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塌了。
我爸以为我暗恋我妈怎么办?
艾薇拉的表情直接裂开,她看着克劳德的脸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最终她干巴巴地说:“我想您是误会了,我对您的未婚妻并没有这种想法。”
克劳德说:“十分抱歉艾薇拉小姐,我很难相信您说的话。从您的表现来看,您对我的未婚妻的情感十分充沛。”
艾薇拉大吃一惊:“有这么明显吗……不对,我不是这个意思!”
克劳德一副我听你狡辩的表情。
“我的意思是,我将安娜当做我真正的姐姐来对待,我从小就没有姐妹,很希望能够有一个像安娜这样的姐姐。”艾薇拉越解释越觉得自己的说辞苍白无力。
她一开始接近安娜的时候没控制住自己,矜持了几下以后立马热情奔放,从常人的角度出发这很难不另有所图。
从她的父亲克劳德的非常人角度出发,这简直就是在跟他竞争未婚妻。
“我不相信。”克劳德说出了最冰冷的话。
“你这人怎么这样!完全不讲道理!”艾薇拉总算明白了现在眼前的是个顽固分子,而不是她那个成熟稳重的爹。
她恶狠狠地瞪了克劳德一眼,然后做了一直很想做但又不敢做的事情——狠狠踩了克劳德一脚。
然后就一溜烟跑走了,只剩下克劳德原地跳脚。
啊哈哈哈哈哈好爽哈哈哈哈哈哈她五岁以后就再也没这么干过了!真的好爽啊哈哈哈哈哈!
相比于艾薇拉经受的挫折,有个更加严峻的考验正在等待着达里安。
他要起床赶紧吃个早餐然后去开店。
“亲爱的主人,鉴于昨晚的入睡时间稍晚,所以今天推迟了叫您起床的时间。但是现在已经很晚了。”塞维尔从内侧口袋里掏出怀表。
达里安卷了被子盖住头,完全不想搭理他。
“费奇太太做了樱桃焗布丁,还有培根蛋饼。”塞维尔说。
被子拉开了一条缝隙。
二十分钟以后,法师先生坐到了餐桌旁边。
餐桌上散发着食物的甜香,而餐桌下面传来啃骨头的咔咔声。
布鲁托得到了一根牛棒骨和两个土豆作为早餐,现在正抱着骨头又啃又舔。
达里安在思索魔法书吃正常食物会不会在书页上面留下油渍又或者是呕吐纸屑,但布鲁托看起来吃得很开心,像一条真正的小狗。
“里昂呢?”达里安终于想起来他还有个钟。
自从来到这里里昂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昨天和费奇太太吵架了。”围观了全过程的肯尼斯说。
不过也只是达里安坐在她的旁边,听她絮絮叨叨说上一会儿。
他清楚地记得,艾达妈妈希望自己能够有正常的容貌,正常的身体,还有正常的声音,她希望自己会是个正常人。
倒是个很简单的愿望。
现在已经有点晚了,达里安收起他的计划,决定明天先去孤儿院附近找找那个魔法师,然后晚上偷偷溜进孤儿院里面,假冒神明去回应艾达妈妈的愿望。
费奇太太在晚餐的时候问达里安附近有没有房子可以租住,住在旅店里面借厨房很不方便,总有人路过一起使用厨房,还会偷她的食材,更过分的是尖叫着要打老鼠的。
达里安想了想,觉得住在旅店确实是不太方便,不仅是使用厨房,还有隔音不太好,达里安半夜睡到半夜迷迷糊糊能听见墙壁在响。
那么明天上午就让塞维尔去找一幢离孤儿院近一些的地方找房子租住,下午再去孤儿院附近看看。
第二天一早,塞维尔揣着带到这里的一半钱,去租了一幢只有两层两间卧室的小房子,他回来得比较早,还带回来了早餐。
“塞维尔,这是什么。”达里安看着面前的早餐问。
“这是早餐。”塞维尔回答说。
“我当然知道,这个馅饼里面是什么馅,闻起来怎么这么奇怪。”达里安说。
“这是马肉馅饼。”塞维尔说。
“拿走吧,我不吃这么奇怪的东西。”达里安皱了皱鼻子。
“您吃蓝莓饼干吗?”塞维尔说,“我还买了蓝莓饼干。”
“怎么不早点说,我要吃饼干。”达里安说。
“我想您可能会想品尝一些特别的食物。”塞维尔笑眯眯地试图投喂达里安。
他被达里安瞪了一眼,只能遗憾的收回手去。
“我们下午直接搬家到那幢房子里去,你今天到那里的时候有看见魔法师吗?”达里安边吃饼干边问。
“看见了,他在街边给孩子们变戏法,在彩色的纸条里变出玫瑰花。”塞维尔说。
