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邹飏点了点头,“他那天说我这条好看来着,送别的怕他不喜欢。”
“我也喜欢。”刘文瑞立马说。
“你生日是不是刚过。”邹飏扫了他一眼。
“啊,是啊,怎么了,”刘文瑞说,“你也没送我手串啊。”
“我送你什么了?”邹飏问。
“手表。”刘文瑞说。
邹飏看着他没说话。
“……行,手表比这个贵,”刘文瑞说,“但是你也不戴手表啊。”
“明年你生日之前在我身上找找,有什么想要的我给你买。”邹飏叹了口气。
刘文瑞立马拿出了手机对着他点开了视频录制:“再说一遍。”
“明年你生日之前,看我身上有什么你想要的,我给你买一份一样的。”邹飏说。
“OK。”刘文瑞冲他比了个手势。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销售端了个盘子过来,里头有两盒小珠子,“穿好的手串没有了,您看要不要挑珠子DIY一下?”
“我不会。”邹飏回答得很利索,还穿珠子,他也就会穿个衣服。
“白瞎这么好看的手指了,”刘文瑞啧啧两声,“我们先挑吧,你们能帮穿吗?”
“可以的,就是要收个手工费。”销售说。
“行。”邹飏点头。
刘文瑞和他一块儿趴到了桌上,开始一颗颗挑珠子。
“要小点儿的珠子,跟我手上这个差不多就行,”邹飏交待,“太大颗戴着像我爸盘的串儿。”
“嗯。”刘文瑞点头,从他手上把手串摘了下去,放在托盘里对照着挑,“你下午还去看望你盘串儿的爹吗?”
“去。”邹飏推了推眼镜。
“要他没回来呢?”刘文瑞说,“这看起来是给那谁过六一呢吧。”
“估计早不了,我晚点儿去。”邹飏说。
“就跟他说你在外头等了三个小时。”刘文瑞说。
邹飏看了他一眼:“演戏也是要讲逻辑的。”
“要换了我可能就不去了,”刘文瑞叹了口气,“憋屈。”
“这比我去打工来钱快,”邹飏说,“什么时候我毕业工作了,我就不去了。”
“就为钱吗?”刘文瑞凑近他。
“不然呢。”邹飏手指戳着他的脸往旁边推了推。
“当然是不爽啊!”刘文瑞说,“我爽天下爽,我不爽大家一块儿丧!”
邹飏没回答,捏起一颗珠子看着。
珠子够数了,邹飏又一颗一颗检查了一遍。
销售帮着穿珠子的时候,邹飏又去李知越那摊看了看,他正给手串上挑一个属相的小金饰。
盘子里有各种小小的可以穿在手串上的金饰,什么小动物小花之类的。
邹飏忍不住趴过去看了看:“有……睚眦吗?”
“鸭子?”销售没听懂,“有小鸡的,属相的都有。”
“睚眦,龙生九子,他家老二,”李知越给销售解释了一句,又转头看了邹飏一眼,“你要这个干嘛?”
“送樊均的生日礼物。”刘文瑞在旁边说。
“樊均属睚眦的?”张传龙头也不抬地边挑边问。
“他属你大爷的,”邹飏用手指也在盘子里找着,睚眦这个要求的确是过分了,“狗也行,有狗吗?杜宾。”
杜宾这个要求也并没有多不过分。
“这个……”销售有些无奈,“没有,有大耳朵狗。”
“大耳朵狗也不像啊,”邹飏想了想,“猫呢?”
“猫有的,”销售点头,“有普通小猫,还有猫爪子。”
“麻烦帮我找个猫爪子,”邹飏说,“我眼睛都挑花了。”
“散光加重了吧,”刘文瑞说,“这阵儿用眼过度。”
“这是个形容,”邹飏叹了口气,“你要不退学吧。”
最后挑定了一个猫爪子的小金管子,穿在了珠子中间。
邹飏试了一下,很漂亮。
“长度合适吗?”销售问,“还可以调。”
“就这样正好,他手腕戴这个合适。”邹飏说。
“你还知道他手……”刘文瑞说到一半又点了点头,“是,你抓过他手腕。”
李知越给他妈妈的礼物挑了个金壁辉煌的盒子,邹飏在几个盒子之前犹豫了好半天,最后挑了个非常简单的木色小盒子,什么装饰都没有。
从店里出来的时候,邹飏感觉整个人的心情舒畅了不少。
他伸了个懒腰。
“你要给那个吕泽送生日礼物吗?”刘文瑞问。
“给他送什么礼物,他谁啊我送他。”邹飏说。
“你继父的儿子,你妈的继子,你的继兄,说起来比樊均关系更近点儿。”刘文瑞说。
“我送你生日礼物是因为你是我继子吗?”邹飏问。
“你要这么说的话……我懂了爸爸,”刘文瑞恍然大悟,“还得是关系够好。”
虽然这么解释很合理,但邹飏却突然有些别扭。
刘文瑞要不这么问,他也就不多想了。
但他问了。
按理说,如果一个事儿真的合理,就应该没有疑问……
邹飏点点头:“走,去逛逛外面那个集市。”
“是个什么集市?”张传龙问。
“咖啡还是什么的吧。”李知越说。
“又喝啊……”
的确是咖啡集市,还有乐队什么的。
很热闹,咖啡摊上放着音乐,乐队在旁边唱,没一首能听得出调的,大家都混一块儿。
邹飏举着手机录了一段。
点开樊均的对话框想发给他,但愣了一会儿,最后又还是取消了。
樊均的听力,似乎不太适应这种闹哄哄的场景。
其实也许不光是听力,樊均整个人似乎都不太能融进这种热闹的环境当中,人稍微多点儿,就感觉他有种要从身边消失的感觉。
樊均跟他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那天的转人工。
这人说是让他好好复习四级考完再约课之后,就没再联系过他。
相当干脆了。
干脆得让人有点儿尴尬。
还有点儿生气。
邹飏把手机塞回兜里。
不过看得出来,樊均对除吕泽之外的大学生有滤镜,对他的复习和考试看得比他自己都重。
想到这儿,邹飏生气之余又莫名其妙有点儿心酸。
一帮人逛到中午,邹飏请客,吃了一顿声称是本地融合菜实际就是所有的菜都不好好做的饭。
下午这帮人的逛街之魂终于苏醒,从商场里到商场外,看着有点儿意思的每一个店都要进去,衣服要扯起来看看,东西只要没写不让摸的就都要拿起来瞅瞅……
在象牙塔外浪了一天,大家才终于在意犹未尽但身体已经不允许的状态下决定回学校。
“先陪邹飏去一趟……”刘文瑞说。
“不用了,”邹飏打断了他的话,“我自己去吧,我怕你们死路上了。”
“这话说的,我们是那么弱的人吗?”李知越说。
“是。”邹飏点头。
刚想看看往哪边儿走能扫着车,手机响了。
拿出来看了一眼,居然是老爸。
他冲几个人竖了竖食指,接起了电话:“喂,爸。”
几个人同时凑到了他手机旁边听着。
“小飏,你在……外面吗?”老爸的声音传了出来,听起来挺安静。
“嗯,”邹飏应了一声,老爸这个电话打得有些突然,他脑子飞快地转着,“你回家了吗?”
“刚回,”老爸说完又顿了顿,“你怎么知道我出去了?”
“我……”邹飏放慢语速,“下午过去了,门卫告诉我你……们出去了。”
几个人一块儿瞪着他。
看什么看,小区四个门呢,老爸也不可能去问。
“是么,”老爸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说了一句,“今天本来是在家的,临时说……出去逛逛,我这个脑子,忘了问你是不是今天过来了。”
“没关系。”邹飏轻声说。
我操。
张传龙用口型说了一句,手在身上来回搓着。
“要不……你吃饭了吗?”老爸说,“咱俩……”
“不用了,爸,”邹飏说,“我刚下车,到学校了。”
“那明天,明天……”老爸又赶紧说。
“没事儿爸,我下月再去吧,”邹飏说,“今天也是抽空去的,马上四级考试了,这月期末,还得复习……”
“哦,”老爸想了想,“我以为你……去年考过四级了呢。”
“我们学校大二才让考,”邹飏说完又补了一句,“我去年……跟你说过。”
去年他并没说过,但以他对老爸的了解,他不会记得。
“这样啊……”老爸果然轻轻叹了口气。
“我先挂了爸,”邹飏说,“同学帮我打了饭,吃完还得复习。”
“好的好的,”老爸说,“你……下月你考完试了,爸带你出去吃顿好的。”
邹飏没出声,过了一会儿才很低地应了一声:“嗯。”
然后挂掉了电话。
“我靠。”张传龙退后一步看着他,“我是第一次听你跟你爸打电话,你真……能装啊。”
“炉火纯青,”李知越说,“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牛逼吧,”刘文瑞很骄傲,“装了十几年了。”
“走走走走走,回学校,”邹飏伸了个懒腰,“不用过去了,爽——”
说爽是爽的,但老爸这个电话,多少还是有点儿影响情绪,他本来挺好的心情,打完电话就有点儿扬不起来了。
一连好几天都有些情绪低落。
对于这个爹,他是不屑和鄙夷的,但这层之下,他的感受要更复杂得多。
他想要的完整温暖的家,他想要的宽容的父爱,十几年的时间里都只能向这个人乞求,但这个人什么都没有给他。
而在另一段平行的日子里,另一段别人的生活里,他明明什么都可以给。
邹飏大部分时间里不会多想,情绪阅后即焚,钱到手即可,但偶尔也会做不到,会恨,会想不通,会憋屈。
手机响了一声。
邹飏视线没有移动,只是伸手摸过手机:“There is a growing consensus that the government……”
扫了一眼屏幕。
【樊】
他点开了消息。
【樊】主席把你们的照片都修好了,我这几天忙着忘了跟你说
【邹yang】我明天过去
【樊】不用过来,我把链接给你
【邹yang】识字吗?把我刚说的那句话念一遍
【樊】?
“樊教练,我要对战。”何川站在沙袋旁边。
“跟谁。”樊均问。
“你!”何川说。
“那你就是一拳流。”樊均说。
“什么意思?”何川问。
“就是我一拳,你死。”樊均说。
“……死就死,我要跟你对打,我天天不是体能就是沙袋要不就是步伐步伐,”何川说,“烦死了,还上什么护具,用得着吗,都没动力了。”
“行,”樊均点点头,拍了拍拳套,“来。”
“啊——”何川立马挥着拳就上来了。
右直拳右直拳右直拳左摆拳右直拳……比起他“踢馆”那会儿,进步已经很大了,但是……樊均基本就是慢慢后退,稍微闪避了几下。
一拳也没打中。
“你回击啊!”何川说。
“……你说什么?”樊均偏了偏头。
偏头的同时,他看到了门外有人走了进来。
逆着光,只能看到一个轮廓。
但那种不急不慢闲散的走路姿态,能一眼看出来。
是邹飏。
分神的瞬间,何川“啊啊”着冲了过来。
樊均看着那边,左手格挡之后,顺手一个右摆拳甩在了何川的护头上。
何川“嘭”地一声倒在了训练垫上,顿时失去了战斗的气势:“我……靠。”
“你怎么来了?”樊均看着已经走到了训练区旁边的邹飏,问了一句。
邹飏啧了一声,没说话,只是把手机拿出来点了几下,伸到他眼前:“念一遍。”
“我明天过去。”樊均笑了起来。
“还多久下课?”邹飏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何川,“这不是那天踢馆的大哥吗?”
“对,”何川说,“正是在下,何川。”
“下课了。”樊均走过去低头说了一句。
“我起不来了,太累了。”何川躺那儿一个劲儿喘,向他伸出了手。
“那躺会儿吧。”樊均拍开他的手,摘了拳套,走到邹飏身边,“是……要看照片吗?”
“不是,”邹飏说,“出去转转吧。”
樊均看了一眼外面,今天天气不是很好,这会儿阴得厉害,刮着风,看着像要下雨。
“我不想让我妈知道我过来了,”邹飏说,“今天也不是周末。”
“嗯。”樊均点了点头,“那……走。”
旧馆这附近实在没有什么可以“转转”的地方,两边不知所云的各种小店面,邹飏边走边看,甚至想直接站下说几句都得是堵在人家店门口。
沉默地转悠了好一会儿,樊均终于开口:“要不……跟我走?”
“……嗯。”邹飏点了点头。
樊均带着他直接从旁边的小路拐了一下,走进了一片居民区,转过几栋连体楼之后,邹飏看到了一棵大树,树下一圈石凳。
虽然被居民楼包围着,但这会儿居然很安静,四周也没有人。
“这几栋楼的人都走了,现在都是租户,附近开店做生意的,”樊均走到树下,“这会儿没什么人。”
“嗯。”邹飏抬头看了一眼天,有雨点落在了他眼镜上,他也走到了树底下。
“你今天……又旷课了吗?”樊均问。
“没,下午就一节课,”邹飏说,“你不让约课,要不这会儿正好可以上课。”
“我……”樊均顿了顿,“你不是马上就要考试了么。”
“嗯。”邹飏把背包扔到旁边的石凳上,从包里拿出了一个小纸袋递给他,“给。”
“什么?”樊均接过纸袋,往里面看了看,是一个木头小盒子。
“打开看看。”邹飏说。
樊均拿出了盒子,小心地打开。
手串,绿色的小珠子,跟邹飏手上的一样。
他愣住了,看着邹飏。
“生日礼物,”邹飏说,“虽然还……没到,但是……反正也就这个月了……”
樊均脸上写满震惊,明显是完全没想到。
“你……”他想说谢谢,但邹飏不让说。
他把盒子盖好,放回了袋子里。
停了两秒,他又把盒子拿了出来,打开再次仔细地看着。
“拿出来看看呗。”邹飏说。
樊均犹豫了一下,把手串从盒子里拿了出来,发现这个手串跟邹飏那条不完全一样。
“这是……”樊均问。
“是个猫爪子,”邹飏说,“本来想弄个睚眦,但人家没有。”
“这正常也不可能有吧。”樊均笑了笑。
“狗也没有立耳的,就有猫,”邹飏说,“我觉得猫爪子……也是很锋利的,也算护身符了。”
樊均盯着手串没出声。
“不戴上吗?”邹飏问。
“正日子再戴。”樊均笑笑。
“行。”邹飏点点头,“那个……虽然还没到,但是礼物都送了,就……生日快乐。”
第32章
“谢谢。”樊均还是看着手串,很仔细地来回看着。
邹飏这次没有让他闭嘴,只是也看着手串,笑了笑。
雨开始下了,余光里能看到四周的地面颜色一点点变深,只有他们站着的这棵树下,有一片圆形的浅色地面。
“你怎么知道我生日的?”樊均把手串放回盒子里,重新放进了袋子。
“去游乐园那天,”邹飏说,“在你残疾证上看到的。”
“眼神儿这么好。”樊均说。
“戴着眼镜呢。”邹飏说。
樊均转头看了一眼旁边:“有伞吗?”
“谁出门带那玩意儿,”邹飏说着往石凳上一坐,“就在这儿待会儿吧,也淋不着。”
“一会儿下大了就淋得着了。”樊均在他旁边坐下,把小袋子放在身边。
袋子没立住,倒了,他又把袋子扶了起来重新放好。
“还没到眼前的事儿不用管,”邹飏说着看了他一眼,“你往年的生日……过不过的?”
“也过,以前丽婶儿专门给我煮一碗面,”樊均笑笑,“后来……吕叔不太会做饭,就会给我买一块小蛋糕。”
“现在呢?”邹飏问。
“成年之后吕泽说不过生日了,”樊均说,“我十八以后就也……不过了。”
“他事儿真多,”邹飏啧了一声,“那你是不是没怎么收过礼物啊,上学的时候关系好的同学也不送吗?”
“嗯,不送,没有,”樊均说,“我初中高中都在二十一中。”
邹飏想了想,不说樊均的性格,就那个学校,的确不太好交朋友。
“查案子呢,问这么细。”樊均看了他一眼。
“也不是,”邹飏说,“就觉得你……”
“嗯,我很开心。”樊均说。
邹飏笑笑:“你这反应我都很开心了,我给刘文瑞他们送礼物,都没这个反应,演得相当假。”
樊均笑着没说话。
“转人工。”邹飏突然说了一句。
“……现在就是,”樊均说,“003号正在为您服务。”
“你这阵儿有那么忙吗?”邹飏说到这个就又有点儿不爽了,“不能就是为了不打扰我复习吧?这么伟大的吗?”
樊均笑了笑:“真忙,就是……”
邹飏看着他,樊均又有些犹豫着没说下去。
“编不出来啊?”邹飏问,“要不要我帮你。”
樊均轻轻叹了口气:“旧馆这边儿可能要拆了。”
“啊?”邹飏愣住了。
“前两年就有消息,但一直也没拆,”樊均说,“这回应该是真的了,就是不知道具体时间。”
拆迁对于很多人来说是好事,但对吕叔一家来说,就未必了。
新馆估计是要黄,旧馆场地是租的,拆迁就没了……
“那……”邹飏皱了皱眉头,“如果真拆了,吕叔和吕泽是怎么打算的啊?”
