不好意思!”树林里此时钻出来一个满身草叶的女子,简单劳作的打扮像山里原本的居民,“跟着我出来放羊呢,看到车子就追过来了!它们、它们应该是想跟你们耍……”
女子看见一只狗在摇尾巴,原本还放心了一点,但看到旁边滚到地上叫的很惨的陆棠光,一下说话声越来越小。
她眼睛困惑地在两种截然不同的场景上来回打量,略微不解,这时其他人也赶到,看着路回玉蹲在摇尾巴的狗狗面前,两个互不侵犯的和谐一幕,又看了看虽然狗也很欢快,但陆棠光却摔在地上惊恐大叫的场面,一时诧异无言。
“大黄!”女子回过神,赶紧出声阻止那只扑腾太厉害的狗,将它抓到身边束缚住,“帅哥别怕,他以为你打滚是跟他耍哩!”
陆棠光满脸惊魂未定地起身,他冲过来就是为了在陆应深和众人面前表现一下,当然要弄得严重一点。
他抱着在地面碎石上擦伤的胳膊,楚楚可怜地瞥向旁边陆应深,却惊讶地发现对方根本没看他!
陆应深低头注视路回玉和大黄狗激动互望,前者一副想要摸摸但不敢的模样,后者也莫名小心不敢像之前那样直接扑,尾巴都快清出一块空地了。
陆应深在无人注意处勾勾嘴角,蹲下身有意引导:“让它先闻闻你。”
说着,率先将左手以放松的姿态,凑近黄狗的鼻子,那大狗看了看,主动伸过脑袋嗅了嗅,然后开心地张开嘴巴,呼哧呼哧看着陆应深露出个傻傻的憨笑。
陆应深顺势探掌到狗狗脑袋上撸几把,然后回看路回玉:“试试?”
路回玉盯着那对在陆应深手底下别样Q弹的大狗耳朵,看着一人一狗瞬间就很熟了的样子,暗地缓口气,静下心绪,紧张而缓慢地递出自己的右手。
“对,停在那个位置就可以,它感兴趣会自己闻。”陆应深在旁边用平静温和的语气,带给人异样沉稳可信的可靠感,耐心地指引着。
屏息静谧中,大黄狗果然温驯地凑来鼻子,上上下下嗅闻两秒后,还拿鼻头拱了拱路回玉手背。
那瞬间的触感让路回玉浑身毛都炸起来了,但他忍住没惊慌乱动,听耳边陆应深冷静安抚:“它喜欢你,别怕,可以试着摸摸它。”
路回玉压下各种抗拒和不自然反应,屏住呼吸,一寸一寸挪动右手,将它像定格动画一样放到了大狗的脑袋上,毛茸茸触感传来的瞬间他不由低头阖上了眼。
“嘤嘤……”
没有暴烈的狂叫和嘶吼,耳蜗接收到的,只是幼犬般激动的哼唧。
大黄狗在他手下转动着脑袋,双脚跳着踢踏舞,尾巴左右拍打,像想让他多摸摸更多地方。
路回玉埋着头睁开眼睛,一口气徘徊在胸腔,让他体会到某种陌生的、说不上来的情绪。
没等陆应深继续开口,他扬起脸顺了顺大黄狗脑袋上的毛,轻轻揉了两把大耳朵,然后又搓它的脸。
大黄狗也很配合的坐正扬起狗脸,一副很骄傲很享受的模样,惹得另一只也摆着尾巴凑过来,哼唧哼唧地拱路回玉胳膊。
“哈……”路回玉只觉得好多毛毛蹭来蹭去有点痒,禁不住笑起来。
陆应深怕他被蹭地摔地上,分担了一只过去,他不含命令地平声说了句坐,那狗居然真就乖巧坐下了。
路回玉难掩惊叹地回眸瞅他。
陆应深又给他展示了下,引导陌生狗临时学会伸狗爪。
路回玉直接看的一愣一愣。
两人这边一副人与自然和平相处的温馨景象,众人也忍不住被吸引了目光,而两米外还趴在地上的陆棠光俨然就成了异类,他冷眼旁观,格格不入。
陆言想起他,蹙眉问道:“没咬着吧?”
