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二点多,跑腿送来密封的包裹。
谢辰拆开查验,才发现U盘的连接口已经彻底损坏,整个都弯折起来。
拍下照片,发给前台:[]
对方回复:[不好意思,谢先生。保洁捡到的时候已经是这个样子。我们可以照价赔偿您另一只。]
手头的材料不全,当夜的加班不了了之。
第二天,医疗板块市场部的副总监就找上了门。
他是一个张姓的关系户,三十多岁,职级不算太高,听说是章家老太太的子侄。
张副总监对这个被章培明特意提携,初出茅庐、锋芒正盛的年轻人早有微词。
明里暗里地做笑面虎,给他加一些额外的工作。
谢辰开始不清楚情况,没有直接拒绝,到后面就开始变本加厉。
这次是津海一家三甲医院,智慧医疗项目的招标。
司内已经有过成熟的案例,只需要把配套的材料修改一下,然后根据医院需求增删一些配置,重做一下报价表。
谢辰觉得这个东西比较重要,推辞说:“我不懂这些,恐怕做不了。”
对方只一味强压下来:“你根据之前的材料写一版。肯定不能用你测算的数据,我是要改的,你先打个样出来。”
他前天才接到材料,今天对方便直接来要结果了。
谢辰说:“还需要等一等,U盘昨天不小心损坏,送修要下午才能拿回来。”
“这样重要的东西,送修你不去看着?”
对方颐指气使,强硬无礼,谢辰好脾气地解释:“章先生这些天出差,每天上午都要做远程线上汇报。U盘文件本身我用了高强度的加密算法,不会……”
张副总监不耐烦地道:“你还是赶紧吧,我这个东西要得很急啊。”
谢辰中午便没有休息,取到东西后,加班加点地粗制了一个版本,用微信发了出去。
算是回了他。
这件事正常情况就到此为止了。
意料之外的是一个多月后,项目开标,结果被同行的一家不知名公司截胡,其中内情谢辰不清楚,只知道副总监被狠批了一通。
没过几天,传出来的风言风语,不知为什么又
烧到他的头上。
直指他在开标前曾损毁了U盘,还拿到外面去修。
暗示谢辰年轻没经验,缺少保密意识,可能涉及到数据泄密。
这不是专业能力上的否认,而是直指对他人品的质疑。
谢辰查询了公开的标书,他的测算和描述在上面,一字未改。
他心气高傲,不妨被这样的蠢货阴了一手,只觉得恶心透顶。
以这件事为引子,他进入职场倦怠期,叠加期末课业繁忙,同路意浓联系被迫减少等等负面情绪。
思索良久后,给路青发了短信请辞。
为避嫌,他和路青几乎不曾私下见面。
这次见到她,是被约到餐厅里。
餐厅的女主人刚从上一位客人的包厢出来,抬手请他落座,拿上菜单。
谢辰准备了一些比较冠冕的借口,没开口,已被路青打断:“公司里发生了什么,我都很清楚。”
他的话被迫咽下去。
“你有些地方跟我很像,谢辰,”路青翻看着菜单,语气随意地说,“小城市出身,自尊心强,才华横溢,引人羡嫉。”
“尤其是那天,你被章榕会羞辱后,还要站在会场上的样子,真是跟我当初一模一样。”
她轻飘飘地提起那天的旧事,在谢辰复杂的目光中,点完了菜,将菜单还回侍应生手里:“那样的事都经历过来了。现在反而要走,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他默然。
路青说:“意浓是有我托底的,她继续读书深造,或者日后结婚生子,买房买车,我都能负担。”
“而你,”她停顿了一下,“放弃之后,又要从哪里重新开始,才能走到今天的位置。嗯?”
谢辰很明白路青的打算。
她目前没有实权,需要有人在公司里站稳脚跟,就近盯住章培明在商业上的动态,不至于自己完全被排除在外。
等他学业稳步推进,毕业以后立即转正,即可顺利到手年薪近百万的offer。
以后人生再走的每一步,青云直上,都只会让同龄人望尘莫及。
但一旦他半途而废,于路青,也就没有继续投资的价值了。
谢辰自己攒了一笔钱,从去年暑假至今,二十万余。
对于一个大三在校生而言,已经是很不错的积蓄。
但是这些其他方面过度付出的精力,也某种程度上影响了他的学业。
他没有时间刷绩点,在学霸云集的P大,GPA只能算中上,保研前途并不明朗。
出国要准备语言成绩、联系中介做申请,面临巨额开支,即便拿到理想院校的offer,也大概没有拿到全奖去读书的机会。
一条光明坦途,一条荆棘之路。
他能怎么选?
路青从口袋里掏出香烟,葱段般的长指擦着了火:“我没有兴趣给迷茫的年轻人做精神导师,你想好再给我一个答复。”
谢辰沉默了许久:“我还是想回家看看。”
路青点头:“当然。”
他离开餐厅后不久,收到一条短信。
没有其他的附语,只有一个在江津的地址。
——————
定好周五的机票,中午时分,挤进闹哄哄的经济舱,脱去一身名利场必备的西装,换上普通的灰色羽绒服。
谢辰重新回归单纯的学生身份。
前面的女人艰难地往上抬着行李箱,身边的孩子扒着她的腿嗷嗷在哭,谢辰顺手帮忙推上了行李架。
落座后,又恰好是在隔壁位置,女人抱着孩子,客气地连连感谢他。
看着舷窗外浓重的云层,听飞机里播报着目的地的天气和温度,他脑子里突然想起花样年华里的一句经典台词。
“如果有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一起走?”
他想,自己是缺少了一些从头开始的勇气。
但是。
只要她也愿意。
——————
是日是冬至日。
章思晴早早约好要请路意浓吃自己的手工水饺。
她在下课后,坐上来接的章榕会的车,在半途才发现路线不对。
“不是去思晴阿姨家吗?”她觉得有点奇怪地说。
“饺子什么时候都能吃,”章榕会简短道,“有个局。”
路意浓并不想参加章榕会的饭局,尤其是在包厢里看到两面之缘的王家谨那一刻,抗拒的情绪一下到了顶峰。
王家谨的笑也僵了。
章榕会从身后推了推路意浓的腰:“坐下说。”
她面无表情地被迫落座,章榕会抬手给她推来茶水。
王家谨说:“你故意的吧?”
章榕会是用行动打脸他当初的那句,拿不出手、带不出去。
“不是吃饭么?”章榕会问。
他们对彼此都没有任何的好印象,装作空气地对对方视而不见。
章榕会一边随意跟王家谨聊天,一边往路意浓碗里添菜,倒是什么都不耽误。
王家谨觉得他这副样子真是陌生又碍眼,看着那条摊在桌上光彩斐然的手机链,突然冒出一句不知所谓地冷嘲:“原来也是一个样。”
章榕会随着他的目光看过来,恰巧路意浓的手机在桌上亮了亮。
她看着一闪而过的名字,下意识迅速点了挂断。
——————
谢辰下了飞机,直接打车到了江津大学。
天色比飞机落地时已更加昏沉,路旁灯光黯淡,天气预报说晚间可能要下雪。
校内的行人随着天色渐晚,日渐稀少。
南方的冬天,与北方是不同的。潮湿的寒气会从脚上钻入,一点点漫遍全身。
谢辰握着被挂断后再没有动静的手机,在宿舍楼下乖乖等着她回信。
又过了很久,宿管阿姨出来扔垃圾,大约注意到他很久了,开口便问:“同学,你找谁啊?”
谢辰礼貌地回答:“路意浓,她是经管院大三的,我之前送她来过。”
宿管阿姨“哦”了一声,她显然是有印象:“她退宿好久了,早不住这儿了。”
“搬出去得一年了吧。”她想了想。
这顿饭给王家谨吃得是别扭极了。
冬至对他来说还是挺重的节日,本来想那天话说的重了,给章榕会低个头,也没想来这儿得陪着路青的侄女吃饭。
他粗声粗气地故意问:“一会儿去玩点什么?下半场再摇人喝点?”
章榕会只说:“不玩。”
“老子特意来江津找你……”他叽里呱啦一大通地开始埋怨。
路意浓放下餐具:“我吃好了,你们慢慢聊,我先回家了。”
说罢,她拿起自己的东西,围上围巾,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身后隐约听到王家谨挖苦:“你看她那样……”
餐厅外面不远,有一个公交站。
她贴近站牌,研究着公交线路,突然有人拽住她的手腕:“怎么走得那么急?”
路意浓不动声色地挣出来:“我还要回家写作业。”
章榕会不再勉强:“我们一起。”
她说:“我要坐公交车。”
“那也一起。”
她觉得章榕会真的不太讲理,说:“你的车怎么办?”
“车钥匙扔给王家谨了。”
他的意思是自己也没别的选。
路意浓便问他:“你坐过公交车吗?”
章榕会没答。
她懂了,没办法地接过他的手机,帮忙领了一个公交乘车码。
她在帮忙申请的时候,突然感觉章榕会的不接地气挺搞笑的。
怎么这么日常的东西都不知道?
等车来的时候,路意浓又突然天马行空,要是跟章榕会玩你有我没有的游戏,自己肯定能轻松赢下。
他没坐过公交,肯定也没坐过地铁。
章榕会怎么都得掰一个手指吧。
她小时候被外婆带着去干活,见过农用拖拉机。
他肯定没见过。
又得掰一个。
别提小时候被大鹅追,被螃蟹夹手,这种囧事,章榕会肯定都没有了。
“210来了,”章榕会说,“刚刚看的是不是这个。”
他抬手,往路意浓的额前一敲,“是不是这个?”
“
是。赶紧赶紧。”
她后知后觉地追上人群的尾巴。
挤在人流里,章榕会在耳边问她:“你在想什么呢?”
“我有你没有。”
“?”
“就是一个聚会游戏,你没玩过吗?”
“没有。”
好了,他又输一局,五根手指都掰完了,自己胜局已定。
路意浓单方面替自己拿下了胜利。
公交车上剩的位置不少,顺利在后排找到了两连的空座,章榕会坐在她的身边,开始用手机查那个游戏怎么玩。
“下雪了诶。”路意浓突然对着窗外说。
南方的初雪,往往是不成型的雪粒子,白白的、一粒一粒,落地随即便会消融。
这样的场面,对章榕会而言,还不叫雪。
但是看她高兴昂扬的神色,又觉得怎样都好看。
公交在半小时后到了站,寒风刺骨,章榕会脱下外套,压上她的肩。
修长的男士外套垂过了女生的小腿。
他穿着单薄的羊绒衫,单手插在口袋,不疾不徐地跟在她的身后。
路意浓顶着雪花落跑,嘀嘀咕咕地说:“冷死我了。”
“谁让你不坐车?”