“吕泽要走,已经在找新地方了,”樊均轻声说,“他肯定是不愿意留在南舟坪的。”
“吕叔要跟他走吗?”邹飏问。
“吕叔不想走,”樊均说,“也不太好走,他那套房子不一定拆,就算拆了,可能也补不了多少……”
“你呢?”邹飏没等他说完又问了一句。
樊均没说话。
他没有回应,邹飏也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武馆在,樊均就可以一直留在南舟坪,武馆没了,吕叔可以留在南舟坪,老妈要真跟吕叔结婚了,说不定也会……
但樊均大概率是不太可能了,也不是小孩儿,还要一直陪在吕叔身边。
人家亲儿子都走了。
一道闪电在上空亮起,接着雷声从远处传来。
“走吧,”樊均说,“换个地方。”
“嗯。”邹飏应了一声,但并没有动。
雨点偶尔会从树叶间落在脸上身上,但不算密集,他不想动。
这阵儿复习虽然谈不上多认真,但还是累的,加上心情低谷期,整个人都有些提不起劲。
以前这种状态,他会一个人找个没人的地儿愣着,什么也不想,单纯就是发呆。
但现在他特别不愿意一个人待着,总觉得只要他一个人待着,就会真的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害怕看不到人,也害怕别人看不到他了。
如果要选择一个人一块儿待着,又不会影响他“愣着”的状态……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樊均。
很神奇。
居然不是刘文瑞。
刘文瑞太吵了。
刘文瑞见过他太多的另一面,早已经习惯,他任何状态都不影响刘文瑞的嘴。
相比之下,樊均很安静,而且能感觉得到,樊均就算看穿了什么,也不会轻易开口。
可以很安心地就那么一块儿愣着。
又一道闪电划过天空。
四周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雷声比之前更近了,像是从耳后滚过。
“要遭雷劈了。”樊均说。
邹飏看了他一眼,没忍住笑了起来。
“真的,孙旭磊他奶奶昨天骂我来着,”樊均说,“说我要遭雷劈。”
邹飏笑容都没来得及收:“什么玩意儿?她脑子已经被劈过了吧!”
“她儿子蹲了七天拘留所呢。”樊均说。
“所以呢?”邹飏简直无语,半天都没说出来话,最后回头往树上看了看:“这树有年头了吧?”
“嗯,百年老树。”樊均也回过头。
“一百年,没被劈过,”邹飏说,“安全得很,让老太太死了这条心吧。”
樊均笑着看了看他。
紧跟着四周突然一阵噼里啪啦轰隆隆,起码蒸饺那么大一个的雨点从树缝中砸了下来。
跟拳头似的,连着十几拳都砸在了邹飏眼镜上。
“靠。”他摘掉了眼镜,有点儿反应不过来,“是雨吗?”
“不是,”樊均把旁边的纸袋塞到了自己T恤里抱着,“泼水节呢。”
邹飏往脸上抹了一把,把眼镜塞进了包里。
这会儿就能体现出帽子的好处了,樊均戴着帽子,这种糊脸的雨都还能正常睁着眼睛。
“走吧。”樊均拽着他胳膊往旁边的楼道快步走过去。
从树下走到雨里的瞬间,两个人就被浇透了。
头发也都糊在了眼睛上。
“……我好像该理发了。”邹飏说。
樊均笑了笑,把衣服里塞着的纸袋拿了出来,又拿出手机,然后冲旁边打了个喷嚏。
“你……”邹飏一听这动静突然有点儿紧张,“发烧好透了没的?”
“早好透了,”樊均在手机上飞快地按着,“没事儿。”
“你发烧是什么原因啊?”邹飏看着他,这一趟拘留所加发烧,樊均比那天从拘留所出来的时候又瘦了一圈儿,吕泽看到应该很欣慰,减脂相当成功了。
“没休息好吧,”樊均把手机放回兜里,“我小时候就总发烧。”
雨还在下,没有刚才那么急了,但非常密,一副没有俩小时停不下来的架式。
楼道里一直没人经过,就他俩杵在这儿,身上滴下来的水汇成了两滩。
两人都没有说话,一块儿安静地看着外面像瀑布一样的雨水帘。
“我可能……”樊均突然开了口,“得考虑找工作了。”
“嗯?”邹飏用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这是续上了之前没有继续下去的那个话题,“南舟坪吗?还是……”
“南舟坪没有合适的,我之前也留意过,”樊均说,“武馆拳馆少,健身房没几个,也都不景气。”
“要……跟吕泽一块儿吗?”邹飏问。
虽然吕泽人傻事儿多,但毕竟是熟人。
“还不确定,”樊均说到一半低下头,“到时再说吧。”
“还是想找差不多的工作吗?”邹飏问。
“嗯,别的也不会啊。”樊均说。
邹飏往他那边走了两步,跟他并排站着。
樊均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语气里能听出很多不确定和不安。
他不知道怎么安慰,作为一个还有两年才毕业的学生,他也给不出什么就业建议,唯一能做的也就是站在旁边一块儿沉默着了。
没多大一会儿,一辆老头儿乐从对面两栋楼的中间开了过来,直奔大树旁边。
樊均吹了声口哨,老头儿乐回了声喇叭,开到他们这个楼道口停下了。
“后头挤挤吧,凑合能挤得下。”老四说。
“这……”邹飏探出脑袋看了看老头儿乐的后座,顶天了能挤下樊均和他的一条腿。
“赶紧的,”老四往前蹭了蹭,给他俩留出上车的空间,“我店里就我一个人呢,送完你们还得回去。”
樊均应该是经常坐老四的车,很熟练地从老四身后挤了上去,坐在了后排。
“来。”樊均冲他招手。
“往哪儿来?”邹飏看着他身边的空位,“就能放半个屁股……”
“上哪儿有那么大的屁股!”老四吼,“车座放不下你屁股你就坐他腿上。”
邹飏啧了一声,咬牙挤了进去,还弓着个腰找角度转身呢,老四已经一拧油门冲了出去。
惯性让邹飏猛往前一冲,要不是樊均戴着个棒球帽,他鼻子都能戳到樊均脸上。
“哎!”他手忙脚乱地想找个地方扶一下。
手顺着劲儿就往下撑了过去。
“你往哪儿……”樊均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往旁边带了一下。
虽然往人裤裆那儿招呼不应该,但手上的力得往下才能撑住身体,樊均这一抓一带,他整个人立马就要倒。
樊均倒是动作很利索,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裤腰往旁边拽了一下,邹飏转了半圈,半倒半砸地坐在了他旁边的位置上。
“我……靠。”邹飏扯了扯裤腰,甚至没明白自己是怎么就坐下了。
“我就说坐得下吧。”老四在前头说。
“……嗯。”邹飏往樊均那边看了一眼,“不好意思啊。”
“没事儿。”樊均笑了笑。
外头大雨依旧,车里虽然淋不着雨,但湿透的衣服都贴在身上,有些凉丝丝的。
刚杵楼道里还有风呢,都没什么感觉,这会儿俩人挤一块儿了,凉意才开始返了上来。
邹飏往樊均那边挤了挤。
樊均被他挤得胳膊都抬起来了:“你……最近放纵餐吃多了吗?需要这么大空间?”
邹飏笑了起来:“我冷。”
樊均抬着的胳膊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角度放下,举了一圈儿最后还是绕过邹飏肩膀搭在了靠背上。
老四开着老头儿乐没走任何一条大路,熟门熟路地在居民区的高高低低的楼中间穿行,邹飏看着车窗外。
大雨中的南舟坪就仿佛一个迷宫,从每一栋楼后转出来,都会看到一片差不多的旧楼,楼下的树,石凳石椅,楼道口墙边扔着的旧家具……
邹飏记路一直都还可以,但这地方,他感觉自己进来了根本出不去。
老四把他俩送到樊均楼下,又飚着老头儿急急忙忙回他的水果店去了。
“你先换套我的衣服吧,”樊均打开房门一边脱鞋一边把身上的T恤脱掉了,“你的就先扔我这儿……”
“嗯。”邹飏进了屋,关上房门,往樊均身上扫了一眼。
樊均身上没有太明显的伤疤,但清晰的肌肉线条间,一条条长短不一的暗色痕迹还是有些触目惊心。
樊均把湿了的衣服扔进洗衣机,又光着膀子去给邹飏找了一套衣服,内裤也拿了条新的:“你要洗个澡吗?”
“洗。”邹飏伸手狠狠揉了揉在沙发上把自己伸成一长条伸着懒腰的大黑,接过了衣服,进了樊均的浴室。
跟之前那次一样,樊均的浴室收拾得很干净整洁,老妈最喜欢的那种状态……邹飏两周没回家了,浴室也很整洁干净,保持着上次老妈收拾过的样子。
他拧开热水,对着脑门冲了快一分钟,身上的凉意才慢慢消散了,整个人也像一点点松弛了下来,他撑着墙,抬手抹了抹脸,轻轻舒出一口气。
洗完澡换上樊均的衣服,大小合适,感觉一会儿就要出去晨跑。
樊均没在客厅,厨房里有动静,邹飏推开门往里看了看。
“洗完了?”樊均还是光着膀子,正拿着个小奶锅站在灶台前。
“嗯,你干嘛呢?”邹飏问,他没戴眼镜,看不清锅里有什么,但闻到了生姜香味。
“煮了个姜糖水鸡蛋,”樊均说,“你刚不是说冷么。”
“……哦。”邹飏应了一声。
心里有什么地方莫名其妙地像是被拧了一下似的有点儿发酸。
樊均拿了个碗,把奶锅里的姜糖水鸡蛋倒进了碗里:“你去外面吧,我弄好拿出去,你要甜一点儿还是……”
“少少甜。”邹飏说。
樊均笑了笑:“行。”
邹飏站在门边儿没有动,看着樊均。
“怎么了?”樊均回头看了他一眼。
“没。”邹飏出声的时候发现自己声音居然有点儿颤。
樊均顿了顿,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过了身。
邹飏靠在了门框上,莫名其妙想到了小时候站在厨房门边看老妈做饭的场景,这段时间以来一直被他用复习强行压抑着的孤独感瞬间翻了上来。
复习太累了。
太累了人就会很敏感。
特别是他们这种文艺青年……
“邹飏?”樊均走了过来。
“我想哭。”邹飏说。
“你……”樊均抬手,又放了下去,从旁边的厨柜上抽了张纸巾递到了他面前,“已经哭了。”
“这么离谱吗?”邹飏伸手碰了一下自己眼角,湿着的头发上落下一滴水珠,冰凉的,接着指尖就碰到了眼角温热的湿润。
邹飏低头看着指尖,愣着。
紧跟着是一滴眼泪落在了手心里。
他抬眼看了看樊均,樊均沉默地也看着他。
“不好意思。”邹飏说着抬手抓着樊均的肩,往自己这边带了一下。
没等樊均站稳,他就一把搂住了樊均,低头迅速地把眼睛压在了他肩膀上。
第33章
樊均从有记忆起,就没怎么哭过。
小时候不敢哭,他越哭,樊刚打得就越起劲,慢慢的他也就不哭了,咬牙忍着,钻心的疼痛都能忍得住,眼泪自然也是忍得住的。
往后的日子里,哪怕是在吕叔和丽婶儿小心呵护关爱之中,他也都没再哭过。
也许是他跟任何人都没有过深交,甚至他身边的人里,除了丽婶儿和小时候的吕泽,他也几乎没有再见过谁哭……
眼泪就像是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而此时此刻,邹飏正在他肩膀上沉默地哭泣着。
就像上次一样,看上去永远都带着几分张扬的邹飏,哭起来非常安静。
几乎不发出声音。
哪怕是伏在他右肩上,也只能听到细微的吸鼻子的声音。
他看不到邹飏的眼泪,但能感觉到。
邹飏的鼻尖是凉的,压在他肩头的眼眶是滚烫的。
这次眼泪没有从邹飏脸上滑落,而是顺着他的肩膀,从他胸口上不断地轻轻滚过。
他有些手足无措,哭泣和眼泪对于他来说很陌生,他不知道应该说点儿什么或者做点儿什么,来安慰哭得如此沉默和内敛的邹飏。
他的手就那么在邹飏的腰侧抬着,过了好一会儿,他轻轻收拢双臂,抱住了邹飏,在他后背上轻轻地拍了拍。
第一下拍到邹飏的背,邹飏揽着他肩的胳膊就立马收紧了,狠狠地吸了一下鼻子。
樊均没有再动,也没再思考,就一下下轻轻在邹飏背上拍着。
……上次这样安抚的动作,还是对着小白。
跟任何人,他都没有过这样的安静而放空的依靠。
可能五分钟,也可能三分钟,邹飏动了动,抬起头把手里的纸巾垫在了他肩上,又重新压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眼睛疼了。”
“……压的吗?”樊均问。
“不知道,”邹飏笑了笑,声音里带着重重的鼻音,“我也……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
“没事儿,”樊均说,“想哭就哭了。”
“谢谢。”邹飏抬起了头。
樊均想说不客气,但想想还是没开口,只是松开了搂着邹飏的胳膊。
邹飏从桌上扯了几张纸巾,胡乱在脸上擦了几下,又把他肩膀上的眼泪擦了。
“不用管,一会儿就洗澡了。”樊均说。
“你去洗吧,”邹飏把纸扔到了垃圾桶里,转身往客厅走,“我没事儿了,这个劲儿过去了就好了。”
“嗯。”樊均应了一声,往案台上的碗里放了点儿糖,端到了客厅。
邹飏抱着大黑,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樊均还是把小桌支上了,把姜糖水鸡蛋放在了桌,然后去了浴室。
大黑这会儿很乖,团成一团趴在邹飏腿上闭着眼睛,爪子一下下虚空踩着奶。
邹飏端起碗,先喝了两大口糖水,还好哭的时间不长,糖水还是热乎乎的,带着微微的辛辣。
两口下去,整个人都暖了起来,特别是眼眶,让他有种错觉,似乎还能感觉得到樊均皮肤的温度。
邹飏放下碗,一手轻轻挠着大黑的脑袋,一手用勺把碗里的鸡蛋慢慢切碎。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哭什么,但哭完之后这种身心放松的愉快感觉还是很让人舒适的,甚至开始犯困。
樊均洗完澡出来,邹飏已经把一碗姜糖水鸡蛋吃光了,正靠在沙发上发呆。
“给。”樊均把他扔在浴室洗脸池边的眼镜放到了他手边。
“我说怎么看不清东西呢,”邹飏拿过眼镜戴上,“还以为眼睛哭肿了。”
“是哭肿了。”樊均把自己那碗姜糖水鸡蛋放到桌上,坐下开始吃。
“我以为你刚不冷呢。”邹飏看了一眼他的碗。
“是不冷,”樊均说,“我是饿了。”
邹飏笑了笑。
“看照片吗?”樊均看着他,“你看的话我投影给你看。”
“好。”邹飏点点头。
樊均起身关了灯,拉好窗帘,从旁边的小架子上拿过遥控器,打开了投影仪。
照片被投在了对面的墙上,再一张张自动播放着。
第一张出现的是刘文瑞。
“哟,”邹飏挑了一下眉毛,“瑞哥这还可以啊!”
“都拍得挺好的,”樊均边吃边说,“蓉蓉挺会拍照的,她们舞蹈室总拍,照片视频什么的。”
“这几位平时感觉骨头都硬得发脆了,这么拍出来居然还有点儿意思。”邹飏啧啧两声,“张传龙还想光膀子拍,还好没听他的,衣服遮着点儿还能拍出点儿感觉来。”
“嗯。”樊均笑了笑。
舍友们的照片一张一张的从墙面上依次划过,邹飏看着虽然也挺有意思的,但是……
“你这个自动播放,能调速度吗?”他问樊均。
樊均没说话,放下手里的勺,在手机上戳了几下,直接打开了那个写着“樊&邹”的文件夹。
他俩和小白的照片很突然地就那么出现在了墙上。
因为足够大,画面充满了冲击力。
“我靠。”邹飏推了推眼镜,看着照片。
几张带着小白的照片过后,就是他和樊均两个人的照片,光影之间,他俩或站或蹲,看上去……说不清,很舒服。
“我真帅啊。”邹飏说。
樊均正在喝最后一口糖水,忍着咽下去了之后才笑了起来。
“笑什么,”邹飏看着他,“我不帅吗?”
“帅,”樊均也看着他,“是真的很帅。”
“我从小到大,最有自信的就是长相。”邹飏说。
“你脑子也很好用。”樊均说。
“那是后来了,我爸总……我小时候一直觉得自己很笨,”邹飏说,“后来大点儿了才发现我其实还挺聪明的。”
“你爸……”樊均犹豫着没有说下去。
“放心骂,”邹飏说着又用指节敲了敲桌子,“骂。”
“有病吧。”樊均说。
“谁知道呢,可能有吧,”邹飏撇了撇嘴,“能生出我这样的儿子算他运气好。”
“嗯。”樊均点点头。
邹飏没再说话,靠着沙发,看着墙上一张张轮换着滑过去的照片。
最后一张照片停留在了墙面上,是他和樊均同时一个正蹬腿踹向镜头的定格画面。
手机响了一声。
【瑞思拜】还回来吃饭吗?还回来睡觉吗?