“我已经好久没看见了,希望他下午的时候还在那里,小时候我很想收到那朵玫瑰花,但他总是给固定的几个孩子。”达里安说。
“听起来您和他并不熟悉,他为什么会将高塔赠送给您呢?”塞维尔提出自己的疑问。
“我也不知道,但是他确实这么做了。”达里安也感觉有点不合理。
“您都记得些什么。”塞维尔问。
“我只记得事情发生得很突然,只是某一天教会的人来到了孤儿院,他们说我是魔鬼的孩子,孤儿院的孩子们也指证我和魔法师走得很近……”达里安脸上的神情更加困惑了。
“但是在这之前您只是想要一朵玫瑰花而已。”塞维尔说,“听起来奇怪极了,他们为什么会认为您是魔鬼的孩子,这更像是随便抓了一个人。”
“后面的记忆就是广场上的火刑架,他被绑在了我的身旁,他把钥匙给了我,然后被烧死了。”达里安说,“我记得火一直没有烧到我的身上,可能是高塔对钥匙主人的庇佑。”
“您后来是怎么离开的?”塞维尔继续问道。
“您的眼睛很漂亮。”达里安说,“是清澈的湖泊蓝。”
“谢谢。蓝色是什么样子的,是您眼睛里的颜色吗?”奥莉菲娅问。
“不是的,我的眼睛是绿色,您的裙摆是白色,您的发丝是浅金色。”达里安说道。
“我可以要一面镜子吗?”奥莉菲娅问道。
“当然可以,时间已经不早了,我想请您留下来在这里吃个晚餐。”达里安说。
“可以吗?我是不是已经消失一个下午了,她们一定到处都找不到我,天哪,我得赶紧回去。”奥莉菲娅焦急地从石祭台上跳了下来。
“请别担心奥莉菲娅小姐,这里的时间和外面的时间是不一样的,等您吃完晚餐再回去,也只是过去了不到十分钟。”达里安说,“如果您不想留下吃晚餐,我也不会勉强您,晚餐是免费的。”
“我想留下吃晚餐。”奥莉菲娅的脸有点红,“在回去之前我可以在这里逛逛吗,这里有花园吗,我想自己逛逛。家里很少让我到外面去,我想偷偷去看一看。”
她有点不太好意思地解释着自己并不是因为免费才留下来。
“当然可以。”达里安点点头,“现在还没到晚餐时间,我可以先带您到花园,花园里有新扎的秋千,您可以到上面去坐一下。”
“很感谢您,魔法师先生,这些首饰够吗,我的项链手镯戒指还有发饰。”奥莉菲娅连忙摘下身上的首饰。
达里安作为奸商,自然对宝石首饰自有一番研究,奥莉菲娅身上的首饰里那条宝石项链最值钱,他只要了项链,其他都拒绝了。
收下了项链,改天拆开熔了重新镶嵌以后卖出去,高塔的账单应该能付掉一部分。
眼睛能看见以后奥莉菲娅变成了一只好奇的小鸟儿,叽叽喳喳地对任何东西都抱有好奇心,在走去花园的路上,达里安已经不间断地回答了她十几个问题。
把通往花园的门推开以后,达里安不由得在心里送了一口气。
但是奥莉菲娅的问题变得更多了。
“魔法师先生,这个是什么花呀?”
“魔法师先生,我听说水是蓝色的,为什么在喷泉里看起来是透明的呢?”
“魔法师先生,这里有鸟儿吗,我好像听见鸟叫声了。”
“那么我们就开始吧,很快,只需要一杯茶的时间。”达里安说。
法师先生拿起空玻璃瓶,吟唱起咒语,那张契约书上的盲文隐没下去,羊皮纸变得平滑,突然之间平滑的纸面下飞出来歪扭的符文,轻轻贴近奥莉菲娅的面庞,好像在亲吻着她。
在吟唱声里,彩色的能量被引进玻璃瓶,慢慢从瓶底积攒起,奥莉菲娅的面容也一点一点发生变化。
那张美丽得让人忍不住惊叹的面庞一点一点失去光彩,逐渐变得平庸,像一颗原本光彩照人的宝石缓慢变化成路边一块不起眼的鹅卵石。
瓶子装满时,奥莉菲娅的面容变得普通,并不丑陋,只是这样一张脸似乎随处可见,纺织女工长着这样一张脸,清理壁炉的女仆也有这么一张脸,还有杂货铺的小女儿……
“好了吗?”奥莉菲娅瞪大着眼睛,她看见面前的瓶子被装满了。
“好了,您需要镜子吗?”达里安将瓶子盖上。
“要的。”奥莉菲娅说。
塞维尔将镜子拿过来,奥莉菲娅看着自己的新面孔笑了起来:“好像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我有眉毛,有眼睛,有鼻子和嘴巴,牙齿还是那么整齐。”
达里安说:“您的灵魂还是始终如一。”
奥莉菲娅并没有对镜子里的脸多加留恋,而是开始摘身上的首饰:“魔法师先生,您这里有多余的房间吗,我想在这里暂时住上一段时间,这些首饰可以当作房租吗?”
