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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哪怕被老妈打断了节奏,邹飏也是想把该说的话说完的。


    但就这么简单的一句来回之后,他发现,关键时刻向来靠不住的脑子,在一片轰鸣声里,把他准备好的存稿给扔了。


    他看着樊均,脑子里一片空白。


    樊均也看着他,应该是在等他那些“我有话跟你说”。


    “我……”邹飏顿了顿,“的话,说完了。”


    樊均眼神里闪过一丝……说不清是疑惑还是吃惊还是迷茫的复杂情绪。


    “本来……”邹飏犹豫着,想着多少憋几句。


    但樊均突然靠了过来。


    两人在窗边的距离基本就是面对面。


    樊均往他这边靠近的第一秒,他就感觉到了微微卷动的空气,和带着暖意的,不知道谁的呼吸。


    刚刚缓和的心跳几乎是在同时就再次加速,混沌的一片轰鸣声里他听到了自己的呼吸,急促而直白。


    邹飏微微偏了偏头,摘掉了眼镜,还没来得及把眼镜扔到一边,樊均的温度已经裹到了他脸上。


    眼角,鼻梁,嘴唇,樊均脸上的那几道疤已经消失在视野当中。


    邹飏眼前一片模糊,只有暖意中淡淡的青草香气。


    没有什么准备和思考,本能就可以完美回应。


    樊均的唇落在了邹飏嘴角,细微的颤栗漾开。


    邹飏动了动,唇轻轻蹭过,迎上来,贴实。


    他的右臂绕过邹飏的肩收紧。


    带着湿润的气息,隐隐约约的触感在压实的瞬间,心跳仿佛被砸响的大鼓,随着一点点更深处的探索和交缠,跟着滚烫的血液在皮肤下跳动。


    眼前是细碎的光,暂时失去的视觉,换来的是细处的感受。


    交错的呼吸里,纠缠中带出的低低的哼声,从腰侧向后滑去的邹飏的指尖,每一寸感知都细微地落在神经之上……


    有一些眩晕,光在眼前跳动,呼吸跟不上心跳,在唇齿间混乱地冲撞……


    樊均的腰后侧有伤,指尖划过时能感觉到,邹飏用掌心压紧,滚烫的皮肤上伤痕是凉的,细微的温差像羽毛被喘息带起,从掌心向手臂一路轻点……


    窗外的阳光慢慢变亮,带着温意铺进了二楼的小屋里。


    四周消失了的声音也跟着被带了进来,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


    邹飏睁开了眼睛,看到了樊均眼角落着的一小块光斑,柔和而明亮的金色。


    发烫的唇在分开的瞬间他感受到了微微的凉意,于是又重新搂紧樊均的腰,往前凑过去,在他脸上贴着。


    “大黑咬我小腿了。”樊均在他耳边很低地说。


    “都会咬人了吗?”邹飏贴着他的脸小声说,“是不是流浪的时候在外头当老大了。”


    “嗯。”樊均笑了笑。


    “小白怎么没声儿了?”邹飏松开了胳膊,低头找眼镜,“你别动,我眼镜可能在地上。”


    樊均从旁边窗台上拿过了他的眼镜。


    “我居然把它放窗台上了吗?”邹飏接过眼镜戴上,有些震惊,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把眼镜这么规矩地放好?


    “我放的。”樊均说。


    “什么?”邹飏更震惊了,“你……这种时候还能把别人的眼镜收拾好?”


    樊均看着他,抬手顺着他小臂一路往下摸过去。


    邹飏顿时感觉好不容易收拾好的呼吸又有些混乱。


    樊均的手一直往下摸到他的手,然后从他指尖轻轻一捋:“这样。”


    “什么玩意儿?”邹飏愣了。


    “刚就这样,摸到你眼镜了,”樊均说,“就顺手放旁边了。”


    “……哦。”邹飏应了一声,完全没记忆。


    邹羊,你沉迷情色。


    “去吃点儿东西吧,”他轻轻舒出一口气,“披萨。”


    “要不,”樊均看着他,“我先给你做个东西吃,本来是想吃完早餐回店里再做的,现在反正已经回来了……”


    邹飏感觉自己还没有从情色之中回过神来,这一瞬间想歪了一百八十多个弯。


    “行吗?”樊均问。


    “好!”他赶紧应了一声。


    “等我一下。”樊均说着转身要往楼下去。


    邹飏扑过去从身后搂住了他。


    樊均停下了。


    邹飏没出声,往他脖子后面咬了一口。


    咬得很重,他自己都感觉自己右上的犬齿是不是把樊均咬破皮儿了。


    樊均“嘶”了一声,回手捏住了他后脖梗子拽了拽。


    但他也没舍得松口,咬足了起码十秒。


    “破了吗?”他问。


    “问我?”樊均回头看着他。


    邹飏没忍住笑了,赶紧凑过去扒开他衣领:“我看看。”


    红了一大片,不过还好,没破。


    “没事儿。”樊均说。


    “你刚揪我脖子?”邹飏回手摸了摸自己脖子后头,可能是把樊均咬疼了,他揪这一下劲儿不小。


    “大黑咬我的时候我就这么揪的。”樊均说。


    “滚蛋。”邹飏笑着往窗边沙发上一倒。


    “等着。”樊均说。


    “嗯。”他点点头。


    樊均下了楼。


    邹飏摊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上的灯出神。


    刚才窗边的那个吻,现在开始慢慢返劲儿了。


    他这会儿才发现,昏天黑地里,以为什么都不记得,其实脑子里什么都已经刻下来了,从开始,到结束,每一秒其实都记得。


    此时此刻,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一个个带着清晰感受的画面不断地从眼前闪过,每一帧都让他呼吸急促。


    靠。


    他起身走到窗边,打开了一扇窗,把脑袋探了出去。


    兜头的北风从他脸上甩过,冷风直接顺着鼻子拍进了身体里,整个人这才算回过神来。


    趴在窗口看了一会儿街景,他感觉自己快被冻透了,准备关窗的时候,看到樊均从街那边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袋不知道什么东西。


    说给他做吃的,但其实偷偷溜出去现买?


    邹飏赶紧想缩回屋里,就怕樊均看到他了尴尬。


    但没等他动,樊均已经抬头看到了他。


    毕竟就二楼,他这儿杵个脑袋,很容易被看到。


    “干嘛呢?”樊均看着他,“不冷啊!”


    “……透气儿。”邹飏说。


    “进去,关窗。”樊均说着推开门走进了店里。


    邹飏关了窗,往沙发上一躺,感觉樊均好像并没有被发现的尴尬。


    是买材料现做的吗?


    小白脑袋扎在樊均身上,鼻尖贴着他一寸一寸地嗅着。


    “好了,”樊均刚下来的时候急,就随便套了件外套,这会儿人都快冻废了,他把小白推回窝里,“一会儿吃完东西就带大黑和小飏哥哥下来跟你玩。”


    小白很不情愿地退回了窝里,哼唧着趴下了。


    樊均拿着一堆东西回到二楼。


    “冷吗?刚都冻透了吧。”他看了一眼躺在沙发上的邹飏,把床上扔的电热披肩扔给了他。


    “不冷。”邹飏拿过披肩盖在腿上,看着他手里的东西,“这都什么?”


    “吃的,”樊均用腿把小桌子勾到邹飏面前,把手里的东西一样样放到了桌上。


    一个放着冰淇淋的盘子,两把小叉子,一瓶朗姆酒,一个量酒器,一把喷枪。


    “我靠,”邹飏反应很快,盯着这些东西扫了一眼就抬头看着他,“火焰冰淇淋?”


    “嗯。”樊均拉上窗帘,坐到地毯上,“上回吃的那个西红柿鸡蛋盖饭冰淇淋不是没有火么。”


    “你刚就是去买这些了?”邹飏马上拿出了手机。


    “嗯,买了个冰淇淋,”樊均拿起喷枪,“去隔壁甜品店问人家要了点儿蛋白霜,不过我挤得……有点儿难看。”


    “这些花纹吗,你挤的?”邹飏从镜头里看着冰淇淋,看上去就是一个倒扣的杯装冰淇淋,不过上面有些模糊的花纹。


    “嗯,本来想让人家帮挤,”樊均笑笑,“不过那样我动手的部分就太少了……”


    “火焰呢?”邹飏把镜头对着樊均,慢慢拉近。


    樊均挺上镜的,从镜头里这么看着,很性感……


    邹飏!


    樊均把冰淇淋放到桌子中间,看了一眼镜头:“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开始。”邹飏说。


    樊均手里的喷枪喷出了火焰,冰淇淋上面的那层白色花纹很快就被烧出了淡淡的咖啡色,看上去突然就变得立体了。


    “好,安全起见,就不烧得那么全面了。”樊均把喷枪放到一边,拿起了酒瓶,“朗姆酒。”


    “多少度?”邹飏问,镜头从他脸上慢慢移到手上。


    樊均夹着量酒器的手指非常性感……


    邹飏!


    “75度。”樊均往量酒器倒了点儿酒。


    “当酒精用呢。”邹飏笑着说。


    “对。”樊均把酒淋在了冰淇淋上,然后拿过喷枪,“要开始了。”


    “嗯。”邹飏慢慢把镜头拉远一些,把樊均和冰淇淋都带上了。


    喷枪的火焰碰到冰淇淋时,一层蓝色的光瞬间从喷枪焰尖的位置铺出,轻盈而迅速地铺满了冰淇淋,若隐若现地跳动着。


    “我靠,”邹飏说,“漂亮。”


    樊均笑了笑,把冰淇淋盘子慢慢推到了他面前。


    “说点儿什么。”邹飏说。


    樊均愣了愣,盯着冰淇淋看了一小会儿才开口:“生日快乐。”


    邹飏的手抖了一下,抬头从手机上方看着他。


    “我们认识之后,你的第一个生日,”樊均也看着他,“没有亲口跟你说一句生日快乐,现在补一句吧。”


    “谢谢。”邹飏伸出手,掌心向着樊均。


    樊均很快也伸手,贴在他掌心上,手指扣紧。


    十多秒之后,火焰慢慢变小,最后消失。


    邹飏的镜头最后停在樊均脸上,然后放下了手机。


    樊均打开了旁边的竹灯,拿了把叉子给他:“吃吧。”


    “里面是个什么冰淇淋?”邹飏用叉子戳了戳冰淇淋。


    “哈根达斯。”樊均说。


    “……大手笔啊樊哥。”邹飏用叉子切下一块放进嘴里尝了尝,加上外面那层糖霜之后,冰淇淋口感更有层次了,居然很好吃。


    他又切了一块:“好吃。”


    “吃两口就行了,”樊均说,“先冰上。”


    “为什么?”邹飏赶紧又切了块放进嘴里。


    “空腹啊,想拉肚子么,”樊均拿开了盘子,“刚已经灌一肚子冷风了。”


    邹飏啧了一声。


    把东西都收拾好,剩下的冰淇淋放进了冰箱。


    他俩带着大黑到了后院,让两个分别了半年的小家伙见面。


    樊均抱着大黑,小白的脑袋整个埋在大黑身上,一边哼唧一边又闻又舔。


    大黑作为一只猫,相对要比狗子平静一些,但也一直用爪子抱着小白的鼻子。


    等小白平静一些之后,樊均把大黑放到了地上。


    大黑在四周转了转,最后进了小白的窝里趴下了,小白立马也挤进了窝里,转了两圈之后用肚子贴着大黑也趴下了。


    樊均蹲在狗窝面前看着,要确定大黑完全适应。


    邹飏坐旁边的一块石碑上,看着樊均。


    有种说不清的感觉。


    除去脑子里的……情色因素,他现在看着樊均,有种很亲近的感觉。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亲近,比两个人挨着走的时候更亲近,比抓住樊均的时候更亲近,比在阳光下抱住樊均的时候更亲近……


    樊均突然转头,站了起来。


    “嗯?”邹飏也跟着站了起来。


    “有人进店,”樊均往店里走,“你没听到铃响吗?”


    “……响了吗?”邹飏愣了愣,店门上是有个金属的铃,有人推门进来就会叮铃一声,但他是真没听到。


    樊均又倒了回来,伸手在他两边耳朵各打了个响指:“能听到吗?声音一样大吗?”


    “能,”邹飏笑了起来,“滚蛋。”


    樊均手指在他脸上轻轻勾了一下,转身进了店里。


    两个姐姐正在店里架子前,看着上面的一排瓶子一头罐子。


    “早上好。”樊均打了个招呼。


    “早,”一个姐姐指着架子,“有小一些的罐子吗,小口的,旧的那种。”


    “这边儿,”樊均把她带到柜台另一个架子前,“小的都在这儿。”


    “嗯……”姐姐盯着罐子慢慢挨个儿看了一遍,“好像……有没有更……”


    “有,”樊均说,“里面有一个我们老板自己留着的。”


    小白和大黑团一块儿睡觉了,邹飏进了店里。


    “做花器也可以,就这么摆着也行。”樊均正在茶桌边给两个姐姐介绍那个何川自留的罐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自留,但的确放在茶桌上。


    两个姐姐明显很感兴趣。


    邹飏坐到了那天他来的时候樊均躺着的那张椅子上,往后一靠,很舒服。


    一只眼睛看街,一只眼睛看着樊均。


    樊均变了很多,以前给人上课,一小时也没几句话,现在能跟两个姐姐聊得有来有回。


    邹飏有些感慨,不知道是樊均性格里本来就有这一面,还是在这里工作不得不有了这样的变化。


    但很可爱。


    这样的樊均非常迷人。


    邹飏摸出手机,打开了相机,对着樊均。


    正想拍照的时候,樊均抬头往他这边看了过来,愣了一秒之后飞快地冲他使了个眼色。


    邹飏这才猛地回过神,镜头里还有两个姐姐。


    他赶紧把手机放回兜里。


    十分钟之后,姐姐买下了那个罐子,还有一个挺老的大漆香筒。


    “您可以加一下我们店的微信,”樊均说,“到了好东西都会发的。”


    “嗯,行。”姐姐点头。


    送走两个姐姐,樊均转身走到邹飏面前:“哎。”


    “嗯?”邹飏伸了个懒腰。


    “你刚干嘛呢?”樊均递给他一颗奶糖。


    “想拍你呢,”邹飏接过奶糖,剥了放进嘴里,“忘了旁边有客人了。”


    “吃早餐去,”樊均伸手,“十点多了,再不吃跟午饭都接上了。”


    “那就直接吃午饭呗。”邹飏抓住他的手,借着劲站了起来。


    “不行,少吃一顿我会觉得很亏,”樊均说着穿上了外套,“走。”


    邹飏跟他身后,出门的时候他抓着樊均外套往回拽了一下。


    “嗯?”樊均回头。


    邹飏往他嘴上亲了一下。


    樊均应该是被吓了一跳,邹飏都能看到他瞳孔一瞬间放大。


    “你大街上……”樊均往外面看了一眼。


    “还在店里没出去呢。”邹飏说。


    “那么大的玻璃,”樊均说,走出门外之后又看了他一眼,“你在外面要这样,提前点儿跟我说啊。”


    “干嘛。”邹飏笑了。


    “心脏受不了。”樊均把暂时出门的牌子挂上了。


    这会儿太阳已经完全出来了,没有风的时候整个人都晒得很舒服。


    邹飏跟樊均并排走在铺着青石路面的街上,很久没有体会过的轻松感觉里夹杂着他从未体会过的愉快。


    “一会儿把视频发给我。”樊均轻轻撞了一下他的肩。


    “剪好了给你。”邹飏说。


    “谁剪?”樊均转过头,“刘文瑞吗?”


    “我自己剪,”邹飏说,“这种活儿怎么能让别人干。”


    樊均笑笑,伸手搂住了他的肩。


    邹飏的胳膊也伸到了他腰后,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了,街上人不多,但也不是没人,他多少还是有点儿不好意思的。


    “胳膊,”他说,“拿开,换一下。”


    “嗯?”樊均胳膊拿开了,看着他。


    “我来。”邹飏一抬胳膊搂住他的肩,用力收了一下。


    樊均笑着叹了口气。


    邹飏又收了一下胳膊:“瘦了啊,均儿。”


    “是么?”樊均想了想,“是瘦了点儿,十斤吧,这么明显吗?”


    “我刚摸你腰的……”邹飏说出口的瞬间就觉得自己脸烧了起来,“时候……发现的……”


    “邹飏。”樊均笑了起来。


    “干嘛。”邹飏啧了一声。


    “你真的很招人喜欢。”樊均说。


    第72章


    这家披萨店,樊均跟何川来吃过一次。


    何川赞不绝口,樊均不知道是自己先天味觉失灵还是心情不好味觉失灵,总之那天没吃出个所以然来。


    但这家店据说在商贸城开了十几年,生意一直很好,参考南舟坪那些老店,应该是好吃的。


    他自己味觉失灵了。


    这会儿时间卡在饭点中间,店里人不太多,他们坐到了后门旁边对着院子卡座上。


    邹飏扫了码,把手机放在桌上,一手撑着额角,一手在手机上慢慢划拉着看菜单。


    樊均因为味觉失灵,所以不打算自己点,邹飏吃什么他跟着吃就行,这会儿就靠在椅子上,看着邹飏。


    从邹飏突然出现在店里,一直到现在,他总觉得自己还没有仔细看过邹飏,也许有,但就感觉没有。


    就像现在这样,盯着邹飏,一点一点地从脑门儿,看到眉毛,眼睛,再到鼻梁,嘴唇,下巴……低头头,下巴看不到……


    这个角度邹飏格外好看,脸和手都很好看。


    他的视线又移向邹飏撑着额角的左手,在腕骨上斜挂着的那条手链,衬得他格外性感。


    就是这只手,刚才在他腰上……


    邹飏说了句什么,他没听见。


    这个距离,环境相对安静,理论上邹飏只要不是说悄悄话,他是能听到的。


    但他没听见。


    “嗯?”他应了一声。


    “你之前吃的是哪种?”邹飏抬起头看着他,眼镜滑到了鼻尖上。


    有种说不上来的性感,介于清透明亮和诱惑之间。


    “不知道。”他说,拿过桌上的柠檬水喝了一口。


    “不知道?”邹飏愣了愣,垂下眼睛又看了看手机。


    “不记得了。”他补充了一句废话。


    邹飏抬眼看着他,左手小拇指往眼镜中间挑了一下,把眼镜架回了鼻梁中间:“你跟谁来吃的啊?”


    “何老板。”樊均说。


    邹飏这个动作非常漂亮,指尖就像挑在了他某条神经上,心跳卡在嗓子眼儿气儿都有点儿喘不上来。


    他偏开头清了清嗓子。


    “那我随便点了,就玛格丽特吧,他家招牌,”邹飏把手机推到他面前,“还有这个焗面。”


    樊均凑过去看了看:“没有……肉啊。”


    “嗯?”邹飏愣了愣,把手机转过来看了一眼,靠回椅子上笑了起来,“哎,再加个烤翅什么的呗。”


    “嗯。”樊均点点头。


    点好餐,他俩就面对面坐着发呆。


    旁边落地窗外面就是后院,做了一套水景,这会儿花草虽然有些萧瑟,阳光洒下来的时候还是挺美的。


    但他俩都没怎么往外看。


    樊均的手往邹飏那边伸过去,捏住了他左手的小拇指尖。


    邹飏看着他。


    他没说话,只是在指尖上一下下捏着,捏了一会儿又拽着指尖往自己这边儿拉。


    “干嘛?”邹飏小声问,但还是伸着他的劲儿,趴到了桌上。


    樊均忍不住先扫了一眼桌面,看是不是干净,但手是捏着邹飏指尖没舍得松开。


    还好,桌子起码看上去是干净的。


    “没。”他笑笑。


    “想什么呢?”邹飏下巴架在自己胳膊上看着他。


    “不知道,”樊均也趴到了桌上,把邹飏的手压在了自己胳膊下面。


    “没想什么正经东西吧。”邹飏问。


    樊均没说话,只是啧了一声。


    服务员把他们点的东西送过来的时候,他俩还趴在桌上,没来得及坐好。


    服务员站在桌子边儿上问了一句:“放哪儿?”


