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老鼠


    “老鼠怎么了!没见过会做美味饭菜的老鼠吗?”费奇太太举着锅铲说。


    “还真没见过。”缇娜诚实回答。


    “闻起来的味道是狼人没错但怎么感觉一股狗味……好吧,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来自费奇太太的美味配方!”费奇太太将锅铲挥舞得虎虎生风。


    “费奇太太,这是缇娜小姐。缇娜小姐,这是我最棒的厨师们,费奇太太和费奇。”达里安给他们双方都做了个介绍。


    “好神奇,说实话我上次见到会说话的老鼠还是在书里。”缇娜围着费奇太太啧啧称奇,甚至有点想上手摸一摸。


    “我知道那本书,叫老鼠剑客莫里哀对吧,他幽默风趣,聪明勇敢,从恶猫托马斯的手底下救出了他深爱的姑娘哈蒂……噢天呐,我年轻的时候就一直想找一个像莫里哀一样的英俊剑客做丈夫!”费奇太太捧着脸颊陷入了从前的回忆。


    怎么,难道有人以为他嚷嚷开那笔钱进了庄园主们的库房,他们就能老实把钱吐出来?


    “但我是真的没什么钱了。”达里安唉声叹气,装穷的一把好手,“之前来的路上买了一些粮食就花了好多钱,剩下的都给莱文弗纳先生了。”


    伊莱诺主祭立刻察觉到关键点,问:“您路上买了粮食?”冬日渐深,对日子捉襟见肘的平民而言,一天天的越发漫长难熬起来。


    他们忐忑过新来的领主是否会带来灾厄,也期待过新来的领主能为贫苦的生活带来些希望,但除了几位庄园主施舍下两天豆汤外,一切都在向着更深的冬天下滑。


    庄园的管事趾高气昂,指着稀薄如水的豆汤宣扬这便是他们新任领主的“大发善心”,为此他们明年要多缴纳三成的人头税,以回报领主老爷掏钱救济的仁善慷慨。


    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砸在本就为了活下去疲惫不堪的百姓头上。


    今年田里的收成不好,小生意也尽是在亏本,明年的日子如何更是前途未卜,本就勉强度日的平民再怎么都抠不出额外一笔人头税。


    而他们交不出的税会转嫁到庄园主头上,若庄园主代为清偿,那他们的拖欠的税就会变成了欠庄园主的债,还不出只能卖儿鬻女,甚至把自己也卖给庄园主来抵。


    成为奴隶之后……或许也只是在无穷无尽的劳作苦难里再苟延残喘两年罢了。


    但他们不敢也不能反抗,庄园里的管事都能轻易碾死他们,而决定加税的是更加高高在上的公爵老爷,他们的任何不驯服都有可能给家族给村子招来更大的灾祸。


    他们只能绝望地祈祷,有的宁愿自己饿死冻死在这个漫长的冬天。


    家里少一个人,就少交一个人的税,或许还能活下去的人还会有机会。


    平民的茅草屋里一片愁云惨淡,罗勒斯庄园里却在筹办宴会。


    地板被擦拭得光可鉴人,水晶酒杯银餐盘在铺着丝绒桌布的长桌摆开,厨房里从两天前便时不时飘出的香味,肉香和酒香勾得路过的仆从拼命吞口水。


    达里安趴在窗边,看着马车进出,前门是赴宴客人的豪华车架,后门仆从脚步忙碌,卸下运货马车上的宴会食材。


    新鲜的蔬菜和肉类在本地购买,宴会上必不可少撑场面的珍稀食材则来自他的安家费。


    领地里的平民靠着稀薄的豆粥艰难度日,领主的宴会上一道餐前汤就要煮进十几只鸡大块的腌肉昂贵的海产干贝。


    “这应该就叫做……”他想了想,嘴角的笑意掺杂着嘲讽。


    “朱门酒肉臭。”


    用上个世界的语言念出的上个世界的诗句,转瞬就被冬日里的寒风吹散,达里安打了个小喷嚏,又吸了吸鼻子。


    因为他的有意放纵,这几天的城市建设度跌破新低,他的身体随之出现了一些不乐观的小状况,脑洞昏昏沉沉得靠着吹吹风才能清醒一点。


    安娜一进门就因为达里安大冬天开着窗户皱紧了眉心,但劝告的话在嘴边绕了绕,最后她开口道:“老爷,客人已经到了。”


    老爷这个称呼她怎么都难以习惯,许多次“殿下”都吐出了半个音又临时转弯。达里安似乎也不习惯这个称呼,“这样叫好像我有多老了一样。”


    达里安会这样跟她抱怨几句,又自我安慰似的嘟囔“叫得老就能活到老。”


    水晶灯把宴会厅照得宛如白昼,丝绒桌布厚重的红色衬着金色烛台,灯火闪烁掩盖下种种心思考量。


    这一桌人凑得比诺伯子爵那次宴会还要齐全,达里安坐在主位,左边是执政官莱文弗纳先生,紧靠他坐着安达西大法师,再接着一溜的大工会会长。


    安达西大法师对这样被人压一头的座次排位不甚满意,阴沉着脸不怎么说话。


    与他恰恰相反,紧靠达里安坐在右边首位的诺伯子爵面露得意,像是已经笃定在这场围绕达里安的博弈中占尽优势,捋着短须抬起下巴,仿佛他才是这场宴会主人的做派。


    侍从捧着餐盘端上一道道美味佳肴,女仆端着酒瓶,挨个在杯中斟上美酒。


    只有达里安杯中倒了与酒颜色相似的果汁,他的身体不好,医师嘱托了不能饮酒。


    按照正常的宴会流程,此刻达里安作为主人应当举起酒杯致辞开宴,他却恍若未觉,笑着看向自己身边的执政官。


    “莱文弗纳先生。”他说道,眉眼弯出柔和的弧度,“我最近听说了件有趣的事情呢。”


    “他们说……”他认真地回忆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莱文弗纳,“他们说您拿走了我的钱,却没有做答应我的事。”


    “能不能告诉我,您是不是欺骗了我呢?”


    他的声音砸在空气里,空气便突然地那么安静了一瞬。


    但下一秒莱文弗纳就反应过来,“是谁在您面前说瞎话了吗?”他露出些恼怒的模样,“我从您这里拿的每一个碎角怎么用出去的都有记录,您若是不信,我这就叫人去拿账册。”


    说着他就要叫自己的侍从,被达里安摇摇头制止,“我只是问问……”他像是没有想到自己的执政官反应会这么大,嗫嚅道,“当然我还是相信您的。”


    安达西大法师冷眼看着,突然插话对达里安道:“那您最好多问问。”他靠在椅背上,嘴角带着一抹冷笑,“我可听说有人饿得把泥土当面包吃。”


    达里安被他刺得瑟缩了一下,不禁询问地看向莱文弗纳,莱文弗纳极快而坚定地辩驳道:“只不过天太冷了,有些老人和病人没能熬过去而已,若真像法师您说的那样可怜,在座的老爷们哪一位还有心情坐在这里?!”


    他看向达里安,脸上的表情诚恳又恼火,被人栽赃后再自然不过的反应,“账册您随时可以查,诸位老爷庄园里的每个人都可以为我作证!光明神在上,我未曾碰过半分不义之财!”


    “光明神在上?”安达西大法师持续输出,浑然无视主位坐着的才是领主,语气嘲讽又傲慢,“连自己如果真的碰过又会被如何报应都不敢说,光明神能证明什么。”


    “安达西法师,”牵扯到光明神,伊莱诺主祭不得不跳出来搅混水,“莱文弗纳先生向来忠实诚恳,从不曾向神明说过半句谎言,你应当是知晓的才对。”


    “公爵大人,我可向您保证,”伊莱诺主祭又转向达里安,“您的每一位子民都得到了救济,莱文弗纳先生是位再称职不过的执政官,没有人比他更爱维尔维德这块土地。”


    眼见达里安似乎要被伊莱诺主祭说动,安达西大法师冷哼一声,立刻开始翻起旧账,莱文弗纳偏向诺伯子爵那一派不是一天两天了,狗屁倒灶的事安达西张嘴就能说一箩筐。


    只是这么一说就又牵扯上了诺伯子爵等人,诺伯子爵本人端着架子不主动接茬,依附于他的小贵族们就已经开始长篇大论地反驳回去,惹得安达西这边的工会会长们忍不住开口给自家人帮腔。


    一边吵着你挪用救济金你欺压平民你私收杂税,一边就嚷着你无礼你无中生有你血口喷人,好好的宴会厅一时吵得宛如菜市场,就差抄起酒杯往对方脸上砸。


    这场宴会的座次排序简直完美,死对头就坐在对面,要是再狂野点不要脸一点,甚至可以直接扑上去扯住领子照着脸扇。


    “咔擦!”


    “砰!”


    酒杯碎裂的声音撕开了吵闹不休的荒诞场面,诺伯子爵擦擦手,“手滑了。”他说道,环顾席上表情各异的人,训斥道了,“领主大人还没开口,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


    几乎同时安达西抬手,掌心发出一声沉闷的爆裂声,眼神往边上一扫,压下去自己这边吵得不仅上头也快上手的会长们。


    “一时激动,还请您恕罪。”他干巴巴地对达里安说,紧接着又跟上一句,“您是领主,这件事应当由您决断。”


    诺伯子爵也颔首赞同道:“理应如此,吾等都应听从公爵阁下的决断。”


    瞧瞧这惨白的小脸,怕是胆子都吓破了,还能决断出什么呢。


    达里安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迟疑道:“那……就看看账册吧。”


    说完他又连忙对莱文弗纳描补道:“当然,我相信您。”他充满信任地看着执政官先生,“我们拉过钩的。”


    拉过钩就以为没有欺骗和背叛,莱文弗纳一边叫侍从去取账册,一边嘲讽又可怜这孩子般的天真。


    他当然有账册,拿了钱再怎么他也会准备一份,毕竟小孩子的心性不定,谁知道会不会哪一天达里安就心血来潮想知道自己的钱花在了哪里。


    这位领主从帝都带来的大笔安置费,只敲诈出点零头怎么满足得了他的胃口,这只是个开始,而仓库最里面那些皇室独享的修炼资源,才是他更想分一杯羹的真正目的。


    反正小领主那个废物也用不上,不如拿出来给更需要的人。


    账册很快拿了回来,达里安半推半就地翻开账册,还不忘又强调一遍:“我们拉钩过的。”


    他死死盯着莱文弗纳,像是想从他那里得到些鼓励莱文弗纳也的确给了他鼓励,神情自若地向他点了点头,一副任人检查的坦荡模样。


    达里安脑袋里的熊孩子还因为这个反应慌张了一下,害得达里安低头差点看错第一页的数字。


    达里安却还在装模作样的犹豫,“那是不是会给诸位添麻烦?”


    “不不不!”诺伯子爵用眼神示意自己的附庸帮腔,“您看,他们不仅是您的达里安继续愁眉苦脸,“在索维娜城的时候有位东行省的商人拜访我,说今年维尔维德收成不好,大家都会吃不上饭,他可以低价卖给我一些粮食,我想着也不是很贵,就买了一些。”


    因此他知道粮食的正常价格,才会一眼看出账册上的不正常之处。


    结束午餐以后,缇娜没有在这儿待上很久,她就和他们道别离开了,希望下次再见。


    接下来的几天也过得很平静,玛丽夫人来了一趟,她来购买爱情魔药的同时顺便也将血晶石案的后续说了一遍。


    和缇娜的版本略有不同,她告诉达里安那位作为中间商的布里塔夫人也受到了惩罚。


    她和她的丈夫被剥夺贵族身份的同时没收了他们的财产,被赶出王城永远也不许踏足这片土地。


    而那些交了定金的贵妇人,定金不退还,全部都作为补偿款的一部分发给了受害者的家人们,她们担惊受怕了好长一段时间,最近都不怎么出席社交活动。


    高塔的生活在没有特殊客人的时候是平静的,而这样的平静是被经常打破的。


    一位特别的客人来到了魔法小铺。


    “欢迎您到这里来,我是这家店的主人达里安,您有什么特别的愿望需要实现吗?”达里安照旧念着熟悉的开场白。


    “我想要回到过去,亲手杀死自己。”客人说。


    第32章 恶棍


    达里安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愿望,这位客人的要求真的很奇怪。


    “塞维尔,给我们的客人上杯茶,我想我们会有很长的一段谈话。”他对塞维尔说。


    “不,谢谢。这里有酒吗,最劣等的麦酒就可以,我需要一点酒精来帮我理清思绪。”客人说道。


    “塞维尔,把酒柜里的罗兰威士忌拿出来,再拿上两个冰桶。”达里安对这位客人的故事有点兴趣。


    这位想要杀死自己的客人已经不年轻了,半长到肩膀的头发是白的,零星的灰夹杂其中,被梳到脑后扎了一个很整齐的短马尾,脸上比皱纹更加明显的是划开半张脸的狰狞棕色伤疤,为这个人更多添了几分狠戾。


    离开罗勒斯庄园回到神殿后,伊莱诺主祭在光明神像前忏悔了许久。


    所以说神啊鬼啊这种东西不能太信,信了只会成为心理上的弱点。


    送走了伊莱诺主祭,达里安很快又迎来了维尔维德郡执政官莱文弗纳·诺伯的拜访。


    看这个姓氏就知道,这是诺伯子爵不远不近的亲戚。


    一位面容忠厚可亲,又眉头紧锁仿佛时刻忧虑着什么的先生。


    莱文弗纳丝毫不掩自己的忧愁叹息,见了面草草行礼后,几乎全部的时间都用来在达里安新任领主的病榻前絮絮叨叨着这个冬天有多么难熬,平民的日子多么艰苦。


    达里安发着低烧,被安娜仔细裹得像个粽子,软绵绵恍恍惚惚的模样,也不知道执政官先生的忧国忧民他听进去了几句。


    索性他的性格柔顺,没有什么贵族老爷的坏脾气,莱文弗纳挖空心思费尽口舌对他输出一番,就把这没见识的病秧子说得晕头转向,只知道点头点头再点头,对伸手到面前要钱要权要打着他的名号做事云云予取予求。


    罗勒斯庄园的管家劳伦斯暂管着公爵从帝都带来的全部安家费,莱文弗纳的下属拿着达里安签字敲章过的文书,要从库房里支取金钱。


    “请稍等。”劳伦斯接过文书,让人在休息室稍等,自己去安排取钱这是一大笔钱,足够装满几十个大箱子三辆马车,每辆马车都沉得需要四匹马才能拉动。


    莱文弗纳以购买粮食救济贫民的名义从达里安这里拿到了这笔钱,他对着光明神发誓自己会把每个金币都用在刀刃上。


    “您言重啦。”达里安的脸颊被热茶的水蒸气烘得泛红,眼神真挚地看着面前的执政官,“我相信您是位再诚信不过的先生,不会骗我的。”


    莱文弗纳哈哈笑了两声,少年单纯得让他想起自己的幼子,不由促狭道:“那我若是骗了您呢?”


