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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40^^……


    随着章榕会生日愈近,那段时间朋友、亲戚、合作方往来送礼的人太多,他的应酬也愈发密集。


    路意浓在家里,偶然一个电话过来就要提前回避,多少是有些不方便的。


    路青大约也是在外听到了什么风声,主动来电话:“还是来西鹊山住一段吧。”


    她挡在路意浓的前面,既是那道封于头顶,不能曝光的枷锁;必要时,却也是能够一道能够掩人耳目的屏障。


    这个世界上,有谁最不想他们的关系暴露出去的,无疑是路青。


    章榕会难得也没说什么,只道她可以去。


    路意浓便回到西鹊山待了几天。


    虽然姑侄俩日常并没有很多的话,但大体总是和谐体面的。


    一日路意浓在学校里,接到甘景的电话。


    得知她十月的时候已经顺利从江津被调职来北城这边,刚刚安置下,说要请她吃饭。


    之前在江津读书,身边还有一个日日插科打诨的杭敏英。来了北城,章榕会占掉路意浓所有的私人时间,并没有给她留空交际。


    况且他的身份敏感,也不能说给别人听。


    路意浓最近清闲,欣然地答了好。


    她同甘景在CBD附近吃了一家新开的烤鱼。


    听她聊天,说来北城被分流到了营销团队,升了两级,手下还带了个十来人,也算是一个小小的领导了。


    “甘姐姐,你可太棒了吧!”


    路意浓是真的为甘景高兴。


    两人吃完饭,就近在楼下商场逛街,路过一家男装店,路意浓犹豫了下,说要进去看看。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对陪同的甘景解释说:“他要过生日了,我不知道买什么。”


    章榕会平时的穿用都是很好的,路意浓毕竟经济不独立,掏他的兜买礼物来送,总归是不怎么好意思。


    她在里面转了很久,拍了两条领带,给章榕会问:[这个喜不喜欢?]


    章榕会并不在意地回:[不用很贵重。你送我的小老虎不是还挂在车里么?]


    [不然给我条红绳也不嫌弃。]


    路意浓怀疑他意有所指,气得把手机收了起来。


    章榕会又发过去两个表情包,对面没再回。


    他几乎能想象她气急败坏的样子,笑了笑,把手机扔到了桌面上。


    谌慕此刻就坐在他的对面,为他的心不在焉如坐针毡。


    “那天晚上,真的非常抱歉冒昧打扰。只是见到你的女朋友,被那样保护着……想必她并不是很合你家人的心意。”


    这话难以启齿,但是谌慕又不得不说:“其实我可以接受,你有独立的感情生活。”


    章榕会淡然道:“谌小姐实在没有必要做这样大的牺牲。”


    “不、”


    他在谌慕再次开口前,已经截断她:“那不妨让我们做个假设吧。”


    “假使。真的按照您和家人的预想,成立了这样一段基于利益的婚姻关系。”


    谌慕安静地看着章榕会,听他一字一句地说:“开始自然没有任何问题,双方家庭对这段婚事都很满意。”


    “大约婚后一到两年,在你三十岁左右的时候。双方父母、所有家人,都会开始急迫地盼望一个孩子出生。”


    “你会开始焦虑、痛苦,会要求伴侣履行婚内职责。”


    “如果对方坚决拒绝,走投无路就只有试管。吃药、扎针,历尽千辛万苦诞下一个双方血脉的孩子。


    “产后面临着激素的剧烈波动和身体修复,就自然地渴望更多来自伴侣的陪伴和安慰。”


    “再往后,你会要求他多参与孩子的成长。因为他本是孩子的父亲,需要为此负责。”


    “再后来你只会盼望的更多。”


    “他能关心孩子一些,为什么不能更关心你一些?


    又或是他能爱孩子,为什么不能爱你?”


    “那个抢夺了你丈夫的注意力,被养在外面的人,迟早会成为你的眼中钉骨中刺。”


    章榕会懒懒地抬起眼皮,用异常冷静的语气道:“哪怕从一开始,是你口口声声保证,不会耽误他独立的感情生活。”


    谌慕沉默地听完章榕会的话:“那您能接受到哪一步?”


    “一步都不可能,”他后靠在位置上,坦言,“我女朋友是个胆小鬼,她大概会在一开始就甩开我,自己躲起来。我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所以非常抱歉耽误谌小姐和家人,白操劳这一趟。”


    谌慕又追问:“那您要怎么跟家人交代呢?”


    章榕会端起面前的咖啡:“她年


    纪还小,性格慢热,没有做好准备。我也只能等。”


    “您这个情况,又还能等多久?”


    章榕会已经早早想好答案了。


    “她姑且还能过着没有什么忧虑的日子,那就有一天算一天。今天跟谌小姐说这些,既是澄清表态,也是希望您能守口如瓶,多多理解。”


    谌慕再无话可答,起身黯然告辞。


    ——————


    十二月里,杭敏英一直在备战考研,章思晴天天在家督促着她学习,直到陪考完毕,两人在章榕会生日的前一天,才从江津过来。


    到西鹊山,下车从外面进来的时候,客厅里闹哄哄的都是人。


    章思晴找上了二楼书房,章榕会半靠在长沙发上打着游戏,路意浓坐在另一旁看书。


    章思晴下意识地问他:“人什么时候来?”


    章榕会心不在焉地问:“什么人?”


    “不是听你爸说,最近接触了个谌小姐,没来么今天?”章思晴说着,从购物袋里拿出一路从江津提过来的见面礼。


    路意浓趁着章思晴分神,故意捻起果盘上的柠檬,往章榕会嘴里塞了一片。


    他顺从地衔住,慢吞吞往里嚼着,不以为意地道:“黄了。”


    章思晴讶异道:“我人还没见着,怎么就黄了?”


    “不喜欢不就早点黄?”


    “哎呀,”章思晴烦闷地说,“好容易听说你带个女孩子回来,想着给人留个好印象,结果又是孤家寡人一个。白费心。”


    “我看看东西。”


    章榕会扔下手柄,从姑姑手里接过盒子,打开一看是一支女表。


    浅紫的表盘,点点星钻,精美秀气。


    章榕会很喜欢:“挺好,回头帮您转送。”


    章思晴拿眼抡他:“猴年马月的事,我听你吹。”


    她转对一旁安静看书的路意浓道:“好了,意浓,咱们一起先下去,一会儿要吃饭了。”


    “好的。”路意浓阖书起身,顺从地跟上她。


    章思晴拉开门,侧过头还想说什么,余光隐约扫到章榕会似是勾了一下路意浓的手指。


    她仔细望过去,路意浓已经到了自己身后。


    “怎么了,思晴阿姨?”她一脸懵懂地问。


    章思晴想,应该是自己看错了。


    晚上十一点多。


    枕边的手机一直嗡嗡响个不停。


    路意浓穿着拖鞋,磨磨唧唧地去了车库,被章榕会一伸手,拽上了主驾驶的位置。


    她坐在章榕会的腿上,两个人面对着面。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掌抚着她的脸,仔细地看着路意浓,问:“这几天想我没有?”


    “我很忙的,哪有空想你。”她故意地说。


    “是,忙得连消息都没空回。”章榕会拖着长音,玩了一会儿她的手指。


    从副驾上拿上盒子,给戴上了章思晴的那块表。


    “这是思晴阿姨给你女朋友的。”她一板一眼地指正他。


    “你不是谁是?”章榕会捏捏路意浓的脸:“你也吃了柠檬吗,那么酸?”


    “我才不会酸。”


    章榕会笑说:“嗯,谁能有你没良心。”


    两人好些天没这样亲近过,她被章榕会抱在怀里,一直断断续续地亲。


    出声哄着她。


    要说想他。


    喜欢他。


    离不开他这种很肉麻的话。


    她有些说不出口,又想着他明天过生日,有些难为情地一句句被磨出来。


    “好乖。”章榕会亲亲她的脸。


    他的手握在路意浓的腿弯,从下慢慢往上滑,唇齿不吝惜地在她的脖子和肩膀,印下属于他的痕迹。


    男人开荤以后,进步速度简直突飞猛进,之前章榕会就很喜欢的车内抱,现在又想出更多花样来。


    车里开了空调,章榕会的身体很热,连带着他的吻也在一起四处撩拨。


    她有些承受不住的时候,就想,果然是年纪大的男人,懂得更多。


    脑子里突然又开始天马行空地闪过泰坦尼克号里面那个车内经典的手印,走神的时候被章榕会发现,狠狠咬了唇。


    章思晴白天在飞机上睡得太多,晚上就有些失眠,兼着为杭敏英的成绩担心,就出来散一散。


    无意识地随着一路通明的灯光到了车库。


    她看到其中一辆车,还打着火,大灯分明地亮着。


    她开口问:“榕会,这么晚在车里干嘛?”


    像是一瓢冷水突然浇熄那份甜腻的焦灼。


    路意浓猛然清醒,紧紧拽着章榕会的衣服,脑袋埋在他的怀里,一动不敢动。


    “姑姑。”章榕会的手掌掩住路意浓裸露在外的肩,喊出了一声。


    章思晴还欲走近,却透过玻璃看见了一只紧紧拽着章榕会衬衫的细腕,和其上反着光的女表。


    她停在那里。


    大约几十秒后,又用与平时无异的话说:“早点上去休息,车里有什么好待的。”


    路青第二天一早起床,看见章思晴正在厨房里煮咖啡。


    她似乎走了神,连路青走到近来都没发现。


    “咖啡好了的。”路青提醒她。


    章思晴有些狼狈地回神,匆忙地倒出咖啡液,径直送到唇边。


    “喝得这么浓?不加点奶或糖么?”路青又问她。


    章思晴才放下杯子,突然怔怔地问:“你家意浓,之前谈的那个朋友,最近怎么一直没见了?”


    “谢辰出国了呀。”路青简单地回答。


    章思晴并不知之前发生的种种,惊讶地问:“什么时候的事?那他们是分了吗?”


    “应该是吧,”路青从冰箱里拿了牛奶递给她,平稳道,“年轻人的事,没特别问过。”


    章思晴心乱如麻。


    第42章 -41^^……


    倒入杯中的牛奶,一个手歪又碰洒在台面上,章思晴忙乱地拿着纸巾去吸。


    路青在旁沉默地看,没再问一句。


    晨间早饭,章榕会从楼上下来,杭敏英和路意浓一直还不见,想是没起。


    章思晴在餐桌上食不知味,突然听到对面章榕会开口问:“姑姑,我一会儿捎您去市区?”


    她回过神,下意识看了眼路青,然后才答了好。


    章思晴上了昨天晚上的那辆车,坐上了副驾驶,昨天递出去的那只表盒,现在就空荡荡地落在副驾的地上。


    章思晴见着顿时如鲠在喉,眼不见为净地用高跟鞋踢到一旁。


    两人许久没有说话。


    汽车开下山道,路旁早起的游客已经不少,章榕会打着方向,不疾不徐道:“我以为您会有话要问。”


    章思晴语气僵硬道:“我没什么要问。”


    他点头:“她脸皮薄,那您也别去问她。”


    章思晴被他这理直气壮的一句简直气疯了:“你是不是心理变态啊?章榕会!”


    “意浓是你妹妹!是跟敏英一样的妹妹!你昨天在对她做什么?”


    章榕会说:“她跟敏英不一样,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章思晴根本听不进去。“你是为了报复路青,还是追求刺激?怎么能做这种糊涂事?”


    “我之前是瞎了,才让你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这样乱来!”


    “我们在一起快两年了。”章榕会插话说。


    “……”


    “姑姑,我是真的喜欢,”他的语气软下来,“从第一次见面就喜欢,跟别人没有关系。”


    章思晴哑然听他继续说道。


    “您不是也一直想让我找一个真心喜欢,知冷知热的人吗?我找到了,您为什么不高兴?”


    章思晴被堵得说不出话,却又灵光一闪,抓出话柄:“快两年是什么意思?她之前那个男朋友才分多久?他出国是不是有你的手笔?”


    他默了声,没有答。


    章思晴顿时头皮发麻:“你真的是疯了。这件事往后你打算怎么办?我要怎么对她的家人交代?”