“谁让你骗我去吃饭?”
万家灯火的高楼大厦,万米高空坠下的雪粒,是他们此刻浪漫的背景。
而谢辰的脚下,是一路风尘仆仆,蹚过雪与水的泥泞不堪。
他看着那一幕,许久没有挪动脚步。
十几分钟后,他坐在公交站前的长椅上,看着一辆辆巴士到站,又开走。
手机在掌心震动。
路意浓:[刚刚没接到电话,怎么啦?]
他没有表情地把手机收了起来。
第22章 1^^……
绿色的啤酒罐倾尽了最后一滴,被随手捏扁,扔进了半满的垃圾桶。
[我最近生出一些愚蠢念头。]
便利店把手上的"OPEN""的木牌随着玻璃门开关,迟缓地左右摇摆。
[感觉现在的生活很没有意思。]
踏着雪水横穿过空无一人的斑马线。
[好在都已经自我消化了。]
停驻的出租车,从绿灯空车的变成红色的满客。
[不用回。]
按掉路意浓拨来的电话,关掉手机,坐在汽车后排,谢辰紧闭双眼,刚刚的一切如倒带般历历在目。
自尊是时时在剜心的刀子。
具象化为那条久久硌在心里的手链。
章榕会随手买来讨好女人的玩物,他倾尽所有也买不起其中的一颗副石。
在没有更好的东西替换之前,他用什么能要求对方取下来?
如果是普通的情侣身份。
谢辰当然可以上前质问、可以吵架、甚至可以分手。
可身份的巨大鸿差,连这样基础的权利都没有为他保留。
路青给来地址,毫不避讳撕破爱情甜美单纯的幻觉,露出血淋淋的真实,呈在眼前给他看。
仿佛是在问:你知道又怎样?
如果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答案已经脱轨。
感情、事业、人生又要在未来如何自处?
他其实已经无法面对。
多狼狈啊。
——————
庆生的正日子要留在郁家,章老太太给章榕会过生日就只能提前。
是日,章家但凡方便的人几乎都赶到了祖宅。
章培明和路青没有来凑热闹,剩下人闹哄哄的,堪比过年齐全。
张端在公司里一直自诩为太子党,平日里对章榕会极尽推崇与恭维,他以为小章总庆生的名义在公司大张旗鼓地请了假,拖家带口地也来了这边。
精心准备的礼品没有打开,在门前被阿姨给收走。
张端在房子里四下寻摸了一圈,在客厅跟章思晴打上了招呼,才晓得章榕会在外面的阳台上打电话。
他寻过去,对方正好挂断,点了支烟在抽,阿姨立即为他们端来茶水。
章榕会将烟灰点进透明的器皿里,一边回着消息,一边随口道:“听你最近有件差事没办好,我爸很生气。”
张端说起这件事,多少有些心虚:“是、不过不是很要紧。几百万的标而已。”
章榕会要问的当然不是金额上的问题:“报价那么近,到底是不是数据泄密?一个新公司打我们的成熟产品,怎么会有价格优势?”
张端完全是个草包,他在津海智慧医疗项目竞标失败以后,一心洗脱自身,把脏水都泼出去,其中失利的原因和对方的情况并没有费心去调查过。
他模棱两可地回:“这主要还是在谢辰……你也知道,他没有经验,业务不精。”
章榕会听到这个名字,回过头:“不相干的事,怎么会扯到他?”
张端把之前的那套说辞,又拿出来,模模糊糊地用了一遍。
最后结论是:“……我不该太信任,他年纪轻,平时就爱出风头,不知收敛。我也是想着替你、给他机会多磋磨磋磨。”
章榕会熄了手机屏幕,放在桌面上,面无表情地说:“堂叔你无能坏事,赖到我头上了。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张端毕竟是长辈,被小辈指着鼻子骂,落了面子,一声不敢吭。
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如坐针毡地出了满头汗。
“以后别花那么多心思讨好我,”章榕会直白地说,“对没用处的人,我不会比我爸更仁慈。”
郁家给章榕会庆生的宴席,隔天摆在家里临水的小榭。
桌数不多,也就二三,也算是家里难得热闹。
郁家古板传统,老人推崇中式的审美,从装修到家居,无一处不是范本般板正规矩的作风。
但是又总因人气稀薄,在安静的时候就会显得暮气沉沉。
杭敏英是很怕这种氛围的。
她说不清楚那种感觉。
之前被章榕会带着来过一次,对着他的外公和小姨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这次喊她过生日凑热闹,是打死也不上门了。
章榕会这几个月,基本也一直在外,也确实很久没怎么过来。
郁家没人说过什么,倒是章培明提点过,这样的频率不是很合适。
餐桌的主席上,坐着的除他以外唯一的年轻人是一位姓卞老爷子的孙女。
他只用一眼扫过去,瞬间便明白了长辈的用意。
章榕会借口出差繁忙,已经很久没有接受过郁家的相亲。
当下心意已定,更没有了解卞小姐的念头,陪同长辈们聊天,起身添茶倒酒,除此一句多的话也没有了。
席间,不过抽空看了眼手机的屏幕,郁锦梅便在旁肃容提醒:“榕会,多跟长辈们聊聊天。”
“我看看猫而已。”他随口说。
“你也养了猫?”
卞家孙女在这时终于艰难插入话题:“我也有一只布偶,一只萨摩。可以看看你的猫吗?”
章榕会慢条斯理地抬眼。
郁锦梅在旁不动声色地微微颔首。
“哦。”
递过来的手机屏幕上是一个宠物摄像头的视角,正对着沙发上,那只乳色的短毛猫。
当然远不止它。
那只猫翻过来,露着肚皮,挨着一条笔直细腻的小腿在画面里无声地撒着娇。
是有女人蜷着腿在沙发上翻书。
许久垂下一只纤纤细手,慢揉过柔软的猫腹。
画面里始终没有出现过女人的脸,居家闲适的裙下也未露太多皮肉。
她偏偏从那抹雪色和猫咪缠磨黏人的动态里读出极致的纯与隐藏的欲念。
卞小姐的脸色白了一下。
“可爱么?”
章榕会看着对方的眼睛,在那么多的长辈面前,不动声色又胆大包天地问。
对方如同被烈焰灼了手,下意识地一松,手机直接落回下方摊开的手掌里。
章榕会施
施然道:“当心些。”
爷爷注意到她的失手,批评道:“圆圆,怎么这样毛躁?”
“不好意思。”她急忙道歉。
“没关系。”章榕会不急不缓地说。
深更半夜,路意浓被枕边连连震动的短信提示音吵醒。
她摸过手机,是章榕会在三人小群里,连发了好几条:[看看猫。]
这都几点了?
她揉着眼睛,时间已经凌晨。
群里两人都去了北城,偏这时候来折腾自己。
她有些烦闷地起床,按开了客厅的灯,回房后,扑在床上回他:[灯打开了。]
[猫跑了。]他又发。
路意浓又起身,果然泡泡这会儿就蹲在她的门口,在打开门缝的瞬间迫不及待地蹭了上来。
她无奈弯腰,挟住泡泡,提起来,对着客厅摆柜上摄像头晃。
“看见没?看见没?看见没?”
[看见了。]
路意浓抱住有些惊慌的泡泡,狐疑地问:“你是又喝醉了吧?”
章榕会撒了个谎:[嗯。]
她这会儿是困得很,想他喝醉难缠,干脆地抱着泡泡坐在了地上,摆弄着猫咪柔软的四肢,无聊地摆起pose。
几分钟以后,按照上次的经验,感觉应该差不多的时候,又开口问:“睡着了吗?我要进房间了。”
他没再回。
这时一条杭敏英的微信私聊消息跳了出来。
[我哥昨天的生日,你是不是给忘了?]
短短几个字,原来她也没睡。
路意浓抬眼,看着摄像头里黑洞洞的圆形,仿佛有人在千里外与她隔空对视。
她被自己的脑补吓到,略生出一些被窥视的不适感。
又想,他醉成这样,怎么可能一直盯着看。
许久后,还是憋出一句。
“生日快乐啊。”
“晚安了,章榕会。”
——————
周一的线上会议,由各个业务板块负责人同步最新进展和主要项目。
章榕会在会议过程中,出声打断了汇报:“生物医药那边的实验室有最新反馈,博士时间紧张,要插下队。”
谢辰抬起眼。
看到共享数据源连进新的电脑桌面。
背景是一张举着猫的照片。
圆脸的猫傻乎乎地挡在前面,背后是一个穿着浅色的家居服的女孩,她盘腿坐在地板上,看不清脸。
很漂亮,网红风的图。
章培明轻轻咳嗽了一下。
鼠标划过屏幕,几秒后慢悠悠地切了屏。
谢辰看了几秒后一言不发。
路意浓在一周后,终于接通了谢辰的电话。
彼时,她刚刚上完晚课,戴好围巾,出了教学楼,走进潺静如水的月光中,手机响了起来。
她满肚子对那天突然发来的信息的担忧和关心未曾出口,他已将过去几天的失联一笔带过。
谢辰在电话里语气平静地问她:“过年,要不要去趟我家”
“或者,你不方便,我可以去桐南,先拜访下阿姨。”
路意浓拉下掩住口鼻的围巾,惊讶地问:“今年吗?”
“嗯,”谢辰问她,“你不愿意?”
“当然没有啊!”路意浓有些无措地回答,“只是感觉好突然啊。”
电话那头沉默很久,谢辰问:“路意浓,你还喜欢我吗?”
“喜欢啊!当然喜欢。”
她下意识地回答。
这也是她唯一的答案。
谢辰是少年时代的初恋,是为她引路的灯塔。
她曾为每条来源于他的信息欣喜雀跃,也为他高居光荣榜的头名而暗自骄傲。
这样耀眼的人,现在却表现出患得患失的不安全感。
“路意浓,”他在电话里又问一遍,“你真的还喜欢我吗?”
第23章 2^^……
年初三的时候,杭敏英在三人群里放了一张照片。
拍的章榕会过年在桌上打牌。
泡泡被他们托运到北城过年去了,拍照的时候两只短短的后腿在章榕会的腿上踩着,前爪不安分地往怀里勾着麻将。
[泡泡是会打麻将的天才吧!]