    樊均直起身,松开了邹飏的手。


    商贸城果然还是没有市中心有服务意识,服务得这么急切。


    “放他脑袋上。”邹飏收回胳膊,也靠回了椅子上。


    服务员笑了起来,把盘子放到了桌上:“刚出炉的,当心烫。”


    “谢谢。”邹飏说。


    服务员走开之后,他才“嘶”了一声,开始甩左手。


    “麻了?”樊均伸手。


    “嗯。”邹飏不知道什么意思,但还是把手伸了过去。


    樊均抓住他的手,握紧了,突然开始上下甩。


    胳膊上的麻劲儿瞬间变得疯狂起来,酸麻得邹飏眼泪差点儿要下来,右手撑着桌子,咬牙切齿:“我靠我靠我靠……”


    “好了吧。”樊均放开他的手。


    邹飏收回胳膊,长长舒出一口气:“这要换了刘文瑞,已经死这儿三回了。”


    樊均笑了起来:“这么残暴。”


    邹飏感觉自己一瞬间体会到了樊均左手使不上劲的痛苦。


    “你胳膊,”他想了想,“平时都什么时候去治疗?”


    “都下午,早上人多。”樊均说。


    “下次什么时候去?”邹飏问,“我陪你去吧。”


    “不。”樊均说。


    “嗯?”邹飏愣了。


    “不用,”樊均看着他,“挺无聊的,而且我也……不想让你看那些。”


    邹飏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行吧。”


    “吃吧,”樊均把披萨推到他面前,“不饿吗?”


    “饿。”邹飏拿过桌上的湿巾擦了擦手,拿起一块披萨咬了一口,“嗯……”


    “不好吃?”樊均马上也拿了一块。


    “好吃,”邹飏挑了挑眉毛,“有点儿意外,比那天的咖啡和冰淇淋强多了。”


    樊均笑着也咬了一口。


    “平时你都怎么吃饭?”邹飏问。


    “何川在就跟他一块儿吃,店里,或者出来,”樊均说,“他要没来,我就自己解决。”


    “他每天都来吗?”邹飏又问。


    “差不多吧。”樊均说。


    “哦。”邹飏没说话,低头吃披萨。


    “怎么,想偷东西吗?”樊均问,“店里有监控,二十四小时不间断。”


    邹飏笑了起来:“神经病。”


    樊均笑着也咬了一口披萨。


    “想偷情。”邹飏说。


    樊均呛了一下,转头咳了半天,喝了口水:“你是张嘴就说啊。”


    “闭嘴怎么说。”邹飏拿了个鸡翅。


    店里的确有监控,毕竟这一屋子老物件,算不上是什么古董,但也是费了不少劲弄来的。


    除了二楼樊均的那个小屋,别的地方基本都有监控覆盖。


    “何川总看监控吗?”邹飏蹲在后院,看小白和大黑吃饭。


    小白几口就把狗粮吃光了,坐在旁边耐心地看着大黑吃,大黑吃一口要嚼八百多下,非常磨叽,流浪了这么久,进食速度也没有一点儿提升。


    “平时不看,谁没事儿盯着监控看啊,”樊均笑了笑,“里里外外就看我在这儿转悠了。”


    “嗯。”邹飏应了一声。


    樊均转身准备进店里。


    邹飏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往回拽了半圈儿。


    后院的地面是用老青砖码的,不怎么平,樊均差点儿让他给拽倒了,往后错了半步靠在了墙边。


    没等他出声,邹飏已经扑了过来,右臂横着往他胸口一拦,把他压到了墙上。


    “邹……”樊均感觉余光里能看到小白震惊的眼神。


    话都没来得及说,邹飏左手挑着眼镜往上一抬,凑过来很用力地吻在了他嘴上。


    樊均瞬间感觉四周什么都消失了,声音,景物,全都变成了一片模糊,跟心跳同步震动着。


    舌尖轻触的同时,邹飏的手直接伸进衣服摸到了他腰侧,狠狠地抓了一把。


    邹飏的手很凉,但所到之处带起的颤栗却带着温度,烧得喘息都是滚烫的,烧得人脑子发晕……


    小白叫了一声,对着店里后门的方向。


    邹飏猛地回过神,松开了樊均,往墙上撑了一把,借着劲儿很快地退开了一步,抬手勾了一下被推上去眼镜,眼镜落回了鼻梁上。


    “何川来了。”樊均低声说,抬手蹭了一下嘴角,快步推开后门进了店。


    “……好狗,”邹飏垂下手,在小白脑袋上拍了拍,“乖狗。”


    大黑还在细嚼慢咽,他又蹲下摸了摸大黑的脑袋:“好猫。”


    为了不显得太不自然,邹飏在樊均进店一会儿之后,也进了店里。


    何川没在后门这边儿,估计进了店就去里间泡茶了。


    邹飏过去的时候,樊均正跟他说着话。


    “邹飏来,喝点儿茶,”何川说,“樊均说你会喝茶,我也估计你是会喝的,还盯上我那点儿冰岛了呢。”


    邹飏看了樊均一眼,有些心虚地也蹭了蹭嘴角,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衣服是整齐的,樊均没跟他似的,上来就往人衣服里摸……


    他赶紧又看了一眼樊均的衣服,外套脱掉了,衣服也是整齐的。


    “你是不是平时喝不着什么好茶,”邹飏脱了外套,走到茶桌边,“喝你点儿冰岛你还煎心且衔泪了……”


    “我靠,”何川看着他,“张嘴就来啊。”


    “闭嘴也来不了啊。”樊均说。


    “喝茶!”何川笑了起来,“对了,我那天做的香点上。”


    樊均从架子上拿了香,点着了之后熟练地捏着香,从指缝中轻而快地一拉,灭掉了香头上的火,把香放到了香插上。


    邹飏盯着他的手,看得有些出神。


    “味道怎么样?”何川问。


    “嗯?”邹飏回过神,点了点头,“好闻。”


    “一会儿送你一筒。”何川说。


    “还有那个屋脊兽。”邹飏说。


    “哎,记着呢,一会儿都拿走。”何川说。


    “谢谢何老板。”邹飏说。


    喝了两口茶,何川看着桌面问了一句:“那个瓶子呢?”


    “卖了,”樊均说,“都没还价。”


    “可以啊,”何川立马起身,到旁边的架子前踅摸了一会儿,拿了一个差不多大小的瓶子,放到了桌上,又拿过一串菩提珠子绕在了瓶口挂着,“这个瓶子也不错,年份高……”


    老板自留款瓶子+1。


    樊均这份工作说起来其实还挺不错的,如果不出去跑的话,基本就是在店里待着,有客人来了接待一下,别的时间里就是焚香不沐浴,但喝茶。


    偶尔还会有旁边店铺的老板过来,一帮人坐茶桌边,焚香不沐浴,但喝茶聊天。


    何川这人人缘不错,中午甚至有人端着一锅土鸡过来一块儿吃饭。


    邹飏靠在窗边的躺椅上,很舒服,虽然他希望这些人都赶紧走,只留下他樊均两个人……


    但他也不是时刻都沉迷情色的。


    毕竟这是樊均的工作,樊均在上班。


    而他只要待在这里就很满足了。


    亲了抱了摸了咬了……


    能待在同一个空间里,待在樊均的生活里,听到他的声音,感觉到他的气息,就是一种享受。


    快晚饭的时候刘文瑞发了消息过来。


    【瑞思拜】?


    【邹yang】?


    【瑞思拜】还认识我谁吗


    【邹yang】刘拜拜


    【瑞思拜】心情挺好?


    【瑞思拜】哔——朋友卡还续不续了?


    【邹yang】开学再续


    【瑞思拜】你大爷的邹羊你就是个纯种恋爱脑!滚滚滚


    【瑞思拜】he ~~tui!


    邹飏笑了起来,把电话打了过去。


    “he~tui!”刘文瑞接起了电话。


    “这么气。”邹飏说。


    “不气,”刘文瑞说,“我一会儿还唱歌呢。”


    “没出去玩吗?”邹飏笑着问。


    “不用你管,虚情假意,”刘文瑞说,“过两天知越他们回来了我会彻底把你遗忘。”


    “明天请你吃饭,”邹飏说,“昨天刚一块儿吃完饭……”


    “今天请,”刘文瑞说,“昨天吃了饭跟今天有什么关系,一个寒假你都半死不活见不着人!连着见我两天就烦了是吧!”


    “明天。”邹飏说。


    “你是不是还跟他在一块儿呢?”刘文瑞问。


    “嗯。”邹飏看了一眼在外间跟顾客说话的樊均,中间这道帘子被小白撕掉之后还没换新的,挺好。


    “今儿晚上也不回了吧。”刘文瑞又问。


    “……嗯。”邹飏有些犹豫。


    他肯定是想留在这儿的,他现在恨不得挂在樊均身上。


    但他不知道老妈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今天一早说完那些话之后,他脑子里就再也没有想过这些,现在猛地有些不安。


    他是倒是爽了。


    老妈和吕叔不知道怎么样。


    “你妈现在什么态度啊,”刘文瑞问,“昨天感觉她有点儿想法……”


    “早上摊牌了。”邹飏说。


    “什么?”刘文瑞问。


    邹飏没说话。


    “什么?我操,”刘文瑞语速开始变快,“我操,你说什么?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嗯。”邹飏应了一声,莫名其妙地感觉自己手上汗毛立了起来。


    本来早上出门都没有什么太强烈的感觉,这会儿被刘文瑞的情绪一带,他后知后觉地开始激动。


    “我操!”刘文瑞咬牙切齿的,“这么大的事儿!这么大的事儿!你大爷的你都没跟我放个屁!你屁都没给我崩一个啊邹飏,绝交吧真的……”


    樊均送走客人,转身看了他一眼,正要走过来,手机响了。


    “我们认识多少年了,你爸出轨我都是第三个知道的呢,”刘文瑞还在他耳朵边儿念叨,“现在这事儿我都……”


    樊均冲他笑了笑,一边接电话一边走了过来:“吕叔。”


    吕叔?


    是老妈有什么事儿吗?


    邹飏立马盯着樊均。


    “那你妈怎么样?什么态度?”刘文瑞问,“你晚上不回去不会是让她撵出家门了吧……”


    “嗯,在店里,”樊均走到邹飏身边站着,手在他脑袋上轻轻抓了抓,“一直都在……嗯,珊姐……那她没说什么吗?嗯,我知道,嗯……”


    邹飏仰头看着樊均,口型问了一句。


    我妈怎么了?


    “珊姐回家了,”樊均挂了电话,低声说了一句,“吕叔意思是……你要不要回去看看,陪陪她,毕竟……”


    “嗯。”邹飏立马应了一声,打断了电话里还在念叨的刘文瑞,“晚上去我家吃饭吧。”


    “啊?”刘文瑞愣了,“这么突然?”


    “一会儿我回家吃饭,我妈在家……”邹飏说。


    “怕尴尬是吧,拉上我缓和一下气氛。”刘文瑞说。


    “……还是你懂。”邹飏说。


    “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刘文瑞问。


    “你是我铁子。”邹飏说。


    “我是什么很贱的铁子吗?”刘文瑞问。


    “别废话了带点儿菜过去。”邹飏说完挂掉了电话,看着樊均,“我妈还好吗?突然回家了?”


    “应该还好,吕叔说看着还行,但毕竟这个事儿对她来说……”樊均拉了张椅子坐到他旁边,低声说,“不是什么很高兴的事儿。”


    “嗯,我回去陪陪她。”邹飏说完这句话突然就开始舍不得。


    他抓住樊均的手,一下下捏着。


    “她这几天肯定不好受,”樊均说,“总得缓缓,你后天不是还想跟我出差么……”


    邹飏眉毛扬了扬,看着他。


    “去吗?”樊均问。


    “去。”邹飏说。


    “那这两天陪陪她吧,别让她觉得你话往那一扔,就什么都不管了。”樊均说。


    “嗯,”邹飏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


    “一会儿我送你回去。”樊均说。


    “别了,我打个车,”邹飏笑了笑,“你昨天休息,今天我又在这儿泡了一天,一会儿何老板遛达回来发现店又空了……太欺负何老板了。”


    “在这儿泡着正常,他这儿跟个聚点似的。”樊均笑笑。


    “明天要没什么事儿我就过来,”邹飏说,“不过刘文瑞肯定会跟着。”


    “没事儿。”樊均说。


    “亲我一下。”邹飏说。


    樊均顿了顿。


    左边落地窗,右边摄像头,邹飏也知道这个要求难度有点儿高,但他也没收回。


    樊均凑过来在他嘴角亲了一下。


    在他准备退开的时候,邹飏抬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往回带了一下,亲了亲他唇上那道疤。


    第73章


    邹飏拎着个装着小屋脊兽的布兜子转进小区的小路,一眼就看到前面提着好几个打包盒的刘文瑞。


    他吹了声口哨。


    “he~tui!”刘文瑞回头的时候看都没看就先tui了他一下。


    “没完了啊!”邹飏笑着说。


    “挺愉快?”刘文瑞打量着他。


    “还成。”邹飏走到楼道口,往旁边墙上晃了晃。


    看着人脸识别那个屏幕上的自己时,稍微有一些吃惊,笑得的确很愉快。


    “行吧,”刘文瑞叹气,“说真的,挺长时间没见你这么笑了。”


    “是么。”邹飏看着电梯上慢慢变化着的数字。


    这几个月以来,他对所有的数字都有些敏感,每次看到,都会一阵难受。


    他好像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两天像疯了一样一秒不停地想要盯着樊均,想要在有他的范围里呼吸。


    电梯上的这些数字,往下终点是-1,往上终点是19。


    手机上的时间,每天都会走到00:00。


    公交车上的红点,每灭一颗,就离目的地更近一站,宿舍里的人每复习一天,日历上的日期就离某次考试更近一天……


    或远或近,或长或短,似乎所有的数字都有一个目的地,只有他的等待没有目标也没有终点。


    虽然这些都已经结束,这种无望的等待留下的痕迹却没有立刻消失,每次无意中感受到时,还会心有余悸,接着是长长地松一口气。


    “这什么玩意儿?”刘文瑞走进电梯,看着他手里拎着的纸袋。


    “从何川那儿拿的,”邹飏晃了晃袋子,“一个屋脊兽,老房子上拆下来的。”


    “樊均才干多久啊就开始往回捞东西了?”刘文瑞立刻来了兴致,“给我也弄一个啊,我放我家门口。”


    “我买一个给你,这玩意儿不贵,几百块。”邹飏说。


    “口气不要这么大,”刘文瑞说,“你现在不是大款了,还有一年时间,你上班前得节衣缩食……”


    “我是有存款的人。”邹飏说。


    刘文瑞顿时没了声音,对于月底看着手机余额嗷嗷待哺的人来说,“有存款”三个字是致命一击。


    “你大爷!”刘文瑞说。


    “送你东西你骂我。”邹飏说,“东西还要不要了。”


    “要。”刘文瑞没有犹豫。


    老妈果然在家,看到邹飏和刘文瑞一块儿进门,愣了半天才开口:“你俩怎么跑回来了?”


    “吃饭啊阿姨,”刘文瑞拎着手里的袋子就进了厨房,“我带菜了,都熟食,煮个饭就行,煮点儿饺子也行……”


    “你怎么还买菜,放厨房去吧……”老妈走过来要接邹飏手里的袋子,“我以为你今天不回来呢,饭菜都没有准备。”


    “重,”邹飏把袋子放到地上,笑了笑,“所以我让刘文瑞带菜了。”


    “这什么啊?”老妈看着袋子。


    “是一个屋脊兽,”邹飏把屋脊兽拿了出来,“是……何川送我的。”


    虽然事儿已经挑明了,但说出跟樊均有关的字眼时,哪怕只是提一嘴樊均的老板,他还是会有些莫名其妙的心虚。


    “哦。”老妈点点头,“放哪儿啊?”


    “阳台,门口,都行吧。”邹飏说。


    “那放阳台吧,搁门口我怕让人给顺走了。”老妈说。


    邹飏笑笑:“行。”


    厨房里清锅冷灶的,就一个装了水的小锅放在那儿,估计是打算煮点儿面条,但也没看到肉和菜。


    “你吃得太随便了吧。”邹飏小声说。


    “过年吃得油腻,也吃不下什么不随便的,”老妈笑笑,“一个人也懒得弄了。”


    邹飏很明显地能感觉得到,他回来老妈很开心,在厨房里处理刘文瑞带来的熟食时叮叮当当的很热闹。


    【邹yang】还好今天回来了,我妈挺高兴


    【樊】过两天她还去南舟坪的话,出差的事先不要跟她说了,反正也不知道你在哪


    【邹yang】嗯


    “报备呢?”刘文瑞过来往沙发上一倒,挤到了他身边。


    “不去帮忙吗?”邹飏扫了他一眼。


    “我是客人,你说这话好意思么,”刘文瑞站起身,“心寒。”


    “滚。”邹飏往他屁股蹬了一脚,也站了起来,跟他一块儿进了厨房。


    老妈做饭做菜很利索,把熟食加工了一下,再煮了一锅饺子,没多大一会儿就可以吃饭了。


    有刘文瑞在,邹飏和老妈之间就没那么尴尬。


    邹飏知道老妈暂时不会再提他和樊均的事儿,需要自己慢慢消化,但如果今天晚上真是她一个人待在家里,她不知道能消化出多少有的没的。


    他回来了,老妈就会安心些,吃完饭收拾完,甚至还有心情煮了点儿果茶给他和刘文瑞,才拿着手机回了屋里。


    邹飏也回了自己屋,躺床上准备把火焰冰淇淋的视频剪一下给樊均。


    刘文瑞端着果茶进了屋,把果茶往桌上一放,转身就想往床上蹦。


    “你试试。”邹飏一指他。


    刘文瑞回手打开了他衣柜:“我还有衣服在你家吗?”


    “不知道,有件T恤吧。”邹飏在屏幕上慢慢拉着进度条。


    “穿你的吧,”刘文瑞拿了件他的T恤出来,想想又停下了动作,“行吗?”


    “嗯?”邹飏看着他,“你这么多年穿我衣服穿少了吗现在想起来问了?”


    “我操,”刘文瑞也看着他,“我现在不是要避嫌吗!”


    “你非要我今天跟你吃饭的时候怎么不避嫌,”邹飏啧了一声,“赶紧的,换了衣服过来帮我看一下……这个怎么弄。”


    “视频吗?”刘文瑞快速地换了他的T恤,往床上一蹦,抓过他的手机。


    邹飏没怎么自己剪过视频,折腾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怎么弄,说是不用刘文瑞,但其实还是得找他。


    不过刘文瑞把手机拿走的瞬间,他突然尴尬起来,这种二人世界私密视频……虽然也不是特别私密都穿着衣服呢……


    “我操,”刘文瑞说,“樊均很牛逼啊,这都能在家复制?”


    “……嗯。”邹飏应了一声,往手机上扫了一眼,“赶紧的,别看了,快剪……”


    “外行不要瞎指导,”刘文瑞皱着眉,“我不看怎么剪!”


    “我前面那些废话不要声音,就留后面他那句生日快乐,”邹飏说,“别的弄点儿音乐……”


    “别指导我!”刘文瑞瞪了他一眼。


    “你大爷,甲方基本需求总得说清吧!”邹飏说。


    刘文瑞还是瞪着他:“不要吵我!再逼逼自己剪!”


    “嗯。”邹飏应了一声。


    “我用自己手机剪,”刘文瑞把视频发到了他自己手机上,把手机扔回给邹飏,“谈恋爱去吧,tui!”


    邹飏笑了笑,拿过手机,也没去谈恋爱。


    刚樊均发的朋友圈看得出来,店里一帮人,好像是有熟客带了要装修的朋友过去挑货,估计这会儿正忙着。


    他点开了樊均的照片,修照片他还是拿手的。


    ……啊。


    谈恋爱。


    “操,”刘文瑞在旁边感慨了一声,“他这生日快乐真是猝不及防啊,大爷的,好感人。”


    “闭嘴剪。”邹飏说。


    “这不得花钱买个音乐配上啊……”刘文瑞说。


    邹飏没说话,盯着自己屏幕上的樊均。


    “今天怎么突然跟你妈说了?”刘文瑞问。


    “我妈突然找樊均说的,”邹飏低声说,“还把我叫过去了……”


    “我靠。”刘文瑞转头看着他,“你妈这么……牛逼吗?”