那狗根本没打算咬,就是来找陌生人玩的,要不是陆棠光刻意摔倒的动作在狗狗看来像在邀玩,大黄狗都不会被吸引地一直扑他,配合他演戏。
陆棠光敛眸遮住翻涌的思绪,他怎么可能真的让自己受伤,这狗谁知道有没有狂犬病啊?他就是装得好像很严重罢了。
他坐起来,让众人能看清他面上的委屈和隐忍,抿着嘴唇拍拍草屑,摇了摇头。
“多大点事儿,你看它们,就是闹着玩呢。”陆言眼睛转回正在互动的人和狗。
陆棠光:“……”
刚被追的男人还有点心有余悸,不悦地看着那位带狗的大婶:“你还是把狗栓家里吧,怎么能到处跑吓人?我们还带了小孩!”
大婶面露尴尬,无措地搓了搓手,这本来就是在深山里,要么没几个人要么相互都认识,很多人家都养狗的……也不会时常拴着,毕竟狗在他们这边农村算家里一员,不仅看家护院,像他们家的还能辅助放羊放牛,拴着怎么行嘞……
大婶张着嘴巴,有些不知所措,面前几人气势不凡,还开那么漂亮的车,她有点不敢争辩,只是一个劲赔笑点头:“好的好的……我知道了,这、这狗很正常,我们家每天耍的时候都被挠,没啥事……”
众人思索一秒,才明白她是在表示狗狗没有狂犬病。
陆应深拉着路回玉起身,让两只狗回到主人身边,抬眸看向对面女人:“还得训练一下专注和跟随,不能见到人就追,山里路不好、沟渠多,大人恐惧之下奔逃也会摔倒,小孩更危险。”
陡然想起自家狗是吓哭过村里的小孩,但都知道是闹着玩也就没当回事,女人回想着之前的经历,顿觉惊险,一下脸色白了几分,心里涌上后怕,她连忙点头,手把自家狗的后颈毛抓得更紧了。
眼看女人将狗拴上绳子拖走,狗狗恋恋不舍地呜咽着刨地,时不时还回头巴巴望一眼。
路回玉顿时就有点好笑,想起那句“变成老虎、变成猫,变成被雨淋湿的狗”,后者果然惹人怜爱。
等女人远去,陆言对着最开始拍门的男人道:“大舅哥怎么到这里来了?”
何兴辉扫一眼何如薇:“当然是看望老爷子,说是喜爱清静压根不见人,你这不是也来了么?”
陆家老爷子陆进早年是个风云人物,不仅把陆氏版图进一步扩大,将其势力经营到巅峰,整片商海难遇敌手,而且与政商两界都牵涉颇深,背景、人脉、资源用之不竭。
哪怕他彻底当了甩手掌柜,常年在外四处云游,回来就只独自隐居山中,也没人任何敢怠慢。
像他陆言,次次巴结次次吃闭门羹,还不照旧屁颠屁颠贴上来。
老爷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何家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陆言听完他的话,神情虽然冷沉,但嘴角却勾出个笑:“我只是送孩子过来。”
何兴辉跟着假模假式:“我也是想带敏敏到山里散心……”
他身旁的小女孩,听到这话更往妈妈腿后面躲了躲,同时埋下头,嘴巴闭紧成一条线。
男人并未察觉不对,他清楚自己女儿本来就有自闭症,近几年更是对谁都一言不发,只会埋头躲避,仿佛没有灵魂一般。
其实他这么决定,讨好老爷是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确实希望自闭的女儿,能跟在愿意接纳的人身边,在自由开阔的地方,可以变得开朗一些……何兴辉想了想,继续俯身哄诱:“敏敏跟妈妈在山里玩好不好?你最喜欢的棠光哥哥也在这儿呢,山里可有趣了……”
刚刚站起身的陆棠光,跟那小女孩怯生生的目光对视了一眼,前者勉强笑了下,后者则彻底将脸埋在了妈妈腿上,攥着母亲裙摆的手在无人注意的时候泛出青白。
孩子母亲听见何兴辉的话脸色也不太好,有些欲言又止。
“敏敏,怎么样……”
男人还想说什么,却突然被一声异常清晰悠长的呵欠打断。
“哈——啊!”