这么厚的滤镜也是没谁了。
路意浓没有在群里回复,她看完照片就收了手机。
谢辰站在她的左手边。
两人等在捏面人的摊位前排队,这会儿过年游客多,小孩子们又有了红包,前前后后把摊子都围满了,叽叽喳喳吵吵嚷嚷,像一头扎进了蜜蜂堆。
等排到了他们,路意浓就随手要了一个插在架子上现成的哆啦A梦。
手工搓出来的蓝胖子有些变形的窄瘦,眼神是用灰色面团子压出来的,木愣愣看起来有些呆。
路意浓握紧细签,伸手去拉谢辰,才发现他已走出几步,手指落了空。
谢辰是初二一早从垣城直接过来的。
李茹锦是一个善良温和的女人,她对谢辰的到访非常热情,积极热情地安置他,又为谢辰下厨做了异常丰盛的饭菜。
谢辰家庭条件相对她们母女其实很不错,父母都是公职人员,他又是那一届垣城的市状元。
个子高挑,样貌出众,人也沉稳,一家人都再没有更满意的了。
舅舅在给上门拜年的亲友散烟倒茶时,也不忘自豪拍着肩往外介绍他:“是前几年的市状元呢,在P大读书。新闻上都放过的。”
虽是如此,路意浓仍察觉到谢辰这次过来,不知道为什么心情不太好。
对家人很好、很有礼貌,帮李沛辅导功课,看他寒假的作业,但是私下对她,又总是突如其来地沉默下来。
小孩子察觉情绪的能力总比大人敏锐一些,李沛悄悄问她:“你们是不是吵架了的?”
路意浓也不知道怎么回。
买完糖人出来,两人在人群中始终差出几步,谢辰很久后回头,才发现她没有跟上。
往回找了百来米,发现路意浓停在一个卖手工艺品的摊位前挑挑选选。
这会儿过年,摊子上摆着都是年俗类的东西,春联,剪纸,中国结,什么都有。
他走过去,路意浓从中正好挑出一条系着的迷你小灯笼的红色挂饰,问他:“可爱吗?”
“嗯。”
谢辰在旁扫码付了款。
“你帮我拿一下这个。”她把面人递过来。
路意浓掏出手机,拆下了那条自行改款的手链,系上了红色迷你小灯笼的结扣。
然后拉紧。
谢辰无声地看着她的动作。
“新年新气象,”她晃了晃小灯笼,高兴地向他炫耀,“红红火火的,是不是很好看啊?”
“之前那个呢?”他问。
“都看腻歪了,先收起来吧。”路意浓随手揣进了羽绒服的口袋里。
初四一早。
李茹锦张罗的回礼塞满了好几个箱子,谢辰想到一会儿怎么搬回去的问题有些头疼,却不好拒绝长辈的好意。
路意浓力争之下,终于帮他减下一些太过沉重的负担。
她朝谢辰眨眨眼睛,又见她以指为笔,划过窗户起雾的玻璃,写下几个小字:新年快乐。
她见谢辰并无反应,便说。
“那个时候。”
“你去市里拿奖,从我们教室窗户外面路过的时候,给我写过一句月考加油。”
“你忘了吗?”她言笑晏晏地偏头问他。
暌违已久的记忆被从尘封的深处里提起,她的此刻与旧日重合。
数月来漂浮在空中的不安定感,随着这次到来的所见,似都在慢慢落地。
她没有变过。路意浓用这些事情告诉他。
那些细微的感动未被抚平,又突然被抬平手腕,系上一条不知从哪摸出来的红绳。
“我昨天回头去买的,”路意浓小声撒娇,“叫你昨天付钱那么快,我不好意思说我没买完,还得再跑一趟。”
“不要不开心。”她只知道他最近一直不开心。
谢辰弯腰抱住她。
————————
由居民区的一起火灾事故引发的过节全
市安全隐患排查,被迫临时取消了一场饭局。
章榕会一心早交差、早走人,这下被影响得也不爽快,车子调头就近去了西鹊山。
他刚停下车,杭敏英便神色有些慌张地匆匆迎出来:“哥哥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这几天都没空来了?”
章榕会说:“我什么时候不能回来?”
杭敏英跟着他的脚步,急道:“我爸妈今天走亲戚去了。你带我出去吃吧?我这几天在这边待得好无聊。”
“哥,陪我去吃个快餐也行。”
她越阻拦,越蹩脚。
章榕会不动声色,目标明确地往客厅去。
踏上阶梯,远远听见了熟悉的人声,不急不缓地说:“刚从桐南拜年回来,这是当地的一些特产。”
章榕会抬起头。
章培明的声音在里面问:“见过意浓妈妈了?”
“是,家里人都在。”
“年轻人,性子倒很急,”章培明打趣他,“也亏得她们家里欢迎你,我要是有个女儿,这么小就上门,说不定要赶出去的。”
谢辰带着些笑意说:“意浓妈妈做饭很好吃。”
章培明道:“这么说起来,我好像还没见过?”
路青在旁插话:“是没见过。思晴发不少过朋友圈,我倒是也少去。”
“什么时候要带意浓回家去了,要请假,随时说一声就好。”章培明叮嘱他。
谢辰听着外面台阶渐近的脚步,礼貌回答:“好。”
路意浓在开学前一天回的江津,家里冷冷清清的,阿姨没有回来,杭敏英不在,猫也不在。
将行李箱的糕点放进冰箱,所有衣物整理完毕,她草草吃了些东西,便回房睡午觉去。
几乎是刚刚入睡,朦胧间听到卧室的门被重重拍响。
章榕会发了两个字:[出来。]
她被吵醒,摸过手机,看着两个字醒了会神。
他又发一遍:[出来。]
路意浓起了床,趿上拖鞋,打开房门。
章榕会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很凶地抽着烟,抬眼望过来。
她没有见过对方那样冷的眼神,轻声问了句:“您有事儿么?”
章榕会抬起下颌,示意她握在掌间的东西:“之前手机链呢?”
她低头看了一下,而后有些局促地说:“啊,过年我换了一下。”
章榕会问:“之前那个呢?拿出来。”
“东西呢?”他又问。
路意浓拿不出来。
章榕会提,她才想起刚刚收捡,是没见之前那条手机链,不知道是落在哪里了。
“可能放在桐南了吧,我回头去家里找找。”
“报失吧,那就,”章榕会将烟头暗灭,“早些报失。那个不便宜,盗窃够判个几年。”
路意浓顿了一下:“我打电话让妈妈找一下,应该是在桐南的。”
她起身,要去卧室打电话。
突然被章榕会从背后逮住了右手,强迫她转过了身。
他的力气那样大,她才发现之前那么多次顺利甩脱,是因为他根本没有认真过。
细瘦的腕被死死压着脉搏,按得生疼:“为什么换手机链?告诉我?嗯?”
章榕会对着路意浓惊惶的眼神问:“就为了跟谢辰凑个情侣的装饰,是么?”
她没有回答。
知道不能回答。
但事实如此,又无法否认。
这样默认的态度,似乎刺激到他:“你们在桐南又亲了么?”
“睡一起不至于吧?总不会在你妈眼皮子底下。”
他这话说得极度无礼冒犯,路意浓红了眼睛:“我的私事,跟您没有关系。”
“你的私事?你跟我还有什么私事?”章榕会说,“我告诉过你吧?不要跟他见面。”
“微信跟他聊天的事,我已经饶过没管了。蹬鼻子上脸了是吗?还敢带他回家是吗?”他冷笑,“真以为我不会动他,让你试,还真的敢试啊。”
“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说这些,”她的情绪被他连续的冒犯、轻蔑和挑衅牢牢压制,还是强撑着在说,“我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我妈妈很高兴,我的家人很高兴,没有人说这是一件错误的事情。”
她的眼泪流出来:“你不喜欢我姑姑也好、你不喜欢谢辰也好,跟我没有关系,章榕会。我没要一定听你的。”
章榕会以绝对的力气,咄咄逼人地问她:“没有吗?你跟我暧昧,还跟他约会。现在说没有就没有了吗?”
她流着泪,死不承认地说:“我们什么时候暧昧过?”
章榕会怒极而笑,一字一句地提醒道:“你住在我的房子里、”
“接受我的礼物、我的示好、”
“每天接送你去学校、”
“陪我出去吃饭、”
“深更半夜抱着猫,祝我生日快乐。”
“现在又说什么都不算了,是吗?”
“就是都不算!”她倏然尖声,“我只是怕你才会做!那根本不叫暧昧。”
“我从来没有说过喜欢你,章榕会。”
她完全将一切否决,直指他自作多情。
章榕会动作粗暴地将路意浓按在了房间门上,单手压着她的脖颈,强行吻下来。
久违的味道。
在她又暴怒激烈的挣扎中仍是甜美。
她的拳头、指甲砸在胸口、脸上、脖子上,也不觉出疼。
他不放手。
再没有任何掩盖欲望,在她面前假装谦谦君子的念头。
手掌在同她拉扯和抗争中,态度坚决地按紧她的腰。
身下的人发觉不妙,惊慌起来,流着泪,开始哀求。
从两人紧贴的唇里溢出哀求:“不要。”
“您别。”
“哥哥,您别。”
他的嘴里尝到顺着她面颊滚落的眼泪。
第二次喊哥哥,叫停的都不是时候。
无异于火上浇油。
他问:“你跟他睡过没有?”
她哭着摇头。
第24章 3已……
他贴近着,呼吸灼热,抚着头发,说她好乖。
怎么那么乖?
他是想过大概已经、
虽然不在意,但是仍是算意外之喜。
————
入户门突然被打开的时候,悬在半空中的猫猫头先一步进了屋。
杭敏英艰难地拖着行李箱入了户,这时泡泡趁机蹿出她怀抱,“咚”地一声落在了熟悉的地板上。
杭敏英在客厅搁下箱子,去填粮水,却发现都是新换过的。
讨厌鬼应该回来了吧。她想。
走过去敲了敲路意浓的房门。
“我妈晚上请吃西餐,你去不去?”她提高声音问。
无人回应。
杭敏英走出几步,又倏然折返。
拧下门把,往里一推。
只见路意浓卧室的窗户开着,风吹得白色纱帘飘飘荡荡,但空无一人。
“奇怪,这个点她能去哪?”杭敏英小声嘀咕。
掏出手机,拨了电话,无人接听。
章思晴还等在楼下,她只能暂且作罢,换了衣服,先行下去。
客卫里,路意浓被章榕会捂着嘴巴,按紧在怀。
她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神色仓惶,头发凌乱,衣衫不整。
等到杭敏英的脚步随着门户的关闭彻底销声匿迹。
章榕会终于松开手。
紧跟着从怀里挥出的巴掌毫不犹豫地甩上脸。
“啪!”
清脆的一声。
她流着眼泪,怔神看着他。
“打得很好。”章榕会并没有生气。
而是说:“就该这样打。”
路意浓感觉章榕会大概率是疯了。
她的声音颤抖地说:“我会告诉我姑姑的。”
章榕会看着她极度悲愤又委屈的表情,笑了笑:“你对路青,真的有过高的信任和预期。”
“路青上次都没管你,”他很耐心地问,“你怎么就那么不吃教训?”