    “嗯。”邹飏看了一眼卧室门,低声把早上的事儿快速说了一遍,不说不知道,说完才发现自己手指都绷紧了。


    每回忆一遍都是处刑。


    “……这换我已经死在南舟坪了。”刘文瑞说。


    “我吓得顾不上死了。”邹飏把手机壁纸换成了刚修好的樊均的照片,本来想把锁屏也换了,但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住了。


    “好了,”刘文瑞把剪好的视频发给了他,“那你俩这就算是……没有阻碍了?”


    “没有外部阻碍了吧。”邹飏点开视频。


    “内部还有什么?”刘文瑞马上问。


    “说不清,”邹飏看着视频,“我说陪他去医院复健他都不让。”


    “那肯定介意啊,他本来耳朵就……现在加上胳膊,”刘文瑞叹了口气,“基本就废了,肯定不愿意……”


    “会不会说话。”邹飏斜了他一眼。


    “我会不会说话你自己有数,我现在不是跟你说么,”刘文瑞说,“再说了,这就是他的真实想法,他那会儿在医院不让你再去找他,这不就是个重要原因么,他这情况,以后怎么办,他比咱们年纪大,经的事儿也多,想得肯定也多。”


    “那现在还不是在一起了!”邹飏转了转手机。


    “在一起是太……喜欢你了,我操好肉麻受不了,”刘文瑞搓了搓胳膊,“但问题并没有解决,对于他来说,这些事实没有改变,压力更大了还。”


    邹飏没说话,枕着胳膊轻轻叹了口气。


    刘文瑞虽然不靠谱,但这话说的的确没错。


    “不过先不用管这些,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刘文瑞也枕着胳膊,“先开心了再说,总比我们这几个没尝过爱情咸淡味儿的强。”


    “你不是都分俩了么。”邹飏把视频和修好的照片都发给了樊均。


    “你能不能行了!”刘文瑞踢了他一脚。


    一晚上刘文瑞都沉浸在兄弟谈恋爱了的喜悦和兄弟谈恋爱了对我弃如敝履的悲痛中,情绪很复杂。


    邹飏这么长时间来晚上睡不着都是因为噩梦惊醒,就今天晚上是因为刘文瑞停不下来的嘴,甚至提出了一个让邹飏半夜一声暴喝把老妈都吵醒了的问题。


    “要不要找个片儿看看?”刘文瑞问。


    “滚!”邹飏坐起来就是一巴掌,“你死不死!”


    就为这句话,邹飏惊得快天亮了才睡着。


    早上醒的时候都快十一点了。


    刘文瑞还睡得跟死了一样。


    “起来啦,”老妈正在客厅里坐着,“我以为你俩要睡到下午呢。”


    “聊了一晚上,”邹飏在老妈身边挨着坐下,“你被我们吵得没睡好吧?”


    “没事儿,我后来戴耳塞了,”老妈笑笑,“厨房里有早餐,去吃吧。”


    “嗯,”邹飏应了一声,坐着没动,手在身侧把手机划开了,看了看消息,“你今天……不出去吗?”


    【樊】你的照片呢,给我也发几张


    【樊】大黑尿我床上了,一大早起来洗被子


    邹飏笑了笑。


    “今天不出去了,这阵儿都挺闹腾的,今天静一静,”老妈转头看了他一眼,“你要……出去吗?”


    他赶紧收了笑容,把手机脸冲下,搂了搂老妈的肩,老妈小心的眼神让他很心疼,他咬了咬牙:“我……不出去,就在家。”


    “……嗯。”老妈在他脸上摸了摸,“明天我还得去南舟坪,快开学了,忙完这几天就清闲了。”


    “嗯。”邹飏应着,那这样就不用跟老妈说“出差”的事儿了,他松了口气。


    犹豫了半天才又小声问了一句:“你跟吕叔……之前不是说……”


    “不急,”老妈说,“现在事儿太乱了,缓一缓再说了。”


    “吕叔……人挺好的。”邹飏说。


    “我知道,”老妈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推了他一下,“你还管我了呢,去吃早饭。”


    其实在家陪着老妈,也就是让老妈知道他在家,没有一摊牌就天天跟樊均混在一起,让老妈心里有个缓冲。


    他和老妈平时在家聊天儿也就是有一搭没一搭的。


    今天也差不多,窝沙发上跟刘文瑞玩游戏,时不时弃刘文瑞于不顾切出去给樊均回消息。


    老妈在旁边看手机,偶尔因为他俩太吵了进屋躲一会儿。


    刘文瑞不愧是十几年的交情,就这么无聊,硬是在他家待到了晚上,再过一夜才走。


    “你妈不会觉得咱俩才是一对儿吗?”刘文瑞盘腿儿坐在椅子上。


    “要点儿脸吧。”邹飏打开衣柜,拿了个小包出来,准备收拾明天出门的衣服,就住一夜,也没什么要带的,但流程要走。


    “你干嘛?”刘文瑞盯着他手里的包。


    “明天出趟门,”邹飏说,“住一夜。”


    “跟谁?”刘文瑞一下挺直了背。


    “跟你。”邹飏看了他一眼。


    “你大爷,”刘文瑞从椅子上跳了下来,一巴掌甩在他背上,压着嗓子,“你跟他去度蜜月?”


    “滚,”邹飏也压着声音,“谁蜜月就两天,出差,我跟着去玩玩。”


    “不是蜜月?”刘文瑞凑到他脸面前,“真不是?”


    “不是。”邹飏说。


    “你说的啊,不是蜜月。”刘文瑞手指都戳到他脸上了。


    “我说的,不是,”邹飏拍开他的手,“怎么?”


    “带我。”刘文瑞说。


    “不行,”樊均很干脆,把自己的包和邹飏的背扔到后座上,“我真是工作。”


    “我揍你俩大爷,”刘文瑞啧了一声,“我大老远开车送他过来,就对我这样。”


    “你不是为了拿我车去骑吗?”邹飏看着他。


    “那只是表面上……”刘文瑞说。


    “这个送你的。”樊均递给他一个很精致的长条盒子。


    “不是,”刘文瑞愣了愣,接过盒子,“怎么还送我东西?”


    “不贵的,主要是挺好看的。”樊均说。


    刘文瑞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黄铜香筒,盖子上还有雕花,他摸了摸:“我操,好高级。”


    “里面的香是何川做的。”樊均说。


    “谢谢啊,樊哥,”刘文瑞非常惊喜,迅速把香筒塞进了自己外套袖子里,低声说,“不会被发现吗?”


    “什……”樊均愣了愣,“这我买的。”


    “哦。”刘文瑞也愣了愣,把香筒又从袖子里抽了出来。


    车开出停车场的时候邹飏都还想笑。


    “我在他心里是什么形象啊。”樊均说。


    “我们都是这样的形象,”邹飏笑着把椅背往后调了调,靠着伸了个懒腰,“要开多久啊樊哥。”


    “五个小时,”樊均看了一眼导航,“你睡会儿吧。”


    “这哪睡得着,”邹飏偏过头看着他,“旅行呢。”


    “算吗?这么近,明天就回来了。”樊均说。


    “算,”邹飏说,“只要出城了就算。”


    “嗯。”樊均笑笑。


    邹飏拿手机想连一下车上的蓝牙听听音乐,发现连不上,他啧了一声:“何老板也赚不少吧,什么时候换车。”


    “说下半年,”樊均说,“你想听音乐,他后座有个蓝牙音箱。”


    “一会儿吧,”邹飏看着他,“我现在想听你说话。”


    “我开车呢。”樊均看了他一眼。


    “用嘴开啊。”邹飏说。


    “你用嘴是真能开。”樊均叹了口气。


    邹飏笑着没说话。


    开了一会儿,准备上高速。


    邹飏看了看外面,很安静,他打了个响指:“路边停一下。”


    “尿尿?”樊均看了他一眼,慢慢靠边儿把车停下了。


    邹飏没说话,看他把手刹拉上了,才伸手一把抓住了他衣领,拉自己这边儿用力拽了拽:“过来。”


    “哎。”樊均笑着探过身,偏头在他嘴上亲了一口。


    刚想坐回去,邹飏的手伸到了他颈后,往前带了带,吻了过来,呼吸里都带着霸道。


    可能五秒,可能十秒。


    时间应该不长,樊均感觉邹飏松开他的时候他有点儿意犹未尽。


    不过。


    “嘶……”他摸了摸嘴唇,“你咬我了?”


    “咬你怎么了,这么娇气还不能咬了吗?”邹飏说,“破了吗?”


    “没有吧,”他把遮阳板扒拉下来,对着镜子看了看,“没有。”


    “我都没用力。”邹飏说。


    “你这个牙……”樊均扳过他的脸,捏了一下,“张嘴我看看。”


    “怎么。”邹飏呲了呲牙。


    “有一颗很尖。”樊均说。


    “这颗,”邹飏用舌尖给他指了一下右上的犬齿,“我啃东西都用它。”


    樊均捏着他脸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收了收。


    他赶紧松了手,转头目前前方,双手握紧方向盘。


    “出发。”邹飏手往前一挥。


    第74章


    这会儿还算是过年期间,不过大多数人都已经恢复了日常,高速上车来车往挺热闹,很多车上还贴着过年的小对联。


    邹飏把手机连上了后座的蓝牙音箱,音乐在车里响里起的瞬间,就有了“在路上”的感觉,连带着车外的景象都变得有了电影感。


    其实这样开着车出远门儿的机会,邹飏也并不多。


    毕竟家里要想这样玩,只能指望老爸,老爸一年到头都“很忙”,而且坐在他车上,哪怕是开个几千公里,也不会有什么旅游的愉悦感,只会有遭罪的煎熬感。


    “一会儿路过休息站去买点儿吃的,”邹飏拿着手机对着窗外,“刚被刘文瑞打个岔,忘了去旁边超市了。”


    “饿了还是馋了?”樊均问。


    “馋,”邹飏说,“我一坐车就想吃东西。”


    “饿了没办法,馋的话,”樊均笑笑,“后座我包里你找找。”


    “嗯?”邹飏立马放下手机,回手从后座上把樊均的包拎了过来,“我靠,这么重,你带什么了?”


    “也没带什么。”樊均说。


    邹飏拉开包看了一眼就愣了:“你……”


    包里全是吃的,什么海苔薯片果干,辣条鸡爪鸭脖,还有好几瓶水和饮料。


    “买这么多?”邹飏很震惊,“我们出去野餐都带不了这么多。”


    “我就觉得……”樊均也看了一眼包里的东西,笑了起来,“挺好玩的,也没注意就拿了多少,多了吗?”


    “不多,”邹飏拿了包海苔出来,“这样我能放开了吃……你想吃什么?”


    “我不爱吃零食,”樊均说,“就是给你买的。”


    邹飏平时也不太爱吃零食,但坐车的时候的确喜欢时不时往嘴里塞点儿有味道的东西。


    他一边吃着零食,一边举着手机录视频。


    每个视频都最后都会以司机樊均的脸结束,跟防盗水印似的。


    录了三个视频之后他放下了手机,靠在车门边看着樊均的左手。


    樊均左胳膊抬起的角度受限,开车的时候左手辅助,基本都是右手,这也挺正常,很多人都这么开车。


    但樊均的左手似乎不能长时间这么架着,邹飏能从他袖口的位置看到从手臂上延伸出来的两小段肌肉贴。


    邹飏看了一眼时间,一个小时。


    正常开车,这点儿时间不算长,但他还是在看到休息站牌子的时候说了一句:“前面休息站停一下吧。”


    “嗯?”樊均看了他一眼。


    “上厕所。”邹飏说。


    休息站人还挺多,不少拖家带口的,樊均刚把车停好,邹飏就跳下了车。


    “这么……急?”樊均问。


    “嗯。”他应了一声往厕所那边儿就跑。


    他不知道樊均要不要上厕所,万一他俩一块儿进去,他杵那儿半天没动静,就很假了。


    他只能抢先一步,进厕所去洗了个手再出来。


    樊均没进休息站里,站在外面的草坪边,邹飏老远就能看到他扳着自己左手慢慢拉伸手,应该还是不舒服了。


    邹飏也没管那么多,走过去直接问了一句:“手不舒服?”


    “有点儿胀,”樊均笑了笑,活动了一下左手,“没事儿。”


    “要不一会儿我开?”他拉过樊均的手,在他小臂上一下下捏着。


    樊均没跟他细说过手臂现在的情况,所以他也不知道如果不舒服了得怎么缓解,只能按最基本的肌肉酸痛来理解,捏一捏,揉一揉。


    “高速上呢,”樊均说,“你开车是不是还不如刘文瑞?”


    邹飏想了想:“我学的时候就比他开得好。”


    樊均笑了笑,反手握住他,也在他手臂上捏了捏:“我没事儿,走吧。”


    没事儿。


    邹飏没多说什么,上了车。


    也没盯着樊均的手看,但余光里能看到,大概是休息了一会儿,樊均的手看着一切正常。


    算了,没事儿就没事儿吧。


    旅游呢,多么愉快。


    不过这个季节,车窗外是真没什么风景能看,一派萧瑟的冬景。


    手机里倒是很热闹。


    刘文瑞跟那俩说了他和樊均去“出差”,在家过年过得百无聊赖天天琢磨着提前返校的李知越和张传龙来了精神。


    【张】视频


    【刘】人家滋润着呢,没空理咱们


    【李】视频


    【刘】视频


    邹飏笑了笑,打开手机开始录视频,从窗外拍到车里,再转向樊均:“打个招呼。”


    “嗨。”樊均笑了笑,打了个很标准的招呼。


    邹飏再把镜头对着自己腿上一堆零食,最后转向自己:“开车呢,别闹。”


    视频发到群里,招来辱骂无数。


    邹飏也没再看消息,把手机放到一边,拿了包薯片慢慢吃着:“你跟何川出去都谁开车?”


    “跑的远的话轮流开,”樊均说,“不太远他开得多些。”


    “为什么?”邹飏马上问。


    “他的车。”樊均说。


    有理有据。


    邹飏捏了一片薯片递到樊均嘴边:“吃吗?”


    “嗯。”樊均应了一声,叼走了薯片。


    又开了差不多一小时,邹飏正想找辙再进一次休息站,车却开上了匝道,准备下高速了。


    邹飏把腿上的零食收拾好,放到后座,在开出收费站之后说了一句:“我开会儿吧。”


    樊均没说话,目视前方,头都没偏一下。


    虽然车里开着音乐,但之前他说的每一句话樊均都听到了。


    这会儿开始装聋了。


    非常强行。


    邹飏把音乐关了,又说了一遍:“我开会儿!”


    樊均装不下去了,转头看了他一眼:“乡道,路窄。”


    “车都没有。”邹飏说。


    樊均再次沉默,装都不装了,就聋给你看。


    邹飏有些无语,转头看着窗外。


    “你看一下右前轮。”樊均说。


    “怎么了?”邹飏放下车窗。


    “胎压不对。”樊均说。


    “这破车,”邹飏把脑袋探出了车窗外,看了看右前轮,然后就愣住了,“哎,瘪了。”


    “就知道,”樊均皱了皱眉,车速降了下来,他看了一眼导航,“前面有个岔路,看能不能找个地儿停车。”


    “换备胎吗?”邹飏问。


    “嗯。”樊均点点头。


    岔道拐进去尽头是个什么厂,拐弯的位置比较宽,也没车,樊均把车停在了路边,打开门下了车。


    邹飏也下了车,换备胎总得帮忙了吧。


    这块儿是郊区,一下车脑袋差点儿让风给兜掉了,邹飏把外套拉链拉到下巴,绕到了车后。


    樊均正从后斗里拿了千斤顶,看到他过来,很简单地说了一句:“你去那个墙边儿,冷。”


    “我帮忙。”邹飏说。


    “不用,”樊均拎着千斤顶往右前轮走过去,“避风的地方等着。”


    邹飏没说话。


    樊均顿了顿,大概是觉得这话说得太生硬,于是又回头说了一句:“换完了你开会儿。”


    “嗯。”邹飏应了一声,但也去墙边。


    反正他嗯是嗯的“换完了你开会儿”这句,也没嗯去墙边那句。


    樊均在前轮的位置找了找,把千斤顶塞到了车下方,把车头顶了起来,整个过程用的都是右手。


    起身转头的时候看到邹飏还站在车边,他愣了愣:“怎么?”


    “我玩一下。”邹飏换了个说法。


    樊均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微微皱了皱眉。


    邹飏也不出声,盯着他。


    “我自己来。”樊均说。


    “我就卸个胎也不行吗?”邹飏问。


    “你要没跟来,这趟就我一个人。”樊均说。


    “但现在我在这儿呢。”邹飏没退让。


    “你每次都在吗?”樊均问。


    “轮胎也不会每次都要换吧。”邹飏说。


    樊均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汉语言展现实力的时刻。


    邹飏靠着车门还是看着他。


    樊均沉默了半天,开口的时候还是那句:“一边儿等。”


    邹飏没动。


    “邹飏,”樊均看着他,“……别逼我。”


    “怎么,”邹飏挑了挑眉毛,有些意外,“要打我?”


    “我疯了么打你。”樊均没再多说,往车后走过去,拿过一个十字扳手,回到前轮位置,开始卸轮胎。


    这车平时一看就是成天跑乡下,也不怎么洗车保养,轮胎上全是泥,螺丝也卡得很紧。


    正常情况下,樊均拧开这玩意儿不会费什么劲,但现在他左手明显用不上劲儿,只起到一个扶着扳手的作用,力量只靠右手。


    拧了几下扳手都没动。


    邹飏拧着眉,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心疼,酸得很,还有点儿隐隐的怒火中烧。


    樊均手扶着车头,抬腿对着扳手蹬了一脚,螺丝松了,他沉默地开始卸下一颗。


    邹飏转身走开了,到对面的围墙边儿上靠着。


    这个墙在路对面,他在这儿只能看到樊均上半身,看不到他操作的过程,但不用看也能想象得出来,单手换备胎,再怎么都会费劲。


    樊均把前轮卸了下来,滚到了后斗那边儿,然后开始拆备胎。


    这车的备胎在车底,得先用扳手拧,把备胎放下来,那个螺丝比轮胎上的更紧,如果之前从来没换过备胎的话,那就是一次都没拧过。


    反正樊均也拧开了,时间长点儿,最后也是站车斗里用脚蹬的。


    备胎拿过来之后樊均在前轮位置愣了一会儿,然后蹲了下去。


    邹飏盯着车头,好半天也没看到樊均起身。


    犹豫了几秒之后他快步走了过去。


    刚转过车头就看到樊均左手按在地上,右手正抓着左手手指往上扳。


    “抽筋了?”邹飏心里猛地一抽,过去直接一条腿跪到地上,抓住了他左手手腕,拉起来把胳膊肘压在自己膝盖上,按着他手掌往回推。


    能感觉樊均的手臂抖得很厉害,估计也痛得不轻,樊均眉毛都拧起来了。


    这么绷了一会儿,樊均轻声说了一句:“好了。”


    邹飏松了劲,又在他手臂上捏了一会儿。


    “不疼了。”樊均说。


    “嗯。”邹飏应了一声,松开了他的手。


    樊均甩了甩胳膊,轻轻舒出一口气:“你……”


    “回墙边儿蹲着。”邹飏说。


    樊均没出声。


    “等你再抽筋儿了再过来,”邹飏说,“或者就在那儿等着你自己扛过去,是吧。”


    樊均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是不是啊!”邹飏突然有些控制不住,吼了一嗓子。


    樊均拍了拍手上的土,还是沉默着。


    “你在犟什么啊!”邹飏凑到他右耳边又喊了一声。


    “听得到。”樊均说。


    “那你回答我。”邹飏收了声音。


    “这是我现在的工作,我需要一个人完成的工作,你在的时候可以帮我,你不在的时候就是我一个人,”樊均看着他,声音慢慢也扬了起来,“总会有各种问题需要解决的!我如果解决不了,那就说明我干不了这个活儿!”


