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了,这个称呼都没有在樊均的生活里出现过。
樊刚的儿子。
这个如同魔咒一样的称呼重新出现在眼前时,樊均感觉自己呼吸突然变得困难。
视野的边缘如同燃尽的黑灰,一点点漫延,遮掉了光亮。
连同各种声响,都一同被带走了。
“均儿!樊均!”吕叔和珊姐带着焦急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没事儿。”樊均开口。
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
“我没事儿。”他再次开口,终于听到了。
“警察同志,”吕叔说,“情况你们也知道一些的,这个人对他的刺激的确是很大……”
“理解,”一个男人的声音回答,“让他先缓缓,不着急。”
“其实他知道的,跟我差不多。”吕叔说。
一瓶带着凉意的水递到了樊均手里,他用力握紧。
冰凉的感觉顺着掌心透进身体,他深吸了一口,慢慢冷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抬眼看了看坐在桌子对面的两个男人:“我没事儿了。”
“樊均,这两位是李警官和胡警官。”梁警官介绍了一下,两个警官也出示了证件和相关的文件。
“嗯。”樊均点点头,只是简略地扫了一眼。
两位警官都不是本地的,跨省了。
“樊均,你是樊刚的儿子,对吧?”李警官问。
“是,”樊均声音有些沙哑,“他犯什么事儿了吗?”
“樊刚可能涉及一起严重的刑事案件,”李警官说,“需要你配合调查,我们有几个简单的问题想跟你了解一下。”
樊均感觉自己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问吧。”他说。
问题本身的确很简单,远没有樊刚这两个字真实地出现在生活里的冲击大。
当年樊刚从家里离开之后就没有再出现过,最近樊刚没有联系过他,他也没有见过樊刚,也没有听到任何他的消息,除了爷爷和姑姑,他也不知道樊刚还有没有什么关系亲密的人……
对于藏在南舟坪十四年只为了躲开跟樊刚有关的一切的樊均来说,所有的问题都只有一个答案。
不知道。
“感谢你的配合,”李警官说,“如果之后有任何樊刚的消息,请及时跟梁警官联系。”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樊均问。
“我们通过查询樊刚的户籍信息,知道你被领养的情况,”李警官说,“请你放心……”
“你们为什么觉得他会来找我。”樊均没等他说完就又追了一句。
李警官没说话,跟梁警官对视了一眼。
“樊均,你的家庭……我有一些了解,两位警官目前只是排查他的社会关系,并不确定他会来找你,”梁警官说,“你不要太担心,排查到你的手段,也不是樊刚能够接触到的。”
“嗯。”樊均声音很低地应着,又抬头看了看李警官,“他是杀人了吗?”
“涉及案件的具体情况我们不能透露,请你理解。”李警官说。
“抓住他会判死刑吗?”樊均又问。
“樊均,”梁警官说,“案件的情况不能跟你透露。”
“嗯。”樊均点了点头。
了解完情况,吕叔送几个警官出去,樊均沉默地坐在厨房里,感觉身体里的力量正被一点一点地抽走。
樊刚杀人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但他的直觉能确定。
樊刚一定是杀人了。
两个警官是跨省调查,樊刚在那边杀了人,潜逃了,有可能逃回了原籍……
“均儿?”珊姐过来拍了拍他的肩。
“我没事儿,珊姐。”樊均抬头,冲她笑了笑。
“中午想吃什么?”珊姐问,“我给你做。”
“红烧肉。”樊均说。
“吕泽一出门你就馋肉啦,”珊姐笑了,“行,给你做啊。”
“嗯。”樊均笑笑。
“这个双层的,”邹飏指着图片,“够吗?”
“够了,”刘文瑞说,“就吃个意思,还指着它吃饱吗?还一顿饭呢,晚上宵夜还要吃吃喝喝。”
“冠军不会追杀我们吧?”李知越说,“这一个生日过完樊均都能出栏了。”
“应该不会,”邹飏说,“他好像天天奔波他那个新新馆呢,顾不上盯樊均了。”
“新新馆什么时候能弄好,”张传龙说,“我们的卡还没用过呢。”
“你要这么着急上课现在就能约,”邹飏说,“谭如又没出去跑。”
“不急。”张传龙嘿嘿笑了两声。
“这卡买的,跟打赏一样。”刘文瑞说。
“你不上课,她拿不到钱的。”李知越说。
“闭嘴!”张传龙有点儿不好意思,“你们倒是约课啊。”
“我们教练过生日呢。”刘文瑞说。
邹飏拿过旁边的便签纸,琢磨着蛋糕上写个什么生日祝福。
“字不要太多比较好看。”店员给他看了一下各种祝福的照片。
“你们这字儿谁写的?”邹飏皱了皱眉,“这么难看。”
店员笑了笑,没有说话。
邹飏也没有坚持吐槽,他们过来之前对比了好几家有名的,这家蛋糕是最漂亮的。
他在便签纸上写下了四个字。
从此坦途。
“不用别的字了,名字也不用。”邹飏把便签纸递给店员。
“好的,”店员接过便签看了一眼,“哇。”
出了蛋糕店,几个人继续去买礼物,刘文瑞伸了个懒腰:“明天什么时候过去?”
“还没回我呢。”邹飏坐在轮椅上看着手机,现在这个轮椅是去学校旁边的药店租的,比之前校医室那个好用,大轮子推得轻松多了。
【邹yang】明天上午过去?你几点起床?
九点多发的消息,樊均一个多小时了都没回复。
朋友圈里最后一条是那天在他们学校门口拍到的地图测绘车。
之后几天都没有发过了。
本来想直接打电话过去问,但又觉得就给朋友过个生日,自己这么追着问是不是太积极了。
犹豫了半天,趁着刘文瑞他们把自己扔店门口几个人在店里转悠的时候,邹飏打了个电话给老妈。
迂回着打听一下吧。
“哟,小飏,你考完试了?”老妈倒是很快就接了电话。
“嗯,考完了,”邹飏说,“今天没什么事儿,跟他们出来逛逛。”
“你联系樊均了吗?”老妈都没等他迂回一下,直接就提了樊均。
邹飏顿时皱了一下眉毛:“……还没,他怎么了?”
“真是要了命了,”老妈放低声音,“我跟你说……”
刘文瑞他们几个人一块儿买了副拳套,跟樊均的旧拳套同品牌的,拿个大礼盒装上了。
“你们先去吃吧,”邹飏把刘文瑞拉到一边儿,“我得去一趟南舟坪。”
“什么意思?怎么了?”刘文瑞愣了。
“我回来跟你细说。”邹飏转着轮椅就准备到路边叫车。
“你现在先跟我说个大纲。”刘文瑞抓住轮子。
“樊均他爸家暴,之前失踪了吕叔才收养的他……”邹飏语速很快地说着,他知道这种情况下什么也不说,刘文瑞不会让他走。
“我靠,现在他爹找上门了?”刘文瑞马上问。
“没,警察找来了,让协助调查,严重的刑事案件……”邹飏皱着眉。
“杀人了?”刘文瑞问。
“我也觉得。”邹飏看着他。
“我跟你一块儿过去吧?”刘文瑞松了手,但不太放心。
“别搞那么大阵仗。”邹飏说。
“那明天生日……”刘文瑞犹豫着问。
“照过不误。”邹飏说。
旧馆还是一切如常,吕叔训练馆里帮忙,老妈在厨房里。
看到他来了,老妈跑了出来,一看到他的轮椅就愣了:“这是……瘫了吗?不是说过几天就能拆石膏了,怎么还弄了个正式的轮椅坐上了?”
“什么瘫……这不比我原来那个轮椅强?”邹飏说。
“你去他屋里找他,两天了,打电话就说没事儿,”老妈把一串钥匙递给了他,“你要实在敲不开门,就直接打开吧,这是他放吕叔那儿的备用钥匙。”
“……哦。”邹飏愣了愣,“这合适吗?”
“还管合不合适吗,”老妈叹了口气,“我和吕叔不去开门也就是怕开了门劝不了他,他跟我们没话,跟你有话,你去。”
“嗯。”邹飏应了一声。
“去吧去吧。”老妈推着他的轮椅把他转了一圈,推出了院子。
这要搁平时,邹飏是会不太舒服的。
老妈很多时候对“外人”的关心会表现得更明显,催着自己的瘫痪儿子去开解男朋友的养子什么的……
多亏对方是樊均。
虽然没去樊均那儿几次,路况也有那么点儿复杂,但路他还是记得的,还能在路上拐进一个小超市买了一箱黄桃罐头。
出来的时候碰到了老四。
对于南舟坪人来说,见过两次的就算熟人。
他俩都见过三回了。
老四直接把他推到了樊均家楼下,还帮他按了电梯,要不是邹飏强烈拒绝,他还打算一块儿上去。
但樊均不开门。
小白在旧馆的狗窝里趴着,樊均这会儿如果听不见的话,也没个狗能告诉他有人敲门。
邹飏拿出手机,拨了樊均的电话。
没人接。
他叹了口气,掏出钥匙,试着开门。
还好,里头没有反锁,门打开了。
“樊均!”邹飏也没再坐轮椅,直接起身跳了两步进了屋。
楼道里没灯,屋里拉着窗帘关着灯,一片黑。
邹飏好几秒时间里什么都看不清,过了一会儿才隐约看到窗户面前站着一个人。
“樊均?”邹飏又叫了他一声,伸手往墙上开关摸了过去。
“邹飏?”樊均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有些发紧的干涩。
“嗯,”邹飏应了一声,“就我一个人。”
“嗯。”樊均没动。
“怎么不接我电话也不回消息?”邹飏盯着他,也看不清脸。
“我……没听见。”樊均说。
无懈可击。
“我开灯了啊。”邹飏说。
樊均沉默了一会儿才出声:“嗯。”
邹飏按下了开关。
客厅里的灯亮了起来,他这时才看清了樊均就站在窗边,没戴帽子,手里拎着一根甩棍。
“关门。”樊均说。
邹飏也没说话,迅速地蹦到门外,也没管轮椅,只把那箱黄桃罐头拎进了屋里,然后关上了门。
樊均已经放下了手里的甩棍,看着他手里的东西。
“这个是……”邹飏把箱子放到了桌上,“这个是……我刚买的。”
“黄桃罐头。”樊均说。
“嗯。”邹飏拍了拍箱子,“一整箱,想怎么逃就怎么逃,什么破事儿都追不上你了。”
樊均慢慢走了过来,把箱子打开了。
接着沉默地拿出了一个罐头拧开,又从桌上一个玻璃收纳瓶里拿了一把小叉子,戳了一块儿黄桃放进了嘴里。
“逃了。”邹飏说。
樊均没说话,只是认真地嚼着。
邹飏也没再出声,看着他的脸。
头发有点儿乱,脸上能看出有些疲惫,应该是没睡好,比从拘留所出来那天状态要好,但能感觉到心里压着不想被看出来的事儿。
“你怎么过来的?”樊均吃完一块桃,放下叉子看着他。
“打车呗,”邹飏说,“司机还问我怎么伤的,我说抓贼,他特别感动,下车的时候还……”
樊均一把搂住了他。
很用力。
邹飏后半句话直接被勒没了。
“谢谢。”樊均在他耳边低声说。
“不说这些……”邹飏胳膊绕到他背后,在他背上搓了几下,“吃饭了没?”
“没。”樊均闷着声音。
“想吃什么?酸菜五花肉?”邹飏问,“蒸饺?”
“你就认识这俩了是吗?”樊均问。
邹飏笑了起来。
“你吃了没?”樊均松开了他,转身往厨房走过去。
“没。”邹飏看着他的背影,有点儿想给他拽回来再抱一抱,但控制住了。
脑子有时候还是要适当用一用的。
“我随便弄点儿?”樊均转头看着他。
“你做?”邹飏挑了挑眉。
“嗯。”樊均点头。
“行,”邹飏立马来了兴致,“尝尝,吃过苦的人就是不一……”
脑子用一用,用一用。
“我……”樊均犹豫了一下,看上去并不在意这句话,注意力还是集中在对自己厨艺的判断上,“也就那样吧,凑合能吃。”
邹飏跟了过去:“我能看吗?”
“先把你轮椅拿进来,”樊均转身又往门口走,“一会儿让对面老头儿捡走了。”
“这还能捡走?”邹飏愣了。
“只要不在别人屋里的,都是他的。”樊均说完打开了门。
但只打开了一条缝。
邹飏看得出来他的犹豫,赶紧蹦了两下:“我来吧。”
“我。”樊均像是下了决心似的一把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轮椅和对门老头儿。
樊均跨了一步出去,拽着轮椅往回拉。
“你的?”老头儿一把也拉住了轮椅。
“他的。”樊均往旁边让了让。
“我的。”邹飏扶着门,把自己的石膏腿抬起来晃了晃。
老头儿不太情愿地松了手,樊均把轮椅拉回了屋里,关了门。
樊均进了厨房,开始忙活。
邹飏直接把轮椅放到了厨房门口,抱着大黑坐那儿看着。
“你……”樊均从冰箱里拿了食材出来,准备切肉,刀比划了半天最后放下了,“要不要去玩会儿手机?”
“不要。”邹飏回答。
“……行吧。”樊均咬了咬嘴唇,低头开始切肉。
动作还是挺熟练的,邹飏脑袋往门框上一歪,看着樊均的手。
他是真的很喜欢看人做饭。
“珊姐跟你说了吧。”樊均一边切一边问了一句。
“嗯。”邹飏应着,“但没说太细。”
“差不多就那样了,”樊均说,“樊刚……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抓到……”
“你觉得……他是犯什么事了?”邹飏问。
“杀人,”樊均一点儿都没犹豫,“估计还有同伙。”
“你……有没有,”邹飏摸出了手机,“搜一下新闻什么的?”
“我不敢。”樊均说。
“我敢。”邹飏低头点开了手机。
“邹飏,”樊均回过头,“别搜。”
“为什么?”邹飏看着他。
“不要……在别人的麻烦里陷得太深。”樊均说。
邹飏正准备打字的手指停住了。
樊均继续切肉。
“你把我当什么‘别人’呢?”邹飏说。
“嗯?”樊均愣了愣。
“你要在我这儿是‘别人’,那我在你那就也是‘别人’。”邹飏说。
“不是。”樊均说。
“关系都是相互的。”邹飏说。
樊均沉默了一会儿:“你在我这儿是很重要的人。”
“有多重要?”邹飏追问。
“就是……”樊均转开头,过了一会儿才又看向他,“非常重要。”
“行,”邹飏低头继续在手机上戳着,“那你别管我。”
第42章
樊均切肉的手有点儿抖。
不是现在才抖的,这两天一直都有点儿。
从听到樊刚消息之后,只是想到这个名字,就会控制不住地抖。
也许是恐惧,也许是不安,还有可能是恶梦来临前诡异的兴奋感。
所以肉切得很慢,总有一种下一刀会切到自己手上的错觉。
邹飏就在门口坐着,专注地在手机上搜索着看上去跟什么杀人抢劫之类有关系的各种新闻报道和小道消息。
估计不是太好搜,没有具体的时间,没有具体的地点,这个“刑事案件”虽然他俩都猜测是杀人,但也并不确定到底是不是杀人。
范围太大了。
然而,比起“樊刚究竟做了什么”这个宽泛的范围,“从今天起樊刚随时有可能出现在他面前”的恐惧,就要精准得多了。
樊均切好肉,又拿了颗大白菜慢慢切着。
那边邹飏把手机往旁边的厨柜台面上一扔,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怎么了?”樊均问了一句,没有回头。
他并不希望邹飏找到什么具体案子,无论是不是樊刚做的。
那些恶性案件但凡能跟实际的人联系起来,对人的影响就不再是一个普通的社会新闻那么简单了,会有更强的杀伤力。
这一点他自己太清楚。
“算是没找到吧,”邹飏摘掉眼镜,也往台面上一扔,“这种还在侦破阶段的案子,也不太可能有什么公开的信息,别的那些新闻之类的也没有……都不知道他具体是什么时候犯的事。”
“嗯,”樊均点点头,“你喝水吗?冰箱里有。”
“我想喝苏打水,”邹飏转着轮椅,“有吗?”
“没有,”樊均说,“想喝我给你做。”
“白开水加小苏打么,”邹飏啧了一声,“不要,我做过,刘文瑞跟我十几年发小情都喝不下去。”
“试试我的。”樊均放下手里的活儿,走到冰箱前。
把轮椅带邹飏和大黑一块儿转到一边,从冰箱里拿了冰纯净水和一个柠檬回了厨房。
“真做啊?”邹飏也懒得用轮椅了,把大黑扔回它自己的垫子上,单腿蹦到厨房看着。
“嗯,很快。”樊均飞快地拧开瓶盖,用克秤称了不知道多少小苏打倒进了瓶子里,然后开始切柠檬。
“不好喝不给钱啊。”邹飏说。
“不好喝送一节吕老板的课给你。”樊均说。
邹飏顿了顿笑了起来:“吕老板最近是不是没怎么针对你了?”
“得忙完这阵儿了,最近我们就跟倒闭了一样。”樊均从厨柜里拿了个很漂亮的大肚玻璃杯出来。
接着又往一个小碟子里倒了点儿盐,再用一片柠檬往杯口抹了一圈,把杯口往碟子上一扣。
“你……”邹飏有些震惊地看着他,“不会还在酒吧打过工吧?”