“她是我姑姑,发生这种事,她不会放过你!”路意浓像是被逼到墙角的猎物面对屠刀,强撑起底气,放着无力的狠话。
章榕会仿佛听到笑话:“你是在说,谁不放过谁?你知道我手上有路青多少东西吗?嗯?”
他丝毫没有避讳地,对路意浓摊牌:“你知不知道艺术品交易是行/贿洗/钱的重灾区。一个小地方出身、没有任何背景的续弦,短短几年就做到在北城人人都卖几分薄面,你当路青是走的什么正经路子?”
他捏着她的尖细下巴,正过路意浓意图逃避的双眼:“我为什么爽快同意路青拿股份?不过是因为她是一个随时可以被碾死的秋后蚂蚱。”
“一个随时可以被送进去要蹲十年以上的人,我是真的没有放在眼里。”
章榕会继续道:“上次我也跟你说过,路青今后老实,我放她一马。可她拿了股份,太得意忘形。
敢跟贼心不死的兆家合伙开公司,挂在伏欣表亲的名义下,来撬自家的单子,还以为能在我爸面前上眼药,打我的脸。”
“手法倒是很巧妙,用那些生意遮遮掩掩的,是不好查,”章榕会为她们蹩脚的盘算嗤笑道,“但是狐狸尾巴露出来了,要不要往外揪,也只在我想不想动而已。”
他问路意浓:“如果这些摆出来,路青和我,到底谁会先倒霉?”
我猜,她大概会毫不犹豫地舍弃你来保全自己。你说呢?”
路意浓只想捂住耳朵,不想听他们之间腌臜算计:“这些都是你一面之词,你应该去找姑父说给他、”
“你以为我爸真的一点没察觉?”章榕会掰着她的手,逼着她听完,“你以为路青算计我的财产,我爸很痛快吗?”
“不过是至亲至疏夫妻,小打小闹的事,就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真要出了事,她也不过是一枚随时可以被舍下的弃子。”
“这些都跟我没有关系!”她歇斯底里道。
“是没有关系吗?”章榕会笑。
“哦,对,是我忘了提醒你,这件事,还有谢辰牵扯在里面。他在投标的几天前曾弄丢了数据盘,公司里人尽皆知。你猜,他有没有向路青泄底?”
“他不会做这种事!”路意浓觉得章榕会现在根本像疯狗一样四处攀咬。
章榕会果断打断道:“路青不接触直接业务,总有个里应外合的人在泄露机密!”
“你真的确定他干净吗?”他看着路意浓唰白的脸色,“最终报价是谢辰出的,一字未改。你猜他禁不禁得住,跟路青一起被查?”
路意浓想起谢辰那晚莫名其妙发来的短信。
[我最近生出一些愚蠢念头。]
[感觉生活很没有意思。]
和他从那之后长久的压抑不明的情绪。
这件事背后扯出路青舞弊。谢辰是被路青内推进公司的人,U盘丢失在前,文件泄露在后,客观证据链摆在眼前,你敢不敢赌他能在其中全身而退?
她的目光渐渐失去光彩。
章榕会看着囚网里的猎物,已渐渐不再挣扎,放缓了声音:“谢辰,为我工作过两个月。客观来说,能力确实出类拔萃。我也很惜才。这样的人,不适合这么年轻就在档案里留下污点。”
他看着那双怨愤含水眼睛。
“别迁怒我,”他叹息说,“从一开始就是路青要拖他下水,来对付我。是谢辰太年轻,也跟你一样、把这些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他说到底只是个实习生,你乖乖听话,我能保他全身而退。嗯?”
章榕会的手指蹭上她湿漉漉的眼尾,捻着温热的皮肤。
他温柔地说:“不要哭了。”
“别为他哭了。”
他从路意浓的手里,抽出手机,拔下那个碍眼可笑的系着小灯笼的红绳,扔进了垃圾桶里。
“之前的,就算丢了,我再给你换个新。”
“我在北城的事儿没完,还得回去待两天。”
“你乖乖待着,我给你时间,好好想一想,”章榕会对她说,“这次,该处理的,必须处理掉。不要再留了。”
——————
章榕会回了北城。
王家谨酒局邀约来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应了。
当他在饭席现身,脱下外套,脸上、脖子上都挂了彩,长长的血痕结痂未脱。
章榕会坦荡地没有遮掩,别人只能看戏猜测,倒也不好明说。
王家谨一拍桌子,大声夸张地嘲笑他:“上次去,可有你嘚瑟的,怎么转脸回来,这个瘪怂样?”
章榕会没有生气,反而情绪不错。
反讽他:“你这么多年,分手也得有百八十次了,没被女人抓过,大概是都没把你放在心上。”
王家谨嘴角抽搐了一下:“你这到底有什么可骄傲的?我可去你的吧,抖.M一个。”
章榕会中途离席,去酒吧前台要了一瓶清口的水。
滑着手机,看路意浓在删朋友圈。
一条一条的从最新的删起,已经删到大一的时候了。
“会哥。”有人出声喊。
他抬起头。
程旻看到他的脸,突然语塞。
“跟嫂子吵架了?”他下意识问。
这话出口,又觉得不好,有点幸灾乐祸的嫌疑。
他忙道:“我没、没这个意思。”
章榕会看着他。
说是没用的人,到头来也还是有点,意料之外的作用。
虽然一桶油漆泼掉了他四千万。
又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偷谢辰的东西,不会破解文件又气急败坏地一脚踩下去。
但闹出这不明不白的许多风波,倒也算神来之笔,不然倒也不好抓谢辰的把柄。
程旻完全不知道他之前所为,被监控记录下来,现在又落在了章榕会的手里。
只听他语气还算好地问:“最近在忙些什么?”
“就是吃饭、喝酒,这些。”程旻说得小心。
之前跟着章榕会的生活标准在那,由奢入俭难,勉强在新一圈的朋友面前撑着公子哥的人设,但私下里的财务状况早入不敷出,捉襟见肘。
他现在所图,也不过一张长期饭票。
章榕会自然很清楚他的打算,想了一想,没有作声地掏出钱包,随意地扔过去一张卡。
程旻下意识接住,然后是迟来的欣喜。
狂欢狂喜。
但不能表露。
“您这是……”他佯装作难,不解何意。
“以后好好待着,”章榕会提起清水,喝了一口,垂眸道,“有需要,我会找你。”
“别再自作主张。”他提醒道。
“好、好,我随时听您吩咐。”程旻急忙表示忠心。
第25章 4^^……
删到的最后一条朋友圈。
是高二时,垣城一中正午时分空无一人的操场,那时新操场刚修好,红色塑胶跑道和绿荫坪色彩鲜亮,好像油画一样。
老校长宝贝得紧,放学的时间都让保安把铁门用链条锁起来。
也偶尔有不听话的学生,会翻过高高的拦网进去踢球,被发现后抓着书包满场疯跑。
路意浓趴在走廊上,偷偷用舅舅新给买的手机俯拍,发了没有任何意义的人生第一条朋友圈。
陈橙蹲在一旁,压着女生特殊时期的腹痛,为了自己的偶像跟黑粉疯狂对线。
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咳嗽,两个人下意识同步又迅速地用校服掖起手机。
谢辰跟在年级主任的身后,轻轻放下了唇边的手。
往事历历在目,无人又胜过有人。
那时候人生最大的梦想,莫过于顺利考上大学,手机玩到爽。
自此开启的新天地,都是以自由为基底。
那时没想过,这些权利会在未来的某天被强行剥夺。
元宵节的前一天,李茹锦打电话来,家里寄的汤圆和醪糟到了,让她去取快递放进冰箱里,有空要送一些给章思晴和杭老师。
这些年,李茹锦一直一个人拉扯着女儿,没再找过。
开始是怕陌生成年的男人介入家庭,对青春期的女儿成长不好;
后来,路意浓考上大学,自己有了生意,日子安稳,也淡了多余的心思。
路意浓听着电话里细细的叮咛嘱咐,突然鼻酸,
问妈妈:“我以后一直一个人好不好?”
“跟谢辰吵架了?”李茹锦问她。
电话那头没答。
“一个人也很好,”李茹锦安慰她说,“如果能开开心心的,以后不结婚也很好。”
“妈妈会照顾你的。”
————
程旻在口袋里紧紧攥着章榕会的卡,手里都是汗,他怕显得太急功近利,开始两天没敢动一分钱。
后面实在卡债太多,临期的要爆雷,他套出来还了第一笔。
然后是二、三……
章榕会没有理会。
过去几年的巨大窟窿,就在短短几天全被填平。
程旻这下看山也绿了,花也香了。
走出去腰板也硬起来了。
王家谨在场子里又撞到他招摇,开始还以为他走了什么狗屎运中了彩票。
后来一打听。
得,章榕会真他妈是有病。
这么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坑货,还能让他返场重来。
隔几天他无聊找去章榕会的办公室,坐在他对面,二郎腿翘得老高,自来熟地支使着助理泡咖啡,再切个果盘上来。
聊了两句别的,又牵扯起这件事:“姓程的之前还能替你开个车。现在车也开不了了,你理他做什么?”
“放着吧,”章榕会看着电脑,无所谓道,“总好过他天天在外头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不知道什么时候再顶着我的名头闯出大祸。”
王家谨非常不赞同地“啧”了一声:“他没正事干,就先借我使唤两天。
我女朋友新搬个房子。她刚毕业住个隔断间,连个独卫都没有,我洗个澡还得躲着人偷偷摸摸去。偶尔过个夜像密室逃脱一样挺新鲜刺激,经常去我是受不了。”
章榕会抬眼:“用你北桥那套空的?”
“那不能,”王家谨立即否决说,“给钱让她重新租的。用我自己的房子,分手了还要把人清出去多没品。”
章榕会突然问:“你给的多少?”
他之前从不关心这种问题。
王家谨说了个数。
章榕会眯起眼睛,其中轻蔑不言而喻。
他呛声说:“你当谁跟你似的钱多了烧得慌,白养个闲人?谈得了多久还不知道呢,这些且够她置些行头,再管个半年生活房租的,那还叫少?”
“等分了手,她还不是得住回去?”章榕会没觉得这是好事。
“那怎么了,谈个恋爱而已,分了我还能给她养老啊,”他说,“就你跟那小侄女,成不成都是看得到头的事儿。难不成你以后结婚了,还能管着她?”
王家谨随意抽了一本桌上的文件夹,假模假式地翻看起来,哼笑:“想多了吧你。”
这句话,倒又提醒他。
章榕会顺手拿起手机,翻起路意浓朋友圈,发现那挂了许多天的最后一条,终于消失不见。
人最难对抗的,莫过于回忆与习惯。
把过去抹杀干净,未来自然握在他手里。
章榕会这会儿也没办公的心思了,起身一拍王家谨的肩:“走,喝酒。”
王家谨难得从他脸上看到那样昂扬的情绪:“什么好事?”