    达里安皱皱鼻子,“我不喜欢您这个假设。”他这么说,但还是很认真地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嗯……我不喜欢被欺骗,所以会很生气吧。”


    “对了。”他像是被莱文弗纳提醒,“我们来拉钩吧。”他伸出左手的小指,孩子气地对着对面的先生弯了弯,“这样您就不能反悔了哦。”


    执政官的小指勾在达里安细瘦冰冷的手指上,被达里安拉扯着摇晃摇晃,少年眉眼弯弯,愉快地哼唱着童谣似的誓言。


    “勾指起誓,断指为诺,背叛之人,肚破肠流。”


    “要野兽分食,死无葬身之地。”


    塞维尔的雇主达里安·维尔维德是位出身高贵的公爵老爷,可或许因为常年卧床静养没怎么见过人情世故,又接受了良好的皇室礼仪教育,他恼火的极限也就是闹点孩子脾气,猫猫拳不痛不痒得塞维尔甚至想将其归类为撒娇。


    对着达里安气到皱巴起来的脸,塞维尔不可控制地对他产生出了某种雇主和雇佣兵之外,介于“慈爱”与“怜爱”之间的柔软情绪。


    放在现代语境下,他这种就叫“爸爸粉”了。


    此时棋桌的另一边,道顿·伊斯特先生默默捂住肚子,拼命低头掩饰住自己扭曲的表情,让自己不要对那个霍尔佣兵投去怜悯的眼神。


    又一个。


    掉进公爵坑里的又一个。


    道顿默默在心里给对方念了两句祷词,而后想起来霍尔族不信光明神。


    好,那没救了。


    他把祷词换成悼词,看着塞维尔仿佛对方命不久矣。


    “你身体不舒服吗?”见道顿突然捂着肚子,达里安友好地关心他,让安娜去叫随行的医师。


    “不、不用了。”道顿赶忙阻止,“我没事,就是刚刚、”他的大脑疯狂运转,信口开河,“刚刚想起来我还有份加急文件忘了送出去,是给卢瑟斯殿下的,一时有点着急……”


    道顿在裤子上蹭蹭手心,沐浴在达里安的微笑中冷汗直冒。


    果然时间和距离会美化一切,他此时此刻充分体会到了小时候那个幼年体的三皇子多么乖巧单纯,先前喂他白莲茶的公爵阁下又是多么温文尔雅。


    道顿无比渴望能回到满穗的小小办事处里好好干活,他愿意为了达里安的粮食奔波劳碌,就请让他在办公桌前加班到死好吗,他是做错了什么要被完全体的“达里安”叫上船一起前往维尔维德,路上陪吃陪喝陪玩,压力大到无法呼吸。


    他才不相信达里安所谓的“觉得你很不错想多聊了”,更相信是“觉得他很好玩想多玩玩”。


    道顿艰难地给自己圆场:“不知是否要代您向殿下问安……”


    “这样啊,那太好了!”达里安惊喜地一拍手,“我写了几封信,你帮我一起带回去吧。”


    “还有还有,我路上买的东西也送一些给大哥他们。”他扶着桌子站起来,去隔壁房间翻沿途叫人买的土特产,转身留下道顿和塞维尔面面相觑。


    他们俩是真不熟,如果不是因为达里安嫌两个人对坐着玩跳棋没意思,他们都不会坐在一张桌前。


    棋盘上达里安的棋子已经快要赢了,道顿维持着和塞维尔不前不后的水平当年达里安就经常摆弄跳棋,该怎么给人做棋叫人赢得高兴道顿可是专门研究过的。


    “第一次玩?”道顿借着下棋搭话。


    “嗯。”塞维尔点头,“公爵说是他们家的家庭游戏,玩的人多会比较有趣。”


    鉴于达里安的家庭特殊,塞维尔对自己第一次听说跳棋这种棋类游戏自然地归结为皇室专享,还认真纠结了一下这是不是他一个雇佣兵能知道的事情。


    “的确……殿下们有时候会一起玩。”面对对达里安本质一无所觉的塞维尔,道顿突然觉得自己才更值得可怜一些。


    跳棋当然不是什么皇室机密,仅仅是达里安养病时想出来打发时间的游戏,又顺手将其当做诱饵钓了一把当时也没多大的卢瑟斯和鲁法尔,最终借着家庭游戏的名义把棋友范围固定在了他们兄弟之间。


    对年龄不大还没进入权力圈子的孩子而言,能“一起玩”就是“自己人”的象征了。


    而说了是家庭游戏嘛……


    给达里安当陪玩的道顿表示跳棋是什么,自己从来没听说过。


    “你也别说出去。”作为一个好人,道顿本着好心提醒了塞维尔一句,“这是他们的【家庭】游戏。”


    塞维尔不明内情,但点点头接下了这份好意。


    “对啦,”达里安冷不丁地从门外探出头,对道顿说,“我还有点东西要给鲁法尔殿下,能帮忙一起转交吗?”


    道顿下意识扬起嘴角:“(那只能)可以啊,下了船我就去安排。”


    谢天谢地明天他们就能到维尔维德,他终于能下船呼吸一口没有达里安存在的空气了。


    再这样下去,他得死这儿。


    达里安笑得眉眼弯弯,给熊孩子揉搓一把小狗勾过个瘾后,他的视线从门边站着的男人身上一掠而过。


    威廉姆这几天很少出现在他身边了,船上的巡查守卫工作好像是一刻都离不开他这个护卫长,于是取而代之时常在达里安眼前刷存在感的就变成了他的侍从长。


    虽然在达里安眼里N卡蹦跶得越欢就越碍眼。


    单纯讨论端茶倒水的话,其实侍从长还算马马虎虎,内政官总不至于给达里安太过歪瓜裂枣的垃圾货,说得好听些这位还是从他的便宜父亲身边调来的皇帝内侍。


    因为安娜的缘故,达里安身边多是软玉温香的女仆小姐姐,他的便宜父亲却是清一色的侍从官跟随前后,连养的魔兽坐骑都是公的。


    要不是个人资料里便宜父亲真爱过的朱砂痣是斗大个“她”,达里安真的会忍不住要八卦一下他的取向问题。


    唔,这一点他两个便宜哥哥也……


    达里安久违地回忆了一下卢瑟斯和鲁法尔身边仆从下属朋友的性别比例,鲁法尔是个武者喜欢跟能激情肉搏的男孩子玩勉强可以理解,但卢瑟斯一个母族法师家系的中阶法师,以优秀法师的男女比例而言,他怎么都应该是万红丛中一点绿才对。


    尤其卢瑟斯身边男孩子不仅多质量还谜之高,以至于达里安曾经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穿越到了某些奇怪的攻略游戏里他尝试代入过卢瑟斯的视角,发现自己和鲁法尔俨然也是汪洋大海里的两条鱼。


    健气犬系和娇气猫系还有喜闻乐见的骨科元素,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缺乏市场的。


    而达里安临走之前,卢瑟斯还大方地匀给了他一个。


    他送给达里安的罗勒斯庄园不止是一块地,还有地上的农奴仆从度假别宫,以及达里安眼里最为值钱的,能被卢瑟斯评价为“忠实能干”的庄园管家劳伦斯。


    道顿虽然不错但不在自己碗里,劳伦斯却是被送了个明明白白连雇佣契约都换到了达里安名下,说得难听一点,契约失效前他只能算是达里安的“东西”。


    达里安已经盘算好了,等他跟劳伦斯见过面就能看见对方的数值,只要数据能到R卡水平,他立刻把N卡的侍从长给换了。


    侍从长这个这位等同于他的工作秘书,能力不够还不换就是给自己增加工作负担。


    让一个病人九九六也太不人道了吧。


    撤换的罪名都无需达里安费心罗织,叫特长写着【中饱私囊】的家伙负责采买看守仓库,不就是把老鼠放进了米缸。


    达里安得先声明,采买和看守可不是他有意安排的工作。只不过女仆长安娜要跟着他,护卫长威廉姆又忙于粮食采购和安排巡查守卫,采买补给和保管财物的事情那位先生便自告奋勇地承担了下来。


    真可惜。


    达里安坐回棋盘边,把棋子移动向胜利的方向。


    明明就职维尔维德可以是个好工作呢。嘶


    饶是莱文弗纳知晓这些话语里没有半分魔法力量的存在,依旧不可避免地从后背蹿起一丝寒意。


    “好啦。”达里安放开他的手,根本不知道自己唱了多么可怕的东西似的看着莱文弗纳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我相信您不会欺骗我。”


    “不过要是被骗了的话,我会很生气的。”


    他的告诫轻飘飘像是一阵风,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誓约方法在刹那凉意褪去后,对成年人的意义便愚蠢得完全是个笑话。


    说好不可背叛的誓言从莱文弗纳先生的耳边风一般吹过,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送走了执政官先生,达里安翻看着劳伦斯筛选后送上来的信函,从里面挑拣出最朴素的那张。


    “果然安达西会长会自己过来。”他拆开信封扫了一眼,对言简意赅的内容小小“哇哦”了一声,才坐在桌前开始书写回信。


    劳伦斯就站在他身边,等他写完那一封简短而不失礼数的回信,而后亲自跑了一趟,把信送到安达西大法师的住处。


    达里安邀请安达西大法师前往罗勒斯庄园,虽然是安达西大法师先给达里安送上的拜帖,但罗勒斯庄园的主人AKA维尔维德郡的新领主主动向冒险者工会的会长发出了邀请。


    达里安从帝都带来了些北方不常见的魔法材料,在他这个废物手里只能留着落灰,可到了一位魔法造诣精深的大法师手里,或许能发挥些对他有益的用处。


    安达西大法师接到劳伦斯亲自送来的回信时不冷不热,还隐隐嘲讽了几句劳伦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做派他还没老到忘了劳伦斯如何提议捧杀他们年轻的新领主,此刻忠实顺从的模样便显得尤为讽刺。


    劳伦斯被刺了两句,脸上挂着的笑容不见半点变化,“在下不过是个俗人,想把日子过得好一些罢了。”


    “而且那位老爷虽然孩子气了些,却也不是能随便欺骗的。”劳伦斯说道,“请恕在下多言,若是不存心欺骗他,您和那位应当会相处得很愉快。”


    只要达里安愿意,他可以跟任何人相处得很愉快。


    卢瑟斯是这么告诉劳伦斯的。


    由于身体和天赋的双重影响,他的好弟弟达里安会本能性地让自己处于弱者/受害者的位置,而没有人能完全免疫身处高位时膨胀的优越感,自然就会对“弱者”产生居高临下的怜悯。尤其在皇宫那种地方,越是飘飘然的人就越是浑身破绽,使其一鞠躬退场的事情自有其对手代劳。


    卢瑟斯给劳伦斯了一份【如何跟达里安相处说明书】,毕竟劳伦斯这样懂事又可靠的管家不那么好找,能一直在达里安碗里好好干活的话卢瑟斯这个当哥哥的也安心一些。


    卢瑟斯没写上去的是他一度怀疑达里安有什么遗传自母亲的魅惑buff,毕竟这种弱者人设又装又作,寻常他看到只想送上个法术三连。


    但是不得不说,安达西大法师很吃达里安这套。


    历经磨难修炼到这个地步不代表他能摒弃虚荣,他得承认自己无比享受新任领主表现出的尊重和对强者的向往,也喜欢被称为“安达西会长”而非“大法师”。


    是的,达里安愿意的话,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在仅仅和达里安见了一面后,安达西大法师就隐约提醒了达里安一句那笔他交给莱文弗纳救济贫民的钱,得到少年人感激闪亮的眼神*1。


    “我们拉过钩哦,所以我相信莱文弗纳先生。”达里安仿佛真的多么相信拉钩有用,转移话题道,“过几天我会举办一个宴会,还请您务必赏光。”


    安达西大法师答应下来,又听见这个好奇宝宝问他:“既然您也代管雇佣兵工会,那么我可以向您委托任务吗?”


    “您知道的,领主豁免权很重要,我不敢随随便便就给出去。”


    “一间客房一个银币一晚。”老板贪婪的眼神落在达里安和塞维尔的衣饰上。


    他见过许多客人,能够从他们的衣服上分辨出他们的贫富,在心中也有着一张截然不同的价格单。


    “呵呵。我怎么记得,在这里住一个晚上的价格,只需要10个铜币。”雷德蒙笑了一下,脸上狰狞的伤疤也跟着抽动。


    “啊,客人您一定是记错了吧,您是在哪儿听说的?我这里一直都是这个价格。”老板连忙推脱。


    “你确定?”雷德蒙的剑从剑鞘里抽出一截。


    “是我记错了!是我记错了!是8个铜币一晚上!”老板连忙很识趣地求饶。


    陶片破碎的声音从酒馆的另一个角落传来,梅丽莎尖叫一声,双手乱舞着抵挡往她身上乱摸的客人。


    第33章 酒馆


    “梅丽莎!你怎么笨手笨脚的!你竟然打碎了这么多杯子和盘子!快去拿扫帚把它们都扫干净!你这三天的工资都要扣掉来赔我的东西!”老板的妻子声音尖利,一把将梅丽莎从动手动脚的客人身旁扯开。


    “好、好的。”梅丽莎赶紧跑到门外去了。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梅丽莎她总是笨手笨脚的。”老板娘满脸堆笑着和客人赔不是。


    她身材健硕,长相不太好看,笑的弧度一大就更不好看了,客人摆摆手,让她赶紧从面前消失。


    雷德蒙给了钱,眼神一直看向动手乱摸的客人身上。


    招惹上这么一个恶棍,他残缺的尸体大概率会在第二天从河里捞上来。


    他看到达里安沉默了几秒,不是那种被他顶撞生气或者被堵得哑口无言的沉默,更像是一种被他的激烈反应惊吓到而得思考下要怎么开口的沉默。


    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一双眼睛盯着他不放。那双蓝得过分干净的眼睛里闪烁着威廉姆看不透的情绪,光沉在眼底,幽幽如海上浮冰。


    刹那间房间里安静得仿佛时间停止,继而凝滞的空气堵在威廉姆的胸口,一点点把他肺里的空气往外抽。


    威廉姆那噼里啪啦烧得他头脑发热的火气也跟着空气被一点点抽出去,在达里安所投注的视线中哗啦过了一遍凉水,又一股脑地给他灌回透心的寒意。


    他冒犯了一位公爵。


    威廉姆突然意识到这件事。


    他本不应该这么冲动,他的出身就决定了他要比其他同僚忍耐更多才可能爬上高位,商人家的孩子最擅长的就是笑脸迎人,哪怕他面前是其他任何……他都不应该……


    “唉……算了。”长长的沉默后,达里安又长长叹了口气,他撇着嘴小声嘀咕了两句,非常小声,但正处于紧张状态的威廉姆立起耳朵没错过半个字。


    “都知道我是废物了,内务官就不能给两个有用的人吗……”


    听起来似乎是达里安不该说威廉姆也不该听的抱怨。


    平白被挂上“没用”标签的年轻护卫队长愈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而达里安好像抱怨完就强迫自己接受了“派给他的都是比自己还废物的废物”的事实,揉揉脸无奈道:“拿几张纸拿支笔,过来仔细看着,我就讲一遍。”


    复杂的函数计算做不了,徒手画表格再把数据对应填上去多简单的事情,达里安三下五除二写完了一个商会的内容,丢给威廉姆让他照着这个格式重新总结一遍再给他看。


    嗯,图表统计也要,柱状图折线图可是小学课本的内容。


    对着威廉姆这样那样一通演示讲解后,达里安感觉好好睡了一觉积攒起的体力消耗殆尽,于是端起茶杯润润嗓子示意威廉姆可以退下了,接下去依葫芦画瓢的事情总归傻子都会吧。


    何况威廉姆还是张SR,画个表格的潜力都榨不出来的话达里安还玩个鬼。


    威廉姆呐呐,又道:“满穗的工会长说您若是方便,他们那边想上门拜见。”


    “这个再说。”达里安已经窝回被子里,兴致缺缺地憋回去个呵欠,“不过要是有人给你送礼你就收下,老大不小了攒点钱才好成家。”


    威廉姆挠挠头,结合上下文品出点“人已经很没用了要是还没钱该怎么办”的潜台词他必须重申一遍,他这个年纪能做到这个位置放在哪里都是青年才俊,会被塞给达里安当护卫队长纯粹因为他不是贵族出身,干得再好也会被排挤出权力中心。


    但他也只能偷偷逼逼,面上还是得低头感谢领导慷慨不计较还允许他吃拿卡要,真是个值得下属鞠躬尽瘁的好领导。


    威廉姆告退出门后左右看了一圈,在走廊角落里看到了刚才那个霍尔佣兵。塞维尔就站在走廊的角落里听候指令,不远不近距离拿捏得正好,又完美隐藏在不起眼的角落,像一个模糊不定的影子。


    威廉姆走过去,“威廉姆·维尔罗,我是公爵阁下的护卫队长。”他自我介绍,主动释放出友好的气息,“有空比划比划?”