    “你不是在治疗吗,不是已经在恢复了吗!”邹飏说,“又不是好不了了!我在的时候帮你,不在的时候你自己处理不就……”


    “我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好!”樊均打断了他的话,“不知道!要多久!”


    邹飏看着他:“那又怎么样?”


    “对于是你来的确,那又怎么样,”樊均说,“不是你听不见,不是你手动不了,不是你每天担心是不是又得别人帮忙了。”


    邹飏没了声音。


    “邹飏,”樊均弯腰把备胎扶了起来,“如果是别人,我可能也不会这么犟,但你……就是不行。”


    邹飏没说话,看着他右手提起备胎,左手因为不敢再用劲,有些吃力,用膝盖顶着才把备胎怼到车轴上对准了。


    接着上螺丝就轻松多了,最后撤掉千斤顶,换下来的轮胎他打算扔到后斗里,搬轮胎的时候,邹飏走过去一块儿抬了一把。


    “就搬东西这种事儿,”邹飏说,“任何人搭把手都是正常的,分得清吧?”


    “……嗯。”樊均应了一声。


    他转身准备回车上的时候,樊均在他身后说了一句:“你开吧。”


    “嗯。”


    嗯是嗯得挺爽的。


    但坐进驾驶室之后,邹飏就有点儿麻爪。


    回忆了一下流程,又仔细确定了一下需要操作的玩意儿都在哪儿,还好,位置都差不多,多亏了这车跟教练车一样破,好车他可能还开不了。


    他看了一眼副驾的樊均。


    “离合,刹车……”樊均提醒他。


    “闭嘴。”邹飏拧了一下车钥匙,车发动了。


    接下去基本就是机械记忆,还算顺利地把车开了起来,就是拐回主路上时往对面车道兜了半圈儿。


    “这段儿你开,”樊均说,“到前面镇子换我。”


    “嗯,”邹飏盯着路,“多远?要开多久?”


    “一小时。”樊均说。


    “没问题。”邹飏握紧方向盘。


    “你这个速度的话,可能要两个小时。”樊均说。


    “我适应一下就提速。”邹飏看了他一眼,又瞄了一眼仪表盘上的数字,20。


    那是有点儿慢了,他踩下油门,挂了三档。


    “我们不赶时间,”樊均指了指前面,“看路。”


    邹飏啧了一声。


    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在开车的时候听到刘文瑞同款提示语。


    邹飏的确很聪明,身体协调能力也强,虽说拿本以后就没摸过车,但开出去一会儿之后,就慢慢适应了,比刘文瑞之前开得要稳得多。


    樊均把副驾椅背调直了,虽然邹飏车开得比刘文瑞强,但也不是强到他能躺下睡觉的程度,他得帮着看路。


    左胳膊刚抽筋过后的疼痛还没有消失,肌肉之下不知道是哪条筋还是某根神经一直在跳着疼。


    他想揉一下,但又不想邹飏发现了分心,只是抱着胳膊,左手藏在右胳膊下慢慢地张开再握拳地活动着。


    一个多小时之后,车开到了镇上,邹飏没有停车换人,樊均也没开口,


    因为只是路过,导航给导的是镇边儿上的路,车不多。


    他们的目的地是下一个镇子。


    邹飏车是开熟了,但也还是个新手,一路都开得全神贯注,午饭时间也没想起来吃东西。


    估计也不饿,一路就看他吃了。


    樊均回手从后座随便摸了一包豆干儿。


    吃完更饿了。


    在已经感觉不到饿意的时候,他们终于到达了目标小镇。


    樊均换下了邹飏,把车开到了之前他和何川住过的旅馆,算是镇上住宿条件最好的一家。


    在前台办入住的时候,邹飏摸了摸肚子:“我饿了。”


    “我已经饿过头了。”樊均说。


    “这会儿我们餐厅没吃的了哦,”前台小姑娘说,“得去镇中心去找找。”


    “嗯。”樊均拿过房卡,往楼梯走过去。


    “没电梯?”邹飏小声问。


    “没,”樊均也低声说,“就在二楼。”


    “哦。”邹飏转头往四周看了看。


    二楼靠近楼梯的标间,挺干净的,比住村里危房强多了。


    “街景房啊。”邹飏包往床上一扔,站到窗边往下看着。


    “嗯,晚上有人跳舞,挺热闹的。”樊均进了浴室,洗了洗脸,把上衣脱了,看了看自己左胳膊。


    肌肉贴下面,能看到因为之前严重抽筋而有些发红的痕迹。


    他皱了皱眉,试着活动了一下肩膀。


    还行……


    掩着的浴室门被推开了,邹飏挽着袖子走了进来:“我洗个手,那个方向盘肯定……”


    樊均往边儿上退了一步,把洗手池让了出来。


    邹飏站着没动,盯着他身上,过了一会儿才问了一句:“你洗澡啊?”


    “不是,”樊均低头看了看自己,“我检查一下……胳膊。”


    “哦。”邹飏移开视线,过去拧开了水龙头,哗哗地洗着手。


    第75章


    看邹飏洗手这个劲儿,方向盘上怕不是沾了屎。


    樊均杵在旁边也不知道是该出去还是该等他洗完了再……再什么也不知道,他进来就是检查一下自己胳膊,现在胳膊也检查完了……


    他知道邹飏生气了。


    一般有人生气的时候,比如吕泽,他的应对方式就是沉默,然后走开。


    但邹飏不是吕泽。


    他也舍不得就这么晾着正在生气的邹飏。


    犹豫了一小会儿,他从旁边拿了小香皂想撕开了给邹飏。


    撕的时候才想起来,他可以握住东西,但捏着用劲还是不行。


    邹飏的视线已经扫了过来,于是他很快地把香皂拿到嘴边,用牙咬着撕开了包装袋,把香皂放在了水池边的小碟子里。


    邹飏没说话,拿过香皂开始疯狂搓手,没一会儿就搓起了一大坨泡泡。


    樊均有些意外,他一直觉得这种小香皂,特别是便宜旅店里的,都没有泡……


    “你是等着用水吗?”邹飏突然从镜子里看着他问了一句。


    “……没。”樊均应着,转身走出了浴室。


    先把包里的零食都拿出来吧,一会儿吃点儿东西就该去李……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他松了口气,总算洗完了。


    接着邹飏一甩门走了出来,步子很急。


    樊均刚想回头看看,就感觉身后的空气都被起了起来,跟一阵风似的,后背猛地被人推了一把。


    下手相当重,像是撞过来的。


    樊均直接被撞得往前一步扑到了床上。


    不过撞的位置挑得很安全,肩胛骨正中,不会闪着腰……


    他不知道邹飏是要干什么,打一架出口闷气么……


    在扑倒的同时他借着床垫的弹性迅速翻了个身,紧跟着就看到邹飏冲了一步,一个飞膝跃起。


    看着像是奔着杀他来的。


    樊均这个躺着的姿势,身下还是个非常软的不受力的床垫,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再做出什么防守了,只能是抬起右臂护在了身前。


    虽然邹飏不可能真杀他,只是万一没控制好,自己右臂能防着邹飏直接摔他肚子上。


    不过邹飏很稳,而且有些出乎他意料的敏捷,跃起落下时,左膝贴着他身体右侧跪在了床垫上,右膝不轻不重地顶在他肋骨下方的同时,抓着他右手往上一掀,压在了头顶。


    邹飏整个人倾在了他上方,低头看着他。


    不得不说,樊均有点儿被他这一串动作惊到了,行云流水,非常漂亮。


    只是不知道他这是要干什么。


    邹飏低头看着他,半天也没出声,他在开始怀疑邹飏是不是自己也不知道要干什么的时候,邹飏开口了:“你别动。”


    “嗯?”樊均没明白。


    “我松手你要敢把我掀下去,我就揍你,你一条胳膊未必能占上风。”邹飏说。


    “……嗯。”樊均应了一声。


    邹飏膝盖还压在他身上,但松了手,接着居高临下地脱掉了身上的衣服,往旁边椅子上一甩。


    再次伏身抓住他右手腕时,呼吸明显比之前重了不少。


    “邹飏?”樊均愣了。


    说实话,在这一秒之前,他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他心情非常差,没往这方面想,更是完全没想到一路都在生气的邹飏会突然这样。


    邹飏没出声,眼睛盯着他左胸上的伤,然后抬手落下,指尖点在了那一片伤疤上,顺着划了几下。


    樊均看着他,只感觉一声轰响,甚至分不清这声音是来自外界还是脑内,除了邹飏,四周的东西全都变成了余光里的样子,只剩了个模糊的轮廓。


    他眼前唯一能看清的就是邹飏。


    邹飏压在他身上的膝盖滑向腰侧,人跟着伏了下来,低头吻在了他唇上。


    没有试探,没有前奏,沉默而急切,温润里带着一丝薄荷糖的清凉,从齿间探入的瞬间,樊均的呼吸乱了节奏。


    邹飏的手没有离开,顺着伤痕向下,重重地抚过胸口,掠过腰间,滑过小腹……这一秒如同有电流从邹飏指尖炸出,在皮肤之下,顺着无数条神经点燃引信,往骨缝深处蔓延。


    樊均转了转右手腕,他想要拥住邹飏,现在,马上。


    但邹飏没有松手,半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他手腕上。


    “用左手。”


    樊均感觉自己呼吸有些困难,混乱的呼吸里的每一次心跳都震耳欲聋。


    他抬起左手,揽住了邹飏,指尖一点点用力,顺着脊柱慢慢滑过,每一寸移动都像是要把指尖掐进他的肌肤里。


    手从腰侧抚向小腹,缓慢却没有停顿。


    邹飏的唇缓缓移向他的唇角,滚烫的呼吸开道,柔软的触碰一路延伸向颈侧。


    右侧。


    无论是听力还是触感,都更清晰。


    他能听到急促喘息里的温度。


    掌心里的灼热几乎能烧透皮肤……混乱的感官让他有一瞬间他分不清耳边的低吟属于谁,分不清那份顺着血管蔓向身体每一寸的战栗属于谁……


    直到遥远的喇叭声响从窗外扫进来。


    撕开包裹着所有感知的混沌,他听到了耳边邹飏慢慢缓下来的喘息,也听到了自己尚未完全平稳的心跳。


    邹飏松开了他的手,整个人放松下来伏在他身上,再慢慢翻了个身,躺到了他身边。


    闭上眼睛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又缓了一会儿才提了提裤子。


    “邹飏。”樊均侧过脸,声音很低,带着一丝沙哑。


    邹飏这一秒才回过了神,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一跃而起,跑进了浴室。


    打开水龙头,哗哗的水声都感觉盖不住他的心跳,这会儿心蹦得甚至比刚才还猛,撑着水池时有种整个人都跟着心跳微微晃动的错觉。


    他低头往自己脸上泼了点儿凉水,又定了定神,也没敢往镜子里看,只盯着眼前的水柱。


    余光里能看到樊均走了过来,站在门边,往开着的浴室门上轻轻敲了一下。


    邹飏往旁边让了一步,转身靠着水池。


    樊均走过来,弯腰洗了洗脸,关掉了水龙头,侧身也靠在了水池边,看着他。


    “我好变态啊。”邹飏说。


    樊均笑了笑,伸过胳膊抱住了他,在他脑门上亲了一下:“是……有点儿。”


    “你别回味了啊。”邹飏说。


    “这不太可能啊。”樊均低声说。


    邹飏往他身上靠过去,低头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歇一会儿去吃东西,”樊均说,“然后得赶紧去李老板那儿,不能压着晚饭的点儿到。”


    “那不吃了,直接过去。”邹飏说。


    “很近,”樊均说,“来得及。”


    “嗯。”邹飏点了点头。


    这个小镇比之前路过的那个大,还挺热闹的,附近还有个似乎挺有名的湖,不少游客自驾过来玩。


    他俩就近找了个面馆,一人要一碗牛肉拌面。


    “你出差有时间限制吗?”邹飏一边吃一边看着面馆墙上的景点介绍。


    “想去那个湖看看吗?”樊均问。


    “……嗯。”邹飏点点头。


    “那就后天再回去,”樊均说,“去李老板那儿看货也未必那么快能看完,何川没来,他肯定要摆摆谱。”


    “好。”邹飏低头吃了口面。


    他是真饿了,开车过来本来就挺耗精力的,再加上刚才……这会儿感觉胃里空虚得很,一口面吃下去都晃荡。


    樊均看上去比他更饿,毕竟一路几乎没吃东西,刚才还……


    一碗面吃完都没用三分钟。


    “你往里倒啊。”邹飏看着他已经基本吃光了的碗。


    “我看他家还有饼,”樊均说,“你吃吗?”


    “……我估计吃不下了。”邹飏说。


    “我去拿个饼。”樊均起身。


    回到桌子旁边的时候就手指那儿捏着一角饼。


    “饼呢?”邹飏愣了愣。


    “吃了。”樊均把捏着的那一角饼也放进了嘴里。


    邹飏回头看了一眼烙饼的锅,就五步不到的距离,他都没看到这是个什么饼。


    “走吧,”樊均擦了擦手,“饱了。”


    “我感觉冠军要不控制你饮食,我可能都没机会喜欢上你,”邹飏小声说,“我虽然更在意灵魂,但也不是完全不在意装灵魂的那个壳儿。”


    樊均笑了起来:“我现在也控制的,运动量没有以前大,不能太随意了。”


    是啊,现在不是教练了。


    邹飏没说话,只是在他背上轻轻摸了摸。


    樊均立马抓住了他的手,往他手指头上搓了搓。


    “干嘛?”邹飏看着他。


    “我以为你在我背上擦手呢。”樊均说。


    “滚蛋!”邹飏说,“刚弄一手我都没往你身上……”


    这话刚说出来他就震惊了,邹飏,你真的变态啊,这话是能在这么大庭这么广众的地方说的吗!


    樊均也震惊地转过脸看着他。


    “走走走走走……”邹飏快步往车子那边走过去。


    李老板放货的那个院子,离他们住的旅店很近,开车过去都没来得及挂上四档就到地方了。


    小院是封闭式的,四周是一人多高的白墙,墙上的瓦看上去都很有年头,院门也是老式的木门,推开的时候会发出低沉的吱咯声。


    樊均拉了一下门边的一条铁链,门上方响起了清脆的铃声。


    “哟!来了啊。”有人在屋里说了一句。


    接着一个挺精壮的男人走了出来,不过从面无表情的脸上来看,刚那句话不是他说的。


    “这人不认识。”樊均低声给他介绍了一下。


    “嗯。”邹飏应着。


    那就不是李老板。


    “请进。”精壮男看了他俩一眼,转身又走回了屋里。


    邹飏跟在樊均身后进了院子,院子挺有古意,半墙的青苔,上方挂着不少很漂亮的窗棂,一套石桌椅也能看得出是用了有些年头的。


    再走进屋里,茶桌,字画,满柜子的瓶瓶罐罐和看上去很旧的书……


    这地方应该让老爸来,是他喜欢的风格。


    茶桌边坐着的一个男人应该就是李老板了,挺瘦,看着倒是还算和善。


    “小樊,何川还真放心让你一个人过来啊。”李老板扫了邹飏一眼。


    看着和善,但这句话就已经很不和善了,对何老板意见不小。


    “是两个人。”樊均说。


    李老板笑了笑:“那这位是……”


    “股东。”樊均说。


    邹飏差点儿想抬手按一按自己的眉毛,张嘴就来啊这是。


    “哦?”李老板又看了邹飏一眼,“年轻有为啊。”


    邹飏笑了笑,没说话。


    股东就股东吧,樊均也没说是哪儿的股东,新新馆他也是投了课时费的。


    “坐,”李老板示意了一下对面的椅子,“喝点儿茶。”


    “刚吃了一肚子,喝不下茶了,”樊均没坐下,“先看看您新到的货,消消食儿。”


    李老板笑了起来:“急什么!聊会儿!”


    邹飏坐下了,樊均也只好先坐下。


    “何川现在也是干得不错,”李老板给他俩倒了茶,“看这么好的货,自己都不亲自来了。”


    “他是没好意思跟您说,”樊均拿过杯子喝了口茶,“他肺炎住好几天院了,也不知道传不传染,不敢到处乱跑。”


    “是吗?”李老板愣了愣,然后又皱着眉叹了口气,“他这身体也是不行,之前不是还跟你练散打么,现在不练了?”


    邹飏看着李老板。


    说话注意点儿啊这位老板。


    “我现在有伤。”樊均说。


    “哦,也是,”李老板又看了一眼邹飏,“怎么,小兄弟不喝茶?喝点儿饮料?”


    “喝,”邹飏看了一眼茶,“这泡有点儿过了。”


    李老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笑了:“这是真会喝茶的,刚说着话,出汤慢了那么一点点,这都能……闻出来?”


    “看到了。”邹飏笑笑。


    “来来来,”李老板冲精壮男招手,“把我昨天新开的那个茶饼拿来。”


    然后又冲樊均说了一句:“这我侄子,没练过,平时就健健身,你一会儿给指点一下?”


    “我……”樊均不太愿意,李老板这还是在折腾,但犹豫了几秒之后他还是点了点头,“指点谈不上……行吧。”


    精壮男很快拿来茶饼,李老板熟练地撬下一小块:“阿志,一会儿你跟樊教练学学,让他指点你一下,他专业的。”


    “嗯。”阿志看着樊均,架了架膀子,看起来跃跃欲试。


    邹飏扫了他一眼,又看向樊均,樊均倒是挺平静,看不出来什么情绪,毕竟踢馆这种事儿以前没少碰上。


    只是……


    李老板像是找到了什么乐趣,茶就喝了两泡,就起身让阿志跟樊均请教。


    小院里有间屋子,放着不少健身器材,李老板平时会练练,旁边墙上挂着个拳击机,还有一排拳套手靶之类的。


    阿志看着年纪跟邹飏差不多,这会儿李老板一开口,他立马就来了劲头,进屋话都没说直接就脱了外套,里头就一件无袖衫,胳膊上倒是有点儿肌肉。


    樊均看了邹飏一眼,邹飏用手遮了一下嘴。


    干他。


    樊均笑着脱掉了外套,里头是件T恤,比阿志低调得多。


    “我左手有伤,”樊均拿过手靶,“你出拳试试吧。”


    “好。”阿志捶了捶拳套,原地蹦了两下。


    樊均举起手把。


    阿志一点儿没犹豫地挥拳,先是对着樊均右手手靶抡了一拳,跟着左手一个摆拳,但目标却不是樊均左手的手靶,而是对着他脸去的。


    操你大爷!


    邹飏猛地一下挺直了背。


    樊均偏头躲过了这一拳:“打手靶。”


    “嗯。”阿志点头。


    “来。”樊均说。


    阿志再次挥拳,这次力度更大,右拳直击手靶,嘭的一声,紧跟着的左拳却又一次对着樊均的头去了,明显速度比之前更快。


    樊均再次偏头躲过,看着他:“打手靶。”


    “对,打手靶,”李老板在旁边说,“这也就是樊教练反应快,换个人已经被你放倒了。”


    “不好意思啊,”阿志笑了笑,“条件反射。”


    樊均没出声。


    阿志第三次出拳。


    跟前两次一样,右拳手靶,左拳对着樊均的脸。


    樊均这次还是侧身躲过,直起身的同时没有戴拳套的右手一拳砸在了阿志脑袋上。


    很重。


    阿志被直接一拳砸倒在了地上。


    “不好意思,”樊均低头看着他,“条件反射。”


    “哎!”李老板似乎也没并没有因为自己侄子被撂倒而着急,笑得挺愉快,“你学这点儿皮毛跟专业的一比还是差得多,人家一条胳膊就能收拾你。”


    阿志脸上有点儿挂不住,一个死鱼打挺蹦了起来,拍了拍拳套:“再来。”


    “不了,把你那个条件反射克服了再说吧,”樊均摘下了手靶挂回了墙上,“李老板有空的时候我们再过来。”


    “嗯?”李老板愣了愣。


    樊均穿上外套,冲邹飏一偏头:“走。”


    邹飏跟着他一块儿走出了屋子,没有停留地穿过小院,走了出去。


    “我操,”出门之后邹飏骂了一句,“有病吧这俩!”