“看来是经常去酒吧的人啊。”樊均笑了笑,把柠檬一片片地码进了杯子里,杯子还是空的,但看上去已经很漂亮了。
接着是苏打水和冰块,最后看到他拿出吧勺和量酒器倒蜂蜜时,邹飏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很快,杯口抹了盐还插着柠檬片的蜂蜜柠檬苏打水放在了邹飏手里。
一杯用小苏打泡出来的苏打水,硬是让樊均做出了二十块往上的效果。
要不是用的还是外卖送的那种黑色吸管,还能再贵点儿。
邹飏先把蜂蜜柠檬苏打水放到橱柜台面上,准备拍照的时候大黑跳了上去,低头背着耳朵认真地闻着。
他直接给猫和柠檬水拍了个合影,然后指挥樊均:“厨房灯关一下,手机借我用用。”
樊均把自己的手机拿给他,关掉了厨房的灯。
邹飏把樊均手机的电筒打开放到台面上,再把柠檬水放到电筒亮着的光上。
光从下方穿透杯子,剔透的苏打水里,蜂蜜丝丝淡琥珀色缓缓转动着。
“好看,”邹飏咔咔连着拍了几张,“可以了。”
“拍个照片这么费劲。”樊均打开了厨房的灯,继续做菜。
“要对得起你的手艺,”邹飏修了一下图,先把照片扔到了宿舍群里,“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是不是在酒吧里干过啊?”
“嗯。”樊均点了点头,“时间不长。”
“我以为你一直在武馆呢?”邹飏看着他。
“是一直在,”樊均说,“酒吧是兼职,就晚上去。”
“调酒师吗?”邹飏问。
樊均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不是,保安。”
“我靠?”邹飏有些震惊,“看场子啊?”
“文明点儿,保安,”樊均又拿出块豆腐切着,“那家老板是大头鱼的朋友,新开业的时候总有人闹事……”
“那还是看场子啊。”邹飏说。
“……行吧,”樊均笑着点了点头,“看场子。”
“你还干过这么……酷的活儿呢?”邹飏有些感慨地看着他,“用动手吗?”
“不太……动得起来。”樊均说。
邹飏想了想,笑了起来:“轮不到对面的动手吧。”
“一巴掌扇疼了酒就醒了。”樊均说。
“靠。”邹飏靠在门边,把石膏腿架在轮椅上,边喝苏打水边想象了一下。
手机响了一声,接着又是好几声。
邹飏拿过手机扫了一眼。
先是老妈发过来的一条,问情况怎么样。
邹飏直接回的语音:“没事儿,正准备吃饭了。”
然后是宿舍那帮人,看完照片之后在群里闹。
刘文瑞还给他发的私聊。
【瑞思拜】怎么还喝上了也不叫我们
【邹yang】樊均做的
【瑞思拜】他情况怎么样?
【邹yang】还行
【瑞思拜】我靠那是他做的?
【瑞思拜】他还会调酒?
【瑞思拜】他看着也不像会调酒的人啊
【瑞思拜】这么牛吗?
【瑞思拜】还回来吗下午打球
那边樊均已经拿了个锅,开始把食材往里放了。
“要帮忙吗?”邹飏一边问一边给刘文瑞回着消息。
【邹yang】晚点跟你说
“行。”樊均点点头,让到一边。
“我干点儿什么?”邹飏单腿蹦到灶台边。
“把这个锅放到灶上。”樊均说。
邹飏把锅端到了灶台上,打着了火,然后转头看着樊均,等着他下一步的指令。
“好了,”樊均说,“去客厅等吧,得煮一会儿。”
“……这就完了啊?”邹飏说。
“嗯,”樊均把锅盖盖上,“就差这一步了。”
“行吧。”邹飏蹦回了客厅,这顿饭他也算出了一点儿力了。
“一会儿就在餐桌上吃吧?”樊均看了看他的腿。
“我喜欢你那个小桌子。”邹飏说着跳到了沙发前,他很喜欢窝在地毯上靠着沙发。
樊均犹豫了一下,过来抓住他的胳膊,扶着他慢慢坐到了地毯上。
下一秒大黑就跑了过来,跳到了石膏上,感觉这小玩意儿早就想踩上去试试爪感了。
樊均把小桌子架好,拿了瓶咖啡,在他旁边也坐下了。
“还喝咖啡啊?一会儿吃完饭不休息一下?”邹飏喝了口苏打水。
说实话,这个苏打水做得相当牛逼,喝着跟瓶装的那些没什么区别,还因为加了蜂蜜和柠檬而更好喝一些。
“没事儿。”樊均说。
“你这几天都没好好睡觉吧?”邹飏问。
樊均犹豫了一下才应了一声:“嗯,不太睡得着。”
“你这两天……”邹飏看了一眼还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一直就……那样吗?”
“哪样?”樊均转头看着他,“严阵以待吗?”
“嗯。”邹飏点头,甩棍就在沙发上放着,看着就让人心惊。
“也没有,”樊均一下下捏着瓶子,“就是……听到声音就去看看。”
“你这儿是顶楼,你要说门口有人去门边看看也就算了,”邹飏说,“你跑窗口……那个耳朵还能听到楼下的声音了?别自己吓自己。”
“你……”樊均笑了,手指撑着额角看着他,“这嘴是真烦人啊。”
邹飏这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反应太快。”
“五楼有个平台,”樊均说,“我从那儿爬上来用不了一分钟。”
“是么?”邹飏愣了愣,接着就撑着沙发想站起来,“我看看。”
樊均起身把他拽了起来,再把他半拎半架地带到了窗边。
邹飏掀开窗帘一角,往外看了看,顿时有些无语,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樊均了。
窗台下面,五楼的位置还真是个平台,另一栋楼的楼顶。
上面各种花盆泡沫箱里种着不知名的花草和菜,横七竖八拉着的各款晾衣绳上还晾着不少衣服床单……
“其实我知道他真想找到我没那么容易,”樊均在他耳后低声说,“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你要这么想,”邹飏看着外面的平台,“说不定他早就不记得那句话了,就算记得……也未必十几年之后还要实施。”
“他是个很享受别人恐惧的人,”樊均声音还是很低,带着细微的颤抖,“他说我和我妈……”
说到一半他停下了,没了声音。
邹飏偏过头,樊均站在他身后,他看不到樊均的脸,只能在余光里感觉到。
他不知道樊均要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口追问一句让他说下去。
只能沉默地等着。
“他说我俩之中总得死一个,”樊均再开口的时候声音突然哑了,“我妈……死的时候……他在打我,他走了之后,我去屋里找我妈妈,她就……挂在那里了……”
邹飏听得身上的一阵发寒,转过身看着樊均。
但樊均没有什么表情,看上去很平静:“他可能不知道我妈已经死了,如果他觉得自己逃不掉了,就会来找我们,找不到我妈……”
“樊均,”邹飏迅速打断了他的话,“就算是这样……”
樊均沉默地看着他。
“你不是当年你了,你不是孤身一人,你现在有吕叔一家,有大头鱼老四,有朋友,有同事,”邹飏顿了顿,“还有我呢。”
樊均没有说话,窗帘一角透进来的光隐隐照亮了他的侧脸,能看到他唇上的伤疤,但看不清他的表情。
沉默了很久之后,樊均声音很低地“嗯”了一声。
邹飏听得出来,这些话对于有着那样经历的樊均来说,作用不大,但他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做了。
这一瞬间的心情复杂到他想“念诗”都没找到对应的句子。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抬起了手,指尖在樊均脸侧停顿了两秒,然后轻轻下落,碰了碰樊均唇上的疤。
这是一道稍稍有些凹陷的,边缘不整齐的疤,轻轻滑过时有清晰的感觉,从指尖顺着掌心到手腕,再一点点顺着手臂向上,直到跟呼吸和心跳接上……
邹飏的指尖缓缓轻移,划过嘴角,接着是温热的皮肤,再向颈侧,指关节碰到樊均有些冰凉的耳垂时,他开始能感觉到呼吸。
他的,樊均的,交错着从脸上扫过。
他看向樊均的唇。
下一秒……
“邹飏。”樊均微微往后仰了仰头。
邹飏没有回答。
但瞬间就从恍惚里被拉了回来。
心跳,呼吸,抬起的手,一阵错了节拍的混乱。
“我去看看……”樊均退后了一步,转身往厨房走了过去,“菜炖好了没有。”
“嗯。”邹飏应了一声,站在原地没动。
过了一会儿他才发现自己打着石膏的左腿已经站在了地上,并且似乎正在受力。
“我靠!”他吓了一跳,抬腿的同时整个人往后靠在了窗户上。
已经走进厨房的樊均几步就蹿了过来,拽着胳膊就把拉离了窗边:“怎么了?”
“哎哎哎……”邹飏勾着腿,这速度,他感觉自己完全就是被樊均拖开的,左脚不受控制地老想往地上蹬一下保持平稳。
“你是不是用俩腿站着了?”樊均反应过来了,低头看着他的腿。
“……嗯。”邹飏也低头看着自己的腿。
为什么要用俩腿一块儿站着呢?
因为……
感觉开口就必然是这样的对话,所以他俩都没有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邹飏说了一句:“没事儿,没受力,也养了十天了,这一下不会受伤。”
“你坐着吧。”樊均说。
“嗯。”邹飏抓着他手腕,坐回了地毯上,拿过苏打水喝了一大口。
神清气爽。
樊均回了厨房。
听着没有任何动静。
邹飏从之前他备的菜能看得出来,他做的是一锅炖菜,除了等,没什么需要做的。
所以这会儿他应该单纯就是在厨房里杵着。
邹飏突然有些发慌,手指在玻璃杯上轻轻敲着。
整个人都是蒙的。
正琢磨着,樊均突然从厨房里出来了。
他在玻璃杯上敲着的手顿时莫名其妙地忙碌起来,在桌上来回摸。
“给,”樊均伸手,递过来的是他的眼镜,“珊姐说你就三百多度,怎么没了眼镜这么严重?”
邹飏接过眼镜,低头戴上:“偶尔也瞎。”
樊均没说话。
邹飏抬头看了他一眼。
“邹飏,”樊均犹豫了一下,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我……”
“嗯?”邹飏看着他。
“我从来没有这样跟人说过我的事,吕叔和丽婶都没有。”樊均说。
“嗯。”邹飏应着。
“你是唯一一个,”樊均说得很慢,也很认真,“我一直很害怕提起这些事……”
“有时候,说出来才会舒服些,”邹飏说,“憋在心里是很痛苦的事。”
“嗯。”樊均点点头。
但是。
应该有个转折。
但是。
邹飏等着这个转折。
但是没有。
樊均说完起身又回厨房去了。
第43章
厨房里还是很热闹的,嗡嗡响着的烟机,灶台上咕嘟着的炖菜,锅里不断冒出又被向上抽走的白色蒸汽。
樊均在灶台前站了一小会儿,打开锅盖准备看一眼锅里的菜们都什么情况了。
锅盖拿起来还没看清里头,手指就被通体铸铁的锅盖烫得差点儿想骂人。
为了不吓着还在客厅里发呆的邹飏,他迅速把锅盖扔到了旁边的擦手布上,又飞快地把手放到了之前没用完的冰块里。
大概还得炖个十分钟的,豆腐还差点儿火候。
他拿了防烫手套,把锅盖又盖了回去。
手撑着案台,看着窗外出神。
正午稍过的时间,太阳变得有些直白。
四周很静,窗外也很静。
静并不是他听到的,是他感觉到的。
静得他似乎能听到刚才邹飏扑到他脸上的呼吸。
不知道盯着窗外看了多长时间,樊均再次打开锅盖看了看。
应该可以了,他关掉了火。
正准备把这锅炖菜拿出去,厨房门被邹飏推开了:“哎。”
“嗯?”樊均回过头,发现邹飏居然再次双脚着地靠在门边,他皱了皱眉,“你腿还要吗?”
“要不要都行,”邹飏把左腿又抬了起来,低头思考了两秒,“我是想说,刚才,对不……”
“不用,”樊均迅速打断了他的话,“没事儿,不用。”
邹飏愣了愣,犹豫了一下再次开口:“我是怕吓着……”
“不会。”樊均再次打断了他的话。
邹飏沉默了。
“我明天二十四了小孩儿,”樊均说,“不会被吓着。”
“……嗯。”邹飏应了一声。
“去等着吧,”樊均说,“马上好了。”
邹飏转身回了客厅。
樊均撑着台面轻轻呼出一口气。
“大黑黑,”邹飏靠坐在沙发前,冲大黑招了招手,“过来,哥哥抱抱。”
大黑打了个呵欠,爪子在沙发上抓了两下,并没有理会。
邹飏啧了一声,拿出了手机。
刚手机响了一声,他脑子里一片混乱,也没看是谁。
哦是刘文瑞。
那不看也没事。
刘文瑞发过来的是一张球场照片,还两天放假了,球场上已经空无一人。
给樊均过完生日,李知越和张传龙也差不多该回家了。
邹飏把自己左腿抬起来拍了张照片,发给了刘文瑞。
【瑞思拜】你来记分,顺便帮捡球
【邹yang】滚
【瑞思拜】听这意思,就是不来了呗
【瑞思拜】那你晚上还回吗
邹飏看着这条消息,莫名其妙突然有些心虚。
迅速地熄掉屏幕,把手机扔到了沙发上。
拿起杯子,仰头把最后一口柠檬水喝掉了。
打开门看到黑暗里拿着甩棍站在窗边的樊均时,邹飏的第一反就是今天不回去了,他不懂这些,只是凭直觉,樊均那样的状态得打断才行。
但是……
现在事情已经变了。
瑞思拜不问他都还没开始琢磨这事儿,一问他突然就开始有些茫然了。
怎么办?
手机又响了一声。
虽然邹飏并不想看,但这时樊均端着锅出来了,他立马又回手一把抓过了手机。
一边点开一边问了一句:“能吃了?”
“嗯,”樊均把锅放到小桌上,“这个锅非常烫,你不要动,就坐那儿。”
“哦。”邹飏应了一声。
【瑞思拜】不对劲
邹飏心里抖了一下。
【瑞思拜】邹羊你不对劲
靠。
邹飏感觉自己莫名其妙冷汗都快下来了。
樊均又回厨房,拿了碗筷出来,然后打开了锅盖。
客厅里一直都能闻到炖菜的香味,但盖子打开的同时,邹飏还是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好香。”
“主食就粉条了啊,”樊均在他旁边坐下了,“尝尝咸淡合适吗?”
“嗯。”邹飏飞快地盛了一碗,不知道为什么,就正常的吃饭的时间,感觉比平时都饿。
低头吃了一口,很烫,他停下吹了吹。
感觉樊均正看着他,似乎是在等他对菜的评价,不过他没抬头。
连筷子带嘴地一通忙活,他终于吃到了一块儿肉和几片菜叶子,这要是老爸在场,就得开骂了,吃得乱七八糟的没规矩。
“合适。”邹飏点点头。
“什么?”樊均问。
“你不是让我尝尝咸淡合不合适吗?”邹飏看着他。
“哦,”樊均愣了愣,“我拿出来之前已经尝过咸淡了。”
“那你还问我?”邹飏也愣了,“害我一通忙活。”
“那个就是……一个流程,”樊均说,“一般不都这么说么,尝尝咸淡合适吗。”
“不是,”邹飏没忍住笑了起来,往沙发上一靠,看着他,“转人工。”
樊均也笑了笑:“003号为您服务。”
“这也是你妈妈……”邹飏说到一半突然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樊均会做的几个菜都是妈妈教给他的,这个流程……大概也是妈妈做菜时会带着的固定“流程”。
“嗯。”樊均点点头。
“她也总这么说,对吗?”邹飏低头吃了一口豆腐,炖得还挺入味儿的。
“是。”樊均应了一声。
邹飏没再说话,两个人沉默地吃着。
太安静了,甚至能听到大黑在沙发上舔毛的声音。
安静得有些难受。
“樊均。”邹飏放下了碗,转头看着他。
樊均没说话,但也放下了碗。
“我是想说……我,”邹飏突然开始结巴,嘴跟被张传龙夺舍了似的,“我今天……”
他不得不停了几秒。
豁出了去吧,还措什么词呢。
“我今天就是担心你,过来看看,”邹飏摘掉了眼镜,有些模糊的视野,在某些情况下就像多了一层护甲,他突然就不磕巴了,“本来并没有别的想法,但是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我知道。”樊均说。
“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趁着……”邹飏说。
“邹飏,”樊均笑了笑,“我是在南舟坪长大,不是在真空里长大。”
“什么意思。”邹飏看着他,一下没明白他的意思。
“我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樊均说。
邹飏心跳猛地一下加速,嗓子眼儿都差点儿勒不住地要往外蹦。
“我初中高中都在二十一中,”樊均语速平稳,“我不少同学,上学那几年,排列组合,恨不得把这辈子的感情都谈完了,除了不琢磨学习,什么都琢磨,除了课本上的东西,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
邹飏还是看着他,暂时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所以……”樊均说。
“嗯。”邹飏应了一声。
“吃饭吧。”樊均说。
“嗯。”邹飏重新拿起了碗。
樊均的妈妈教他做炖菜真是很明智,感觉这应该是一道怎么做都会好吃的菜。
邹飏吃得很香,感觉自己鼻尖都有点儿冒汗了。
樊均拿过遥控器,打开了空调。
也许是因为自己的“豁出去了”,也许是因为樊均的那些话,也许是因为饿了。
虽然邹飏脑子里依旧还是很乱,虽然依旧是沉默地吃着,但那种手足无措的尴尬,慢慢消散了不少。
还没什么感觉,一锅炖菜居然被吃光了。
樊均收拾了锅和碗筷去洗。
小桌子被拿走之后,邹飏伸直腿,很舒展地往后仰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吃饱了就有点儿犯困,人一犯困就迷糊,一迷糊……
眼前晃过樊均的唇。
还有从他的呼吸里扫过的樊均的呼吸……
我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
邹飏猛地睁开眼睛。
大黑正站在他头顶的位置,低头在他脸上闻着。
“你瞎闻什么,一边儿去。”邹飏有些无语,兜着它的肚子把它扔到了沙发靠垫上。
樊均回到客厅的时候,邹飏还是闭着眼睛仰靠在沙发上没动。
“要……睡会儿吗?”樊均站在他旁边问了一句。
“不用,”邹飏睁开眼睛,看到低着头的樊均时,又赶紧把眼睛闭上了,“我觉得你应该睡一会儿。”
“嗯。”樊均应了一声。
“那你去睡吧。”邹飏说。
“我在……沙发上睡。”樊均说得有些犹豫。
“嗯?”邹飏愣了愣,睁开眼睛坐直了,回头看了看沙发,“为什么不回屋里睡?”