达里安接过来:“您的项链就足够了,其他首饰我可以收下来,兑换成相应的金币给您。”
于是奥莉菲娅就在高塔里暂住了下来。
高塔里有房客并不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每隔一段时间这里就会住进人,他们有各种各样不会让法师先生吃亏的理由住进来,高塔的房间很多,装进来一个人没有问题。
法师先生和乌鸦先生并不会提供陪伴服务,所以很多时候都是奥莉菲娅自己待在一起,不过她最近在学习写字,所以布鲁托和她待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多。
虽然布鲁托在算账上可以说是一塌糊涂,但是在文字学习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比得上它,它简直就是一本完美的教科书。
魔法书翻开自己,书页上凸现盲文,然后旁边写上文体,奥莉菲娅就能一点一点地学习。
布鲁托是个好老师,奥莉菲娅也是个好学生,每天在餐桌上或者花园里见面时,她都可以抱着魔法书向达里安骄傲地报告她的学习近况。
这让达里安产生了一种养女儿的错觉,而且还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女儿。
“奥莉菲娅小姐,您真棒。”他认为奥莉菲娅的学习成果非常值得夸奖。
“叫我奥莉菲娅就好,我已经不是一位小姐了。”奥莉菲娅受到夸奖脸红扑扑的。
她对自己的未来还没有思索出方向,但她现在能做许多自己从前做不了的事,比如说在厨房里和费奇太太学会了做面包和简单的缝纫。
奥莉菲娅已经在高塔住上了一段时间,达里安对她的学习和变化都看在眼里,于是他给约兰达女王寄去了一封信。
“好了。”塞维尔说。
“等会回去我要睡觉,晚餐不用叫我。”达里安的脸色苍白了许多,神色也有些恹恹。
“那么宵夜呢?”塞维尔问道。
“也不想吃,明天早上再叫我。”达里安说。
他们靠在一起小声凑头讲话,面前的血阵依旧翻涌,但趋势开始慢慢减缓,被血液包裹着的躯体渐渐露了出来。
禁术已经完成,地上的符文阵法如同被烈火焚烧过那样焦痕深陷入地板,那两句躯体上用鲜血绘就的咒语也完全消失不见,但是它们并没有被带走,而是深深陷入了那两句躯体里。
索伦国王在新身体里睁开了双眼。
“感觉怎么样?”达里安问。
“我感觉自己好极了,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好过了,年轻真的是太好了。”索伦国王回答道。
“那么我们的契约已经完成,欢迎您下次再来,我们该离开这了。”达里安说。
索伦国王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他权衡思索了很久,最终还是按耐住了那颗多疑的心,他还会需要他们的,年轻的身体总有衰老的时候。
这桩交易结束以后,达里安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萎靡期。
具体表现为精神不振无论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对甜点心的需求变少了,睡眠的时间变得更长,而且大半个月的时间里塞维尔没有挨过任何一次骂。
塞维尔觉得非常不妙。
某天将餐盘里剩下的半个布丁端回厨房的时候,他非常担心地向费奇太太询问:“主人他最近的状态不太对劲,禁术的影响会持续多久呢?会不会对身体造成无法逆转的伤害?”
费奇太太叹了一口气:“这种情况可并不多见,我只见过三次。看起来应该没有太大的后遗症,只是会持续精神不振,最长的时间持续了一整年,或许再多等上几天就恢复好了。”
塞维尔轻轻叹了一口气:“有什么事我能做的吗?”
“有,泡一壶茶送到店里去,玛丽夫人来了,你没有听到我拉铃的声音。”
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塞维尔回头看去,达里安倚在门边,手指无聊地绕着衣领的蕾丝花边。
他站在这里有一会儿了,塞维尔背对着他,身体完全这挡住了费奇太太和费奇的视线,他们完全没有发现他。
“好的主人。”塞维尔答应下来。
达里安转身就朝着店里走去。
魔法小铺内,玛丽夫人怀里抱着珍妮小猪给她喂糖果,对面是抓耳挠腮的肯尼斯。
“有什么事情就赶紧说,不要像只猴子一样在我面前挠来挠去,我最讨厌猴子了。”她一眼撇过去。
“那个,我智慧美丽高贵善良的姐姐,我是可以回家了吗,那个通缉令的事……”肯尼斯立刻坐直了。
“哼哼,现在先不告诉你,等达里安来了我再说。”玛丽夫人笑了一声。
达里安是她重要的闲谈对象,虽然她也时常和很多贵妇人聚在一起密谈,但是和达里安能更多聊一些更隐秘的传闻而不必担心被泄露出去。
“玛丽夫人,您来得比以往要早很多,是来接肯尼斯的吗?”达里安回到了店里。
一个月的爱情魔药还在药效时间,玛丽夫人应该不是为了这个而来的,那么应该只有一个理由了。
“那倒不是。”玛丽夫人说出来的话令肯尼斯伤心,“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请求你帮忙,哦对,还有顺便说一点事。”
“您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达里安问道。
“也不算是特别大的麻烦吧,我的直觉告诉我不太对劲。”玛丽夫人皱了皱眉,“我的一位女仆,心灵手巧的莉安娜,她在五天之前向我请假回家一趟,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她在走之前有说过回家是为了什么事吗?”达里安问道。
法师先生很愉快地开了个大价钱,他相信他的新客人们能够支付得起。
安娜看了一眼克劳德,说:“那么这760个金币就由我来付吧,账单的一部分可以用宝石来抵扣吗?我的首饰盒里有一颗价值600个金币的粉宝石。”
达里安可拒绝不了好宝石:“当然可以,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见见它了。”
克劳德连忙说:“不不亲爱的,应该由我来付钱才对。”
安娜说:“你不怕你父亲打断你的腿吗?我的手上有只归我管理的嫁妆,你要是动了你的产业,你父亲会知道的。”
艾薇拉耸了耸肩:“爸爸,原来你年轻的时候这么贫穷。”
克劳德眯起眼睛:“我亲爱的女儿,你要知道你现在还没被生出来,所以……”
安娜咳嗽一声。
达里安认为现在这里已经不适合继续待着了,赶紧带着塞维尔战略性撤退。
整个庄园里变得有些乱糟糟的,所有的家具都要盖上防尘布,地毯卷起来收到储藏室里去,所有的器皿摆件都得收起来……
费奇太太在这间屋子里充当副管家,站在一张脚凳上指挥着她手底下的小老鼠们搬搬抬抬。
“哦不,你应该往楼上去,地毯可不能放在楼下的房间里!”