    听上去不太友好,但的确是武者之间常见的示好方式,也难怪他们有时被法师们吐槽一个个脑子里塞满肌肉。


    “塞维尔·霍尔罗耶。”塞维尔接下了来自威廉姆的橄榄枝,根据他和那位女仆长现在塞维尔知道她叫做安娜谈好的条件,他的队伍会跟着大部队一起启程回维尔维德,路上包吃包住,出于安全考虑很可能会跟护卫队凑在一起,那么跟护卫队长搞好关系没坏处。


    就像威廉姆主动对他释放善意,大部分是因为公爵阁下对他似乎格外亲近。


    威廉姆和塞维尔客套了几句,就急着回去写总结表格。其实比起写总结书还要思考措辞什么的,表格做起来只会简单,除了需要计算的部分比较让威廉姆头疼外,其余也就是对照着填空。


    数字清晰,一目了然。


    威廉姆对着算出来的表格和根据表格画出来的统计图,不得不承认这个格式比他辛辛苦苦写了大半天的总结书看起来清楚明白许多,某些款项上挖的坑也在计算结果和统计图下无所遁形。


    不过这种格式的文书拿到帝都去肯定要被贵族老爷们嘲讽到地底下去,非但文辞浅显全是数字列举,还画着横横竖竖毫无美感的格线分隔,开门见山实用性最大化放在贵族语境里叫做粗鄙土气,也不知道那位接受最高标准贵族教育的公爵老爷是哪里想出来的这种奇怪的文书格式……


    等等。


    拿着自己做好的图表看了一会,威廉姆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他看了看自己摊了半张桌子的草稿纸,又看了看被自己反复翻阅不知道多少遍的文字版总结。


    刚刚他那位领导是不是就那么眼睛一扫,直接写完了表格?


    威廉姆拉过达里安写的示例数据又拿过自己的数据,左右对比仔仔细细看了三遍又验算一遍……


    一个数字…都没写错?


    威廉姆知道这很荒唐,但是那一瞬间他的确冒出了“难道公爵是个天才”的可怕念头。


    并且怀着他自己都解释不清的奇妙心态,威廉姆又抄了一遍自己写好的表格,把其中一个计算正确的数字改成了错误的数字。


    表格交上去的时候,他一边偷瞄着达里安的表情,一边心里面辩解自己没有在期待什么。


    达里安也的确没有指出那个错误,只是用让人怀疑他有没有在看的速度翻完了表格,又用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在发呆的表情沉默了一会,开口道:“跟满穗那边说,再便宜三成,我考虑见他一面。”


    满穗确实是所有备选里的最优选,达里安第一次看威廉姆送来的总结书时就得出了和威廉姆相同的结论、他承认自己就是在借题发挥好在上任前改掉属下的文书习惯,就算那些无用的长篇大论不影响自己吸收信息的速度,搞个表格清清楚楚的不香吗。


    不过说起来,东行省的粮商商会啊……此刻的威廉姆,与他素未谋面的塞维尔达成了共识。


    只要给得足够多,没有霍尔佣兵不敢接的任务,何况只是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贵族当陪睡保姆,悠闲坐着躺着把钱赚了还能回趟老家的好事情,塞维尔爽快得生怕雇主反悔。


    然后他才跟雇主提起细节条款,比如他的队伍能不能跟着一起走,比如任务包不包吃住,再比如给不给报销车马费他们这行赚的都是辛苦卖命的钱,能省一个碎角就是赚一个碎角。


    塞维尔精打细算,一双兽瞳闪烁着金币闪亮的光。


    达里安脑海里浮现出自己便宜大哥的身影。安娜张张嘴,又闭上嘴。


    身为皇宫女仆,安娜从没见过这等讨价还价的场面,甚至这是她第一次踏足佣兵工会,所以没撑过两轮就被拥有丰富讲价经验的雇佣兵看破底牌在正常不过,好在塞维尔也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没提出什么让她不满的过分要求。


    反正安娜看来都是花笔小钱就能解决的事情,不及满足达里安哄他高兴万分之一重要。


    过分吗?达里安想要的过分吗?!


    安娜大笔一挥签下任务委托书,眼神灼灼盯着塞维尔那张达里安说漂亮的脸。


    她的小殿下只是想要这个漂亮的霍尔佣兵陪着睡觉而已啊!


    “我们现在就走。”安娜拽住了塞维尔,巴不得立刻让他出现在达里安的床上。


    塞维尔却表示他得回去收拾收拾,起码换件能去见贵族老爷的好衣服。


    安娜停下,打量塞维尔的衣服三秒,接着把他往外拽,“我们现在去买。”


    从塞维尔的衣服推测他的消费水平,衣柜里再好的衣服也不是能出现在达里安面前的东西。


    他那位便宜大哥卢瑟斯的母家伊斯特公爵一族就是东方行省的大贵族,代代相传的法师家系,有权有钱有地又力量强大这世界大贵族的必备条件一个不缺。


    由于法师家系的传统,珍稀药材的栽培和魔法生物的饲育属于伊斯特一族的主业,但除此之外也广泛种植粮食饲养家畜,自给自足之余对外售卖,既然满穗是东行省最大的粮商商会,伊斯特家的庄园很大概率是他们的供货方。


    甚至有可能满穗背后直接站着的就是伊斯特家的某一位,才能借势发展壮大至此。


    而事实上,最后坐在了达里安面前的客人,确确实实不是跟威廉姆沟通的皮尔洛。


    棕发蓝眼的青年身姿挺拔,达里安站着只能平视对方胸口。青年向他俯身行礼,未语三分笑,眉眼间透出温文尔雅的柔和气质。


    达里安让安娜给他倒了杯香气袅袅的白莲茶,叫屋里的侍从都去外面等候。


    他发誓自己没有丝毫内涵嘲讽的意思,白莲茶可是东行省的高档特产,茶香扑鼻莲气楚楚还有调养身体的功效,要不是临行前便宜大哥送了两盒当礼物,达里安都喝不到这种好东西。


    “光明护佑您,公爵阁下。”青年温声道,“病中冒昧叨扰,还请您见谅。”


    “啊……你的确是挺麻烦的。”达里安回应得实诚无比,“但你给得也多,伊斯特先生。”


    他见过这个人,比较久远以前的事情了,人叫什么他也不太能想起来,但这张脸他记忆里出现过,便宜大哥带来给他玩的,和他一样是个没有魔法或者武技天赋的废物。


    更具体他没印象,说明这孩子肯定不怎么好玩。


    “不怎么好玩”的伊斯特先生笑容更深了几分,“既然如此,我也就长话短说吧。”他抚了抚膝上的褶皱,“殿下让我们在您需要的时候提供些帮助,您知道的,维尔维德离我们一族的领地并不远。”


    “所以您不必担心,我没有任何恶意。”青年恳切道,“我请求见您,只是想知道……”


    他身体前倾,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着达里安的眼睛:“我只是想知道,将陛下和两位殿下、把所有人骗得团团转,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说着,语气里透着不自觉的狂热,脸颊微微泛起潮红。


    “啊?”达里安捧着白莲茶,水雾蒸腾模糊了他的表情,面对这个问题他眨了眨眼睛,满脸的茫然无辜。


    感谢他的先见之明,房间里没留侍从,不然就得灭口了。


    然而梦想总是美好的,捕兽夹和套索不会那么快捕捉到猎物,要等待上几天也是常有的事。


    雷德蒙设下了陷阱以后就回了酒馆,他可以在那泡上好几天。


    最终来到这里的第一餐饭还是由塞维尔来解决,灌木丛里的可食用野果和撒了一点点盐的烤鱼,成为了一顿不好也不坏的晚餐。


    达里安的牙齿磕着一个个小野果,酸酸甜甜的味道从咬破的果皮里迸出来,吃多了舌头会发苦。


    烤鱼鱼皮被烤得又干又脆,鱼肉倒是很鲜味,就是刺有点多,多得吃两口就要呸一下。


    等天色暗下来以后,就到了睡觉时间。


    达里安从口袋里拿出变形魔药,喝了两口。


    砰的一声,他感觉自己变得毛绒绒的。


    第34章 溺水


    第一次当鸟,有点新奇。


    达里安变的时候只想着要当一只可以塞进鸟窝里的鸟,并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品种。


    他试着伸翅膀摸摸自己。


    翅膀一张开,有点长,翅膀内侧是白色的绒毛,外侧是浅棕色的,带点白斑点。


    他用翅膀尖尖挠了挠自己的头。


    摸不出来是什么鸟,只能摸出脑袋很圆嘴巴不长。


    新历579年的第一场雪,比往常时候来得更早一些。


    魔法的灵活应用加快了信息的传递速度,维尔维德的初雪还未停歇,消息就已经从北方传到了帝都。


    帝都人民找到了新的谈资,茶余饭后大肆谈论这场过早落下的冬雪。


    维尔维德本来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地方,可谁让那里是刚离开的三皇子的领地,于是便在帝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注目。


    酒馆里客人你一杯我一杯,又你一言我一语,他们说起了北方的风雪严寒,谈论那里的霍尔族人多么凶悍血腥,煞有其事仿佛是土生土长的维尔维德本地人,亲眼见过霍尔族人割掉别人的耳朵。


    酒至微醺他们摸出些零碎铜币偷偷下注,猜测那位身娇体弱的皇子殿下能不能活到抵达领地哦,不对,现在应该称其为公爵阁下了。


    酒桌上有人声称知晓公爵阁下离开时大病未愈,把他需要人搀扶着才能登上马车的病容描述得绘声绘色。


    “赌一个金币。”又有人把金币抛在在桌上,金灿灿地敲出一声脆响,蓄着短须的男人摇晃着酒杯,“那位殿下不会死。”


    桌边凑着小赌局的闲汉哗然。穿越的第八年,达里安终于有了一块土地。


    作为中央帝国的三皇子,他的便宜父亲AKA帝国皇帝威尔罗斯陛下在他的十六岁成年礼上赐予了他土地、爵位、以及“维尔维德”这个新姓氏。


    然后达里安就昏了过去。


    让一个高烧到眼冒金星的病人穿着十几斤的礼服折腾一整天本来就很不人道了,那个神殿礼堂还四面透风地板冰凉,再加上耳鸣的嗡嗡杂音吵得他头疼想吐,能撑到自己便宜父亲逼逼完再昏已经很给面子了好吗。


    昏过去之前达里安隐约听见【城市建设系统加载完成】的冰冷电子音,没等他想明白具体含义眼前便亮光一闪,彻底失去了意识。


    虽然绝大多数人认为这位可怜的皇子是承受不了打击才昏过去的。


    毕竟赐姓意味着他从皇室降位臣籍,不仅被踢出继承序列还被踢出了家族,而赐予土地和爵位则意味着要离开帝都前往封地,兴许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回来的机会。


    换言之,这是一场比较体面的放逐。


    从昏迷中醒来时,达里安隐约听见隔间外低低的啜泣声,他分辨出是自己身边的女仆长安娜的声音。


    安娜从“达里安”出生起便在他身边侍奉他,印象里那是个瘦得有些刻薄的女人。


    达里安身边的其他侍从都讨厌她,形容她“毛骨悚然”“阴沉沉的老寡妇”。


    不过她对“达里安”很好,不论原身的记忆还是达里安穿越后的亲身感受,安娜都比原身早逝的母亲表现得更像母亲。


    所以她会在隔间里哭泣,如同一个母亲为她的孩子哭泣,嘶哑的声音听得人心碎。


    好吧,达里安在心里表示了忏悔,更深地把自己埋进被子里请原谅他此刻无法与这可怜的女人共情,从睁开眼睛的那一秒他心口便被明亮快乐类似于希望的东西装满到快溢出,灵魂轻飘飘的没有给负面情绪留下什么余地。


    半透明的光屏在他眼前悬浮闪烁,达里安终于意识到自己昏迷前听到的不是耳鸣而是滋滋啦啦的电流声,提醒他意识深处装死了八年的金手指终于揭棺而起。


    【您好,欢迎使用城市建设系统。】


    达里安有了一块土地,于是系统被激活了。


    他眼前的未来终于有了个躺平等死之外的有趣选择项。


    空气被他吸进肺里,呼哧呼哧制造出破风箱似的噪音,又呼地变作了一次顺畅的呼吸。


    他不再那么虚软疲惫,头疼缓解到了可以忍受的程度,随着系统的觉醒,达里安第一次感觉自己的身体“好”起来了。


    身体的变化比系统铺展在他面前的领地数据更有冲击力,变得健康这件事也比任何系统画给他的大饼有吸引力。


    数不尽的金钱、称霸大陆的权力、倾国倾城的美人……


    喘口气都困难的世界里谁在乎那种破事。


    但只要达里安好好经营他那块领地,把系统界面上的【城市发展度】提升再提升,那么城市发展进度条的一小步,就是他生存质量向前的一大步。


    他将会可以跑,可以跳,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


    达里安觉得自己因为这个认知而激动得浑身发烫,赶紧多看了几眼领地数据才冷静下来。


    系统界面上的领地数据分为农业、工业、商业三个基础分支,以及在此之上的文化、娱乐、科学三个高级分支。他毫不意外地看到农工商数据红灯高挂,甚至不够开启文娱科任何一条支线,总体综合成一个凄凄惨惨的城市建设度数值。


    再重复一遍,他真的对此毫不意外。


    赐给达里安做领地的维尔维德郡位于帝国北部,他很早以前读过几本关于那里的书,稍微回忆一下就对领地情况大致有了个心理准备。


    维尔维德郡背靠巍峨险峻的穆恩山脉,神话传说中月亮坠落的地方。穆恩山脉的茂密山林间藏着凶猛的魔兽与珍贵的药材,是冒险者与雇佣兵的掘金场。


    达里安给自己的领地标注上“人员混杂”“治安情况堪忧”等重点词。


    而月光汇聚的白河水从穆恩山脉奔涌而下,河水孕育了霍尔族人。那些银发金眸的异族居住在白河边的森林里,体态轻盈如鸟。


    霍尔本就是古语里飞鸟的意思。


    一种传说里从铺满月色的河水中飞出的白鸟。


    霍尔族最出名的却是霍尔佣兵,是大陆上最好的雇佣兵。他们物美价廉,骁勇善战,吟游诗人为白鸟的名号涂抹上鲜血与战火的气息。


    大致可以类比为不那么热爱和平的精灵?


    于是达里安给自己的领地加上了民族(种族?)矛盾隐患,以及伴随民族矛盾产生的宗教冲突问题帝国的主流信仰是光明教会,霍尔族则通常自称月亮女神穆恩娜的子民。


    维尔维德郡总共两万出头的人口里三分之一是霍尔族人,剩余三分之二本土人口中还包括了流放至此的罪犯和有主的奴隶。


    流放犯也属于潜在的社会不安定因素,奴隶则是主人的私有财产,根据帝国的现行法律,即便达里安是这块土地的领主,他也没有自由处置有主奴隶的权利。


    不巧,维尔维德郡庄园主众多,在地图上把田地圈得左一块右一块,看一眼地图就能想象农业值的提升之路会遭遇多少阻碍。


    达里安深吸一口气,一一消化掉这些坏消息,又点开农工商数据的细分条目。数据每一行每一列他仔细看了又看,字里行间分明写着斗大的一个“穷”。


    他的便宜父亲亲自为他选定了这里做领地,大概也是在这个剑与魔法设定乱七八糟的世界里,他作为一个半点天赋没有的废物病秧子所被认为可以拥有的极限。


    他不能使用魔法,也修炼不了武技。


    啧,早知道就该多关注关注祖国的扶贫政策了。


    达里安又裹了裹身上的被子,把系统界面接着往后翻。


    翻过前面净给人泼冷水的领地数据,后面便是给人画饼的系统兑换页。兑换页和领地数据一样分为六个类别,只要领地的某个类别的数据到达一定数值,就可以解锁相应的兑换项目。


    具体要用什么来兑换目前还不得而知,维尔维德的数值低到什么都解锁不了,达里安能看到的只有商品预览。


    系统的兑换品范围仅限于达里安穿越前的世界,考虑到两个世界的诸多不同之处,兑换之后还需要因地制宜地进行改良才能投入使用。


    而且有的在这个世界看起来没什么实用价值,比如农业值达到三十可以解锁的【蘑菇种植法】这个世界的“蘑菇”叫做行菇子,能跑会跳种类众多,不是“植物”而是“动物”,怎么也不可能在腐木上种出来。


    门外响起轻巧的脚步声,达里安眼睛一眨关上光屏,侧头正对上女仆安娜微微发红的眼睛。


    她洗过脸打理过仪容,表情冷硬如身披甲胄。


    “日安。”达里安扯扯嘴角,说得又轻又慢,“希望我没有睡过头。”


    这可是笔天大的赌注了,酒馆赌局里碎角和铜币最为常见帝国的货币兑换是十个碎角换一铜币,十个铜币又换一银币,再往上的金币多用于大宗商品交易,日常生活中很少会用到。


    至于金币之上,独立于所有货币之外价值更为高昂的晶币……


    那是跟普通人无关的东西。


    短须男人自称皮尔洛,说自己是从北方来帝都做生意的商人。他穿着蓝色短衫,罩一件褐色的皮坎肩,腰包夹层塞得鼓鼓囊囊,的确是典型的商人打扮。


    坐庄的闲汉眯着眼仔细打量一番皮尔洛,摇摇头又把金币推回去,“您赌得太大啦,还是再想想吧。”他嘟嘟囔囔,手指在金币上摩挲着不放,“大伙就是图个乐子,不至于不至于。”


    零毛碎角的小赌局只要小心点就不会出事,可要是玩得大了赌的还是拿一位贵族老爷的姓名开玩笑,他后半辈子就得去维尔维德搬石头了。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见庄家打定主意不收,皮尔洛也不坚持:“好吧,别这么紧张,就是个乐子嘛。”他耸耸肩,叫住了路过上酒的侍者,又添了几个金币,“用这笔钱买点酒,我请大家喝个尽兴。”


    “然后,能否请大家告诉我一些关于那位……维尔维德公爵的事情?”