樊均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说:“不踏实。”
“那你睡沙发。”邹飏撑着沙发想站起来。
“你不用动,不影响,”樊均很快地按住他的肩,“你如果想睡……可以去我屋里……”
“不用,我没有午睡的习惯。”邹飏说。
樊均没再说话,顿了顿之后走到沙发前坐下了,先是往沙发那头倒了下去,接着又坐了起来,再往沙发这头倒下去,又坐了起来。
“消食儿呢你?”邹飏说。
回头看的时候才明白了樊均为什么在这儿仰卧起坐。
往那头睡,自己就正好在他脚边儿上,大概是觉得不礼貌,但往这头睡,他俩脑袋基本就是挨着了……
于是他赶紧往沙发中间蹭了蹭:“你睡吧。”
樊均把大黑从沙发上拿下来放在了他腿上:“我……关一下灯?”
“嗯。”邹飏点点头。
樊均关掉了客厅的灯,四周先是猛地一阵黑,然后才慢慢浮现出淡淡的轮廓。
坐在沙发上又犹豫了一会儿,樊均往他这边儿躺了下来。
他坐的这个位置差不多在樊均胸口,樊均躺下时,他能清楚地闻到樊均身上那种淡淡的青草香。
刚吃完饭,身上居然不是猪肉白菜炖粉条的味儿。
屋里很静,这回是真切地能听到两人的呼吸,还有大黑踩奶的呼噜声。
“你这个窗帘,”邹飏轻轻挠着大黑后脖梗,“是钢板吗?遮光效果这么好。”
“夏天这块儿西晒,”樊均声音从他左耳后绕过来,带着些许没休息好的沙哑,“不用这样的窗帘,屋里扛不住。”
“哦。”邹飏应着。
“我一会儿如果睡着了,可能会……”樊均说,“睡很久,你如果……”
“不用管我,你睡你的。”邹飏说。
“嗯。”樊均笑了笑。
“为什么在床上会睡不踏实呢?”邹飏问。
“太正式了。”樊均说。
邹飏很轻地叹了一口气,没再继续问下去。
黑暗中,樊均身上隐约的青草香一直能闻到,邹飏实在没忍住:“哎。”
“嗯。”樊均应着。
“你用香水吗?”邹飏问。
“……不用。”樊均说。
“那是洗衣液的香味吗?”邹飏问,“草香味儿。”
“我洗衣液是无香型。”樊均说。
“那这是什么香?”邹飏有些好奇了。
“那只能是我的体香了。”樊均说。
邹飏愣了两秒,没忍住笑出了声音:“靠。”
黑暗中,气氛不再那么别扭,邹飏也放松了很多。
樊均还看着天花板上出神的时候,就听到他的呼吸慢慢放缓了,接着头也慢慢往后,枕在了他放在身侧的胳膊上。
这个声称不困并且没有午睡习惯的人,从沉默到入睡,只用了不到十分钟。
樊均侧过头,窗帘缝隐隐透进来的微光,在黑暗里勾出了邹飏带着淡淡光晕的侧脸。
看着宁静而踏实。
他闭上了眼睛,几天都没睡踏实过,得好好睡一觉。
明天还要过生日,他不想状态不好,让邹飏和几个为他一块儿过生日的舍友失望。
……他又睁着开了眼睛。
看着邹飏,有些出神。
但还是看着。
一直到视线模糊。
“樊均。”
“喂,樊均。”
是邹飏的声音,很轻,很远。
樊均有些吃力地辨认着方向。
“均儿?”
“嗯?”他应了一声,自己的声音也有些远。
邹飏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十一点五十八分。
樊均睡得很实,迷糊地应了一声之后眼睛半天都没睁开。
他开始有点儿后悔这会儿把樊均叫醒了。
“邹飏?”樊均迷糊地叫了他一声。
“嗯,”邹飏点了点头,算了,叫都叫了,就叫到底吧,他在樊均脸上轻轻拍了两下,“醒了没?”
“醒了。”樊均声音有些沙哑,看着他愣了半天像是没回过神。
“等等。”邹飏晃了晃自己的手机,“还有四十秒。”
“什么?”樊均问。
邹飏没出声,只是盯着手机。
57,58,59……
“生日快乐。”邹飏说,“樊均,二十四岁生日快乐。”
樊均愣住了,看着他没有说话。
邹飏又点了一下手机屏幕,屏幕先是一黑,接着突然炸出了一片焰火,紧跟着是一朵接一朵的焰火……
樊均一直没有说话,就那么愣着,专注地看着手机屏幕。
“这个……”邹飏也看了一眼屏幕,这段烟花一共就三十秒,樊均已经看了两遍了,“你是又睡着了吗?”
“没,”樊均的视线离开了手机,看着他笑了笑,“我只是……太震惊了。”
“这么好骗,”邹飏说,“还说什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
樊均笑了笑,坐了起来:“我是没想到……你还掐着点儿……”
“生日嘛,”邹飏转了转手机,“我是第一个吧?”
“嗯。”樊均点点头,又站起身,往屋里走过去,顺手打开了墙边的一盏夜灯。
从屋里出来的时候他手里拿着那天装手串的盒子。
“这个,可以戴上了。”他走到邹飏面前,打开了盒子,从里头拿了手串,戴在了手腕上。
“挺好看。”邹飏挑了挑眉。
“嗯。”他点点头。
两人一块儿看着他手腕上的手串,都没有再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樊均突然转身往浴室走了过去:“你……等我一会儿。”
“尿急啊?”邹飏问。
樊均没说话,走进浴室关上了门。
接着邹飏就听到了水声。
第44章
洗脸池的水龙头和浴室的花洒都被樊均打开了,都开到了最大。
站在洗脸池面前,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一会儿,转身又拿了个桶放到花洒下,把水调到了水柱模式。
高处落下的水砸进水桶里,发出了更大的声响。
他回到洗脸池边,弯腰洗了洗脸,重新抬起头看向镜子。
眼眶有一点儿发红,眼睛里能看到血丝。
没有眼泪。
哪怕是沉在眼前这样复杂的情绪里,他依旧是哭不出来。
这么多年来都是这样。
无论经历了什么样的情绪,是愤怒,恐惧,伤心,还是高兴,激动,感动……
所有的情绪永远就那么堵在胸口,无法宣泄。
最终都只会变成一声带着委屈的怒吼。
他缓缓地蹲下,拿过浴巾捂在脸上,狠狠把头埋到胳膊里。
“啊——”
他听不清。
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吼多大声,也不知道要多大的水声才能掩盖住他这份无奈和憋屈。
他不介意让邹飏看到他哭,他希望邹飏知道自己的感谢和感动。
但不愿意让邹飏发现他所有的情绪最后都会因为这份无奈和憋屈而转化成一声单调的音节。
邹飏还在站在客厅里,看着浴室方向。
除了哗啦啦的水声,听不到什么别的动静。
等了一会儿,他往浴室那边走了两步,犹豫了几秒,又还是转身回到沙发前坐下了。
大黑精神抖擞地跳了过来,在他伸手想要摸摸它的时候,大黑一个灵活跳跃,蹦到了沙发靠背上,疯狂地来回蹿了两趟,最后蹬着他脑袋飞驰而去。
“神经病吧?”他无语了。
都说养宠随主人,樊均这样的性格怎么养个猫能养成这样?
他又看了一眼浴室那边,水声依旧。
没想到一个卡点生日祝福会让樊均反应这么大。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几乎没有正式庆祝过自己生日的人。
邹飏拿着手机转了两下。
屏幕被他转亮了,信息栏里提示有微信消息还没看,应该是刘文瑞的,刚才他俩聊到一半……
邹飏把手机又扔回了小桌上。
【瑞思拜】负心玩意,真不回来睡觉了啊
【邹yang】嗯
【邹yang】明天上午你们去取了蛋糕直接过来
【瑞思拜】你俩到底干什么呢?你俩肯定有事
【瑞思拜】说话,别装死
【瑞思拜】不说话绝交
【瑞思拜】绝交了
【瑞思拜】嗨,认识你很高兴
【邹yang】我可能真有点事
【瑞思拜】怎么了?说出来,我帮不了你起码也能听个八卦
【邹yang】你还记得你初中的时候说过我什么吗
【瑞思拜】?说过你什么
【瑞思拜】我是什么搜索引擎吗?????
【瑞思拜】行吧,关键词总得给一个吧
【邹yang】早恋班会课
【瑞思拜】?什么鬼
【瑞思拜】我操,我想起来了
聊到这儿的时候时间距离12点还有二十分钟,但邹飏已经没有勇气再看刘文瑞的回复了,退出了聊天框,静静地等着樊均的生日到来。
一直到现在,刘文瑞后面发过来的起码七八条消息他都还没有看。
刘文瑞虽然平时看着不靠谱,但其实人挺聪明的,要不他俩也不可能十几年朋友,邹飏知道他肯定能猜到点儿什么。
后面的消息他不敢再打开。
怕瑞思拜猜到了,也怕瑞思拜猜不到。
浴室里的水声终于消失了,屋里变得非常安静。
邹飏站了起来。
浴室门打开,樊均走了出来,看到他愣了愣:“你一直就站在这儿吗?”
“……没,”邹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腿,确定自己没有两足站立,“我听到……我估计……我刚站起来的。”
“我没事儿。”樊均走了过来,把客厅的灯打开了。
屋里的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邹飏也看清了樊均的脸,发稍是湿的,脸上很清爽,眼框不红,眼睛也没肿……
他以为樊均是去哭了,但似乎并没有。
要不就是他哭起来也这么精致……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毕竟人家还有体香呢……
“饿吗?”樊均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问谁呢?”邹飏看着他。
“问你和我的肚子。”樊均说。
邹飏笑了起来,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非常饿,中午那顿一直挺到现在……”
“忘了跟你说那个小柜子里有零食了,”樊均走到窗边,掀起窗帘往外看了看,“去……吃点儿东西吧。”
邹飏愣了愣:“出去吃……吗?”
“嗯。”樊均看着窗外坚定地点了点头。
凌晨十二点半,南舟坪一片死寂,居民区那些楼里的灯没几盏亮着的了,路灯也都一副要睡着了的样子。
坐在轮椅上被樊均推出楼道的时候,一阵带着些许凉意的夜风扫过,邹飏很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你困吗?”樊均低头问了他一句。
“不困,我睡到差不多六点,饿醒一次,”邹飏很舒服地靠着轮椅打了个呵欠,“然后八点多又睡着了……”
“饿醒的时候,”樊均叹了口气,“为什么不出去吃点儿东西?回学校也……”
大概是想到了邹飏明摆着没回学校的打算,他话没说完。
“跟刘文瑞聊呢……”邹飏说一半又想起了他和刘文瑞的聊天内容以及手机里还没看的那几条消息,心跳变速了几秒,后面想再说句什么瞬间就忘了。
这个点要在别的地方,吃东西不难,但萧条的南舟坪跟别的地方有代沟,得到酒吧街和交个朋友桌球厅那边才有吃的。
樊均推着他走了没几分钟,邹飏突然想起什么,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樊均出门没戴帽子。
“你没戴帽子吗?”邹飏问。
“嗯,不戴了。”樊均说。
樊均一般都是在没什么陌生人的地方才会摘掉帽子,平时武馆里睡个觉都还要用帽子遮脸呢,这会儿虽然是晚上,但酒吧街那边晚上也算是鱼龙混杂,而且路灯还不瞌睡,不戴了?
“为什么?”邹飏还是没忍住不多问。
“压我发型。”樊均说。
“放屁吧你那个头发的长度,压不压都那样。”邹飏想也没想。
樊均抓了抓头发,笑了起来。
邹飏没再说话,他感觉差不多能猜到为什么。
樊均过了一会儿才低头放轻声音说了一句:“如果他真找来了,我希望他能……一眼认出我,直接找到我。”
邹飏握在轮椅扶手上的手猛地收了一下,这跟他猜的不一样。
一眼认出我,直接找到我。
“樊均。”他仰起头看着樊均。
“嗯?”樊均应了一声。
他伤害不了任何人,他先找到谁都不怕……
这样的说法没有任何力度,毕竟樊刚是涉嫌严重刑事案件的人,是个残暴的亡命徒。
邹飏开口之后才发现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安慰樊均。
这种情况下,十秒内没有能驳倒他的理由,也就不用再开口了,太生硬。
于是他没再说话。
“谢谢。”樊均伸手在他脑袋上轻轻扒拉了两下。
“客气了。”邹飏叹了口气。
酒吧街还是有些行人的,偶尔还能看到几个奇形怪状的醉汉。
当然,一个坐着轮椅还要让人推着上这儿来的人,也没有多不奇怪。
“你想吃大餐还是随便一点儿?”樊均问。
“明天有大餐呢,随便垫点儿就行,”邹飏说,“我怕吕冠军跑完新场地回头一看,他的金牌教练增重十斤,他要找我麻烦。”
“嗯,”樊均笑着说,“那去前面那家海鲜炒饭,挺好吃的。”
“行。”邹飏点头。
这家小吃店人还不少,樊均把他安顿在门口的一张小桌边,然后进了店里。
说实话,樊均不戴帽子挺帅的,虽然戴帽子也挺帅,但露出整张脸和额头时的樊均,会带着几分说不清是酷还是嚣张还是杀气的气质。
不过看着他就那样走进起码有十几个人或站或坐的店里,从那些人或有意或无意的目光中穿过时,邹飏又有些难受。
他看着樊均的背影,无意识地摸出了手机,低头扫了一眼,想要移开视线的时候,聊天界面上瑞思拜发过来的消息已经尽收眼底。
他大爷的不愧是属于汉语言文学的阅读能力。
是说你没什么喜欢的女生那次吗?
我靠,是我说你没准喜欢男的那句吗
喂!死了啊!是不是啊!
操,真的假的啊!回话,不回话我打电话过去了啊!
邹羊你就是这样对我的!你记着!
我操,不会吧?樊均?
是我理解的意思吗?
狗!邹狗!你还让不让我睡觉了!今天晚上我怎么睡得着啊!
行
行行行
你俩睡去吧
邹飏把手机塞回兜里的时候手都有点儿发抖。
樊均过来坐到他旁边的时候盯了他一眼:“怎么了?”
“没。”邹飏摇头。
“不舒服?”樊均问。
“我看起来不舒服吗?”邹飏看着他。
“……嗯,”樊均又盯着他认真看了看,点了点头,“嗯。”
“就是饿了,”邹飏笑笑,“我一饿就发慌。”
“等等。”樊均起身又进了店里,从一张桌子上拿了两个烤串又出来了。
邹飏震惊地看着他。
那桌还坐着两男一女正吃着呢。
明抢啊?
不戴帽子就是这样的吗?
“给,”樊均坐下,把烤串递给他,“先垫两口。”
“怎么回事儿啊?”邹飏都没敢接。
“大头鱼他哥。”樊均说。
“……哦。”邹飏松了口气,接过了烤串。
“要……”樊均犹豫着,“喝点儿什么吗?”
“啤酒吗?”邹飏问。
“随便你。”樊均说。
邹飏却突然有点儿答不上来了。
莫名其妙就觉得这会儿喝酒……像是要奔着酒后乱点儿什么去的,虽然他可以拿自己的石膏腿发誓没这么想,但还是有种樊均会不会觉得他是这么想的纠结……
“你腿现在能喝酒吗?”樊均问。
邹飏看着他,犹豫了一下:“能吧。”
“那啤酒吧。”樊均说。
“好。”邹飏松了口气。
吃完烤串,他俩的海鲜炒饭还没炒好,于是两人一块儿对着桌上的四瓶啤酒发愣。
愣了一会儿,突然两大盘海鲜炒饭被人哐哐地放到了他们面前。
“哎操。”邹飏吓了一跳,往后蹬了一下,差点儿闪着左腿。
樊均明显也是被吓了一跳的,但反应跟邹飏不同。
邹飏发现他人几乎没动,但手已经抓住了桌沿儿,只要有需要,下一秒就能直接把桌子掀到来人身上。
还好下一秒这人出声了。
“你听不见也就算了,”一个男人站在桌边,“他怎么也听不见!”