众人具是被静谧山林间的这般动静惊得一顿,随后全顺着响声看去。
只见路回玉刚刚闭上仿佛能看到嗓子眼的嘴巴,睁开双眼,眼角还挂着泪花,精神萎靡又无聊地凝望着面前一截树梢:“大灰狼哄骗小红帽太吓人了,我们纯洁天真的孩子看不得这些,还是找点东西吃吧……”
说完自顾自转身,头也不回走向别墅,把一堆大人长辈丢在身后。
何兴辉的脸率先僵了下,很快变成不悦,冰寒地盯着路回玉背影,也因此他没有注意到,自己那常年陷于自我孤独世界的女儿,悄悄露出眼睛,脸上一贯的麻木无神褪去,黑葡萄一样的眼睛认真地注视着路回玉。
……
何兴辉终是没拉下面子死皮赖脸,不久便带上妻儿开车离开。
陆言也将行李交给陆棠光,看着他走向别墅。
身旁何如薇从路回玉那边收回视线,理着披肩,抬眸盯住陆言:“才发生过那种事,你将两个孩子放一起,算什么好主意?”
陆言摇摇头:“没到那地步,孩子都还小,再闹矛盾也有限度,他知道什么不能做……况且这里不是还有老爷子、有陆应深看这么?小孩子……就是要在一起相处,才好缓和关系,难道还老死不相往来了嘛?”
想起之前的闹剧,陆言表情也冷了些:“外面的世界纷纷扰扰诱惑多,我们也把他娇惯得太野了点,让进山里冷静冷静也好……要是不知道反思,就呆到能明白事理再说吧。”
话说的倒是好听……何如薇瞥陆言一眼,虽然她也认为陆棠光该懂得收敛了,但……
何如薇想了想陆应深对路回玉的关照和用心,还有老爷子一贯的偏爱,最终冷嗤一声回身上车。
被落下的陆言绷了绷嘴角,有点窘迫地也跟着离开。
陆棠光独自提着大包小包,慢吞吞走向别墅。
到了近前把东西放在门口,他歇了口气才发现大门依旧没有开,而说是要找吃的,路回玉却只是拿了包零食就开始走来走去观赏那些花花草草、观察池子里的鱼,对于身处荒野进不去家门的下场一点不担心。
他看向陆应深,后者站在屋檐下,拿着手机姿态淡定地不知在看什么,偶尔抬眸瞟一眼路回玉,然后继续将目光放在屏幕上。
陆棠光自知抄袭事件刚过,自己还是众矢之的、“戴罪之身”,只能咽下满腹抗议,沉默地呆在原地,但几分钟后他拍死第十只蚊子,终是憋不住,哀怨地瞅了眼始终不发一语的陆应深。
从城里出发进山,路上就需要三四个小时,他早上起来收拾了一大堆东西,饭没吃几口,早饿了。
加上晕车和被狗扑,现在他是又累又饿、精疲力尽,还要忍受蚊虫骚扰,心情简直差到极点!
眼看路回玉闲逛了会儿,忽然想起什么跑过来,目中无人地从陆应深衣兜里掏出花露水喷了喷,而后若无其事塞回去,那副轻松没烦恼的样子……陆应深甚至没感觉任何不妥!
全身上下那么多驱蚊贴了,还能被咬??我已经被吸了好多血了有说什么吗?!
路回玉一定是故意的吧!之前还一副漠然无谓的样子,到了这里就耀武扬威起来了,就是要让他难堪!