    他脸上的表情诚恳,仿佛乡下地方的小商人想听些皇室贵族的大场面。


    有不要钱的酒做通行证,虽然明面上禁止平民私下议论贵族,可这日复一日的平淡日子里,谁能抗拒八卦贵族老爷们的乐子呢。


    酒馆里的闲汉灌下一杯寡淡的麦酒,一肚子真真假假的故事就开始没了把门地往外冒。


    “那可是位塔上公主。”先开口的不留神冒出了他们私底下给达里安起的外号,摸摸鼻子嘿嘿笑了两声。


    不同于时常在民众面前刷脸极具威严的卢瑟斯殿下和鲁法尔殿下,因为身体缘故达里安走出自己宫殿的时候都很少,平民对他的认知多源自想象,大多当他像极了吟游诗人口中的高塔公主,体弱多病不谙世事,又有着叫人一见倾心的美丽容貌。


    “美丽?”皮尔洛不由重复了一遍这个鲜少用来形容男性的词,疑惑的语气叫边上喝得半醉的客人便起哄似的笑出声。


    “您瞧瞧您说的!”他们把空酒杯砸在桌上,酒气熏得脸颊发红,“他可是罗琳娜的孩子啊!”


    在帝都,罗琳娜这个词至今都是美丽娇艳、万种风情的象征。


    或者正因为她永远定格在最美的一刻,才会美得让人忘却她舞女的低贱出身与至死都没有个名分的事实,连带着为达里安这个先上车后补票的私生子挂上一层叫浪漫与真爱的遮羞布。


    不过一定程度上……其实浪漫真爱什么的,也不是无稽之谈。


    达里安打了个小喷嚏,鼻头红红的吸不上气,安娜着急忙慌地给他安排上斗篷熏香滚烫烫的热茶,熏得他眼皮昏沉直往下坠,只好多翻翻系统面板提神。


    领地情况和兑换列表看多了更容易困,再往后翻的人物属性页就有趣多了,他交际圈里不管远近所有人都在其中,达里安又根据可获取的信息不同将其分为两类。


    一类是为他服务、并且他能记得住名字的下属。


    这一类里有他的女仆长安娜、便宜二哥送的奴隶头头、内政官配送的护卫队长等,点开这些人的名字可以看到详细的人物属性表,从性别年龄身高体重到职业特长好感度,还有随好感度提升可解锁的三段式小传,保证他全方位多角度了解自己的重要下属。


    而和他认识又不是他下属的就是第二类,包括他的便宜父亲便宜哥哥们、王宫里头的内政官侍从官、主持他成年礼的中央主祭等等。


    这些人达里安看不到太详细的信息,每个人点开只能看见几行算不上介绍的介绍,语焉不详文学风格各异,不适合获取可靠情报,倒是挺适合偷偷八卦打发时间的。


    比如他的便宜父亲威尔罗斯陛下的三行介绍里,用了足足两行半用来回忆心头“玫瑰般芬芳”的朱砂痣,再浓缩一下就是一句爱过。


    达里安如果没记错的话,他那位早逝的母亲名声最盛时,有着“帝都玫瑰”的名号。


    哎呦呦~


    哎呦呦呦~


    达里安吃了一口不保真的陈年旧瓜,只可惜周围扒拉一圈,也没发现有人可以和他一起分享。


    啧。


    他习以为常地叹气,窝在毛毯里询问道:“我们到哪里了?”


    “快到索维娜城了。”安娜答道,半跪着帮达里安揉搓小腿。她听医师说这样会让长时间卧床休养的病人舒服些,尤其天气转凉的时候。


    “索维娜城啊……”达里安忍着抬手揉眼睛的冲动,从倦怠里提溜出一点期待。


    抵达索维娜城,就意味着他彻底离开帝都所在的中央行省,进入维尔维德郡所在的北方行省了。


    中央帝国的行政区划并不复杂,由行省到郡再到城镇和庄园,如果是大城市的话还会内部细分成不同的区域便于管理。


    索维娜城是北方行省最大最繁华的城市,这座以北风女神索维娜命名的城市被誉为“北方门户”,有着八万多居民与成百上千的流动人口,以及位于城市中心伫立于此数百年的索维娜神庙。发源自穆恩山脉的白河流过索维娜城后便彻底分流,无数的分支水脉在帝国的土地上纵横如网。


    达里安预计会在这座城市修整三五天他自己没什么所谓,行馆住着不一定有马车里舒服,主要外头风吹日晒的侍从护卫要歇一歇,还得补充一些新鲜给养。


    他拉开窗帘,烟尘翻滚的远方出现城市的影子。


    小雷德蒙不动了。


    雷德蒙将他重新从水里捞起来,探了探他的鼻息,已经完全没有了。


    生机在这个孩子的身上迅速流逝,他的皮肤白得像水鬼一样,看上去就像一具没有生机的尸体。


    雷德蒙脸上的表情完全没有变化,仿佛刚刚只是掐死了一只虫子,而不是将一个孩子按在水里淹死。


    “你干了什么!你对我的孩子做了什么!”梅丽莎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追出来的,她的头巾完全散开了,一头卷曲的棕发乱糟糟地打在她的脸颊旁边。


    雷德蒙的表情终于产生了变化。


    就像是一尊石像层层皲裂开来,露出里面刚死去不久的尸体。


    他僵硬着露出一个又哭又笑的表情,说:“我杀了他。我终于杀了他。”


    第35章 应验


    雷德蒙张开双手,想要最后一次拥抱他的母亲。


    “妈妈,我很想你,让我最后抱一抱你吧,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恶棍,没有了我,你一定会过得要好很多……”


    他的手触碰到了梅丽莎的肩膀,但却没能再进一步。


    “你这个疯子!你这个疯子!你这个疯子!”梅丽莎听不见他说话,陷入了一种自我的疯狂之中。


    她的双手上是涌出来的鲜血,不是她的血,这个女人用尽自己的力气往雷德蒙的心口扎了一刀。


    “原来是这样啊……原来预言是这样的……妈妈,你会杀死我……”雷德蒙看向自己的心口,跌跌撞撞往后倒退了几步。


    疼痛犹如蛛网般顺着脉络从心口爬向四肢,眼前逐渐变得黑暗模糊,但记忆却越发清晰明亮。


    伊莱诺主祭直觉哪里不对劲,被那眼神注视时他后背寒毛直竖,如同被一条毒蛇盯上般难以呼吸,像是下一秒就会被咬住喉咙撕开气管,冰冷的毒液流淌全身。


    “还有啊,”达里安扭了扭头,求知欲极强地询问自己的执政官,“我们一天居然能吃掉十万斤粮食呢,我给了您那么多的钱吗?”


    是的,也或者,这本账做得烂到家,烂到达里安脑袋里的熊孩子都知道自己被当成了傻子。


    虽然,假如达里安真的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宫皇子,这个账本的数据乍一看其实没有问题,毕竟皇宫里吃的豆麦的确平均要差不多两个金币一斤。


    “安达西会长,”达里安叫了一声法师先生,“您说得对,他欺骗了我。”


    他脸上仍然是柔和温驯的微笑,一头怎么打理都顽强翘起的小卷毛让他如一只羔羊那个眼底带泪强做坚强的眼神,看得人心都要酸疼碎裂了。


    达里安站了起来,却还是要抬起头才能与莱文弗纳对视,他向安达西大法师说道,“请您帮我抓住他。”


    拉钩时达里安哼唱的诡异曲调突然从莱文弗纳脑袋里闪过,他下意识起身想往外走,却被安达西大法师抬手一个响指固定在座位上。


    “抱歉了。”安达西大法师坦坦荡荡地面对插在自己身上的眼刀,“我接了公爵大人的任务嘛。”


    第一次会面时,达里安作为雇主,向他要求了在宴会上听从他的一个命令,而任务的报酬就是领主豁免权,他还许诺了日后对于冒险者和雇佣兵更加低廉的税收,这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安达西作为雇佣兵工会的注册雇佣兵没理由不接受。


    安达西以为是公爵没底气想让他撑腰,丝毫没有预测剧情会是这个发展,但现在的局面他骑虎难下,领主豁免权就像吊在他面前的萝卜,逼得他不得不跟着达里安的剧本走。


    达里安拿起了莱文弗纳位置上的餐刀,走到莱文弗纳面前。


    脑袋里的熊孩子开始欢呼尖叫,开始冲出枷锁,开始庆祝狂欢节。


    “我们拉过钩。”


    达里安轻声道。


    “你欺骗了我。”


    他执起莱文弗纳的手摁在桌上。


    “但我还是要履行承诺。”


    他举起手上的餐刀。


    不!聊完了坐拥大片田地的庄园主们,下一个话题自然而然就到了跟诺伯子爵水火不容的安达西大法师,以及他所领导的冒险者工会。


    劳伦斯:“虽然安达西法师也是法师工会的会长,但维尔维德的法师实在是不怎么拿得出手。”优秀的法师有天赋更要有钱才能堆出来,维尔维德这样偏僻贫穷的土壤里,很难长出茁壮的法师苗子。


    但冒险者就不一样了,背靠着穆恩山脉这样的天然掘金场,维尔维德冒险者工会每年的纳税额甚至能占据维尔维德总收入的一半以上。


    “而且我们这边的雇佣兵工会也一直由冒险者工会兼管,”劳伦斯说,“毕竟维尔维德够资格的雇佣兵都是霍尔嘛。”


    这个世界没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可的的确确有着此类偏见,并且在上层中尤其严重,一个出身异族的工会长反而会使得此处的雇佣兵工会遭遇更多困扰麻烦。


    任务委托可能会减少,领主可能会抽取更高的佣兵税,更要命的在于领主豁免权可能会因此被限制甚至收回。一般来说,考虑到雇佣兵和冒险者的工作不少都踩在法律边缘,领主会给予雇佣兵和冒险者一定的特殊许可,允许他们在“工作”时便宜行事,就是所谓的领主豁免权了。


    当然,仅限于“工作”。


    所以执行任务或者外出探险前,冒险者和雇佣兵必须要在对应的工会登记,获得附加领主豁免权的工作证明,才能保证自己的“工作”不会把他们送上断头台。


    外人不愿意霍尔佣兵上位,霍尔佣兵也早就把这一套看得透透的,索性从一开始就不掺和这摊子事,默认维尔维德的雇佣兵工会也归安达西大法师管,以安达西大法师的性格,他们拿不到好处但也不会有坏处。


    从劳伦斯一个外人的角度来看,冒险者工会会选择安达西大法师担任维尔维德的冒险者工会会长,或许正是看中了他的平民出身和刚硬性格,实力也足够镇场子,能保证穆恩山脉这个掘金场现有的稳定局面。


    至于会跟诺伯子爵顶上那是预料外的事情,好在不管矛盾再怎么激烈,安达西大法师都是正面跟诺伯子爵对刚,没有仗着自己的实力背地里下什么黑手。


    诺伯子爵可就是个低阶武者,真打起来还不够安达西大法师一只手削的。


    “啊……似乎是位很厉害的法术先生呢。”达里安把下巴靠在抱枕上,语气里充满了少年人对强者的憧憬。


    “是的,安达西大法师非常强大。”劳伦斯完全能理解少年此刻闪闪发亮的眼神,“他曾经是帝国最优秀的冒险者,击败过狮鹫,斩下过水龙蛇的头颅,那颗脑袋现在还放在冒险者工会的大厅。”


    “而且他还是法师工会的常议员,对雷火系魔法的研究非常精深,听说如果不是被邀请成为工会会长,他会被邀请成为芬里维德尔学院的魔法教授。”


    芬里威德尔是皇室的姓氏,芬里威德尔学院顾名思义是皇室赞助成立的学院,在魔法研究方面尤其出名。


    达里安的眼睛更亮,期待地问道:“我可以见见他吗?”


    劳伦斯失笑,哄孩子般说道:“您不必着急,他会来拜访您的。”


    不论如何,作为冒险者工会会长的安达西大法师必然要亲自来拜见达里安这个新任领主,让达里安在领主豁免权文书上敲下“维尔维德领主”的家徽。


    对,就是达里安队伍里处处可见的狮鹫与白玫瑰的徽记,不出意外也会是未来“维尔维德家族”的家徽雏形。


    鉴于这个徽记是达里安便宜父亲亲自给他选的,其中狮鹫是皇室的象征,达里安第一次看到时合理怀疑了白玫瑰是否代表了便宜父亲爱过的那位。


    啧,希望不是。


    不然实在浪漫得叫人恶心。


    但达里安是真的、真的对安达西大法师非常感兴趣。


    不仅他感兴趣,他脑袋里的熊孩子更是对新鲜玩具充满了好奇心。


    于是达里安抓着劳伦斯多了解了一番这位法师先生,知道了那位法师先生出身北行省一个偏僻村子的铁匠家庭,靠着当地领主的赞助才磕磕绊绊走上法师的道路。


    他还知道了安达西大法师曾经穷困潦倒,一个优秀的法师都是无数金钱堆出来的,安达西大法师做冒险者的赫赫战功,皆是为了赚足钱财供给自己练习魔法的资源。


    没什么家底的天赋者往往如此,不想为了资源成为附庸从此仰人鼻息的话,成为冒险者或雇佣兵是他们获取资源最快最正当的途径。


    当然不管是武者还是法师,修炼的庞大需求需要他们拼了命地完成任务深入险境才能勉强支应,如果像安达西大法师那样还额外有个研究魔法的烧钱爱好,现实会压榨出他全部可能的潜力。


    这些都是这个世界未来强者的生力军,甚至很多贵族出身的天赋者也会给自己注册个冒险者的身份,刻意把自己逼迫到更加窘迫艰难的境地,以求在实战中磨砺自己。


    有人倒在了中途。


    也有人看到了曙光。


    再强调一遍,安达西是一位法师。


    一位强大的,完全可以称之为为天才的法师。


    一个在达里安原本的世界,被定义为“不存在”“白日做梦”的法师。


    达里安恍惚能听见熊孩子趴在耳边对他絮絮耳语,诱惑力之强仅次于他第一次见到塞维尔。


    有哪个男孩子没梦想过勇者斗恶龙,水管工救公主,再怎么不受管教的小朋友,苏醒时也期待了一下自己能吹个豪火球术。


    可惜现实总是无比骨感。


    在被确认了没有任何天赋后,达里安能接触到最近的法师就是便宜大哥,其次是威廉姆手底下的护卫这两者的身份优先级都要高于“新鲜玩具”,叫熊孩子只能蔫哒哒地咬着手指流口水。


    但是没有见过的大法师先生就不一样了,即将自己送上门的新鲜玩具,唤起了小朋友记得牢牢的伤心往事。


    新鲜玩具要怎么玩?


    熊孩子才不会抱着洋娃娃玩过家家。


    他只想拆掉手脚,打开肚腹,看看每一根血管如何与心脏相连,看看那被判定他绝对不可能拥有的魔法,究竟以何种形式流淌在滚烫的血液里。


    不不不不!!!!