“谢了。”樊均笑笑,松开了抓着桌沿儿的手。
邹飏抬头看了一眼,这人应该就是大头鱼他哥,长得挺像的……
“我睡着了。”邹飏说。
“吃完再睡吧,”鱼哥一边往回走一边说,“凉了不好吃。”
邹飏看了樊均一眼,樊均也正看着他。
“靠,吓我一跳。”邹飏笑着说。
樊均没说话,往后靠到椅背上,也笑了起来。
海鲜炒饭还可以,料还挺足的,邹飏吃得很欢,一大盘炒饭就着啤酒,没多大一会儿就吃完了,甚至把盘底的饭粒儿都拾掇干净了。
“……还要吃点儿什么吗?”樊均看着他的盘子。
“不用不用,”邹飏赶紧摆手,“只要不是太难吃的东西我都习惯吃干净。”
“嗯。”樊均于是也低头把盘子里剩下的饭渣子都吃光了。
往回走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街上的人比之前更少了,月光变得亮了起来。
邹飏一直仰头看着夜空,有种微微眩晕的感觉。
像是喝了酒。
哦,就是喝了酒。
……不过就两瓶啤酒而已,按他的酒量,理论上到不了这个程度。
一路上他俩都没怎么说话,街道上已经没车了,樊均推着轮椅在车道上走着,比人行道上要平稳很多。
邹飏就那么仰着头,看着月亮,和樊均的下巴颏。
他的脑袋其实靠不着轮椅的椅背,仰着头脖子会有点儿酸,但他一直也没动。
最后是樊均伸手托了一下他后脑勺:“你别一会儿把脖子扭了。”
邹飏笑了笑没说话,活动了一下脖子:“还成。”
回到樊均那儿,已经快两点过了。
“早上……他们几点过来?”樊均问。
“十点左右吧,”邹飏拿出手机,又放了回去,“过来之前会给我打电话的。”
“嗯,”樊均犹豫了一下,“有……什么安排吗?”
“保密,”邹飏说,“也就是常规的流程,没有很特别的,时间不够,要不肯定……”
“不用,”樊均说,“就常规点儿就可以了,不用太复杂了。”
“明年吧,”邹飏靠在沙发上想了想,“明年提前点儿准备,避开考试周。”
“明年……”樊均看着他。
“怎么,”邹飏挑了一下眉毛,“明年不跟我一块儿过了吗?”
说完又赶紧摘了眼镜,随手抽了张纸巾擦着。
“不是,”樊均笑笑,又轻轻叹出一口气,“明年肯定不在这儿了。”
“在哪儿都一样,”邹飏低头继续擦着眼镜,“在哪儿都有我。”
“嗯。”樊均点点头。
手机在这会儿响了一声。
邹飏没动,估计还是刘文瑞,这人八成一直没睡守着手机。
“不看看吗?”樊均问,“这个时间。”
这个时间的确像是有急事。
邹飏只好摸出手机扫了一眼。
【瑞思拜】我告诉你,我还没睡呢,没良心的玩意
“刘文瑞。”邹飏一边飞快地回消息一边说了一句。
“是不是因为你……没回宿舍?”樊均问。
“……嗯。”邹飏应了一声。
【邹yang】见面细说
【瑞思拜】你说的,不细说我就去问樊均
邹飏感觉自己眼皮都蹦了一下,下意识往樊均那边看了一眼。
“嗯?”樊均也看着他。
【邹yang】你死不死,睡觉!
“睡觉!”他说完就愣了愣,赶紧清了清嗓子,“没事儿。”
“那你……”樊均也清了清嗓子,“睡我屋吗?”
“我睡沙发就行。”邹飏赶紧直接往沙发上一倒。
“要洗……”樊均说到一半停下了。
邹飏只能沉默。
洗澡吗?怎么洗,你有人字梯吗?
樊均也没再说下去,伸手关掉客厅的灯,快步往屋里走。
到门边的时候又说了一句:“晚安。”
“晚安,”邹飏说,“生日快乐。”
第45章
樊均进屋之后关上了门,但几秒钟之后门又响了一声。
邹飏躺着没动,也没往那边看。
挺了一会儿,但樊均并没有出来,转头借着夜灯的光,他发现门并没有完全打开,而是留了一条缝。
上回在这儿睡沙发的时候,樊均进屋就关了门,并没有专门留个缝。
邹飏感觉这就跟吃饭那会儿樊均的状态一样,大概是为了万一有什么事儿,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他闭上眼睛,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本来他还想着澡不洗就算了,一会儿去刷个牙洗个脸的,但现在决定放弃,怕他这儿有什么动静,樊均会紧张。
而且樊均着急忙慌进屋的时候跟他一样,什么都没收拾,这会儿也没再出来,他俩刚就一人喝了一杯水……就当漱口了吧。
邹飏笔挺地躺在沙发上,腿打了石膏的这段时间,他睡觉一直很笔挺,基本不怎么动,人只要不翻来翻去折腾,正常情况下就能很快睡着。
可能是今天用脑有些过度,他甚至还没有把这段话在脑袋里念明白,就失去了意识。
本来以为总会有点儿梦。
日有那么多思,夜估计也少不了梦。
但没有。
电话响的时候四周已经一片光明。
他闭着眼睛,满腔白睡了一晚上的怒火,接起了电话:“喂!”
“我们现在出发了啊,”刘文瑞声音传了出来,“半小时差不多到,你睡醒了没?”
“……醒了。”邹飏想起了今天还有安排,猛地一下睁开了眼睛。
“这一秒才醒的吧?”刘文瑞说,“睡挺好?”
邹飏没说话,转头看了看屋里,发现窗帘已经拉开了,没看到樊均。
“樊均!”他喊了一声。
“哎!”刘文瑞也喊了一声,“电话还没挂呢你知不知道?”
“一会儿你开车注意安全。”邹飏说完挂掉了电话。
手机上有一条消息,是樊均十分钟前发过来的。
【樊】我买早餐
邹飏立刻站了起来,迅速地计算了一下大概需要的时间,然后做出了一个决定,接着飞速地蹦向了浴室。
趁樊均没回来,他得洗个澡。
为什么要趁樊均不在,无非就是避免尴尬,他在浴室以什么奇形怪状的姿势洗澡时,如果外面还杵着个人,实在没法想象该有多别扭。
浴室的墙上还有水珠,看着挺新鲜,估计是樊均一早起来洗了澡。
邹飏往浴室里看了一圈,可以把石膏腿架在花洒架的水龙头上,再把花洒拿下来冲水就行。
完美。
他把浴帘一拉,脱掉了上衣,再靠着墙把裤子也脱了,都搭到了浴帘杆上。
正抬着腿刚往水龙头上架好还在调整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外面有动静。
他感觉自己耳朵都立到脑袋顶上去了。
门响了一声。
没等他再仔细辨认,浴室门已经被推开了,浴帘那边传来了樊均的声音:“邹飏?”
“……啊?”邹飏简直震惊,“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不十分钟前刚出去吗?”
“我给你发消息的时候已经在打包了,”樊均说着似乎是准备出去,但又停下了,“你腿……你怎么洗澡?”
“我架水龙头上就行,不用管我不用管我。”邹飏赶紧说。
“你……”樊均犹豫着,“要不要给你拿个工具?我这儿有一个Trx的悬挂绳……”
“不用不用不用,”邹飏抬着一条腿,“我已经架好了。”
“那行,你……等等。”樊均说完离开了浴室。
还等什么?
邹飏架着腿站在浴室里,一手撑着墙,有些无奈。
还好樊均很快就又回来了,一把拿走了他搭在浴帘杆上的衣服,又往上搭一一条浴巾。
“哎?”邹飏愣了,那些衣服里还有他的内裤……
“拿了套干净衣服给你放这边架子上了啊,内裤新的。”樊均说。
“你买内裤是不是都能拿批发价了啊……”邹飏忍不住问了一句。
“没有,一盒三条买了五盒。”樊均说完就出去了,关上了浴室门。
邹飏挑开浴帘往外看了一眼,自己换下来的衣服不知道搁哪儿了,架子上是樊均的衣服。
上回那件“毫无训练痕迹”还没还给樊均呢,这又穿一套他的?
不过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刘文瑞一会儿到了,看到他穿樊均的衣服可能不会怎么想,但要看到他刚从浴室出来,铁定要脑海翻涌。
他打开了花洒,一边看清旁边放着的哪瓶是洗发水哪瓶是淋浴液,一边兜头冲着。
也就不到十分钟,他已经洗完了,浴巾胡乱一擦就算完事儿。
樊均给他拿的是条很休闲的大花沙滩裤和一件没有印字儿但印了图案的白T,吹头发的时候才看清上面居然印的是小白的照片。
“洗完了?”樊均探了个脑袋进来看了看。
“嗯,”邹飏点点头,“这是定制的吗?这个是不是小白。”
“是,”樊均笑了笑,“它也有一件,印的是我的拳套。”
“你真……”邹飏笑了起来。
快速洗澡还是很明智的,早餐还没吃完,刘文瑞的电话已经打过来了:“让樊均接电话。”
“……你要干嘛?”邹飏咬着牙问。
“去他家是不是从菜鸟那个口左转?”刘文瑞说,“李知越非说是要再过一个路口!我还能不认识路了?”
“听你知越哥哥的。”邹飏说。
“靠,我记错了?”刘文瑞很不服。
“嗯。”邹飏应了一声。
“我们不打电话直接上去了啊。”刘文瑞说。
这话听着还算正常,但其实听着一点儿都不正常,话里有话的。
“嗯。”邹飏又应了一声,没等他再说,直接把电话挂了。
二十四了,樊均站在窗前,看着外面。
没有什么风景,除了旧楼还是旧楼,各种破花盆和晾得乱七八糟的衣服,跟以往没有什么区别。
但今天的心情却跟以往的平静不太相同。
今天有些兴奋。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对自己的生日有了实感和期待。
门被砸响之前,他已经听到了门外的喧闹声,三个人居然能制造出听障都觉得吵的动静,实属不易。
“来了!”邹飏叼着最后一个蒸饺起身过去开了门。
门刚一打开,张传龙整个人就劈了进来:“樊哥!生日快乐啊!”
大黑一道白光蹿进了卧室床底下。
没等樊均开口,刘文瑞和李知越就扒拉开他挤了进来:“生日快乐啊樊哥——”
“谢……”樊均说到一半就被李知越打断了。
“这个蛋糕得先放冰箱,”李知越拎着一个巨大的盒子,“你这个冰箱得拆一层隔板才行。”
“哦。”樊均赶紧过去打开了冰箱,把饮料往外拿。
“一次性餐具有吗?没有一会儿路上得找个超市买,”刘文瑞也跟了过来,帮着他拿东西,“刚我开车过来,路边侧方停车我停不了……”
“你何止是侧方停不了,正方倒方你哪方也停不了。”张传龙说。
“一会儿车给你开。”刘文瑞说。
“不会,我拿本儿以后还没开过呢。”张传龙说。
“你会!你怎么不会!”刘文瑞瞪着他,“你用你那个嘴能去跑F1!”
“先用你俩的嘴把蛋糕放好!”李知越说。
说实话,樊均很少会觉得吵,这会儿几个人吵得他有点儿犯迷糊。
“脑浆子疼……哎樊均。”邹飏的声音很精准地穿透了几个人的吵闹,进入了他的耳朵。
没等他转过头,胳膊就被拉了一下,邹飏把他从几个人中间拽了出来。
“蛋糕这么大吗?”他低声问。
“双层的,不过现在不能让你看,下午的,”邹飏笑了笑,把手机递到他眼前,“一会儿去这儿,你认识路吗?”
樊均看了一眼,是南舟坪最北角郊区的一个露营地,已经到旁边县城的范围了。
“没去过,不过我知道在哪儿,”他说,但心里突然又有些不踏实,“要去这儿……露营吗?”
“不露营,”邹飏很快地说,“生日烧烤趴。”
“嗯。”樊均点点头。
吕叔他们偶尔会在旧馆院子里烧烤,挺有意思的,但他还从来没跟一帮朋友去露营地烧烤过。
“你要不习惯我们就换地儿。”邹飏凑近他右耳边小声说。
“不用,可以,”樊均说,“我还没这么玩过。”
“我就知道。”邹飏笑着一挑眉毛。
樊均也笑了笑,没等再说话,那边张传龙一拍巴掌:“好了!正好能放下。”
“走吧,”刘文瑞走了过来,“现在出发过去,正好赶上午饭的点儿。”
等着樊均给大黑的喂食器里加粮的时候,刘文瑞一直盯着邹飏看。
“再看亲你了啊。”邹飏压着声音说。
“来来来,”刘文瑞指着自己的脸,也压低着声音,“你来。”
“滚。”邹飏叹了口气。
“昨儿晚上答应我的事儿你别装不记得了。”刘文瑞把胳膊往他肩上一搭,低声说。
“嗯。”邹飏应了一声。
刘文瑞对这件事的兴趣远远超过了去烧烤,樊均把车停在路边,等着李知越和张传龙去超市买餐具的时候,他就在后座盯着邹飏。
邹飏不回头都能感觉到他炽热的目光,根本不敢回头。
“樊哥。”刘文瑞突然叫了樊均一声。
“干嘛!”邹飏猛地回过头。
“嗯?”樊均刚要回头,被他这一嗓子弄得愣了愣。
“你去过吗,那个露营地?”刘文瑞问了一句,又看着邹飏,“你干嘛,吓我一跳!”
邹飏没说话,盯着他。
“没去过,挺远的,平时没时间。”樊均笑笑。
“哦,”刘文瑞靠回座椅里,“那正好今天玩痛快了,吃也吃爽了,这肉是我们去市场找人专门弄的,超级香。”
“嗯。”樊均笑着应了一声,“闻到了。”
转回头之后他又往邹飏这边侧了侧脸,用口型问了一句。
怎么了?
没事儿。
邹飏笑了笑。
根据导航指示,去露营地距离有四十公里多点儿,开过去差不多一个小时。
车里开着音乐,几个人跟着一路唱,不唱的时候就聊天儿,要不就吃东西,嘴就没停过。
邹飏本来还担心樊均不适应这种闹腾,但每次他转头看过去的时候,都能看到樊均微微勾起的嘴角。
今天不是周末,暑假也还没开始,所以露营地的人不多。
湖边大片的草地,还有一片林子,他们可以随意挑选烧烤的地点。
几个人下车打开了后备箱拿东西,一个刘文瑞从家里拿来的天幕,一套从刘文瑞家里拿来的烧烤工具,一套刘文瑞从家里拿来的野营桌椅……
除了拉东西的露营车是他们搬宿舍的时候凑钱买的,别的东西都是从刘文瑞家里拿来的。
非常感人了。
“都是你从家里拿的?”樊均也很震惊。
“我家总爱出去玩,这些东西多,”刘文瑞说,“直接回家搬一趟就齐了。”
“……谢谢。”樊均说。
“哎,别说这个,”刘文瑞马上摆了摆手,“邹飏……”
邹飏立马瞪着他,虽然刘文瑞不至于真的说出什么来,但毕竟也不是一个特别稳当的人,当初他被他妈因为疑似早恋追着打也是他自己说漏的嘴。
“……的生日我们也是这么过,大家生日都这么过,”刘文瑞也瞪了他一眼,“都朋友嘛。”
一帮人拖着露营车,拿着一堆东西往选定的地点过去的时候,邹飏放慢速度,柱着个棍儿,落到了队伍最后。
刘文瑞默契地也挨了过来。
“你说话注意点儿啊。”邹飏飞快地说。
“是我猜的那样吗?”刘文瑞也语速飞快,“你不跟我说清楚我往哪个方向注意?”
“你大爷你以前是怎么跟他说话你现在就怎么说。”邹飏说。
“你就说是不是我猜的那样快点儿的他不是傻子咱俩再这么蛐蛐两回他肯定起疑。”刘文瑞说。
“这会儿还装上贴心好哥们儿了我觉得应该是的。”邹飏说完就感觉自己心跳停止了,脚下的步子都差点儿踉跄。
“我操,”刘文瑞咬着牙低声说,手里还拎着东西,他只能狠狠地甩了一下脑袋以示震惊,“我操……你跟他说了没。”
“没。”邹飏看着樊均的背影。
“知道了,”刘文瑞咬着牙,“你……”
“你消化一下吧。”邹飏说完就加快脚步往前蹦了过去。
“我操……”刘文瑞还是咬着牙,“那你没说就是单……我操那你有点儿惨吧……”
大家挑的扎营地点在树林边,能遮点儿阳光,离湖边也不远,走几分钟还有个寂寞的没有生意的咖啡车。
“谁来搞这个天幕,”李知越把天幕扔到草地上,“我对于这玩意儿来说太文弱了。”
“我来吧。”樊均走过去拿起天幕。
“哪能让寿星干这个?”张传龙说。
“那你干。”邹飏说。
“我打下手吧。”张传龙马上改口一点儿都没犹豫。
“不用。”樊均拿起地钉什么的看了看,“这个比帐篷好弄。”
“龙龙!用不着你,过来弄这个肉!这么一大兜呢!”刘文瑞喊。
“你还扎过帐篷呢?”邹飏问。
“高中的时候去南舟坪公园春游,”樊均抖开天幕,“有个同学带了个小帐篷……想跟他女朋友二人世界。”
“你们高中还有春游啊?”邹飏说。
“高一有一次,后来就没了。”樊均笑笑。
“好玩吗?”邹飏问,突然有种说不上来的酸劲儿,自己都有点儿莫名其妙,“我以为你……不参加学校的活动呢。”
“不好玩,”樊均看着他,“我去是因为可以不上课,中途还能溜走。”
“靠。”邹飏笑了。
“邹飏,”樊均往刘文瑞那边儿看了一眼,“你跟刘文瑞……”
“我俩真没事儿……”邹飏说到一半停下了,樊均这么敏感的人,估计是已经感觉到了。
“哦。”樊均也没再问,低头开始支天幕。
邹飏坐在草地上没动,就这么强行说没事儿,樊均肯定不会再开口,但他又觉得有些对不住樊均,像是把他排除在了某条线之外。
“就是……”他艰难地开口。
“嗯?”樊均动作停下了。
“刘文瑞本来想把你介绍给他表妹。”邹飏飞快地说了一句。
“什么?”樊均下意识地把右耳凑到了他面前。
“我拒绝了。”邹飏看着他。
樊均也看着他,手里还拎着天幕的一角,过了一会儿才应了一声:“……哦。”
第46章
刘文瑞的表妹。
樊均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才能配合上邹飏的瞎话,顿了顿之后只能继续搭天幕。
邹飏也没再说话,直接往地上一躺,枕着胳膊闭上了眼睛。
樊均一边接天幕的架子,一边看了一眼那边已经把桌子架好正整理烤串的几个人,总感觉刘文瑞有意无意会往这边儿看……
他很快把支架搭好,顶篷也调整好了,固定好一边的风绳,他拿着一颗地钉有些无语,邹飏躺得相当是地方,正好躺在了最后一根风绳的固定位上。
邹飏昨天晚上不知道睡没睡好,因为他正常情况下入睡似乎也很快,总之就搭天幕这一会儿,感觉邹飏已经是一副睡死过去了的样子。
樊均犹豫了一下,准备把那边几颗地钉拆掉,天幕往旁边挪挪……
“真会找地儿睡觉!寿星干活你睡觉!”刘文瑞挥着胳膊就过来了,往邹飏胳膊下面一捞,直接往旁边拖开了一米多。
……果然是一直看着这边儿。
“你大爷!”邹飏骂了一嗓子。
“我大爷不给你拖开,地钉就得戳你身上!”刘文瑞把他扔回地上。
“你问他敢不敢!”邹飏说,“我股东呢!”