    “没事儿,也不是我挨揍,”樊均说,“大不了不要他的货了。”


    “这也就是你在上班,”邹飏咬着牙,“这要换个场景我……”


    “这要在馆里第二次我就已经给他打废了。”樊均说。


    邹飏顿了顿,笑了起来。


    上车之后他犹豫了一下:“怎么跟何川交待?”


    “不用管,他肯定会找何川,”樊均发动了车子,“他明知道李老板就是这种人,还让我一个人来,那结果他就自己担着吧。”


    “很嚣张啊。”邹飏偏过头看着他。


    “本来就气儿不顺,”樊均拧着眉,“这种时候惹我。”


    “本来想揍我呢是吧。”邹飏问。


    “嗯。”樊均转头看了看他。


    “揍呗。”邹飏说。


    “美死你,”樊均把车开出停车位,“变态玩意儿。”


    邹飏笑了起来:“你大爷。”


    “去哪儿?”樊均说,“找个地儿转转,估计一会儿何川会给我打电话重新安排。”


    “去湖边,”邹飏马上说,“我看那个景点介绍上写着他们有湖边餐厅,还有花园什么的,看图片挺有情调。”


    “走。”樊均打了一把方向,往湖边开过去。


    邹飏看着窗外,过了一会儿说了一句:“其实你左手,也没太大影响,不是么?”


    樊均看着前方,没有说话。


    第76章


    的确,就像邹飏说的,左手现在的情况并不会严重正常生活,只要不深接触,没有人会发现他有什么不同。


    精细的动作做不了,但可以抓握,不是很重的东西拿一下问题不大,实在要揍人也可以揍,胳膊能抬到一定角度,只是用力的时间长了会抽筋或者疼痛……


    但这所有的看似“还可以”,都基于他之前就比普通人更强的身体能力。


    如果他之前的身体状态就只是一个“普通人”,那他现在这个状况,就不可能是个看起来还算“正常”的人。


    如果只是这样的变化和落差,他也不是不能接受,有记忆那天起,他跟身边“普通人”就不一样,他可以沉默地,孤独地生活在人群里。


    算起来,他能从樊刚手下两次逃过,能活着就已经很幸运。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明明看似已经走进了新的生活,低头却发现自己还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的伤痛束缚着。


    他想要跟邹飏一起往前走,大步的,没有顾忌地跟上他的脚步。


    跟上这个执着地一次次看透他,一次次把他沉闷的生活撕开豁口的人。


    可现在每一步都带着踉跄。


    邹飏眼神里的心疼会灼痛他,邹飏发火的时候他反而会有那么一丝下来的享受。


    ……变态。


    “喂!”邹飏在旁边喊了一嗓子,“红灯!”


    樊均赶紧一脚踩了刹车,压着线停下了,前面没车,他完全没注意上方的灯。


    “这儿还有灯?”


    “好歹也是个镇子,”邹飏拿过手机看着导航地图,“红绿灯有一堆呢。”


    “我拿本儿以后还没被扣过分交过罚款呢。”樊均说。


    “怎么,”邹飏看了着他,“还挺想体验一下呗。”


    樊均笑了笑:“没。”


    “想什么呢?刚走神儿了吧。”邹飏问。


    “没。”樊均看了他一眼。


    “爱说不说,”邹飏说,“看着点儿灯,别一会儿绿了不走又被人别车。”


    “嗯。”樊均看着对面的灯。


    大冷天儿的来湖边的人还不少,不为了玩水,主要都是过年没地儿去,带着孩子过来住几天,算是度个假。


    湖边不少民宿和饭店,顺着路开过去,面对湖这边儿都是落地大玻璃,这会儿太阳有点儿斜了,湖面大片耀眼的金色。


    “路边停一下,”邹飏拿出了手机,“真漂亮啊。”


    “好。”樊均在路边停了车。


    风挺大的,除了湖边码头上有几个疯跑的小孩儿和他们几乎要疯了的家长,路上基本没有游客。


    “你站过去。”邹飏举起手机指了一下前方。


    “站哪儿?”樊均一边往他指的方向走一边问。


    “走到过不去为止,最边儿上。”邹飏背靠着车。


    樊均看了一眼前面,是一个土坡,挺高的,往下一直能走到湖边,不过肯定会打滑,远一些的地方有往下去的楼梯。


    “你确定?”樊均问。


    “别废话。”邹飏说。


    “行。”樊均转身往前,然后开始顺着往坡下走。


    “哎?”邹飏喊了一声,镜头里还剩了上半身的樊均停下了。


    “这儿吗?”樊均问。


    “我靠,那儿是个坡吗?”邹飏笑了起来。


    “不然呢,”樊均笑着说,“湖明显在下边儿啊。”


    “那你不告诉我。”邹飏说。


    “你让我一直走到过不去为止,现在过得去呢。”樊均说。


    “你这么听话的吗?”邹飏看着镜头里的樊均,虽然角度诡异,也没什么美感可言,但他还是连着按了好几下快门。


    “是啊,”樊均看着他,“你让我……我不就……”


    邹飏愣了愣,放下手机:“什么?”


    樊均没说话,晃了晃左手。


    “你大爷!”邹飏猛地反应过来,赶紧看了看两边,没有人,他指着樊均,“上来!”


    樊均笑着几步爬回了路边儿。


    邹飏冲过去一把搂住了他。


    “哎,”樊均赶紧也抱住他,“怎么了?”


    “不知道,”邹飏贴紧他,用自己耳朵在他耳朵上蹭了蹭,“就是……想抱一下。”


    “嗯。”樊均应了一声,收紧胳膊。


    邹飏闭了闭眼睛,挺明显能感觉到,樊均左胳膊的力量远不如右胳膊。


    这种细节他偶尔感受到,心里都挺不是滋味儿,这却是樊均时刻都能体会到的落差,还是不确定能不能完恢复,就算恢复也不知道要多久的那种……


    “还拍吗?”樊均在他耳边问,“光搂着的话,去车里搂吧,太冷了。”


    邹飏笑了起来,松开了胳膊:“拍。”


    他走到土坡边看了看,用脚指了指:“站这儿。”


    樊均站了过去。


    邹飏退回了车边,先是给他拍了几张,接着就开始忙活,想要把手机固定在车上,拍张合影。


    “这儿一会儿肯定能拍到日落。”邹飏说,“你就站那儿,我找角落。”


    “嗯。”樊均站在原地。


    看着邹飏一会儿爬上车后斗,一会儿拉开车门半趴在车顶,手机要不就是角度不好,要不就是没有支撑。


    “明天镇上转转买个三角架再来拍也行。”樊均看着邹飏被吹红了的鼻尖和耳朵尖。


    “不,”邹飏不肯放弃,“明天不是现在,明天是明天了。”


    樊均看着他没有说话。


    太阳落得很快,没多大一会儿就已经悬在了湖对面的山尖上。


    邹飏终于用一块石头和车上的十字扳手在车顶上把手机架到了合适的角度。


    “快快快,”他跑了过来,“现在夕阳正好我们身后!”


    樊均搂住他的肩,邹飏往他这边偏过头:“笑!”


    樊均笑了笑。


    “再来一张,”邹飏举起手,“笑。”


    樊均举手的时候发现邹飏还是习惯性站在他右边,举着右手,他的左手举不到跟邹飏一样的高度。


    犹豫了一下,他把邹飏拽到了自己左边,举起了右胳膊。


    邹飏迅速举起了左手:“笑。”


    樊均对着镜头笑了笑。


    邹飏手机设的是笑脸抓拍,总之就是得笑,为了多拍几张,他俩冲着镜头一通呲牙咧嘴地笑,也不知道什么效果……


    太阳已经落到了山后头,湖面上的金红色慢慢消失,但转头看向湖边这一圈儿时,连片的暖黄灯光里闪着各种颜色的小彩灯,是另一种美。


    “顺着路随便找个地儿吃饭吧,”邹飏跳上车,“冻死我了。”


    “嗯。”樊均上了车,搓了搓手,他手都冻麻了。


    不过眼下这样的感觉,是他从未体验过的,陌生的风景,熟悉的人,新鲜里带着一丁点儿无聊,很淡的,很静的,清晰的幸福感觉。


    湖边能吃饭的地方很多,现在这个季节,也不用跟人挤,随便一个店进去就能吃。


    他俩随便挑了个炖鱼。


    “是湖里的鱼吗?”邹飏问。


    “那肯定不是,”老板很诚实,“是水库里的,不过跟这个湖是连着的。”


    “行。”邹飏笑着点点头,低头打开手机。


    “我看看。”樊均凑过去。


    邹飏把手机放到桌上,一张张翻着照片,每一张都笑得很……好笑。


    不过邹飏不愧是平时爱拍照的,景挑得很好,人的角度也合适,一溜看下来,总有那么几张是不错的。


    “明天买个架子,连车一块儿拍下来更有感觉。”邹飏说。


    “就何川那个要散架了的皮卡?”樊均很怀疑。


    “那更有在路上浪迹天涯的感觉,”邹飏说,“一人,一……人,一破车。”


    “你是不是想说一人一狗,一人一猫。”樊均看着他。


    邹飏靠着椅子笑了起来:“不是。”


    “那你说两人一破车不就行了。”樊均说。


    “我以前,”邹飏笑了一会儿停下来,看着窗外的湖,“总爱瞎想,想过很多我去流浪的场景,总是一个人,特别孤单,就那种感觉你懂吗……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


    “最后一句出来之前是懂的。”樊均看着他。


    “什么?”邹飏转头看着他。


    “那个夫什么天地什么逆旅蹦出来之前。”樊均说。


    “靠,”邹飏笑了起来,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一下,“均儿。”


    “嗯?”樊均应了一声。


    “你真可爱。”邹飏说。


    “全世界就你这么说。”樊均笑了笑。


    “现在全世界我最喜欢你。”邹飏说。


    樊均看着他,半天都没说话。


    吃饭的人少,他们点的鱼很快就端过来了,一大锅热气腾腾的,老板站在旁边:“喝点儿酒吗?”


    “不了,要开车。”樊均说。


    “我可以喝。”邹飏小声说。


    “你不喝,跑了一天喝酒容易头疼。”樊均说。


    “行吧。”邹飏也没坚持。


    鱼很新鲜,稍微有点儿土腥味儿,但因为汤底不错,可以忽略。


    主要是饿了,感觉距离那碗面也没多长时间……反正是天擦黑了人就开始饿,跟条件反射似的。


    吃到一半的时候,何川的电话打了过来。


    樊均接了电话。


    “可以啊,”何川说,“给老李撅得不轻。”


    “他没事儿找事儿。”樊均说。


    “是他那个侄子吧,”何川笑着啧了一声,“那个就是个愣货,去年毕业找不着工作,就跟着老李了,想表现一下自己,不用管。”


    “怎么不用管,他想打我。”樊均说。


    “他是想打你,你是真打他了,”何川说着又笑了起来,“可惜了我没看着。”


    “那正好,你过来吧,我打给你看,”樊均说,“反正李老板估计不会让我看货了。”


    “不至于,”何川说,“他那人就那样,就好摆个谱,装个老大,我没过去,他肯定得折腾一下。”


    “那怎么办,我还等吗?”樊均问。


    “他晚点儿会联系你的,”何川说,“去看就行,咱们要得多,他花销大,收了货来不愿意压着,反正咱们跟他的关系就是,他知道我不会不买,我知道他不会不卖。”


    “要过去也得明天了,”樊均叹了口气,“大晚上的过去太冷了。”


    “行,你也架着点儿没问题,”何川说着顿了顿,“另外我再问问,您这次还带哪位股东去了?”


    樊均看了邹飏一眼。


    邹飏立马凑过来,把耳朵贴在了手机旁边。


    “邹飏。”樊均说。


    “他是我股东?”何川问。


    “是我股东。”樊均说。


    “……行,”何川说,“邹股东正好放寒假呢,跟着玩玩吧没事儿,老李那儿有好茶。”


    “他不会泡,都泡过了。”樊均很不屑。


    “……靠。”何川说。


    挂了电话,邹飏靠椅子上笑了半天。


    “笑什么。”樊均说。


    “不知道。”邹飏还是乐。


    “小孩儿,”樊均看了看锅里的鱼,“赶紧吃,一会儿炖化了。”


    “嗯。”邹飏夹了块鱼。


    李老板并没有马上打电话过来,还是抻了一会儿的,他俩吃完饭都坐车上了,樊均的手机才响。


    “这么晚,是不是打早了怕我们还没吃饭。”邹飏啧了一声。


    樊均接了电话,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他的回答很简单:“明天吧李老板,我这会儿在湖边吃饭,吃完过去太晚了,打扰您休息……嗯,好的。”


    “怎么样?”邹飏问。


    “让过去,我说明天,他答应了。”樊均打了个呵欠。


    “困了啊?”邹飏看着他。


    “不困,你要游夜湖吗?”樊均看了一眼车窗外。


    “不了,”邹飏裹紧了衣服,把车里的暖气开大,“疯了啊。”


    九点刚过,镇子上就已经挺安静了,大冷天儿的也没人跳舞了,整条街都很静,连街边的饭店差不多都已经关门了。


    邹飏突然感觉坐在车上的他和樊均,就像是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两个人。


    他们穿过荒原和湖泊,在这个孤单的世界里流浪,来到一个无人的小镇。


    ……然后居然找到一个还通着暖气的旅店。


    屋里暖气很足,暖气片儿加空调,邹飏感觉外套脱慢点儿都能被热死。


    往床上一摊,他长长舒出一口气,这一天说起来也没……干什么,但这会儿躺床上才发现挺累的。


    樊均进浴室洗漱完了出来的时候,他躺那儿差点儿睡着了。


    “要睡好好睡。”樊均拍了他一下。


    邹飏睁开眼睛,看到樊均还挂着水珠的脸时,睡意全无,但似乎也不是完全清醒。


    “我……还没洗漱。”他起身进了浴室。


    明明白天刚干完些不那么正经的事儿,这会儿两人待在屋里时,他却又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不知道是不是夜深人静这场景就自带心虚。


    他洗漱完走出浴室时,樊均正站在电视机前,拿着遥控器调台。


    “有东西看吗?”他问了一句,继续往床上一摊。


    “正找呢,这台乱七八……”樊均回头看了他一眼,“糟的。”


    “嗯。”邹飏看着天花板。


    樊均没了声音。


    邹飏只能听到电视机里的本地新闻,他感觉自己有一百年没看过电视了,得有二百年没听到过本地新闻的调调了。


    樊均走到了床边。


    “嗯?”邹飏看着他。


    樊均没说话,一条腿跪在了床边,低头看着他。


    邹飏也没再出声,只觉得呼吸多少开始有点儿不稳。


    樊均看了他一会儿才慢慢躺在了他身边。


    邹飏想转头看他一眼的时候,樊均翻了个身,半个人压到了他身上,手跟着就摘掉了他的眼镜。


    “我以为你困了呢。”邹飏偏过头。


    樊均还是没说话,在他转头的同时吻在了他嘴上,手掀开他衣服,摸到了他腰上。


    天花板上的灯很亮,光晕直射眼睛时有些眩晕,邹飏闭上了眼睛。


    樊均的手顺着腰向后,掌心的温度像一小团火,从腰侧烧到背后,沿着脊椎向上,一直烧到颈后。


    点燃了樊均移向他颈侧的吻。


    喘息就在耳边,贴得很近,不断地扑在邹飏最敏感的某条神经上。


    他抬手搂住樊均,很用力,是有点儿变态的,仿佛这样,用力地感受,才能抱实某种感受。


    “要试一下右手吗?”樊均在他耳边低声问。


    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像是带着钝刺的小球,从耳际滚向身体深处。


    没等他反应过来,樊均的手已经滑进裤腰:“或者……别的。”


    瞬间传来的强烈触感像在某处突然炸开,跳动着,颤抖着,传向整个身体,带着细小的嗡鸣。


    邹飏微微仰头,隐约听到了自己很低的一声叹息。


    樊均下一秒就咬在了他咽喉上,齿尖划过脖子,再到锁骨,越过被掀起的衣服,吻落在了胸口,柔软和尖锐交替着向下……


    皮肤之下,肌肉之间,樊均滚烫的呼吸扫过小腹,所到之处翻起一阵阵战栗……


    第77章


    外面的路上有车开过,车灯的光从窗口照进来,在天花板上晃过。


    安静的夜里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都很清晰,这屋子隔音有点儿……邹飏转头看了一眼樊均。


    两人的呼吸都还没有完全平静,他能看到樊均左胸的伤痕在起伏。


    他抬手在伤疤上点了一下。


    “哎。”樊均抓住他的手,按回身侧,“明天有正事儿。”


    “……我就戳一下,”邹飏说,“我也不是什么机关枪吧能这么连着开。”


    “你……”樊均转头看了他一眼,笑着坐了起来,“神经病……我去洗一下。”


    “我先。”邹飏说。


    “嗯。”樊均在床边没动。


    邹飏也没动。


    “要我抱你过去吗?”樊均问。


    “滚蛋。”邹飏笑了笑,“我就是说完了不想动而已。”


    “我现在还真抱不了,只能单手扛,”樊均起身往浴室走,“就跟扛个羊那样……”


    邹飏看着他的背影,很漂亮的背,很漂亮的腰,很漂亮的……屁股。


    “你不围上点儿吗?”邹飏压着声音问。


    樊均停下了,转身又走了回来。


    “你干嘛?”邹飏看着他。


    樊均从床上扯了他的T恤往腰上一围,又转身往浴室走过去。


    “你大爷的樊均你才是神经病吧!”邹飏忍不住笑了。


    本来还有点儿懒得动,这么一笑,也不懒了,他也得……洗洗。


    不过刚坐起来就听到浴室里传来了樊均的干咳声。


    “怎么了?”他跳下床几步跑进了浴室。


    樊均撑着水池边,冲他摆了摆手:“没事儿。”


    “没事儿你咳什么?”邹飏掰过他下巴看了看他的脸,倒的确不像是有什么不舒服的……


    “就漱口的时候有点儿条件反射。”樊均说。


    “为什……”邹飏说一半停下了。


    樊均看着他。


    “好了我知道了别说了,”邹飏把他脸推过去对着水池,“接着吐。”


    “没吐,是咳。”樊均说。


    邹飏啧了一声,虽然很不好意思但还是没忍住又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抠嗓子眼儿了。”


    “哎,”樊均笑着又转回过头看着他,“没有,就是有点儿不适应。”


    “我这一脸我都没……”邹飏说一半想起来,赶紧转身过去把枕头旁边的纸给扔到了垃圾筒里,再回到浴室。


    “你洗吧。”樊均让到了一边儿。


    邹飏没动,又啧了一声。


    “……那你留着。”樊均关上了水龙头。


    “滚蛋。”邹飏过去挤开了他,打开水龙头洗了洗脸。


    直起身的时候,樊均从身后搂住他,低头在他肩膀上亲了一口。


    “怎么了?”邹飏看着镜子里的他俩,有点儿……情情色色的,于是又赶紧往下扫了一眼,嗯,水池挡住了,还好。


    “没怎么,就想抱会儿。”樊均说。


    “嗯。”邹飏应了一声,没说话,往后靠了靠。


    两个人就这么杵在镜子跟前儿老半天。


    “睡吗?”樊均嘴贴在他肩膀上问了一句。


    “起码躺着吧,”邹飏说,“我站都站累了。”


    樊均笑了笑,抱着他转了个身,往前推着他走出了浴室。


    “换张床睡。”邹飏说。


    “嗯,”樊均松开他,过去把被子掀开了,又拿过他的包翻了翻,“这套是睡衣吗?”