邹飏笑了笑,看向樊均:“你一会儿怎么吃饭?”
“外卖。”樊均说,“怎么?”
“你不用回旧馆吗?”邹飏问。
“六点半有课,”樊均看着他,“你……要一块儿吃外卖吗?”
“好。”邹飏点头。
“砂锅饭吧,”樊均拿出手机,“人工客服003号向您推荐酸菜五花肉。”
“行。”邹飏笑着,一边给刘文瑞回了条消息,一边又问了一句,“为什么是003号?”
【邹yang】睡觉
“馆里的教练编号,吕叔吕泽我,一二三。”樊均笑笑。
“吕叔还带学员吗?”邹飏有些意外。
“之前一直带,这两年才休息的。”樊均说。
【瑞思拜】怎么,睚眦教练不留宿啊?
【邹yang】滚
两份酸菜五花肉,樊均也很有仪式感地换了盘子,还煮了一锅紫菜蛋花汤。
外卖顿时有了家里厨房里做出来的温馨感。
“你是喜欢做饭吗?”邹飏看着桌上的餐具和饭菜们。
“也不是,我做得也不好,”樊均又拿了两个玻璃杯放到桌上,一人倒了一杯芒果汁,“主要是觉得……踏实。”
邹飏点了点头,没说话。
踏实。
他靠在厨房门边看老妈做饭时的那种感觉,大概也是一样的,踏实。
吃完饭两人遛达着回新馆,邹飏的车还是停在商场后门边。
“这阵儿真是学员的课排不过来?”邹飏问。
“真的,”樊均说,“你先复习吧,考完了安排你的课,还有他们的团课。”
“……行吧,”邹飏跨上车子,“走了,回去复习。”
想想又看着樊均:“我眼睛还红吗?”
“不红了,”樊均看了看他的眼睛,“眼睛鼻子都不红了。”
“那……我走了。”邹飏发动了车子。
“嗯。”樊均退开一步。
邹飏盯着仪表盘愣了一会儿,拧了拧油门,车开了出去:“拜拜。”
“拜拜。”樊均说。
邹飏骑着车很快消失在前面的小路上,樊均转身走进商场。
刚准备上电梯的时候,发现那家奶茶店已经挂上了转让的牌子。
他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
那个姐姐正坐在店里小桌旁发呆,看到他进来,问了一句:“喝什么?”
“你推荐一个吧。”樊均说。
“鲜芋牛乳吧,”姐姐站了起来,“我最喜欢喝这个了。”
“好,三个大杯,”樊均点头,扫了码,“你这个店……不做了吗?”
“暂时还得做着,有人接手了就不做了,”姐姐一边做奶茶一边叹了口气,“周末的生意都不怎么行,房租都不够交的。”
樊均也叹了口气,没说话。
“也不知道多久能转得出去,”姐姐说,“你是楼上那个腾龙武道的教练吧?”
“嗯。”樊均点点头。
“我看你们生意倒是还行,”姐姐说,“我给你们多加点儿芋泥哈,都邻居了。”
“不用,你别亏了……”樊均说。
“没事儿,卖不完也得倒掉。”姐姐笑笑。
这会儿铁帮和谭如都在吃外卖,樊均把奶茶放到他俩面前。
“散伙饭从现在就开始吃了啊?”谭如拿过奶茶猛吸了两口,“提前俩月啊?”
“吕泽跟你们说了吗?”樊均坐到桌子旁边。
“说了,”铁帮说,“下周财务过来弄账目,我感觉到不了八月,他跟你说什么了没?”
“没。”樊均喝着奶茶。
“哎,说真的,再弄了新馆你们跟过去吗?”谭如问。
“我应该会去吧,跟现在差不多的话,省得再重新找了,”铁帮叹了口气,“我也习惯了,不想换老板,吕泽虽然……但工资福利什么的都还是到位的。”
“樊哥呢?”谭如看着樊均。
“还……不知道。”樊均笑笑。
“我估计也会跟过去,”谭如说,“要不你也还是一块儿去吧,熟人舒服。”
樊均没说话。
有些事儿,不提不聊,就没有那么慌乱。
一旦出现在脑子以外的地方,所有的害怕和迷茫,就一下变得清晰起来。
“一张放床头,一张放墙上,每人再挑一张拿出来做宿舍照片墙……”刘文瑞一边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照片一边安排着,“别的就自己看着办吧。”
“我要把剩下的都做照片墙贴我床这儿,还有桌子这儿。”张传龙盯着屏幕欣赏着自己的英姿。
“提醒一下你们,”李知越靠在床边,“不要真觉得自己就是照片上这样了。”
“我们能有照片上这样的瞬间,”刘文瑞说,“就说明我们是这样……照片都挑好没,我买镜框了啊,还要洗照片呢。”
邹飏一直没参与讨论,盯着手机。
“你的照片挑了没?”刘文瑞一屁股坐到他床边,再往他床头一靠,把他往里挤了挤。
“我就不弄了,你帮我挑一张放照片墙就行。”邹飏说。
“所以我那天就说你不拍单人的不行,”刘文瑞啧了一声,“现在好了吧,床头不能放,桌上也不好放……”
“有什么不好放的?”张传龙说。
“双人的,全是双人的,”刘文瑞一巴掌拍在他背上,“你倒底怎么能跟我们一个专业还一个宿舍的!”
“说明你们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牛逼。”张传龙说。
“滚!”三个人同时开口。
【邹yang】他们要把照片放大装相框里,你的那些要弄吗,弄的话让他们一块儿了
【樊】好
【邹yang】你注意一下你的态度
【樊】疯狂拍手.jpg
【樊】好
邹飏笑了,胳膊怼了怼刘文瑞:“挑几张樊均的,也一块儿放大了吧。”
“没有樊均的,”刘文瑞说,“只有樊俺得邹。”
邹飏转头看着他:“……你得亏是四级没报口语啊。”
“你就说你能不能听懂。”刘文瑞说。
邹飏没理他,低头继续看着手机。
刘文瑞突然凑过来往他手机上看了看,邹飏迅速把手机转开:“干嘛。”
“我靠?”刘文瑞还是看到了,转头盯了他一眼,低声问,“樊均不跟着吕泽干了吗?”
“新馆不打算在百顺那儿做了,”邹飏也低声说,“旧馆那边儿也可能快拆迁了……樊均可能得重新找工作。”
“为什么?”刘文瑞问。
“嗯?”邹飏看着他。
“他继续跟着吕泽不就行了?”刘文瑞说,“反正都是换地方,吕泽再烦人,也认识十几年了吧。”
邹飏没说话,是啊。
“是钱难挣屎难吃,但吃完屎了能挣着钱就先挣着嘛,过度期嘛,”刘文瑞说,“你不是也总上你爹那儿吃屎么,一直得吃到你毕业找到工作……”
“闭嘴!”邹飏皱着眉,顿了顿又说了一句,“我倒是真没从这个角度想过……”
“关心则乱,正常,以前你摔伤的时候,医务室就在旁边,我不也急得先往你伤口上糊了一把泥么,”刘文瑞说,“关心则乱。”
第34章
樊均坐在前台后头,看着吕泽和老刘剑拔弩张。
“你跟商场的合同到期之后我就搬走,”吕泽说,“多一天我也不会留,但是到期之前,早一天我都不会走。”
老刘拿了根烟出来叼着,在兜里摸火机。
“叔。”樊均叫了他一声。
老刘没往他这边儿看,跟没听见似的,把烟给点着了。
樊均打了个响指,又脆又响。
老刘没忍住,拧着眉转过了头,樊均看着他,指了指墙上的禁烟标:“掐了吧叔。”
老刘叼着烟没动。
樊均起身,从垃圾筒里捡了个学员用过的一次性杯子,接了点儿水,站到了他面前。
“你们今天都没人上课,还装高雅呢。”老刘有些不爽地又猛嘬了一口,把烟扔进了杯子里。
“今天高考,一圈儿路都封了,”吕泽说,“我们学员进不来不上课正常,您不用操心。”
“我可跟你确定好了,到期你就走是吧?”老刘指着吕泽。
“是。”吕泽说。
“到时我可就按时带新租户来了啊,好几家等着我回复呢,”老刘说完就转身往门外走,“你再想找到这么大的场地可就难喽。”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吕泽说。
老刘大声的干笑了两声,转身走了。
吕泽是铁了心要走了,估计新场地也已经有了备选项,樊均坐回椅子上,有些茫然。
“这几天我都得在外面跑,”吕泽看着他,“这边儿就都你看着了。”
“嗯。”樊均点了点头。
“现在看中的场地有好几个,地段和价格都差挺多的,”吕泽皱了皱眉,说得有些费劲,“我得来回比较……一个人跑不过来,我爸的意思……就……也是……”
樊均没有说话,但已经能听出吕泽想要说什么了。
吕叔还是想让他帮着点儿吕泽,也算是试着往外走一走。
“我……不知道行不行。”樊均开了口,吕泽说得太费劲,他也不想就这么听着,看上去跟看笑话似的。
“没事儿,不急,过几天的,”吕泽说完推开了玻璃门,“等我再筛一遍,确定了几个的,你再……看看能不能跑一跑。”
“嗯。”樊均回答的时候门已经关上了。
过几天的。
樊均听到这句顿时就松了一口气。
他哪怕并没有正式答应吕泽,话说出口的瞬间还是一阵心慌,突如其来的恐惧感让他整个人都僵了几秒。
但他之所会开这个口,没有直接拒绝吕泽,也是因为很清楚,无论有多恐惧,有多难,这一天总会是要来的。
开了口也就没给自己留下什么回头的空间了。
稍微缓过来一些之后,他对于要出去“跑一跑”的事,第一反应是希望有个人能一块儿。
而跟这个反应几乎同一时间出现的,是邹飏。
他自己都愣了好几秒。
一个马上就要24岁的人,需要一个只有19岁的学生陪着。
他笑着叹了口气。
邹飏要考四级,四级过了之后是期末考试周,邹飏不可能有时间陪着他到处转悠,虽然他知道邹飏应该会愿意。
“就这个吧,什么定速巡航蓝牙ABS都有,”大头鱼拍了拍车头,“这个我之前开过,还挺结实的,摔八百回都没坏,就掉点儿漆,电池也够……”
“你是不会开车吗?”樊均看了看眼前这辆机甲风的电动车,还挺好看的,没有邹飏那辆拉风,但后座能载人。
“娟儿学开电瓶车那阵儿摔的,”大头鱼笑了起来,“你这人。”
“后来学会了没?”樊均又问。
“没,不学了,上学那会儿教她骑自行车都学不会,”大头鱼边说边乐,“有些人就是天生的,反正出门我送她,不学不学吧。”
樊均笑了笑。
不知道为什么,偶尔这种细小的,在很多人生活里不会留下痕迹的小事,都会让他心生羡慕。
“你是要出去帮着跑吗?”大头鱼问。
“嗯。”樊均应了一声。
“以后是也要走了啊?”大头鱼有些感慨地又问了一句。
“总是……要走的。”樊均说。
“是啊,”大头鱼叹了口气,“从小到大一块儿长起来的那些,就剩咱俩和老四了吧,再过阵儿就剩我和老四了。”
樊均没说话。
“等这儿一拆,就都东一个西一个了,”大头鱼拍了拍他的肩膀,“多联系啊。”
“嗯。”樊均点头。
电动车的这家店,老板是大头鱼的熟人,价格比较合适,该配的东西一次都给弄好了。
樊均跨在车上,看着前方的路,琢磨着去哪儿先转转。
他对南舟坪是很熟的,除了南舟坪边缘那些逐渐繁华起来的地段,中间这一大片,他基本都知道。
近一些的他走过去,远一些的扫个车或者开吕叔的那辆小面包。
眼下他没什么明确的目标,发动了车子之后顺着河边的路往前开了出去,中间没有拐弯,也没有停留,所有的路口都是往直走。
一直开到了南舟坪的最外围,他很少来的地方。
再往前,就是另一个区了,跨过这个区,就是邹飏他们学校所在的区,不算之前走过的这一段,还得有个七八公里。
四周变得有些陌生。
听着很陌生,同样是混杂着的各种声音,却跟平时听到的不一样,他需要用力去听去辨别。
看着也不再是标准的南舟坪的样子,旁边的小区很气派,街道也宽了不少,两边的商铺都很新,装修也都挺有个性。
还有好几家店门口挂着祝高考考生顺利之类的牌子。
南舟坪核心区一直没什么高考气氛。
吕泽高考那会儿,他没什么感觉,甚至都没见过几次面。
樊均把车停在路边,顺着人行道遛达了一会儿,又走进一家烘焙店,买了一盒蛋挞和一杯咖啡。
店门口放着两个假装桌子的工具箱,还有几张怎么坐都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户外椅,坐着靠不着后背,靠着就只能半躺,吃点儿东西渣子掉一身。
吃了两个蛋挞,樊均多一秒都没再坐着,起身把蛋挞和没喝完的咖啡放到车上,掉头往北小街开了回去。
这一趟没出去太长时间,也并不劳累,但在谭如和她的学员吃蛋挞的时候,樊均躺在训练台上就睡着了,来上课的学员喊了他好几声他才醒。
高考三天,刘文瑞手机都一直拿着,时不时在他们家的欢乐一家亲里发表一些“过来人”的经验和安抚。
邹飏算起来是家里最小的,后头没有他需要关爱的高考学子了,而且他高考在老爸的加持之下算是没考好,他也没什么经验可传授的。
他现在只想把四级给过了,本来他并没觉得有多大压力,比起瑞思拜的俺的邹,他还是强得多的,但樊均似乎很关注他的四级考试。
有种莫名就背负了某人期待的压力。
他甚至觉得要是四级没过,他都没脸去见樊均。
他对老妈都没有这份执念。
……稍显诡异了。
客服003这回并没有完全下线,在他偶尔发个消息说点儿废话的时候,都会回复,聊上几句。
【邹yang】我妈这几天怎么样,我看她没发朋友圈
【樊】挺好的,刚还跟吕叔出去打听拆迁的事
【樊】发愁
……
【邹yang】你今天发的学员不是冠军的吗?你策反了?
【樊】冠军天天出去奔波场地的事没空上课
……
【樊】新车.jpg
【邹yang】哟,刚买的吗
【樊】昨天买的
【邹yang】挺酷的
【邹yang】你买车干嘛
【樊】代步
【邹yang】这废话答得跟没问似的
……
所以邹飏知道,老妈跟吕叔一块儿发愁拆迁以后的事儿,吕泽每天出去奔波看场地,樊均买了辆挺酷的电动车,开车带小白去跑步了,还带过大黑出门,但大黑有点儿应激,就又赶紧送回家了……
【樊】它一直抠着我的肉
……
【樊】复习怎么样
……
【樊】考试顺利!
【邹yang】考完我们过去找你,中午一块吃饭
“小飏啊,”老妈的声音的电话在那边响起,“准备考试了吗?”
“跟宿舍的吃早餐呢,”邹飏说,老妈昨天晚上已经跟他打过电话,不知道为什么一大早又打过来,“有事儿?”
“就是忘了交待你要吃早点,要不脑子转不动。”老妈说,“牛奶别喝了,容易拉肚子。”
“嗯,没喝。”邹飏看了一眼手里拿着的牛奶盒子。
“那就行了,你好好考啊。”老妈说。
“嗯,放心。”邹飏笑笑。
老妈平时不太记事儿,邹飏很多事跟她说过她转头就不记得了,也不是记忆力不好,就是不在意,老爸以前还说过她自私,只记自己的事。
要说邹飏一点儿都没想法,也不对,小时候多少是有些失落的。
但老妈在一些关键的事情上不会忘记,比如他考试,他的生日,他从小到大受过的伤之类的。
相比之下,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六一那天转账一万六的老爸,其实没什么立场指责他前妻。
邹飏轻轻叹了口气。
“别叹气!”刘文瑞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要进考场了叹什么气啊!”
“哇,”邹飏换了个腔调,“我真棒!咱们真棒。”
“没错。”几个人一块儿点头。
“现在开始进行大学英语四级考试,首先进行写作部分,作文题目在试题册背面……写作部分考试时间为30分钟……不得打开试题册……现在请考生开始作答写作部分。”
语音播报结束,邹飏拿过试题册,抠下背面的条形码,还没贴完,旁边已经有人伏到了桌面上,一副已经开始写了的状态。
这么利索的吗?
邹飏为了合群,伏到桌上把条形码贴上,填好考号名字,他转了转笔,盯着题开始看……
“考完了,这事儿就翻篇了啊,翻过去了,”考试结束几个人刚一碰头,张传龙就喊上了,“起码今天不许再提了。”
“去南舟坪吗?”李知越问。
“话题转得这么生硬吗?”张传龙看着他。
“刚才的考试……”李知越也看着他。
“南舟坪。”张传龙马上说。
“走。”邹飏把包往背上一甩,一边给樊均发消息一边快步往前走。
几个人换了四个地方才扫齐了四辆共享,骑着往南舟坪那边儿去了。
这会儿不少人都往市中心的方向去,就他们几个是往相反的方向。
“要不要让樊均出来?”李知越说,“我们飚过去得半个小时了,中间会合快一点儿吧?”