    不!!!!!一瞬间伊莱诺主祭承认动摇了,他不由自主为自己收了诺伯子爵的贿赂,为自己花言巧语蒙骗这么单纯的孩子掉进陷阱而感到良心不安。


    这是神明纯白的羔羊,未曾沾染半分权力的污浊残忍。


    光明神在上啊。


    莱文弗纳瞪大眼睛,他意识到了达里安想干什么,拼命地挣扎想让身体动起来,然而他的身体僵直如一块石头,死死凝固在原地。


    他只是个中阶武者,根本无力抵抗一位大法师的禁锢咒语。


    纯银的餐刀挥起,在他的视网膜留下一道亮光。


    血液飞溅。


    “勾指起誓,断指为诺。”


    诡异的曲调回荡在大厅,第一刀落在曾经勾住少年苍白手指的小指。达里安的力气不够,只砍破一层皮,只好再落下一刀,再一刀、再一刀、再……


    血液沾湿桌布洇开大片猩红,蔓延至对面诺伯子爵的餐盘边缘。


    “切不断啊。”达里安丢掉手里的餐刀,视线左右巡梭一圈,眼睛一亮,“啊,找到了。”


    莱文弗纳腰间配着一把匕首,刀刃锋利明亮。


    这一次切断了。


    尖叫声被堵在了喉咙深处,血腥味和少年脸上的微笑在四肢百骸灌注进透骨寒意,似乎每个指节都跟着疼痛起来,断裂般叫人忍不住想摸一摸每个指头是否还在。


    但是动不了。


    诡异的恶寒冻住了身体的每个细胞,某种令人战栗甚至作呕的气氛填充满了宴会厅的每一寸空气,低低的哼唱絮语似乎就在耳边响起。


    “背叛之人,肚皮肠流。”


    华丽的礼服里是腥臭的血液、肮脏的秽物、和再怎么小心都避免不了的弄脏衣服。


    达里安用莱文弗纳的餐巾擦了擦手,发现袖口沾得又脏又臭。


    就像是杀猪。


    可他似乎没杀过猪。


    达里安忍不住笑出了声,又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礼。


    “不好意思。”他诚恳地道歉,对着被他开膛破肚肠子流了一地的莱文弗纳,“我不应嘲笑您。”


    达里安仔细地用餐巾擦干净匕首,插回莱文弗纳先生腰侧的鞘里,摸了摸领巾整理好袖口,坐回自己的位置。


    他又向餐桌上的客人们道歉:“非常抱歉,一点私事,耽误诸位用餐了。”达里安把莱文弗纳的酒杯的酒杯放在诺伯子爵面前,端起自己的果汁,眉眼含笑,“希望大家不要介意。”


    少年纯白色的礼服被染了半身猩红,却仿若未觉地举杯致辞开宴。


    “感谢诸位拨冗莅临,我初来乍到,多有不足之处,日后还请多多关照。”他的声音温柔,带着几分羞怯不安,“请同我一道举杯。”


    回应他的是一片寂静。


    就像是安达西大法师的禁锢咒语蔓延到了所有人身上,甚至反噬了法师本人。


    “请诸位举杯。”达里安又重复了一遍,脸颊的酒窝盛着血渍,“麻烦快一些好吗,莱文弗纳先生要断气了。”


    “我跟他拉钩说好了的。”


    “欺骗之人,得野兽分食而死。”


    这对主仆的爱好都如出一辙,很适合一起去搜刮巨龙的宝藏。


    “哎呀亲爱的达里安,你真的非常幸运,这套柜子是我从一个贵族的手里收来的,保存得非常完好,但是却在我的手里卖不出去。我反思了一下,应该是定的价格太贵了,所以我决定降价处理。”白鹳小姐笑眯眯地说。


    同样都是商人,达里安还没有完全被美丽宝石冲昏头脑,他说:“这套柜子多少钱?”


    白鹳小姐说:“一点都不贵,只需要20个金币就能带回家。”


    哈?


    那是相当地不贵了。


    达里安有点怀疑自己刚刚是幻听了,于是又将同一个问题再重复问了一遍。


    白鹳小姐说:“是的,你没听错,只要20个金币,但是这种金币很特殊,我需要的是罗兰女王的那20枚金币。”


    达里安的眉头皱了起来:“你重新开个价格,这套柜子可不值这个价。”


    白鹳小姐幽幽叹了口气。


    第36章 圣巢


    罗兰女王早已死去多年了。


    达里安见过罗兰女王和她的圣巢,蜂女王和她那些矫健的蜂卫是令人望而生畏的存在。


    关于罗兰女王那20枚金币,那可是个失落已久的传说。


    那20枚金币代表的是女王的权柄,每一枚上的图案都不一样,按照特别的顺序摆放,它们就能连成一张特别的藏宝图。


    传说中得到罗兰女王的20枚金币,拼凑出上面的地图,沿着上面的路线行走,就能找到失落的王国秘藏。


    白鹳小姐仅仅只是用一套镶嵌了宝石的柜子,就想要换到罗兰女王的20金币,这是不可能的事。


    “好吧,我就知道瞒不过你。开个价钱吧,我应该支付多少才能得到那20枚金币。”白鹳小姐笑得无比谄媚。


    “这里面的东西都归我了。”达里安敲了敲小册子。


    没有编制也没有任何保障,相应的一个区域政府的效率全看执政官的能力,能否安排好各部分的职责分工和能否因材施用。


    很可惜,莱文弗纳先生并没有那个才能,导致维尔维德郡政府的内部相当混乱,可以一个人同时管税收民政道路建设等等十几项重要业务,又可以四五个人只管看仓库大门,听起来就闲得无所事事。


    同样可以想象的,这里头藏着多少蝇营狗苟的肮脏勾当。


    达里安顶着一阵阵刺痛的脑壳听完官员们介绍自己的部门职能,只感受到了混乱无用和自己浪费了宝贵的时间。


    头更疼了。就是你们所能想到的,一个小孩子能在床上做出的最幼稚的行为。


    左右房间里没有侍从女仆看着,达里安也就自暴自弃地任由小朋友撒欢,今天这桩事情要是没有对方的倾情演出也不会推进得如此顺利,毕竟他再怎么拿着刀也表现不出那种发自内心的愉悦癫狂。


    他本人的前后反差、死亡的血腥冲击、以及不给人任何喘息余地的剧情展开,这三者缺一不可,才能得到今天这样完美符合剧本的Happy Ending。


    他不需要去追讨被莱文弗纳吞掉的钱,庄园主们会把相应的粮食吐出来给他。有粮食做初始资本,工匠和农民都会乐意为他干活,哪怕他给出的工钱只有满足基础温饱。


    剧本的核心就是快速展开,在所有人从“达里安”内里展露出的反差震撼中清醒前,竭尽所能地攫取最多的好处。


    至于纯洁无辜塔上公主的皮没法披下去了也无所谓,立场不同设定自然也要随之变化,只有蠢货中的蠢货才会一张皮用到死。


    露出獠牙的达里安在安达西大法师的见证下签订了魔法契约,一张会议中临时起草签订得极其草率的契约。


    契约的另一方是诺伯子爵和工会长们推出的工会代表。大多是平民出身的工会长并非达里安的首要目标,只是为了端平水才把人拉上战车,他真正的目标是诺伯子爵,或者说以诺伯子爵为代表的【维尔维德贵族联合会】。


    这个世界没有“个人”这个概念。


    农民属于村子里的农会,工匠有自己的工匠工会,贵族又有贵族联合会,甚至统治着各个国家的皇帝/国王/大公们,也都有自己的诸王议会。


    每个人所扮演的个人角色都依附于集合之下,由群体意志决定个人意志的方向,由集体争取利益再惠及个人。


    而达里安现在不在任何集合之中。


    他不能算在皇室里,没有家庭也不从事任何需要加入工会的职业,但同时作为贵族他没有被任何贵族联合会接纳皇室出身在贵族里处于极为微妙的位置,说到底贵族联合会就是要为贵族阶层争取利益,而皇室则致力于把更多利益掌握在自己和国家手里,本质上有着难以调和利益冲突。


    达里安一点都不惊讶自己被隐隐排斥的立场。况且比起加入他们,在这一点上他难得跟熊孩子的立场一致:还是破坏他们更有趣一些。


    由利益和阶级连接起的纽带就像重心不稳的积木,小朋友永远无法抵抗堆积木的诱惑。


    达里安顶着一脑袋乱毛坐起,按下去还没玩够的熊孩子,脑袋里免不了吵闹一番要他神经一抽一抽地疼,同时又给他以一种奇妙的、自己并非孤独的恍惚错觉。


    不过要是按照弗洛伊德那个“本我、自我、超我”的理论来看,每个人都是三个自己陪自己玩,从来不孤独。


    “行了都闭嘴,反正你们的上司也死了,现在听我的。”达里安果断行使自己作为领主的权力,大刀阔斧重新划分了一遍职能部门。


    这事他第一次干,可上辈子好歹历史剧看过几部,什么户部吏部工部的听也听熟了,而且皇室教育里也有帝国政府的部门划分及历史沿革相关课程,他自认为照葫芦画瓢画得再烂,也好过维尔维德这不如没有的糟糕部分规划。


    鉴于自己手头可用又可信的好牌屈指可数,达里安先根据实际情况把部门分了“民”“财”“法”三个大类。


    “民”里包括农牧、工程建设、民生建设三项。


    最根本的农牧产业不论何时地位都不可动摇,说到底这个世界还是农本位制,即便有对外进口粮食的渠道,达里安也不可能完全放弃本土的农牧产业。


    甚至他还要鼓励农牧产业发展,降税开荒升级技术,有地种又能吃饱饭的地方才能吸引更多的人口流入。


    粮食之后就是工程建设和民生建设,一边是想要富必然先修路,有路有桥有码头,交通方便了没有赚不到钱的道理,而另一边则专注教育慈善招商引资产业升级等等业务,因地制宜最大限度开发穆恩山脉的商业价值。


    维尔维德受天然地理条件所限,想靠工农业发家致富实在比较困难,即使达里安这个穿越者确实能烧个玻璃制个肥皂,系统兑换里还有高级点的三酸两碱炼钢炼铁,本地的硬件设施跟不上也很难推全面工业化,倒不如想想怎么从穆恩山脉吸引来的佣兵商人冒险者身上捞钱更实际一些。


    这个部门达里安交给了劳伦斯。管家先生是维尔维德本地人,对维尔维德的情况会更加熟悉,而且从庄园管家升级到领地的大管家,某种意义上他的职能并没有太大改变。


    再之后就是法律啊治安啊这一类相关的“法”,谢天谢地官员里有现成的韭菜可供达里安收割,让达里安对官员里名叫谢尔德的木讷中年男人笑得格外灿烂。


    虽然谢尔德的卡面看上去只是张R卡,但却是张法律专精带少年包青天神探狄仁杰大宋提刑官(?)buff的R卡,特长长到足以让达里安忽略掉他其他几项弱鸡到不如N卡的数据。


    劳伦斯那样的六边形战士固然好,有一技之长的专业人员同样很香啊!


    领主老爷的和颜悦色令谢尔德受宠若惊,低下头结结巴巴愈发说不出话来,他本就不是活络圆滑的性格,常年在档案馆里看管旧文件,这个年纪早就接受自己将一事无成的结局,骤然得到几分青眼反而惶恐起来。


    这种人适合埋头干活却不适合做领导管理部门,达里安在自己良莠不齐的小菜园里看了又看,把专业最对口的护卫长威廉姆放了过去。


    这样治安的事情威廉姆也一起管了,正好把达里安身边冗余的护卫放到政府部门消化掉一部分。达里安从帝都带来了两百多个护卫,便宜二哥又送了他不少奴隶,以他的身体和出行频率,根本用不到这么多人。


    当然,不管达里安想干什么,都离不开一个“钱”字,钞能力的重要性达里安深有体会。


    所以他把“财”独立出来,又分成一进一出两个部分。进的部分主要是税收和未来可能会有的外来投资,而出的部分就是搞建设搞民生搞发展必不可少的砸钱环节。


    这个部门达里安姑且也交给劳伦斯一起管着,但他心里其实更想要道顿·伊斯特先生来干这个活,只不过那个也属于大哥菜地里的小甜菜,他来的路上挥舞着锄头尝试了两次,还不知道能不能顺利挖到自己碗里。


    嗯,他姑且先努力挖着,反正劳伦斯一张SSR也有无限潜力可以压榨,便宜的R卡养养也不一定不顶用,再说便宜大哥的鱼塘宽如海,这条捞不着下条鱼更香嘛。


    达里安把负责部门的领导安排明白,至于干活的基层员工……他看着下头鹌鹑似的官员,除了谢尔德他多提了一句外,其余人就大手一挥让劳伦斯和威廉姆自行安排如何分配,商量好了提交给他一份分配计划就行。


    挑得人不好出了问题那也是当上司的受连累加班,达里安只看最终交到他面前的结果好坏。


    如此这般那般把维尔维德郡政府安排好,达里安终于能进入今天开会的正式话题维尔维德这个冬天的建设计划。


    此刻就显示出了达里安先分部门职能的好处,确定好了每个部门要干什么,他接下去只需要提出问题,对应的部门自然而然会来为他解决问题。


    劳伦斯一边听着达里安这样那样的想法,一边已经开始想着该如何去操作了。


    总共三个部门他管了两个,相应的至少三分之二的问题压到了他头上。


    达里安买的粮食如何使用,如何救济贫民,又要如何跟教会协调安置老弱孤寡,以上问题还不等他想出方案,他的顶头上司领主老爷又开始跟他念叨想修路想修码头等等的“我有个小想法”,与被重视的喜悦一起浮现的还有发际线仿佛要离他而去的头皮发凉。


    劳伦斯深呼吸,压下嘴角扬起的弧度:“在下必定竭尽全力,不辜负您的信任。”


    他可以的,他能做到,送到眼前的机会,他就是累死也不会白白放跑它。


    “我相信你的能力。”达里安用信任的眼神鼓励他。


    上辈子的社畜经验告诉达里安,人的潜力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加班加班再加班,就没有完不成的KPI。


    唯一格格不入的威廉姆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


    打扰了。


    “这顿饭真是非常美味。你的厨师真是太能干了,他们有没有意愿跳槽,我开三倍工资,跟我一起满大陆旅行吧!”白鹳小姐捂着肚子瘫倒在椅子上。


    “滚。”达里安只回了一句话。


    为了第二天一起去罗兰女王的圣巢遗迹搜寻金币,晚餐以后他们早早就休息了。


    达里安做了一晚上的梦,梦里都是罗兰女王的宴会上面的大碗蜂蜜酒,一碗又一碗,他在梦里喝得晕头转向。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感觉头有点疼,摸摸脑袋发现是自己睡觉时撞到了床柱子。


    还以为是梦里喝酒的后遗症。


    “你们带上铁锹拐杖野餐篮我都可以理解,但是请告诉我为什么要带一个鸟窝。”白鹳小姐看着塞维尔抱在怀里的鸟窝,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第37章 探险


    “我要睡。”达里安一副她少见多怪的样子。


    “你是鸟人吗,看起来也不像啊,我一点也没有同类相惜的感觉。”白鹳小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倒是后面那个黑衣男仆,一看就知道是只乌鸦。


    “我这里也提供各种变形服务,有兴趣了解一下吗?”达里安并不生气,而是掏出魔药瓶。


    “能变成狮鹫吗?”白鹳小姐摸了摸下巴。


    “可以,一瓶药剂可以维持大约三天时间,一口维持10个小时。”达里安在许多人身上做过试验,庞大的数据支撑着这个结果。


    塞维尔的小队在雇佣契约签订后的第三天住进了行馆。他们花了些时间来辞掉兼职,收拾好各自的行李,当然私底下免不了偷偷讨论这份奇怪的雇佣工作。


    他们知道贵族老爷们钱多怪癖多,也的确经常接到些莫名其妙的雇佣,可像这种钱多事少待遇好的送钱买卖他们还真是第一次碰上,塞维尔跟他们提起的当时就被议论过背后是否别有所图。