“……那不敢,”樊均说,“我都没往武馆投过钱。”
“我不给你弄回去我跟你姓!”刘文瑞弯腰就又捞起邹飏准备把他拖回原地。
“哎!”邹飏没忍住笑了起来,“撒手,神经病。”
“也不知道是谁!”刘文瑞啧了一声,转身走开了。
樊均笑着把最后一根风绳拉紧,插上了地钉。
“我刚睡着了。”邹飏枕着胳膊,偏过头看着他。
“看出来了,”樊均说,“昨天……”
说完这两个字又觉得不该提昨天,本来就挺尴尬的。
但口都开了也只能继续下去:“……没睡好吗?”
“睡挺好的,梦都没做一个,”邹飏说着摸了一下自己胳膊,“不过大黑半夜可能跑酷了,我胳膊上一道口子。”
“忘给它剪指甲了,”樊均说着往他那边凑了凑,“口子深吗?”
邹飏捞起袖子向他展示了一下。
胳膊内侧挺长的一道血口子,樊均愣了愣:“疼吗?”
“不疼,”邹飏摇头,“都没感觉,早上洗澡……的时候才发现的。”
“我都不知道它抓人这么狠。”樊均说。
“你没被它抓过?”邹飏看着他。
“没有。”樊均看了看自己的手。
看到手腕上的手串,眼神忍不住停留了一会儿,这个橄榄石的珠子在阳光下是真的好看。
“明年给你送个更好点儿的生日礼物,”邹飏举起胳膊,也看着自己手腕上那条手串,“这回太急了,也没细琢磨。”
“已经很好了,”樊均看着他,“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怎么,”邹飏笑了笑,坐了起来,胳膊撑着地,“要送我什么啊?”
“没想好。”樊均说。
“还早呢,”邹飏说,“我生日十月了,你慢慢准备吧。”
樊均没给人送过什么礼物,完全没经验,特别是像邹飏这样的人,想象不出来送什么样的礼物合适他。
邹飏跟他不同,长得帅,人缘也好,平时收到的礼物肯定不少,估计很难有什么礼物能让他感觉到惊喜了。
“烤了啊!”张传龙在那边喊。
“来了!”邹飏也喊了一声。
樊均收回思绪,站起身,顺手把邹飏拉了起来。
“争取都吃完,”邹飏往烧烤架旁边一坐,拿了几串肉放到了烤网上,“不往回带了。”
“吃不完可以分给别人,”李知越说,“林子里有一帮野餐的大学生,过来偷看好几次了。”
“不会是我们学校的吧?”邹飏往林子里看了看。
“吃剩的人家也未必愿意要。”刘文瑞说。
“吃剩的又不是舔剩的,为什么不愿意要,”邹飏啧了一声,“你问张传龙,白给他十串肉他要不要。”
“要。”张传龙回答。
这帮人架天幕是不行的,但烤肉串还是很熟练,毕竟平时吃得多看都看会了。
没多大一会儿就烤了一大盘肉,坐在天幕下边儿,倒上饮料准备开吃。
“樊哥,等一会儿啊。”李知越把桌上的吃喝挪了一下,腾了个空出来。
“怎么?”樊均问。
“有东西送你。”李知越说着转身去了露营车旁边。
“不是买了蛋糕了吗?”樊均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感觉一个生日,一帮人破费……
“那个不算,蛋糕啊肉啊那都是邹飏买的,”张传龙说,“我们就是白吃。”
“哎对,”邹飏靠在椅子上晃了晃石膏腿,“这没说错,就是白痴。”
樊均没忍住笑了起来。
“邹飏你就是欠儿蹬,”张传龙指着邹飏,“我真烦死你了。”
“一会儿请你喝咖啡。”邹飏笑着说。
“生酪拿铁谢谢。”张传龙马上说。
“有什么喝什么你还点上单了。”邹飏说。
李知越抱着个黑色的礼盒过来了,往桌上一放。
“来,樊哥,这是我们三个送你的礼物,”刘文瑞说,“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按我们自己想的来了。”
“谢谢。”樊均看着礼盒,多一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黑色的礼盒,上面是亮粉色的缎带和花,很漂亮。
“我……先拍个照。”樊均拿出手机。
“我帮你拍,”邹飏拿出了自己的手机,“你拿着盒子吧。”
“嗯。”樊均点点头,收了手机,拿过了盒子捧着。
“笑一个。”邹飏推了推眼镜,举起手机对着他。
樊均笑了笑。
“帅。”邹飏说。
“帅。”刘文瑞跟着也说了一句。
张传龙和李知越立马也跟着喊:“帅!”
盒子拆开,里面是一副拳击手套。
这是樊均没想到的,他有些意外地看了看几个人。
“上回看你拳套有点儿旧了,”李知越说,“这个不知道合不合适,不合适还能拿去换。”
樊均戴上试了试:“合适的,谢谢。”
“那就行,”张传龙一拍巴掌,“开吃!”
这个生日过得有些恍惚。
阳光,草地,树林,湖水,远处的咖啡车……
身边吵闹的朋友和炭火与肉香混杂的气息。
宁静而喧嚣,有种做梦一样的不真实,而真实的是他不愿意醒来的感觉。
一帮人吃饱喝足瘫在天幕下,一块儿看着湖水发愣,阳光很足,但穿过树林扫过湖面的风带着凉意,还挺舒服。
作为风景之一的咖啡车那边,老板这会儿也支了个阳伞坐在车子旁边,时不时往他们这边儿瞅两眼,眼神里的期盼樊均隔这么老远都能感觉到。
他看了一眼瘫在天幕下的一真三假,问了一句:“你们喝咖啡吗?我去买咖啡。”
“喝!”几个人瘫着没动,但声音宏亮。
只有唯一的真瘫邹飏一挥手:“走,去光顾一下咖啡车。”
“我去就行了,菜单拍了给你们看。”樊均看了一眼他的腿,就旁边那个下车的时候才临时找的棍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断了。
邹飏看着他,没说话。
樊均突然有点儿尴尬,好像他不愿意跟邹飏一样似的,但当着这么多人又不知道还能怎么说。
“让他去吧,不行你背他,”刘文瑞仰个脑袋看着天幕顶,“走不了也移动一下位置,他本来就多动症,这阵儿瘸了快憋死他了。”
“我背你。”樊均转过身,邹飏坐的椅子矮,他得跪一条腿才方便邹飏上来。
“谢了。”邹飏的胳膊从他肩上绕了过来,伏到了他背上。
背着邹飏刚站起来要走,张传龙突然说了一句:“要不我们也……”
“我不去啊我现在舒服得想褪皮。”李知越靠在椅子上没动,眼睛都没睁。
“给哥按按腿,”刘文瑞把腿搭到了张传龙身上,“大腿前侧,股四,对,股四有点儿酸。”
“要不要脸你股四干什么了还会酸?你走路都不使劲!”张传龙怒了,一巴掌拍了下去。
“给他捏捏,他蹲坑把股四蹲酸了。”李知越笑得不行。
樊均站那儿也不知道是该走还是该等一下张传龙。
“走。”邹飏在他耳边低声说。
这声音带着被太阳晒透了的沙哑,顺着耳后滑过来的时候带着好听的颗粒感,樊均第一步迈出去的时候差点儿没站稳。
身后的刘文瑞和张传龙因为按不按股四以及刘文瑞的股四有没有可能酸而扭打到了草地上。
樊均不知道刘文瑞的股四什么情况,但他知道刘文瑞肯定是已经知道了,这人大半天下来,比邹飏都不正常。
李知越倒是看不出来……
“这湖还挺大。”邹飏说。
“嗯,”樊均转头看了一眼那边的湖,“过去看看吗?”
“算了,”邹飏说,“地不平,不好走。”
“没事儿。”樊均背着他往湖边走了过去。
湖边的草很稀疏了,都是泥和石头,他顺着被人踩出来的小路在湖边走着。
邹飏举着手机在他面前拍了几张照片,他能从屏幕里看到远处的山和山上开着的花,再加上近处的树木草地和映着蓝天白云的湖面。
“真美啊。”他忍不住感叹。
“嗯,”邹飏应着,又低声说了一句,“松花半落春山暮,云满一溪春水闲……不过这个算是云满一湖春水闲……”
樊均没说话,他只感觉有什么音符从他脑子里轻轻跳过,邹飏美好得跟今天这个生日一样,仿佛是在梦里。
这一瞬间,他无比地害怕这个梦会醒来……
开着车离开露营地的时候,太阳都开始斜了,出来的时候碰到不少露营过夜的车开进去。
樊均没想到这个生日是要庆祝一整天的,本来以为回去吃个晚饭就算圆满结束了,但邹飏却只是说先回去拿上蛋糕和轮椅。
带着那个蛋糕和邹飏的轮椅,邹飏又指挥着他把车往酒吧街开。
“去那个……我看看,”邹飏拿出手机,“叫什么南舟坪几号来着……”
“八号。”樊均说。
“对,八号,南舟坪八号,”邹飏看着他,“你知道?”
“我就在那儿……”樊均清了清嗓子,“看场子。”
“我操!”刘文瑞在后座一下坐直了,“你还干过这么牛逼的活儿?”
晚上八点多,酒吧还没几个人,他们几个进去的时候,吧台后站着的领班陆哥一眼就看到了樊均:“均儿?”
“陆哥。”樊均打了个招呼。
“不戴帽子都不认识你了,你这是……”陆哥快步走了过来,看着坐在轮椅上的邹飏,又压低声音凑到他右边,“新活儿吗?”
“……嗯?”樊均一下没听明白。
“懂,”陆哥拍拍他的肩,“懂。”
“你懂什……”樊均都没懂。
“我昨天订了个桌。”邹飏打断了他俩的对话,看了一眼陆哥。
“知道,知道,”陆哥立马做了个手势,“邹少跟我来。”
这个称呼一出来,邹飏眉毛挑了起来,看了樊均一眼。
樊均没说话,反应过来,陆哥眼里,他这会儿八成是这位邹少的保镖。
趁着这会儿人少,几个人打算先把生日蛋糕吹蜡烛的流程走了。
“我录着。”刘文瑞举着手机。
樊均小心地扯开了白色的蛋糕盒子上的蝴蝶结,慢慢地把盒盖打开。
是一个纯白色的双层蛋糕,下层蛋糕边上围了一圈红边。
上层有用巧克力写的四个字。
从此坦途。
樊均看着这四个字,沉默了很长时间,才低头用手捂着脸搓了搓,感觉自己手指都是抖的。
“这个红色的是腰带,”邹飏说,“李知越说你本命年得有。”
“谢谢,”樊均抬起头,笑了笑,“谢谢。”
插上蜡烛,点亮,唱生日歌,许愿,吹蜡烛。
流程一步不落全部走完。
邹飏抬手招了招,陆哥跑了过来。
“帮我们切一下吧。”
“好的邹少。”陆哥说。
邹飏吸了一口气,想说句什么,但最后还是放弃了,往沙发上一靠,食指指节推了推眼镜。
“这几个字……留个整的。”樊均说。
“拿个打包盒装起来?”陆哥问。
“行。”樊均点头。
陆哥把蛋糕拿走之后,服务员开始上果盘和小吃。
都是邹飏提前订好的,甚至还加钱让人去帮准备了点儿烧鸡之类能顶饱的……
切蛋糕分蛋糕的还得要点儿时间,樊均转头往吧台那边看了一眼,靠到邹飏身边低声说:“我去给你调杯酒。”
“嗯?”邹飏又一挑眉毛,“我能过去看吗?”
“……好。”樊均点头。
刘文瑞他们几个边吃小吃边忙着看刚才拍的视频,樊均扶着邹飏到了吧台坐下。
“陆哥,借点儿工具。”樊均对吧台里的陆哥说了一句。
“做什么?”陆哥问。
“Spumoni。”樊均说。
陆哥点点头,帮他把要用的酒和饮料还有工具拿过来放在了吧台上,然后走开了。
邹飏斜靠着,胳膊撑在吧台上,很兴趣地看着他。
樊均以前自己调酒都是自己喝着玩,从来没给谁做过,这会儿被邹飏这么盯着,突然就感觉有点儿紧张。
“这个……很简单,没什么花活儿,”他拿过杯子,“我也不会。”
“嗯。”邹飏笑笑,“要用什么材料?”
“金巴利,西柚汁和汤力水,”樊均把冰块夹进杯子里,飞快地搅着,“用鲜红柚榨汁会更好喝,但是……”
他放低声音:“他们这儿没有。”
邹飏笑着没说话。
杯子外壁上很快起了一层霜,他拿过金巴利,往量酒器里倒了一杯,再倒进摇酒壶,接着是西柚汁,再往里放了点儿冰块。
全程手都因为紧张而有些发抖。
盖好盖子开始摇酒的时候他侧过了身,怕手一滑把壶砸到邹飏脸上。
酒摇好之后,倒进杯子里,最后把汤力水从冰块旁边慢慢倒满……
“好了,”樊均指了指杯口,把杯子放到了邹飏面前,“你假装这里有一片西柚吧……”
在他的手准备离开杯子的同时,邹飏一把握住了杯子。
和他的右手。
樊均愣住了,看着邹飏。
邹飏没有说话,甚至也没看他,只是盯着杯子。
“邹飏?”他叫了邹飏一声。
邹飏还是沉默,只是收紧了手指,按在他手背上的指尖微微颤抖着。
手心里是杯子的冰凉,手背是邹飏掌心里的滚烫,樊均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不畅,稍不注意就会停止。
他看着邹飏,过了一会儿才伸出左手抓住了邹飏的手腕,慢慢地把自己的右手抽了出来。
第47章
这杯子冰得手疼。
樊均的手抽走之后,邹飏的手就紧紧地握在了杯子上。
冰得手心疼。
顺着脉搏感觉整条小臂都是凉的。
但就像僵住了一样,手完全没有松开的意思。
那种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尴尬还是心疼还是别的什么乱七八糟混在一起的情绪,就像一把钳子,把他的手死死钳在了杯子上。
不想动。
“邹飏……”樊均开了口。
听得出很艰难。
邹飏这才猛地回了神,松开了手。
短暂的停顿之后,他换了右手拿起杯子。
很漂亮的一杯酒。
他喝了一口。
味道跟看起来的完全不一样。
第一秒是苦的。
某种带着草药味儿的清苦跟着气泡在舌尖上蹦着。
“苦的。”他说。
又喝了一口。
酒咽下去几秒钟了,他才在最后尝到了酸甜中有些发涩的红柚味。
很神奇,这玩意儿不好喝,苦中带酸酸中带涩,最后才有那么一丢丢的甜。
但又并不难喝,有种诡异的能让人继续喝下去的吸引力。
陆哥回到了吧台后头,樊均让他再给刘文瑞他们送几杯酒过去。
邹飏沉默地喝着,没看樊均,也没说话。
到那边服务员把切好的蛋糕端上来的时候,杯子里的酒见了底,他仰头喝光最后一口。
“过去吧。”他放下杯子,站了起来。
樊均过来扶住了他胳膊。
邹飏蹦回了他们的卡座,直接往沙发上一倒,先是感觉自己轻轻叹了一口气,但又感觉似乎并没有。
“这块带花儿的给寿星。”刘文瑞把一块蛋糕递给了樊均。
“谢谢。”樊均接过盘子,坐到了邹飏身边。
“给。”刘文瑞又递了一块给邹飏。
邹飏接过盘子,低头直接咬了一口,不知道是不是刚喝完那杯酒,这口蛋糕格外好吃。
这酒还挺开胃。
服务员又送过来几杯酒,刘文瑞他们开始举着杯子各种姿势拍照,拍酒拍人,挺快乐。
也许是距离太近了怕被樊均看出端倪,刘文瑞一直没往邹飏这边儿看,别说蛐蛐,连眼神交流都没有。
就是这么时而靠谱时而不靠谱。
甚至边聊边把之前拍的视频都剪好了发到了群里才转头跟邹飏说了一句:“一会儿你发给樊哥……”
“嗯。”邹飏靠在沙发里应了一声。
刘文瑞终于发现了他不太对劲,伸了个浮夸的懒腰,往他旁边一靠,低声问:“靠,你怎么了?”