    章榕会说:“我当然会对她负责。”


    他说,只求姑姑您别难为她。


    ——————


    郁家在章榕会生日这天,在家预备了非常丰盛的席面,特邀了谌家人上门做客。


    然而将近饭点,只有谌家父母提着重礼,姗姗来迟。


    他们非常惶恐地专程来替女儿道歉。


    说谌慕年轻不懂事


    、没规矩,在国外已经有了情投意合的男友,感谢诸位长辈错爱。


    外公闻言,理解地道,当今年代是不同了,婚姻嫁娶自然要尊重年轻人的意思。


    让他们不用拘谨,两家日后也可以正常往来。


    话说得圆缓,谌家父母自然地松了一口气,


    一顿饭草草结束,送走了客人,外公被家里的保姆扶上楼去。


    红木的实梯无限地放大蹒跚不便的脚步声。


    章榕会坐在楼下,听到楼上一直在响的咳嗽,像敲击一段空腐的朽木震荡出的回音。


    他理解为什么杭敏英会害怕来这里。


    郁锦梅坐在他的身边,端起茶水:“谌家前后态度大变,外公未必不知道是你在当中做了什么。”


    章榕会的喉咙动了动。


    郁锦梅眼神责备地道:“今天就什么都不要再说了。外公的年纪一年比一年大,你也不能永远这样糊弄着我们。”


    走出了那道八角洞门,回眸看着夜色中建筑死寂的轮廓,待在这里的时候,他几乎是能感觉到时间如浓稠的泥浆一分一秒缓慢地流动。


    漫长、难捱、寒冷、空寂。


    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


    章榕会坐在车里,待了很久,拨出路意浓的电话。


    她已经在房间里休息了,终于等到他的回信,在那边后怕地问:“思晴阿姨昨天看到了吗?”


    “没有,”章榕会撒了谎,“前面灯那么亮,玻璃又反光,怎么看得见?”


    “是吧,”她自我安慰着,“我感觉也是看不见,不然思晴阿姨今天得问我了。”


    “问一句还不得给你吓死了。”他在电话那头笑。


    路意浓懒得理他的调侃,抱着枕头,趴在床上问:“你回去了吗?”


    “还在车里。”


    “为什么还在车里?”


    “因为很想你,所以在车里就等不及要给你打电话。”


    路意浓感觉脸上有点热,果然是年纪大的男人好会撩。


    她翻过身,在床上躺平,举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还来得及。


    “生日快乐,章榕会。礼物在书柜底下,记得回去看啊你!”


    时隔半年后,路青同伏欣夫妇的案子正式开始开庭审理。


    章培明在这个当口决定起复路青暂停的职位,由她全盘接手智能医疗板块的工作。


    他的提议,在会议中被章榕会一票否决。


    章榕会当场提名,由现在营销部副经理甘景来暂代智能医疗板块负责人一职。


    甘景本身没有资格参会的,她被部门负责人带在一旁,也是抱着学习的心态来。


    突然被点名,她愕然抬头。


    章榕会微微颔首,示意她起身:“对大家做个自我介绍。”


    章培明对着这个根本不知姓名的年轻女孩皱了眉。


    甘景根本什么也没有预备。


    她站起身,对着满屋子齐唰唰投过来的眼神,大脑一片空白。


    她为章榕会工作多年,个人水准和谈吐还是在线,进入状态缓慢些,从教育经历说起。


    后面过渡到个人工作经历就更顺利起来。


    只是甘景难免心虚。她目前的职业生涯还很短,而且其中大多时候担当的都是秘书角色,她根本不懂智能医疗是什么,也没有任何相关经验。


    她终于煎熬地说完最后一句,满室阒寂无声。


    章榕会慢吞吞地抬手,给她鼓掌。


    紧跟在后,参会的一批青壮派的年轻领导,也跟着鼓起掌来。


    很快会议室掌声雷动,甘景受宠若惊。


    只有章培明在那,分明地看清楚,这是自己一手培养的儿子,向他亮出了猛兽锋利的爪牙。


    父子俩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拉开阵仗,直接针锋相对。


    会后,章培明将他喊进办公室。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章榕会,暗下也生出一些力不从心的感叹:“路青的画廊已经处理干净了,这个板块弥补给她,放开来做,并不算过分。”


    章榕会并没有接这句话,而是问:“您有没有考虑过提前退休?”


    若是其他人说,章培明只怕会大发雷霆,而今从章榕会口里贸然听到这句,他只是愕然。


    章榕会平静地道:“您这些年一直身体不好,压力太大。我觉得或许,可以提前带走路青和那个孩子,换个城市,比如香港,去定居休息、颐养天年。”


    “路青待您那么情深意重、不离不弃,想必这个决定也是会很支持。”他的语气听不出特别的情绪。


    “老骥伏枥,我在前头好歹是能帮你撑上一撑,”章培明苦笑:“你这样,迫不及待地想让我把位置让出来。是想做什么呢?榕会。”


    甘景从会议室出来的时候,手都在抖。


    她坐回自己的工位上,感觉脑袋懵懵的。


    部门的人闻风而动,来找她打探情况。


    面对着这一步登天的飞跃,都在感叹:“不愧是小章总从江津带过来的自己人啊。”


    甘景从没想过、也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


    她打发走了同事,握着手里的咖啡杯稳定心神,划了一下手机,看到路意浓刚刚给她发来消息。


    [今天他晚上又有局,我饭弄多了,你过来吗?]


    她发过来一个位置。


    甘景下班后就去了P大附近的那个小区,晚上是路意浓自己在家下厨做的菜。


    她进了门,赶紧挽起袖子,上前帮忙。


    两个人蒸了虾,炒出了一个香菇菜心,又洗出来一盘草莓。


    路意浓平时在家习惯随意,穿着家居裙,挽着头发,就拉着甘景一起坐在客厅地毯上。


    同她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剧聊八卦。


    甘景一直心神不宁,她还想打探些什么,回头,看到对方细细瘦瘦的胳膊和映着电视光芒的那双格外明亮的眼睛。


    这时又觉得,路小姐平时应该挺寂寞的。


    甘景最终咽下了重重心事,挑着跟她说起公司里一些乱七八糟的趣事和烂梗,笑得路意浓前仰后合。


    客厅的大门被打开,甘景望过去。


    “小章总。”她下意识地要站起身。


    “坐。”章榕会示意她不用起。


    他走来,路过她们,低头给路意浓的额上落了一个吻。


    “吃草莓吗?”路意浓举起了一颗,“我们没留你的饭啊。”


    章榕会的唇从额头转到她的指尖衔过草莓:“先吃,我一会儿晚上有饭局。”


    他进屋换了衣服,出来的时候对甘景说:“你也一起。”


    甘景随他下楼,当上了司机。


    章榕会坐在后排,回了两条消息,手机扔到一旁:“今天会议上的事儿,已经定了。你这几天交接下工作,等通知。”


    甘景开着车,从后视镜往后扫了一眼:“小章总,真的非常感谢您的抬爱。我……”


    她心里其实万分惶恐,自己怎么能去跟章总太太打擂台?


    “我对你个人能力非常清楚。智能医疗团队是我一手建立打造的,都是我自己的人。你进去带,不可能比别人效果更差。”


    章榕会闭目养神,语气冷冷淡淡:“别让我失望。”


    第43章 -42^^……


    章榕会晚间回来的时候,已经十点多钟。


    他去浴室洗漱完,上了床,拉过挨在一旁的女朋友,下巴垫进她的肩胛,自觉报备:“甘景要升职了,晚上带她去跟未来部门的人吃了个饭。”


    “甘姐姐又升职了?”路意浓万分惊讶,“她不是才过来?”


    “嗯,有个事儿托她顶上。”这事涉及到路青,章榕会的手指梳进她的头发,没仔细说。


    路意浓想了想,理解地点点头:“应该的。甘姐姐是很厉害,那我还得给她挑个升职礼物吧!”


    章榕会有些吃味她对别人上心,故意地


    道:“做饭给她吃还不够?这么聪明,还会替我邀买人心了。”


    路意浓嫌弃地白他一眼:“你说的好难听,甘姐姐对我多好啊。这是以心换心,懂不懂?”


    章榕会就埋在她的肩上,一直笑。


    路青从元旦后就在等章培明通知她重新上任的消息。


    只是不知从哪天开始,之前一直活跃的板块群里突然没有了声息,章培明也对这事只字不提。


    直到公司内部有人来传,她的部门负责人的职位,由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章榕会秘书暂代了。


    没两天,盖了公章的公函发在了公司大群里,将这事一锤定音。


    路青还是在等。


    惯性的,等一个来自章培明的解释或者补偿。


    但是这次从丈夫手里递过来的,却是一张插班到香港读小学的申请表,来问她的意见。


    路青没有接那张花哨的纸,她回避地说:“丛丛的生活学业一直是我安排的,我不知道他上学的计划要有变动。”


    章培明不以为忤地将那张纸压在了她手边的杯子下面:“香港的教育灵活,更适宜孩子个体发展。腾挪过去,我们也会有能更多的时间陪他成长。不好吗?”


    路青于是问:“我也要去香港是吗?”


    “是我们,”章培明纠正她,“时间不定。学校申请顺利的话,丛丛也可以尽快由保姆先带过去上学。”


    路青没有想到自己听到的会是这个答案,非常可笑。


    章培明叹了声,继续说道:“我这些年,确实一直有退下来的打算。我坐在这个位置上,可以维.稳,对公司长远发展却已经很难做出什么变革。”


    “榕会年轻,敢想敢做。偶尔冲动冒进,倒也不是坏事。职位上暂时是不变的,只是手里的一些工作逐步让渡给他,有需要我也还是会出面。”


    “你之前从没有提过这件事,”路青根本不想听这些,“是章榕会的要求,是吗?”


    他听出路青的话锋,态度也严肃起来:“榕会是我的儿子,我的就是他的,父子之间不会计较。”


    他说:“你有股份、拿分红。如果愿意,大可以在香港另起一番事业不会有任何掣肘。而章丛,我允诺过,会对他的一生做很好的安排。”


    会做很好的安排,但是也就只到这里了。


    章培明的骨子里是冰凉的。


    他的心里像是担着一杆秤,什么都可以放上去量夺一二。


    他爱亡妻,也会废弃誓言另娶新人;


    他仰仗岳家,也可以自立门户抛诸脑后。


    他对路青是欣赏且喜欢的,但是也很明确她能做的、可做的事情,都在必在衡量之内,不能越界。


    这世上或许只有对章榕会,他才是完全地付出和坦诚。


    路青其实也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了。


    章培明也只是做一个通知,他用餐完成后,直接起了身。


    路青坐在那许久,突然一把挥开手边的杯子,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在阿姨诧异的目光下,她面无表情地将那张表格抓在手里,越攥越紧,直到压揉成一张废纸。


    甘景第一次的部门例会做了很久的准备,又有章榕会给她压阵,整个流程进行得非常顺利。


    听完最近两个对接期的项目汇报,甘景正要提问时,突然会议室的门被人推开。


    戴墨镜的年轻的女人面无表情地进来,径直拉开了椅子,扔下了包,坐在了章榕会的对面。


    甘景并不认识她,只觉得非常面熟。


    “章太太。”有人跟着喊。


    路青出现在这儿,身份尴尬,无人作声,她却似乎浑然不觉:“会议是有什么我不能听吗?”


    章榕会没理会地仰头示意:“继续。”


    大家都感觉到了这里弥散开来的浓重的火药味,整个会议流程,被快速压缩。


    大家都怕引火烧身,一个个快速地过完自己手上的部分。


    甘景无奈只能象征性地进行了一些提问,没再挖掘更多。


    会议结束,其余人匆匆撤出,只有章榕会和路青没动。


    等到会议室的门被掩上,“过河拆桥是吗?”路青突然说。


    “我给过你更好的选择。但你既舍不得章太太的位置,那就好好坐着,”章榕会玩着手里的签字笔,“你可以永远都是章太太了。”


    “你父亲才五十出头,你为了一己私欲,强行逼他让位,不过分吗,章榕会?”


    “你是这样理解这件事的吗?”章榕会挑眉,“子女能独当一面,我能尽早为父亲分忧,你作为他的伴侣应当更高兴才是。”


    “还是章太太担心我父亲提前退休,会影响她在北城的地位?”