    “是。”邹飏打了个呵欠,接过衣服穿上了。


    他其实不想穿,直接贴一块儿很舒服,但毕竟这只是个镇上的旅店……


    他叹了口气,往床上一躺。


    樊均虽然包里塞了一堆零食,但会在家里穿小熊睡衣的人出门自然也会带上睡衣,这次带出来的倒不是可爱风格了,是一套看上去很度假风的大花睡衣。


    “你穿这身儿去湖边晒太阳吧,”邹飏说,“戴个墨镜。”


    樊均笑了笑,往他身边一躺,拉过被子盖上:“你晚上睡觉老实点儿啊。”


    “我不老实吗?”邹飏问。


    “你在我那儿睡沙发的时候,”樊均搂住他,捏着他手腕,在伤痕上来回摸着,“腿从来都不在沙发上。”


    “那是沙发太窄了。”邹飏说。


    “这床睡俩人也不宽。”樊均说。


    “我未必能睡着。”邹飏瞪眼儿瞅着天花板的灯。


    “忘关灯了。”樊均起身在床头跟弹琴似的按了一轮,把屋里的灯都关掉了。


    这旅店的窗帘看上去很久没洗了,他俩都不愿意碰,所以只关了纱帘,这会儿就算关了灯,外面的路灯和月亮透过帘子,还是一屋子清淡的明亮。


    “要关帘子吗?”邹飏问。


    “你想关吗?”樊均问。


    邹飏犹豫了一下:“不关了吧。”


    “嗯。”樊均把脸埋到了他颈窝里,“你要是不习惯两个人挤着睡,就……”


    “不。”邹飏拽着他胳膊往自己身上拉了拉。


    樊均抱紧他。


    “松点儿。”邹飏说。


    樊均松开了一些。


    “往下点儿。”邹飏又说。


    樊均把胳膊移到他腰那儿搂着,在他颈窝里闷着声音:“你这是还没指挥够呢?”


    “……我什么时候指挥你了。”邹飏笑了。


    “继续,看着我……”樊均低声说。


    “我操,”邹飏顿时觉得一阵臊得慌,“闭嘴闭嘴闭嘴!”


    樊均笑了起来,鼻尖往他耳朵上蹭了蹭:“你说的时候我也没让你闭嘴。”


    “那是你没把握机会,”邹飏说,“闭嘴。”


    “嗯。”樊均重新把脸埋好。


    邹飏闭上眼睛。


    很困,但暂时睡不着,脑子里全是不健康的玩意儿。


    刚才明明觉得自己晕头转向的跟喝醉了似的,这会儿眼睛一闭,脑子里全是细节,连音轨都是全的。


    人的这个脑子。


    真是神奇啊……


    “邹飏。”樊均在他颈窝里叫了他一声。


    细小的震动带着痒。


    “嗯?”邹飏应着。


    “你还生气吗?”樊均问。


    “现在不气,”邹飏闭着眼睛,手指在他胳膊上轻轻划着圈,“之后气不气不好说,我这人气性大。”


    “我……”樊均有点儿犹豫,声音很低,“挺喜欢你生气的。”


    “你变态吧。”邹飏说。


    “不是那个意思,你能懂吗?”樊均笑了笑,“就是……你生气……我说不清,但是你得对着我生气。”


    “樊均,”邹飏啧了一声,“我一直觉得你是个正经人。”


    “我挺正经的。”樊均说。


    “后来我想了想,你们二十一中,能出什么正经人,”邹飏说,“你还初高中都在那儿念的。”


    樊均笑着捏了捏他的腰:“你这算不算歧视。”


    “算,”邹飏叹了口气,“你也挺厉害,在二十一中待了六年,虽然有不正经的隐藏属性,但大面儿上还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这话说的,”樊均说,“那你还是全世界最……”


    “是。”邹飏说。


    樊均搂紧他。


    “我也希望你是全世界最需要我的那个人。”邹飏说。


    樊均沉默着,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邹飏,我肯定不是全世界唯一需要你的人,但我肯定是全世界最需要你的那个人。”


    邹飏没说话,只是偏过头在他眼角亲了亲。


    扔在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响了一声。


    “谁的。”邹飏闭着眼睛问。


    “服务员的呗。”樊均说。


    手机又响了几声。


    “哎,”邹飏有些无奈,伸手摸过手机,“这个点儿……看看吧。”


    【瑞思拜】不是我要打扰你俩蜜月啊


    【瑞思拜】但这个得问问


    【瑞思拜】是你俩吗?


    下面是转发的一个小某书笔记-


    希望落云湖边拍照的小哥哥能刷到我这条


    “什么东西?”邹飏愣了愣,点开了链接。


    “这不是今天我们拍照的地方么?”樊均说。


    一张照片,拍的是湖,跟他们角度相同,但拍摄的地方离湖比他们要远得多,拍到了公路-


    今天在这里拍落日的小哥哥,我拍落日的时候拍到你俩了,想把照片给你们


    “我靠。”邹飏转头看了一眼樊均。


    贴得太近没看到,还对眼儿了。


    “这刘文瑞发给你的吗?”樊均鼻尖贴在他脸上,用一只眼睛看着屏幕。


    “嗯,”邹飏直接给刘文瑞发了条语音,“你怎么看到的?”


    刘文瑞的语音很快回了过来:“急了吧都不打字了!我就昨天搜了一下你们要去的这个地方,看有个湖,今天就给我推送了一天这个湖的攻略,然后就看到这个了。”


    “我靠,这都行。”邹飏很震惊。


    【瑞思拜】我开小号帮你去要照片


    【邹yang】要照片干嘛


    【瑞思拜】万一比你拍得好呢


    【瑞思拜】我看了一下,这妹子的照片都是单反拍的,人家专业的


    邹飏又转头看了看樊均。


    “要。”樊均说。


    “行,我们均儿说要,那就要。”邹飏摸摸他的脸。


    【邹yang】行


    “看看别人世界里的我们是什么样的。”樊均说。


    邹飏笑了笑:“突然这么浪漫。”


    樊均搂了搂他,没说话。


    【瑞思拜】给我两张能证明是你们的照片


    邹飏翻了翻手机,找了一张他俩背影的照片,发给了刘文瑞。


    【瑞思拜】操


    【瑞思拜】这么浪漫


    【邹yang】办正事别啰嗦


    【瑞思拜】你俩别等了,估计得明天


    邹飏把手机放回床头柜,打了个呵欠:“神奇了,还能碰上这种事儿,我们平时没少去周边玩,从来没人捞。”


    “是么。”樊均闭上眼睛。


    “可能是因为龙龙在。”邹飏也闭上眼睛。


    “别欺负张传龙,”樊均笑着说,“你们四个一块儿有什么可拍的,一眼过去就是四个大傻小子。”


    “真的吗?”邹飏啧了一声,“那我第一次去馆里的时候,也是四个大傻小子吗?”


    “俩。”樊均说。


    “还谁不是,李知越吗?”邹飏问。


    “嗯,”樊均点点头,“不过我就看清你了,你跟珊姐太像了……很好看……”


    “我好长时间都没看清你。”邹飏说。


    樊均笑了起来。


    这种感觉很奇妙,邹飏轻轻摸着樊均的胳膊,以前刘文瑞在他家过夜的时候,也会躺床上聊天玩游戏,但从没有过这种安静踏实的感觉……


    只觉得困得厉害但还要闭嘴……当然,作为唯一参照的刘文瑞在这种事儿上实在没有什么参照意义……


    因为心里踏实,就睡得很踏实。


    甚至没有第一次跟人挤一个被子里睡觉的不适感。


    邹飏这一夜连梦都没做,早上是被樊均拍醒的。


    “啊……”他翻了个身,没睁眼睛。


    “想吃什么,”樊均问,“我去买,楼下就有。”


    “他们昨天不是给了两张早餐票吗?”邹飏闭着眼睛。


    “十点多了,早餐没了。”樊均说。


    “十点多?”邹飏终于睁开了眼睛,看着站在床边的樊均,半天都没聚上焦,这睡得可真尽兴。


    “是的,”樊均伸手,“赶紧的,起床,我出差呢,还有正事儿要办。”


    邹飏抓住他的手,坐了起来:“我靠,你也睡到十点?你不是每天都六七点的吗?”


    “特殊情况。”樊均把他的衣服扔到床上。


    “什么特……”邹飏说到一半闭了嘴,拿过衣服飞快地穿上。


    十点多的小镇已经完全复苏,阳光不错,有些凌乱的街道透着一股子人间味儿。


    他俩随便买了个手抓饼和豆浆,坐车上吃完就直接去了李老板那儿。


    李老板的这个院子上午阳光更好些,邹飏拿出手机,跟在樊均身后拍了几张照。


    阳光很好,有些许落寞的林子,带着古意的白色院墙。


    和一个酷哥。


    樊均穿的短款羽绒服和工装裤,下面是双短靴,看上去利索中透着性感。


    是的,就是性感。


    邹飏快走两步,在他进院门前往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邹先生,这不是股东该有的行为,”樊均迅速转过头,又压低声音,“这一圈儿都是监控。”


    “我操,”邹飏愣了,“真的吗?”


    “嗯,”樊均拉了拉门上的铃,“后面就有一个。”


    邹飏回头,果然看到院墙明晃晃地杵着个摄像头:“他大爷啊……他会看吗。”


    “知道是我们来了,应该不会看,”樊均说,“敢做不敢当啊邹飏。”


    “……我毕竟还是个学生。”邹飏说。


    今天出来迎他们的还是阿志,依旧是把他们带进屋,李老板也还是坐在茶桌边。


    跟重播似的。


    不过今天李老板的态度稍微好一些了:“先看看东西,中午一块儿吃个饭?”


    “中午就不打扰了,”樊均说,“下回何老板过来陪您好好喝一顿。”


    “你们是还有安排吗?”李老板起身,带着他俩往里走。


    “嗯,”樊均顿了顿,“要去……游湖。”


    “游湖?”李老板很震惊地转头确定了一下。


    邹飏也很震惊,这大冷天儿的,樊均为了找借口不吃饭简直口不择言。


    “是,冬天的湖……跟平时的不一样。”樊均说。


    “那倒是,”李老板想了想,突然手一指樊均,“一会儿我打个电话,你们坐我的船去游湖。”


    “什么?”邹飏看着他,又看了看樊均。


    “就……不用了吧,太麻烦了。”樊均说。


    “不麻烦,”李老板一摆手,“一句话的事儿,我那船刚检修完,让船长带你们出去转一圈儿,要不你这个时间去湖上,你都找不着人开船……阿志!”


    “嗯。”阿志应了一声,拿着手机转身就出去打电话了


    “谢谢李老板了。”樊均说。


    谢什么啊,就这么去游湖了?


    邹飏在他背上戳了一下,樊均转过头。


    冻死你啊。


    邹飏用口型说。


    “冻死我们俩。”樊均在他耳边低声说。


    李老板有专门的两个屋子当仓库,除了石头物件儿放在后院,别的都在仓库里,新到的货都在门口。


    樊均跟李老板看货的时候,邹飏就站在后院,带着泥和青苔痕迹的各种石雕石刻在地上堆放着,有些一看就堆了好几年,跟地面都快融为一体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阳光很耀眼,云在缓缓移动着。


    这一瞬间仿佛站在了岁月里。


    他发现这份工作其实也还挺好的,不算太忙,时不时往外跑跑……


    院子里堆着这些东西还挺有意思,邹飏弯着个腰挨个看着。


    他本来想跟着到仓库里,但想想又还是没跟去。


    这是樊均的工作,他跟着来玩本来就已经是先斩后奏,多亏了何老板不计较,这会儿就不跟那么紧了,反正院子里也能看到樊均。


    因为何川一开始就有目标,樊均看货很快,把何川要的看完了,又从李老板推荐的东西里挑了一些,就差不多了。


    接着就是阿志带了个大姐进仓库开始打包。


    樊均走了出来,看着他问了一句:“有看上的吗?”


    “嗯?”邹飏愣了愣。


    “我看你猫个腰在这儿看半天了。”樊均笑着说。


    “都挺好玩的,”邹飏说,“以后买个院子弄点儿来放着。”


    “别墅吗?”樊均问。


    “……那买不起。”邹飏啧了一声,如果是在市里的话,还真就只有别墅了。


    樊均没说话,胳膊伸过来搂了搂他的肩膀。


    东西都打包好,就等他们游完湖走的时候过来拉走了。


    站在湖边看着李老板的船和缩着脖子在码头上等他们的船长时,邹飏感觉自己牙都快打架了。


    “老板挺有兴致啊。”船长冲他们招了招手,“赶紧上船吧,这儿风大。”


    他俩上了船,李老板这条游船不大,不过很新,看着差不多能坐二三十个人。


    “一会儿带你们沿湖上兜一圈儿,再去湖心岛上转转,”船长说,“你们看到有什么地方想拍照的就告诉我。”


    “有风小点儿的地方吗?”邹飏问。


    “想什么呢老板,”船长笑了起来,“家里风小。”


    “靠。”邹飏也笑了。


    船开起来之后他俩站在船舱里还是不太冷的,只是隔着玻璃看得也不过瘾。


    “去船头。”樊均突然说。


    “啊?”邹飏愣了。


    “来都来了,”樊均转身往船头走,“快。”


    邹飏跟着他往船头走。


    “我没坐过船呢。”樊均说。


    “那必须去船头。”邹飏拍了拍他后背。


    顶着加了速的老北风,他俩在船长看稀罕物的目光中站到了船头。


    “看!”樊均扶着船头的栏杆。


    “看什么?”邹飏眯缝着眼睛,虽然船长已经减了速,他还戴着眼镜,风还是吹得他眼睛小了一圈儿。


    “……不知道,我没想好要说什么,”樊均说,“你来。”


    “看!”邹飏说,“我们两个人的湖!”


    第78章


    湖面上的风比想象中的要大得多,邹飏喊完之后就不太张得开嘴了。


    不过看樊均的状态似乎还行,甚至还站在船头把胳膊张开吹了会儿风,让邹飏有一瞬间怀疑他俩在不在同一个空间里。


    “我给你……拍,个照。”他哆嗦着从兜里掏出手机,往后退了几步。


    樊均背对着他,看着前方,镜头里看不出风有多大,阳光往船头和湖面一铺,有一种融入山水的感觉,甚至能看出几分暖意来。


    邹飏哆里哆嗦地随便拍了几张:“转过来。”


    樊均没理他。


    “樊均!转过来!”邹飏提高声音。


    樊均还是没理他。


    行吧,本来船的动静就大,他还在樊均下风,他只能全身僵硬地又走到樊均身后,拍了拍他。


    “嗯?”樊均迅速转过了身。


    看到他的时候愣了愣,然后就一把搂住了他,手兜着他后脑勺把他脸按到了自己肩膀上。


    “干嘛?樊总。”邹飏愣了,后头就是驾驶室,船长站那儿看着呢。


    “回舱里吧。”樊均一边说一边就推着他往回走。


    “我给你拍照片呢,”邹飏说,“我是让你转过来!”


    “你脸都紫了,”樊均说,“不拍了。”


    “过去站好,”邹飏推了推他,“回舱里坐着不是白挨冻了么!”


    樊均只得松开他,退回了船头。


    “靠着那个杆儿。”邹飏说。


    樊均面对着他,他说话就能轻松很多。


    “侧一下,”他指……挥着,“看右边,好,再抬头……”


    樊均配合得很好,毕竟是个平时随便穿身衣服还讲究个搭配的人,邹飏很快就按出了十几张。


    “过来。”邹飏转身举起相机,在樊均往他这边走过来的时候按下了连拍,最后一张定格在樊均把脸凑到他脸旁边。


    “好了。”邹飏把手机往兜里一塞,跑进了舱里,冻得他都快没知觉了。


    回头的时候发现樊均正弯腰捡起船板上的手机。


    “哎?”他摸了摸自己的兜,手机果然没在里头。


    “你从小到大,没少丢东西吧。”樊均把手机递给他。


    “太冷了,脑袋都冻疼了,”邹飏往椅子上一靠,点开手机看着,“你不冷吗?”


    “还行,”樊均说,“我……不是太怕冷。”


    “你……”邹飏看了他一眼,想问为什么,但樊均的语气里能听得出来他并不是天生不怕冷,他没再问下去。


    不过他大概是真的天生怕冷,本来想着按老板说的,转一圈儿再去湖心岛上看看,最后还是决定待在舱里不出去了。


    隔着玻璃绕了半圈儿湖,他们回到了码头。


    这湖很大,绕半圈儿也花了不少时间,早上吃的那点儿东西已经消耗殆尽,他俩就近在码头附近随便吃了两份盖饭。


    红烧肉盖饭,非常好吃,一粒米都剩不下的那种好吃。


    出来的时候邹飏才发现店门口挂着一堆奖牌。


    樊均拿出手机拍了张店面的照片:“旅途中的惊喜之二。”


    “之一是什么?”邹飏问。


    “人家拍的那个照片。”樊均笑笑。


    旅途中的惊喜之一,他俩开着车往回走的路上,都过了四点了,刘文瑞才总算把照片发了过来。


    【瑞思拜】你俩务必哭着谢我


    【瑞思拜】帮你俩要来了人生照片


    【邹yang】哭.jpg


    一共三张。


    摄影师妹子还已经帮着修过了。


    点开照片的时候邹飏忍不住说了一句:“我操,靠边儿停车。”


    樊均把车停在了路边,凑了过来。


    摄影师拍的这个角度就是邹飏想要的。


    漫天的红色晚霞,湖面尽头的落日,泛着金光的湖水,空旷的公路,有些荒凉的冬景。


    一辆车,两个人。


    三张照片都是这个角度。


    一张是他俩背对着镜头看着湖面,一张是邹飏站在车斗里,樊均站在路边仰头看着他。


    还有一张是拉近了焦距,只有他俩的上半身,并排站着,在落日余辉里转头对视。


    莫名让有种想流泪的感觉。


    “拍得真好啊。”邹飏说,“回去要弄个相框挂起来。”


    “嗯。”樊均看着屏幕,左手伸过来想把照片再放大了看看。


    但很快又缩了回去。


    邹飏没说话,把照片放大了。


    樊均的左手在抖。


    “一会儿发给我。”樊均说。


    “嗯,”邹飏点点头,把照片先保存好了,在樊均准备挂档继续出发的时候,他说了一句,“我开。”


    樊均手上的动作停了,看了他一眼。


    “我开,你帮我看着点儿,累了再换你。”邹飏下了车,绕过车头拉开了驾驶室的门,“下来。”


    樊均犹豫了两秒,下了车,坐到了副驾上。


    “我昨天晚上跟你说的话不只是一句情话,”邹飏系好安全带,看着前面的路,“那是我想要的东西。”


    樊均偏过头看着他。


    “我想要那种……”邹飏说,“被人需要,被人黏着……的感觉,懂吗?”


    “嗯。”樊均应了一声,声音有些低哑。


    “如果我感觉不到你需要我,”邹飏说,“我会很孤独。”


    “……知道了。”樊均低声说。


    邹飏没再说话,还是盯着前面的路,过了一会儿才挂了档,把车开了出去。


    邹飏开车有一点不太方便的地方,就是他俩没法聊天儿。


    他毕竟是个新手,这才是第二次开车,樊均在旁边拆个饼干包装袋,他都感觉注意力被分散了。


    车开到高速口的时候,他犹豫着要不要换回樊均,不知道他手现在好些了没。


    “大灯打开,”樊均说,“天黑了。”


    “哦,”邹飏看了一眼,“在哪儿开?”


    樊均倾过身体,伸手把大灯打开了:“一会儿中间那个休息站吃饭,吃完换我吧,新手别开夜车。”


    “行。”邹飏点头。


    回到商贸城停车场的时候,已经过了九点了。


    何川提前带了一帮人拉着两个平车在停车场等着了,有他几个朋友,还有两个客户,都是在等着新带回来这些货的。


    “怎么样,”何川看着邹飏,“这趟好玩吗?”


    “挺有意思。”邹飏笑笑。


    “去乡下收东西更好玩,下回碰上了,你再跟着去玩一次,”何川说,“省得我跑了。”


    “挺会盘算啊何总。”樊均帮着把货搬到平车上,转头说了一句。


    “你这人,”何川笑着,“我给钱。”


    “他贵。”樊均说。


    “行行行,”何川说,“我自己去!”