“没事儿。”邹飏说。
刘文瑞往樊均那边又看了一眼,樊均正好从桌下拿出了两个骰盅,也看了过来:“玩骰子吗?”
刘文瑞没说话,用胳膊肘顶了邹飏一下,顶的劲儿有点儿大,邹飏的胳膊都让他顶得支棱起来了。
这一下的意思就是玩不玩你说。
但这太明显了吧大哥!
邹飏叹了口气:“……怎么玩?”
除了比大小之外最简单的,摇骰子,开的时候摇出了六拿出去,摇到一给对方,最后谁的骰子先没谁输。
邹飏有些艰难地坐直了身体,拿过骰盅在桌上摇了几下,打开看了一眼,有个一,他拿出来放到樊均那边。
轮到樊均,他拿着扣在桌上的骰盅,轻轻晃了一下之后随意地往旁边一带,骰子被带离了桌子,在空中摇了几下,再扣回了桌上。
还没等把骰盅打开,张传龙和刘文瑞同时开口:“我靠教我!”
“嗯?”樊均愣了愣。
“教我们!”张传龙推开李知越挤到了樊均旁边一坐。
樊均很快地看了邹飏一眼,邹飏没说话,往后又靠回了沙发里。
骰子还没玩就结束了,樊均被迫开始教这几个在耍帅路上永远拥有超强上进心的人摇骰子。
时间慢慢过去,酒吧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灯光也比之前更暗了,音乐声开始一点点变大,蚕食掉了四周的耳语,服务员拿了蜡烛过来放到了桌上。
邹飏靠在沙发上,整个人躲在本就不亮的灯光的阴影里,看着桌上跳动的烛火和樊均的侧脸。
感觉整个人都有些发闷,声音也听得不真切。
……听障了。
樊均平时是这个感觉吗?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视觉上。
跟这帮人混熟了的樊均,这会儿看上去放松了不少,动作很帅气,笑起来很帅气……
就连刚才把手抽走时都挺帅气的。
邹飏看得有些出神,脑子有些凝固了,转不动,也懒得转,像是想了很多,又像是在放空。
脸上有细微的发痒,他抬手抓了抓。
指尖是湿的。
哭了?
樊均偏过头往他这边扫了一眼,先是愣了愣,又很快地转开了头。
顿了两秒之后,伸手抽了一张纸巾。
桌上的几个人还在热火朝天地练习着摇骰子大法,他把纸巾悄悄地递了过来。
就差一点要放到邹飏手里时,邹飏迅速地抬起了手。
樊均转过了头,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邹飏也看着他,没说话,只是抬手用手指往脸上轻轻蹭了一下,擦掉了眼泪。
樊均拿着纸巾没动。
没事儿。
邹飏用口型说了一句。
现在还是樊均的生日。
第一次有人给他这样庆祝的二十四岁生日。
不要扫兴。
别留遗憾。
邹飏深吸了一口气,摘掉眼镜,低头蹭了蹭眼睛,重新戴上眼镜时,他冲樊均笑了笑,往前凑了凑:“教我。”
“好。”樊均点头。
樊均之前大概想像不到,这几位大学生对课本之外知识的渴求和专注程度。
一晚上这帮人就没干别的,除了穿插着玩了几轮比大小,别的时间一直都在钻研空中摇骰子的技能。
快一点的时候一帮人走出酒吧,张传龙还在挥舞着他的胳膊,无实物模拟着空中摇骰子。
“今天真的……谢谢你们了。”樊均说。
“别说这种话,我们也是为了玩,”李知越说,“大家都挺开心的就对了。”
樊均笑了笑。
“都怎么回?”刘文瑞问了一句,然后看向邹飏。
这意思就是——回宿舍睡觉吗?
“我跟你们一块儿回学校。”邹飏说。
刘文瑞眼神里闪过一丝质疑。
真的吗邹羊。
“先把樊均送回去。”邹飏说着拉开了副驾的门,跳上了车。
车开到楼下,邹飏腿脚不便没有下车。
樊均拿着装着礼物的大纸袋站在车边冲车里几个人挥了挥手:“开车慢点儿,直接从刚才给你们说的那条路出去就是大路,不用在小街上绕了。”
“知道了!放心!”刘文瑞抓着方向盘,为了开车,他是今天唯一没有喝酒的人。
樊均笑了笑,没再说话。
邹飏转过头隔着车窗玻璃看着他。
说了一句,晚安。
晚安。
车开走之后,樊均还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走进了楼道。
电梯门在顶层打开时,樊均站在电梯里没有动,按着开门键打了个响指。
楼道里的灯亮了,他扫了一眼地上的阴影,这才走了出去。
开门的时候也差不多,他听不清,一切都靠眼睛和直觉。
打开门看到大黑站在桌上冲他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安全。
进门第一件事是把袋子里的打包盒拿出来放进了冷冻层里。
他想留着这四个字,就像他时不时就会去买一个黄桃罐头一样。
他在客厅中间站了一会儿,生日过完了,一整天的热闹和喧嚣都在这一刻离开了,屋里惯常的安静,突然让他有些难过。
他换了睡衣,进浴室准备把今天的衣服洗了的时候,看到了洗衣机里邹飏的衣服。
下一秒,邹飏指尖用力地按着他手背时的触感突然重新出现,带着隐隐的酸胀感。
他把衣服扔进洗衣机,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先送我回家。”邹飏靠在副驾说了一句。
“什么?”刘文瑞转头看着他。
“看路!”几个人同时喊。
“看了看了,”刘文瑞又转回头看着前方,只用眼睛努力地往副驾这边瞟着,“你回家?”
“嗯,”邹飏点点头,“没衣服换了。”
“他俩明天的车走了啊。”刘文瑞提醒他。
“怎么他们还需要我一个瘸子去送行吗?”邹飏说。
“不用,”李知越在后头打着呵欠,“相看两厌了都。”
“行。”刘文瑞点头,打了转向灯。
邹飏打开家里房门的时候,闻到熟悉的气息,感觉自己好像很久没回家了。
他坐着轮椅在家里转了一圈,然后愣在了自己屋里。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大半夜的还非要回家。
冷清得满是孤单。
愣了半天,他起身慢慢蹦到了浴室,洗了个脸之后他撑着台面不敢抬头。
一抬头就会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莫名其妙的,这会儿他突然不敢看到自己。
一直站到腿有点儿酸了,他才回了客厅,坐在了沙发上。
门铃响起的时候,邹飏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听到门铃声半天都反应不过来。
直到手机也响了,他看到屏幕上刘文瑞的名字时,才总算清醒过来,接起了电话。
“开门!我以为你死了呢!”刘文瑞的声音同时在门外和电话里响起。
“你神经病啊?”邹飏挂了电话,起身蹦过去从猫眼往外看了看。
刘文瑞在门外冲他竖起中指。
邹飏打开了门,也冲他竖了竖中指。
“说吧,”刘文瑞进了门,把鞋脱了往鞋架那边一甩,大步走到沙发前一坐,“怎么回事儿啊?”
邹飏关上门,转身看着他:“你大半夜千里奔袭就为听个八卦是吧。”
“那要看是谁的八卦了,”刘文瑞说,“这可是我铁瓷的八卦,我有第一知情权……给我点儿水喝。”
“……你牛逼。”邹飏蹦到冰箱前,拿了瓶水扔给他。
“怎么了?”刘文瑞灌了两口冰水之后问了一句,“你不会是被拒绝了吧?”
邹飏靠着冰箱,看着他没说话。
其实也不算,但结果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刘文瑞半张着嘴等了一会儿,脸上慢慢换上了震惊的表情:“真的啊?”
邹飏还是没说话。
“我靠?你才是真的神经病吧!”刘文瑞站了起来,“你急什么啊?”
“你急什么?”邹飏说。
“我急什……我一天之内知道你……又知道你……”刘文瑞晃着水瓶,感觉动作都还延续着之前的空中摇骰子,“你说我急什么,我急我还没消化呢,这事儿就这么没了啊?”
“啊。”邹飏应了一声。
刘文瑞愣了很长时间,最后坐回了沙发上,拍了拍旁边的位置:“来,飏飏,坐这儿来,今儿晚上我不睡了。”
“滚。”邹飏说。
“想哭一下也行。”刘文瑞说。
“滚。”邹飏没动。
“跟我细说一下,”刘文瑞指着他,“别以为现在这情况我不敢去问樊均啊。”
邹飏叹了口气。
今天一早温度就有点儿高,跑完五公里,樊均感觉自己后背全湿了。
小白也比平时哈哧得厉害一些。
“白,坐,”他把小白的牵引绳拴在派出所门口的灯柱上,“在这儿等我。”
小白端正地坐好了。
梁警官正坐在自己办公桌前吃早餐,看到樊均进来,放下了手里的包子。
“孙旭磊有消息了吗?”樊均走到办公桌旁。
“没呢,”梁警官叹了口气,“走访了一圈儿跟他有关系的人,什么同学朋友,游戏室网吧那些人,都没线索。”
“还活着吗。”樊均问。
“你这话……”梁警官皱了皱眉。
“他平时接触的也没几个正经人。”樊均说。
“也没有这方面的消息。”梁警官说着咬了一口包子,又叹了口气。
樊均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又低声问了一句:“樊刚的案子,有什么消息吗?”
梁警官停了下来,看着他。
“有什么能告诉我的吗?”樊均继续问。
“没有,”梁警官把嘴里的包子咽了,站起来拍了拍他胳膊,“均儿啊,别太担心,他逃了也几个月了,要真想过来,早过来了。”
“他要知道我在这儿,一定会过来的。”樊均说。
带着小白回到新馆,吕泽正坐在前台打着电话,看到他进来,招了招手。
樊均走了过去,站在前台边等着。
“一会儿你有空吗?”吕泽挂掉电话问他。
“有。”樊均说。
“之前说要连场地带器材一块儿转的那人,同意单卖器材了,”吕泽说,“他那儿东西还挺新的,你一会儿过去看看,价格合适就要了。”
“嗯。”樊均点点头。
手机在手里震了一下。
“主要是吧,他要打包全卖,所以得看看到底有多少是我们合用的……”吕泽说。
“嗯。”樊均应着,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邹yang】昨天你拆蛋糕的视频
“你跟他谈的话……”吕泽还在说着。
邹飏发过来的除了视频,还有一连串的照片,都是在露营地拍的,他都不知道邹飏什么时候拍了这么多,有他单人的,也有一帮人一块儿的。
“嗯。”樊均没注意听吕泽在说什么,只管应着。
然后点开了视频。
“我录着了录着了……”刘文瑞的声音传了出来,接着就是一段卡点BGM。
樊均赶紧把视频关了,抬眼看了看吕泽。
吕泽看着他。
“你说。”樊均说。
“我还说个屁。”吕泽说。
“除了屁之外的。”樊均说。
“没了!”吕泽提高声音。
“我一会儿过去。”樊均转身往训练区走过去,准备去换件衣服。
“你对待工作的态度端正一点儿!”吕泽在身后没好气儿地说。
“嗯。”樊均点点头。
手机又震了一下。
【邹yang】下午约课
樊均愣了愣,停下了。
【樊】你腿?
【邹yang】我看两点的课是空着的
没等樊均回答,手机又震了一下,小程序提示会员邹飏约了下午两点的课。
第48章
樊均看了一眼时间,现在九点刚过,去看器材需要……他又点开导航看了看,那个店在新区,导航推荐路线要开二十六分钟,来回路上需要一小时……
他换了衣服,给小白戴好嘴套,拴在了训练区的角落里,谭如挺喜欢狗,专门买了个凉垫放在这儿给小白用。
“中午帮哥喂你。”樊均揉了揉狗头。
路过舞蹈室的时候他往里看了一眼,今天舞蹈室挺热闹,蓉主席正带着几个小姑娘拍视频,跳得一脸汗。
“均儿。”身后有人大声叫他。
“嗯。”他回过头,看到是那边母婴店的老板秦姐。
“你们定了地方了吗?”秦姐招手让他过去。
“还没最后确定,不过差不多了。”樊均走了过去,母婴店上午没什么生意,就秦姐一个人坐在门口。
“你们一走,我这儿基本也就完了。”秦姐叹了口气。
“不会的。”樊均说。
“本来我这儿后面都空着了,我最后一家,”秦姐说,“全靠你们才不显得偏,现在你们这一走,仨个门脸儿的位置都空着了……”
樊均没说话,这么看的确是,武馆一走,秦姐这个店跟中间那些就断开了,孤零零地偏在一角。
“这破地方,早晚都走空。”秦姐说。
“我看一楼有招租的。”樊均说。
秦姐叹气:“赚不着钱,租这就是为了便宜,现在我连这儿的租金都费劲,还一楼呢……”
跟秦姐聊了几句,樊均下了一楼,突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家奶茶店已经搬空了,门口重新贴上了招租的纸。
樊均脚步顿了顿。
这地方真是……
在后门停车场准备骑了车走的时候,他看到了正要去商场的猴儿。
“猴儿!”他喊了一声。
“樊哥!”猴儿跑了过来,“出去啊?”
“嗯,”樊均看着他,“马上期末考了怎么还往这儿跑?”
“我放松一下,”猴儿抓了抓脑袋,往他旁边凑了凑,“樊哥,有钱吗?借我五十块,下月还你。”
“你没钱了?”樊均看着他。
猴儿家里每月都给他零花钱,他平时也不太用钱,还能攒下来不少。
“借我同学了,他摔坏了人家的手机,要赔。”猴儿说。
“你妈知道吗?”樊均拿出手机。
“知道。”猴儿说,“骂了我一顿,发下月零花钱之前饿死也不给我钱了。”
樊均给他发了个红包:“一会儿我问你妈。”
“嗯。”猴儿收了红包转身跑上了电梯,“下午带我练会儿呗——”
“没空。”樊均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发动了车子。
车在南舟坪的小街里穿行,樊均余光里看着不断路过的行人,南舟坪的人,像是带着特有的标记,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但开上宽一些的马路之后,再往前,熟悉的景物慢慢消失,南舟坪的气息就会变淡,最后消失,变成一个陌生的世界。
看场地,看器材,这些事儿樊均做起来已经没有什么难度,偶尔会有短暂的慌乱,路边停车定一会儿就好。
今天一路顺利,他帽子都没戴,就一副墨镜。
他现在已经不再害怕樊刚找到自己。
他现在只害怕樊刚先找到的不是自己。
在找到他之前,樊刚先碰到吕叔,碰到珊姐,碰到吕泽,碰到任何一个跟他关系亲近的人,那一定就是避免不了的伤害。
……碰到邹飏。
是他最害怕的。
想到就会心悸的那种害怕。
想到就会从梦里直接惊醒跳下床的那种害怕。
樊刚不知下落一天,他就一天不能安宁,他身边的人就一天不能安全。
樊刚要是这辈子都抓不住,他这辈子就只能形单影只。
这是一颗埋在他身边窒息而绝望的不定时炸弹。
他可以不管不顾去活着,就当它不存在,也许一辈子都没事。
但只要炸了,后果是他不能承受的。
他不能再失去重要的人。
哪怕只是想象,他都不能接受。
“我这儿器材虽然闲置了一年多,但大部分实际使用时间两年不到,”王老板是个健身达人,很壮,走路的时候都得架着胳膊,“你看看就知道,很新,维护一下就是新的。”
基本都是健身器材,吕泽的新场地计划是武馆和健身私教结合,东西是合用的,但要不了这么多。
“打包要不了。”樊均说。
“不打包不卖,拆开我慢慢卖,价格比打包高多了。”王老板说。
“你拆开卖了一年多了,”樊均往旁边的蝴蝶机上摸了一下,手指上全是灰,“也没卖掉几台……”
“怎么说话呢?”王老板不高兴了。
“我们大概能……”樊均扫了一眼器材,心里飞快地盘算了一下,“要一多半,剩下的你慢慢卖,都不用租这么大地方来放。”
“不行。”王老板很坚决。
樊均皱了皱眉,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
“这几个月光你们这片儿健身房就倒了两家,新开的没有,”他说得很快,“都在出器材,有些比你这儿的旧,但便宜很多,反正我们开不了多久说不定也要倒,新点儿旧点儿其实也没所谓。”
请吕老板原谅。
“……什么?”王老板看着他,一时没接上话。
樊均没看他,拿出吕泽之前写给他的清单,上面列了需要的器材,他扫了一眼,递给王老板:“这些,你看看能不能行,不行我就走,我赶时间。”
“你这态度……”王老板没接。
“我们现在就在倒闭中,马上要被清场,”樊均说,“真的赶时间。”
王老板沉默了一会儿,接过纸看了起来。
“真难吃。”刘文瑞皱着眉,一根一根地嗦着面前的炒面。
“你非要吃的,我说了那个不好吃,”邹飏低头吃着自己的猪排饭,“给我吃干净了。”
“你一会儿真去啊?”刘文瑞问。
“嗯,”邹飏应了一声,“课我都约好了。”
“去了你也练不了,”刘文瑞挑着一根面,“你俩杵那儿不尴尬吗?”