    尤其工作内容里还包含了(盖着棉被纯)陪睡的部分。


    虽然他们霍尔佣兵的名声不咋好,不属于让人感性趣的常规范畴,但贵族老爷们奇奇怪怪的口味谁说得准。


    “那位可已经十六岁了。”尼德一本正经地提醒塞维尔注意防范雇主是大贵族又价格合理的前提下他们没有拒绝雇佣的选择项,能做的也就只有注意防范了。


    要是真的运气不好……和庄园主们的“顺利”沟通让达里安信心倍增,他和庄园主们你来我往很是互相吹捧了一番。


    而后,他又去询问伊莱诺主祭:“我听说还有许多可怜人无家可归,不知道光明神殿愿不愿意给他们一个容身之处。啊,当然粮食什么的我都会负担,不会给教会增添太多负担,只希望您能允许他们沐浴在光明的恩泽下,得到些救赎安慰。”


    光明教会有房子也有土地,还是连达里安便宜父亲都控制不了的私有财产主祭们向来声称这笔财产属于光明神,连税都不交的那种。


    达里安看着伊莱诺主祭,握住他的手满怀期待,伊莱诺主祭却只感觉寒意从达里安冰冷的掌心向他全身蔓延,分明达里安看他的眼神,还是不久前迷途羔羊般的纯洁天真。


    “光明会看到每个心怀善意的信徒,照耀每一个人的,不是吗?”达里安问他,用伊莱诺主祭不久前说出去的话反问他。


    搞慈善的确是光明教会经常干的事情,毕竟平民大多愚昧,没有点实际好处光靠嘴说很难得到信仰,但这不意味着伊莱诺主祭愿意让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住进光明之地,给神殿圣洁的土地沾染上肮脏的贫苦气味。


    伊莱诺主祭张张嘴,莫名有一种如果自己说“不是”,达里安立刻会翻脸也给他一刀的错觉。


    他僵硬地点了点头,“当然,光明会为您指引前进的方向。”他满脸欣慰地反握住达里安的手,调动起自己有史以来最虔诚的模样,“您看,您已经找到了方向,光明会护佑您前行。”


    达里安高兴地笑起来,“您真的太善良了,光明也会护佑您的。”


    说完了这些要别人出血的事情,他又看向旁边的工会长们他们被这进展奇怪的剧情惊得说不出话来,又大多并非贵族出身,坐在达里安设计的圆形会议桌前浑身不自在。


    但凡这样的会议,除了安达西大法师和武者工会的会长能坐在上席外,他们都是敬陪末座,连说话都不一定能被贵族老爷们听见的位置。


    甚至更多的时候,他们就直接被踢出邀请名单,在安达西大法师上任前没有任何话语权可言。


    毕竟工匠也好商人也好,都脱离不了土地存在,他们自己可能就是某位庄园主下面的自由民,怎么可能有说话的底气。


    “我想下一些订单。”达里安对工会长们说道,“会需要工匠们来干活,还要商人们冒着严寒出门。”


    面对这些平民出身的会长们时,他也没有像面对庄园主们那么慎重小心,“具体的需求之后我的侍从会跟你们接洽,因为工作量比较大也比较着急,希望能把我的委托优先安排。”


    他把自己要插队这件事说得理直气壮,作为领主他也的确可以这么要求,理直气壮得说出来反而给人一种率真坦诚的好感加成。


    嗯,这也跟工匠们到了冬天并没有工作委托,商人们也都闲得在家抠脚,达里安给他们生意做反而他们要谢天谢地抱住达里安大腿有关。


    工匠类工会的会长们都是埋头干活的粗人,学不来贵族老爷们舌灿莲花的那套,沉闷应下后还是几个商人工会的会长拉着安达西大法师硬捧了几句,才没显得他们无趣又无礼。


    会议的最后达里安着重感谢了安达西大法师接了他的委托并且干得非常漂亮,让他一个没天赋的废物顺利完成了给莱文弗纳先生开膛破肚的约定。


    既然会长都这么好,那冒险者工会和雇佣兵工会一定也是厉害又能干的好工会。


    典型的达里安逻辑,他自己认为毫无破绽,于是激动地给安达西大法师当场颁发了领主豁免书,并希望安达西大法师再接再厉,不要辜负他的期待。


    安达西大法师拿着领主豁免书,忍着骂脏话的冲动忍到心累。


    要不是达里安一直扣着这张豁免书不给他,他今天也不会看到达里安动手都没解除禁锢法术,白白当了达里安杀人的帮凶。


    应该说,达里安动手了那他更加不能解除禁锢法术,哄好了达里安他才能拿到豁免书,借由任务的名义豁免掉自己帮助达里安杀人的罪名。


    达里安有陛下的承诺护体他可没有,他需要豁免书的保护,不然等诺伯子爵那群人回过味来把这罪名往他头上扣,他不死也得从会长的位置被扒下来。


    行吧,安达西大法师承认了,他看走了眼自信过了头,把奸诈冷血的小疯子当成了无辜单纯的羊羔,还被吹捧得沾沾自喜。


    多么的、多么的愚蠢!


    安达西大法师又疲惫,又咬着牙满是不甘。


    “我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您帮忙。”那个该死的小疯子眼巴巴看着他,语气又甜又软整个人像块刚出炉的小蛋糕,“请问您有魔法契约的仪式主持资质吗?”


    他看着他,该死的,那么乖那么无辜,充满了渴望地看着他。


    艹他妈的这是个刚杀了人的疯子。


    你看他的脸上还沾着血!


    “那个……您可以为我们主持魔法契约的仪式吗?”


    我艹艹艹艹艹!!!!!


    安达西大法师感觉自己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


    “那可真是太好了。”他听见少年人的声音轻快,眉眼弯起的弧度再惹人喜爱不过。


    “放心。”塞维尔把清点好的预付定金分给同伴,表示自己早就想过这种可能性,“那是另外的价钱。”


    先不讨论他一个平民雇佣兵真睡了个年轻俊俏的贵族老爷究竟是谁吃亏,以公爵那身娇体弱风一吹晃三晃的样子来看,硬件能不能行还有待商榷呢。


    回忆起曾经发生的队伍会议,此刻充当靠垫给达里安靠着的塞维尔为自己当初的精准判断点了个赞。


    就自己怀里这位一天到晚蹭来蹭去没断奶的样子,怕是还单纯得跟个小朋友似的,根本就没那种成年人的糟糕思想。


    塞维尔想着瞄了眼放在桌上的沙漏这种沙漏是贵族常用的计时工具,里面的细沙在魔法作用下匀速稳定地流淌,上半部分的细沙流淌完就会自动倒转。沙漏上有表示时间的刻度,上下两部分则涂抹不同的颜色,用来区分昼夜。


    表示白天的透明流沙池里细沙落下了小半,已经是临近中午的时间了。


    “请允许我离开一下。”塞维尔说道,“我的同伴马上要到了。”


    今天是他的队伍搬过来的日子,塞维尔觉得自己作为队长还是得露个面的。


    达里安不满地哼唧一声,但还是从塞维尔身上坐了起来。塞维尔昨天就跟他请过假,理由充分他也不能拒绝。


    “安置好了把人带过来。”女仆拿了两个软枕放在达里安身后,达里安调整姿势往前坐了坐,眼睛还盯在文件上,只嘴上动了动,“我允许他们拜见。”


    他还没见过别的霍尔族人呢,熊孩子对此可感兴趣了。


    塞维尔低声应下来,匆匆到行馆的大门口去等着接人。


    安娜把他们的住处安排在护卫队旁边,行馆的最外围。再怎么说外来的雇佣兵也没有自己人可信,就像塞维尔从来没有跟达里安两人独处过,房间里永远站着两个及以上的侍从女仆,门口还有护卫随时待命。


    而塞维尔把自己的小队带来给达里安过目的时候,威廉姆更是亲自守在了达里安旁边。


    不得不说清一色褐肤银发的霍尔站在一起真的相当有视觉冲击力,又是同样的轮廓深邃金色兽瞳,就连发型都是同款的耳侧小麻花再束起高马尾,站在一起宛如货柜里待售的漂亮娃娃。


    达里安一个个打量过去,发现熊孩子的审美相当在线,塞维尔绝对是漂亮娃娃里面最漂亮的那一个。


    于是他满意地给塞维尔放了半天假去和小伙伴们熟悉环境,也给威廉姆空出点汇报工作的时间。


    经过跟伊斯特先生的一番你来我往,威廉姆和满穗敲定下一份粮食买卖的契约书,达里安看过没问题的话满穗就会拿去法师工会进行魔法契约备案,然后就可以在法师工会派出的有契约仪式主持资质的法师的见证下签订契约。


    不过契约签订的双方代表是威廉姆和皮尔洛。毕竟一方在契约书上玩文字游戏设陷阱,坑得另一方有苦说不出的官司发生过不止一次,为了规避这种风险,契约的签订人不会是真正的老板。


    这样万一被坑了,牺牲掉一个下属还有机会毁约翻盘。


    再说法师工会对魔法契约的反噬程度有严格标准,商业契约中缺胳膊断腿乃至丢了命的血腥反噬被明令禁止,最多也就是大病一场,或者喝凉水都塞牙缝的倒霉一段时间。


    一个忠心的好下属,怎么能没有为自己一方做出这种小牺牲的觉悟。


    满穗还在契约书上特别注明了支付货款的金币要帝国货币,也就是有皇室狮鹫徽记的金币。


    帝国货币的纯度是大陆最高的,相应也就是最值钱的。譬如跟帝国隔着穆恩山脉的法尔斯公国,一个法尔斯金币只能换八个帝国银币,因而涉及金钱的契约都会标注上货币种类,以免因汇率产生损失。


    当然这个货币价值也会随着国家的繁荣或衰落而随之浮动,随之产生了虽然被各个国家严令禁止,却一直存在着的货币商人。


    换到达里安穿越前的背景,就是所谓的炒外汇了。


    达里安都不知道该不该吐槽这个世界科技树点得一塌糊涂,却又在奇奇怪怪的地方发展超前了。


    签订契约的仪式不用达里安出面,契约成立后剩余的就是满穗那边的事情。


    最终达里安花了一万枚金币从满穗买到了五十万斤粮食和两个月的蔬菜供应,粮食里麦占八成豆子占两成,蔬菜没有具体种类规定,由满穗的蔬菜库存自由配置。


    货物会在达里安抵达维尔维德的七天内送到以威廉姆亲笔签下收货单为准;货款则分三次付清:契约签署的三天内支付三成定金,麦与豆子送到后支付五成尾款,蔬菜分两次到货,全部到货后支付最后两成尾款。


    听起来买的不少,但按照成年人一天一斤粮食的平均水平计算,这么多粮食再加上维尔维德郡的现有存粮,才能保证撑到明年不会饿死人,农民也还能保留下春耕的粮种。


    达里安伸了个懒腰,看了眼系统页面上自己的个人资产余额。


    有一说一,他比维尔维德政府有钱的多。


    时间没有这么紧迫,白鹳小姐干脆就搜索起附近的房间,看看能不能从里面淘到什么好东西。


    达里安和塞维尔跟着她,她是雇主,在本次探险里拥有最大的话语权。


    工蜂的房间没有什么好看的,白鹳小姐推了好几个,里面只有灰尘和朽木,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白骨,没有值钱东西。


    她叹了口气,决定走出这片区域再摸摸别的地方。


    “往左转就是圣巢的储藏室了,我们要去那边吗?”塞维尔问。


    “都400多年了,里面的东西早就烂光了吧?”达里安说。


    “不一定哦,听说罗兰女王最爱的蜂王浆是以能量形态存在的能量浓缩液,说不定现在还没全部蒸发掉。”白鹳小姐摇摇头,“我觉得我们应该过去看看。”


    第38章 陈酒


    “那我们就去看看。”达里安说。


    虽然地图只有很小一块,但是实际路程走起来远比地图要漫长许多。


    通往储藏室的道路非常坎坷,不知道在那场战争到底发生了些什么,通往储藏室的路几乎被斩断了,有些地方的墙壁被打通,砖石堆成一座小山,有些路则是完全都断掉了,露出下面黢黑的空洞。


    翻越了一座又一座的砖石山以后,他们终于来到了一处巨大的断崖前。


    这里原本有一条宽阔的石桥连接对岸,现在只剩下了两个遥遥相对的断口。


    达里安许久没听见自己在脑子里对自己发疯了。


    穿越后就再也没有过,就连系统觉醒这种大事他都激动得过于平凡,以至于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穿越坏掉了。


    现在看来不过是生病太过消耗体力,这个世界也没什么能吸引熊孩子注意力的有趣东西。


    不。


    达里安垂眸看着窗外的守卫先生,指尖隔着空气轻轻碰触那双眼睛。


    他眼前不就是吗。


    “守卫。”他开口,笃定自己的声音能被听到,“过来。”


    塞维尔站在花园里,仰头去看二楼窗边的人,与达里安对上眼的下一秒就移开了视线。


    少年站在灯火与月光的交界线里,精致的眉眼被蒙上了一层暧昧温软的光晕此后很多年,塞维尔都无比沉痛地将这一眼归为自己此生眼睛最瞎的一次,才会觉得少年清澈干净得像是月下白鹿。


    在霍尔族的传说里,白鹿是月亮女神穆恩娜的坐骑,每晚踏着月光在夜色中巡游,只有心无杂念善良纯洁的少女才能看到白鹿巡游的残影,星子坠落般划过天际。


    别问,问就都是月亮惹的祸。


    导致塞维尔此刻眼里看到的,还是个【柔弱】【无害】【天真】的稚嫩少年。


    他深吸一口气,往后退了半步,恭谨地俯身行礼,“夜安,公爵阁下。”


    被少年的外貌稍微晃了个神不影响他正确判断对方的身份:能出现在这里的少年人,穿着华贵一身贵族气派,再加上苍白的脸色和瘦骨伶仃的体型,能符合条件的只有今天的主角维尔维德公爵了。


    那不是他可以光明正大打量的人物。


    于是塞维尔的视线落在自己靴子上的皮革纹路上,心里止不住嘀咕自己刚才是否吓到了这位帝都来的贵族老爷。他对霍尔在外的名声很有自知之明,也很清楚自己刚才警惕地瞪上一眼是什么样的凶相。


    万一把人吓到就麻烦了,这可是维尔维德的新任领主,以贵族老爷们的任性麻烦程度,第一印象不佳很可能会牵连待在故乡的族人。


    “我说”达里安开口,语调里压着让塞维尔心里警铃大作的情绪。


    他听见那位公爵阁下指节敲敲窗台,像是呼唤自己养的猎犬那般,淡淡重复了一遍说过的话:“过来。”


    这次塞维尔听懂了他的意思了,并且显然这位阁下很不满自己还要他重复第二遍的拖拖拉拉。


    出于完成任务的雇佣兵本能,塞维尔抬头判断了一下自己跟二楼窗户的距离,不是多么困难只需要他跳一跳的高度,窗沿下装饰的雕刻纹路正好用以落脚。


    但是……


    塞维尔在公爵阁下的注视下冷静地划掉剩余的问题一二三四,往边上走了两步站到一个更合适起跳的位置,颔首道:“请您小心。”


    话音未落他人已纵身跃起,又轻盈地踩住二楼窗沿下凸起的雕刻上落脚。达里安只觉得眼前一道白影闪过,那双漂亮的金色兽瞳便已触手可及。


    他并不与他对视。


    达里安想大抵是因为身份差别的缘故,青年霍尔垂下的眼睫长而卷翘,是和发色一样的银白。


    他伸手挽住一缕从霍尔肩头滑下的银发,在指尖缠着绕了个圈,“报上你的名字,守卫。”


    凑得近了达里安才注意到那一头银发并非直接束起,左耳耳侧并列编着几根细细的小麻花,藏在银发里一起高高扎起。


    于是他又揪住了一根小辫子研究起来,语气漫不经心,仿佛对手上的头发更有兴趣一些。塞维尔弯了弯腰配合公爵阁下不太乐观的海拔,低声回答:“阁下,我叫塞维尔,塞维尔·霍尔罗耶。”


    “达里安·芬里……”达里安顿住,揪着塞维尔的小辫子往前扯就跟拉扯着猎犬的项圈一般,塞维尔不得不顺着拉扯的力道钻了窗户进屋。


    踩在屋里厚实地毯上站定后,塞维尔听见年轻的公爵阁下平视他的胸口很不贵族的咂舌,又接着没说完的话头重新自我介绍道,“达里安·威尔·芬里维德尔·维尔维德。”


    达里安由衷感谢自己的母亲出身不显,要是跟便宜哥哥们那样名字里再加上母族的中间名,他真不保证自己能一口气把自己的名字背下来。


    少年抬着下巴,下巴尖尖的弧度为他冷淡傲慢的模样增添了几分可信度。这样似乎也的确完美遮掩住了他此刻面对陌生人的生疏,以及那么一点点、塞维尔保证只有那么一点点的紧张无措。


    可他分明就没有必要向一个守卫自我介绍,平民不会有任何机会用到这样一位贵族老爷的全名。事实上平民只需要知道贵族的尊称就够了,不那么遥远的几代之前,直呼贵族的名字还是更让平民进监狱里蹲几天的不敬之罪。


    站在角落里的侍从都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脚步,深深觉得自己就应该是个真的瞎子聋子才会更好,可这位公爵不是他能腹诽评论的人物,他只能沉默,再沉默,沉默得仿佛这个房间里只有两个人。


    塞维尔忍不住猜测根据达里安的种种传闻进行的合理猜测他是不是这位公爵阁下人生中第一个面对面交谈的普通平民。


    就像吟游诗人故事里被囚禁在高塔的公主,美丽、优雅、傲慢但又是什么也不懂的白纸一张。


    塞维尔因这足够进监狱的不敬联想哑然失笑,但他表面上依旧温驯地听从达里安的指示关上窗户,又解下腰间腿上坚硬的护甲,规规矩矩在屋里唯一一把长椅上坐好。


    “再左边一点,往后坐一点、太后了,往前,腿抬起来一点。”公爵阁下严格地调整他的姿势,审视许久才勉强算是满意地点头,在他旁边坐下。  !