“小心小心!这可是珍贵又脆弱的瓷器!”
达里安觉得他的脑袋好像变成了一截树干,有只名叫奥莉菲亚的小鸟儿站在上面不停地啄啄啄,他的头好痛。
好不容易回答完了这些问题,他为了避免她再发出更多的提问,赶紧将这位好奇小姐引到秋千上,让她玩起来就能避免更多的问题了。
“原来这就是秋千呀。”奥莉菲娅摸了摸挂着木板的绳子,又摸了摸光滑的木板。
“奥莉菲娅小姐从来没有坐过吗?”达里安问。
“小时候有坐过,是女仆将我抱在怀里坐的,只有几次,没有试过自己来。”奥莉菲娅坐了上去,“现在我要怎么做才能让它动起来?”
达里安低头看了一眼奥莉菲娅的鞋子,这是双用丝绸做的漂亮高跟鞋,用鞋尖撑地没几下就会勾丝,实在不适合让她自己动起来。
“抓稳绳子吧奥莉菲娅小姐,我来推您。”他说。
“我抓紧了!”奥莉菲娅说。
达里安将她的手杖拿起来横在她的后腰和两根绳子后,猛地推了一下又后退。
奥莉菲娅爆发出了惊叫似的欢呼声,然后就如同达里安第一次荡秋千那样陷入了欢乐之中。
“他们玩得可真高兴。那位美丽的小姐是谁?她和达里安站在一起就如同一幅美丽的油画。”费奇太太从窗台上探出头去看。
“那是奥莉菲娅小姐,今晚要留在这里用餐的客人。”塞维尔看了一眼,没什么情绪起伏地说。
“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吃香草冰淇淋?奶油苹果卷呢?”费奇太太说,“还有,她今晚会留下来住吗?她以后还会来吗?”
她的一连串问话高低起伏,就好像是所有的罗曼蒂克的开始那样,男女主人公相遇,旁白将他们感情推向高潮。
“奥莉菲娅小姐今晚不会留下,以后也应该不会。”塞维尔冷静地说。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亲爱的塞维尔,你没有觉得他们看起来很是相配吗?”费奇太太忧郁地说道。
“我并没有这种感觉。”塞维尔说。
“噢你不懂,达里安可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位女士有过如此体贴的时候。”费奇太太摇摇头,“我很高兴能够看见这一幕,我想很快之后我就会有一位女主人了!”
塞维尔不说话了,而是转身去看烧开的汤锅,汤锅在不断沸腾,从缝隙边缘溢出的汤汁将炭火浇得滋啦作响,刚刚还旺盛着的火焰立马熄灭了一大半。
“费奇太太,我好像闻到了锅里的焦味。”他开口说。
“哦糟糕,我把汤锅忘记了,我的胡萝卜我的洋葱我的牛肉!它们一定粘在锅底了!”费奇太太惊叫一声,立马从窗台上跳下去,匆匆跑回到她原本应该在的位置上。
塞维尔离开了厨房,他要到花园里去,近距离观赏一下费奇太太口中所说的对女士的体贴。
达里安远远地就看见塞维尔从高塔通往花园的门里出来,他觉得特别开心,终于可以将这位好奇的奥莉菲娅小姐甩开给塞维尔了。
他的脑袋和胳膊都需要好好休息。
“奥莉菲娅小姐,您玩得开心吗?”因为即将要解放,达里安的语气都更加温柔耐心了些。
“我非常开心!魔法师先生,您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的人!”奥莉菲娅的脸颊因为长时间的笑变得红扑扑的。
“晚餐正在准备,还需要再等候上一会儿,费奇太太不小心将牛肉清汤煮焦了。”塞维尔插进来说。
“塞维尔,你来得正好,奥莉菲娅小姐就交给你了,我想起我还有个配方还没有调配,晚餐的时候见。”达里安赶紧找借口开溜。
“塞维尔先生,您能像刚刚那样帮我推一下秋千吗?”奥莉菲娅请求道。
她还没有玩够,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她总是不被允许做很多事情,就连荡秋千也变得很是新奇。
“当然可以,奥莉菲娅小姐。”塞维尔的脸上适时挂起笑容。
达里安溜到了书房里,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安静,所以他挑出了一本最喜欢的书,然后书摊开盖在脸上,往后倒进了摇椅里。
呼。
世界终于清净了。
得到了片刻安宁的法师先生在晚餐时间才出现,然后看见了奥莉菲娅身后塞维尔那张略带怨念的脸。
乌鸦先生可算知道,为什么他的亲爱的主人会跑得这么快了,奥莉菲娅小姐是位好奇小姐,他的脑袋现在也觉得有些发痛。
费奇太太今天拿出了她压箱底的好厨艺,桌上的菜不仅好吃还好看,红酒鹅肝、金箔鱼籽酱配烤面包、肚子里塞了苹果的烤鹅、鱼肉酸辣汤……
达里安看着上桌的菜,心里在想今天是费奇太太和费奇的结婚纪念日吗,费奇太太心情很好所以做出了美味的食物。
奥莉菲娅小姐吃东西的时候格外认真,她很高兴能够自己使用餐具来品尝各种食物。
在家里因为餐桌礼仪的关系,很多种食物都不被允许夹进她的餐盘里,容易夹碎的煎鱼排她从来没有吃过,也很少喝汤。
约兰达女王的信相隔不到半天就送到了。
“很高兴收到你的来信,我一切都好。很感谢你做的药剂,它好用极了,让我避免了不少的麻烦。关于这位可爱的小姐,需要合法的身份信息并不难,我可以答应这个小小的请求。不过你说到这是一位天资聪颖并且性格兼任的好小姐,那么我能否见见她,我这里很需要宫廷女官。”
宫廷女官吗?