    章榕会扔下笔,轻慢道:“想必,你对我父亲的一片真心,下面是不会藏着这样的现实。”


    路青轻笑。她费尽心机,关了画廊、得罪了兆家,最后除了这个章太太的名头,倒什么都没留下。


    章榕会这招釜底抽薪,是她从没有想过的。


    她点头:“章榕会,是你在逼我。”


    章榕会懒散地靠在对面的椅子上:“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我提醒过,你早应该知道的。”


    晚上下了班回家,章榕会心情不错,乖乖戴了围裙,在路意浓的指导下学习做饭。


    他之前从没有研究过这些。现在满足于只要跟她在一起待着,忙些什么有的没的,聊聊闲天,也是很放松的事情。


    乖乖在脚下一直嘤嘤怪叫,路意浓切了片火腿,蹲下身给它。


    突然听到章榕会在头顶问:“你跟父亲感情不深,为什么不干脆改成母姓呢?”


    她当是章榕会一时兴起,随口道:“很麻烦啊,改名字。”


    “不麻烦,提交个申请,后面更正一下相关证件就可以了,”


    章榕会切着青椒,随意地说:“我找个人陪你一起去办。”


    摘了惹眼的“路”字,淡化以至抹除路青在北城的存在感,模糊掉路意浓父系的血缘。


    哪怕之后有人觉得姑侄两人面容相像,谁会无聊到深挖着去追究。


    又不是真的能拿住章榕会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柄。


    “李意浓?”她站起身,咕哝了一声。


    虽然觉得好像也挺合理,但还是觉得有点奇怪。


    “也可以叫别的,回去过年的时候,先问问妈妈的意思。嗯?小李。”


    章榕会为这个陌生的称呼哼笑出声。


    他在旁边实在笑得太讨厌了,路意浓气得拿起刚洗出来的一片生菜,甩了他一身的水。


    ——————


    桐南的冬天连日落了几天小雪。


    终于出太阳的那天,李沛一早被使唤着搬几盆枯败的花草到二楼的平台上里晒晒太阳。


    隔壁邻居扫起的雪里还杂着过年鞭炮红色的纸屑和脚步灰黑的泥迹,巷子里青石板的路面湿滑又颠簸。


    他抬起眼,看到裹着一身雪白外套的姐姐踩着厚重的冬靴,悄悄拉上了后门。


    她低着头,一步一步走得格外小心。


    李沛的目光一路跟过去,一直到巷弄的尽头,有谁对她伸出了手,将人带了过去。


    南方冬天冷,屋里空调开得高了,又很燥,鼻子喉咙都是干干的。


    章榕会大概是先喝了些冰水,呼吸都比较清凉,亲起来凉凉软软的,很是舒服。


    他吻着怀里白雪雪的团子,将她冰凉的手暖在掌心,问:“家里同意了吗?”


    “嗯,”她点头,“户口在学校,年后回北城改。”


    “好乖。”他亲亲路意浓的头发。


    那天中午吃饭,路意浓说是去找同学玩,没有回。


    李沛去超市买可乐,看到一个年轻的男人在超市柜台前在买烟、水、还有零食,拎了很大一袋。


    李沛有点认出来,但是没打招呼。


    对方抬眼看见他,示意他把可乐放上去一起扫码。


    “一起结吧,”对方扶着柜台,问他,“还认识我吗?”


    李沛诚实地答:“见过你一次


    ,不认识。”


    “嗯。”对方拆了盒薄荷糖。


    “我姐姐中午在你那吧?”李沛问,“你俩什么关系?”


    章榕会笑了笑:“男女朋友。”


    “哦。”比两年前那个还帅点。


    李沛想。


    “来过年了,为什么不上门?”


    “你姐姐不叫我去,嫌我丢脸,”章榕会才想起来,“还给你带了个新年礼物,补上次的。”


    路意浓下午三点多,送走了章榕会才回去。


    他假期时间紧张,满打满算也就挤出来半天。


    提着没吃完的东西回家,远远听见舅妈在盘问:“你手机哪来的?是不是被诈骗弄了什么分期贷?”


    最近新闻里老报这个。


    路意浓一无所知地推开门。


    李沛看见她,脸不红心不跳地道:“今天路上就是有抽奖送手机的。我姐也看到了,是吧?”


    她看着李沛瞪着无辜的眼睛,高高举手显摆着那台崭新的手机,反应过来,心里狠狠骂了一句章榕会。


    第44章 -43^^……


    路意浓在舅妈狐疑的态度中,被迫硬着头皮,附和李沛编出了一个莫须有的抽奖摊位。


    转头上楼,打回电话去跟章榕会算账。


    他正在车上往江津的机场去。


    "你没事乱送什么东西,”她埋怨着,“我还得配合你编瞎话,吓死了。"


    章榕会在电话那头玩笑:“小孩子连姐夫都喊上了,我怎么能不送见面礼?”


    路意浓被李沛离谱的叛变速度吃了一惊,忍不住吐槽:“你这才叫邀买人心吧!”


    关于改名的事,路意浓开始也没太上心,名字用得久了,改不改于她并没有什么所谓。


    耐不住跟章榕会挂语音时,他总是旁敲侧击地提。


    她被说得烦了,在吃饭时想起,就说了一嘴。


    李茹锦惦记着路青早年在她读书时的帮扶,总觉得这样泾渭分明地划线,未免会让人伤心。


    只有舅舅说早也该这样了。


    当时离婚的时候,就该是要改的。


    路青再好也只是做姑姑的而已。


    路勇已经再婚,一年到头一个电话也没一个来,孩子考上研究生了也没任何表示。


    他买车买房已经没有意浓的份了,自己再箍着这个姓在前头做什么?


    舅舅说:“我坚决支持!”


    李茹锦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让她找个机会还是要跟路青提前打个招呼。


    别这么大的事也不说,回头知道了叫人寒心。


    路意浓答了声好。


    她垂着头吃饭,看起来无比乖巧。


    李茹锦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作为母亲,自然是能感觉到女儿的变化,她身边大概是出现了那么一个人。


    路意浓经常要拿着手机回消息,或是晚上起夜路过也能听见她的房里还在说话。


    但是女儿没说破,她也能只当做不知道。


    只有一次,从二楼上下来,听到大堂的李沛无聊在问:“姐夫问,你什么时候让他上门。”


    路意浓烦心地回:“你到底是谁弟弟?”


    ——————————————


    甘景从升职后就忙碌起来,她业务基础差,底层知识储备不足,有大量功课要补。


    路意浓在校资源多,经常也帮忙借一些相关的书籍,或者留意着校内课程和讲座。


    在甘景时间方便的时候,就喊着她一起去蹭课。


    甘景身上有一股不服输的拼劲,有时匆匆来去,就在路上啃个手抓饼。


    她的某些地方总让路意浓想到路青。


    不知为什么,这个冬天,姑姑那头一直没有什么消息。


    甚至她发过去的拜年短信,也没有回。


    这很不寻常。


    问章榕会的时候,他只说一切正常。


    “过年的时候,章太太的架子还是足得很,”他不说更多,“也就那样。”


    或许是恰巧,在终于决定去改名的前天,她接到了路青打来的电话。


    路意浓到了西鹊山,走进别墅,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异常的萧条之感。


    房子里所有的佣人都状态松散,草坪似乎没有打理,缺水都泛了黄。


    屋内的很多陈设的摆件都撤空了。


    她不明所以,听到餐厅的动静,寻过去。


    望见路青穿着粉色丝绸的裙袍,举着红酒杯,指挥着工人摘下墙上挂的油画。


    “姑姑。”她喊了一声。


    路青回头看见她,笑了笑:“你来啦。”


    这会儿半下午,路青却已然是喝多了酒,她面色酡红,脚步虚浮,热情地招手:“来,跟我上楼。”


    她随着路青去了主卧。


    这是她第二次进来,与第一次已然大不相同。


    房间里杂乱地扔了许多盒子,衣服鞋子就这么扔在地下。


    茶几上摊开好些首饰,路青坐在沙发上,抬眼示意她:“你看看,这里面有什么喜欢的,我给你留下。”


    “您这是在做什么?”她问。


    “章榕会没有告诉你吗?”


    路青抿了口红酒,歪头笑,“我要打包滚蛋了。他让的,没告诉你吗?”


    路青欣赏了几秒她此刻无措的表情,缓缓放下了红酒,交叠双腿,单手托着脸,才道:“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对我说了什么吗?”


    “你说姑姑的家,很大,很好看。”路青模仿着她那时天真的语气。


    “这才过去几年呢?我现在,就要把这个房子给章家未来的女主人让出来了。你当时想过这一天么?”


    “应该没有吧,”路青笑笑,自问自答,“但我是想过的。”


    “越努力,越不幸,说的就是我这些年。努力争取得再多,也比不过别人天生就有,甚至对方动动手指,我辛苦所得的一切就要清零了。”


    她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总是不服。我或许是不该恨你,但我最近又忍不住总想,这世上要是没你就好了。”


    路青突然毫不掩饰地对着她赤.裸道:“没有你这个侄女,我这一辈子,安安稳稳地做着章太太。到头来哪有这样丧家之犬的波折?”


    路意浓被这句话狠狠伤害,她往前半步:“姑姑,我没有做过什么伤害您的事。”


    路青充耳不闻,像鬼魅一样起身,缓步上前,捏着路意浓的下巴往上抬,轻声地说:“你现在,真是被章榕会驯养得很好,”


    “你之前还在这栋房子里,向我求助,指责章榕会仗势欺人,逼压谢辰,求我帮忙。你是什么时候散了这份心气,彻底向他妥协,摇尾乞怜的?嗯?”


    她偏头打量着那年轻柔美的脸,继续说:“你会不会有那么一瞬间,也会觉得自己愧对我?还是觉得,这一切,都是章榕会做的,与你无关呢?”


    路意浓感觉到自己眼眶发热,含着眼泪,再次说:“姑姑,我没有做过什么伤害您的事。”


    “没有就好,”路青施施然松开她,“你没有,我也就不用有愧疚了。”


    “你面热心冷,章榕会也会有苦头吃的。大家都各有各的报应,才公平,”路青背过身去,“不选首饰,你就可以走了。”


    路意浓没动。


    她却不肯再回头:“出去。起码现在,我还能行使女主人的权力。”


    路意浓怔怔地转过身,看到门口站着的章培明。


    他不知什么时候来的?路意浓想到他会刚刚听到的那些,一时惶然。


    章培明推门进来,夫妻俩对这满室狼藉似乎都视而不见。


    他抬手拍拍路意浓的肩,淡然道:“我跟你姑姑,要带着丛丛弟弟去香港读书而已。你姑姑心情不好,喝醉了。她的话,不要太往心里去。”


    坐着司机的车,开出那道门,西鹊山在背后渐行渐远。


    曾几何时,她觉得这里像一个黄金的囚笼,困住了姑姑。


    可是有些鸟,天生就是需要住在这样的笼子里的。


    ————


    最近事事顺心,章榕会难得好心情请客喝酒,又忍不住提了嘴带路意浓改名的事,问有没有人能加急办。


    靳南笑道:“这事儿简单。名字改完,你们早点偷偷把证领了算了。”


    章榕会是想过的,也无奈:“她不好哄。”


    靳南又玩笑:“想办法先骗到手再说。”


    王家谨在旁听着,突然冒出一句:“你就没打算过要分手,是吧?”