“先走。”他提着衣领将王家谨带起来。
“我果盘还没上,你这助理什么效率!”他骂骂咧咧的。
章榕会那晚,用王家谨的话说,根本不知道在嗨什么。
喊了一堆有的没的人来喝酒,玩酒桌游戏把手上的表褪下来做彩头,小费更是发到手软。
隔壁有人嫌吵,过来理论,王家谨也上了头,差点跟人动起手。
最后是章榕会大手笔地包圆了账单,让酒吧强行将对方清退离场。
酒吧里大半的侍应生就等在这边门口,随时处理特殊情况。
只是邻近午夜时,章榕会原本高昂的情绪开始骤然下沉。
他怕自己会错意。
又怕自己想得多。
在炸翻天的音乐声中,坐在沙发上,拨给助理说:“你去把谢辰带过来。”
助理没听清:“谢辰?”
“嗯。”
临近凌晨时分,谢辰被章榕会的助理从学校宿舍带到了酒吧。
他没有进去,就在外面的公区等。
等了很久。
包厢门拉开,又很快关住里面的轰鸣嘈杂。
谢辰抬起眼,与章榕会对视。
对方慢条斯理打量着他的脸色。
许久才说:“走吧。”
助理坐在前面开车,谢辰坐在副驾驶。
章榕会点了支烟醒酒,在后排降下车窗,划着手机屏幕突然开口:“路意浓找过你了吧?”
前排一声不吭。
“事情,就是现在这个样子,错误都在我。你以后不要再联系她了。”
深夜的寒风灌进车里,无人回应,他像是在对着空气说话。
“在船上的时候,我开给你的条件永远作数,你想好要什么,随时找我兑现。你有个好去处,她也好安心。”
谢辰平静地说:“您会不会觉得自己强行插足很卑鄙?”
开车的助理骤然睁大眼睛,那一刻几乎怀疑是自己聋了,也不该听到这句话。
他从后视镜里不安地往后排看章榕会。
章榕会的上半张脸藏在黑暗里,不辨神色,但低声愉悦的笑很快传过来。
“历史是胜利者的历史,”章榕会傲慢地说,“你还没有资格跟我谈论对错。”
谢辰淡淡地回答:“受教了。”
那晚过后,尘埃落定。
哪怕她不回任何消息,也没有对寄送过去的生日礼物表示感谢,章榕会也不再着急。
她刚刚失恋,不宜逼得太紧。
等他终于回江津的那天,已经出了正月,章思晴比他还到得早。
杭敏英组队跟朋友玩吃鸡,咋咋呼呼地吵,章思晴从厨房看完汤出来,喊她声音调小一些,自己坐在了章榕会和路意浓中间的沙发上。
章思晴捞起遥控器,打开电视,调到省内新闻。
开头几条,是老生常谈的一些会议精神的同步和领导走基层走访调研。
章榕会无聊地将左手手肘支在扶手上,右手在章思晴的身后的摊开,做一个沉默的邀请。
他等了一会儿。
无人回应。
新闻播到新的一条:“省体育管修建过程中,智能建造的应用,大大提升了建造效率、降低了作业成本……”
章思晴看着新闻说:“现在什么都讲个智能化,杭老师前些天还说要学校老系统要招标更新。意浓。”
章思晴喊到她的名字:“听说更新完以后,你们上课、吃饭、去图书馆,都不用带校园卡了。违规代课、代考什么的,也都行不通了。”
路意浓声音轻轻的:“是有听过。”
章思晴又问章榕会:“你来是不是为这个事儿?”
“嗯,”章榕会懒散地说,“医院、高校、大型社区、商超,反正都在推。原理差不多。”
“我怎么听说前几天张端丢了个单子,津海那边,是个医院来着?”
“这连您也知道了?”
他侧过头,与脸色苍白的路意浓对视片刻,再次施施然摊开手:“这事儿——我还在查。”
不短不长的时间,在他的耐心范围内。
另一只手,终于递过来,落在他的掌心。
又似乎想后悔,猝然后缩,却被章榕会牢牢抓紧动弹不得。
“张端现在跟无头苍蝇一样,天天在老太太面前晃,看来急得很。”
章榕会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这件事上了:“急着吧,他是负责人,除了他还能有谁来担责?”
“张端这个人心思都在歪路上,我是不喜欢的,”章思晴不避讳道,“也就是你爸,抹不开老太
太的面子,也没真的罚。”
“迟早都是要处理掉。”他就在章思晴的背后,十指交叉握紧掌间细软的手指,慢声道。
章思晴吃完晚饭,嘱咐两句他早点休息,人就先走了。
杭敏英瘫吧在沙发上玩到眼睛都发花,终于放下手机准备歇一下,才发现客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剩下自己一个人。
她扒开压在胸口的泡泡起身,准备去冰箱里翻个快乐水。
突然听到阳台轻轻传来一句:“都处理干净了?”
杭敏英脑筋一歪,大惊失色: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她蹑手蹑脚地蹭过去,躲在窗帘后面,听到章榕会又问:“新手机链怎么没用?”
“怕丢了要报警。”路意浓偏过头。
她语气不好,但章榕会没在意:“没用也没见你说声谢谢。”
“……”
“嗯?”章榕会笑着问,“为什么不说?”
路意浓抬眼,倏然看见窗帘后映出的人影,下意识地往后推了一把他的肩,章榕会配合地退开两步。
回过头。
皱着眉开始凶她:“杭敏英,你鬼鬼祟祟干什么?!”
第26章 5^^……
窗帘被撒手一扬,背后的人撒开脚丫,忙不迭地跑了。
紧跟着“砰!”地一声,房间的门被带上。
室内归于安静,当作无事发生。
杭敏英本质是一个色厉内荏的怂货,也深谙在章榕会心情不佳时的保命法则。
但是经她一打搅,原本聊天的氛围已然荡然无存。
夜色寂寂,点点星光,眼前有两缕发丝在风中勾缠轻晃。
他有些无奈地抬起手。
路意浓下意识随他的动作退了半步。
章榕会顿了下,手掌最终是落在她的头上,揉了揉。
“早点休息吧。”
他们来日方长。
章榕会在五月底前要完成研三的论文答辩,种种事项叠在一起,时间紧张。
匆匆一晤,如愿以偿地牵上了手,在光芒万丈的电灯泡下吃了两顿饭,就不得不回去了。
不见还好,见完就如松了欲念的闸口,想要的就更多。
他承认自己得寸进尺。
要她清明假期去北城见面。
路意浓不肯答应。
章榕会道,你要么来北城陪我,要么我陪你回桐南过节,也一样。
没有其他选择。
他总是这样,用一个更坏的选择,去抬高一个坏的。
————
清明家宴上,张端终于等到章榕会。
他最近心力交瘁,从抢走津海那单开始,那家叫锋睿的公司似乎是盯上他,所有计划投标的项目都有对方的身影,似乎死缠不罢休。
张端再不敢把核心数据假手于人,但他本人能力有限,也知道做出的东西并不好看,生怕再丢单子,闹丢了饭碗。
章榕会对这些一概不管,只懒怠地回:“堂叔,我最近毕业事忙,您自己拿主意就好。”
张端用气音,小声对他说:“你能不能找郁家帮忙查查,他们是什么来头?”
“您胆子不小,是想干什么?”章榕会挑眉,“也不过是能查到法人注册的那些信息,您想查的恐怕要找私家侦探,而且也不怎么合法吧?”
张端讪讪地不敢再提,但总归是不甘心,饭局结束看章榕会离席,急忙跟上去。
远远看到停车场里,章榕会拉开车门,似乎笑了一下。
“榕会!” 他忙喊。
章榕会扶着车门,抬眸望过来,像变脸般一瞬冷色,带着警告的意味让他不要再靠近:“堂叔是还有事?”
张端嗓子一哽:“啊、路上慢点开,我是说。”
“知道了。”他点头,坐进车里,遮住內厢细瘦的人影。
路意浓这次来是甘景陪同着一起,住在酒店里。
甘景这次算出公差,假期加班三倍工资,回去还能调休,日常就是陪着路意浓四处逛一逛,转转景点,买买东西。
等章榕会有空了,再把她送过去。
她开车,带着路意浓从郊区玩回来,上了高架,堵在市中心的车流中,忽然指向城区中心位置几座风格相近的建筑集群:“我们的总部公司。”
“您去过吗?”路意浓问。
“没有。”
甘景是常驻在江津的,对北城的总公司并不太熟。
她没有门禁权限,也不认识什么人,虽然在江津已经做到算是还不错的位置,但在这里,仍旧什么都不是。
甘景似是感怀地说:“大学毕业以后我一直想进这里。”
“研三那年磨了三个月,挂了两次。春招挂在一面,校友内推挂在了终面。后面去江津分公司面试成功了,也算是曲线救国。”
路意浓说:“您已经很厉害了。”
甘景笑说:“还是不一样的,我只是小章总在K省的秘书而已。”
K省公司只是章家商业版图中,非常普通的一块。
若是没有章思晴、没有路意浓,她大概只会是一个大部分时间连领导也见不到,被高高挂起的闲职,职业上是难有什么进益的。
车流终于松动,甘景踩下油门:“我见过一个真正有天赋的人。”
“暑期实习两个月,就被小章总看中,后来一路高升,做到董事长助理的位置,直到现在应该还没有毕业。
他的起点,可能就是别人职业的终点了。”
甘景玩笑道:“他可是我们江津公司的传奇。”
路意浓靠在座椅上,望向窗外,垂下眼眸说:“这么厉害啊。”
灰霾天色下万千高楼林立,直插天际,每一栋建筑都代表着一个串起无数个零的金光闪闪的数字。
只有人在某种程度上是城市随时可掸去的微尘。
这里从来不缺美人,也不缺聪明人。
缺的只有机会。
甘景看着前方,心里很清楚地知道眼前的小姑娘,就是她的捷径。
章榕会吩咐甘景时,并不避讳道:“路小姐以后是要跟我来北城生活的。”
“不会太久,一年多后,等她本科毕业,你就会被一起调过来。”
“这段时间,你只要把她照顾好,其他的都往后排。”
甘景心下吃惊,又因职业素养,只能按下砰砰作乱的心脏压下不表。
她自然知道得小章总青睐于正常的女性而言是多难得的运气,但是看着路意浓跟他的相处,总是淡淡疏离,又经常回避。
也会多想许多,不怎么像正常的情侣。
甘景开进商场的楼下停车场,去帮章榕会上去取预定的礼品。
程旻恰巧是陪王家谨的女朋友逛来这边添些家居用品,开始陪美女搬家他也当个美差,干着干着,又觉得非常难搞。
不如喝酒潇洒,还得时时对别人女朋友赔个笑脸。
借着东西太多,先送一趟的名义,他先下了地库。刚把袋子放上后备箱,就远远地一眼认出来对面章榕会的车。
他好奇走过去,看到副驾驶的女孩戴着鸭舌帽,穿着宽松的T恤,单手拿着奶茶在喝。
程旻对这姑娘印象深刻,一时不敢造次。
在外头敲了敲车头,嘻嘻哈哈地打了个招呼:“还记得我吗?”