“我就是……”邹飏犹豫了一下,“就是不想一个人待着。”
“咦……”刘文瑞撇了撇嘴。
邹飏扫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所以有些话哪怕是发小,也没法聊透了,很多事儿只能自己憋着慢慢消化。
“我不是人啊?我一个暑假什么都不干陪着你都行啊。”刘文瑞说。
虽然有时候发小很让人感动。
“不一样。”邹飏说。
“靠。”刘文瑞吃了一大口面,艰难地咽着。
邹飏拿过手机,重新点了一份猪排饭。
的确不一样,虽然他说不清哪儿不一样。
他跟樊均在一块儿的时候,哪怕不说话,也会很轻松,那种晒着太阳毛茸茸的安全感。
甚至是他的最渴望的家都没有给过他的那种安全感。
“就这两天我会叫车过来拉走,”樊均说,“到时麻烦王老板过来看着点儿装车。”
“嗯,”王老板叹了口气,“我亏了啊。”
“吃亏是福。”樊均转身往外走。
“那你怎么不要这个福。”王老板啧了一声。
“没享过福,习惯了。”樊均说。
一点了。
这儿谈价格清点器材检查器材,一通下来很费时间,吕泽为价格的事儿还磨叽半天,毕竟手头钱就那么点儿。
樊均骑上车往回赶。
车转进南舟坪之后他才放慢了速度,看着街边有没有什么可以打包带回去吃的午饭。
刚开过路口,就看到了前面有一辆拉风的车。
跟邹飏那辆一样。
但与此同时,他看到了骑车的人打着石膏的左腿。
他愣住了。
这是怎么骑过来的?
疯了吗!
他赶紧一拧油门往前追了过去。
怕吓着邹飏,他都没敢在跟邹飏平行的时候出声叫他。
只是直接超过他,到前头点儿停下,腿撑着地回过身指了指邹飏。
邹飏戴着副墨镜,没什么表情地冷着脸看着前方。
看到他时脸上才有了表情,也是一愣。
然后赶紧往人行道边靠了过去,右腿往地上一撑,左腿还是悬空抬着。
樊均下了车,走到他面前:“你真……”
“牛逼。”邹飏说。
“……嗯,”樊均又看了看他的腿,“下来,车停这儿。”
“干嘛?”邹飏问。
“我带你过去。”樊均说。
“我都从我家骑到这儿了,”邹飏没动,“要摔早摔了。”
“下来。”樊均看着他。
邹飏顿了顿,啧了一声,从右边下了车。
樊均跨上他的车,骑上了人行道,停在了停车位上。
邹飏蹦到了樊均的车旁边站着。
“为什么不打个车?”樊均上了车。
“不方便。”邹飏扶了一下他的肩,坐到了后座上。
“要碰上什么紧急状况你就得摔,”樊均回过头,“还戴个墨镜,看得清吗?”
邹飏捏着镜框轻轻一掀,把眼镜上的墨镜片儿拿了下来:“看得清。”
“……磁吸的吗?”樊均问。
“嗯。”邹飏点点头。
樊均没再说话,轻轻叹了口气,拧了一下车把,往前开了出去。
“今天练什么?”邹飏单腿站在训练区,扶着沙袋看着他。
“……胸肩力量。”樊均说。
“我的天哪邹飏,”谭如从旁边经过,震惊地围着他转了一圈儿,“你真是……你真是……”
“身残志坚。”邹飏说。
樊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从旁边架子上拿了根弹力绳递给邹飏:“绕肩放松一下。”
“嗯。”邹飏接过强力绳。
樊均拖了一个跳箱过来:“你左腿跪这上头吧。”
邹飏一条腿站一条腿跪地拿着弹力绳认真地绕肩。
樊均看着他。
邹飏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来,但明显能感觉得到跟平时的状态并不一样。
樊均想说点儿什么,但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只能沉默地站在旁边,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儿。
“现在练什么?”邹飏绕肩完毕,看着他问了一句。
“俯卧撑激活一下。”樊均说着伸出手。
“嗯。”邹飏抓住他的手。
两人的手握紧的一瞬间,樊均有一丝恍惚,昨天晚上邹飏指尖按在他手背上残留着的触感再次出现。
他定了定神,慢慢把邹飏往下放。
“单腿做。”他说,看到邹飏另一只手在地上撑实了,他松开了手。
“还一周可以拆石膏了,”邹飏手撑着地面,“左腿可以着地,不用力就行。”
“单腿做。”樊均又说了一遍。
“哎。”邹飏叹了口气,把左小腿往后勾了起来。
十五个一组,五组。
中间三组还往他背上放了个五公斤的杠铃片儿。
“操。”邹飏咬了咬牙,还有最后四个,他撑着地没往下走,感觉下去就起不来了。
樊教练一点儿也没因为他眼下是个残疾人并且挺长时间没训练了而降低强度。
“谁家激活激这么狠?”邹飏偏过头。
“最后四个,”樊均在他身边单腿蹲下,手伸到了他肚子下面虚托着,“不行了我帮你。”
邹飏一狠心,往下继续。
但在肚子碰到樊均手的瞬间,樊均掌心的温度瞬间隔着衣服传了过来,虽然他觉得这应该是幻觉,但那点儿温度还是迅速从腰侧往后漫延到了后背上。
这一分心,他顿时胳膊一软,脸都没来得及转开就扑了下去。
樊均反应很快,一只手托住他的肚子,一只手很快地伸到了他脸下方。
邹飏的脸直接扣在了他手上。
“……我靠。”他闷在樊均手心里说了一句。
樊均没说话,托着他肚子的手往上使了使力,邹飏借着劲撑着垫子直起了身。
在垫子上跪了一会儿,他抬头看了看站在他正前方的樊均。
樊均犹豫了两秒,往旁边让开了一步。
“……你大爷。”邹飏没忍住笑了。
“歇会儿。”樊均跟着也笑了起来,把跳箱推到了他面前。
“哎,今天的课就到这儿吧,”邹飏撑着跳箱起身,坐在了跳箱上,摘下眼镜看了看,镜片都花了。
“嗯?”樊均愣了愣。
“练不动了。”邹飏说着把眼镜往跳箱上一扔。
樊均伸手拿走了他的眼镜,放到了墙边的置物架上,走回来的时候看了看手机:“还有三十秒。”
“什么?”邹飏没明白。
“休息时间,”樊均说,“接下去是哑铃卧推。”
“练不动。”邹飏说。
“四组。”樊均说。
“转人工,”邹飏啧了一声,“003号出来。”
樊均笑了笑:“003号正在给你安排训练计划。”
“行吧。”邹飏叹了口气。
四组卧推做完,邹飏直接躺在训练椅上没起来。
樊均坐在旁边跳箱上看着他。
邹飏看着天花板,过来上课之前,他交待过自己上课就是上课,以前什么样,现在就什么样。
但很难。
有些东西是回不了头的。
他轻轻舒出一口气,偏过头:“樊均。”
“嗯。”樊均应了一声。
“我今天约课,”他低声说着,没戴眼镜也看不清樊均是什么表情,“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我就是不想一个人待着。”
“嗯。”樊均起身,走过来蹲在了他身边。
“之后我还会约课,”他说,“我放假了。”
“嗯。”樊均点了点头。
邹飏还想说什么,但最后并没有说出来。
樊均能感觉得到,只是也并不能完全确定。
接下去的训练,邹飏并没有偷懒,安排的训练的都完成了。
“一会儿……”樊均看了一眼时间。
“我直接回家。”邹飏说。
“要去旧馆……吗?”樊均问,“是不是挺久没见到珊姐了?”
“不了,我也没跟她说我过来上课,”邹飏坐在椅子上,腿架往跳箱上一架,“各有各的生活,她什么时候回家的时候再说吧。”
“我送你回去,”樊均说,“你车别开了,我一会儿把车放好,你拆石膏了再说。”
“我打车,”邹飏笑了笑,很快地低声说了一句,“你不是怕我跟你关系太近了有危险么?”
樊均没说话,手轻轻抖了一下。
邹飏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把。
第49章
樊均拿着邹飏的车钥匙,站在路口,盯着邹飏上了出租车。
车开走之后好半天,他都还站在原地没动。
他本来想着,如果邹飏想再遛达一会儿,在馆里多待一会儿,或者去看看大黑小白,他其实都可以陪着。
但邹飏已经看穿了,也已经听懂了。
他站在路口。
感觉四周空荡荡的。
一直到身后有他听着耳熟的声音模糊地飘过,他才回过神,转过头喊了一声:“李茂!”
跟几个同学聊得正欢的李茂看到他顿时缩了缩脖子:“樊哥。”
“你过来。”樊均指着他,这小子一看就不对劲。
他今天本来就觉得猴儿有点儿不对,还没来得及细琢磨,这会儿一看李茂更不对了,这仨小孩儿成天混一块儿,肯定是知道点儿什么。
“什么事儿啊樊哥。”李茂不情不愿地走了过来。
他刚一往这边儿走,他那几个同学立马都跑了,感觉生怕跑慢了会被樊均顺手抽一顿。
“你觉得我能有什么事儿找你。”樊均看着他。
“我哪儿知道啊,我都一个月没去武馆了……”李茂抓了抓脑袋,“放假了我就去……”
“你去不去我才不管。”樊均说。
李茂沉默了。
“你要我把猴儿叫过来提醒你吗?”樊均说。
李茂愣了愣,猛地一抬头:“他说了?”
樊均没出声。
李茂感觉到自己说漏了嘴,也顿住了。
“孙旭磊去哪儿了。”樊均没再绕弯子。
李茂用力抿住了嘴。
樊均直接伸手抓着他脸一捏,李茂的嘴立马张开了:“啊啊啊哎……”
“跟我说,或者去派出所跟梁叔说,你选。”樊均说。
李茂憋了一会儿,眼睛突然红了:“我真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樊均说。
“他就说要跑,再不跑就要被孙老五打死了,”李茂带着哭腔,“我跟猴儿就凑了点儿钱给他……”
“疯了你们!”樊均一把揪起李茂的衣领。
“他是真的会被打死的啊,一次比一次重,屁股上背上的伤他没让你看过,都烂了啊,疤摞疤的……”李茂终于哭了起来,“你不知道他有多惨……”
我怎么会不知道。
我怎么会不知道!
“他人呢?”樊均压着声音。
“不知道,他没告诉我们,只说会离开这个城市,以后混好了回来找我们,”李茂边哭边说,“后来手机就打不通了……”
“你跟我去派出所。”樊均手都有些抖,拽着李茂往回走。
“别抓我樊哥,别抓我,我真不知道。”李茂拼命挣扎。
“谁抓你!”樊均半拎着他,“去跟警察说清楚你俩都知道些什么!”
猴儿也被叫到了派出所。
梁警官一瞪眼儿,俩小孩儿立马哆里哆嗦全招了。
但也没有什么新的线索。
只知道孙旭磊不光要离开南舟坪,还要离开这个城市,除了三千七百块钱和一个手机之外没有再带任何东西,也没留下任何有可能找到他的信息。
走得一点儿后路都没留。
之后猴儿给孙旭磊打过电话,但一直都关机。
“知道他要走的时候为什么不说!”樊均忍不住吼了一声。
猴儿和李茂被吓得挤到了一块儿,梁警官都被吓了一跳,赶紧拦在了他面前:“哎哎哎哎哎……”
“他走的前一天才说的,”猴儿小声说,“我们都没想着他真能走……他也不让告诉你……”
“他不让你说你就不说了?”樊均越过梁警官肩膀指着他,声音吼得都有些发哑,“他是爹啊你这么听话!”
“樊均!”梁警官把他往办公室外面推,“你出去冷静一下。”
“都怕再给你惹麻烦啊!”猴儿也扯起嗓子喊了起来,“你为他都蹲好几天拘留所了!”
“我怕这点儿麻烦吗!我怕吗!”樊均吼。
我怕的是他没有机会了。
梁警官把他推出了门外,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樊均在门外站了一会儿,转身坐到了旁边的长椅上。
手在抖,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害怕。
或者无能为力的绝望。
孙老五走进了派出所大厅,进来就喊上了:“怎么!我怎么听说有人知道……”
一直低头盯着地面的樊均抬头扫了他一眼。
这一秒,孙老五和樊刚在他面前有某种诡异的重合。
孙老五停下了脚步,也没了声音,瞪着他。
好半天才说了一句:“你想干什么?”
“滚。”樊均说。
“……凭什么?我听说我儿子被他俩拐……”孙老五身体一直保持着一个向后微倾的状态,警惕地看着他。
“你敢找他俩麻烦,”樊均盯着他,“我弄死你。”
孙老五瞪着他,像是被吓着了,两秒钟之后骂了一句“操”,转身小跑着走了。
樊均还盯着空荡荡的门口。
他也被自己吓着了。
我弄死你。
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听到了樊刚的声音。
猴儿和李茂的爸妈过来之后,樊均起身离开了派出所,去路口那边把邹飏的车骑回了旧馆。
“邹飏来了?”珊姐看到车之后愣了愣,往院子外面看过去。
“没,他下午骑车过来上课,我没让他再骑回去,”樊均说,“他打车回去的。”
“他腿还没拆石膏呢,来上什么课啊?”珊姐皱了皱眉。
“一个人在家无聊吧。”樊均笑笑。
“他才不无聊,他跟刘文瑞从小就混一块儿,打都打不散呢,”珊姐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他考完试了?”
“嗯,说已经放假了。”樊均说。
“也不跟我说一声。”珊姐啧了一声。
“你要……回去看看吗?”樊均问。
珊姐到旧馆几年了,他从来没主动问过珊姐要不要回家,怕珊姐会觉得是要赶她走,但这会儿还是没忍住,小心地问了一句。
“我回去干嘛啊,也没什么事儿,”珊姐转身回厨房去拿她的买菜车,“新馆不是要搬了么,这边儿一堆事儿……”
后面说的什么樊均看不到口型没听见,他跟进了厨房:“回去……看看邹飏。”
“哎哟,”珊姐笑了起来,“真是,哪家大小伙子乐意跟自己妈在一块儿。”
那个从小就渴望父母温暖的大小伙子啊。
樊均没再说话,拿出手机边看边去了训练馆。
吕泽刚回来,正在上课。
“车我已经安排了,”吕泽说,“明天下午过去拉。”
“新场地那边能进东西了吗?”樊均问。
“地面清好了,先把器材位置确定了,别的弄起来快的。”吕泽说。
“嗯。”樊均点头。
“过几天我就会先安排我的一部分会员过去那边上课了,”吕泽说,“你的会员……愿意跟过去的也可以先打好招呼,不跟过去的都安排在旧馆,一直到课时上完,就是得暂时两边跑跑了。”
“好,没事儿。”樊均应着。
有多少会员会跟过去并不确定,但猴儿和李茂这些小孩儿,都是南舟坪的孩子,新场地离这儿差不多五公里,大概率是不会过去了。
不过他俩之后都不会在这儿上高中,最终也都是会慢慢散去。
樊均突然有些难受,感觉身边熟悉的人和事都在不可阻挡地一点点消失,或者即将消失。
手机响了一声。
【邹yang】明天约课
樊均低头看着手机,轻轻舒出一口气,仰头往后靠在了墙上。
【樊】3点吧,2点时间有点紧
【邹yang】什么时间紧
【樊】吃饭
【邹yang】?
【邹yang】你今天是不是没吃午饭
【樊】没吃
【邹yang】明天2点,什么时候吃完什么时候开始
【邹yang】反正你安排的那个鬼强度我练不满一小时
“为什么非得两点上课?”樊均坐在前台后头埋头吃饭。
今天还是酸菜五花肉,感觉再不多吃点儿,这家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跟楼下奶茶店一样悄然消失了。
“无聊。”邹飏坐在前台旁边的椅子上。
“你不跟刘文瑞出去玩吗?”樊均问。
“他这几天跟着他表哥练车,”邹飏说,“勤奋得很,还想拉我一块儿。”
樊均笑了笑:“你腿什么时候拆石膏?”
“还几天,先拍个片子,然后就可以拆了。”邹飏晃了晃石膏腿,“一个月了,我都怀疑是不是坏死了,都不痒痒了。”
“别瞎说,”樊均说,“刘文瑞正好开车送你去医院。”
“不用他送,”邹飏看着自己的腿,“我自己去。”
又看了他一眼:“赶紧吃。”
“嗯。”樊均低头继续吃饭。
邹飏今天的课依旧只能安排上半身,吃饭用掉了十分钟,后面五十分钟练了练背。
一连好几天,邹飏都约下午两点的课,留一点儿时间给他吃饭,剩下的时间练练,樊均很费劲地给这个连续上课的半身学员安排着训练项目。
但能感觉得出来,邹飏练得并不认真,虽然所有动作都按要求完成了。
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来上课是因为无聊,不想一个人在家里待着。
邹飏情绪一直不高,并不完全是因为生日那天的事,还因为珊姐。
这几天新场地开始试营业,吕叔和珊姐都会两头跑着帮忙。
邹飏放假之后一直没跟珊姐碰过面,也没有联系过,就像是在较劲。
他如果一直不出现,他的妈妈多久才能注意到这个儿子已经很久没有在她的生活里出现过了。
“珊姐,”樊均站在灶台边,给正在做饭的珊姐帮忙,“明天邹飏的腿拆石膏了。”
“啊,就能拆了吗?不得到一个月才拆吗?”珊姐举着铲子愣了愣。
“已经一个月了。”樊均说。
“哎哟,”珊姐叹了口气,“这阵儿忙着也没注意这个事儿……他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呢!一个月还去他爸那儿汇报一次,跟我这儿拆石膏了都不说!”
“要不……”樊均看着她,“你给他打个电话?”