    他从章榕会抬眉的表情读到答案:“好、好、好,劝分八百遍,结果小丑是我自己。“


    靳南跟他碰了下酒杯:“回头咱俩八成还得做伴郎,祝他们百年好合。”


    王家谨憋了一句脏话,心里更难受了。


    被靳南一提,章榕会的心思又起了来。


    他很久之前,一直以为自己对家庭是没有的期待的。


    他之前的人生里,孤独是常态。


    从母亲过世,章培明工作繁忙,他被丢在国外,大部分时候就是自己一个人。


    练琴,比赛,上课,快餐,咖啡,作业。日常就是这些。


    等年纪更大一些,也开始跟旁边接触到的一些二代们玩德扑,飙车,球赛。


    他也不是多喜欢,甚至觉得无聊,只是太过无聊,身边人都在做。


    他也就去添个角。


    他藏得很好,但是大笔资金的动向也瞒不住人。


    章培明还是关心儿子,及时制止他跟狐朋狗友厮混,将他喊回国。


    回国后也就那样,跟王家谨、钱铮他们吃吃喝喝,打发时间。


    等着家庭安排,下一步、再下一步要做什么。


    他没想过自己会喜欢谁,喜欢到想要每天都能见面。


    直到那个人真的出现,第一眼就不一样,他当时就有感觉。


    章榕会被送到家的时候,屋里没有开灯,他先去了卧室,没有见人,才找到客厅里,看到沙发的毯子下卧着纤瘦瘦的一个。


    地上扔了几个空的啤酒罐,不知她是从哪来的兴致。


    路意浓睡得迷糊,又被脖颈间热乎乎的气息拱得不舒服。


    醉酒的困意让她下意识地继续往毯子下面缩。


    直到冰凉的手掌探进细滑的腰腹,路意浓一下醒了。


    她睁开泛红眼睛,看着他许久,喊了声:“章榕会。”


    章榕会低头堵住她。


    男人的手掌沿着腰腹线条滑到上方,缠绵流连地抚弄着温软,另一只手探下,勾下布料。扔到一旁。


    沙发很快被推得一动,再一动。


    路意浓今天躲得厉害,被章榕会强行抱起来,腰部悬了空,只有手臂吊着他的脖子做着支撑。


    她喝完头晕又刚睡醒,实在没什么力气,被章榕会托着,才不会往下滑。


    她咬着唇,说不出一句。


    挡不住章榕会精力十足地调侃:“你真的,每次都会红。连脚趾都是。”


    路意浓转而又狠狠地咬他。


    客厅里断断续续回响了很久。


    路意浓被抱着洗漱完,放在床上,又侧向了另一旁。


    章榕会探过身去亲亲她的脸,这时才想起落在客厅的手机。


    过去找了一圈,在地板上看见,划开的第一条是章培明的:[尽快给你小姨回电。]


    他的心沉下来。


    凌晨两点多,郁家灯火通明。


    章榕会在停车场下车,他的头发还湿着,衣衫不整,衬衫是随手抓了白天那件。


    “小姨。”他看到等待已久的郁锦梅。


    对方兜头朝他扔来一个信封,飞出数十张长方形的卡纸,落在地面上。


    她寒声问:“你是从谁的床上过来的?”


    第45章 -44^^……


    停车场的灯光切过那些卡纸光滑的平面,慢慢显出同一张清纯美丽的脸。那一张张全是塑封完整的照片。


    他们戴着鸭舌帽手牵手在小区里一起遛狗,


    P大门口路意浓拿着奶茶上了他的车,


    从朋友的聚会出来,深夜在路边等司机,章榕会低头扶着她的脸亲吻,


    还有他们在西鹊山的车库,在车里被章思晴察觉的那次的监控。


    还有很多很多。


    其实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谁寄出来的东西了。


    章榕会缓缓蹲下身,一张张捡起来,捏在手里。


    “你以为动了那些手脚,我就不知道了是么?”


    郁锦梅裹着睡衣,冷声道:“你不带回来现眼,我且当是小打小闹,睁只眼闭只眼替你向外公瞒着。”


    “可这次是门房收件,直接夹在明天的报纸里,塞到家里来的。要是我没发现拦下来,这些送去楼上,是什么后果?”


    章榕会一言不发。


    郁锦梅厌恶地道:“你明明知道外公有多讨厌那个女人,偏还要跟她的侄女厮混在一起。现在姑侄俩一起给你下套,逼宫挑衅都到这边来了!”


    “这些都是路青做的,跟她没有关系,”章榕会捏着照片站起身,“我是正常恋爱,这没什么好说的。”


    郁锦梅的眼里映着夜晚寒凉的光:“是姑姑还是侄女做的,有区别么?你色令智昏,私下为这么上不得台面的事跟那个女人斗得人尽皆知,也亏得你能舍得下这个脸面。”


    “现在东西已经寄到家里来了,能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你知道外公的态度,”郁锦梅警告地说,“自己回去把人处理干净,别叫我来动手。”


    ——————


    凌晨三点,路意浓穿着睡裙,外面披着外套,垂首给章培明添茶。


    糟糕的时间,糟糕的地点,不应碰面的人。


    四周万籁俱静,除了壶里倒出细细的水流冲着杯底,再没有别的一点声音。


    但很快,杯子被填满,这点声音也没有了。


    章培明终于开口,喊她来坐。


    他的神色平淡,看着她并没有别的情绪,没有厌恶,没有指责,没有生气,也没有对她的惋惜。


    就什么都没有,仿佛这就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见面。


    路意浓站着没动,紧了下外套,说了声:“姑父,我不坐了。”


    章培明没有继续强求,他喝了一口茶,缓缓开口说:“我这次来,是替你姑姑道歉,她昨天喝酒失态,说了一些,并不该说的话。”


    “她这些年,压力很大,很不容易。榕会逼她太紧,你姑姑有些情绪并不是冲你,别往心里去。”


    他放下茶杯,想了想又笑:“其实清官难断家务事,大家各有立场,又哪里分得出什么对错。是不是。”


    路意浓不知道要说什么,她知道,章培明不是特意为这件事来的。


    这些话,他白天已经说过了。


    果然,章培明又开口:“另有一件,是榕会的外公那边……”


    “应该,已经知道你们的事了。”


    章培明看着这个并不怎么相熟的太太的侄女,并没有任何怜悯之心地说:“意浓,你或许并不了解。榕会早年间,对他的外公有过一个承诺。就是一定会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进门。”


    “他的婚事很复杂,不仅仅是金钱上的事,更多涉及到家族稳定和传承。是不能由得他自己、甚至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来做主的。”


    章培明循循善诱她道:“我也知道,你们在一起已经很久了。继续下去,对你的未来不会再有任何好处。或许,是时候趁着这个机会,及时止损。”


    章榕会一个多小时前,才从她的床上离去,他的吻痕还停留在皮肤上,那些在这张沙发上造成痕迹也还残存在她的身体里。


    这一切,让路意浓觉得异常耻辱又恶心。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我们的事情。”


    “上次在这里,咱们之间应该就隔了一道门……”章培明停了一下,“后来,留心顺便看一下小区监控,也就知道了。”


    可那已经是很早很早之前的事情了。


    那时,甚至谢辰还没有出事。


    她和章


    榕会才刚刚被迫开始,一切也都还来得及的。


    她无力又困惑地直视着章培明:“那时候?可是您一直也没有说过啊。”


    哪怕在那之后,章榕会和路青为了谢辰的事反目,打官司、进警局,闹得满城风雨,章培明也没有出手管过。


    他明明什么都知道,也明明那时候还很早很早。


    “为什么呢?”她根本想不明白。


    章培明没有回答,也没必要对一个小辈做任何解释。


    他这些年,一直在默默旁观着儿子的成长。


    章榕会的人生太顺利,一切唾手可得,也就对得失太无所谓。


    不经任何挫折,缺少竞争和血性,没有任何权欲的人,本身也不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他在背后给了路青足够多的暗示、允诺与纵容。让她收继养子,给她股份、允她职位、容许她推荐的谢辰待在自己的身边。


    他对路青的行为一再放任,让路青误以为那是章培明对自己提供的人脉和无法生育的补偿,却没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被丈夫拿着做了继子的磨刀石。


    路青磨砺出章榕会对事业的斗志,路意浓满足章榕会感情的需求。


    看着儿子日益增长的好胜心,层出不穷的手段,强行上位的野心。章培明内心是欣慰又满意的。


    他并不在乎这其中要牺牲多少人,才能培养出一个理想的继承人。


    但是这一切被操纵的磨砺,当章榕会决定站出来,提前接过公司的时候,就要结束了。


    他未来有广阔的天地可以发挥能力,去施展拳脚和抱负,路青也是时候及时清场出去给他让道了。


    至于路意浓。


    /:.


    进一步放纵章榕会沉沦于她,对谁都不好。


    章培明郑重地对路意浓说:“你跟榕会分开后,我会给你很大一笔补偿。”


    他的意思,就在这里了。


    ————————


    章榕会回来的时候,路意浓还是早前的那个姿势,侧卧在床的另一端。


    他心事重重,捏着照片,靠在床头思索,没有发觉身旁的路意浓浑身都是冰凉的。


    两个人在黑暗中一躺一坐,那一晚都没有作声,谁都没有睡。


    第二天一早,饭桌上,两个人面对面吃着早餐。


    章榕会给她添了杯热牛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地问她,户口纸放哪了,他去拿上。


    路意浓低着喝着粥,说出一句:“章榕会,我不去了。”


    “为什么?”章榕会玩笑问她,“新名字还没想好?”


    路意浓垂着眼眸:“你让我改姓,逼我姑姑走。哪怕做完这些,你的家人,也都不会对我满意的。”


    “我姓路也好,还是改姓张王李赵,都没有用。”


    章榕会的笑落下来,坐那没动:“嗯,你又去找过路青了?”


    路意浓没有回答这一句话,许久说:“走了一个谌小姐,还会有下一个的。”


    “我们。”


    她放下手里的勺子,抬眼看他:“要不算了吧。”


    “不去就不去了吧。”章榕会仿佛没有听见这句。


    “那就不改名了,路意浓也好听。”


    章榕会说:“那还是直接拿上户口本,我们去民政局。”


    “领证,虽然是匆忙了些,”他点头说,“回头去一趟桐南,当面给你妈妈道歉。”


    路意浓目光复杂地看着他,然后缓缓摇头:“这是不可能的。”


    “你想怎么样呢?”


    章榕会面无表情地压着满腹的火,说:“路青一句挑拨你就又变卦,那又是想怎么样?”


    “我说了,”她重复一遍,“我说了,我们算了吧。”


    路意浓说出昨晚想了很久的话:“你是对我好,但是这份好,没有意义,也并不是我能承受的。”


    “我姑姑要去香港,谢辰去了国外,陈橙从那件事以后没有再跟我说过一句话。”


    她说:“你是给了我很多。但是我之前本拥有过的一些,也都已经被你剥夺了。我恨过你的强势,现在也感谢你,带我走到今天。”


    “章榕会,我们可以两清了么?”路意浓问。


    “感谢?”


    “两清?”


    章榕会重复了这两个词语。


    他嗤笑着摇头,说:“不行。那是不可能的,你哪都去不了,想都不要想。”


    前一天。


    黑色的轿车驶出了大门,章培明慢慢走到路青的身侧,同她一起看着楼下远去的路意浓。


    然后又眺目远望不远处连绵的西鹊山。


    他的手指抬起,捋着妻子的头发:“你章太太的位置是不会动摇的,何必跟小女孩置这么大的气?”


    “你处理不了的事,交给我解决就是了。”


    “女人哭一哭,有什么不能成的,像兆家那次一样。不是么?”他装得像个谦谦君子,其实对一切都心知肚明。


    重来一次,路青发觉自己还是那么愚蠢。


    两次。近十年婚姻。


    她都没有探到枕边人的下限在哪里。


    她的眼睛通红的,笑得发抖:“你们这些人啊,都跟畜牲一样。”


    章培明的手从耳畔,慢慢下滑,搭上她的肩,非常平静地道:“你也早是我们的一部分了。”


    “慎言,章太太。”


    第46章 -45^^……


    捅破了最后那层窗户纸,夫妻也就与普通合伙人无异,顶着这个名头各自做该做的事。


    章培明离去的时候,西鹊山的夜灯才刚刚亮起。


    路青独自醉过去,清醒过来的时候,又已是另一番明媚天光。


    她晕晕沉沉,踩着拖鞋下楼,被迎面撞上的章榕会揪住松垮的袍裙。


    路青其实很瘦,比路意浓更瘦,只剩了一把骨头。


    章榕会一只手几乎就能将她提起来。


    她做章太太的气场不输,缓声告诫道:“章榕会,请对你继母放尊重一点。”


    章榕会垂眸看着她那张脸,问:“输不起是吗?”