达里安拿着信,觉得这的确是个好主意。
玛丽夫人对约兰达女王的评价不错,他经常听玛丽夫人说秘闻,而时间也验证了玛丽夫人的感知确实敏锐。
不知道奥莉菲娅有什么样的看法呢,达里安认为应该尊重她本人的意见。
想来想去,他又提笔给约兰达女王写下第二封信。
“很高兴您能够应允我的请求。我思索了很久,认为这件事还需要那位小姐本人的同意。但是提前透露让那位小姐准备起来,过度的准备和紧张会影响您对她的考量。因此能否邀请女王陛下莅临高塔的花园共进下午茶,让您和那位小姐在未知身份的情况下交谈,这是一个很好的考量机会。”
约兰达女王的回信在第二天才送达。
“这是个好主意,那么我会接受你的邀请,明天下午4点,我会准时抵达,期待我们的相见。”
达里安心情愉悦,转头就告诉奥莉菲娅他的一位朋友会在明天前来做客,也邀请她一起共进下午茶。
“我吗?我也可以吗?”奥莉菲娅问。
“当然,那是一位小姐,我想你们或许会有共同话题,就当是认识新朋友吧。”达里安微笑着说。
“感谢您的邀请!”奥莉菲娅高兴极了,然后一溜小跑跑出了门外。
达里安望出窗外,就看见跑走的奥莉菲娅在苹果树下高兴地蹦来蹦去,像只兴奋的兔子。
“亲爱的主人,您很温柔。”塞维尔给他的手边递上一杯热茶。
“你倒是挺有眼光。”达里安拿过茶杯,吹了吹上面冒出的热气。
塞维尔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再说话。
很快时间就来到第二天下午,奥莉菲娅紧张且兴奋地期待着这场下午茶的开始。
达里安看着她,心想自己的决定确实没错,如果提前告诉她女王想要和她见面,奥莉菲娅或许会更紧张。
在这次见面结束以后,他才会将宫廷女官的事情告诉她,然后等待她的决定。
约兰达女王准时到来。
她的打扮并没有多隆重,而是很在贵族小姐里面算是普通的装扮,奥莉菲娅看了并没有觉得很奇怪。
“你好,我是约兰达,达里安向我提起过你。”约兰达女王对奥莉菲娅笑了一下。
“你好!我是奥莉菲娅,魔法师先生说什么了?”奥莉菲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她并没有联想到达里安的这位朋友是刚刚登上王位的女王,有很多人的名字都是重复的,叫同一个名字也并不奇怪。
“我向她夸奖了你,说你是个天资聪颖的可爱姑娘。”达里安说道。
“哇!”奥莉菲娅的眼睛亮了起来,“我真的这么聪明吗?我也觉得!我学会了好多的字!”
“奥莉菲娅,是达里安在教你写字吗,我想象不出来。”约兰达女王笑着看看奥莉菲娅,又看看达里安。
“不是的。”奥莉菲娅摇摇头,“是布鲁托,是它教我的!”
魔法书骄傲地飞了出来,炫耀似的飞了两圈,书页哗啦啦翻开,里面写的都是这些天奥莉菲娅学习的文字。
“看起来,好像是盲文。你在学习盲文吗?”约兰达女王问。
“不是的。”奥莉菲娅摇摇头,“再一段时间以前,我的眼睛是看不见的,所以一直以来会的都是盲文,现在在学习书写的文字。”
“达里安说得没错,你确实是个很聪明的姑娘。”约兰达女王翻看着魔法书,那些文字多极了,怎么翻也翻不完。
她们接下来的聊天就更加愉快了,约兰达女王并没有很着重地考察奥莉薇娅,而是像普通朋友那样随意聊天,偶尔才会穿插两句关于她本人的问话,不刻意,整个下午都愉悦极了。
达里安有时候甚至插不进她们的话,于是就干脆微笑吃点心了。
“她是个好人,我们也可以去试着找她。”塞维尔说。
“我们的时间应该支撑不了那么久,时间石的作用会消散,而且我也并不知道强行开启金雀花门以后会有什么后果。”达里安摇摇头否决了这个提议。
“这真是太遗憾了。”塞维尔叹了口气,“如果可以,我真想亲自抚养您长大。”
“想都不要想,好了,收拾我们的行李吧,在中午之间搬进新家。”达里安主动结束了这个话题,搬家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得多预留一些时间。
他们在中午之前登上马车离开旅店,搬进了那幢小房子里。
房子因为租不出去,里面堆积了很多的灰尘,还有蜘蛛网和老鼠,没有院子,比和邻居共用一面墙好一点的是它是桥边的独栋房子,石头砌的墙壁有点潮潮的。
搬进去以后他们打扫了一天的卫生,到处都是灰和青苔,因为没有院子面向街道,达里安不太好让所有的家具都从房子里跑出去,他们就只能自己一点一点扫干净,还要修坏掉的家具。
直到夜幕降临达里安都没能从房子里面走出去,这幢房子实在是太可怕了!