邹飏没说话,其实任何人的第一反应都会是这样,但他还记得老妈的那句话。
“他就在这儿,不太出南舟坪。”
之前不太清楚樊均不太出南舟坪是什么意思,现在虽然一直也没专门问过,但已经能猜到有可能是为什么。
“先过去,”邹飏说,“他有课。”
“行吧。”刘文瑞一拧车把,冲到了最前面,“同学们飚起来吧……”
这会儿正是中午车流量比较大的时间,他们几个夹在一堆电瓶车里,速度根本起不来。
“前面路口左转走小路吧。”邹飏说。
“行。”刘文瑞应了一声。
正好前方变了绿灯,邹飏一拧车把从路口转了出去。
还没转到路口中心,就听到了发动机的声音,左侧余光里有东西冲了过来。
同时听到了身后刘文瑞的吼声。
吼的什么没听清。
紧跟着被撞飞的感觉倒是很清晰。
跟樊均踢他一脚还是不太一样的……冲击力大得多,身体各个部位依次接触地面时的撞击感也要强得多。
……腿很疼。
这下麻烦了。
一点了。
铁帮去吃饭了,樊均坐在训练台上,拿着手机。
邹飏还没有打电话过来,最后一条消息是一个半小时前发的,说他们马上过来了,按说早就该到了。
但他刚发了好几条消息,邹飏都没有再回复。
樊均又看了一眼时间,拨了邹飏的电话。
那边一直响铃到自动挂断,也没有人接听。
他有些不踏实,从列表里找到了瑞思拜的名字,刚想给他发个消息问问的时候,刘文瑞的语音通话请求就弹了出来。
樊均愣了愣,立马点了接听。
“樊哥!”刘文瑞的声音有些慌乱,语速很快,“别跟邹飏他妈妈说!”
樊均拿着手机的手微微抖了一下,这一听就是出事了。
“嗯,”他先应了一声,然后才问了一句,“出什么事儿了?”
“邹飏出车祸了……”刘文瑞说。
“什么?”樊均站了起来。
“我来说,你这说得跟他死了一样,”李知越的声音传了过来,“樊哥我李知越。”
“嗯,怎么了?”樊均换了鞋,往门口走过去。
“邹飏被个闯红灯的车撞了一下,腿伤了,”李知越说,“现在在医院,跟你说一声,他不想让他妈妈知道,你跟她说了我们今天过去找你吃饭吗?”
“没说,”樊均说,“他在哪个医院,我现在过去。”
“就近送的一附院,”李知越说,“不是特别严重,你不过来也行的,他一会儿打完石膏还要过去呢……”
“他有病么,”樊均说,“我过去。”
中午这会儿馆里没有学员,樊均直接把门锁了,路过舞蹈室的时候他探了半个身子进去,把钥匙扔给了蓉蓉:“告诉铁帮我出去一趟。”
“哦,”蓉蓉接住钥匙,“去哪儿啊?”
樊均没回答,转身顺着电梯跑了下去。
蓉蓉问他的时候,他才猛地反应过来。
有些发慌。
一附院,在哪儿他不知道。
但肯定不在南舟坪。
第35章
“疼吗?”刘文瑞坐在病床上,一下下抚摸着邹飏腿上刚打好的石膏。
“不疼,”邹飏看着他的手,“就是有点儿恶心。”
“刚不是说没有脑震荡吗?”张传龙一下紧张了,转身就想出去叫护士,“怎么还恶心了啊!”
“他恶心我呢!”刘文瑞瞪了他一眼,“一边儿坐着去!”
“你是有点儿恶心。”李知越靠在门边笑得不行。
“我手机呢?”邹飏问。
“先缓缓再玩吧,”刘文瑞皱着眉,“医生都说了你这个头也是要休息的,要不都不会让你住院。”
“手机手机手机手机手机……”邹飏看着他。
“哎呦你大爷的,”刘文瑞从包里拿出了他的手机,“要多少个啊四个够吗?”
邹飏接过手机,把相机打开,调整角度,把自己的脑袋和腿连带三位舍友都框上:“给我一个焦虑的表情。”
几个人同时拧起眉毛看向他,邹飏拍了一张照片。
“发给你爸吗?”刘文瑞果然还是最了解他的。
“不,发朋友圈,仅他可见,”邹飏低头检查着照片,放大来回看了几遍,以免有什么破绽,“樊均刚是不是给我打电话了?”
“嗯,打到我这儿了。”刘文瑞说。
“他说他马上过来。”李知越说。
邹飏一下抬起了头:“你们让他过来?”
“他自己要过来的,”李知越对他的反应有些莫名其妙,“文瑞上去就一句你车祸了,他不可能不过来吧。”
“他……”邹飏不知道该怎么说,也顾不上发朋友圈了,赶紧点开樊均的聊天框。
【樊】到了吗?
【樊】到了直接打电话我下去
【樊】是有事吗?
邹飏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打电话过去,樊均估计已经在路上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于是先发了个消息。
【邹yang】你过来了?到哪了
今天的阳光很刺眼,樊均戴着帽子和墨镜,还是会被地面的反光晃到。
也许是因为这边儿已经没有了南舟坪那种属于古老城区的绿化,道路两边的树明显要比南舟坪的少,也要小得多……
屏幕上的导航在强光下有些看不清,樊均戴着耳机。
但耳机并不能隔绝身边混乱的车水马龙,他需要集中注意力才能听到导航的声音。
稍微一走神,声音就会飘走。
“老子问你话呢!让你烧开水你烧哪儿去了?”
樊均皱了皱眉,抬眼看了看前方,等红灯的电瓶车停了一片。
前方红绿灯直行。
“你他妈到底有什么用?来来来,你过来,给你爹说说,你他妈到底,有什么用?”
“过来!”
绿灯亮了,樊均跟着大家一块儿往前,混在人群里,让他稍微有片刻安宁,但满眼晃动着的车和人却带着隐隐的窒息感。
“过来,”樊刚冲他招了招手,脸上带着笑,“来。”
他犹豫着慢慢走过去。
离着樊均还有半个屋子的距离,樊刚就已经冲了过来,对着他的脸一脚踹了过来。
他只感觉脑袋猛地往后一仰,身体往后跃起,再重重摔在地上。
眼前一片带着红色的金光闪过。
混乱的声音中有喇叭响起,樊均猛地吸了一口气,回过头时看到身后因为他急刹而满脸怒火的樊刚。
回来就杀了你!
他闭了闭眼睛,拿掉了耳机:“不好意思。”
樊刚消失了,变成了一个面色有些不爽的大哥。
他把车开上了旁边的人行道,停在了一个有树荫的停车位里。
跨着车愣了一会儿,他才慢慢缓了过来,低头长长舒出一口气。
今天还算不错了。
至少没有一直沉浸在樊刚随时出现追杀他的恐惧里。
不过从兜里摸出手机的时候,他能看到自己的手还有些发抖。
他看了一眼手机。
果然,有邹飏的消息和四个未接来电。
他没顾得上看消息,正想把电话回拨过去,邹飏的第五个电话已经打了过来。
“喂?”他接起电话。
“我靠,”邹飏声音里听得出猛地松了一口气,“你怎么不回消息也不接电话?”
“街上声音太杂了,”樊均说,“我没听见。”
“到哪儿了?”邹飏问。
“我……不知道,”樊均看了看四周,陌生的街景让他一时间无法聚焦任何一栋建筑和任何一个文字,他顿了顿,“我在出租车上。”
“你打车的?”邹飏愣了愣。
“嗯。”樊均应了一声。
“那行吧,”邹飏声音一下轻松起来,“你到医院了打个电话,我让刘文瑞去门口接你。”
“嗯。”樊均应着。
“告诉司机停后门,住院部这个门。”邹飏说,声音不急不慢,很平稳。
“嗯。”樊均继续应着,感觉视线慢慢清晰了。
老爸的声音里带着听不出真假的焦急:“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能不跟父母说呢!一附院哪个病房?”
“没多大的事儿,真的,”邹飏靠在床上,皱着眉,“爸你不用过来……”
“我中午刚跟人吃了饭出来,离一附院没多远,我现在就过去,”老爸没给他再推辞的机会,一通说着,“你把你病床号……”
邹飏一脸无奈地看着病床前几位同样满脸哀愁的舍友。
本来就朋友圈卖个惨,没想到演得太到位,把老爸的慈父之魂给勾出来了……
与此同时,一顶棒球帽从门病房门的玻璃窗外一闪而过,接着很快又闪了回来。
邹飏一下坐了起来,指着门。
电话里老爸还在说什么,他盯着玻璃窗也没细听,戏都接不住了。
樊均的脸凑近,出现在了玻璃外,往里看了看。
没等刘文瑞过去开门,门就被推开了,樊均走了进来。
“樊哥。”几个人小声打了个招呼。
邹飏直接把电话挂掉了,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问人啊,”樊均也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在他缠着绷带的脑袋和打着石膏的腿上来回扫视着,“你……怎么这么严重?”
“你把你爸电话挂了?”刘文瑞也震惊起来。
“就说我刚晕过去了。”邹飏说完又看着樊均,“我的伤不严重。”
“你不是……晕过去了吗?”樊均说。
“被撞的是你吧?”邹飏笑了起来。
樊均顿了顿才反应过来,跟着也笑了。
“别太欢声笑语了,”李知越提醒他们,探出头往外看了看,“你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来了……”
“他说离这儿不远,我就知道是在哪儿吃了,就那个什么聚福楼的,”邹飏说,“过来差不多二十分钟吧。”
“樊哥坐会儿吧,”刘文瑞往床尾挪了挪,“坐……”
“别坐病床上。”一个护士走了进来。
“好的姐姐。”刘文瑞立马站了起来。
护士给他换了瓶药水出去之后,四个人就那么站在床边看着邹飏。
应该是想聊点儿什么的,但又怕邹导突然进来情绪来不及切换,于是就都莫名其妙地沉默了。
邹飏其实想跟樊均聊两句,毕竟之前去游乐园,樊均就有过状态很差的情况,但又不能当着这帮人的面问。
最后他犹豫了一下,看着樊均:“我妈……”
“嗯?”樊均往床头这边走了两步。
邹飏没说话,眼睛往李知越他们那边扫了一眼。
“我们去外头监视一下,”李知越马上转身往门外走,“你爹要来了提前通知你。”
“你认识他爹啊?”刘文瑞跟着,“你还监视上了。”
“你瞎了吗你不在啊?”李知越说。
“我们宿舍评不了优就因为你俩总吵。”张传龙跟着出去,带上了门。
“珊姐今天在旧馆,”樊均说,“我没跟她说。”
“我不是要问她。”邹飏说。
“嗯?”樊均看着他,又凑近看了看头上的纱布,“你头……”
“摔地上磕了道口子,缝了三针,”邹飏说,“腿骨折也不算严重,观察一下没什么事儿下午就可以出院了。”
“哦。”樊均点了点头,眉毛却还是皱着。
“你过来……”邹飏这会儿有机会问了,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的时候……”
樊均看着他。
“顺利吗?”邹飏问。
樊均没有说话,似乎是在琢磨他为什么会这么问。
“那天去游乐园,”邹飏叹了口气,轻声说,“感觉人多了你会不舒服,我妈……说你不怎么离开南舟坪。”
“嗯,我在南舟坪十几年,”樊均说,“一共也没出去过几次,每次出去是做什么都能记得。”
“我靠,”邹飏没压住自己的震惊,“你NPC啊。”
“是的。”樊均笑笑。
“你是……”邹飏一咬牙,“要躲樊刚吗?”
樊均轻轻把帽子往上抬了抬,帽檐下的视线落在他脸上,好一会儿才说了一句:“是。”
“一会儿我爸过来,应付完他,就回南舟坪吃饭。”邹飏看了一眼手机。
“就在这边儿吃吧,”樊均说,“没事儿。”
“行,”邹飏没有坚持,立马点开手机,“有个私房菜,我看看现在还有没有营业,订个座……”
“你爸。”刘文瑞推开门,脸卡在门缝那儿说了一句。
“你大爷。”邹飏头也没抬。
“来了!”刘文瑞压着声音,又扭头冲走廊那边喊了一句,“叔,这儿!”
邹飏头还是没抬,手机往旁边柜子上一扔,靠回了枕头上,脸上舒展的表情瞬间收了起来。
樊均靠在墙边看着他,眉毛没忍住挑了一下。
“小飏?”一个男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虽然邹飏跟珊姐长得很像,但看到这个男人时,樊均还是能看出来他就是邹飏的爸爸,很年轻,身姿挺拔,并且帅。
父母都长得很出众,所以邹飏帅得有理有据。
不过跟珊姐不同,邹爸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高高在上。
他先是往樊均身上扫了一眼,没等樊均做出反应,他已经走到了邹飏床边。
“爸,我没事儿,”邹飏叹了口气,“你怎么还是跑来了。”
“你怎么还挂我电话呢?”邹爸说。
“怕你问我病床号……”邹飏转头看向病房窗户,低声说,“就挂了。”
这句樊均在这个距离基本已经听不清,看邹飏口型猜的。
“你这孩子……检查都做了?头拍片子了没?”邹爸摸了摸他头上缠着的纱布,又检查了一下他的腿,声音也低了下去。
樊均看不到他的嘴,不知道说了什么。
“爸,爸,”邹飏拉住了他的手,“真没事儿,我没那么娇气,已经检查了,头下周拆线,腿也不严重,你别担心。”
“那也还是要打个……”邹爸声音听还是听不见,但说到一半他转过了头,看着樊均,“你……”
樊均也看着他。
怎么,要回避?
樊均转身走出了病房,关上了门。
刘文瑞他们几个正在走廊上站着,看他出来,李知越从手里拎着的塑料袋里拿了瓶冰红茶递给他。
“里头正演呢?”刘文瑞问。
“……嗯。”樊均笑了笑。
他知道邹飏在他爸面前跟在珊姐面前是不一样的,在珊姐面前跟在刘文瑞他们面前也是不一样的,甚至在他面前都还有另一个样子……
会累吗,那么多面。
哪一个才是自己。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邹爸看着手表从病房里出来了。
“叔走了啊。”刘文瑞说。
“嗯,下午还约了人,”邹爸都没往刘文瑞那边儿看,直接快步往电梯走,“麻烦你们照顾小飏了。”
“放心吧叔叔。”李知越说。
几个人回到病房的时候,邹飏似乎还沉浸在戏里,垂着眼皮看着自己胳膊上被蹭伤的一片血痕出神。
“咔——”刘文瑞过去在他脸上捏了捏,“任务完成了。”
邹飏啧了一声,抬起头往后仰了仰,伸了个懒腰。
再摸过手机看了看消息,一边回复一边说:“我订个桌,一会儿去吃那个草边小屋的私房菜。”
“我靠,”张传龙立马从病床下面把邹飏的鞋拿出来,整齐地放在床边,“您请用鞋。”
“今天回去我就帮你打报告申请退学。”李知越说。
几个人帮着邹飏收拾东西,邹飏坐在床边打了个呵欠,转头看了看一直站在旁边没出声的樊均:“我爸刚是想让你叫主治医生过来呢。”
“我没听见他说什么。”樊均说,“以为让我回避。”
“很好,这给他撅爽了,”邹飏笑了半天,冲他竖了竖拇指,又学着老爸的语气,“这是谁?没礼貌!怎么这么没有礼貌!”
樊均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怎么?”邹飏笑着问。
“你没事儿吧?”樊均弯腰撑着床沿,低声问了一句。
邹飏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过了一会儿才轻声开口:“没事儿。”
“好了,您怎么走?”刘文瑞走了过来,“是等我去买个拐还是干脆就我们先背着你?”
“踢腿还要借个棍儿的人,背我?”邹飏说,“我现在骨折是没移位的,一会儿你们别再给我摔个粉碎性。”
“那是张传龙!”刘文瑞说。
“我背他吧。”樊均说。
“哎对啊!”刘文瑞拍了一下巴掌,“我们有樊哥呢!”
“我可不轻啊。”邹飏提醒樊均。
“也没多重。”樊均伸手。
邹飏抓着他的手借了个力站了起来:“你知道?”