陆棠光愤愤不平,怒气蹿升。
一旁陆应深对他的窘迫视若无睹。
陆棠光撇开脸咬紧牙齿,心底告诫自己要忍耐、要蛰伏,想起进山前父母让他准备够东西,一副想要他再也别回去的样子,陆棠光知道现在是关键时期,继续不计后果地折腾,父母最后一点亲情和耐心也会被磨光!
他深深呼吸几口,强迫自己缓下情绪,转眼狠狠盯住那波光粼粼的池水半晌,他忽然又扯起了嘴角——谁说逆境不算机会呢?!
陆家老爷的底蕴和实力,连陆言都比不了,虽然现在不管事,但那是他懒得管,只要能将他拉拢过来,局面就会彻底倒向他这一边。
他将在绝境中重生,依然做整个世界唯一的主角。
陆棠光不断做着心理建设,告诫自己要沉下心,不急不躁地寻找翻盘机会。
路回玉一个人站在花丛间,从远山收回视线,十分目中无人地伸个懒腰。
他对这里有股莫名的熟悉感,当闻到草木清香,看见还未散去的晨雾,听见空山鸟鸣和游鱼的尾巴拍水,总会闪过什么捕捉不到的东西,感到一丝难言的异样,好像他知道雾气何时会散去,清楚鸟鸣的源头,了解那些鱼倒底会往哪里游……
让他的心情都不自觉变得畅快。
差不多等待了二十分钟,天色在正午两点多离奇变暗,就在路回玉将庭院逛完,陆棠光感觉自己要被吸成|人干之时,小路尽头终于传来说话声和脚步声。
一位戴着草帽、发丝灰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衣袖裤腿全部挽起,提着个竹筐从林中走来,他的身旁还跟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
林嘉泽拎着装鱼虾的水桶,撞见门口几人时身形明显有停滞。
今天是中秋节正式放假的第一天,但昨晚他就跟着家人一起上山了——陆、林、汤三家在这座大山中都有住宅,这也是他和汤年、路回玉从小就一起玩的原因。
听说陆家也会回来过节,他也不知自己什么心思,一早就跟父母表示想过来看看,随后独自翻山越岭找到这边,被正要去打渔的陆老爷子抓了壮丁,在小溪里扑腾到此刻。
“嚯,这么多人呐,”陆进的语气不见老态,还有些惬意和风趣,扭头冲着林嘉泽,“不够吃啊,小伙子再去抓两条呗?”
满身泥星点点、衣服还在滴水的林嘉泽:“……”
“开玩笑的。”陆进咧了下嘴,扭头继续往别墅走。
这一打岔冲淡了林嘉泽的不自在,他望向含着棒棒糖打量这边的路回玉,脚步变得稳健。
陆棠光迅速调整好表情,放开行李箱迎上去,想帮忙拎东西:“爷爷,我来……”
却刚到近前伸出手,被陆进轻易闪过,路过他提起手里的筐朝路回玉嚷:“看啊,老头我摘到了这么大的葡萄!不过敏的,快吃!!”
路回玉顿了顿,眨两下眼才反应过来在叫自己,立刻扬起个笑跑过来,看着筐子夸张得瞪大眼睛:“妈呀,好大的葡萄!”
陆进:“真的超级大!又黑又圆!”
“把它洗了!”
“把它洗了!!”
陆棠光扑个空表情有点空白,他怔了怔一点点转过身,看向那框子里的葡萄……
是、确实卖相很好,但……不至于这么激动吧?
他难懂地拧起眉头。
陆进又往林嘉泽手里的水桶示意:“还有好大的鱼!好多的虾!”
路回玉马上满脸新奇的凑过去,林嘉泽没料到他情绪这么放松,竟然毫无芥蒂地捧场,赶紧挺直腰杆,将水桶抬高给他瞧。
“哇~”路回玉果然满眼星星,发出赞叹,这一声让林嘉泽的胸腔满溢出自豪,嘴唇抿紧,站的笔直。
桶里那条略带水腥气、不断扑腾的肥鱼,好像成了他的荣耀和功勋,只想让它多扭两下,展示自己有多肥美。
路回玉笑得见牙不见眼,鼓掌道:“老头太厉害了!”