下午没有到孤儿院那边,也就没有再见到魔法师,达里安只好开始准备今晚去看艾达妈妈。
每天晚上艾达妈妈都会在她的小祷告室里面祈祷,为了更好地实现她的愿望,得听清楚她的祷告内容。
达里安面对面前的两种药水,问塞维尔:“你觉得应该用哪种药水,变形药水和隐形药水,你觉得哪个会更好隐藏在神像后面。”
塞维尔说:“变形药水吧,我们可以变成蜜蜂,只要窗户有缝隙,我们就能飞到任何地方去。”
达里安点点头:“那就变形药水。”
按照记忆,艾达妈妈会在晚上大概九点的时候在神像面前祈祷,那个时候孤儿院的孩子们都上床睡觉了,夜晚巡逻的工作也做完了,九点开始就是她的私人时间。
达里安偶尔会在十点溜下床到艾达妈妈的房间里面去,艾达妈妈会只给他一个讲故事,还会教他学白天学不懂的字,用艾达妈妈的石墨笔和写字板。
孤儿院距离他们现在住的房子只有一座桥的距离,过了桥就是孤儿院,走路过去就只需要五分钟。
达里安决定早一点过去,到时候就可以跟着艾达妈妈一起飞进祷告室。
当天晚上八点,达里安和塞维尔就出门了。
这个小城镇的夜晚几乎没有光亮,只有偶尔几幢房子的窄小窗户里面透着黯淡油灯光泽,达里安和塞维尔连油灯都没有提,只用夜空里的一轮月亮照亮脚下的路。
脚下亮着光的地方就是水洼,暗的地方也不一定安全,有可能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烂泥巴,踩上一脚就会陷进去。
达里安和塞维尔互相搀扶着彼此的胳膊,小心翼翼地从桥头走到桥尾,桥尾的孤儿院已经完全陷入了黑暗。
“您还记得路吗?”塞维尔很小声地问达里安。
“我大概记得吧。”达里安说,“时间还早,我们可以多转几圈。”
她注意到了克劳德的眼神也在注视着她,突然之间她想通了今天困扰了她大半天的事情。
安娜的欲言又止和她那条消失的项链,她的项链被他们打开看过了。
她要怎么办?她该怎么解释?直接了当地承认吗?可是该怎么让他们相信呢?
艾薇拉的思绪彻底乱掉了,都没有注意到面前的餐盘已经空了,她的叉子叉了一下空气,然后把空气放进了嘴里咀嚼。
难熬的晚餐终于结束,她像一朵漂浮在海里的水母,顺着墙壁晃晃悠悠,一路飘荡到了安娜的房间。
安娜和克劳德已经在房间里等她了。
“对不起艾薇拉,我在床上捡到了你的项链,没有经过你的允许,我们擅自查看了它。”安娜说。
“没有关系,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艾薇拉摇了摇头。
“艾薇拉小姐,我想知道,为什么你的项链里面会有我们的肖像呢,又或者说他们只是你认识的两个和我们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克劳德问。
“你们要听实话吗。”艾薇拉抬起眼睛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
“是的,我想听实话。”安娜说。
“我会说实话的,谎话也很难编得出来。我的真实名字其实并不是艾薇拉·费勒斯,而是艾薇拉·霍尔顿。我知道这令人很难相信,但是确实是真的,我来自30年后,我是你们未来的女儿。”艾薇拉说。
房间里静默了许久。
大概是这些话听起来太过荒谬,就像是最拙劣的骗术,让安娜和克劳德都齐齐失了声。
艾薇拉有些自暴自弃:“你们不相信也可以,因为我也没有办法,能够证明给你们看……但我确实就是你们的女儿……”
她低下头抓紧自己的裙角,将它揉成一团。
“你的确长得有点像克劳德,你的眼睛很像他,你的嘴唇和鼻子又更像我……如果我们有女儿的话,或许会像你这样。”安娜慢慢说。
“安娜。”克劳德说。
艾薇拉抬起眼睛,眼眶里渐渐蓄了些泪水。
“我很想相信你,但是你的确要证明给我们看,不然我们无法相信如此荒谬的事实。”安娜继续说。
啪嗒,啪嗒,艾薇拉的眼泪落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塞维尔比原定的起床时间早了很多唤醒达里安。
达里安差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楼下的客人们已经等待了许久。
第22章 回家
一家三口整整齐齐,在楼下会客厅喝茶。
达安扎回被窝里再眯了十分钟,才火速弹跳起床。
匆匆下楼的路上还被端着托盘的塞维尔喂了口小点心,空着肚子去接待客人未免有些太过悲惨。
“早上好,这么匆忙过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达里安问道。
没事的话就出门左转好走不送谢谢。