“……我踢过,”樊均转过身,“差不多能估出来。”
几个人顿时笑成一团。
邹飏啧了一声,搂住他肩膀,借了点儿力往上一蹿,樊均回手兜住了他的腿。
第36章
邹飏上一次被人背在背上,还是初中的趣味运动会,刘文瑞手无负飏之力还非要背着他去打气球。
全程都非常惨烈,一开始他的手还能抠着邹飏膝盖窝,到后面就只能揪着邹飏的裤子,全靠邹飏自己用胳膊勒着他脖子,自己把腿往上收。
纯练核心。
虽然拿初中菜鸡刘文瑞跟24岁的武馆教练樊均相比显失公平,但趴在樊均背上的感觉完全不同。
除了不需要胳膊勒脖子,不需要收核心,可以完全放松之外……
说实在的,跟那天搂着樊均时的感觉也完全不同。
相比搂着,这种伏在人后背上,腿上有樊均掌心的温热,身体从某种程度来说被动贴紧的感觉,突然有些说不清的暧昧的安全感。
有种樊均的后背会感知到他心跳的错觉。
为什么突然会有这么离谱的感受,邹飏实在有些想不通。
好在手机响了,应该是私房菜那边发来的消息。
邹飏赶紧拿出手机,此时此刻此种姿态,他只能是胳膊从樊均肩上绕过去拿着手机回消息。
“……挡我视线了。”樊均说。
邹飏赶紧把举在樊均眼前的手机往旁边收了收,飞快地回着消息。
他让私房菜那边留了个最角落的包厢,景观是最好的,还安静。
今天的菜单也不错,都是他爱吃的。
“你看看菜单。”邹飏点开菜单,手机举在樊均眼前。
“……看不清,”樊均说,“你手机都快塞我眼睛里了。”
“不好意思。”邹飏笑了起来。
“菜单不是固定的么,看不看都一样吧?”樊均问。
“有一两个菜可以换,比如海鲜过敏啊,不吃香菜之类的,就可以换点儿别的。”邹飏说。
“我什么都吃,没有过敏。”樊均说。
“嗯,”邹飏把手架在樊均肩上,看着菜单,“我再看看喝点儿什么……”
樊均突然偏了偏头,脸往自己肩膀上蹭了蹭。
“出汗了?”邹飏马上问。
“……痒。”樊均说。
邹飏看了看他的脸,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刚一直就凑在樊均耳朵边儿说话呢。
也是这一瞬间,他发现自己一直能闻到樊均身上有种很清爽的青草味儿。
猛地就有些尴尬,一时之间都没能接上话……
樊均也没了声音,低头看着脚下的路,突然走得特别专心。
但还是在出医院大门的时候把邹飏的石膏腿磕在了门柱上。
他猛地停下了,扳着邹飏的腿就往上提,想看看石膏的情况。
“哎哎哎,没事儿,”邹飏拍了拍他肩膀,“你再往上点儿该给我大胯掰折了。”
“那你……”樊均迅速把他的腿归位,继续往外走,“柔韧性有点儿差啊。”
“那不是一直……没约上课么。”邹飏说。
樊均不再出声。
邹飏心里叹了口气。
几个人到了医院门口,樊均把邹飏放了下来,邹飏扶着他的肩,几个人一字排开看着街上的车和人。
站了好一会儿,樊均问了一句:“我们在这儿干嘛?”
“等车。”刘文瑞说。
“谁……”邹飏左右看了看,“叫车了?”
“现在的我。”李知越叹了口了气,掏出了手机开始叫车。
“我靠,”张传龙感慨,“樊哥要不问一嘴,我们得在这儿站到明天早上。”
“只有你。”邹飏也拿出了手机,“你们仨一辆吧,我跟樊均一辆。”
“草原餐厅是吧?”李知越说,“怎么搜不到。”
“草边小屋!”刘文瑞说,“你这个脑子还敢去考四级……”
“就考了,分肯定还比你高。”李知越说。
“我是不是说四级的事儿考完就翻篇儿了不要再提了!”张传龙打断他俩的话,“一点儿默契都没有……”
樊均笑着听他们聊天斗嘴,虽然大多数时间他不太插得上话,但就这种让人放松的气氛,他很喜欢。
理所应当的快乐和轻松。
他看了邹飏一眼。
与此同时邹飏的视线从他脸上回到了手机上:“还有五百米。”
“嗯。”樊均应了一声。
李知越叫的车先到,他们三个一走,邹飏看手机看得格外沉迷。
“你今天考试顺利吗?”樊均问。
“还可以,肯定能过,”邹飏说,“就是不知道多少分,无所谓了。”
“你腿这样,”樊均说,“不告诉珊姐行吗?”
“她半个多月没回家了,”邹飏说,“告不告诉她也都差不多,最近她不是跟男朋友一块儿发愁么,就不给她添乱了。”
邹飏本来还不错的情绪,因为他爸的到来变得又有些低落。
坐在车上收到了转账消息都没能让他兴奋高一些。
“你爸走的时候说下午还约了人。”樊均说。
“谁知道呢,这差不多是他口头禅。”邹飏靠在车门边,打着石膏的左腿一直伸到樊均面前。
樊均还想说点儿什么,但的确又没什么好说的,他对邹飏爸爸的印象并不好,也并不想替他说什么。
“说是要跟主任打个招呼,要叫主治医生来问问情况,”邹飏说,“其实也都是说说,等着我说不用不用不用,我要不说,他过一会儿也就当没说过了……”
樊均看了他一眼,想拍拍他的肩膀,但邹飏靠在车窗上,离他有点儿远,于是他在邹飏腿上轻轻拍了拍。
手刚要拿开的时候,邹飏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很用力。
只看手是真看不出来,这位学员握力惊人。
邹飏的手有很细微的颤抖,不知道是本来就抖,还是因为用力。
“但他对邹天瑞不说空话,邹天瑞感个冒他都会安排熟人,”邹飏看着他,声音很低,大概是不愿意被司机听到,“别问我怎么知道的。”
樊均看着他,虽然邹飏在他右边,但这个音量,司机还在听小说,他必须得参考邹飏的口型。
他没有问为什么,能猜到,而且感觉邹飏现在这个状态,自己就会说。
“我知道他这些事儿的时候,拉着刘文瑞,跟踪捉小三儿来着,”邹飏的眉头慢慢拧了起来,“还冲到那个女的家里去了……”
樊均没说话,只是用力也握紧他的手。
“我俩动手了,砸了她家东西,”邹飏说,“我也恨我爸,但是我还是想要家,我想要他回家,很没出息,但的确就是这么想的……后来也不能说就完全想通了,是发现真的没可能了,不如要点儿钱实在。”
邹飏垂着眼皮,樊均看不清他有没有哭,于是靠着椅背往下出溜了一点儿,看着他的眼睛。
邹飏抬眼瞅了瞅他,做了个口型,没哭。
樊均笑了笑。
“所以我其实不想见他,除了必要的,不见拿不着钱的,别的时间能不见就不见,”邹飏说,“见了面就能感觉得到区别,就会很不舒服。”
“就当……上班吧,”樊均说,“我也有特别讨厌的学员,不管他买多少课我都不给他打折……”
邹飏笑了起来:“这么讨厌吗?”
“嗯,”樊均点头,“屁话还很多,我一星期起码要见他两次,每次一小时,钱还没你赚得多……”
邹飏笑着仰头靠在椅背上,轻轻舒出一口气。
有些话,他跟刘文瑞说,会不好意思,有种太熟了矫情不起来的感觉。
跟樊均说,就很自然,没什么压力,说完之后跟被打了一顿似的,身心舒畅。
他看着车窗外,还抓着樊均的手。
虽然车里开着空调,但掌心里这会儿已经出汗了。
只不过……樊均一直没动,似乎已经忘了这个事儿,仰头靠着椅背,进入了他平时瞌睡的状态。
邹飏也就没动,也不太想动。
车开上一条小路,穿过去之后,路上的车慢慢变少,两边开始出现了乡村小路和大片的青草地,还有不少绿篱围起来的小别墅。
这样的环境让樊均猛地松了一口气,跟南舟坪混乱的安全感不一样,这种空无一人的宁静,能让人长舒一口气。
车在一条石渣路的尽头停下了,前面是一扇很朴素的木门,能听到院子里有狗在叫,听声音,起码三只。
“到了。”邹飏说了一句,坐直了身体。
樊均没有动,他的手还被邹飏抓着。
一路他都不知道要不要松开手,但邹飏一直没动,他要松开了又怕邹飏尴尬。
“走。”邹飏打开车门的同时,松开了他的手,右腿跨出车外。
樊均帮他扶着左腿的时候,看到自己手因为半个小时的紧紧相握,这会儿都有点儿发白了。
他往邹飏的手上飞快地扫了一眼。
邹飏正一抓一放地活动着手指,手上也是红一块白一块的。
“来了!”院门打开,刘文瑞他们几个推着个轮椅出来了。
李知越坐在轮椅上。
“还有这个?”樊均愣了。
“没想到吧,”李知越站了起来,“刚我就随口问了一下,他们居然有一个,不过这种折叠的不是太好推,轮子小。”
“反正也不是我推。”邹飏立马蹦了两步过去坐下了。
几个人推着邹飏在前头,樊均跟在他们后面,摘了帽子,四下看着,他还没在这种环境里吃过饭。
这个院子很大,顺着石子铺的小路往里,两边都有小小的屋子。
三只小花狗很热情地跟在樊均腿边。
樊均摸了摸兜,拿出一小包小白的磨牙零食,一狗一块扔给了它们。
因为菜单是固定的,他们走到包厢门口的时候,服务员已经在上菜了,满屋子的香味门外都能闻到。
“我快饿疯了。”邹飏站了起来,也没要人扶,直接往桌子那边蹦了过去。
小花狗们还在脚边,樊均把一包零食都喂给了它们。
“樊哥!快进来!你喝果汁还是酒?”刘文瑞在里头喊。
“果汁吧。”樊均进了屋。
习惯性地看了一眼邹飏,想坐到他旁边时,发现邹飏一左一右已经坐了李知越和刘文瑞。
“那这个百香果汁吧,”刘文瑞往他旁边位置的杯子里倒上了果汁。
“好。”樊均过去坐在了他旁边。
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一个人的距离,他突然有了几分拘谨和……失落。
不过这家馆子的菜非常好吃,是樊均长这么大,吃到过的最好吃的菜,吃之前完全想象不出来会有多好吃的那种好吃。
窗外绿色的草地上开着细碎的小花,小花狗在草地上疯跑着,风从木头窗栏里吹过,外面的树影跟着风轻轻晃动。
樊均觉得眼前这一幕,还有这一顿饭的味道,他可能很久很久以后都还会记得。
“我得回趟家拿点儿衣服,”邹飏坐在包厢外面的躺椅上,看着手机,“我没衣服换了,两周没回家了。”
“你是真不愿意洗衣服啊。”李知越感慨。
“没得穿了才拿回家洗,”邹飏说,“你们先回学校吧,我叫个车先把樊均送到南舟坪,再回去拿了衣服回学校。”
“行,”刘文瑞拿出手机,“我叫车。”
几个人到旁边逗狗去了,樊均才坐到了邹飏旁边的躺椅上,低声说:“先去……”
他看了一眼自己手机上的导航,上面是他今天打车的起点:“这个什么电玩城。”
“嗯?”邹飏愣了愣,凑过来看了一眼,“去这儿干嘛?”
“我拿车。”樊均本来不想说,但如果直接回了南舟坪,他不知道自己还愿不愿意再一个人跑那么远去拿他的车。
邹飏看着他,半天都没说话,最后才点了点头。
樊均的车就停在路口,一排电瓶车里一眼就能看到,机甲风的新车。
“你直接让那个车送你回家啊。”樊均看着开走了的车。
“我开你这个车,先送你回去。”邹飏说着冲他一伸手,“钥匙。”
樊均没说话。
“我怕你开半道又把车扔了。”邹飏说。
樊均愣了一会儿才笑了:“其实……已经没什么事儿了,我也不总是……只是有点儿……才让你陪我过来的。”
邹飏没说话,手还是伸着。
樊均从兜里掏出了钥匙,放到了他手上。
邹飏刚准备转身上车,一个女孩儿从樊均侧后方跑了过来,还一直偏着头往樊均脸上看着。
邹飏想提醒樊均的时候,女孩儿喊了一声:“樊均!”
樊均顿了快两秒才转过头。
“真是你啊!”女孩儿笑着走了过来,往他胳膊上拍了一下,“是不是不认识我了?”
这个动作,应该是很熟悉的人。
樊均看着她,没说话也没什么表情。
但能看得出来,他不算很紧张。
“我孙婧啊!”女孩儿凑近樊均右耳说了一句,“真不记得了吗?”
“记得。”樊均笑了笑,“你……变化挺大。”
笑了。
笑得挺自然。
的确应该是熟人。
樊均在南舟坪之外还有熟人?还是个女孩儿?
“你倒是一直没怎么变啊,除了比高中那会儿又长高了……”孙婧退后一步打量了一下他,“还这么酷。”
樊均笑了笑:“你怎么……在这儿?”
看起来状态不错,还能笑。
邹飏蹦到樊均车边跨了上去。
“我在那边儿上班……”孙婧指了指马路对面的一栋楼,大概是这会儿才从老同学重逢的喜悦中缓过来一些,看到了旁边的邹飏,“这个是你朋友哈?”
邹飏没回头,看着仪表盘。
“我朋友。”樊均说。
“也是……”孙婧说了一半停下了。
对,也是听障。
“我们还有事儿,”樊均走了过来,“就……”
“行,你们去忙吧,拜拜!”孙婧边往前走边挥了挥手,“有空联系啊,群里偶尔也冒冒泡嘛。”
“嗯。”樊均应了一声,扶着邹飏的肩跨到了后座上。
邹飏上车就坐得挺靠后的,这会儿留给他的位置就比较有限。
他推了推邹飏,邹飏没动。
“要不我跟着跑吧。”樊均说。
邹飏这才往前挪了挪。
“我高中同学,”樊均说,“以前家就住北小街东。”
“哦。”邹飏应了一声。
第37章
邹飏发动了车子,樊均的腿一直还撑在地上没敢往上收,毕竟邹飏中午刚车祸进了医院,这会儿都没伤满八小时。
他这车还挺大。
还坐了两个人。
“你……”樊均看着邹飏脑袋上的绷带,“没问题吗?”
“我应该有什么问题?”邹飏偏了偏车头,右腿点了两下地,把车从停车位里倒了出来。
“你脑袋和腿……”樊均说。
“你这车要用左腿和脑袋开吗?”邹飏问。
“那倒是不用。”樊均说。
“那不得了。”邹飏说着又一摆车头,掉转方向顺着人行道开了一段,上了慢车道。
不得不说,邹飏骑车还是很熟练的,至少比他这个平时基本靠腿遛达的南舟坪NPC厉害得多。
甚至还有空用右腿往后踢了他一脚:“这玩意儿没地儿放吗?”
樊均还真没注意过后面的人脚要放哪儿,他偏过头研究了一下,找到了放脚的踏板,感觉挺遥远的,脚都搁到邹飏腿边儿了。
“你今天其实也开挺远了,”邹飏侧过脸,提高声音,“这儿过去一附院也就还有十分钟了。”
“嗯。”樊均笑笑。
“怎么想着今天要骑车出来的?”邹飏问。
“就……试试,”樊均说,“吕泽那边儿跑差不多了,就帮着跑跑。”
“跑新场地吗?”邹飏皱了皱眉,“他让你帮着跑的?”
“吕叔,”樊均说,“他应该是想我能……往外走走。”
“其实吕泽那儿要能再弄起来,你也可以先不着急找别的工作,”邹飏说到一半语速突然加快,“有个……”
话没说完,车猛地颠了一下。
后座的樊均感觉自己直接跳了起来,因为手没扶着,再落下去的时候往邹飏身上撞了一下。
“坎儿。”邹飏说。
“……知道了。”樊均说。
“你……扶一下。”邹飏说。
“哦。”樊均在邹飏的腰和肩之间犹豫了一下,选择了扶在邹飏肩上。
其实今天见到邹飏,特别是看到邹飏情况不是太严重的时候,他心情是很好的。
……现在也很好,唯一有些说不上来的,是那种突然莫名其妙就出现在他俩之间的局促感。
邹飏跟平时有些微妙的不同。
他自己也一样。
邹飏开车带着他,从停车的地方回到南舟坪,路上没再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风吹着,没有关注四周的声音和景物,没有慌乱和紧张。
他的视野里大部分时间只有邹飏的侧脸和他的耳朵……甚至觉得没有用多长时间。
北小街西路口比较好打车,樊均让邹飏把车停在了路边。
“你先别下车,”樊均下了车,“等你车来了再动。”
“嗯。”邹飏拿出手机,往四周看了看,“我妈不会突然出现吧。”
樊均看了一眼时间,快五点了:“她平时不太往这边儿来,现在应该去买菜,是往商场那边儿去,不走这边儿。”
老妈不会出现,但别的麻烦未必。
比如孙旭磊他爹孙老五。
邹飏叫了车,还得等个十分钟的,他确定了一下司机从哪个方向过来,一抬头就看到了从路那边怒气冲冲走过来的孙老五。
“他是不是冲你来的。”邹飏问樊均。
樊均转头往那边儿看了一眼,皱了皱眉:“应该是,他出来之后我们还没见过面。”
邹飏低头看了看,准备把车撑好下来。
“你别动。”樊均按住了他的手,转过身面对着孙老五。
“你别跑!”孙老五离着老远就抬手指着樊均。
人行道上的人纷纷往两边躲开了。
樊均没动也没出声,看着他。
看得出来,哪怕是像樊均这么好脾气的人,现在对孙老五也有着压不住的火。
邹飏看到他轻轻捏了捏手指,如果不是这会儿环境太嘈杂,他应该能听到一声指节脆响。
“你把我儿子藏哪儿去了!”孙老五一直指着樊均,满身酒气,走到他跟前儿了还指着,甚至距离不够不得不把手臂曲起来都还指着。
仿佛自己手里拿的是把枪,此时此刻正顶着樊均脑门儿。
“不是又让你打跑了么。”樊均把他的手拨到一边。
“打跑?我打跑他的次数少吗?”孙老五的手又指了回来,“哪次跑了不是第二天就回来守着他奶!”