林嘉泽:!!??
不是?!我、是我抓的……!???
他一下就萎靡了。
林嘉泽跟老爷子俩人较劲一样,谁也没让帮忙,自己埋头苦干地把水果和河鲜稳稳提到了门口。
把试图帮忙的陆棠光都远远抛在身后。
陆应深很有先见之明地从一开始就没挪过步,一直立在台阶上看他们。
一群人各有各的忙,路回玉探视刚出生的宝宝一样,俯身来回观望葡萄和鱼,林嘉泽在边上抓耳挠腮,试图插空解释那条鱼的来龙去脉,而前者完全把他当空气,根本不关心。
陆棠光冷笑着盯了会儿,在嗅到腥味的瞬间撇开脸,翻了个白眼。
装吧,以为你多清高,不也会装模作样假装开朗迎合老爷子喜爱么?实际上依然是那个没有感情的势利眼。
陆进喘了口气,抬眼瞥见那紧闭的大门,讶异:“门还没开呢?”
这一声吸引了众人瞩目。
陆棠光一下鼓起眼睛,满脸哑口无言和不敢相信——这不是你家吗!什么叫门还没开?我等你来开门半天了啊!!
搞什么玩意儿这些人!
他的烦躁和厌恶几乎顷刻达到顶峰。
陆进没关注他,在人群中很是理直气壮地道:“我没钥匙啊,几年了早不知道哪去了……要不在外面抓了一天的鱼呢?”
艰辛忙活一早上也没被请喝一杯水,以为这会儿终于能进屋的林嘉泽:……
陆棠光脸色和天气一样阴沉,眼见湿度升高、阴云密布,贫瘠乏味的山里好似要下大雨,他感觉再也笑不出来。
围着别墅转了一圈的路回玉想到什么,走下阶梯望着二楼:“那里有个阳台门没关,可以爬上去从里面打开大门。”
陆进也跟过来遥望:“那是我回来之前,联系朋友帮忙打扫他开的吧……他有备用钥匙,不过已经回城里了。”
“哇,真好,”路回玉毫不担忧,兀自沉浸式乐观,“天无绝人之路。”
陆进也很认同:“哇塞。”
眼看陆应深走过来,陆棠光再也受不了地、满腹憋屈地望着他,渴望他能主持一下公道!
他简直要崩溃了!
这两个人在开朗些什么啊??神经病吧!
那高度倒底谁能爬上去?!超人吗!!!?
不如现在就开车回城更方便快捷!
脑子都有问题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全是疯子!
林嘉泽也觉得有点不靠谱,这栋别墅的外墙比较光滑,也没什么支撑点,很难上到那个位置。
不过他没立马出声反对,先观察了一圈,想确认下能不能找到攀爬工具,毕竟总不能露宿荒郊野岭……
搜寻无果,他自认在众人中算年轻、体力较好的那个,自觉一马当先地走到外墙下想要尝试。
可是手脚打滑厉害,根本都爬不出一米,别说上去二楼了。
陆进也觉得不妥,阻止他:“别逞强,摔了都没人能给你急救,120可是远得很。”
林嘉泽回头,见路回玉只顾仰脸观察别墅,没看他一眼,毫不在意他的安危,他呼吸减弱,不由自主敛下眸光。
缓口气又努力了几下,确实不行,林嘉泽明白不该勉强坚持,便用最后的力气安全回到地面。
刚站稳气喘吁吁地拍了下手上的灰,余光瞥见一个深色的影子从自己身旁掠过,以他都没看清的、干脆利落的攀登动作,踩着那十分细小,让他都站不稳完全无法借力的支撑点,嗖一下窜上去,只一下就抓住了二楼围栏。
而后那人腰腹用力,身体迅速抬高,另一手也握住了栏杆,手臂肌肉发力下没用两秒就翻越护栏,双脚平稳落上平台。
他从玻璃门进入,不久,众人面前的大门锁扣,发出咔哒细响,对开的厚重实木大门从里面被拉开。
“进。”陆应深道。
大气没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