    塞维尔条件反射就想站起来,下一秒达里安的动作和压在他大腿上的分量又迫使他坐回原位。


    “放松点。”公爵阁下拍拍他的膝盖,显然对躺下时枕到硬得像块木头的大腿很不满意。


    好吧。塞维尔默默叹气,强迫自己放松肌肉,免得硌到公爵阁下尊贵的后脑勺。


    大概是房间里大大小小快二十个软枕没有一个能让维尔维德公爵舒舒服服地躺下,才随手从外头抓了他这个路过的人肉枕头来用。


    塞维尔不得不说,只是坐着不动当枕头给他安心的熟悉感。在贵族家里当守卫就是得有把自己当木雕石塑的自觉,再说这也就是当个枕头,当年他还碰到过拿他当柱子靠着干柴烈火的,总归贵族宴会上碰见什么都不奇怪。


    他正催眠着自己是个不说不听的枕头,舒服躺下没几秒的公爵阁下再次向他下达了新的命令。


    “塞维尔。”达里安开口,不紧不慢地控制着自己的语气,“给我讲讲维尔维德……我只知道那里的罗勒斯花很漂亮。”


    他很好奇藏得不错只流露出一点小马脚的那种好奇,仰躺着抬起眼看人的时候,眼睛里就只能容下那一个人的身影。


    比起一个贵族,他表现得更像一个孩子。


    瞬间塞维尔感觉心口被击中了,被蓝色的、明亮的、小鹿般干净又无辜的眼神击中,心脏柔软地为之颤动。


    他不由自主地微笑,嘴角试图扯起一个更适合面对孩子的弧度。


    “好……”塞维尔舔舔嘴唇,哄孩子一样给达里安讲起维尔维德的故事,不过距离他上次回维尔维德已经过了四五年,他又是早早出来闯荡后没怎么回去过,能讲的也就只有小时候在山里胡闹乱窜,还有族里老人唱着的神话传说。


    塞维尔不擅长讲故事,前因后果的流水账异常单调。听着不断重复的“然后……”“然后……”“然后……”,达里安就知道霍尔族的孩子肯定不学修辞课,倒是叙事诗唱得还在调上,可惜前面童年故事过于催眠,塞维尔两句没唱完达里安就先睡了过去。


    睡过去前的最后一秒,达里安满意又不怎么满意地看着系统界面里更新出了新的人物信息。


    【塞维尔·霍尔罗耶】


    【塞维尔·霍尔罗耶在山林里出生。


    生育吞噬了他的母亲,疾病吞噬了他的父亲。


    他相信总有一天也会有什么……


    把他吞吃殆尽。】


    塞维尔不是他的下属,所以达里安只看到了这样的几句描述,语焉不详又细思恐极,倒是很适合拿来玩海龟汤之类的饭后游戏。


    达里安选择性忽略了脑袋里叫着我来吃我来吃的熊孩子尖叫,虽然他已经脑补出自己举着刀叉对塞维尔馋涎欲滴的诡异场景。


    好吧,好吧,走的时候把塞维尔一起带走总行了吧。


    霍尔佣兵没有什么不接的生意,只要任务酬金给得足够丰厚,刀山火海他们都能眼睛不眨地往里闯。


    何况达里安只是需要塞维尔陪着他回维尔维德能借着任务回家还有钱拿,达里安想不出塞维尔会拒绝的理由。


    他把这个诱人的胡萝卜高高挂起来,就顺利地糊弄住了宴会结束后发现“玩具”不会跟着自己回家的吵闹熊孩子,这样给点甜头哄孩子的技术达里安熟练之极,一度觉得有糊弄熊孩子比赛他肯定能拿第一。


    要不然他上辈子绝对坚持不到那么后面才死到穿越,达里安个人认为穿越后脑袋里安静老实了足足八年,除了生病也跟知道上辈子翻车的罪魁祸首是谁有关。


    熊孩子嘛,做错了事就两手一摊躺平装死,把烂摊子留给大人收拾。


    塞维尔将咸味黄油均匀涂抹在两片面包上,然后将烟熏香肠片好,和油浸茄子一起夹进两片面包里。


    达里安接过来啃了一口。


    柔软的面包是今天早上费奇太太起了个大早烤好的,浓郁的麦香和咸味黄油一起,吃起来有一种油润奶味。


    烟熏香肠肉质紧实,是用苹果木熏的,据说吃起来会有苹果味道,但达里安没尝出来。


    油浸茄子给整个三明治都带来了罗勒和胡椒颗粒的香气,让冷冰冰的三明治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达里安认真吃着三明治,塞维尔继续从野餐篮里翻出罐头,白鹳小姐用叉子个罐头盖奋斗。


    突然之间,塞维尔和白鹳小姐同时停了下来,眼睛看向被炸开的大门。


    第39章 再会


    达里安也慢半拍地朝门口看去。


    白鹳小姐谨慎地将火炬熄灭,他们都不是战斗人员,先看看对面是什么,能不能直接躲开。


    他们现在在酿造区的最尽头,这里很大,又有高大的陶土大缸挡着,未必会被发现。


    火光隐隐在遥远的对面亮了起来。


    这里的天花板很高,东西比较少,只要走进这个空间说话,空旷的场地就会响起回音。


    清晨的森林里薄薄的白雾还未散去,清冽冰冷的空气挂在草尖枝头,凝成透白的霜色。


    树上的叶子大多已经落尽了,树枝横斜着与天色黑白交织,枝丫间挂着几个空荡荡的鸟巢,沉沉地装满了将融未融的白雪。


    前几天刚下过一场雪,落叶枯枝与泥土混成一滩,一步三滑湿漉漉地脚下使不上力,若是不熟悉森林环境的人肯定得在这里栽跟头。


    寒风在林间呼啸而过,断裂的树枝发出窸窣轻微的动静,又有鸟雀的鸣叫,婉转清亮。


    塞维尔停下脚步,侧耳倾听森林里穿行而过的种种声响,对身边的同伴们笑道:“小心,讨债鬼们来了。”


    他的声音还未被寒风吹散,高高的树顶上就有几个身影猛地冲着他们一跃而下,伴随着掷出的雪团树枝扰乱视线,俨然埋伏许久要打他们个猝不及防的架势。


    但塞维尔他们却是早有心理准备,半步不退反而迎着兜头的“炮弹”蹂身而上,一弯腰一旋身卸去重物砸在身上的力道冲击,同时手腕扭动伸手一摘,稳准狠地揪住了几只逃跑未遂的幼崽。


    霎时林间就此起彼伏地响起“哎呦”“嘿哈”的怪叫,声音清脆还带着没退干净的奶味,力道十足地蹬腿扭腰挣扎不停。


    于是一个个脑袋后头扎起的银发揪揪就跟着一晃一晃,像是小雀儿屁股后头晃荡的长长尾巴毛。


    这些是村子里的霍尔幼崽,一大早玩耍时张望到远归游子的身影,立刻迫不及待要给他们一通霍尔式的热烈欢迎。


    “嘿!叫你们淘气!”尼德用力拍拍手上小家伙的屁股,得意洋洋地挑眉,“这下可跑不了了吧!”


    立刻他就得到了一通隔空三连踹回击,年幼的霍尔们嘴上奶音嗷嗷不服输地叫嚷起来。


    “放开我!”


    “臭尼德!大坏蛋!”


    “略略略!尼德是个臭屁蛋!”若抛去信仰的因素公平去看,诺伯子爵和安达西大法师,伊莱诺主祭无论如何也无法说出诺伯子爵更为可信这句话。


    可惜他所面对的年轻公爵过于单纯,以至于没有点上“察言观色”这个重要技能点,他似乎被伊莱诺主祭挑起了无穷兴趣,眼巴巴想听他讲讲那几位“善良可信的先生”。


    伊莱诺主祭犹豫着斟酌词句,小心翼翼地说着好话。


    他一点都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


    “那您是否认识维尔维德的执政官先生呢?”达里安又问他,苍白的病容显露出不安的神情,“他晚餐时会来拜访我,但我不知晓应当与他谈论什么。”


    他能谈论什么呢,他十六年的生命里连自己的宫殿都没有怎么出去过,理所当然他不知道一个“领主”要做什么,光是“执政官”这个词就足以带给他莫大的压力了。


    伊莱诺主祭便宽慰他道:“没事的,莱文弗纳先生再温和不过了,他会竭尽全力的。”


    竭尽全力地拖后腿使绊子,把他面前年幼的领主彻底架空。


    伊莱诺主祭心里痛苦呻吟,仿佛自己是教典里要被打入地狱的魔鬼,无耻地诱骗着神明纯白天真的羔羊。


    “但我已经抵达一周,他昨天才送来信函,而且今天就要来拜访。”少年困惑地咬着下唇,无法被伊莱诺主祭轻易说服,“感觉……是位不太好用的先生……”


    他说得犹豫,眼神闪烁,以至于伊莱诺主祭没能注意到“不太好用”这个诡异形容,只当达里安太过紧张,紧张到言辞失当。


    伊莱诺主祭赶忙又安慰了他几句,又在心里拼命安慰自己。


    这样软弱单纯的少年怎么可能敌得过诺伯子爵他们,他此刻的推波助澜让其早早落败,说不定对其反而是一种帮助。


    他的思绪纷乱,无从分心注意周围,也就看不见角落里的某位侍从,骤然惨白的脸色。


    三天之前,公爵也说了相同的话。


    “感觉你……不太好用呢。”


    那时候他还是侍从长,殷勤地端茶倒水在公爵面前刷存在感。


    他对自己有信心,阿谀奉承与排挤同僚皆是他的拿手好戏。


    而一直好好的突然就冒出这么一句的少年甚至还在对他微笑,晃了晃小腿像是孩童没规矩的小动作,就连语气都带着轻快的笑意,像随口说了句俏皮的玩笑话。


    唯独看向他的眼神不同,那双澄澈的眼中沉下的寒冰浮起锐利的尖刺,从头到脚狠狠钉下,带着他的心脏坠落进蓝色之下暗无天日的深海。


    公爵对他是否浑身冰冷如坠深渊没什么兴趣,只是说了这么一句,又漫不经心地叫另一边安静站着的劳伦斯过来代替他添茶。


    然后从第二天开始,他就只有站在角落里听从差遣的份了,而比那更早的当天晚上,他行囊里不应有的东西全部回到了原本的主人手里。


    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因为达里安眼里,评判完他这个侍从好不好用后就已经结束了,接下去如何处置犯错的奴仆可不是公爵老爷的工作。


    就像达里安要不要留下劳伦斯,卢瑟斯都不会为了个管家跟弟弟计较同理,顶替了他的劳伦斯要把他是贬是杀亦或者逐出庄园,也只是在闲暇无事的间隙向达里安汇报了一句,而达里安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仅此而已。


    塞维尔:……


    他努力了,可他还是没忍住发出了嘲笑尼德的声音。塞维尔把手上沉甸甸的小家伙抛起往肩上一架,在幼崽的惊呼声中快活大笑:“回家咯!”


    “塞维尔叔叔回来啦!”


    森林深处的霍尔村落里响起欢声笑语,炊烟袅袅迎接倦鸟归巢。


    塞维尔的行囊里装了糖果与点心,甜甜的香味关不住地从缝隙里往外钻,霍尔幼崽的鼻子可比大人们灵得多,一个个循着香味在塞维尔前后探头探脑,眼睛瞪圆像极了嗷嗷待哺的野猫崽。


    你不给,他就要龇牙伸爪跟你闹了。


    塞维尔不禁失笑,一边解开行囊投喂自家的猫崽子们,一边又想起了另一只耷拉着耳朵送他走的蓝眼睛猫猫。


    他跟达里安的雇佣契约只到达里安抵达维尔维德为止,虽然达里安非常愿意高价跟他续约,但霍尔族可没有三过家门而不入的优良传统,金钱攻势再猛烈,贵族猫猫再怎么貌美好撸惹人怜爱,也终究挽留不住一个霍尔已经插着翅膀飞回故乡的心。


    唉。


    没了漂亮娃娃的达里安只能孤独寂寞地裹紧自己的小毯子,对着惨淡的领地数据勉强振作。


    今天应该算是他这个领主正式上任的第三天,除去信使送来一波不痛不痒的祝贺问候外,维尔维德的新一天风平浪静。


    一个新上任的领主可不应该这么清闲。


    达里安叫来了忙碌的管家先生。


    劳伦斯可比他忙得多,大批达里安从帝都带来的金钱物资需要他归置入库,侍从女仆奴隶怎么安排也要他来操心,同时还得小心处理自己跟安娜威廉姆等达里安嫡系的关系,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


    劳伦斯走进房间时毫无戒心,谁让暖炉前的领主老爷没有半点攻击性,被女仆送上的甜点心哄得半眯起眼,像只可以随意rua毛的奶猫。


    “这些点心用了罗勒斯蜜调味,吃起来会有特殊的花香味。”劳伦斯用点心打开话题,“罗勒斯蜜比普通蜂蜜更甜一些,稍稍加热就会变成漂亮的金色。”


    “啊,我以前在宴会上吃过。”达里安兴致勃勃地接话,“是叫‘甜蜜的黄金’……对吧?”


    劳伦斯点头,又补充道:“不过甜金通常特指一种由叫做‘雪格蜂’的蜂形魔兽酿造出的蜜。雪格蜂栖息在穆恩山脉深处,攻击性很强又非常护巢,采集的失败率很高,所以价格才会涨到差不多同等重量的黄金。前一任执政官把这种蜜作为贡品献给过帝都,您吃过的应该就是那一批。”


    “不过普通的罗勒斯蜜就会便宜很多,年景好的时候即使是农民也能买一点做祭祀。”


    “当然,”劳伦斯对着达里安眨眨眼,颇为自豪道,“您的庄园出产整个北行省最好的罗勒斯蜜,您可以尝尝看,味道绝对不会输给甜金。”


    达里安正拿着一块饼干小口小口地咬,饼干酥松入口即化,厚重的奶味和甜味在舌尖流淌,又有一股淡淡的花香萦绕,回味悠长。


    “好吃。”


    达里安评价道,脸颊在温暖的室内暖起一点血色,对这个话题颇感兴趣地追问道:“那我们一年能产多少蜜?庄园里有多少人生产?税是怎么计算的?还会往外卖吗?”


    劳伦斯被这一连串的问题堵了一下,想了想回答道:“您吃的这种蜜品质最好,一年只能产二十斤不到,一般不对外售卖。”


    “而市面上流通的【罗勒斯庄园生产】的蜜是村里农民的出产,养蜂的成本由蜂农自己负担,我们允许他们的蜂在庄园的花田采蜜,收取四成出产作为花蜜税,再用庄园的名义卖出去那样价格能抬高两成左右。”


    “或者蜂农也可以多支付一笔费用,把蜜放在我们这里一起出售,赚得会少一点,但不会滞销。”


    “这样啊……”达里安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劳伦斯,像个还停留在十万个为什么阶段的好奇宝宝,“那农民会附近村子里种粮食吗?是村子里的自耕田?”