这话听得邹飏怒火中烧,不得不松开了抓着车把的手,怕自己一冲动对着这杂碎直接撞过去。
“三天了!”孙老五继续指着樊均,“三天……”
樊均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狠狠往下一拧。
孙老五嗷的一声跟着自己的胳膊一路往下弓起了背:“你干什么!你还没蹲够拘留所是吧……”
“三天了你现在才找?”樊均压着声音,一手拧着他胳膊一手抓住了他衣领。
“我报警了啊!”孙老五吼。
“你报,”樊均松开了他,“现在就报。”
“怎么!我怕你啊!”孙老五回身就扑向樊均,大概觉得自己抓住了偷袭的机会。
樊均重新一把抓住他衣领,往上一拎。
老孙五双脚离地的瞬间气焰全无:“你再碰我一下试试!我骨头可……”
樊均往他脸上拍了一下。
孙老五愣住了,瞪着他。
樊均跟着又往他脸上拍了一下。
“他碰你两下了。”邹飏在旁边说。
孙老五脑袋转不过来,只能斜过眼珠子狠狠地盯着他:“你别得意,彭珊说不定也有份,你们武馆的……”
“来,”邹飏拿起手机,“你不报警是吧,我帮你。”
“用我手机,”樊均回手从兜里掏出手机解锁之后扔了过来,“有派出所梁警官电话。”
“……靠。”邹飏单手一抄,接住他的手机。
樊均这个动作太突然,邹飏为了接他手机,差点儿把自己手机扔出去。
“你干什么!”孙老五急了,想要掰开樊均的手,“倒打一靶是吧!”
“孩子失踪三天了你都不报警!”一个大姐在旁边喊上了,“人家帮你报警你还不干了?是不是你儿子啊!就是你打跑的!”
邹飏没去听孙老五跟几个路过的街坊吵架,他飞快地点开樊均的通讯录,找到了梁警官的电话,直接打了过去。
“樊均?”那边一个中年男人接起了电话。
“叔叔好,我是樊均朋友,樊均正被孙老五袭击,”邹飏说,“我要报警,孙老五说他儿子失踪三天了,但不让报警,还打人。”
“你不要胡说八道!”孙老五急了,冲邹飏吼,“我打谁了!现在是他打我!”
话还没说完,樊均松开了他的衣领。
孙老五顿了顿,微微侧过身。
“别跑,”樊均指着他,“追上你不用三步。”
“叔叔马上到。”邹飏说。
这地方人虽然不多,但多少都相互认识,很快就聚集起了十多个邻居,大家开始纷纷指责孙老五,猜测着孙旭磊有可能的去向。
身边一辆车停了下来,司机按了一下喇叭。
邹飏回过头扫了一眼车牌,发现是自己叫的车到了。
这兵荒马乱的……他只能冲司机招了招手:“哥,我这儿抓人贩子,走不了了,订单我得取消。”
“人贩子?”司机脑袋立马往副驾这边的窗户探了过来,盯着人行道上的一堆人,“不打啊?”
“您那个码,”邹飏说,“拿给我扫一下。”
司机也没顾得上,随手把收款码递到窗边,还是盯着那边儿。
邹飏扫了一下码,转了十块钱过去:“订单我取消了,这个给你的补偿,不好意思啊。”
“哎,取消吧没事儿没事儿。”司机缓缓往前开着,依依不舍,后面车按喇叭了,他才加速往前开走了。
派出所的两个警察很快开着辆摩托过来了,对孙老五的了解让他们没有一点儿犹豫地就先把孙老五给带走了。
但因为孙老五坚持儿子失踪跟樊均有关,所以樊均也得跟着过去所出派一趟。
“你叫的车刚不是来了吗?”樊均看了看四周。
“取消订单了,”邹飏冲后面偏了偏头,“上来,我陪你去派出所。”
“这儿是南舟坪,”樊均说,“你上后头去。”
邹飏笑了笑,往后蹭到了后座上。
樊均跨上车,往派出所的方向开了过去。
“其实你直接回去就行,”樊均说,“这事儿我能处理。”
“我知道,我就是……还不想回学校。”邹飏叹了口气。
这会儿他坐在樊均后座上,有那么一瞬间,又回到了之前樊均背他的场景里,差点儿想把胳膊又搭到樊均肩上。
回了回神才把手虚放在了樊均腰侧。
派出所对于邹飏来说还是挺陌生的,上回进派出所还是上小学的时候了。
一个小孩儿放学不回家,被奶奶强行拽着走,哭得非常惨烈,邹飏冲进派出所报警说有人绑架小孩儿。
相比之下孙老五对派出所就很熟悉,往人家椅子上一坐,指着樊均:“他打我,大家都看见了!”
梁警官看了他一眼:“打你哪儿了?”
“扇老子脸了。”孙老五说。
“他一个练散打的,一巴掌扇你脸上连印儿都没有啊?”梁警官说。
“你儿子哪儿去了,”邹飏直接切入了重点,“你不是着急找儿子么,跟警察说说。”
“关你屁事?”孙老五瞪了他一眼。
“怎么你闻到了?”邹飏问。
“你先坐一下,别急,”梁警官给邹飏拿了张椅子,“我先了解一下情况。”
“你们查他!”孙老五指着樊均,“他哄骗着我儿子天天去找他,现在人不见了,跟他脱不了关系!”
樊均沉默着看了他一眼,眼角有细微的抽动,要不是在派出所,邹飏估计孙老五这回不是骨裂,得骨折,移位的那种。
梁警官开始仔细地询问孙老五,看得出对孙老五这种人,他很有经验,问话谈不上凶,但相当严厉。
没多大一会儿,就问得差不多了。
三天前孙老五回家找钱买酒,打了孙旭磊一顿,孙旭磊被打得受不了,跑了,一跑就是三天,今天是第四天,一直没回家。
“以前他跑也就在外头待一夜,第二天就回来了,”孙老五盯着樊均,“这次三四天不见人,肯定有人收留他了。”
“你怎么打的他?”樊均声音不高。
孙老五卡了卡壳,没说话。
“见血了吧。”樊均又问。
门外有人说话,邹飏听着声音耳熟,转头看过去的时候,一个警察带着吕叔进来了。
“怎么回事儿?”吕叔进门就问樊均,再一扭脸看到邹飏的时候,他眼睛都瞪大了,“邹飏你又是怎么回事儿?”
“他打的。”邹飏一指孙老五。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孙老五骂了起来,“你腿跟我有一毛钱关系啊你说我?”
“你儿子失踪跟樊均有一毛钱关系啊你说他?”邹飏不急不慢。
“好了好了好了,不要吵都不要吵,”梁警官站到了中间,看了看邹飏,“你这个嘴……你先出去吧,跟吕叔说一下怎么回事儿,我再详细了解一下……”
邹飏被吕叔扶着走到了外面的大厅里坐下了。
“我妈……”邹飏看了一眼外面。
“她做饭呢,”吕叔看了看他头上的绷带,又弯腰看着他的腿,“这是怎么搞的?”
“上午考完试骑车摔的,”邹飏说,“没事儿不严重。”
“怎么也没说一声啊!”吕叔皱着眉。
“吕叔,千万别跟我妈说,”邹飏说,“她特别容易着急,不能告诉她,我这也没多大事儿。”
“均儿跟你一块摔的吗?”吕叔问。
“没,摔了以后……他去医院看我来着。”邹飏说。
“哪个医院?”吕叔问。
“一附院。”邹飏说。
“哦……”吕叔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又沉默了一会儿,“你这腿,后边儿上课怎么弄?”
“我那几个同学会帮忙的,没事儿。”邹飏说。
“我不跟你妈妈说,”吕叔说,“不过你要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得说啊。”
“嗯。”邹飏点了点头。
樊均从屋里走了出来,吕叔又过去拦下了梁警官问情况。
“怎么样?”邹飏看着樊均。
“孙旭磊是真的不见了,”樊均在他旁边坐下,手里拿着手机,“他有个手机,但是打不通了现在,关机。”
“他跟你关系那么好,”邹飏低声说,“没跟你说过什么吗?”
“没,”樊均拧着眉,“我从拘留所出来,就没怎么见过他。”
“他可能,怕再给你惹麻烦。”邹飏说。
“嗯。”樊均看着地面发呆。
“孙旭磊多大了?”邹飏问。
“十三岁,比猴儿小一岁。”樊均回答。
“他有十三了?”邹飏是有点儿吃惊,孙旭磊看上去比猴儿要小不少,瘦瘦小小的,个子只到猴儿肩膀。
“如果他真跑了,”樊均低声说,“这会儿肯定不在南舟坪了,他一直想离开这里,这都三天了,我这几天也没顾得上他,如果……”
“樊均。”邹飏打断了他的话,把手伸到他面前。
“嗯?”樊均看着他的手,犹豫了一下,从兜里掏了车钥匙放到了他手上。
邹飏啧了一声,把钥匙拿开放到自己兜里,又重新伸出手。
樊均思考了好半天才试着把自己的手放到了他手上。
“首先,”邹飏握紧了他的手,“这不关你的事,更不是你造成的,其次,你给孙旭磊的帮助,比任何人都多……”
樊均转头看着他。
“他一定是知道的,所以都没敢再找你,”邹飏说,“给他发个消息,告诉他有事儿找你,他开机了一定会找你,他才十三岁,跑出了南舟坪也不会跑太远。”
“嗯。”樊均轻轻应了一声。
“没事儿的,”邹飏说,“都会没事儿的。”
第38章
从派出所出来,吕叔独自回了武馆,说要去跟邻居们都说一下,让帮着找找孙旭磊。
孙老五跟没事儿人一样晃着也走了,似乎儿子失踪的事儿他只是恼火,并不着急,就像当年他老婆突然跑掉了一样,恼火,但并不着急。
樊均不知道孙旭磊会去哪里。
孙旭磊并不是个多聪明的孩子,也不算乖,逃学,打架,泡游戏厅,偶尔也会在超市里偷东西。
这样的孩子,一旦陷入没有任何依靠和退路的生活里……他根本不敢想。
但他能做的,除了等待,似乎也没有别的了。
“你开车,”邹飏掏出车钥匙给他,“我们先在以前他躲他爹或者经常去的觉得安全的地方找一圈儿。”
樊均看着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虽然你觉得他不可能还在南舟坪了,”邹飏说,“但如果不找一圈儿,你今儿晚上都睡不着吧。”
樊均还是看着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以前没好好读书……邹飏说出这些话的瞬间,他的感受无法形容。
明明听起来是这么普通平常的一句话。
“不过我要先吃点儿东西,”邹飏说,“我饿了。”
“想……”樊均开口时嗓子都有些发紧,他清了清嗓子,“吃什么?”
“那个大肉蒸饺。”邹飏说。
“……你是真吃不腻啊?”樊均扶着邹飏在车后座坐好,然后跨上了车,“还有什么别的想吃的吗?”
“没有,就想吃那个蒸饺。”邹飏笑了笑。
“好。”樊均点点头。
这家蒸饺店没有堂食的位置,他俩只能一人一盒蒸饺拿着就在路边慢慢吃着。
樊均站着,邹飏坐在车上。
“你明天是不是得买个轮椅?或者拐什么的。”樊均看着他的腿,“现在有没有什么不舒服?从中午到现在都没真正休息过。”
“不买,没有不舒服,”邹飏边吃边说,“就是有点儿痒痒。”
“多久能拆石膏?”樊均问。
“最快四周吧,到时拍个片儿没什么问题就拆了。”邹飏看了看石膏。
“你这一个月……”樊均问得有些犹豫,“洗澡……怎么洗?”
“拿大顶呗。”邹飏想也没想就答了一句。
樊均顿了顿,转头笑了起来。
“没事儿,”邹飏笑着说,“宿舍还有三个人呢,吃我的喝我的两年了,该让他们尽尽孝心了。”
吃完蒸饺,他俩骑着车开始在南舟坪一条条大大小小的道路上穿行。
天已经黑了,夜风也起了,开始把白天的燥热一点点吹散。
两人都没怎么再说话,樊均顺着路,把他知道的所有孙旭磊会去的地方都跑了一遍。
除了超市,游戏厅,彩票站,奶站这些正常的地方,还有些藏在小巷和居民区之间的地点。
杂物房,废品站,空置的破房子,一条死胡同尽头的大树后头,甚至是一堵围墙上的缺口……
这些奇形怪状的藏身之地,见证了孙旭磊这些年的生活,也见证了樊均一次次想要把自己拉出黑暗的努力。
“真不用我送你吗?”樊均陪着邹飏在路口等车。
“不用,反正衣服拿了你的了,我直接回学校就行,”邹飏说,“刘文瑞他们一会儿就在学校门口等我了。”
“嗯。”樊均应了一声,“你……明天就正常上课了复习什么的了是吧?”
“复习不了几天就得考试了,”邹飏皱着眉,“感觉什么也没学到就考试了,都不怎么好意思去考。”
“怎么会。”樊均笑了。
“考试完了我要约课啊。”邹飏说。
“……什么课?”樊均从头到脚扫了他一眼,“复健也得等拆了石膏啊,不是还有一个月吗?”
“我至于吗就要复健了?”邹飏说。
“你这条腿一个月之后就会比另一条细一圈,肌肉萎缩,”樊均说,“练回去就是复健。”
“我要退课!”邹飏说,“不,我要投诉。”
“投呗,”樊均说,“反正我们马上要倒闭跑路了。”
邹飏看着他,没忍住笑出了声:“神经病吧你。”
正乐呢,一辆车开了过来。
邹飏在南舟坪打车最顺利的一次,甚至感觉这车是不是就埋伏在旁边等着接单。
樊均拉开车门,半扶半拎地把邹飏塞进了车里。
“这……小伙子,一会儿能自己下车吗?”司机回头看着他俩,“我腰不好,这么大个子我可能抱不动啊。”
“没事儿,”邹飏说,“有人等着抬我呢,走吧。”
从后视镜里能看到,车开出去之后樊均还在路边站了一会儿才跨上了车。
邹飏很少会在上车之后还留意原地送他的人走没走的。
可能以前这种场景很少,偶尔有,那儿站着的人也多半就是他的同学朋友之类的,实在不太能让他有这样关注的兴趣。
今天他才发现,这种看着人越来越远的感觉还挺……莫名其妙有些怅然。
三位舍友去校医室借了个轮椅,如约在学校门口把他从车里拖了出去,再推回了宿舍。
“我一会儿洗澡啊。”邹飏低头在手机上翻找着。
“您这话什么意思?”张传龙问。
“意思就是来个人帮我抬着腿。”邹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点了购买。
刘文瑞扛着一架人字梯进了宿舍。
邹飏沉默地看着他。
“怎么样!”刘文瑞把人字梯往他面前一放,抬腿往上一架,“是不是很科学,高中低档任君选择,想架高点儿架高点儿,想架低点架低点,不怕湿水,不限时长……”
“你大爷。”邹飏实在佩服这人,忍不住给他鼓了个掌。
说实在的,在这架人字梯出现之前,他是真没想过自己要怎么洗澡,说是让来个人给他抬腿,但真要他洗澡的时候旁边杵个人抬着他的腿……
场面有些过于一言难尽,还不如不洗了。
还算顺利地洗完澡,他换上了樊均的衣服。
今天有点儿晚了,他不想再回家拿衣服,樊均把他放在新馆更衣室里备用的衣服给他拿了两套。
还挺合适。
但是……
“嗯?”李知越看着他,“这不樊均的衣服吗?你没回家拿衣服啊?”
“……不是吧你这都能看出来?”邹飏震惊了,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就一件黑T恤,背后有几个字儿,他没细看,也没什么明显特征。
“我们拍艺术照那天……”张传龙说。
“别提这三个字。”邹飏说。
“我们拍照那天,”李知越说,“樊均给你上课的时候就穿的这件啊,就背上印着‘毫无训练痕迹’的这件,后来拍照了才换的嘛。”
是吗?
邹飏有些纳闷儿,自己居然没看到?