路意浓抬起头,没有表情地看着他。
没有作声。
程旻估计她是认得的,主动道:“给你道个歉。那天在江津第一次见,也不知道你喝不了酒,真是不好意思哈。”
他这话说得虚伪,两人都心知肚明。
奈何程旻脸皮奇厚无比,继续问:“会哥今天跟你一起吗?”
“你是他什么妹妹?上次都没来得及问你。”
正在攀谈间,王家谨的女友也提着东西下来。
对方本身就为王家谨当甩手掌柜和程旻日渐敷衍不太满意,远远看见这一幕,突然勃然大怒。
不分青红皂白地将手上的购物袋径直砸过来,咄咄逼人道:“我说怎么好些天不见
他人,光派你来糊弄我,原来有新欢了是吧?”
程旻不敢有半分脾气,忙蹲下身捡东西,解释道:“不是、这是会哥的妹妹。”
女友半个字不听他的鬼话,伸手就要去拉车门,被程旻死死拦着。
路意浓升上了车窗,听到外面的女孩泼辣地喊:“新人比较得宠是吧,风不能吹、雨不能淋,我看一眼能看坏了?还是见不得人啊?”
程旻说:“这真是会哥的妹妹,他知道要生气。”
“你们这种人最擅长就是两头骗!当我不知道这些套路吗?”
地下的自动感应门再次打开,甘景踩着高跟拿着礼品袋,看到这边的闹剧,小跑着过来:“你们干什么?”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程旻忙道歉,“一场误会。”
他拉拽着王家谨的女友,抬了手跟路意浓说:“我们先走了哈。”
甘景等他们走远,才绕到另一头上车,系上安全带说:“那是谁?您认识么?”
路意浓摇了摇头,放下了手里的奶茶。
章榕会这一天都在书房查资料写论文,听到外面隐约的人声,给路意浓发了个消息:[给我拿些水果进来。]
不多时,书房的门被推开。
她端来一个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果盘,放在了台面上,紧跟着被章榕会伸出的手臂,强行带住腰,拉进怀里,压在腿上坐。
她这会儿,难得顺从地没有表示任何抗拒。
倒比平时要显得乖一些,章榕会心情不错,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闲聊:
“今天吃了些什么?”
“是不是喝了奶茶?”
“买什么东西了?给我看看。”
看她不愿意说话,逗她说:“亲一下吧?”
“也不是没亲过。”他哄她。
路意浓突然避开他的眼神,说:“……我有一点怕脏。”
章榕会笑意一僵,问:“你说什么?”
“谁脏?”
她沉默半晌,用商量的口吻试探地说:“章榕会,如果你本身有女朋友可不可以不要非得再带上我?”
“我真的,不是很能接受这样。”
章榕会穿着家居服,从书房出来,问客厅还在整理东西的甘景:“今天遇到了什么人?”
甘景便只简单说了一下,遇到了一对情侣好像在吵架,不知道为什么想扒她们的车门,东西都扔到地上了。
章榕会默不吭声地拿上车钥匙,下了楼,调记录回看了一下早前的行车记录仪,果然是拍到程旻。
在他旁边颐指气使的又还能有谁。
他压着火气,打电话给王家谨说:“你人呢?”
“喝酒啊,”王家谨说,“你来么?”
“你女朋友呢?”
王家谨浑然不在意道:“问她干嘛?这人脑袋轴得很,有点较真。冷两天先看看,不行得撤了。”
“你的那些破事他妈能不能处理好了?”他骂道。
第27章 6^^……
第28章 7^^……
早间的晨会比往常提前了一个小时结束,本来中午没空回去,现在算一下来回时间,又恰好勉强能够。
毕竟都在市中心,不堵车的话,公司离章榕会的住所不算太远。
快到家时,他留神到路边一家新开的西点店。
这家新店为了饥饿营销,热销产品都是限量供应,因此常常人满为患,大排长龙。现在是盛夏正午,人数倒没有往常夸张。
路意浓口味偏甜,喜欢各种糕点,感觉应该会很喜欢。
章榕会压慢了车速,找地方泊了车。
排队买完东西回到家里,人却不在。
阿姨在拖地,她连午饭也没有做,只说是路意浓提前嘱咐的,似乎在外面约好的,定了个车就走了。
章榕会心里大致有了数。
西鹊山别墅内,路青点了一支烟,她神色疲倦地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我本来是喊你们一起,聊一下未来的事情,我倒没有想过原来你对我有这么大的意见,”路青道,“你的疑问,谢辰已经解答了。他的选择很明白了。你呢?”
路意浓从谢辰出现那刻起,便噤了声。
她的表情说不出来什么,站在那里孤零零的,像被排挤一样,难过与忧虑皆有,似是无措与空洞更多。
她不敢再回头:“可是、姑姑,章榕会……”
路青没有耐心地点了点烟灰:“章家的问题轮不着你来考虑。你要做的,就是给我一个答案,走不走?”
“你出国,这些事就跟你没有一点关系,”她说,“或者你需要考虑,没问题。时间永远来得及。”
路青又仰了仰下颌,示意谢辰:“别站在门口了,怎么不进来?”
攥在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弹出章榕会的信息:[我快到西鹊山了。]
路意浓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过来,惊讶之余,立即反应过来,不能让他见到眼前这幕。
不然他的性格,又不知道要闹出怎么样的风波。
她慌忙地说:“我先走了,姑姑。”
路意浓匆匆下楼,在门口,蹭过谢辰的肩。
路青注意到他半抬起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但是脚步离去得太快,手掌落空后,终是又落下去。
“你们分手了?”路青敏锐地问。
谢辰没有回答。
她懂了。
路青悄然用长甲抠着手指,控制内心情绪极速的坍塌,深深呼吸了一口,用冷静的口气说道:“不要紧,不影响别的什么。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本来都不可靠。也只有小姑娘听不进去。”
“你别跟她一起犯糊涂。”
路意浓从别墅里跑出来的时候,章榕会刚刚通过安保闸口,又往里开了几分钟,没到家,远远已看见飞奔而来的身影。
他刹停,摘了安全带,刚打开车门,路意浓已到眼前,扑进他的怀里。
章榕会一把揽住她,手在身后,压住女孩薄薄的背。
将她在怀里贴得不能再紧。
他感觉到她剧烈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问她:“路青欺负你了,是不是?”
路意浓在怀里摇头:“没有。”
“发生了什么好好说,我帮你。”他道。
“真的没有。”
章榕会审视着她的脸色:“还是不愿意跟我说?”
她声声切切:“姑姑没有欺负我。我们回去吧。”
他在那停了几秒,又听怀里撒娇一样,小声喊着“我真的很热,章榕会”。
章榕会才说:“先上车。”
白色的楼体在后视镜里一点点变小,路意浓缓缓松了一口气,身旁章榕会静静看着她,眸色深沉,不知想了什么。
忙完每年的年度股东大会,又马不停蹄地出差签了两个谈了很久的合同,章培明落地北城机场,车往西鹊山去的中途被叫停。
“今天还是先去榕会那边一趟吧。”他突然改了个主意。
路意浓暑期后半段学习效果不错,渐入佳境。
章榕会开玩笑说,这么用功下去,一对一辅导的钱能省下来了,说要给她折算成奖励。
这话说完没多久,路意浓听到外面的开门声。
她本以为是章榕会回来,跟他说自己不用什么,话没出口,突然认出弯腰换鞋的身形是谁。
脸色一变,急忙轻手轻脚地重新掩住房门。
章培明进了屋子,环顾一圈,才感觉到一丝不对。
沙发上扔着一条皱巴巴的白色长毯,抱枕东一个西一个并没有归置好,茶几上的玻璃杯里盛着果茶,上面还很讲究地漂了两片薄荷叶。
章榕会自己的时候,这里也只是一个住所而已,阿姨定时打扫、做饭、走人,并没有这样生活化的气息。
他四处打
量了一番,在章榕会卧室的门前,犹豫片刻。
又转而朝书房走来。
脚步越来越近,门缝可见走动的阴影。
她在那时慌了神,蹲下身,把自己藏在了书桌的下面。
其实这样也无异于掩耳盗铃,章培明进了书房肯定是要往书桌这边坐一坐的,到时候再看见她,也不知会是怎样尴尬的场面。
路意浓自欺欺人地捂上耳朵,但是周遭环境音又似被放大了数十倍不止,她听到停在门前的脚步,和手掌轻轻压下锁扣的声音。
“爸。”
章培明转过身。
章榕会将手里的钥匙和袋子就放在入户的柜面上。
“您来了。”他说。
“我过来看看,”章培明道,“感觉最近很久没见你。怎么毕业了,也没收心,不出差公司里也常不见人。”
章榕会去厨房倒水泡茶,半是玩笑地抱怨道:“张端天天在我面前晃,躲他都来不及。”
“不行,就先把人撤换下来吧,他确实不适合再继续做这个项目的负责人。”
章榕会端着茶水出来,取了瓷杯添水,又问:“那他去向要怎么安排?”
章培明将果茶的杯子挪到一旁,提前让出位置:“平调到子公司去,挂个闲职,给老太太有个交代。”
章榕会似不觉察:“好。”
父子俩又聊了很久的公务,章培明看着他状态轻松自在,比以往确有不同,也不知是好事坏事。
“路青那边,不如跟张端一起办了。”章培明想起什么又道。
章榕会没有表态,章培明继续说:“无关痛痒的事情,让一步也无妨。张端都能如此,也不能让家里人看了她的笑话。”
章榕会:“爸,不如边吃边说?”
“唔,也好。”
“我去换个衣服。”
章培明看着他起身,去了卧室,自己去了门口倏然心思一动拉开鞋柜,果然有几双女鞋摆在架子上。
他又默不作声地阖上了。
章榕会晚上跟章培明聊完回来,家里已经空无一人。
客厅和书房跟早前一点没有变化,但是人已经跑了,看来是走得很慌忙。
章榕会一边单手收拾桌上的茶水,一边打着电话,问她:“怎么自己回去也不打个招呼?”
“你回去了?”路意浓惊魂未定,“你不是跟姑父在一起?”