艾薇拉带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将昨天发生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嗯……”达里安的表情有点难以言喻。
看来昨天一整天大家都没过好,他经历的是身体折磨艾薇拉则是心理折磨。
“很遗憾,我并不能为这件事提供上一些帮助。”达里安摇摇头,“虽然我是魔法师,但是艾薇拉小姐,你提到的血统鉴定只能给魔物和一些珍稀兽类做,即便如此这样的鉴定也不能证明血缘关系。”
“所以你也不是费勒斯爵士,你们用的是假身份。你们到这儿来的目的是什么?”克劳德说。
“克劳德,闭嘴。”安娜说。
“我的头好痛。他从昨晚开始就一直这样,还好有妈妈在。”艾薇拉叹了一口气。
“艾薇拉。”安娜的眼睫微微颤了颤。
萨默斯莱平原位于瓦尔贝里公国,前往萨默斯莱平原的火车要沿着漫长的山脊线爬过卡斯德依山脉,最终停靠在林德伯格镇作为最终站点。
春季的卡斯德依山脉是青绿色的,火车轨道旁天然的草场就如同一大块针脚细密的法兰绒,一直延伸进远处大片的原始森林。
塞维尔坐在车窗那侧看风景,他在德莱恩家族时常居住的那处的宅邸可很难见到这样开阔的原野。
但塞维尔不能够安安静静地享受完这一路上的风景,因为他还带了一位额外的“小乘客”——一只两个月大的伯恩山幼犬。
塞维尔还没有给这个重达十二磅的小家伙取名字,他想让达里安亲自来为它取个名字,这是属于达里安的礼物,虽然他不太确定达里安会不会喜欢。
小家伙很活泼,用头拱塞维尔的小腿发出“嘤嘤嘤”的叫声,它想让塞维尔陪它玩毛线团,在离开勃朗第的宅邸时为了安抚它塞维尔随手拿的狗玩具。
塞维尔收回视线,拿起毛线团专心逗狗:“嘿小家伙严肃点,你可是个未来的士兵。”
伯恩山幼犬盯着那团毛线尾巴甩得飞起,塞维尔只是摇晃了毛线团几下它就毫无矜持地“汪”地一声飞扑过去,然后得到了塞维尔手里的毛线团。
塞维尔叹了一口气,他看着撅起毛茸茸的肥屁股拱毛线团拱得欢快的伯恩山幼犬,说:“看来你已经完全丧失成为一名优秀士兵的机会了。”
火车停在林德伯格站时塞维尔刚吃完火车上提供的午餐,一份味道怪异的腌黄瓜三明治,里面还夹了一份干巴巴的鱼排,总之是让人非常不想再回忆的味道。
火车站外可以雇佣马车,塞维尔支付了马夫一笔费用,然后前往佩克诺农庄。
马车在平坦的林荫道上快速行进,风吹过两旁白桦树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塞维尔透过阳光洒落的间隙望着一幢幢飞速倒退的农舍,猜想哪一幢是佩克诺农庄。
马车下了岔路口遇到的第一幢漂亮洋房就是佩克诺农庄。
塞维尔站在被漆成白色的篱笆外打量着这幢漂亮的房子,它的瓦片是砖红色的,外墙是乳白色,屋檐下的浮雕纹样是天竺葵,门和窗框的颜色相当惹眼,它们被漆成了热烈的红棕色。
塞维尔欣赏了一会这幢漂亮的洋房,然后打开篱笆上的小门走进去,按响了铜制门铃。
他听见铃声在屋子里回荡,但是没有人对门铃声作出回应。
或许是达里安恰好不在家。长途旅行要购买多程车票,他没有告知达里安抵达的确切时间,所以他扑了个空。
塞维尔回到篱笆外,他决定等一等。
伯恩山幼犬跟在他的脚边追尾巴玩,玩累了扑倒在草坪上,他将小家伙抱起来拍了拍毛,他可不希望达里安待会收到一件脏兮兮的礼物。
塞维尔运气不错,只等了一会就听到身后传来发动机的轰鸣声。时间回到七天前。
塞维尔和孩童时期就结识的好友艾略特在会客厅闲聊,艾略特提起自己的未婚妻布兰奇小姐时一个戴着白手套的男仆托着装了一封信件的银托盘来到塞维尔身侧。
“塞维尔少爷有您的信件。”男仆俯下身体将银托盘递给坐在沙发上的塞维尔。
他转过身去看着达里安将车停靠在佩克诺农庄的大门外,等达里安下车以后他举起伯恩山幼犬的一只爪子晃了晃:“好久不见,达里安。”
达里安垂下眼睛看了一眼放在脚边的几大包菜籽,觉得自己可以做点什么:“我买了很多菜籽,这次播种会用不完。你可以把它们都带回去种在你们农舍的土地上,它们在那里得到的照顾会比在这里好得多。”
迪恩再次笑了起来,他摆摆手:“谢菲尔特先生已经给我们家提供了很多的工作机会了。妈妈说谢菲尔特先生是个很善良的人,帮助谢菲尔德先生是不应该收取报酬的。我不能收下这些菜籽,请把它们都种在佩克诺农庄的土地上吧,我相信它们会长得同样好。”
达里安的确是个心比较软的人,但是表达方面就显然不怎么优秀。在听了迪恩的夸奖和礼貌的拒绝以后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只感觉自己又好心办了件坏事。
塞维尔及时打圆场:“好了达里安。我们在外面待了这么久又热又渴,我记得厨房的冰柜里有姜汁汽水,你愿意请我们喝点吗?”