“那我换一件吧,”邹飏说,“也不能太符合描述了。”
“你还行,你是有肌肉的,”刘文瑞说,“李知越穿着才是真的自我介绍。”
“我去弄一件,就写……”李知越往床上一躺,“虽然没胸肌,但至少腰肌劳损了。”
邹飏笑着躺到床上,拿出手机。
樊均几分钟前发了消息过来。
【樊】到学校了吗
【邹yang】到了,你那个衣服怎么还有字
【樊】帮哥送的,吕泽也有,我们三个一人一件
【邹yang】他俩的也是这个字吗
【樊】帮哥是:必要时我会乱打
【樊】吕泽的是:从不练腿
邹飏拿着手机笑了半天。
【邹yang】哈哈哈哈哈哈铁帮看着挺正经的,怎么这么不正经
【樊】笑脸.jpg
【樊】你早点休息吧,明天又要开始复习了,腿架高点回回血
【邹yang】哦
邹飏本来还想再聊几句,没想到樊均直接一把把聊天小火苗给掐了。
他拿着手机半天都没放下,感觉有点儿不爽,又有点儿憋屈。
但也不是不能理解。
孙旭磊失踪的事儿对樊均影响绝对很大,这可能是旁人感觉不到的。
这小孩儿对于他来说,几乎是个陌生人,唯一深刻些的记忆就是他逃进旧馆求救和那天在旧馆院子外头等着给邹飏解释。
邹飏挺唏嘘的,但可能不会一直记得这件事。
而对于樊均来说就完全不同。
这个跟他童年经历有几分重合的小孩儿,会一直扯着他心底的某根神经……
今天挺累的,毕竟被车撞了。
躺床上想再刷会儿手机,但脑子里很乱,全是樊均,也没具体的事儿,就乱七八糟琢磨着,没多大一会儿就困得撑不住了。
只是睡着了也没怎么休息好。
整夜的梦。
依旧很混乱,场景不断变换,出场人物多而杂乱,无数的梦,每个都只有很简短的几个片段。
早上醒的时候感觉像是跑了一晚上步。
脑子里仿佛塞了一件羽绒服,那么多的梦,居然一个能想起来的都没有。
唯一隐约能记得的,就是似乎每个梦里都有樊均。
还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
一觉醒来,除了是被人用轮椅推出宿舍之外,一切如常,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即将期末考的焦虑当中。
但也只是似乎,也许是昨天多少还是经历了些事情,邹飏能感觉得到,有些情绪不太一样了。
樊均看着邹飏发过来的照片,这人回学校第二天就买了辆电动滑板车。
不知道是不是用他爸爸的慰问金买的,看上去很高级,比何川每次上课都踩着来的那辆好看很多。
只是感觉以邹飏这个仿佛多动症的精神状态,他都怀疑一个月之后这石膏到底能不能拆。
不过接下去几天,邹飏朋友圈里,他自己站在这个滑板车上的机会并不多。
这帮人宁可腾出一个来推轮椅,也要轮流踩着那辆滑板车去教室。
平时邹飏朋友圈里照片不多,也很少有学校的,就这几天因为滑板车,樊均才从照片和视频里扫到了几眼他的学校。
挺大的,很……像个大学。
樊均现实中唯一能拿来参考,或者说拉踩的,只有吕泽他们学校……那根本没法比。
樊均低头看着手机,小白在他前头东闻闻西嗅嗅。
“还没找到能拉的地儿吗?”他看了一眼前面,“马上回去了,再不拉就憋着了啊。”
小白哼唧了两声,往墙边过去,原地转了能有八圈儿,总算解决了。
樊均收拾完,带着小白回了旧馆。
刚进院子就听到珊姐在厨房里说话,声音带着哭腔。
他愣住了。
“这么大的事!”珊姐说话声音不算太大,他听得有些吃力,“他都不告诉我……他爹来跟我兴师问罪……他有什么资格埋怨我……”
樊均解开了小白的牵引绳,悄悄地往厨房走了过去。
吕叔也在厨房里,正安慰珊姐。
看到他过来,一通使眼色让他走。
樊均赶紧往外退,但珊姐已经感觉到了,回过头看见是他,立马指着他:“均儿!你过来!”
“珊姐。”樊均只得又走了过去。
“你是不是也知道,”珊姐抹了抹眼睛,“你肯定知道。”
“我……”樊均看向吕叔,“知道……吗?”
“小飏伤得严重不严重啊?”珊姐皱着眉,“你吕叔说不严重,不严重怎么脑袋腿都打石膏啦!”
“珊姐,他脑袋没有打石膏,”樊均坐到了她身边,“就是因为……不严重,所以他才没想要告诉你。”
“但是他告诉他亲爹了,”珊姐眼睛又有些发红,“我都不配知道……”
“不是的,”樊均清了清嗓子,小声说,“他是为了……那不是为了……弄点儿钱么。”
珊姐看了他一眼。
“真的,”樊均说,“他爸就去医院待了十分钟就走了。”
“冷血玩意儿!”珊姐咬牙骂了一句,“自己儿子脑袋都打石膏了,去一趟就待十分钟!逢场作戏都没有这么敷衍的!多伤小飏的心啊!”
“待时间短点儿也好,”吕叔说,“我看小飏对他爸也没什么感情,估计待时间长了他还别扭。”
“这不是一回事!”珊姐拧着眉,“脑袋腿上都包着呢,十分钟连怎么伤的都问不清吧!他就是……哎现在几点,我打个电话。”
“珊姐,珊姐,”樊均赶紧拦住她,“我来打吧,我来。”
“你俩是不是要串供。”珊姐看着他。
“不是,没,”樊均摸出手机,抢先拨了邹飏的电话,“他一看你电话肯定慌了,万一又摔一下,给他留点儿缓冲吧……”
“完了,”邹飏坐在轮椅上,看着手机上显示的樊均的名字,“完了完了完了……”
“怎么?”刘文瑞凑过来看了一眼,“你背叛我的事儿瞒不住了?”
“滚,”邹飏皱着眉,“我妈肯定知道了。”
“她怎么会知道的啊?”刘文瑞也吓了一跳,“樊均背叛了你?”
“好复杂的三角关系。”张传龙说。
邹飏接起了电话,先没说话,听着那边的动静。
“我樊均。”樊均的声音传了出来。
“我靠,”邹飏这才敢出声,“是不是我妈知道了?”
“嗯。”樊均声音很低。
“她怎么知道的啊?吕叔说的吗?”邹飏压着声音,听樊均这动静,他估计老妈就在旁边。
“你爸说的。”樊均说。
“我操他大爷!”邹飏瞬间怒火中烧,“他是不是有病!他闲着没事儿给他老婆女儿买车去呗骚扰我妈干什么!”
“你……”樊均听声音像是在往旁边走。
“告诉他我去学校看他啊!”老妈在旁边喊。
“别别别,”邹飏赶紧一连串地说,“我过去我过去,别让她跑过来。”
“我一会儿再跟她说说。”樊均说。
“她是不是很生气?”邹飏问。
“气是肯定气的,但是也很着急。”樊均说。
“你跟她说我没事儿,就摔了一下而已……”邹飏说着说着火又上来了,“我爸肯定添油加醋了,他就是逮着个机会就……”
“邹飏。”樊均叫了他一声。
“我一会儿给你打过去我要先找我爸……”邹飏感觉自己气得腿都痒痒了。
“邹飏,”樊均打断了他的话,“邹飏。”
“干嘛!”邹飏问。
“别生气,”樊均声音很平静,“不值得。”
邹飏一肚子火就像是一下被抽走了柴,后劲儿突然就没了,顿时没了声音。
“我跟珊姐再商量一下,”樊均说,“你一会儿有课是吗?”
“嗯。”邹飏应了一声。
“下课给我打电话。”樊均说。
“哦。”邹飏又应了一声。
挂掉电话,樊均转身回了厨房,珊姐看上去情绪已经稳定了不少。
“邹飏说……”樊均刚开了口就被打断了。
“他不用说了,中午我和老吕过去一趟,”珊姐说,“他肯定说要过来,打着石膏呢,大老远的来回跑太折腾了。”
“啊?”樊均看向吕叔。
“她要去就去吧,”吕叔说,“不亲眼看到她也不放心。”
“……哦。”樊均点点头。
第39章
打完电话,珊姐就拎了个篮子买菜去了,中午要去看邹飏,她要做点儿营养餐。
距离邹飏被撞伤好几天了,珊姐大概是默认邹飏这几天什么也没吃,都顾不上生前夫的气了。
“说是炖点儿骨头什么的,”吕叔在厨房准备炖汤的配料,“肯定一大锅,估计他们宿舍几个人吃都够。”
“嗯。”樊均笑了笑。
做饭的事儿,只要珊姐在,他就基本帮不上什么忙了,正常情况下他应该去新馆,虽然今天他休息,但也都会在馆里。
不过这会儿他却没动,在餐桌边儿坐下了。
默默看着吕叔准备配料,准备锅,准备保温壶……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坐在这儿没走。
但他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他想跟着一块儿去。
看看大学。
看看邹飏正在上的大学。
看看邹飏。
前天吕泽去跑新场地的时候,他跟着一块儿去了,一切都还挺顺利,只是场地不算特别合适,他们打算再跑跑别的。
所以离开南舟坪,对于他来说,眼下虽然谈不上多轻松,也并不是特别需要下决心的事儿。
但要求跟着一块儿去看邹飏。
就有点儿……说不清。
就觉得开不了口。
吕叔和珊姐知道他跟邹飏关系还可以,但到底有多可以,应该是不知道的。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
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一层。
“怎么了?”吕叔把东西准备好之后回过头问了一句。
“没,我去新馆。”樊均站了起来,转身往外走,冲小白吹了声口哨。
小白从狗窝里跑了过来,叼起了门边的牵引绳。
“均儿啊。”吕叔在身后提高声音叫了他一声。
“嗯?”樊均应着,弯腰把小白的牵引绳系好。
“你今天休息的是吧?”吕叔问。
“是。”樊均回头。
“要不你……一块儿去?”吕叔说,“就我和彭珊两个人过去,我怕邹飏会不自在。”
樊均沉默了两秒,点了点头:“好。”
带着小白走出院子,他原地跳了跳,拍拍小白的脑袋:“白,跑一跑。”
小白叫了一声,跟在他身侧,前爪在地上来回跺着做准备。
樊均往前跑出去,小白立马跟上,跑到了他前头。
这会儿还早,上课的学员少,铁帮和谭如都没事儿,坐前台聊着天儿。
“哎樊均,”谭如看到他进来,招了招手,“我跟帮哥正说呢,孙旭磊有消息了没啊?”
“还没有,”樊均轻轻叹了口气,往小白的碗里倒了点儿水,“我昨天去派出所问了,之前看监控是往粮油店那个街口走的,过去之后就找不到了,监控有盲区,还有俩坏了的,没拍到……”
“这孩子,”铁帮说,“身上要没带钱其实还好,没钱了估计会找樊均,关键他身上还带了点儿钱。”
“是啊。”樊均把自己手机拿出来,挂在了小白胸背的挂扣上。
这几天他怕错过孙旭磊电话,这会儿还要等邹飏电话,小白耳朵比他强,手机响了会第一时间跑过来找他。
连喂食器给大黑放粮了发过来的消息,小白都会把手机拿过来让他看。
邹飏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小白果然很尽职,边跑边叫地把手机拿了过来。
樊均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邹飏的名字,顺手划拉一下接了,又搓了搓小白的头:“好狗。”
“有点儿没礼貌了啊。”那边邹飏说了一句。
“手机小白帮我拿着呢,”樊均笑了笑,“你下课了?”
“它怎么帮你拿?”邹飏来了兴趣,“用嘴叼吗?”
“挂它背上了,它听到响铃就会跑过来。”樊均说。
“导聋……”邹飏还没说完就赶紧补了一句,“不好意思顺嘴了……”
“导聋犬吗?”樊均笑着问。
“你别听这句。”邹飏说。
“听不见,聋着呢。”樊均说。
“哎!”邹飏喊了一声。
“听到了。”樊均说。
“跟我妈聊好了吗?”邹飏问,“她还生气吗?”
“她……和吕叔……”樊均犹豫着,“要过去看你,现在应该正在做营养大骨汤了。”
“不说别让她来吗!”邹飏压着声音喊了起来,“他俩过来,什么大骨汤我也喝不下去了啊,这多难受啊,而且跑那么远……”
“我也去。”樊均说。
邹飏停下了,过了一会儿才说:“快到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去门口等你们。”
大骨汤很香,樊均回到旧馆的时候,还没进门就闻到了香味。
小白本来就立着的耳朵都竖得更笔直了,从院门到厨房这几米距离,口水就滴了一路。
“珊姐,有……多的骨头吗?”樊均从窗口探了头进去问了一句。
“给它留了一根儿光骨头。”珊姐笑着递了个盘子过来,上面放着一根大筒骨。
“跟珊姐说谢谢。”樊均拿起骨头,看着小白。
小白趴到窗台上冲珊姐叫了两声。
樊均把骨头给了它。
这一根儿够它啃……半小时了。
珊姐的营养大骨汤已经装好了,一大一小两桶。
小桶是邹飏的,大桶的给宿舍那几个,排着放在吕叔小面包的后座上。
“走了啊。”吕叔说了一句。
“嗯。”樊均应着。
车开始南舟坪的路线,是那天孙旭磊离开时的路线。
虽然知道不可能,樊均还是盯着路边能看到的每一个人。
当初他也想过逃跑,但舍不得妈妈,他如果跑了,妈妈可能会被打死,他也不知道自己能跑到哪里去。
如果再大一些,像孙旭磊这个年纪……
不。
樊均收回视线,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如果不是樊刚跑了,自己未必能活到这个年纪。
吕叔是跟着导航的提示开的,樊均也打开了自己手机上的导航,看着车子一点点接近邹飏的学校。
陌生的街景,陌生的气味。
有些神奇,樊均在这个城市生活了二十四年,每一步却都是陌生的。
吕叔的面包车很有特色,车门上居然印着腾龙武道几个字,还有个电话号码,估计是吕泽的。
老妈坐在副驾,车刚停稳,她就跳了下来:“怎么这么严重啊!”
“不严重啊,”邹飏摸了摸自己的头,确定自己已经把脑袋上的绷带都拆掉了,就剩了一块纱布,“明天就拆线了。”
“腿呢?”老妈弯腰小心地摸了摸他的腿。
“……没事儿。”邹飏说着又看向面包车。
后门打开了,樊均拿着两个保温桶下了车,视线往这边扫过来的时候,邹飏笑了笑。
樊均也笑了笑,冲他举了举手里的保温桶。
“说啊!”老妈在他大腿上拍了一巴掌。
“嗯?”邹飏愣了愣,“说什么?”
“当天就都处理好了,赔了钱,阿姨你别担心,后续治疗的费用也都会负责,”李知越说,“那天我们一帮人都在的。”
“……对。”邹飏点头。
老妈跟老爸在对待他同学朋友这一点上,是完全不同的。
老妈把大保温桶递给了刘文瑞:“这是给你们的,带肉的骨头都在这里头,邹飏那一份里面主要是汤……”
“凭什么?”邹飏忍不住问。
“不是怕你伤着吃太油腻不好嘛,”老妈说,“他们没伤,正好考试了吃点儿补补。”
“谢谢阿姨。”张传龙很愉快地抱过了保温桶。
“谢谢妈。”邹飏说。
樊均把那个小的保温桶递给了邹飏。
“谢谢舅舅。”邹飏接过小保温桶,顺嘴又说了一句。
樊均愣了愣:“不用客气,大外甥。”
几个人顿时笑了起来,跟着叫了一轮舅舅。
老妈的意思是要带他们宿舍几个去吃个饭,但说实话,就这几位,包括李知越,都不是能应付家长的料,不一定哪句就能让他身败名裂。
自己在学校这两年,要说惹事生非……理论上是没有的,但要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那也铁定不是。
所以他直接帮这几位婉拒了:“他们不吃。”
邹飏带路,去学校旁边一个还可以的小馆子吃午饭。
樊均推着轮椅,老妈和吕叔走在前头。
“你居然真来了啊。”邹飏仰起头,枕着轮椅的靠背,看着樊均。
“嗯,”樊均低头也看着他,“吕叔怕就他俩来,你会尴尬。”
“哟。”邹飏撇了撇嘴。
樊均没注意听他哟什么,邹飏仰着头这个角度,头发往后滑开了,脑门儿露了出来,中午的阳光洒在他脸上,整个人都有些耀眼。
“哟!”邹飏又哟了一声。
“嗯?”樊均看他,“没听清。”
“我不尴尬,”邹飏说,“你回去吧。”
樊均笑了笑:“我也想过来,正好吕叔先说了。”
“怎么样?一路顺利吗?”邹飏问。
“顺利,有人一块儿都没事儿。”樊均说。
“一会儿吃完饭我带你去我们学校转转。”邹飏说。
“你不上课吗?”樊均问。
“没课,下午自习室自虐,”邹飏说,“明天考古代汉语,要命的玩意儿,考完它我就轻松了,再熬几天差不多要解放了……你生日怎么过?”
“就……普通的一天。”樊均说。
“去庆祝一下吧,”邹飏说,“二十九号晚上可以去吃个饭再去喝点儿。”
“你这个腿还喝酒啊?”樊均说。
“不影响,”邹飏从轮椅旁边的小袋子里抽出一根细细的竹针,从石膏边缘插进去,来回戳着,“就是痒,哎痒死我了……我是不是石膏过敏……”
樊均没说话,他一直也没有很正式地过过生日,一碗面一个小蛋糕就已经能给他远超预期的满足了。
但邹飏突然提起要“庆祝”一下的时候,他顿时就有了隐隐的期待。
二十多的人了,居然会因为一个生日而提前好几天开始兴奋。
吃完饭吕叔和珊姐要回南舟坪。
“均儿……”吕叔看着樊均。
“我带他参观一下我们学校。”邹飏说。
樊均点点头:“我自己打个车回去。”
“哦,好,好,”吕叔应着,犹豫了一下又小声交待了一句,“有事儿打电话。”
“嗯。”樊均笑笑。
邹飏上了两年学,还没带什么人参观过学校,这会儿单脚踩着电动滑板车,带着樊均在学校里走着,居然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介绍。
“这是教学楼。”邹飏指了指旁边的一栋楼。
“嗯。”樊均点点头。
“这个也是教学楼……”邹飏又指。
“嗯。”樊均点头。
“那个……还是教学楼……我们学校最古老的楼了……”
“嗯。”
“这个……”
“教学楼?”