“在一起,也不耽误发消息,”他笑,“怎么这么点胆子了?我爸不是很喜欢你?之前也没见你怕他。”
“章榕会!”她被调侃到恼了。
他根本不知道,下午自己被迫藏在桌子底下,脑补着跟章培明面面相觑的场景,有多慌乱。
章榕会想到餐桌上,章培明旁敲侧击地提醒他,谈恋爱也要记得做好保护措施的样子,也是有些难以启齿。
这可不是她一人为难。
章榕会压着笑意:“你藏得很好。我爸一点都没发现,没事的。”
杭敏英的这个暑期过得非常精彩,跟章思晴和她的闺蜜团一起,快乐地进行了一场欧洲游。
回来之后,仍旧意犹未尽,夸张地对着路意浓赞不绝口。
之前章思晴也是邀请路意浓一起去的,但她那时已经提前去北城了。
最后找了各种借口才推脱掉。
餐桌上,章思晴玩笑说:“也是难得整个暑假都不见你,心里都空空的,不得劲。你暑期干什么去了?”
“我在准备考研。”路意浓含糊其辞地说。
章思晴疑惑地问杭老师:“意浓专业排名不是还可以?不能保研么?”
杭老师永远是很捧场的,他道:“推免名单九、十月才出,万一中间有什么问题,现在提前学习也好,两手准备。”
这么一说,章思晴立即深以为然,就给杭敏英说:“你看看意浓姐姐,多自觉。哪里像你,疯丫头一个,在国外也天天跨时差打游戏。越来越混,到时候分数上不了线看你怎么办?”
又是熟悉的、拿来比较的陈词滥调,杭敏英下意识应激地反馈道:“那就让舅舅给我工作,我去打工好了啊!”
“我又不是不能打工!”她铿锵有力地说。
“哟,还挺有骨气,”章思晴说,“你这个简历进不去怎么说?我看你是要赖在家里当米虫。”
“就当米虫怎么了?别人都吃肉了,总不能我连口汤都喝不上。”
“谁吃上肉了?”
杭敏英飞快地瞥了路意浓一眼,咕哝着拿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半路出家都占尽便宜了,凭什么我这个亲生的不行了。”
第29章 8^^……
她这话指向性就太明显,章思晴闻言大怒:“杭敏英,你又抽风!浪了三天就皮痒是不是?”
杭敏英还欲还嘴,又被一旁的杭老师眼神用警告,不服地止住了话音。
杭敏英一直没有过感情经验,早年受韩剧和日漫的影响,对爱情抱有非常纯真的向往。
住在一起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她对路意浓改观,觉得她人还是不错,去年也为没帮上她和谢辰的忙而深深愧疚过。
但是从那件事后,路意浓同她有了隔阂,两人不再交心,关系就又开始急转直下了。
她亲眼见路意浓跟章榕会拉拉扯扯,暧昧不清。
感情的问题处理得黏黏糊糊,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尤其两人交流愈少,喊做什么也不太捧场,问什么也不肯说,搞得高深莫测。
杭敏英也只能大概猜测她前前后后大概是无缝衔接了,或者干脆脚踏两只船。
要是感情的另一头玩弄的是别人也就罢了。
不过是凭借一张还不错的脸蛋,其余要什么都没有的人,怎么能用章榕会当备胎?
她不满地重重戳着碗里的饭。
晚上在家学习时,章榕会发来一份书单,让路意浓先尽量买全先看,找不到的他再从北城邮寄过来。
隔天下课时,她抽空去了学校西门外的一间二手书店,这里的书都是在校学生卖过来的,五花八门各种门类,有时会比正规店面更加齐全。
书店小小的一个入户门,内进很深,开着几个LED灯,顶着天花板的紧紧密密的书柜,让她想起哈利波特里描述的奥利凡德的魔杖商店。
一般来这里高年级的学生会更多。
两个女生半蹲着,熟练地翻捡着地上的十几本微积分。
有详细笔记的,大于干干净净的,大于脏兮兮的,大概是这么个优先顺序。
路意浓对着微信记录,挑挑拣拣,选了七七八八,出门结账时时目光落在正门口摆放的一套雅思材料上。
连封皮都没有撕,全新地摆在那里。
“一百五。”店主在背后说。
她犹豫了一下,看着那套书,伸过手去,拿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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锋睿从张端手上截下的第一笔单子,在项目二期回款的前夕遇到一些麻烦。
医院的招标采购管理办公室临时发来通知,要求他们补充近三年的审计报告。
之前招标的时候,因为锋睿是新成立的公司,对方并没有强制要求,而是用其他证明材料替代了。
现在项目进行到了这个地步,突然提出补充材料的要求,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锋睿的王民丰总亲自打给了对方的负责人,新上的办公室主任熟稔地用着一口官腔打着哈哈道:“我看你们公司也成立一年了,还是尽快联系事务所做一下吧,不然我们对上级监管部门也不好交代啊。”
锋睿的前身是一家已经成型的智控公司,因老板投资失败,公司停摆即将解散,伏欣夫妇俩在医疗系统内消息灵通,得到消息高价接下手,另起了炉灶。
第一单本来就是赔本赚吆喝,目的是踩着章家打出名气来,也没想中间的麻烦事儿还有这么多。
伏欣约出路青,也就是为了说这件事。
好几天不见,不知为什么路青的脸色也不好,伏欣有所察觉,但还是眼前的事,更火烧眉毛。
路青拿起杯子,抿了一口咖啡:“听上去没什么问题,大概是新上的领导做官威,为难之前的项目罢了。”
“全辉也是这样讲,”伏欣难掩焦虑地说,“我们是想请对方吃饭,该补的都补上,可是那个新主任
的时间怎么也约不上。”
她捂着心口:“不瞒你说,我是不懂这些新东西,心里总是打鼓,怕做不起来。投入这么大,一时半会都瞧不见成效。这才第一单,为了几百万又这么麻烦……”
她念叨起来就没完了,路青并不耐烦她的小题大作:“出一份审计报告并不困难,现在很多小的事务所卖个资质,根据甲方要求都可以出。”
“我知道、话是这么说,万一章家那边拿住了什么……”
“我们还不好撕破脸的。”她万分犹豫。
路青知道她的意思,大家都还在一根绳子上串着,他们的风险是同样的。
她扔下一张名片:“找这家吧,有我熟悉的人。你有什么‘特殊’的要求,都可以直接说。”
十几分钟,一杯咖啡的时间,路青起身告辞,拉开玻璃门,短暂的回头,又看伏欣给丈夫打起了电话。
她的内心毫无波澜。
这对夫妻,眼界有限,并不是能成事的好的合作对象。
路青也一直都心里有数。
前些天,章培明在桌上吃饭的时候突然对她说:“你在公司拿股份也快一年多了,最近一直在考虑给你挂职的事情。”
“我原本想的是公益基金会那边合适你,清闲也体面。但是想你那么高的学历,天天在家里,看孩子学习,是有些屈才。所以给你找了个活干,不知章太太有没有兴趣出山?”
路青并不推辞,笑说:“那我可得先听一听,再做决定。特别忙的事儿,我可不接。”
章培明点点头:“目前研究下来是给你挂总监的职位,智能医疗板块分出来给你直管。做得不错,年末就能再提一级。”
路青抬起头。
许久静静道:“这本来好像是榕会负责的,我什么都不懂。贸然插手,恐怕不好,不能服众。”
章培明耐心解释:“这是目前公司很好的位置了。部门负责人马上退休,张端被调走,团队成型,你直接对我汇报,整个部门你说了算,还是比较好出成果的。”
“榕会的心思,现在也不放在这上,不会有什么问题。”
“我对这些一窍不通,还是需要先做做功课。”
路青并没有答应。
而章培明充耳不闻地拍了拍她的手:“画廊那边,就早些找个职业经理人接了吧。”
她又说:“我倒是忙得过来。”
“不是要从你手里拿走的意思,”章培明笑她护食可爱,“画廊是你的私产,这是决计不会动的。不过进了公司,自然还是先要拿出一番成绩来,才能服众。”
他与妻子调侃:“不能比张端干得差,是不是?”
周末的时候,杭敏英邀了一群朋友来家里吃饭。
路意浓在屋里戴着耳机做听力,空隙中听到外面异常的动静,起身去开了门,看到客厅里一下多了七八个年轻男女。
她还穿着睡裙,忙不迭地重新掩上。
杭敏英有个男性朋友一眼瞧见她,很感兴趣地问:“那就是你舍友啊,为什么不喊出来一起玩?”
杭敏英抱着手臂嗤笑:“人家学习呢,怎么看得上跟我们一起。”
又见对方仿佛仍旧跃跃欲试,一掌狠狠拍过去:“你是不是想死啊?”
他们中午是来这边做饭的,大包小包提了好多食材,主菜是火锅,剩下的再配个人拿手菜。
厨房三四个人轮换,剩下的人都在客厅里,吵吵闹闹的。
听到门口似有似无的声响,有人支起耳朵问:“是不是奶茶到了?这么快吗?”
还没来得及挪动屁股,男人已经换了拖鞋进来。
“你们是谁?”对方看着满沙发的陌生人,皱眉问。
“敏英!”他们也被唬了一跳。
杭敏英戴着围裙,拿着搅鸡蛋的小碗急急跑出来,看到来人,嗫嚅着喊了声哥哥。
怎么能这么点背。她在心里破口大骂。
路意浓戴着耳机,坐在飘窗上写题。
不知什么时候,外头的噪音停了,她抬眼,才看到已经走到近前的章榕会。
她的后背紧跟着一寒。
章榕会走到身侧,摘下她的耳机,听到里面播着英文,笑说:“怎么没出去玩?”
“我又不认识他们。”她努力镇定地说。
“这么乖啊。”
他没发现路意浓异常的紧绷,弯腰想去检查一下她的学习成果。
路意浓急忙搂住他的脖子阻拦。
章榕会真的就不动了。
四目相对,她慢吞吞地说:“你不闭眼吗?”
章榕会配合地闭上眼睛,她静悄悄地用另一本书,盖住之前的那本,然后磨磨蹭蹭的,前倾一些身子,贴上了他的唇。
这个吻不深入,相当敷衍,但是很长久。
久到终于等到杭敏英不情不愿地过来敲门:“你们要不要一起吃饭啊?”