“到时又该嫌我烦了。”珊姐继续炒菜。
“不会的。”樊均说。
珊姐没说话。
“我明天陪他去拆石膏,”樊均说,“你家地址……你给我一下吧。”
珊姐是个心很大的人,她都没奇怪为什么樊均要陪她儿子去拆石膏,地址却要问她拿。
樊均把车停在邹飏家小区大门旁边的人行道上,低头把帽檐拉低,闭上了眼睛,尽量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一路过来的时候都还挺顺利,但心慌来得还是很突然,没有什么预兆。
邹飏家附近很热闹,小区这条街更是各种商店超市,连店面的色彩都比南舟坪的小街丰富。
嘈杂的人声,电瓶车的喇叭声,路两边的音乐声,路口绿灯亮起时急促的滴滴声,不断从眼前从身边掠过的人和车,甚至是摇晃着的树影……
樊均低头看着自己脚下。
他过来并没有告诉邹飏,只是问了一下邹飏去拆石膏的时间。
邹飏说十点,不影响下午约课。
樊均就没再多说,一是不确定自己在这又一个全新的区域里会是什么状态,二是他不知道邹飏是不是真的一个人去医院拆石膏,如果是跟刘文瑞一块儿,他就回南舟坪……
旁边有人过来了。
樊均凭直觉能感觉到,有人在接近,但他没有动。
低头看着地面。
一辆滑板车几乎挨着他的脚停下了。
“哎,帅哥。”
邹飏的声音不高,而且是在他左边,但还是穿过一片混沌清晰地进入了他的右耳。
一直憋在胸口的一口气在这一瞬间猛地呼了出去。
樊均觉得呼吸突然都顺畅了。
他偏过头,看到了正扶着滑板车站在旁边的邹飏。
“嗨,”他笑了笑,“帅哥。”
“神经病吧你。”邹飏说。
“你吧。”樊均看了一眼他脚下的滑板车,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交通工具,也没有刘文瑞。
“你在这儿干嘛?”邹飏问。
“送你去医院拆石膏。”樊均说。
“我要没看到你,我直接就走了,”邹飏说,“你上哪儿送我?”
是啊。
“……还好你看到我了。”樊均说。
邹飏没说话,伸手轻轻往上抬了一下他的帽檐:“你怎么样?我家这边儿挺乱的。”
“没事儿。”樊均笑笑。
“那走吧,”邹飏说,“我给你指路。”
“嗯。”樊均应了一声。
邹飏把滑板车收起来放在了车的踏板上,然后跨到了后座,指了指前面那个滴滴作响的路口:“那儿左转。”
“好。”樊均点头。
邹飏还是像之前那样,手搭在他肩上,他稍微偏过头,余光里就能看到邹飏手腕上的那一抹绿色,阳光下很抢眼。
“你就打算踩着那个滑板车去医院吗?”他问。
“嗯,”邹飏往前凑近他右耳,“续航30公里,我不光能踩着它去,还能踩着它去我爸那儿。”
“你一会儿要去你爸那儿?”樊均问。
“明天他们全家就要飞欧洲了,”邹飏说,“我得抢这点儿空隙过去表表孝心把钱拿了。”
“下午……”樊均犹豫了一下,“去旧馆吃个饭吧,珊姐最近挺忙的,昨天我说要过来,她……还挺着急的,你拆石膏也没跟她说。”
邹飏过了挺长时间才应了一声:“嗯。”
樊均没再说话,专心地看着前方,说实话,他骑电瓶车的技术远不如邹飏,毕竟能骑的机会太少了。
“红绿灯前面那个岔路转进去。”邹飏在他耳后说。
“嗯。”樊均应着。
总感觉邹飏的声音像是有质量的某种存在,顺着他右耳落在肩上,又顺着后背一路轻轻滚过。
转进岔路之后邹飏手扶着他肩膀,手指在他脸旁边往前指了指:“一条直路开到头那个丁字路口转过去就到了。”
“好。”他点了点头,这条路上人和车明显少了很多,慢车道开着很舒坦。
邹飏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感觉自己后颈一阵温热。
邹飏似乎是有些困了,低头把脑门儿顶在了他脖子后头。
樊均无法形容这个感觉,说不清是慌张还是别的什么,手下意识地握紧了车把,一直摸在喇叭按钮上的大拇指往下一按。
车对着前方空无一人的慢车道“哔——”了一嗓子。
第50章
邹飏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看着前方笔直的一条路,离他们最近的电瓶车在差不多在三十米之外。
“怎么了?”他偏了偏头,看着樊均的侧脸。
“没,”樊均一拧车把,车加速往前飚了出去,“吓了一跳。”
“我想眯一会儿来着。”邹飏摸了摸自己脑门儿。
“你眯吧。”樊均说。
邹飏重新低头把脑门儿顶在了他脖子后头,闭上了眼睛。
“你不是刚起床吗?”樊均问,“昨天熬夜了?”
“没睡好,”邹飏叹了口气,提高声音说,“这阵儿老做梦,醒了又不知道梦到什么了,乱七八糟的。”
“吕叔有个方子,晚点儿让他给你煎一副吧。”樊均说。
“管用吗?”邹飏问,“你试过吗?”
“试过,管用。”樊均点头。
医院人很多,门口电瓶车的停车位上满满当当全是车。
樊均骑着车绕了两圈儿才找到了一个位置,一个大姐正好把车推出来。
樊均刚把车头转进去,一辆电瓶车冲了过来,完全没有刹车的意思,一脑袋就要往空位里扎。
邹飏正想骂人,樊均已经一脚蹬在了那辆车的前轮上,轮子往前又蹭了五厘米,被蹬停了。
“干什么!”车的主人喊了一声。
这人看着挺吓人,干瘦的光头,头皮上全是文身,是个花头大哥。
樊均看着他没说话,蹬着车轮的脚也没有动。
花头瞪圆眼睛,猛地一拧车把。
车的后轮开始疯狂转动,但前轮在樊均脚下没能前进一分。
干转了一会儿之后,车后轮因为阻力开始左右移动,花头终于放弃,退开了。
樊均把车开进位置停好。
“其实远点儿那边还有个位置。”邹飏下了车。
“离大门太远了。”樊均把滑板车拿下来递给他。
“我腿已经好了,今天都要拆石膏了,走几步也不是不行。”邹飏站到了滑板车上。
“要先拍了片子才知道,万一没好呢,我看你每天上窜下跳的根本也没好好休息。”樊均说。
“别咒我啊。”邹飏说。
“呸呸呸。”樊均笑笑。
两人进了医院大门之后,樊均才低声问了一句:“我刚那样……”
“嗯?”邹飏转头看着他。
“是不是……”樊均停顿了顿没再继续说,只是往前走,“去挂号吧。”
“你要像刚那个人那样才讨厌。”邹飏说。
樊均停了下来,轻轻叹了口气:“我最近……火气很大。”
“这要算脾气大的话,”邹飏说,“那我天天头上都烧着火。”
樊均笑了。
邹飏的腿没什么问题了,医生看完片子,帮他把石膏拆了。
“我现在能正常走了吗?”他看着自己的腿,左腿细了一圈儿。
“慢慢来,现在还不能……”医生交待了一大堆注意事项,邹飏听着这意思跟拆石膏前差不多,总之就是还不能健步如飞,还得柱着拐慢慢来。
“明天的课可以复健了。”邹飏攀着樊均的肩膀往医院外走。
“挺好的,不用费劲想你上课练什么了,”樊均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拎着滑板车,“现在去你爸那儿吗?”
“嗯。”邹飏点点头,“现在这状态不让他看看太亏了,这月也得多给点儿。”
樊均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怎么了?”邹飏问。
“没。”樊均说。
这腿的确是让老爸挺震惊的,半蹲在他腿边:“怎么看着还没好呢?”
“好了的,只是……”邹飏话还没说完,邹天瑞她妈就走了过来。
“骨折了这样正常,”她说,“都能拆石膏了怎么会还没好,只打了一个月说明伤得不严重,稍微严重点儿的怎么都得四五十天,对吧,小飏。”
邹飏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就你最懂了,”老爸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出去,“天瑞收拾好了没?你去帮帮她。”
“不是我懂,是事实,”女人说完扫了邹飏一眼,转身走出了茶室,“你就是爱自己脑补,这也就是小飏没有坏心思,要不他想骗你真是太容易了……”
邹飏咬着牙控制着自己没骂出声。
“你真是……小飏啊,别管她,”老爸拍拍邹飏的肩,“来,尝尝我新弄来的茶,是你喜欢的老丛水仙……”
“爸,”邹飏站了起来,“今天就不喝了。”
“嗯?”老爸看着他。
“我就是来看看你,”邹飏控制着自己的语气,“怕你担心……”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他都有点儿心疼自己。
老爸根本就不担心他,他对自己所有的所谓关心,都是一顶顶邹飏帮他戴上的高帽而已。
“我知道,我知道,”老爸拍着他的胳膊,“你阿姨说话不过脑子,你不要管她说什么。”
“我先走了,就是告诉你……我腿没事儿了。”邹飏拿过旁边放着的拐杖,这是从医院出来的时候买的,本来只是道具,毕竟比起柱拐走,他更愿意单腿蹦。
但这会儿他感觉自己不柱着这个拐连站都有点儿站不住。
“喝点儿茶再走,”老爸扶着他,“爸知道你不是她说的那样,你是懂事的……”
“下次吧爸,”邹飏看着老爸,“今天你们的确也忙。”
“那……”老爸皱着眉,过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行吧,下次,下次我们爷俩好好聊聊。”
“下次咱们去茶馆吧。”邹飏柱着拐慢慢往外走。
“就在家里。”老爸说。
“茶馆吧,”邹飏说,“谁也不愿意家里时不时就来个外人,一待就一两个小时。”
走出门口,老爸还想看着他按电梯,女人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门关上啊!进蚊子了!”
“爸,你去忙吧。”邹飏转身,没等老爸说话,把房门推过去关上了。
晚一秒他都怕自己会现了原形。
而现在还不是现原形的时候,他得忍着。
按下电梯按钮的时候,他听到了房门里传来了老爸的怒吼。
“你这是干什么!”
女人提高了声音也吼了起来,但邹飏听不清。
他走进了电梯。
爽吗?
有点儿爽的,毕竟又听到了他们吵架。
但更多的是憋屈。
老爸的怒火并不来自女人对他儿子说的那些话,仅仅是当着儿子被撅了面子而已,你不给我儿子面子,就是不给我面子。
仅此而已。
樊均在小区斜对面的咖啡馆里等着他,这个咖啡馆有二楼,人少清净,环境也不错。
【邹yang】还在二楼吗
【樊】在,你到了吗,我下去接你
【邹yang】不用
邹飏闷头柱着拐,刚要上楼,樊均已经从楼上下来了,抓着他胳膊把他扶到了二楼角落的一张小桌前。
还没坐下就问了一句:“怎么了?”
“没事儿。”邹飏坐下,低着头,调整着自己的情绪。
樊均没给他这个时间,手直接伸过来兜着他下巴往上抬了一下:“怎么了?”
邹飏啧了一声,偏开了头,眼眶猛地有些发热。
“没忍住揍你爹了?”樊均问。
邹飏刚有点儿上头的情绪顿时卡了壳,没忍住笑了起来:“医生说我这腿还不能打架呢。”
“医生没说,你别造谣。”樊均说。
邹飏给自己点了杯冰美式,对着桌子又愣了一会儿才开口说了一句:“他老婆觉得我在骗他。”
“他也觉得吗。”樊均问。
“他不会,”邹飏皱着眉想了想,“我爸这个人,真的很自信,他觉得我就是非常渴望得到他认可的听话儿子。”
“那就让他俩吵去吧。”樊均说。
“你怎么知道他俩吵了?”邹飏笑了笑。
樊均也笑了笑,然后放低了声音:“那你……为什么?”
邹飏用力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呼了出来,往沙发上一靠,闭了闭眼睛:“就觉得他永远不会为了我说什么做什么,只在意自己的面子。”
樊均没说话,只是也叹了口气。
“我出来的时候,楼下看到他车,差点儿没忍住,”邹飏捏着手指,指节一根根弹响着,“特别想过去一棍子把他车给砸了。”
樊均还是沉默着。
“我一边不想忍了,”邹飏说,“一边又觉得钱还是要拿的,凭什么他可以这么高高在上舒舒服服……”
“我去。”樊均突然说了一句。
邹飏愣了愣,没听懂他说什么。
“你过二十分钟直接出去,到前面路口那个蜜雪冰城等我,”樊均说,“慢慢走别瞎蹦。”
邹飏还没回过神来,看着他:“路口三个蜜雪呢。”
“不过马路的那个。”樊均说着就站了起来。
这会儿邹飏才猛地反应过来:“你干嘛?”
“让他不舒服一下。”樊均拿起了他的滑板车。
“你疯了樊均!”邹飏抓住了他的手。
“要不要我帮你疯一下?”樊均低头低声问,“其实也没多大动静,稍微出点儿气吧……楼号和车牌给我。”
邹飏仰头看着他,这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都在翻腾,头皮都因为突如其来的兴奋感而有些发麻……
樊均拎着收起的滑板车出了咖啡馆,把帽檐压低,顺着店铺门口往路口反方向走过去,随便转进了一条小路,拉开自己裤腿中间的拉链,把小腿部分拆了下来绕在了两个手腕上。
再在小路边站了十多分钟,他踩着滑板车回到了大街上,穿过马路,绕到了小区另一门进去了。
小区很大,不过路边有指示牌,樊均戴上耳机,从兜里摸出了一个单指指虎戴上,拿出手机打开了录像。
然后踩着滑板车,开始在一栋栋楼的架空停车层之间来回绕,专门贴着车绕,俨然一个无所事事的精神小伙儿。
他不介意被发现,只要看不出来他跟邹飏是一块儿的就行。
绕了半天,总算绕到了邹飏他爸的车旁边。
又在附近绕了几个8字,他踩着滑板车回到了车边,紧跟着一个踉跄,从滑板车上踉跄着跳了下来。
先是失控的滑板车撞在了车门上,接着是失控的他踉跄着往车前挡玻璃上撑了一下。
随着玻璃嘭的一声闷响,一片雪花从驾驶室这边一直铺向了副驾。
邹飏拿着冰美式站在路边一个小书店门口,手指在杯子上一下下敲着,眼睛盯着右边路口的方向。
冰美式快喝完的时候,左边有人低低地吹了声口哨。
他转过头,发现樊均居然是从相反的方向过来的。
樊均冲他抬了抬下巴,邹飏转身先一步进了书店,站在了一排书架面前。
“嗨,帅哥。”樊均过来站在了他旁边。
“嗨,帅哥。”邹飏说到一半就笑了,“接头呢?”
“嗯。”樊均笑了笑。
邹飏看了看他,发现这人长运动裤变成了短裤,手上还多了……俩腕带……
“你这什么打扮。”他说。
“多少伪装一下,你爸见过我,虽然好像也没看我。”樊均一边说一边拆下了腕带,抖开变成了俩裤腿儿,他一边弯腰穿裤腿儿一边把手机递了过来,“我录了视频,看看吗?”
“你还真周到……”邹飏笑着接过了手机。
同时也看到了樊均指上戴着一个银色的宽边戒指,上面还有个带尖的椎头。
是个指虎。
“你哪儿来的这个?”邹飏问。
“兜里来的,”樊均穿好了裤腿儿,摘掉了指虎,“一直带着,防身的。”
邹飏看着他,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低下头点开了樊均手机上的视频。
视频是从樊均进小区开始录的,长达十多分钟。
“你真有耐心啊……”邹飏感叹了一句。
“多少伪装一下。”樊均说。
邹飏笑着往下看,这个小区他很熟,毕竟在这儿住了那么久,樊均绕过的路他都认识,还真绕得挺复杂。
一直到最后,他看到了老爸的车。
樊均也把镜头对准了自己的手,滑板车把车门撞出了一个凹坑,接着樊均反戴着指虎的手往挡风玻璃上一拍。
嘭!
邹飏猛地感觉一阵爽快,往后靠在了墙上,看着樊均笑了笑。
樊均去把车骑到书店,接上了邹飏。
“先去旧馆吃个饭吧,然后去上课?”樊均问。
“你不怕……”邹飏说到了一半没再说下去。
樊均也没出声。
挺长时间没到旧馆这边来了,旧馆也没什么变化。
毕竟南舟坪这地方几十年都没什么变化,何况一个小小的武馆。
小白从狗窝边跑了过来,激动地围着邹飏转圈儿,鼻尖一个劲儿往他手上顶着,还起范儿想站起来往邹飏身上扑。
“No,小白!No!”樊均指着它,“他腿还没好!”
小白哼唧着坐下了。
邹飏在小白脑袋上扒拉了几下,又试着揉了揉狗头。
“小飏来了?”厨房里传来老妈的声音。
“嗯,妈。”邹飏拍拍小白的脑袋,走进了厨房。
“拆石膏了?”老妈扔下正在摘的菜,走了过来,弯腰看着他的腿,“好透了没啊?”
“好透了,”邹飏说,“就是走路得恢复一阵儿。”
“哦,”老妈摸了摸他的腿,“我给你炖大骨汤了,一会儿喝点儿,还想着你要是不过来,就让樊均上课的时候带给你。”
“嗯。”邹飏突然又有点儿想哭。
“怎么了?”老妈直起身看着他,“啊?怎么了?”
“没事儿。”他说着伸手抱住了老妈。
“哎哟怎么了?”老妈也抱住了他,冲门口喊,“均儿!樊均!”
樊均进了厨房:“珊姐。”
“小飏怎么了?”老妈问。
“他……”樊均犹豫着。
“我没事儿,”邹飏说,“就抱抱你。”
“抱抱抱……”老妈拍着他的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