    “我尊贵的老爷。”劳伦斯耐心地回答他的问题,“维尔维德可没有给农民的闲田。”


    见达里安似乎还酝酿着许许多多的问题要问,劳伦斯果断先发制人,“您若是不嫌在下啰嗦……维尔维德的一些情况,在下可以给您稍作叙述。”


    收到卢瑟斯殿下的指示前就开始为应付新主人做准备果然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劳伦斯隐隐预感如果这次表现得好,他不仅能保住工作,还极有可能得到这位年轻公爵的青睐。


    “你说说看?”达里安仿佛正在兴头上,身体不自觉向后靠了靠劳伦斯这才注意到公爵从他进来一直坐得笔直。


    同样坐在休息室里软得快陷进去的靠椅里,他非常清楚那样正襟危坐会有多累。


    劳伦斯犹豫了一下,还是先站起身绕过茶几走到达里安身边,年轻的公爵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仰着头看他,厚实洁白的绒毯把他裹得像只需要照顾的幼崽,睫毛颤动着眼睛一眨一眨,似乎对外人毫无戒心。


    “失礼了。”劳伦斯轻声道,屈膝半跪拿起靠椅旁的软枕,塞在了达里安腰后。


    他或许是有些多管闲事了。劳伦斯又忍不住这么想,公爵因为被他戳穿了坐得腰酸的事实恼得耳朵烧红,一脚踢在他的小腿上。


    是踢……吧?


    劳伦斯明智地不去深究这一脚过于没有力道,公爵老爷那双毛绒绒的软鞋更是减弱杀伤力的绝佳缓冲,等他感觉到时只有不疼不痒,有点像被奶猫肉垫踩了一套猫猫拳。


    自然了,诸如以上脑内活动劳伦斯没有表现出半分端倪,表面上他顺着这一脚往后踉跄的演技浑然天成,要不是达里安知道自己有多少力气,大概真以为自己身体好到能踢动成年男人了。


    “算了,饶你一次。”达里安靠在软枕上,放弃拗造型似的又拽了个软枕抱进怀里,也没说让劳伦斯站起来,“你接着说。”


    他没让劳伦斯站起来,但也睁只眼闭只眼地没管劳伦斯偷偷调整了个跪着不那么累的姿势。


    “既然刚刚提到了农田,”劳伦斯说道,“那在下就从农田继续吧。”


    “正如刚刚所说,维尔维德没有自耕田,所有的田地都属于庄园,农民只能租种庄园主的田地。虽然也会有人自己开垦荒地,但您知道的,没有开垦许可的土地出产全部属于帝国,被发现了还要交额外的罚款。”


    “所以维尔维德的农民并不多,负责耕种的更多是庄园里的农奴……”劳伦斯顿了顿,看了眼幼崽般不谙世事的公爵,又道,“田地的租税比粮税更高,农民交不起的时候,就只能把自己或者家人卖给庄园主抵债。”


    庄园收税不同于国家或者教会征税,欠了国家的税最多没收家产,而要是欠了庄园主的税,沦为奴隶家破人亡都是常有的事。


    罗勒斯庄园的四成花蜜税属于庄园农牧税的平均偏低价位,诺伯子爵他们的庄园甚至有时会征收到七成税。


    不过等到农牧官统计上报的时候,七成税就变成了十税三或十税四,中间差额的部分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了数据记录里。


    要不然维尔维德这块地方,怎么能穷到在整个帝国都独树一帜呢。


    劳伦斯说得婉转,又暗示得颇为直白,达里安瞬间领会了他的话中有话,“所以说,”年轻的公爵笑道,“我的领地里都是些有钱的老爷们?”


    “是的。”劳伦斯回答,“那可都是些有钱又好心的老爷。”


    一个赛一个的肉厚髓肥,可榨出不知道多少油水。


    “她们有人类形态吗,感觉都是马蜂的形状,就是那种瘦瘦高高的,扎人非常疼的那种。”肯尼斯看了几眼,就忍不住揉揉起了鸡皮疙瘩的胳膊。


    “她们就长这样,没有人类的形态,但是会说大陆通用语和直立行走。蜂女王看起来会更接近人类的状态,不过只有下半边脸的轮廓比较接近,她没有蜂类的口器,但身体和蜂类还是一样的。”达里安解答了他的疑问。


    “那她们一定是天生的杀手,一定很难打过。”肯尼斯说。


    “但是蜂群已经消失了。”塞维尔说。


    “这真是一个非常不动听的故事。”白鹳小姐说。


    随着他们的越来越深入,哺育区中心的幼蜂发育也越完整,并且蜂蜡构成的孔洞看起来的褪色程度也越轻。


    有些蜂蜡看起来完全是正常的黄色。


    达里安皱起眉头,感觉这里的情况好像有点不对。


    第40章 卧室


    “你们有没有感觉,这里的蜂蜡更新一点。”达里安伸手捏下来面前的一块蜂蜡。


    “我猜是因为圣巢封闭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然后蜂群还活着再繁育了好几代吧,所以这里的蜂蜡才有新旧之分。”白鹳小姐随口说。


    “但是这也太新了。”达里安掰下了更大块的蜂蜡。


    白鹳小姐跟着他一起掰。


    “你们在干嘛?要不要帮忙?”肯尼斯问。


    汉斯太太每天早晨都会到佩克诺农庄进行一次晨间扫除,她的工作很简单,只要掸去灰尘和清洗衣服就能获得一天的工资。


    谢菲尔特先生独自居住,做完佩克诺农庄的活计只需要花费一个上午的时间,这对于女佣来说绝对是一份可遇不可求的好工作。


    汉斯太太在今天早晨来到佩克诺农庄时发现这里多了一位客人,一位英俊的年轻绅士。


    她在佩克诺农庄工作的三个月以来从来没有见过除了谢菲尔特先生以外的人,谢天谢地,现在终于迎来了亲朋好友的拜访。


    她之前一直以为谢菲尔特先生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这样好的一位先生不应该孤身一人住在这所又大又空荡荡的房子里。


    塞维尔坐在餐桌旁看报纸,因为只订了一份,所以他将觉得有趣的部分念给达里安听。黛弗妮忍不住在心里叹气。已经故去的姨妈还有姨夫在克曼郡有庄园和产业,但达里安很少待在那边,只是把庄园交给专人打理,在上个冬天离开克莱顿庄园以后就在这样狭小的房子里生活。


    这样的环境对比自小成长在大庄园被一群仆人环绕的日子来说简直是苦行僧一般的生活。


    要是她知道门口列队欢迎的仆人是临时雇佣来的话,一定会立刻抓着达里安将他打包回克莱顿庄园,她完全无法忍受达里安这样对待自己。


    不过她不知道,所以在心底嘀咕过后就一起走进了会客厅。


    茶和点心已经准备好了,经历过长途旅行就应该把双脚放在脚凳上,然后把身体靠进椅背里好好休息,能来上一点茶和点心就更加不错了。


    但达里安觉得他的危机才刚刚开始。


    现在他们都有空坐下来了,他不敢保证黛弗妮会对他或者塞维尔做出什么来。


    寄给黛弗妮的信件里可一点都没提到塞维尔在这里度过漫长的春季假期这件事。


    达里安坐在一旁小口小地喝着热牛奶。出于私心,他完全没有提醒塞维尔可以将一沓报纸分成两份,并且也没有再订一份的打算。


    塞维尔身上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只要他想,他就能轻易地拉近和任何人之间的关系。在昨天之前他和达里安还是普通同学的关系,现在已经可以称得上是朋友了。


    出于好奇心,他有擅自揣测过达里安邀请他来佩克诺农庄度假的原因,但出乎意料的是达里安并没有什么欲望,从他身上只能感受到一种对任何事物都不太有过分热情的漫不经心。


    乡间的娱乐活动并不算多,现在还没有到狩猎的季节,能做的无非也就是打打网球、野餐划船还有去河边钓鱼,赛马和赛艇要到镇上去,乡间的舞会不定时召开。


    达里安还没想好今天要带塞维尔去做什么,不过萨默斯莱平原的风景很好,在晴朗的天气里沿着乡间的小道去散散步也是个很好的选择。


    他很珍惜和塞维尔独处的时间,所以并不着急安排今天的日程。但是这份宁静很快就被打破,因为门铃被按响了。


    达里安去开门,威尔跟着他的脚步撒开小短腿跟着一起跑到门口。


    门外是个块头很大的白胡子老头,他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来扣在胸口笑着和达里安打了招呼:“早安谢菲尔特先生。我来送你昨天在安德鲁那里订的花苗。”


    达里安差点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他稍微侧开一点身:“早安。把它们都放到后院吧,我让我的朋友来帮忙。我先回屋去拿我的皮夹。”


    “没问题,”白胡子老头低头看见了门边的威尔,蹲下身对它挥挥手,“嘿你好啊小家伙,要不要过来和我一起搬花?”


    威尔汪汪叫两声,然后扭头跑进屋里去,留给白胡子老头一个跑得颠颠的肥屁股。


    塞维尔走出餐厅,达里安正好走过来:“塞维尔,我昨天订的花苗到了,你能帮我对一下订单吗?我要上楼拿我的皮夹。”


    塞维尔说:“当然可以。”


    花苗是用马车运过来的,达里安结清了账单以后白胡子老头赶着马车消失在林荫道上。


    达里安看了看地上的花苗,又看了看一旁的塞维尔,犹豫了一下开口说:“要和我一起把这些花种下去吗?”


    塞维尔在低头研究这些花苗,没分辨出来它们到底是什么品种,他回答达里安:“好啊。我们需要一把锄头来松土,工具间在哪里?”


    “你应该先把外套脱掉,”达里安指了指塞维尔整齐的装束,“会弄脏你的衣服的。”


    “好吧达里安,你先去拿工具,然后等我回来。把松土的工作交给我吧,我健康的体魄应该能够胜任这份工作。”塞维尔笑着对达里安眨了眨眼睛。


    达里安拒绝不了塞维尔的任何要求,尤其是当塞维尔笑着眨眼睛的时候。


    “好的,我等你回来。”达里安的脸慢慢变红,幸好塞维尔没看见。


    佩克诺农庄后院的阳光很好,将后院里长长的红砖路晒得温暖,接近篱笆的地方是大块的草坪,因为挖走枯死的植物而裸露的土地被新长出来的草覆盖,然后再被修剪得整整齐齐。在篱笆外的远处如丝般细嫩柔软的绿草有半人高,以及腰的灌木丛作为边界,那是去往森林的方向。


    塞维尔回来时达里安正坐在草坪上翻看一本书,草帽将他的额发压住,在脸上投下一道阴影,脸有点红,可能是被太阳晒的,皮肤白的人脸红总是很明显。


    达里安听见塞维尔的脚步声,把书合上,拿起一顶一摸一样的草帽和一双园艺手套递给塞维尔:“太阳有点晒。我们可能要花一个上午的时间,我没有园艺方面的知识储备,得花点时间来看书。”


    塞维尔戴上手套,正了正头上的草帽:“我也没有。我们应该一起来研究一下。嘿达里安,我现在看起来像不像个园丁。”


    达里安从书本上抬起头,视线一直没有再移开:“很像。”


    “谢菲尔特先生,园丁塞维尔为您效劳。”塞维尔摘下草帽对达里安行了一个摘帽礼。


    即使是园丁,塞维尔也是最英俊的园丁。


    达里安的心在胸腔里发颤,心跳的搏动从喉管麻痹至舌尖:“我会付给你最丰厚的报酬,如果你愿意为我服务的话。”


    塞维尔笑起来,坐在草坪上向达里安靠近:“我的荣幸。好了,现在让我们一起来看看这本书吧。”


    他们的肩膀稍微靠在一起看完了移栽注意事项,达里安头一次觉得几页纸的上的内容是这么地短,如果可以他愿意出双倍报酬让作者重新把这部分内容扩写成几百页。


    塞维尔站起来,拿起锄头听从达里安指挥在花园里挖坑。


    达里安跟在塞维尔身后,拿着园艺工具里的小铲子和小耙子碎土,威尔觉得好玩,在塞维尔挖开的土坑用两只前爪刨土,扬起的泥沙飞到了达里安的衣服上。


    达里安站起来走到塞维尔身边,指了指威尔:“你快看威尔。”


    塞维尔转头,皱眉:“你这只脏狗狗。过来,来这边,把这里的坑都刨一下。”


    威尔听到塞维尔叫它,耳朵动了动,转了个身继续刨坑。


    达里安笑着看了一眼威尔,又看向塞维尔:“它不听你的。”


    塞维尔直接走过去将威尔拎起来,拎到达里安还没有碎土的新坑里:“现在继续完成你刚刚没有做完的工作。”


    威尔刚被放下就直接跑到达里安身后,贴着他的裤腿“嘤嘤嘤”地叫起来,达里安用他那双绿眼睛迟疑地看向塞维尔:“塞维尔……”


    塞维尔叹了口气,放下锄头对达里安伸手:“它可真会找靠山。来吧达里安,分我一个小铲子,我们加快速度把活干完。”


    少了一旁捣乱的威尔,达里安和塞维尔很快就把花苗都种了下去,园艺活动让两个人都出了一点汗,这种时候就应该来一壶冰镇的柠檬苏打水和一碟点心。


    达里安提议:“佩克利农庄的篱笆墙后面有两棵柠檬树,我们去摘点新鲜的柠檬来做苏打水吧。”


    塞维尔觉得这个提议相当不错:“走吧。我小时候在里德庄园摘过柠檬,我还记得就连柠檬树的叶子也是有香味的。”


    达里安说:“佩克诺农庄的柠檬树有点高,我们得先去拿张梯子。”


    塞维尔挑了挑眉:“我会爬树。”


    达里安有点惊讶,他从少年时期起认识的塞维尔都是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做派,虽然形象经过昨晚的烹饪还有今天的园艺都崩坏不少,会爬树的塞维尔还是带给了达里安一定的冲击感。


    他无意识地重复着塞维尔的话:“你会爬树?”


    塞维尔觉得达里安呆呆的样子有点好笑,他忍着笑:“小时候爬过。你好像很惊讶,没有谁一生下来就是一位小绅士的,在上圣西尔军校之前我还翻过墙。”


    达里安从小时候起就是一个又乖又很规矩的小孩子,长大以后变成了很规矩的大人,从来没有爬过树也没有翻过墙。他突然发现自己很不了解塞维尔,他也没有多少机会能了解塞维尔的全部。


    他压下心里的那点沮丧,对塞维尔说:“我从来没有爬过树。佩克诺农庄的后院很大,你要顺便去马厩里看看马吗?”


    达里安话题转移得有点生硬,不过塞维尔并不打算让达里安感到难堪,他自然而然地说:“佩克诺农庄比我想象的要大多了。昨天我没有看见马厩,它和柠檬树都离这里很远吧?”


    达里安点点头:“有一点距离。那边还有很多株果树,很多年前种下的。马厩里面只有两匹马,苏菲和亚历山大,它们都是只有两岁的马儿。”


    塞维尔充当着忠实的倾听者,达里安是温和而内向的,塞维尔觉得应该要对达里安保持一种友好的鼓励态度。


    塞维尔有意让达里安多说些话:“它们平时都是待在马厩里吗?都是优秀的赛马吗?”


    达里安摇摇头:“它们都只是些普通的马儿。农忙的时候会出去帮忙搬运农作物。”


    “我记得是在女王的梳妆镜旁边……那是400多年以前的事情了,希望我的记忆并没有出现差错。”达里安也不是特别笃定。


    他就只记得那面亮晶晶的水银镜了。


    他们小心翼翼地在房间里行进,没有找到水银镜,但是却先遇到了法阵。


    “位置变了吗,我记得这是我画的阵法,我解开试试看。”达里安看到了画在地面上整齐的阵法。


    他倒下一瓶特制药剂默念咒语,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怎么没反应?”肯尼斯纳闷地说。


    “因为这是我画的呀。”一个声音在他们头顶轻轻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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