    “她是你的亲侄女。连那样的照片都敢寄,你还有一点人性么?”他问。


    路青偏过头,笑了笑,她不想争辩什么。


    章培明需要章太太站出来,独自担下那个棒打鸳鸯的恶人角色。大家各司其职,那她做就是了。


    路青懒懒掀起眼皮:“章榕会,是你过河拆桥,要赶我走,这个结果不是活该么?”


    她的眼睛也不知何时盛满了同章培明一样的漠然。


    甚至连愤怒都没有,只剩旁观者的漠然:“这世界上,除了你自己,还有谁会希望你们走下去?别太天真了,章榕会。”


    “别说章家和郁家了,你恐怕连路意浓都搞不定吧?”


    她看着章榕会阴沉的脸色,笑得无比笃定:“竹篮打水的不会只有我一个。一厢情愿的滋味好受么?”


    ——————


    甘景最近工作非常忙碌,她下班后收拾办公桌,在边角位置发现了一本已经读完的书。


    她不确定自己借阅时间有没有超期,便发消息问路意浓。


    看着两人的对话框,才发现她们已经好些天没有聊过天了。


    最后一次,是上周约好要一起去吃火锅。这会儿也没了信。


    她内心感觉不太寻常,发了消息,对方也没回。


    下班后,便直接拿着书找去小区外面,又被门禁卡住。


    她按下房号,拨通了可视的对讲。


    里面很久才接通,声音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她打了个招呼:“我来找路小姐,她在吗?”


    “路小姐?”


    “这几天,都不在的。”


    “就那天吃早餐的时候……”阿姨说得模糊,“后面就没见了。”


    章榕会那些天也都没来公司。


    他在线上通过秘书发号施令,司内诸事有条不紊地办着。


    公司内部最近在进行大量的洗牌和换血。之前私下里买码过章太太,同她有过一些往来的高管,都被遣的遣、调的调。


    章榕会手段雷厉风行,没有任何回旋余地地直接交由人事上门谈判


    或赔偿。


    司内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小章总不出面大约是为了躲那些老人的求情吧。


    甘景只能这么想。


    两个星期后,她接到了一则出差的通知。


    在G市。


    甘景在那终于见到他。


    章榕会西装革履,参加政府签字仪式,黑色的定制西装衬衫,完美地贴合修长的身形,远远瞧上去也是言行举止风度翩翩。


    签字时握着笔的手被投到大屏幕上,而后镜头上摇,最后定格在那张几乎没有笑意的脸。


    身边的同事惊呼着小章总绝了,一直疯狂地拍照。


    章榕会年纪轻轻,大权在握,已然又脱胎换骨,有了再不同以往的气场。


    签字仪式后,甘景回到酒店。


    乘电梯时,看到好几个穿着正装戴着白色手套的人,捧着大束娇艳欲滴的玫瑰,从专用的隔壁的电梯上了顶楼。


    甘景站那看了一会儿,又被旁边的同事推进了面前已经打开的电梯门。


    她回到房间,去洗手间洗了个澡,喊了餐,打开电脑就准备加班。


    酒店内线电话响起时,她还以为是前台。


    直到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迟疑地问她:“甘姐姐——你能不能来顶楼一趟?”


    十几分钟后,甘景默默按紧了包,敲了敲面前的房门。


    很快门被打开。


    路意浓穿着睡裙,是光着脚跑了过来。


    她没有穿内衣,屋内窗帘紧闭,开了几盏射灯,床边近乎铺满了玫瑰花。


    甘景没来及打量,外面有人走动过来:“路小姐。”


    “滚!”


    路意浓抬手砸了一旁的杯子,呵住将拧开的门。


    “麻烦给我吧。”时间紧迫,她看着甘景。


    甘景沉默着将药盒从包里递过去。


    路意浓将药盒剥出来,只留下了一片锡纸板,握在手里:“这样就可以了。谢谢你。”


    那天晚间还有个签约仪式的晚宴。


    路意浓被章榕会带在身旁,他扶着她的腰,自然地对旁人介绍:“我女朋友,路小姐。”


    路意浓在那刻,想起了总是在人群中交游自如的路青。


    她又感觉自己好像是一个摆设、一个装饰,一只女人背的包,或是男人戴的表。


    眼前是酒店十几米高的深蓝色水族箱,里面游弋着密密麻麻,各式各样漂亮的热带鱼。


    据工作人员介绍,这规模在亚洲排得上前几,光是造价就在千万以上,能最大程度地为鱼群仿拟海洋环境。


    虽然,追究到底也不过是被困在陆地上的假象。


    失神间,章榕会突然伸手捏着路意浓的脸,轻声哄她:“多笑一笑。嗯?”


    “都带你出来了,还在生气?”


    他们晚上回去的时候,甘景带来的东西已经从抱枕套里被搜出来了,就这么摆在茶几上。


    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一板药。


    章榕会捏在手里,读了一下锡纸上印刷的说明,然后没有表情地扔回了原地。


    他在沙发上坐下,拉过路意浓,抱在腿上坐着。


    “别乱吃药,吃药伤身,”他说着抚摸她的脸,“我不是一直用着么?”


    路意浓的月事,一直不规律,偏这次来之前迟了好几天,她一直都在害怕。


    章榕会是在用的。


    但他是不想用的。


    他的表情矛盾,是在犹豫,路意浓看得出来。


    他们最近一直在为这件事吵架,女性在这种事上实在太弱势了。


    章榕会在北城的时候,将她困在酉山别墅的那些天,就一直在说。


    “其实,这件没有这么复杂。我们谈了两年,情侣间谈婚论嫁,都是很正常的。现代婚姻自由,谁能干涉?”


    “我外公,他们也没有那么可怕,”


    章榕会顿了一下:“老人家很疼孩子,年纪又大了,心都会软的。能有个,抱回去看一看,他们满意了,其实也不会再多干涉什么。”


    “这不过是你一厢情愿地认为,章榕会。”她那时说。


    那一天,是章榕会第二次听到这个词。


    第一次是从路青的嘴里,嘲讽他一厢情愿的感情。


    他那时根本压不住火,问:“孩子不愿要,婚也不想结,那你想干什么?现在就非得按你说的分手不可?”


    “你觉得我没有办法负责。可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你但凡配合我往后走一步试试呢?”


    路意浓从章培明那里其实已经很清楚他家人的态度了。


    她觉得很可笑的:“哪怕像小孩过家家一样,偷偷领了证,又有谁真的会拿这个当一回事?”


    “结了婚,有了孩子,当然会不一样。”他那么急迫想去证明这件事。


    “可是我不想要!”


    路意浓尖声道:“我还那么年轻,我根本不想要!”


    “没有哪场恋爱是必须要有结果的,章榕会。你不能那么自私!”


    她为他的执念感觉非常痛苦:“世界上的规则,从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我没有欠你什么。”


    “房子我不要,其他的礼物,一件没动,都在那里,我都还你。”


    “会有很多人喜欢的你珠宝首饰、喜欢你的房子,愿意为你生子育女,为什么非得是我?”


    “这个世界上,愿意为你做这些的人大把,为什么非得是我!”


    路意浓捂着脸坐在沙发上,乖乖在她脚下急得嘤嘤地叫。


    章榕会站在面前,他蹲下身,伸手想触碰她,却被躲开了。


    他的手空悬在那,声音苦涩:“因为别人我不喜欢、我都不要。还能是为什么?”


    他人生其实从未经历过这样大的挫折,与路意浓有关的一切,总是困难的。


    前些天跟朋友喝酒聊天,还在想着怎么如靳南而言把人哄着领了证再说。


    现在转眼,又一脚被她踹下地狱去。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前面都那么好,突然在她眼里,就必须走到那一步了。


    G市夜景的璀璨灯火隔着窗帘朦胧地传进十之二三的模糊轮廓。


    章榕会的手落在她的腰上,沉思着提议:“我最近一直有想法,让妈妈舅舅把店先放一放。换个华语国家,比如新加坡或者马来,去生活一段时间。”


    “等我们这边情况稳定了,再接他们回来。你觉得怎么样?”


    “章榕会,你不累吗?”无声了整晚,事关桐南,她终于肯开口跟他说话。


    章榕会牵过路意浓的手,放在唇边亲,他缱绻的眼神盯着她的脸,神色温柔如水:“应该的。你不是说过,喜欢我,离不开我吗?”


    从在江津买房以后,路勇个人过得相当潇洒。


    妻子在江津给儿子陪读,自己在垣城当老板摆阔,整日里吃喝玩牌,也没人来多嘴。


    虽然路青不肯出面,但是顶着章培明大舅哥的名头,省内的公司还是有很多运输的单子明里暗里地会漏到他的手里来做。


    只是最近生意莫名差了很多,那些内部新上来的人电话也爱接不接,搞得路勇总有点心气不顺。


    棋牌室里机器哗哗啦啦响个不停,屋内臭气缭绕,男男女女插科打诨地笑闹。


    路勇输了几把,正是心情不好的时候,车队会计给他拨来电话。


    是有税务,上门查账来了。


    第47章 -46^^……


    总部公司领导层改天换地,各地分公司也在配合地大动作地做着业务清理。


    K省作为章太太的娘家,自然是这次盘查的重中之重。


    江津公司很快有人出头,举报了公司主管陈某与路青哥哥路勇间异常的业务往来,并提供了备份的资料证


    据。


    内审核查后发现,果然所有由路勇这边承包的运输单,价格普遍比市场价高出30%以上,单吨利润或许不算多,但是加上每年庞大的基数,就不是一般的数目了。


    公司以陈某职务侵占罪报警,紧跟着就是税务上门稽查,带走了车队会计的电脑,调查他们是否存在虚开发票,又是否有伙同贪污的行为,在中间不当牟利。


    路勇被这样意料之外的大阵仗吓到,也怕再牵扯出更多的东西。


    他知道这不是小事,忙打电话向路青求情。


    路勇掩去一些不该说的,伪饰着装作不明地询问,章家公司内部调整,怎么查到我这里了?当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路青哪里不知道他满嘴谎话,在电话那头冷笑:“你的消息太迟了。北城早变了天,找我顶什么用呢?”


    “就这么点事儿,培明他打个招呼……”


    路青打断他的痴心妄念:“要拿你这些腌臜事去培明面前丢人现眼,我是不会去的。”


    “何况章家当家做主的人现在是章榕会,”她盘弄着手上晶莹透亮的指甲,”你找我帮忙,不如去找你女儿。”


    “啊?”


    “章榕会现在很疼她的,当宝贝似的养。叫意浓开口求个情,金山银山,你什么没有呢?”


    路青笑了声,直接挂了电话。


    路勇尚且没有反应过来,那头就只剩忙音了。


    从G市回去后,路意浓的病假条到期,章榕会终于点头放她回校去。


    只是他的管控仍旧在她生活的方方面面,上下课都尽量自己接送,偶有不便再派来司机。


    那天上午,上完课在教学楼的走廊,路意浓接到路勇的电话,说自己来了北城。


    就在P大附近。


    只几分钟的路程,想来看看她。


    初夏时节,穿着被汗透的衣衫的路勇在一群青春洋溢、整洁漂亮的年轻人中间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他在树荫底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


    他说:“你上了P大,爸爸一直没也没表示……”


    “这有几千块钱你拿着,自己换个手机电脑的,别委屈自己。”


    路意浓站在那没动,路勇又自己上手拉开她的包,直接把钱塞进去了。


    她才问:“您找我,还有其他的事么?”


    章榕会中午来接人,远远瞧见了站在旁边的路勇。


    他们这些年也就见过两三次,第一时间并没有认出来。


    章榕会以为路意浓被陌生男人骚扰,皱眉停车靠边,推开门。


    路勇回过头,看到他一下非常惊喜,他之前尚对路青的话半信半疑,现在看已经八九不离十。


    “榕会,你是来接意浓?”他直接问。


    章榕会这才认出他,很有些意外:“您来了?”


    终于成为章榕会的座上宾,路勇这会心理别提多得意,他心下知道这事儿妥了,又暗赞怎么会有这种际遇?


    妹妹高嫁不说,女儿又得了章榕会青眼。


    妹夫和女婿的亲近程度,到底又是不同的。


    他拿着岳父的长辈做派来,也就没有太低声下气:“榕会,我这次来北城,是有个事儿。”


    “不知道你们江津公司那个陈总……最近被调查了,你知不知道?”