“不是,是实验楼。”
“哦。”
“那个!食堂,不怎么好吃,但菜量很足。”
“嗯。”
“图书馆,后面那个路一直下去拐个弯,就是宿舍……”
“嗯。”
“那边那个白色屋顶,反光的那个,”邹飏指着远处,“那个是体育馆,一会儿我们会路过篮球场,就是我捡到大黑的地方。”
“嗯。”樊均跟着他的手来回转头看着。
“樊均,”邹飏停下了,手扶着樊均的肩膀保持平衡,“你是不是觉得有点儿无聊?”
“嗯?”樊均有些惊讶,“怎么会?”
“有意思吗?”邹飏问。
“有啊。”樊均说,“我都……没见过。”
“那你就嗯嗯嗯嗯嗯的,”邹飏说,“我以为你感觉很无趣呢。”
“我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樊均笑了笑。
“不无聊就行,”邹飏拍了拍车把,“走,再转半圈儿带你去个很舒服的地方休息。”
“好。”樊均推着他往前跑了几步,让滑板车启动。
“那边是个湖。”邹飏说。
“哇!”樊均说。
邹飏转头看着他:“神经病吧。”
“一直嗯怕你觉得无聊。”樊均笑了笑。
不带人参观,邹飏都没发现学校这么大,他光站在滑板车上转这么一圈儿都觉得有点儿累了。
“前面是很多大学都会有的共同景点,”邹飏手往前一指,“情人坡!”
“什么玩意儿?”樊均愣了。
“情人!坡!”邹飏说,“就是一片草地,我们学校这个稍微磕碜点儿,不过也挺舒服了。”
的确挺舒服的了。
湖边,一片草坡,比南舟坪河堤旁边的草坡要大得多,还种了很多树。
风吹过的时候,带着草香和湖水味道,阳光的燥热都被吹散了。
邹飏跳下滑板车,把车往草坡边儿上一倒,单腿蹦着就往上走:“这儿的草都晒透了,肯定不会弄湿衣服……”
樊均赶紧跟过去,伸手兜住了他的腰:“要去哪儿?”
“上边儿,”邹飏往上指了指,“视野好一些。”
“……嗯。”樊均往上看了一眼,突然有些尴尬。
这个草坡上,有不少学生。
有躺着睡觉的,有聊天儿的,有看书的,有戴着耳朵不知道听英语还是听音乐的……
虽然大家都不太关注别人,但……有两个女生一块儿的,一个男生一个女生一块儿的,就是没有俩男的一块儿的。
“这儿。”邹飏指了指脚下一片被阳光晒得带着些许明亮荧光色的草地。
樊均松开手,他顺势往下一倒,摊开胳膊腿儿躺平了。
“他们……”樊均坐在了他旁边,小声问,“在这里是……学习吗?”
“躺着。”邹飏拍了拍旁边的草地。
樊均躺下,偏过头看着他。
“学什么习,”邹飏支起脑袋往四周看了看,“学习的也有吧,不过谈恋爱的要没时间出去逛,就都来这儿甜蜜甜蜜。”
“哦。”樊均应了一声。
“要不怎么叫情人坡。”邹飏偏过头也看着他。
“……哦。”樊均突然有点儿接不上话。
第40章
这会儿如果马上把头转开,不太适合。
但实在有些尴尬了。
邹飏感觉自己带樊均来情人坡的时候,并没有想太多,开口给樊均介绍情人坡的时候,也并没有想太多。
前面的参观,左一个教学楼,右一个实验楼,再来一个图书馆,感觉这大学参观得也过于建筑之旅了。
好容易有个景点,他顿时就像怕樊均无聊似的,一通叭叭。
但现在樊均这一沉默,就给他沉默得有些尴尬了。
突然就有些怀疑自己给樊均介绍景点的时候,是不是潜意识里有什么莫名其妙的想法。
“你……”邹飏看着樊均的鼻尖,现在也只能顺着说下去,“谈过恋爱吗?”
樊均似乎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么个问题,顿了顿才回答:“没有。”
“你马上都二十四了,没谈过?”邹飏感觉自己都不尴尬了,只觉得挺吃惊的,“这要换个人,二十四岁分都分好几个了吧?”
“换谁,”樊均问,“你吗?”
“嘿?”邹飏愣了。
樊均笑了笑。
“我才十九,”邹飏啧了一声,“那你……之前有过喜欢的人吗?”
“没有。”樊均回答得很快。
“这么干脆吗?”邹飏问。
“嗯,前阵儿珊姐正好也问过我,”樊均枕着胳膊,“想给我介绍个女孩儿……”
“我靠?”邹飏这回是真震惊了,手撑起脑袋,瞪着樊均,“我妈还操心这些呢?她都没问过我有没有交女朋友!”
“你才十九嘛。”樊均说。
“话是这么说的吗?”邹飏问。
“话是你刚说的啊……”樊均抬了抬帽檐。
邹飏啧了一声,没说话,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老妈好像一直对他这些事儿不怎么操心,刘文瑞因为疑似早恋被他妈拿着擀面杖追杀的时候,老妈都只当个笑话听听,甚至都没顺嘴问问他有没有早恋。
从未成年到成年,从早恋到可以恋,老妈都没有过问。
仿佛她儿子是个和尚。
现在居然操心着要给樊均介绍女孩儿。
和尚此时此刻的心情相当复杂。
“给你介绍谁啊?”邹飏又躺了回去,实在有些好奇。
“不知道,我没答应,”樊均说,“她就没介绍了。”
“哦……”邹飏皱着眉,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老妈有哪个朋友有个能介绍给樊均的女儿,他看了樊均一眼,“你为什么不见见啊?”
“不知道,”樊均低声说,“就没想过这个事儿,可能我……以前更习惯一个人。”
“哦。”邹飏也轻声应了一声。
除了老四和大头鱼这两个算是朋友的街坊,樊均似乎的确没有别的朋友,女孩儿里关系最好的也就是主席了,硬要算的话,就还有个谭如……
面对面愣了一会儿,两个人都没说话。
阳光稍微有点儿耀眼,邹飏摘掉眼镜扔到旁边,抬起胳膊挡在了眼睛上。
“你呢?”樊均问。
“没有,”邹飏闭上眼睛,“没有谈过,也没有喜欢过谁。”
“不过你这么帅,又……会念诗……”樊均说得有些费劲,“应该……”
“哎,”邹飏听笑了,“别骂人啊。”
“真的,”樊均也笑笑,“应该会有很多女孩儿喜欢你。”
“那是不少,”邹飏也没谦虚,“但是我没有喜欢的,有点儿别扭。”
“别扭?”樊均看着他。
“嗯,”邹飏点点头,“刘文瑞以前还说我没准儿喜欢男的。”
樊均愣住了。
邹飏没再说下去,过了一会儿才抬起胳膊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没。”樊均说。
话题是怎么跑偏成这样的。
已经不好意思再回头去琢磨了。
不过这会儿邹飏已经没有尴尬的感觉了。
只有一种扔掉散黄大脑口不择言之后的爽快。
仰面朝天地躺在草坡上,风从鼻尖上扫过,人会有一种慢慢扁下去了的舒适感。
旁边的樊均没有一点儿声音,邹飏有种一个人躺在这儿的寂寞感觉。
他胳膊往樊均那边探了探,碰到了樊均的胳膊。
“嗯?”樊均似乎是快睡着了,带着鼻音。
“没事儿。”邹飏没再动,“就是想确定一下你还在不在。”
“看不见了吗?”樊均说,“小白借你。”
邹飏闭着眼睛笑了起来:“出点儿动静,太安静了,总觉得你走了。”
樊均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我今天很开心。”
“是么?”邹飏闭着眼睛,看着眼前带着眩晕的光芒。
“嗯,”樊均应着,“你们学校像个公园。”
“靠,你还真好满足,”邹飏说,“你是不是没去过公园。”
“去过游乐园。”樊均笑笑。
“等我考完试,有时间的话,”邹飏睁开了眼睛,强烈的阳光扑进眼睛里,他赶紧拿手遮着眼睛,侧过脸,“你有时间的话……”
“嗯?”樊均也转过头。
“可以去旅游。”邹飏眯缝着眼睛看着他。
“旅游?”樊均愣住了。
“不是像之前我们宿舍那几个傻子安排的那种旅游,”邹飏胳膊肘撑起身体,说到旅游,他突然有些兴奋,“就是真正的旅游,带上行李,买张车票机票出去的那种旅游。”
“啊。”樊均似乎是完全没有想过,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跟刘文瑞,我俩差不多每个暑假都会出去玩一趟,”邹飏说,“有时候他爸妈带着我们,有时候就我俩和同学,去年跟宿舍几个还去了一趟海边儿呢。”
“很好玩吧?”樊均手撑着脑袋。
“还行,其实自驾更好玩,走哪儿停哪儿,”邹飏看着他,“你要去的话,我们就能自驾了,你跟刘文瑞可以轮着开。”
“……我不介意一个人开全程的。”樊均说。
邹飏顿了顿,笑了起来:“靠。”
“这样出去玩的话,”樊均似乎也来了兴致,手指往上推了推帽檐,也看着邹飏,“要准备很多东西吧?”
“也不会,随时能停,缺什么随时停车买就行,”邹飏撇撇嘴,“这帮吃不了苦的也不可能露营。”
“听起来很简单。”樊均说。
“本来就很简单,一句话的事儿。”邹飏说。
“什么话?”樊均问。
“走啊,出发。”邹飏一挥手。
樊均笑了起来。
中午这点儿时间过得很快,情人坡上的人慢慢变少。
“是不是都去上课了?”樊均坐起来,看着四周。
“嗯,”邹飏点点头,“要去看看吗?”
“上课?”樊均吓了一跳,赶紧摇头,“不了不了。”
“自习室,”邹飏笑着说,“去坐一会儿吗?宿舍那几个肯定已经去了。”
樊均犹豫了几秒,点了点头:“好。”
离开情人坡的时候,樊均没好意思立刻回头看。
往前走了一段,他才回过头看了一眼。
他们刚才是躺在什么位置,已经不能确定了,草坡上还有几个或坐或躺的学生,而他们俩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但他还能闻到味道,泥土味儿和草香,还能听到声音,风吹过树叶的细碎的声音,虽然听不真切。
不过邹飏低声说的那些话,倒是听得很清,反复在脑子里缓缓掠过。
自习室就在图书馆的楼里,很安静,这是樊均见过的最安静的教室。
他在二十一中上学的时候,教室里连上课时,身边都会有各种声音,拖椅子推桌子聊天儿说笑清嗓子,混杂成一片嗡嗡声。
大学真是不一样,能安静到仿佛没有人。
而也是这时,他才真正能想象到邹飏是怎么复习的,就连平时看上去傻子一样的张传龙,这时都埋头在书上嗅着……
邹飏要带着他往里走时,他拉了拉邹飏的胳膊,低声说:“不进去了。”
“怎么?”邹飏没强求,踩着滑板车一个转弯,跟他一块儿走到了楼梯拐角。
“不要打扰别人学习,”樊均说,“我看个新鲜就行了……你进去吧。”
“嗯?”邹飏扶着楼梯栏杆看着他。
“我走了,”樊均说,“你赶紧复习吧,明天不是要考试么,还是要命的那个什么古代。”
邹飏啧了一声。
樊均没说话。
“行吧,”邹飏想了想,“我送你出去。”
“别折腾了。”樊均看了看他的腿。
“我又不是背你出去。”邹飏说着就拎起滑板车,往电梯那边蹦了过去。
学校附近打车也不是太容易,接了单的车离他们还有快两公里。
邹飏坐在一辆共享电动车上陪他一块儿等着:“你这两天也想想,生日你要有什么想法,就按你的来。”
“我……没什么想法。”樊均说。
“那听我的。”邹飏抬头看着他。
“嗯。”樊均点点头。
邹飏正想说话的时候,视线往他身后一扫,突然挑了一下眉毛:“我靠,地图车!”
“什么?”樊均回过头。
一辆头上顶着一个大坨子的小车正缓缓开过来,近些之后能看到车顶上有一堆摄像头。
“地图测绘车,”邹飏很开心地站了起来,“机会啊!赶紧的,拍个照。”
“拍什么照?”樊均没明白。
“可能会拍到我们,”邹飏说,“以后很多年,实景地图上都能看到我们今天……”
邹飏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下午两点三十六分,站在我们学校门口等车的一瞬间,我们人生里的一个瞬间。”
“啊……”樊均有些吃惊,看着慢慢开过来的车。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邹飏把胳膊肘架到他肩上,冲着车过来的方向比了个V,“快,笑一个。”
樊均看着邹飏,有些回不过神。
虽然这句诗是什么意思他不明白,但邹飏前面的话,第一次让他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
浪漫。
就是很浪漫。
邹飏是一个很浪漫的人。
测绘车这个事儿,他不知道邹飏说的是真是假,但也没有犹豫,跟着他也比了个V。
“笑。”邹飏说。
车慢慢从他们面前经过时,樊均对着车顶的一堆摄像头笑了笑。
“好,”邹飏笑着说,“应该已经拍到了。”
坐在车上往南舟坪去的这一路,樊均都有些恍惚,像是之前在草坡上晒得迷迷糊糊一直没缓过劲来。
在北小街路口下车的时候,才像是从梦里醒过来,回到了他日常的生活里。
四周熟悉的陈年旧景,安心中带着沮丧。
回到旧馆,正好碰上旧馆的房东陈大爷。
老头儿年纪大了,一年也难得来一趟,这会儿过来,拆迁的事儿十有八九是已经有信儿了。
不过吕叔和珊姐看起来心情还行,没有了前段时间的那种慌乱和忧心。
事儿嘛,都是这样,逼到眼前了反倒能踩实了。
“回来啦。”吕叔说,“怎么样?好玩吗?”
“好玩。”樊均点头,打开冰箱,拿了瓶冰水出来。
“一个学校有什么好玩的,”珊姐笑着说,“你要真想出去玩啊,你就让邹飏陪你,他以前在家里待不住,总往外跑,哪儿有好玩的他都知道。”
“嗯。”樊均笑笑。
他倒是没有想要去哪儿玩,太远的事他都不会去想,现在能想到最远的,大概也就是年底的生日。
还有不到一个星期,日子没有因为他今年的生日要“过”而有什么变化。
邹飏埋头复习,朋友圈都发得很少,就那天脑袋去拆线的时候发了一张,算是给珊姐汇报一下。
樊均排在珊姐后面给他点了个赞。
“下午你去趟这里吧,”吕泽站在前台,点开手机,“谭如一个学员的朋友的场地,但是下午我约了那个李老板,这里就……你去看看?”
“嗯,”樊均看了一眼地址,“这是在哪儿?”
“有点儿远,”吕泽把定位发给了他,“如果不行的话,就跟人说一下明天我过去。”
樊均看了看导航上的距离,也还行,比去邹飏他们学校还近些呢。
“我去吧。”他说。
“嗯,”吕泽看了他一眼,转身推门出去的时候又说了一句,“谢了。”
“没事儿。”他笑笑。
正准备到训练区活动一下,他手机响了。
是吕叔的号码,一般来说吕叔都是给他发消息,很少打电话。
“吕叔?怎么了?”他赶紧接起电话。
“均儿啊,你……现在没事儿的话,过来一趟吧。”吕叔的声音有些哑。
“怎么了?”樊均立马转身就往外走。
“没什么大事儿,你先过来。”吕叔说。
“嗯。”樊均应了一声。
还好买了个电瓶车,要不按以往,他急起来了得跑过去。
现在骑着车嗖嗖就过去了。
转到旧馆那条街的时候,老远就看到了一辆警车停在院子门口。
孙旭磊有消息了?
他赶紧一拧车把加速冲了过去。
不对啊,孙旭磊要是找到了,应该联系孙老五啊……这小孩儿出事儿了?
樊均骑着车冲进院子的时候,珊姐正站在厨房门口,一看到他就赶紧招了招手:“均儿啊。”
“怎么了?”樊均下了车,快步走过去。
厨房里有几个人,派出所的梁警官,还有两个没有穿警服但看得出应该也是警察的男人。
他突然感觉到了强烈的不安。
脚步顿时慢了下来。
“均儿,”吕叔走了出来,拍了拍他的胳膊,“没事儿,就问点儿情况。”
“嗯。”樊均应了一声,但没听到自己的声音。
“这小伙子就是樊均……”梁警官跟旁边的人说着,樊均听不清他的声音,但能看到口型。
樊刚的儿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