    一帮人拖着货往回走了,樊均和邹飏站在车边没动。


    “干嘛不让我去?”邹飏问。


    “太辛苦了,”樊均说,“位置都偏,基本只能住村里,也没什么风景,碰上有好玩的地方再带你。”


    邹飏啧了一声。


    “去店里……坐坐吗?”樊均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走远的一帮人。


    “算了,人太多了,这连挑货带喝茶吃宵夜的,没个两三点完不了,”邹飏说,“我回家收拾一下。”


    “嗯。”樊均点点头。


    “再过两天我们开学了,李知越他们已经回宿舍了,明天我得去趟学校,他们提前回来了,我一直也没理他们……”邹飏说着又停了停,“听着烦吗?”


    “不烦,我喜欢听。”樊均说。


    “下周考教资,”邹飏打了个呵欠,“这几天估计就都有点儿忙了。”


    “嗯,”樊均在他脸上轻轻摸了一下,“回去好好休息吧。”


    “我叫个车,”邹飏低头拿出手机叫车,“到家了我给你发消息,你要是忙就不用回我了。”


    “不忙。”樊均说。


    邹飏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忙是肯定忙的,货到了拆箱,整理,虽然有一帮人,但这个过程只能是樊均和何川两个人。


    何川还是个废物。


    樊均的胳膊这两天状态不是特别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冷了,或者是没休息好,或者……那不太可能,应该就是冻着了……


    拆完箱把东西都分类码好之后,他左手又开始抖,不得不揣到兜里。


    几个瓶子和罐子是之前就有人想要,这会儿一帮人蹲边儿上就开始研究。


    手机在兜里震了一下。


    【邹yang】我还没到家


    樊均笑了笑。


    【樊】我知道


    【邹yang】我刚给我妈打了个电话,她今天在家呢


    【樊】那还好回来了


    【邹yang】你在干嘛了


    【樊】想你


    【邹yang】靠,油腻了啊


    【樊】那在忙


    【邹yang】不想我吗


    【樊】一边油腻一边忙


    【邹yang】亲一个


    【樊】亲哪


    这句发出去之后他突然感觉脸上有点儿烧得慌,于是又赶紧点了撤回。


    【邹yang】装什么正经人,我看到了


    【樊】亲哪


    【邹yang】耳朵尖尖


    “樊均!”何川在茶桌那边喊了一声。


    “哎。”樊均应着,走了过去。


    “这个罐子不是有一对儿吗?”何川问,“就拿了一个?”


    “那个粘过,”樊均拿起罐子翻过来,“底儿整个都碎的。”


    “操,”何川走到旁边,小声说,“他没说?”


    “他说跟你提过,”樊均说,“我说你没跟我提过,所以就没要,换了个虾盘,我看那个挺好的。”


    “还得是我教练靠谱,”何川拍拍他肩膀,“我回头再找他。”


    如邹飏所料,这帮人一晚上都在店里,樊均虽然不怎么聊,但人基本都认识,他也只能坐在旁边陪着。


    半夜快三点樊均回了屋睡觉,楼下人都没全散,还有俩在跟何川聊着,估计会睡在店里了。


    樊均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有一个日期提醒。


    他愣了一会儿,把这个提醒划掉了。


    这个日子不用提醒他其实每年也都记得,但今年……还真是忘了。


    妈妈的忌日。


    妈妈是哪天去世的他并不清楚,只知道很冷,他对日期没有任何记忆,每天都活得很恐惧。


    这个日子是丽婶儿告诉他的,让他要记好,以后长大了去看看妈妈。


    但他一直没去过。


    他早就长大了,但一直没去过。


    他甚至没敢问问,妈妈的骨灰葬在哪里。


    一直到今天。


    虽然他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但想起来的时候,第一次没有了那种害怕记得这一天的感觉。


    每次到了新货,店里的人都会很多,不过今天樊均睡到十点多才被大黑踩醒,何川也没叫他。


    樊均收拾好下楼的时候,店里好几个客人,何川正在泡茶。


    “怎么没叫我。”他从桌上拿了个绿豆饼吃了。


    “记你迟早就行。”何川说。


    “下午请半天假,”樊均说,“出去一趟。”


    “去哪儿?”何川问。


    樊均没说话。


    何川看了看店里的人:“要不你调休吧,下周别休息了。”


    “行,”樊均笑了笑,“车借我用用。”


    “真的不需要我陪你过去吗?”吕叔在电话里问。


    “真不用,没事儿,”樊均说,“我就是……这么多年了,想去看看。”


    “我一会儿把详细的那个号给你,”吕叔说,“在老园区,从东边儿那个门进,你别走错了,错了要绕一大圈儿。”


    “嗯。”樊均应了一声。


    车就停在墓园东门入口,这是樊均之前唯一知道的信息。


    吕叔的消息发过来之后他下了车,从后座拿了花,慢慢走进了墓园。


    这里环境挺好的,一眼过去,满眼都是绿色的松柏。


    樊均在门口的指示图站了一会儿,先找到了妈妈在哪个区,然后顺着路牌往墓园深处走去。


    每一个墓碑都有个编号,就像门牌号。


    妈妈的门牌号很早,在墓园最早的那一片,得走挺远的。


    路上的墓碑从新到旧慢慢变化着,樊均低头边走边看着路边刻着编号的小石碑,最后在东南角最偏的位置停下了。


    顺着两排墓碑之间窄小的一条通道走到尽头,就是妈妈的墓碑。


    樊均犹豫了十多秒,才慢慢走到了墓碑前。


    没有照片。


    碑上的字也很简单。


    陈小慧之墓。


    旁边的小字写着,爱子樊均立。


    樊均蹲下,把手里的花放在了墓碑前。


    沉默了很长时间,开口的时候声音低得他自己都听不清,带着微微的颤抖。


    “妈。”


    这个他已经十几年没有出声叫过的称呼,熟悉的温柔中带着刺骨的痛,叫出口的同时,樊均慢慢跪在了墓碑前。


    对不起,妈,现在才来看你。


    “妈,”樊均抬手在碑上很轻地摸了摸,指尖顺着妈妈的名字划过,“我快要不记得你的样子了。”


    他已经快要不记得妈妈的样子了,但墓碑上没有她的照片。


    “对不起,我一直不敢来看你……我害怕……”


    樊均低下头,眼睛酸得厉害。


    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涌出来的,看到的时候,已经落了一地,浸出一个一个黑色的小圆点。


    “妈,”樊均抬头看着碑上的名字,“樊刚死了,他死了……我平安长大了,你可以放心了,我本来应该早点儿来告诉你,但是……”


    他偏过头,手在眼睛上按了一会儿,用力吸了口气,坐在了地上。


    “我挺好的,”他低声说完,顿了顿,“现在没在吕叔的武馆帮忙了,我换了个工作……还挺清闲的……”


    他闭了闭眼睛,又停了很长时间。


    “妈,我受伤了,”再次开口时,眼泪再次跟着涌了出来,“我本来不想说,我怕你担心,但是我……又想告诉你……”


    “我左边耳朵听不到了,有可能恢复,但也可能一直这样了……左手也有伤,不确定能不能恢复到原来的样子……恢复得很慢……”他吸了吸鼻子,突然感觉很委屈,眼泪有些控制不住。


    他第一次知道自己还能这么哭。


    哭到眼前只剩了一片模糊的光影。


    “说点儿高兴的吧,”他摸了摸兜,没找着纸,于是低头在袖子上蹭了蹭眼泪,“我……有喜欢的人了。”


    “他叫邹飏,是个非常好的……男孩儿……我其实没有什么信心……但是又……”


    “我非常非常想一辈子都跟他在一起。”


    “但是不知道行不行,毕竟……一辈子那么长。”


    “妈,”樊均低声说,“我不知道管不管用,你再保佑一下我好吗,耳朵不用管了,我反正也习惯了……我马上还有个手术,取完剩下那些碎子弹……你保佑我胳膊快点儿好起来,好吗……”


    第79章


    “所以吧,就是这么个事儿,”刘文瑞坐在床边,看着李知越,“这事儿说大呢,也不是多大,但说小呢,肯定也不小,毕竟找的不是女朋友。”


    “嗯。”李知越应了一声,看了一眼枕着胳膊躺在床上的邹飏。


    “本来吧,要不要说还是犹豫的,可都一个宿舍的,不说也不好瞒,”刘文瑞也看了看邹飏,“所以我俩就商量着,跟你们……”


    “你等一下,”李知越做了个停止的手势,“你换一个表达,你现在这个措词容易让我误会是你俩好上了。”


    “我操?”刘文瑞愣了愣。


    “所以就想着跟你们说了。”邹飏开口说了一句。


    他本来是想自己跟李知越说的,刘文瑞老担心他说话没数,非得替人出柜。


    差点儿自己出了。


    “知道了,”李知越说,“张传龙是我去通知还是……”


    “一会儿他买了药回来当场就通知了。”刘文瑞说。


    “行。”李知越点点头。


    “知越哥哥,”刘文瑞看着他,“你老实说,是不是早就猜到了啊?”


    “没,”李知越看了邹飏一眼,“就是……感觉邹飏是不是喜欢樊均,樊均我没看出来……”


    “你瞎了吧。”邹飏说。


    “我近视都没有。”李知越说。


    邹飏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好,那就是说,他俩这事儿,你没什么意见是吧?”刘文瑞说。


    “怎么,我反对的话他俩就分手吗?”李知越说。


    “滚蛋。”刘文瑞一挥手。


    “所以这事儿说白了,就是通知,不征求意见,知道吧,我们什么态度都没所谓,”李知越说,“我们就不应该有任何态度,关恁何事。”


    “哎。”邹飏笑着叹了口气。


    张传龙拎着一兜药进了宿舍,往邹飏床上一扔:“吃吧祖宗。”


    “提款机虽然限额了,但依旧是小金羊,”刘文瑞从袋子里拿出一盒感冒药递给邹飏,“说话注意点儿。”


    “打球去吗?”张传龙问,“我看体育馆里有人。”


    “他感冒了。”刘文瑞提醒。


    “他边儿上计分啊。”张传龙说。


    “绝交。”邹飏把抠出来的药片儿往嘴里一扔,然后开始找水。


    “你真行……”李知越赶紧把他的杯子递了过去,“文瑞说正事儿。”


    “哦,”刘文瑞转头看着张传龙,“龙啊,跟你说个事儿。”


    “嗯。”张传龙也看着他。


    “邹飏,”刘文瑞指了指正仰着头吞药片儿的邹飏,“就是他,和樊均谈恋爱了。”


    “哦,”张传龙拿了包辣条撕开了,“那他可以啊,我们宿舍第一个脱单的。”


    几个人都没说话,一块儿看着他。


    低头吃了两口辣条之后,张传龙才突然停下了,手里捏着辣条袋子陷入了沉思,接着猛地转过头:“樊均?谁?”


    “你买了课一次没上过的谭如谭教练的前同事樊均教练。”李知越说。


    “我——操!”张传龙飞快地又吃了一口辣条,走到邹飏床边。


    “掉我床上你就死啊。”邹飏指着他手里的袋子。


    “这个不掉渣,”张传龙飞快地嚼着,似乎是在用牙帮助脑子转动,好一会儿才又说了一句,“操,那么多女生喜欢你呢,都挑不出个比樊均强的吗?他男的啊!”


    “哎这是个什么玩意儿跟他说话真费劲。”刘文瑞叹了口气,往后躺到了床上。


    “起开。”邹飏踢了他一脚。


    “你一个病号!讲究还这么多,”刘文瑞拎着自己衣服一通抖,“出门就穿外套,我这衣服不见天日干净得很!”


    “你跟樊均谈恋爱啊?”张传龙弯腰又跟邹飏确定了一下。


    “嗯。”邹飏有些无奈,本来这事儿拿出来跟李知越说的时候他还有点儿尴尬,现在被张传龙这一折腾,他似乎已经脱敏了,感觉这会儿他都好意思上走廊上喊。


    “什么时候开始的啊?”张传龙问。


    “早了。”邹飏回答。


    “多早?”张传龙追着问。


    “怎么了你是后悔没早点儿追我吗?”邹飏说,“死了这份心吧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张传龙对他的话并不在意,自顾自回忆了一会儿:“靠,难怪住院那会儿你人都是碎的,还非要去看他啊……”


    邹飏叹了口气。


    “龙啊,”李知越拍了拍张传龙的肩膀,“这事儿虽然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也属于是我们宿舍自己的事儿,你懂吧?”


    “懂,我不往外说。”张传龙说。


    “有意见憋着啊。”刘文瑞说。


    “我有什么意见,我又不喜欢樊均,”张传龙说着又叹了口气,“我的卡能不能延期啊,会不会作废了啊?”


    “不会作废,我们的卡都会给延期,你想去的时候跟谭如约时间就行。”邹飏说。


    “那以后是不是我们可以打折了,”张传龙看着他,“你跟樊均谈了,那个馆你多少得占点儿什么吧?”


    “那是吕冠军的馆!”邹飏说,“樊均也就是在那儿打工,而且现在也没在了。”


    “哦。”张传龙点点头,想想又一挑眉毛,“现在他新换那地儿,听文瑞说挺有意思,什么时候去逛逛?”


    “考完试吧。”邹飏冲他晃了晃手,“你退下吧,吵得我脑袋疼。”


    “你睡会儿?”刘文瑞问。


    “刚睡醒……我就鼻子有点儿不通气儿,没别的感觉,”邹飏看了一眼窗外的阳光,“出去吃点儿东西?”


    “你请客吗?”刘文瑞立马站了起来。


    “我请,”邹飏也一掀被子下了床,“想吃什么说话。”


    “贵的都行。”李知越说着就开始穿外套。


    张传龙进门就没来得及脱外套,这会儿转身就直接出门了。


    “今天不去找樊均?”刘文瑞在邹飏耳边小声问。


    “我跟他说了这两天陪你们,还要考试,”邹飏也小声说,“他那儿说是不忙,毕竟也是上班,跟以前在馆里不一样了。”


    “嗯,以前再怎么说也算是自己家生意,”刘文瑞点了点头,“现在可不敢跟老板打架。”


    很冷,身上很疼。


    但挨着妈妈身体的那一部分,是暖的。


    所以无论多难受,都舍不得动一下。


    哪怕一点点,可能会让妈妈消失。


    可是妈妈并不在身边。


    已经很多很多年都不在身边了。


    自己是在做梦。


    所以不要动,多难受都不要动。


    只要还在梦里,妈妈就还在。


    “哎!孩子!醒醒!”


    嘘!不要喊。


    “孩子,你没事儿吧?怎么在这儿躺着?”


    不要出声,求你了。


    “醒醒,是哪儿不舒服吗?”有人拉了拉他的胳膊。


    樊均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得全身都很疼,头疼,胳膊又酸又疼,后背也很疼。


    就像是刚被打了一顿。


    而他上方有一张皱着眉的大叔的脸,看着应该是墓园的工作人员。


    “我没事儿。”樊均开口的时候听到自己声音沙哑。


    “能动吗?”大叔拍了拍他胳膊。


    “能。”樊均忍着疼迅速地起身,站了起来。


    他还在妈妈的墓碑前,刚才应该是睡着了。


    “你怎么在这儿睡觉?”大叔看着他,“在这儿团着好半天了,以为你怎么了呢……”


    “太困了。”樊均低头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


    “这是你……”大叔看了一眼碑上的字。


    “我妈。”樊均说。


    “哦,那……”大叔又看了看他的脸,大概是在估计年纪,然后叹了口气,“这片都十几二十年前了。”


    “是。”樊均应了一声。


    “走吧,好几个小时了,人都冻坏了,”大叔说,“下次再来。”


    樊均又看了看墓碑,转身往路那边走过去。


    大叔一直跟在他身后,在他往大门方向走的时候,大叔在后头说了一句:“孩子啊,好好的,要不你妈在上面要着急的。”


    “嗯。”樊均点点头。


    回到车上,打开空调暖了一会儿才缓过来。


    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他在墓碑前睡了三个多小时,中间邹飏发来的消息他没听到,医生打来的电话他也没听到。


    【邹yang】我跟宿舍几个人都说了


    【邹yang】他们反应还挺正常


    【邹yang】现在去吃东西


    【邹yang】我靠这家土豆泥非常好吃,有空带你过来吃


    【樊】今天有点忙,一直没听到手机响


    樊均先给邹飏回了条消息,又赶紧给医生打了电话过去。


    确定了明天先去把住院办了,检查完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取弹片了。


    他轻轻舒了一口气,取完弹片,也许手就能恢复得快一些了。


    邹飏的电话很快打了过来:“我前面说了一堆你看了没啊?”


    “看了。”樊均笑了笑。


    “你都没点儿反应的吗?”邹飏说,“我们宿舍现在全知道了,多劲爆。”


    “邹飏,”樊均笑着提醒他,“还有什么比你在医院人都没醒……”


    “闭嘴,”邹飏马上打断了他,想想也笑了起来,“这真是我黑历史了。”


    “现在宿舍的人在一起吗?”樊均问。


    “嗯,”邹飏应着,“一会儿跟隔壁宿舍的打会儿球,晚上一块儿吃饭,明天开学了,一堆事儿。”


    “你是不是感冒了?”樊均听出邹飏说话带着鼻音。


    “有点儿,可能在湖上吹的,”邹飏清了清嗓子,“就鼻子有点儿堵,别的没什么感觉。”


    “发烧吗?”樊均问。


    “不烧,”邹飏说,“我身体还是很好的。”


    “……嗯。”樊均突然有些联想,身体那的确是很……好的。


    “樊均?”邹飏突然啧了一声,“你想什么呢?”


    “没。”樊均笑了笑。


    “不正经的玩意儿。”邹飏说。


    “你最正经。”樊均笑着说。


    “我比你难道……”邹飏说到一半突然放低了声音,似乎有人在叫他,“不是要正经一些吗?他们叫我了,我出去了啊。”


    “嗯,去吧,”樊均说,“正经人。”


    要手术的事樊均想了想还是没有告诉邹飏,虽然有几片比较深,但比起之前的伤,也算不上什么很大的手术。


    邹飏开学了,一堆事儿,还马上要考试……学校离医院这边儿十万八千里的。


    樊均只跟吕泽说了一声,刚手术完可能得他帮一下忙。


    “胳膊这个你急不来的,”医生站在病床边儿,“这就是个长期的事,那么多不好的都过去了,不差最后这点儿时间。”


    “嗯。”樊均应着。


    “今天和明天主要是做一些检查,”医生说,“要定位和确定包裹情况,然后就安排手术了。”


    “嗯。”樊均点头。


    “手术的时候得有个人陪着,”医生说,“还是你哥来吗?”


    “嗯,我哥来。”樊均说。


    检查之类的是不需要人陪着的,现在行动自如。


    结果出来医生看过之后没什么问题,确定了手术就在明天。


    樊均站在窗边,看着楼下人来人往,有些感慨,之前在这儿住了那么长时间,他几乎没有在窗边待过。


    那时自己的生活一片混乱,没有心情再去看着别人的世界。


    两个人出现在他的视野里,顺着住院部大门的路,穿过楼下小花园,往他住院的二号楼快步走了过来。


    樊均愣了两秒,猛地贴近窗户,盯着个子高一些的那个,心里先是一阵控制不住的喜悦,紧跟着就是慌乱。


    完了。


    是邹飏。


    旁边跟着的那个是刘文瑞,正凑在他耳朵边儿上连比带划地说着什么。


    樊均看着他俩走进楼里,转身站在窗边,看着病房的门。


    很慌。


    邹飏肯定生气了。


    两分钟之后,病房的玻璃窗上晃过了一个人影,接着又晃了回来。


    没等他看清是不是邹飏,门就已经被推开了。


    邹飏带着风卷了进来,几步跨到了他面前,面对面,几乎怼到了他脸上。


    “邹飏,邹飏……”刘文瑞的声音在门外,顺着门缝往里溜,“冷静啊,我外头等你啊……”


    “我正想……给你打电话。”樊均低声说。


    “少放屁,当我三岁呢?”邹飏盯着他,转身把外套脱了,看也没看往后甩到了病床上。


    还好他住的是个单人间,后面就一张病床。


    “邹飏,”樊均抬手碰了碰他胳膊,“我是想着你这几天刚开学,又要考试,很忙……”


    “两回事儿!”邹飏甩开他的手,吼了一声,“我忙来不了,和你根本不告诉我是两回事儿!”