等他们两人从同一间卧室里出来,刚刚那堆乱闹腾的年轻人,这会儿也都变得安静很多。
乖乖地跟着杭敏英喊了哥哥。
章榕会点点头,带着路意浓落座。
顺手给她夹菜,在众人微讶的眼光中,左手自然地扶着她的腰背。
吃完了午饭,其他人也很看眼色地迫不及待就要散场,杭敏英不情不愿地下去送人。
等人群中的最后一个带上大门。
章榕会突然将路意浓抱起,放到窗台上坐着。
她的背被紧紧压在玻璃上,一道精瘦有力的小臂拦在她的后腰,紧绷的肌肉轮廓如一道拉满的弓弦。
他的右手从后握着路意浓的脖子,压向自己,激烈的吻,比她早前软绵绵的敷衍,凶狠又投入百倍。
她开始还在努力接纳,后面感觉到他的气息渐渐比烈日焦灼,滚烫的指尖从脖子一路下滑过笔直的脊骨,又跃跃欲试地来回在腰间摩挲探索,忍不住下意识地往外推开一些。
“还是有点怕?”他抚着她的脸。
路意浓听到外面又有开门的声音,慌忙从窗台上跳了下来。
推开他,先回了屋内。
回来的人,自然是送客完毕的杭敏英。
她像是霜打的茄子,闷不吭声地也要进屋去了。
“以后朋友聚会别在家里,她学习辛苦,别打扰她,”章榕会点了支烟,压住心内的火,“还有你那些小心思,都给我收一收。”
杭敏英终于爆发:“我不是你妹妹吗?你为什么那么偏心她啊!”
“因为她是我女朋友,”章榕会挑眉说,“不然呢?杭敏英。”
第30章 9^^……
床头的木柜上覆着日光晒透窗纱投下规则的花型,下层的抽屉整个拿出来,会有一个很窄的空间。
路意浓的秘密藏在这里。
章榕会同杭敏英说完,推门而入的时候,那些纰漏和证据已经提前收捡完毕。
他没有任何察觉,挨在她的身侧坐,单手翻书查看最近复习的进度,右手捏了捏她因紧张而泛红的耳垂,然后夸了一句:“乖。”
章榕会在找北城的房子。
给出的要求很详细,位置好、安静、安全,要很大的院子,足够的光照。
自带花园、水池、凉亭,或有施工改造资质的独栋别墅也可以。
楼龄较新符合全部条件的房子并不多,中介帮忙推来几套,章榕会没有特别看上眼。
他是想在路意浓寒假来之前解决这件事,当做她考研的奖励。
也是两人今后在北城的住所。
最终选中心仪的那间,也是一个很有缘分的巧合。
章榕会去给一个长辈送庆生的贺礼,从半山下来,映入眼帘的一棵高大的枫树。
秋天的枫叶似红火的云霞,往里十余步拦着一道雪白的院墙,远眺又可以瞧见里面一栋现代感的玻璃幕墙的独栋。
他驻车,按下喇叭。
很
快有佣人从庭院里出来,问他:“您是哪位?”
他抽出一张名片,从窗户里递过去:“这家主人有卖房意愿的话,麻烦联系我。”
他很快接到对方的电话。
房子的主人是一位长居海外的设计师,基本不在北城,说他要是实在喜欢,自己可以出手。
章榕会抽空又去里面看了一次。
一楼的绿荫有一百多平米,从二楼往外看,十余米高的枫树在院外伫立,火红的树叶掉落在水池里,漾出细密的波纹。
足够安静、私密。
从这里出发开车去公司,送她去学校也顺路。
院子大,哪怕养萨摩耶这类比较大型的犬只也足够了。
他在沉思如何进一步改造时,接到了兆全辉的电话。
路青最近接手新部门的事情刚刚公布,几个悬而未决的重大标的纷纷落袋。
一下风头无两、春风得意,宣扬得人尽皆知,当中就包括伏欣夫妻二人。
锋睿那头,财务审计报告刚刚上交,委托外审的事务所突然被爆涉嫌重大造假,公布的一批重点企业的名单里,锋睿这家刚成立一年的小公司,赫然在列。
谁都看明白是被人针对了。
紧跟着津海的医院以此为由,要打官司,申请合同无效撤销。
更别提那些还在竞标过程中的。
现在上网一查锋睿,铺天盖地都是审计造假的新闻,自然只能灰溜溜地自行放弃。
伏欣一个又一个电话打到路青那里。
她都没有接。
也知道不能接。
她刚刚上来,在这个位置多少双眼睛看着。
不论是伏欣为她推荐的事务所暴雷迁怒也好、还是埋怨她过河拆桥、或者想威胁要进一步合作,都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再跟他们有任何往来。
路青在会议里垂眸看着震动的手机,用力按掉了挂断键。
她何尝不知道自己是被架在火上烤。
章培明当时允诺得好,但是真的执行起来全然是另一回事。
张端是走了,但是没有任何人向自己做汇报,给到她手里的资料甚至都是前几年的历史材料。
路青只是个名头。
背后操纵的还是章氏父子。
她现在是被章榕会高高立起来的标靶,给兆家夫妻俩泄愤瞄准用的。
路青心烦意乱地下了会,推开办公室的门,办公椅在眼前转了过来。
“装修得很漂亮,”章榕会玩着签字笔,好整以暇地问她,“坐在这里,是不是你想象中的感觉?”
路青维持着体面,淡然回道:“没想到你会过来,我让助理给你倒杯茶水。”
“不用麻烦,来是有点事,我说完就走,”他扔过一个文件袋在桌上,一路滑停到她的面前,“这是兆家夫妻俩给我的,原封不动给你瞧瞧。”
路青知道里面都会有些什么。
她没有看,而是在章榕会对面的位置坐下,然后直接推了回去。
“全辉夫妇俩,去年突然开口找我要合作一个项目。我与他们私交很好,没有细问过内容,不过口头有过一些允诺,并没有签订什么协议,也没有发生实际的资金往来。”
章榕会点头:“你这些方面做得倒是很聪明。”
“后来才知道,他们说的项目是在章家的手下抢饭吃。伏欣夫妇俩是乌合之众,不足成事,我是早就考虑过才没有告诉培明,”
路青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一时糊涂也好,碍于人情不便推辞也好,总归是犯了错。但是没有造成损失,培明未必不能理解我……”
“倒也不用这样死皮赖脸吧,”章榕会似笑非笑地说,“我手里能钉死你的,不止这些。不过这份东西还算体面,能给你一个正当的退路。”
路青平静地问:“那你想要什么呢?”
章榕会放下手中的笔,手指落在台面上:“坐在章太太的位置捞够了,早些走,对大家都好。”
她闻言笑起来,像是终于等他说到正题:“那么急着踢我走,不过为了让我给我亲侄女让位的。”
章榕会不必也懒得回答这句。
“你既然那么喜欢意浓,那我们就来说说她。”
路青点了支烟,交叠双腿,靠着椅背,声音慢下来:“意浓是我看着长大的,她性格好、长得也好,招人喜欢。谁都喜欢,这是事实。”
“但这些也只是表象。她性格柔顺,又不是真的柔顺。皮囊下藏着反骨、自私,自有主意,软硬不吃。不论好坏,她自己认定了,就谁说都不会听。”
“她的心真像石头一样捂不热,”路青前移,掸了掸烟灰,“章榕会,你也别太高看自己,你为她筹谋来抓我的小辫子,是没有用的,她不会领你的情。”
章榕会无聊道:“还有什么,都抓紧说吧。”
“你听我说完,”路青说,“培明提我上来以后,我一直在想,若是这些事被翻出来,我应该有一道保命符。可以用来跟你做交换。”
“你还有什么东西可以跟我谈条件?”他没想到路青这个时候还贼心不死。
“一个承诺,”路青缓言,“一个绝对不会送她走的承诺。”
章榕会好笑地问:“她能去哪儿?”
路青为他的年轻气盛和理所当然微微摇头:“所以我说你并不真的了解她。我上次说要送她出国读书,意浓分明对这个提议是很感兴趣的。”
“那时谢辰也在,她苦苦求我,想跟他一起,是我没有同意。”
“章榕会,说起来,你还应该谢我。”
他的笑容消失,终于正眼看她:“哪一次?”
“还有哪一次?”路青好心提醒,“当然是你暑假,来西鹊山接她那一次。”
路意浓晚课回来的时候,家里的阿姨正在客厅打扫卫生。
她在门口换鞋,阿姨提醒说:“章先生回来了。”
“他吃过饭了吗?”
阿姨道:“好像没有,一直没出来呢。”
“好。”
她抱着书,推开房门,屋里没有开灯。
章榕会的身影坐在她的床上。
路意浓按下开关,出声要问,就看到她藏在柜底的书,一字排开地平铺在他的手边。
她的脚步停住。
章榕会的手里就捏着其中一本,翻页过半,他目光看向路意浓,语气淡淡道:“学了不少了,看来很用心刻苦。”
她看着那本被他攥在手里的书,一言不发。
“很有本事。”章榕会说。
下一秒,他捏住书脊,三指挟住其中大半,往下狠狠一扯。
“嘶啦——”
白色书页如雪片在他手下纷纷落地。
她看着那些被糟蹋的心血,没忍住心绪波动,开口问:“你为什么要撕我的书?”
章榕会:“需要说原因么?”
“你做这些,”他晃了晃那半本残页,“跟我说过原因吗?”
当她在西鹊山飞奔而来,投入自己的怀抱;
当两人久别,她勾住自己的脖子主动贴过来亲吻。
章榕会以为,真的以为,她起码是有一点点喜欢和真心的。
他为未来规划筹谋,要给她一个比她父亲那要好一百倍的家,她满心想的却是要跟另一个人走。
原来是又被骗了。
章榕会自嘲地想,其实她也没有演技多好,抵不过自己总在自欺欺人。
“我没有给过你任何承诺,章榕会,”路意浓嗓子发紧,还在火上浇油,“我有选择自己未来的权利,像你只让我去北城,不过是大家都有自己的私心罢了。”
“私心……”他反复品味着这个用词,“你没有承诺,那跟我亲、跟我抱,又是为什么?”
“为了路青和你的初恋委屈求全?”
“自降身份把自己当做情人和我欢好一场,然后好聚好散?”
章榕会点头:“很伟大,倒也是打得好算盘。只是论做我的情人,你还远不够合格。”
他提着那半本书,按下打火机,看着蓝焰燎上书页,明黄的火焰迅速在纸页上扩散,所至之地蔓开浓黑的烟很快又燃尽湮成了苍白灰迹。
他松开手,将那完全燃着的半本书扔在地上,其他的,也都一本、一本地,摊开来,再扔进火里。
像是一场逼她直面现实的极刑,将路意浓这段时间私藏的心血,付之一炬。
跃动的火投在他们的双眼里,舔舐着所能够及的所有。
章榕会看着慢慢燃烧卷曲的最后一本书,缓缓起身,从她身边错身而过。
到客厅里,对阿姨说:“进去处理干净。”
他听到一声惊呼。
又一句紧张的“您当心手!”
章榕会往门外去,没有回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