    章榕会挟了一块软嫩无刺的鱼腹放到路意浓的碗里,并没有回答。


    无人捧场,路勇也只能继续说:“这个人之前跟我私交比较熟,现在被调查也难免牵扯到了我。”


    “其实、这都是误会一场。做生意嘛!有些人情上的事顺手帮了点忙,可能确实……不是解释得清的。”


    他偷瞥着章榕会的表情,也说得也心虚:“你看能不能?”


    章榕会神色平淡地道:“饭桌上不谈这些,后面我秘书会联系你。”


    “好、好,”路勇连忙举杯,“有你这句话就好,我陪一个。”


    章榕会没有给面子,而是拿了茶轻飘飘地给应付了。


    一顿饭也就吃了一个来钟,路勇走的时候满面红光,也不知是喝了酒,还是压不住内心的得意。


    他对路意浓嘱咐道:“你跟榕会好好的。”


    又喜悦地说:“我回头让家里,把江津的房子收拾出来,你们回家,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这个事儿,章榕会却没有拒绝,他明明有房子,却还煞有介事地回:“也好。”


    那封包着几千块的信封压在路意浓的包底。


    她看着路勇的背影,只觉得恶心。


    怪不得章榕会的人生看起来易如反掌,原来金钱是真的可以买到一切。


    可以买到父亲的关心、示好、直接甚至买到亲情。


    太可笑。


    回去的路上,路意浓恹恹开口问:“这件事,你要帮忙他的忙?”


    章榕会开着车,点头:“只要乖乖退出钱,我会吩咐下去酌情去办。”


    他见路意浓不再说话,从后视镜里看她表情不高兴,解释说:“不是为别的,他有不良的记录,对你也不好。”


    路意浓靠着车窗,神色平静地问:“是你吗?又是你想出来的办法吗?”


    她说的是之前章榕会想把桐南的家人,打包送出国那件事。


    他那时在G市深思熟虑,言之凿凿地劝:


    “如果家人在那边怕无聊,可以投资开店,做些生意打发打发时间。”


    “弟弟也不用在国内卷应试教育了。后面直接留学或者回国,我都能安排。”他似乎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路意浓说:“他们不会去的。”


    “章榕会,我家里都是非常传统的人。他们年纪大了,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背井离乡,去追求什么高质量的生活。”


    “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你这种奇怪的好……有我一个就够了,你能不能别让所有人都必须配合你,过得这么辛苦?”


    说到后来,她的声音已经压不住在抖,章榕会把人搂在怀里,吻着侧脸说:“这不是跟你商量着来。现在不愿意,就当个备选吧,好不好?”


    这会儿面对路意浓的问题,章榕会只是冷笑:“你父亲对你没有任何影响力,对我而言又有拿捏他的价值么?”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找来,我也没有四处惹闲事的龌龊。”


    “但是他还是知道了。”路意浓说。


    章榕会回头看着她:“迟早也都是要知道的,不是么?”


    ——————


    朋友聚会的时候,王家谨对靳南说,章榕会的脸色像晴雨表,最近跟小侄女好不好都在脸上了。


    靳南看着那头喝闷酒,一直在看手机的章榕会,叹了口气。


    “算了,我给个台阶去吧。”


    靳南坐到章榕会的身边,径直从他手里接过手机,划开那个置顶的微信,拨出了电话。


    在章榕会的目光中,沉然开口:“你得来接他一下啊,章榕会今天喝得很醉了。”


    路意浓过去的时候,章榕会果然如靳南所言,醉得不行,靠在沙发上,紧紧闭着眼。


    她在路上有点吃风,这会儿屋里味道呛,就用衣袖捂着口鼻,咳了声。


    王家谨往旁边踹了一脚:“烟掐了,不看事么?”


    那人悻悻往桌上的烟灰缸按灭了烟头。


    她试着扶了一把章榕会,对方的身体紧贴在她的身后,一下没撑起来,沉得要命。


    王家谨就看着章榕会演,并不奉陪地对路意浓摊手:“又不是我喊你来的,靳南还在外面打电话,要帮忙你去找他。”


    路意浓犹豫了一下,只能去外面找人。


    紧紧盯着她的背影,刚刚掐烟的那人对王家谨轻浮地问:“这个女的挺漂亮,混哪个圈里的?”


    “脸上、身上哪动过没有?”


    章榕会睁开眼睛,盯着他看,冷森森地问:“你在说什么?”


    “你在对我女朋友好奇什么?”


    王家谨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起哄:“踢到铁板了吧?看你不长眼的,还不赶紧罚酒!”


    路意浓找到靳南,回到包厢的时候,桌上已经一字排开数十只玻璃杯,又开始码第二排。


    澄黄的酒液浸透冰块,有个人像小丑一样,一杯接一杯地往里灌。


    路意浓没有留心,在靳南的帮助下,终于把人扶起来。


    他们就近回了P大那边。


    靳南将章榕会扶进卧室,弄到床上,看向一旁的路意浓,问:“他最近心情一直不好,你们又闹矛盾了?”


    路意浓站在那,跟他不熟,也不想说。


    但靳南大概是能猜到的,他说:“他家里是麻烦点,但会哥想做的事谁也拦不住。左不过是大家拳头碰拳头,看谁能硬过谁。”


    他深深叹气:“你也别太让他孤立无援。”


    床头开了两盏小灯,路意浓用毛巾替章榕会擦了脸。


    她沉默地坐在床边看着他片刻,起身离去时,又被抓住手腕。


    章榕会抬起上身,一头栽在她的腿上,眼睛通红地往上看。


    一秒比十秒更久。


    又或者过了很久在他眼里只是须臾。


    “爱我吧,”章榕会抬手,恳求地说,“都教你那么久了,怎么就不能爱我一点呢?”


    “你总是为别人跟我吵架。又一门心思只想分手,这里疼。”他握着她的手掌,轻轻覆上自己的心脏。


    左边床头柜的抽屉里,放了十几张照片。


    他们没有几张合照,又都不是爱拍照的人。


    虽是偷拍视角,章榕会一直也舍不得扔。


    路意浓曾翻出来一张张看完过,又默默放回去。


    她总会在这样一些类似的时刻动容,产生一些喜欢他的感觉。


    但是,略一想到其他的,又像有一瓢冷水兜头落下,浇熄那微弱燃起的火焰。


    两人之间的差距,何止天堑?


    哪怕没有外力阻挠,谁又能保证一颗不会改变的真心?


    她想,这又或许,这只是一种男人的征服欲。


    章榕会到手的太多,得不到的反而稀奇。


    或许是预感到了最终的结局,路意浓一直守着那条线,不肯放弃。


    章榕会看着她无动于衷的表情,却突然恼怒。


    他翻身在上,压扣她的十指,借着酒精逞凶,如恶虎噬咬她的唇。


    ……


    章培明提前进入半退休的状态后,每日乐得清闲。


    除了口头安抚那些公司的老人,其余的时间基本都只是喝茶、跑步、运动。


    预想的是等六七月份,公司年会开完,章榕会的大改落定,他也就要过去了。


    父子俩在高尔夫球场,花三个多小时打完十八个洞。


    坐上球车往回去时,章榕会开口说:“我想在您去香港之前,安排您和意浓妈妈一起吃个饭。”


    “我跟她恋爱很久了。意浓一直很介意长辈的态度,所以我是想由您出面,对她母亲正式有个交代。”


    章培明愣了一下。


    旋即,严肃地道:“榕会。这件事,不合适。”


    第48章 -47^^……


    “哪里不合适?”章榕会问。


    漫无边际的绿荫沿着山坡的起伏,被修剪得圆润可爱。


    章培明嘴里吐出冰冷的话音,却是极尽冰冷锋利:“身份不合适,家庭更不合适。”


    “榕会,”


    “姑且不提意浓和她姑姑进入同一个家庭,以后彼此的身份、位置会有多尴尬。光在江津那边最近牵扯到她的父亲的桩桩件件,你也清楚那是一个什么人。”


    没有在外人面前虚假的客气与委婉,章培明非常直白地评价路勇——鼠目寸光,肤浅自利,无知无畏。


    他说:“你能想象意浓的父亲以亲家的身份,和你的外公同桌吃饭吗?”


    “又或者他未来顶着你岳丈的名衔,出去惹是生非?”


    章榕会立即反驳:“意浓随母亲长大,那个男人根本没有管过她。断亲也好、改姓也罢,都能想办法处理掉。”


    章培明没有耐心地打断道:“血缘是隔不断的,你也不要小看一个无赖的决心。至于意浓母亲——再好,也不过是一名普通的下岗工人。”


    他很直白:“路意浓对你的未来,对郁家、章家的未来,不会有任何助力。只会拖你的后腿、带来无尽的麻烦,你外公绝对不会同意。”


    “所以哪怕我现在假装应承你,也没有任何意义。”


    章榕会一直知道章培明是纵容他的,在各种事情上,他对唯一的儿子所提出的要求,未曾说过一个不字。


    所以,他没有想过,父亲会反抗郁家再娶,却又将他塞入桎梏中,鲜明坚决地否定掉路意浓。


    “我以为您当初会娶路青,就不会在意这些事情。”


    章培明看他似乎陷入死胡同一般冥顽不灵,叹息说:“因为你到底跟我不一样,章榕会。”


    “娶不娶路青,我的能力就只能到现在这里,也不会有更高的突破。”


    “可我的终点,却只是你的起点,你的未来还能走更高、更远,能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球车停在贝壳白的双层建筑旁,章培明撑着扶手下车,将沉重包扔给一旁的球童:“路意浓当不了你的太太。”


    章榕会坐在车上没动:“她是我唯一喜欢的人。非常非常喜欢,非她不可地喜欢。”


    “人的想法总是会变的,”章培明没有回头,“真喜欢,好好养在外头,也就罢了。抬到桌面上来,谁都不好看。”


    章榕会从背包里拿出帽子,压下帽檐:“嗯,那我就把桌子掀了,谁都别看。”


    “章榕会,你任性也有个限度!”章培明回身,厉声训斥道,“这不是由得你来开玩笑的事!”


    六月底,公司年会前夕,章思晴带着杭敏英从江津过来,她主动攒局请客,邀姑侄俩吃饭。


    杭敏英去年十二月份考研初试没有过线。


    大家都心里有数,她在学习上是缺了一些天分的。


    杭敏英本来苦哈哈地被章思晴逼着二战,但是又峰回路转,计划赶不上变化,舅舅舅妈要去香港定居了。


    章培明说,家里孩子不用逼得太紧。可以让她申请一个香港的大学读研,顶多就是多缴一些赞助的费用,正好他和路青以后都在,方便就近关照着。


    再次有了曲线救国的新方案,杭敏英转而捧着书,每日里啃雅思单词,就等着回头跟舅舅舅妈一起走。


    章思晴一边同路青聊天,一边关照地往意浓碗里添菜。


    姑侄俩从头到尾,一句话不说,她也多少有些为难和感慨。


    返至中途,路意浓吃了两口肉,口里发腻,起身去了洗手间,偷偷吐了出来。


    出来的时候,撞见路青正在走廊上抱着手臂抽烟。


    她复杂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她,问:“你跟章榕会避.孕的吧?别搞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路意浓现在从她嘴里听到什么话也不会奇怪。


    “不会,谢谢姑姑关心。”


    路青短促笑了声:“好吧、好吧,当我多事。我明天要回一趟江津。”


    “早上刚接到消息,你爸被拘捕了,”她啧了一声,“好像是虚开发票,业务造假贪污的事情吧。”


    明明是自己的哥哥,路青现在却好像是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玩笑。


    “你不知道,这事培明本来打算息事宁人的,榕会甚至派了律师去帮他,但还是压不住,闹开了。”


    “我今天就一直在想,是不是有人忍不住动手了?”


    她眼里闪着看好戏的光彩:“你说,今天是你爸爸,明天会不会是其他人?”


    路意浓回避了她的眼神:“如果他真的违法犯罪,就应该受到惩罚。桐南只是小本经营,我们遵纪守法。”


    路青斜歪歪靠在瓷砖上,嗤笑她:“你真是太天真了,你知不知道要搞垮一个店铺很简单的。”


    “只要认真抓,哪里不是可以关门大吉的消防隐患?”