    “邹飏,邹飏,”刘文瑞的声音再次从门缝溜进来,“声音小点儿,外头听到了……”


    “不是什么很大的手术……”樊均说。


    “割痔疮也得告诉我!”邹飏压着声音。


    樊均没说话。


    “我刚说完的话,你刚答应我的,转头就还是原样!”邹飏贴着他的脸,眉毛拧着,看得出来非常生气以及……难过。


    樊均看着邹飏。


    “你做不到为什么要答应我?”邹飏推了他一把。


    这样的邹飏,他看着非常心疼。


    但如果让他重新再来一次,他可能……还是会选择不告诉邹飏。


    “樊均!你是全世界最需要我的那个人,这话是谁说的?”邹飏问。


    “我说的。”樊均说,“我需要你,我想黏着你,但是……”


    邹飏退开了一步,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我并不愿意是因为这些事需要你,”樊均皱了皱眉,“我想你陪着我,去旅行,去吃饭,我想黏着你,一块儿出差,一块儿晒太阳,一块儿遛狗撸猫甚至上班……”


    “生病的时候,受伤的时候,难道不才是最需要我的时候吗!”邹飏打断他。


    “不是。”樊均说。


    邹飏看着他,半天没说出话来。


    “不全是,”樊均说得有些艰难,他不是邹飏,他不知道该怎么准确表达,他害怕说不清,也害怕邹飏听不明白,“如果今天我是病了,肺炎了,发烧了,车……祸了,我肯定会告诉你,我会想让你陪我挂水,陪我吃饭,陪我窝在屋里。”


    邹飏闭了闭眼睛,眉毛还是拧着。


    “我现在住院,还是因为樊刚……”樊均说完顿了顿,突然有些委屈,就像他在妈妈墓碑前时一样,突然觉得很委屈,他偏开了头,吸了吸鼻子。


    “因为樊刚怎么了!”邹飏提高声音打断他的话,“他都死了!”


    “对啊!他都死了!”樊均也提高了声音。


    邹飏看着他,没说话。


    “所以凭什么!你命都差点儿没了,还要陪我面对这些没完没了的事?”樊均声音很低,有些颤,“我只想让这些影响在我们之间,更少一些,更淡一些……”


    他往门口看了一眼,刘文瑞背对着门,站得仿佛一个保镖。


    “我害怕,”樊均咬咬牙,把最不敢说的一句话说了出来,“我怕这些事会消磨掉你的感情。”


    邹飏看着他,突然挑了一下眉毛。


    樊均没太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没敢再说下去。


    “不会,”邹飏说,“我就是个变态。”


    “嗯?”樊均愣住了。


    “我不在乎原因是什么,”邹飏说,“反正我发现你不敢离开南舟坪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很……迷人。”


    “什么?”樊均看着他。


    “什么什么,”邹飏说,“我就是个变态,听懂了吗?”


    樊均没说话。


    邹飏走到他面前,抱住了他,声音很低:“那些事儿,不是什么阴影,是我们共同经历的生死啊。”


    樊均抱紧他。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邹飏偏过头看了他,“这句能听懂吧。”


    “……能。”樊均点点头。


    邹飏没再说话。


    “那……”樊均犹豫了一下,轻声问,“明天我手术,你来吗?”


    “几点?”邹飏问。


    “大概九点到十点。”樊均说。


    “来不了,我上午满课,”邹飏说,“但是中午可以过来。”


    樊均顿了顿,笑了起来。


    “然后下午可以旷第一节,”邹飏说完松开胳膊,看着他,“怎么样?”


    “行。”樊均点点头。


    第80章


    “你这儿有水吗?”邹飏问。


    “有,”樊均从柜子里拿了瓶水递给他,“你……怎么知道我明天手术的?”


    “说来话长……”邹飏拧开盖子,靠到窗边仰头灌了两口,看着楼下,“你刚看到我了吧?”


    “嗯。”樊均走到他身边,跟他一块儿往下看着。


    “我等电梯再上来,那么长时间,”邹飏看了他一眼,“你居然都编不出来一个像样的瞎话?”


    樊均笑了笑:“太慌了,也……不想骗你。”


    “那你跟吕泽在这方面还是有点儿像的,”邹飏说,“不想说就瞒着,被发现了就说实话。”


    “你问的他吗?”樊均问。


    “一开始也没想着问他,我妈问我来着,是不是你要手术了,”邹飏啧了一声,“我说我不知道,她说吕泽跑南舟坪想炖个汤,问他炖汤干嘛,也不说……”


    “……非得带个汤过来的话,外卖点一个不行吗?”樊均有些无语。


    “毕竟太能打。”邹飏说。


    樊均顿了顿才反应过来,笑着往邹飏身上靠了靠:“然后你就问他了吗?”


    “嗯,”邹飏也靠了过来,肩膀跟他顶着,“我发消息问他,不说,我说那我去馆里找他,他就说了。”


    樊均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抬手在邹飏脑袋上抓了抓,低头脑门儿贴在了他还有些冰凉的耳朵尖儿上,低声说:“你头发好香,换洗发水了吗?”


    “我洗发水用完了,”邹飏说,“早上用的李知越的,这人闷骚得很,洗发水都是香水款。”


    樊均笑着没说话。


    “你什么时候开始禁食?”邹飏偏了偏头。


    “晚上八点过后。”樊均说。


    “那一会儿出去吃点儿东西,”邹飏说,“跟刘文瑞一块儿。”


    “嗯。”樊均点点头,转头想看看门口的刘文瑞,刚扫了一眼,就被邹飏把脸给扳了回来。


    “这个取弹片,”邹飏说,“有难度吗?”


    “就有一片儿深一些有点儿麻烦,别的都还好,”樊均说,“不用担心。”


    “那就行。”邹飏点点头。


    如果邹飏不来,今天他肯定是无聊的,检查都做完了,就等着手术,在病房里呆着也不知道干什么。


    邹飏过来,跟他一块儿吃饭,还能回病房陪他待一会儿……


    “我就不去病房了,我不像邹飏,还能有借口请假……”刘文瑞说。


    “我也就请了一节课的假。”邹飏说。


    “什么理由?”樊均问。


    “复查。”邹飏说。


    “哪块儿的伤还要复查?”樊均拽着他胳膊把他转过来,上下打量着。


    “借口,知道什么是借口吗?”邹飏说。


    “……哦。”樊均松了口气。


    刘文瑞打了个车回学校,他俩顺着路慢慢往医院溜达。


    今天风比前几天要小,虽然温度还是很低,但阳光很足,有点儿早春的感觉了。


    其实虽说请了一节课的假,吃个饭再遛达回医院,时间也没剩多少了,还得留出路上的时间。


    也许是因为刚“旅行”回来,眼下的分别让邹飏有一种强烈的舍不得的感觉。


    回到病房的时候邹飏叹了口气:“异地恋啊这算不算。”


    “异区恋吧,”樊均说,“俩区还是挨着的。”


    “那它俩面积大啊,一个东头一个西头,要搁前几天那个镇子,这距离都跨出去好几个了!”邹飏说。


    “那就算异好几个镇恋吧。”樊均坐到病床边的沙发上。


    邹飏笑了起来,走到他面前站着,捏了捏他耳朵。


    “坐会儿吗?”樊均仰起头看着他。


    “不坐了,”邹飏说,“坐下我肯定不想走了,就站着聊会儿。”


    “聊什么?”樊均搂住他的腰。


    “不知道,”邹飏手指在他眉毛上摸了摸,又顺着鼻梁轻轻划过,“命题聊天儿太难了,就这么愣会儿吧。”


    “嗯。”樊均应了一声。


    两人都没再说话,病房里很安静。


    不过外面走廊上声音很杂,不断重复着的呼叫铃,时不时从门口推过的送药车,聊着天儿走过的病人和家属……


    有点儿吵其实。


    但感觉很奇妙。


    他们就像在繁杂里按下了暂停键,只停留在了这一秒。


    一直到门口突然接近的脚步声惊醒了邹飏。


    有人进来。


    他猛地抬起头,对着樊均肩膀推了一掌,同时顺着劲儿往后退后,坐到了病床上。


    刚坐下又怕护士不让坐床,于是赶紧又站了起来。


    进来的是个护士,看了他俩一眼,笑着问:“有朋友来呀。”


    “嗯。”樊均应了一声。


    “樊均,你明天有手术,”护士说,“九点到十点,具体哪一台明天早上会通知你……术前注意事项你看了吗?”


    “看了的。”樊均说。


    “嗯,一会儿不要出去了,”护士往外一边走一边说,“医生晚点会过来找你。”


    “好的。”樊均点头。


    “我得回学校了,”邹飏看了一眼手机,“打车过去差不多正好。”


    “我送你。”樊均想要起身。


    邹飏一把按住了他:“待着吧,人刚说了让你别出去了。”


    “好。”樊均笑笑。


    “那我走了啊,”邹飏拿过外套穿上,一边在手机上戳着一边交待他,“明天早上有消息了就告诉我,我下了课过来。”


    “嗯。”樊均起身,没忍住手伸进他衣服里,在他腰上摸了摸。


    “均儿,”邹飏手上打车的动作停下了,看着他,“不要玩火。”


    樊均没忍住笑出了声音。


    “老实待着,”邹飏啧了一声,“我走了。”


    “送你到电梯。”樊均说,“电梯那儿能看到医生办公室的门。”


    “行吧。”邹飏往病房门口走了两步,又突然回过头在他嘴上亲了一口。


    樊均迅速地追过去,偏头在他脖子上用力亲了一下。


    电梯门关上的同时,想念就开始了。


    确切地说,从看到邹飏在楼下出现的时候,想念就已经开始了。


    樊均回到病房,站到窗边往下看着。


    没多大一会儿和,邹飏从楼里走了出来,低头拉上外套拉链之后突然转身,亲了自己手心一口,仰头一挥手,冲窗口这边儿抛了个飞吻。


    樊均笑着赶紧也回了个飞吻,但病房窗户打不开,也不知道邹飏能不能看到。


    邹飏转身,走了几步之后,他手机响了一声。


    【邹yang】看到了


    樊均有些意外地笑了笑。


    【樊】怎么知道我在想这个


    邹飏回了个语音过来:“因为我刚站窗户那儿就琢磨这个呢,我一会儿走的时候肯定要看窗户,不知道能不能看到你。”


    樊均一直看着邹飏的身影消失在大门那边,才回到床上躺下了。


    回到学校,待在宿舍这帮人中间,稍微能分散一些注意力,要不邹飏满脑子琢磨的都是樊均。


    “那明天这手术做完,”李知越问,“他就没有什么别的手术了吧?”


    “嗯,”邹飏点点头,“但是康复训练那些应该还得挺长时间。”


    “他耳朵还能好吗?”张传龙问。


    “不知道,”邹飏转了转手机,“好像一直没有恢复。”


    “操,”张传龙皱了皱眉,“我们一直也没问过你细节,他是怎么……”


    “一直没问那就一直别问。”刘文瑞马上说。


    “没事儿,”邹飏说,“都过去了。”


    “你昨天晚上还捶床板呢,”刘文瑞说,“心理医生那儿你还去不去的?”


    “一个月两次去着呢,比之前好多了,”邹飏伸了个懒腰,“我还不能做个噩梦了?”


    “反正你少打听。”刘文瑞指了指张传龙。


    “好的。”张传龙点头。


    捶床板这事儿邹飏还真不知道,他现在睡眠还可以,基本已经恢复到以前倒头就睡的程度,晚上肯定是会做梦的,只是大多数都不记得内容。


    但明天樊均有手术,虽然樊均说了不是什么很复杂的手术,晚上邹飏还是睡得不实,梦的内容倒是能记得,毕竟惊醒了两次。


    两次都是梦到浑身是血的樊均。


    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忘掉了那天趴在窗台上看到的,躺在五楼平台上的樊均,起码已经可以平静面对了。


    但梦里重新看到这一幕时,他发现自己甚至还能清楚地记得樊均T恤上那一大片血迹的形状。


    “邹飏?”李知越在对面很低地叫了他一声。


    “吵醒你了?”邹飏重新躺好。


    “我没睡实。”李知越撑起身看了看他。


    “我没事儿。”邹飏闭上眼睛低声说。


    “嗯。”李知越又过了一会儿才躺了回去。


    邹飏拉了拉被子,不知道在镇上住的那一晚,自己睡着以后有没有做噩梦,有没有梦到什么,会不会吓着樊均了……


    【樊】在等手术通知了,好饿


    【樊】还没消息


    【樊】9点半手术,一会差不多要过去了,吕泽已经来了


    早上醒的时候邹飏第一个动作就摸过手机,看到了十分钟前发过来的消息。


    他一边飞快地穿衣服洗漱,一边拿着手机飞快地回着消息。


    【邹yang】我起床了,准备去上课


    【邹yang】我到的时候你应该刚出来,还没醒


    【樊】我手机一会给吕泽了,你中午联系吕泽


    【邹yang】嗯


    【邹yang】亲一个,我去吃早餐


    【樊】亲,耳朵尖尖


    “中午用我们陪你过去吗?”刘文瑞低声问。


    最后一节课了,老师说话慢吞吞的让人觉得时间都过得很慢。


    动机强度与任务效率呈倒U型关系……任务难度……


    “不用吧,”邹飏看着手机,不到十点的时候樊均发了消息说准备进手术室了,现在十一点多,还没有消息,“不知道要多久,去了没出来也就杵那儿等着。”


    中等动机水平时效率最高……


    “那就你跟吕冠军你俩杵那儿……”李知越小声说,“尴尬吗?”


    尴尬多少是有点儿尴尬的,都找不着话题可聊。


    特别是吕泽还知道他和樊均的关系,并且被迫好几次参与其中。


    单独待着的时候就更尴尬。


    半个多小时,他俩就说了没到十句话。


    “来了啊。”


    “嗯,怎么样了?”


    “还没结束。”


    “哦。”


    “结束了。”


    邹飏看了一眼吕泽,他正站在手术室门口的屏幕前看着上面的手术信息,已经看了五分钟,上面的信息都已经来回滚动三轮了。


    樊均的手术已经显示结束,但还在苏醒中。


    也不知道要苏醒多久。


    邹飏一下下转着手机,手术室那个门一打开他就想起立,但每次出来的都不是樊均。


    ……不知道自己手术的时候,老妈是不是一个人守在外头,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手术室的门再一次打开,里面有人喊了一声:“樊均的家属。”


    “在。”吕泽冲邹飏招了招手,迎了过去。


    “手术顺利的,最深的那个碎片包裹比较严重,花的时间就长一些,”医生说,“现在都取出来了。”


    “好的。”吕泽点头应着。


    推着床回病房的路上,邹飏一直盯着樊均的脸,脸色不算差,就是人看着还有些迷糊。


    “醒了吗?”邹飏弯腰凑近他右耳问了一句。


    “嗯。”樊均应了一声,声音很低,有些沙哑。


    “我是谁?”邹飏问。


    “我男朋友。”樊均说。


    邹飏感觉自己眼珠子差点儿瞪出来了,要不是樊均刚出手术室,他都想伸手捂住樊均的嘴。


    他赶紧直起身,扫了一眼旁边的吕泽和护士。


    吕泽眼神坚定地盯着对面轿厢壁上的宣传画,护士在他视线扫过去的时候迅速转开了头,看着电梯门。


    “邹飏。”樊均叫了他一声。


    “哎,在,”邹飏又伏身凑到他耳朵边儿,“先不说话,你现在嗓子都是哑的,乖,手术很顺利。”


    “嗯。”樊均应着。


    电梯门一开,吕泽和邹飏同时推着床就走,要不是走廊上人多,邹飏感觉他俩能推着床跑。


    好在樊均这个麻醉的程度大概不像邹飏之前那样,一路上也没说出什么更多的虎狼之词。


    回到病房安顿好,医生跟他俩交待完注意事项离开之后,邹飏才松了口气,走到床边看着闭着眼睛的樊均。


    “他醒着吗?”吕泽问。


    “醒着的。”樊均答了一句。


    “没什么难受的感觉吧?”吕泽看着他,“脸色还不错。”


    “就有点儿累,”樊均睁开眼睛,看着吕泽,“哥。”


    “啊。”吕泽愣了愣。


    邹飏也愣了,他还没听过樊均叫吕泽哥。


    “你虽然不是我亲哥,”樊均说得有些吃力,但语气听着很平静,“跟亲哥也差不多的。”


    邹飏发现了,樊均虽然不至于神智不清口出狂言,但多少有点儿喝高了的状态。


    “你……”吕泽有些手足无措,手在空中晃了半天,最后摸了摸床边的吊瓶,“我知道,你好好休息。”


    “嗯。”樊均应了一声。


    “那我……”吕泽看着邹飏,“就,我先回去一趟,陪护一会儿过来……”


    “嗯。”邹飏点头。


    吕泽拍了拍樊均的胳膊,转身飞快地走出了病房。


    邹飏过去把病房门关好,回到床边,弯腰看着樊均的脸,又摸了摸他脑门儿:“樊均。”


    “嗯?”樊均看着他。


    “你清醒吗?”邹飏问。


    “清醒……吧,”樊均说,“有点儿困,还有点儿晕,嗓子疼……我渴。”


    “还不能喝水,”邹飏拿了个棉签沾了水在他嘴唇上点着,“护士说两小时以后可以喝。”


    樊均咬住了棉签,把上面的水抿掉了。


    看着怪可怜的。


    邹飏轻轻捏了捏他的下巴:“均儿。”


    “嗯。”樊均应了一声。


    “我是谁?”邹飏问。


    “我男朋友。”樊均哑着声音说。


    邹飏笑了笑,虽然想让樊均休息一会儿,但又忍不住:“你最喜欢的是谁?”


    “你。”樊均说。


    “乖。”邹飏在他左胸上轻轻摸了摸,“疼吗?”


    “现在没感觉,”樊均说,“我要……喝水。”


    邹飏又沾了点儿水,樊均还是抿住棉签。


    邹飏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起身去洗了洗手,坐回床边拿过杯子,用手指沾了点儿水,在樊均嘴唇上抹了一下。


    樊均看着他,嘴角很轻地勾了一下:“小孩儿。”


    “嗯。”邹飏应了一声。


    “想什么呢?”樊均问。


    “喂水呢。”邹飏又用手指沾了点儿水。


    指尖落在樊均唇上时,他动了动,轻轻咬住了他的手指,吮掉了指尖上的水。


    “……靠,”邹飏手抖了一下,低头缓了缓,又转头看了一眼病房门,“你这麻醉什么牌子的有问题吧。”


    樊均笑了笑,闭上了眼睛,轻轻舒出一口气。


    “休息一会儿,”邹飏说,“我就在这儿陪你。”


    “嗯。”樊均应了一声。


    邹飏趴在床边,盯着他的脸。


    樊均的呼吸很平稳,听着有种催眠的感觉,很宁静,很安心。


    邹飏快睡着的时候他声音很低地开口:“邹飏。”


    “嗯?”邹飏应着,握住他的手。


    “我去看我妈了,”樊均说,“这是……第一次。”


    “什么时候?”邹飏轻声问。


    “你说要带我去……吃土豆泥那天。”樊均说。


    “嗯,”邹飏把手搭到他额头上,一下下轻抚着,“妈妈……还好吗?”


    “挺好的,吕叔他们一直会去……”樊均闭着眼睛,眼角开始有些湿润。


    “先休息,不想那么多,妈妈知道你手术顺利了。”邹飏搓了搓他的手。


    “邹飏。”樊均叫了他一声。


    “在。”邹飏凑近他右耳。


    “我很想我妈,”樊均说,“如果你……不在,我真的会很孤独。”


    “我一直在这里。”邹飏往前又凑了凑,在他嘴角亲了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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