    “要是再加上几个举报、一些谣言就更方便了,”她发挥想象道,“民宿嘛,违禁品、聚众淫*乱、传染病……举报停业整改三月又半年。”


    “在外名声都坏透了,生意还怎么做下去?”


    路意浓转身想走,又被路青用空的那只手捏住腕:“甚至,再费心些,制造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意外。”


    “一个顶梁柱塌下来,整个家庭几代人都就会被拖入无止境的苦难。那是多少金钱赔偿都填不回来的。”


    “而这些根本他们不用自己出手,一个示意下去,就自会有无数程旻这样的人前赴后继,愿意去办得干干净净,揽下所有责任。”


    她问:“你拿什么陪他们折腾?”


    “我当初跟章榕会斗,是有破釜沉舟,赔上自己性命的决心。”


    “你能拿上你的家


    人做赌吗?”路青轻蔑地笑:“就为了章榕会高贵于旁人的,爱?”


    回到餐桌上时,杭敏英还在挨章思晴的说。


    要她好好背单词、考试,在香港多听舅舅舅妈的话。


    杭敏英漫长坎坷的求学过程,比起路意浓简直一波三折。


    她气鼓鼓地戳着碗里的虾肉,忍不住酸溜溜地小声朝她蛐蛐:“你上得了P大,还不是得多亏我哥哥?”


    路意浓就在那听着。


    拿起的筷子突然停下了。


    她感觉到这些年内心那些伪饰的不介意在今天疯狂溃散。


    她从来装作对杭敏英的挑衅无动于衷,现在却突然发现自己其实是怨恨的。


    杭敏英有疼她的父母双亲、优渥富足的家境、有能帮她解决一切问题的后台。


    她的人生才是开挂到普通人不能想象的。


    为什么,又偏偏盯着自己手里的一亩三分地?


    她被逼到这种境地,往前一步伤害家人,往后退一步、章榕会根本就不允许。


    有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


    章思晴抬头,与推门归来的路青聊着天,杭敏英瞥眼,突然看路意浓那边,两颗眼泪无声地掉下来,砸上了桌面。


    她一时也慌了神。在桌子底下,偷偷拿手戳她:“你怎么了?”


    “我的意思是羡慕你的啊。你哭什么呀?”


    那天晚上,路意浓伏在章榕会的胸口,她开口说:“我想回家去。”


    章榕会亲着她的侧脸:“好,我们一起。”


    “不,就我,”她再次拒绝他,“我想暑假回家待一待。你陪不了那么久。”


    章榕会沉默着不想同意。


    路意浓翻过身,面向床的另一边。


    章榕会无奈地从身后抱紧她:“我这不是舍不得你?”


    他听到眼前的人,声音轻幽幽地道:“可我的人生,也从来不是只为了你而存在的,章榕会。”


    他紧紧揽着,埋在她的肩后,许久:“嗯。那就早点回来。”


    路意浓到了桐南,看到一楼挂着照相馆暂停营业的标牌。


    从舅妈口中,她才知道前天家里出了事。


    客栈二楼后头屋檐下发现新挂了个马蜂窝,舅舅二话没说,自己搬着梯子搭上,拿上塑料袋就要去摘了。


    结果刚拿上塑料袋套上系好,梯子重心不稳,整个往下一滑,舅舅从两三米高的地方俯趴着摔下来,胸口着了地。


    他开始以为没事,甚至坚持拿着汽油处理掉了蜂巢。


    结果到半夜却发现无法翻身、也无法起床了,慌忙之下,舅妈喊着民宿的客人帮忙送去了医院。


    检查拍片是轻度压缩性骨折,但好歹是没有伤到脏器。


    医生大骂他们不上心,要是骨折戳到了内脏,这会儿已经出大事了。


    家里人都后怕不已。


    舅舅观察了一夜,又被挪回来卧床修养,他听着舅妈哭哭啼啼,就一直插科打诨:“哪有什么事?这不是好端端的。”


    “还得是多亏了楼上的周先生,”舅妈不理他吹牛,“他有急救经验,知道不能乱动,帮喊了救护车担架抬过去的。”


    中午时候,舅妈做饭蒸出了一些点心,喊路意浓帮送上楼去,感谢人家。


    她端着瓷碟,敲了敲房门,并没有人应声,往二楼平台走了两步,看到一位穿着板正短袖衬衫的中年男人在背对着喝茶。


    “周先生吗?”她开口。


    对方回头,看到她。


    路意浓把瓷碟端到他手边放下,介绍说:“这是我舅妈自己蒸的米糕,请您尝尝。非常感谢您那天帮忙。”


    “没事,”对方开口,“只是顺便搭把手。”


    肢体反馈早于意识,她的后脊倏然一凉。


    路意浓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到那个容貌平平的男人的脸。


    那时躺在王家谨汽车后座,被外套蒙着脸一动不敢动,所有的观感集中于对外部的听觉。


    极有特色男性播音腔从窗外传进来。


    ——这是怎么搞的?


    ——那你忙着,注意安全。


    她记得王家谨当时喊:周叔。


    周强也看着她,笑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她挪开了眼神。


    周强笑了笑:“哦,看你的眼睛,以为你认识我。”


    第49章 -48^^……


    吃完晚饭,路意浓坐在二楼的平台上,看着天空中高悬的月亮。


    云朵像是隔着被单摸到的一团团没有揉匀的棉花,时厚重,时轻薄,偶蒙住那片暖黄的光源,又很快让出光来。


    章榕会在电话那头问:“刚才听李沛说舅舅摔到了胸口,怎么不告诉我?要不要我派车接到江津去做个专门的检查?”


    “不用,医生让卧床恢复了,没大事。”她回答道。


    “我还是不太放心,要么我过去一趟?”


    “章榕会,你别来了。”


    路意浓的嗓音发紧,强行往下吞咽此刻的恐惧与不安:“家里大家现在都很忙,你来还得分心招待你。”


    “舅舅真的没事。”


    电话那头沉默着,良久章榕会说:“好。那你在家多待一段时间。”


    “有需要随时给我电话。”


    通话挂断,路意浓蜷在藤椅上,发呆虚握着那微沉的重量。


    突然听到门外一句:“章榕会,是你男朋友的名字么?”


    周强看着那个小姑娘像发现陌生人突然炸开了毛的野猫,从椅子上一下坐起,目光警惕地看着他。


    哪有半点对他帮手救人的感激?


    “你认识我。”周强肯定地说。


    路意浓没有回答。


    他一步一步走过来,问:“你为什么害怕?”


    “您为什么来这里?”路意浓问他。


    “走访。”


    “走访什么?”


    “这儿。”


    “走访出什么结果?”


    周强没有任何情绪地答:“没什么特别的。很普通、很规矩的人家。”


    路意浓的身体在黑夜中几不可见地微颤,她仰着头:“那你会放过我们吗?”


    周强没有回答这句话,而是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郁锦梅女士委托我前来协商,关于你之后的去向问题。”


    “希望我们能够顺利就这点达成一致。”


    ————————


    路意浓在桐南待得并不算久,不过两周,就回到了北城。


    章榕会回家的时候,发现阳台上拉开了纱窗,白色的被单被两头夹住,在风中摇摇荡荡。


    阳台的植物,在交互的气流中微微摆动着影,他听到恼怒的一句:“乖乖,你吐!”


    章榕会循声进了厨房。


    系着围裙的路意浓蹲在地上,跟乖乖斗争着,要从它嘴里抠出不小心落在地上的生排骨。


    章榕会拉开厨房的门。


    乖乖也是个欺软怕硬的狗,看到他进来,立刻就吐了,疯狂摇着尾巴讨好,嘴上还拖着口水。


    章榕会拿纸巾捻起排骨,丢到垃圾桶里,在她身边洗手。


    “双标狗!”路意浓臭骂。


    “是你平时不够有威严。”


    他道:“怎么回来不说一声?做饭也不等我?”


    路意浓说:“倒趟地铁就到了,喊你去接还不够麻烦的,又不知道你开不开会、加不加班。”


    “晚上做什么?”章榕会在旁问。


    “红烧排骨,凉拌牛肉。”


    “好,”他从她手里接过刀具,“天热着,配点啤酒正好。”


    好些天没见,小别胜新婚,路意浓今天都乖得很,吃完饭,喝了点酒,乖乖趴在怀里让亲。


    之前不明缘由的阴晴不定,终于拨云见日。


    章榕会暗暗松了口气。


    电视里播着新闻,章榕会盘着她柔软的指腹,怀里的人动了动,然后问他:“你在国外,无聊的时候会做什么?”


    她其实很少问章榕会私人的事情。


    “读书啊。”章榕会理所当然地说。


    路意浓


    半分不信,仰头斜他:“少来。”


    “娱乐肯定也有。喝酒,聚会,打牌,看球,赛车。”


    “你不是高中回来读书的么,那时候还没成年吧?”她严重怀疑章榕会无法无天,无证驾驶。


    章榕会摇头笑:“赛车不是这么算的。职业选手很多几岁就开始练卡丁车,十三四晋升方程式。我那时候玩的不算早了。”


    “危险吗?”她觉得这个运动听上去很莽撞。


    “封闭赛道还行吧。年轻斗气的时候也翻过车,着火前被工作人员拉出来了。我眉毛上还留了个疤。”


    路意浓很老实地往上看,伸手去摸:“有么,没瞧见过呢。”


    章榕会似是失落:“这么久了都没注意过吗?来,你再仔细看看。”


    路意浓便从他怀里跽坐起身,贴近他的脸,一点点细细扫过去,又动手拨开其间,还是什么都没瞧见。


    “是哪一边啊?”她问。


    她指下的那张脸,开始闷闷发笑,紧跟着抱紧她的腰,埋在路意浓的肩窝里,直接笑倒在沙发上。


    “你傻不傻?说什么都信呢。”


    她气极地锤他:“章榕会,你怎么总撒谎?”


    “情趣啊,”他懒洋洋地躺着,掀开眼皮看她,“你打我不也是情趣吗?”


    路意浓被他堵得没话说:“那是你真欠。”


    章榕会无所谓地亲她一口:“你感兴趣,下次就带你去玩。”


    两人如此,度过了相当甜蜜美好的几天。


    章培明和路青已经动身去了香港;


    路勇的案子由律师接手在办,很可能逃不脱刑罚;


    甘景接了个额外的新任务,去一趟桐南,以高价盘下李家的民宿和照相馆,承担他们的经营风险,全额返还利润。


    “怎么解释呢?”甘景为难地问。


    “说是我让的,就可以了,”章榕会道,“其他不用说。”


    那天中午本来说好要回家,临时加了会,又走不开人。


    路意浓道:“我给你送到公司来吧。”


    这样的惊喜于章榕会也是意外的,他把人拉到办公室里,飞快地吃完那一顿饭,又把人按在怀里。


    不足地亲。


    直到下午的会议马上开始,才不得不停。


    章榕会看着路意浓的眼睛,似是欲言又止,有没说完的话。


    “我走了。”路意浓说。


    “我送你。”他还是不舍得她一个人孤零零的。


    楼下早有车在等,路意浓提着空饭盒,上了车,朝他挥了挥手。


    “赶紧上去吧。”


    章榕会错眼一瞧,看见主驾司机板正地坐着,看到对方精干强壮的身材,黝黑的皮肤,微妙地察觉一丝不对。


    但是车已经在眼前开出去了。


    正午喧哗繁忙的道路,路意浓握着手机,看着前方大道,心中是一片对于未来的茫然。


    那时周强对她允诺:


    “我们保留你P大的学籍,为你调整至双硕士学位项目。在P大已读算你联合培养的第一年,取得语言成绩后,可以直接入学LSE,一年后英国课程结束,即可获得双边的硕士学位。”


    “毕业,我们会帮忙解决后续留英的工作、入籍,等等问题。”


    “我想回国呢?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国?”路意浓问。


    “章榕会先生结婚稳定后即可,”周强说,“不会很久。”


    路意浓靠在后座,看着车水马龙的城市,曾经觉得陌生的北方,不知何时也添下了种种回忆。


    都怪章榕会太霸道了吧,她想,怎么此刻想到的任何都与他有关系。


    路意浓的手机这时响起来,她看着上面的名字,按下了通话键。


    “宝贝,让司机停下车。”


    “怎么了吗?”她问。


    “有个东西忘记给你了,喊司机停一下。”


    她回过头,从后窗玻璃看到章榕会的车不知何时跟上了前,在往来的车流中左冲右突,步步紧逼。


    “这条路不可以停车的,”她对章榕会说,“不要紧的东西的话,就算了吧。”


    “很要紧,”章榕会坚持,“先停一下?”


    他听着电话那头长久的呼吸声,却没听路意浓没有对司机说任何的话。


    她掩着语气里的艰涩:“这边停车,真的不行。你别跟了,先回去开会吧。”


    “宝贝,你听我说。”章榕会眼眶发热,缓缓开口。


    “我第一次见你,不是在思晴姑姑家的楼下。”


    “是你高一下学期的六月,路青领养章丛,在垣城老家办酒那天。”


    “你那时候,穿着绿色的衣服和牛仔的裙子,给我指路。后来,你坐在葡萄藤下面跟那个小孩子玩的魔方,也被我还原。但那时候,你已经先走了。”


    “重新遇见你以后,我一直很后悔。”


    “如果早知今日,我就该厚着脸皮,到处去打听看看,这是谁家养的这么可爱的小姑娘。”


    “章榕会,你别说了。”


    “你听我说完,”他的声音并不平稳,“我追求你的过程是很不堪,我承认。我强行插足你们之间,对不起谢辰,也对不起你,但是我不后悔。”


    “为了靠近你,所做的每一件事,我都不后悔。”


    “这两年,我过得很幸福。或许对你来说,为难又勉强,但是对我来说,每一分钟都很幸福。”


    “从我母亲离世后,家庭对我来说是很遥远的概念。但我喜欢跟你待在一起,说话、做饭、聊天,甚至冷战。你打我、骂我也好。我也会觉得开心。”


    “求婚戒指,现在就在我手里,但可惜一直没等到我心里最好的时机。”


    “以后结婚、领证、小孩子,我都听你的。如果你也愿意接受,就让司机停下车。好吗?”


    章榕会久久听不到电话那头的半分回音。


    只看到前面的黑色轿车无比坚决地在黄灯上的尾巴上冲出了路口。


    黄灯倒数变红。


    章榕会已经不辨颜色,毫不犹豫踩下油门。


    另一侧蓄势待发的面包几乎同时冲出来。


    章榕会看到对面主驾的中年男人惊恐的眼神,突然决心,强行高速下转向避让,直接冲向了路边的围栏。


    “砰!”


    “章榕会!”路意浓从后窗看到这一幕,失声惊叫,电话那头却没人再回答。


    “你快停一下!”


    “后面车里是章榕会!”她无意识地流了泪。


    前排的男人,反手无声地将手机从她的手里抽出去,按下了关机键。


    他只是一个来完成指定任务的机器。


    第50章 -49^^……


    或许当时开车冲向护栏的那刻,也抱着那样极端的念头,妄想能勾起她的一丝怜悯。


    安全气囊爆出的瞬间,耳边乍然一片安静。


    章榕会失去意识的前一秒,看着后视镜,在脑海里想象出了一个飞奔过来的人影。


    可是醒来。


    什么都没有。


    除了无处不在的疼痛,什么都没有。


    单人病房里空空荡荡。


    只有透过窗户,洒进来的寂寞炽热的阳光。


    病房四周被周强派来的人严密看守,章榕会闭着眼睛,静待着麻药过去。


    中途有护士进来,帮他换冰袋冷敷充血的眼睛。


    他从敞开的门,听到外面的声音。


    医生说,万幸只是撞裂了眉弓缝了八针,左眼球充血是暂时的,没有伤到视神经,但会有短期的视力下降,都很正常。


    哦,原来那次跟她插科打诨时的玩笑,如今


    一语成谶了。


    他听到郁锦梅问:“人醒没醒?”


    “护士说醒了。”周强说。


    “好,”郁锦梅道,“你看着他,别乱动。我先回去,不叫老爷子担心。”


    片刻后,周强推门进来。


    他俯下身,站在病床边说:“您有需要随时告诉我。”


    又问:“王家谨在外面了,让他进来么?”


    “人呢?”章榕会缓缓开口,胸腔的震动,牵扯出气管里一股淡淡的血腥。


    周强沉默了。


    章榕会睁开那只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模糊的人影,又问一遍:“人送哪去了?”


    “我不能回答,”周强说,“我保证她是安全的。”


    “滚出去。”章榕会呼吸粗重,咳喘了几声。


    周强不敢刺激他的情绪,便依言退出了病房。


    中间护士又进来了两趟,冷敷,挂消炎的点滴。


    章培明得到消息,急返北城,到达医院已是傍晚。


    医院里的灯光,跟别处都不一样,冷到极致的白,又或能读出一点蓝调。


    冰凉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顺着细管连通着血脉注入身体。


    他躺在那,对章培明说:“爸。你期待我过的,是这样的生活吗?”


    章培明沉默良久:“我们总是希望你好。”


    章榕会笑起来,笑声从疼痛的胸腔震动着发出,他重复道:“是希望我好?”


    “还是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套牢我为你们的私欲买单?”


    “为了家族的传承延续,是不是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我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幸福?”


    章培明一句也没法回答他,许久从屋里出来。


    路青坐在门外的长椅上无聊地支着腮在等,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她冷眼看着丈夫一脸憔悴沧桑,嘱咐护士一定好好把人看住,及时反馈情况。


    两人先回西鹊山休息,车里的气氛比进了冻库还要冷清。


    路青偏头看过来,开口问他:“我对你还有用么?”


    “我们是夫妻,不要说这样的话。”章培明当下并没有心情去敷衍这样愚蠢的问题。


    “我只是觉得很没有意思,”路青笑笑说,“怎么转来转去,结果都是一个样。真没有意思。”


    “什么叫没有意思!”


    章培明骤然怒不可遏道,“榕会是你的儿子,他今天伤成这个样子,你这个做母亲的不说怜悯关心,竟还是这个冷嘲热讽的态度!”


    “别冲我撒邪火了!章培明,”路青冷笑道,“章榕会受伤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不是你们心心念念、日思夜想的结果吗,怪得到我的头上?让我做了你们的刀,现在真伤了人后悔,难道还是我的错?”


    “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就别再装了。”


    车子停下,路青推开车门,拉了下披肩,踩着高跟鞋,姿态窈窕地先下了车。


    她高傲地仰着头,踩在青翠的草坪上,一步一步往别墅走去。


    想起高三那年的冬天,自己穿着单薄的冬靴在自习结束的夜晚穿过漆黑一片的巷弄匆匆回家。


    那是一双很旧很旧的鞋子了,里面的绒毛早没了任何保温的作用,当下的每一步都像直接踏在冰上,也像走在凌冽刀锋。


    痛苦好像一种轮回的循环,总是在她不同的年纪,殊途同归。


    可是,她已经没有那样年轻了。路青想。


    章榕会在次日出院的下午,登了郁家的门。


    外公正在待客,是他多年前外任的一个门生,这次回来特意上门拜见。


    对方看着他半边被纱布挡住的眼睛,一时惊骇:“榕会,这是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外公抬眼看了他,扶着拐杖示意:“那今天,就先不招待你了。”


    “好的,老师,”对方立即领会告辞,“您什么时候方便,随时联系我,再上门拜会。”


    周强陪同着出门送客,再回来时,听到老人一字一句道。


    “你怨不着旁人,章榕会。”


    "你故意把自己伤得这么狼狈,哪怕真舍了一只眼,也讨不来那个女人回头看你一眼。"


    “可笑不可笑。”老人冷嘲道。


    章榕会面无表情地站在他的面前,良久,双膝缓缓落地,跪了下来。


    他目视着地面,平静地对着外公说:“其实很早之前就想告诉您,我遇到了一个很喜欢的人,一直想带回来给您看看。”


    “但是怕您不能接受,也怕太贸然会伤害到她。”


    “现在人被送走了,我就无所谓了。”


    他说:“之前让您帮忙救钱铮时的允诺,我已经决心要食言了——”


    “遇到过真心喜欢的,我就没有办法再去跟没有感情的人组成家庭。”


    说罢,章榕会郑重地向外公磕了个头。


    而后起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榕会!”郁锦梅在后厉喝着想要留住他。


    周强在走廊拦住:“您直接走不合适。”


    章榕会猛然抬手,一拳砸向周强的脸。


    他之前练过自由搏击,这一拳到肉扎扎实实地挥出去,没有任何收力。


    周强没有任何反应闪躲的时间,眼前先是一黑,而后反手勉强撑在墙上没有往下滑。


    疼痛迅速地冲击着神经蔓延开来,他的领口被那个脸色阴沉、不可一世的年轻男人提起。


    “当好你的狗,以后别再多我的事,”章榕会道,“你也不姓郁,别急着出头。以后有的是要算账的时候。”


    王家谨在停车场玩着手机等人出来。


    章榕会上了副驾驶。


    他回头又看到那块纱布,一拍大腿,高兴地说:“我就说你这个形象特别像哪个动漫里的谁来着。”


    “金木研!记得吧,吃人那个。”


    “直接去出COS吧,酷得很。”王家谨吹了个口哨,幸灾乐祸道。


    章榕会懒得理他,点了一支烟。


    手机一直在口袋里震动,新消息堆得满满,他全都无动于衷。


    他不想划开手机,看到那个置顶的对话框,最后的一条被对方挂断的语音通话,停留在10分33秒。


    他所有的爱与欢喜,倾尽全力的一搏,没有换到对方任何回音。


    从出事以来,他拢共只回了两条消息,是李沛的。


    [姐夫,你要来买家里的店啊。]


    他回了个[嗯]。


    [我妈他们没同意,觉得这样占你便宜不好。]


    [那就随便吧。]


    他想:那就随便吧。


    ——————————


    孙呈宜在S市第三次拿到雅思口语5.5的分数后,终于情绪大爆发,她在家边哭边嚎怒干了两碗饭,下定决心跟从前人的攻略,去泰国试试曲线救国。


    不得不佩服现在网络发达,几乎从下机之后的每一步都被攻略安排得明明白白,绝对不会踩坑。


    她提前一天去现场踩点的时候,在成群结对的人群中间看到一张落单的中国面孔。


    应该是中国吧?五官白皙端雅,气质轻柔,不像东南亚本土的。她想着。


    孙呈宜外向开朗,她非常主动地凑过去打招呼:“你也明天考吗?”


    对方回头往四周看了一下,确定是她在跟自己对话以后,才点头:“嗯。”


    孙呈宜好奇地问:“你这是第几次考?出去是读本还是读研?要去哪里留学的?”


    “第一次考。”对方只回答了她第一个问题。


    “第一次就来泰国啊?”


    但孙呈宜也没觉得什么不妥,伸出手来:“孙呈宜。”


    对方同她握了握,自我介绍道:“Lynn。”


    “你姓林?取这个名字好好听啊,不像我,直译叫Sun,土死了。”


    Lynn礼貌笑了笑:“可以叫Sune,其实都还好。”


    她晃了晃手里


    的书:“我就是来看看场地,还得回去准备一下,你明天考试加油。”


    “哦哦,你也加油!”孙呈宜姿态夸张地握了拳。


    Lynn抱着书本回房,复习完昨天的错题,又戴上耳机,播了两套听力。


    写完对了答案,是下午最热的时候。


    东南亚炎热潮湿,没法出门,她看着窗台上白到耀眼的阳光,突然疲惫。


    缓缓伏到了桌面上,看着上面木纹的走势,用指甲轻轻刮擦。


    耳机的英语还一直在响,她走了神。


    重新出发的第一次自我介绍,开口艰涩。


    她套进新的身份里,成了一个换了壳的人。


    之前书本被烧掉后的强行终止。


    和这次被送走的被迫重拾。


    她闭上眼睛,阻止自己去想更多。


    人生好像被名为命运的东西调整回归原本应在的轨道,哪怕中途一切已经面目全非。


    抽屉的护照本上,印着她全新的身份。


    李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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