达里安的注意力很好地被转移了:“当然愿意。我们可以待会再回来继续工作。”
塞维尔在迪恩开口之前说:“来吧迪恩,我们是时候休息一下了,就在花园里,我们可以顺便讲讲蔬菜种植的注意事项。”
这次迪恩没有再拒绝,达里安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刚刚干完翻地的活确实会让人感觉有点累,这个时候来点咕嘟咕嘟冒着气泡的冰凉汽水真是再好不过了。
达里安用起子将锡制的瓶盖撬开,呲的一声水雾般的气体从瓶口冲出来,扑到手上有一点点凉意。
姜汁汽水的味道是甜中带着一点辛辣的,气泡会在舌尖上破碎带来味蕾上的刺激感,就像是含了一口冰凉的沙砾,匆匆翻涌过两颊和咽喉。
此时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在安静地品尝汽水带来的清爽感觉,达里安将汽水瓶子拿在手里,看塞维尔将一瓶姜汁汽水一口闷到底。
塞维尔喝汽水的样子很性感,衬衫领口的纽扣开了两颗,可以从喉结一路看到深陷的锁骨,喉结不断上下滚动吞咽,带动胸腔的起伏,瓶身融化的水珠滴落在锁骨中央,一路沿着未知的领域滑落下去。
达里安的视线跟着那滴水珠一路下滑,想象着水珠蜿蜒在皮肤表面的酥麻感,突然口干舌燥起来。
“达里安,”塞维尔注意到他的眼神,右手在达里安面前晃了几下,“你是在发呆吗?眼珠子快要掉在我身上了。”
这是达里安反应最迅速的一次,眼神从塞维尔的腹部落回姜汁可乐的空瓶上:“你喝得好快。”
塞维尔抛了抛手上的空瓶:“一点个人小习惯。因为这样会很凉爽,你要试试吗?”
“不了,”达里安抿了一口姜汁汽水,压下身上的燥热,“一口气喝完会让我不停地打嗝。”
塞维尔侧头看着达里安,嘴角上扬不放过每一个揶揄他的机会:“那你是在担心我会打嗝吗?”
达里安惊讶于塞维尔思维发散性的同时觉得这是一个非常难以回答的问题,无论回答是与不是,听起来的答案都会是“是”。
于是他选择把嘴紧紧闭上,但控制不住地脸红。
“亲爱的达里安,”塞维尔承认自己是有点恶趣味,但达里安的反应实在很有趣,“你实在是太害羞了。对朋友表达适当的关心时不应该羞于启齿。”
“谢菲尔特先生的脸好红。”迪恩的一声惊呼让达里安陷入了更加难以自容的境地,他有一种想要捂脸逃跑的冲动,但是逃跑并不能解决问题。
达里安决定直接掉忽略塞维尔,顶着一张越来越红的脸,对迪恩说:“休息结束了。我们可以继续来学习如何施肥和播种。”
迪恩很配合,从地上跳起来拍拍裤子,继续指导先生们将菜籽撒进土里:“随意一点就好了,抓起一小撮撒进翻开的土里,阳光和水分会让它们长得很好的。”
达里安根据指导认真复刻迪恩的动作,试图以此将塞维尔从脑海里驱逐出去,因为塞维尔的适可而止,这个方法奏效了。
塞维尔的春季度假计划才刚刚开始几天,但是在佩克诺农庄的生活已经给他带来了足够的乐趣,其中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来自于达里安。
他开始思考起在林德伯格镇的乡下置办一份产业的可能性,有达里安做邻居的感觉应该相当不错,他需要好好留意一下报纸上刊登的售卖广告了。
此外,萨默斯莱平原的风景和气候真是不错,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屋里的塞维尔如此评价道。
“是这样的没错。”达里安说,“所以你为什么还站在这里?”
“我立刻就去。”塞维尔转身消失在了门外。
艾薇拉他们占用了会客厅很长一段时间,出来的时候每个人的眼睛都一片通红。
“艾薇拉小姐,我们要离开这里了。”达里安说。
“嗯。我可以在这里多待上一段时间吗,等过段时间你们再来接我,我觉得我的愿望只实现了一小部分。”艾薇拉说。
“当然可以,你很快就能回来的。”达里安点点头。
“这位魔法师先生,听说你能实现任何愿望,你能不能让安娜的生命延续得更长一些,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克劳德说。
“我也愿意付出一切,让我能够活得更长久一些,至少到艾薇拉成年那一天。”安娜说。
“很抱歉,这个愿望我并不能实现。我无法改变任何人的命运,你们也支付不起这样的代价。”达里安轻轻摇头。
“那还有别的办法吗?我听说……听说过可以让人复活的神秘魔法,可以让妈妈复活吗?”艾薇拉的眼泪又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很抱歉,我也没有办法能做到。那些亡灵法师们能够唤醒的只是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而安娜小姐也没有成为亡灵的天赋。”达里安摇摇头。
“还有一个办法。”塞维尔在一旁开口说。
所有的眼睛都看向了他。
第23章 废墟
“有些人的眼睛很特别,能看见逝去已久的亡魂。”塞维尔说。
既然无法改变死亡,那么就改变自己。
“我的确知道这样的药剂。你的智慧令人赞叹。”达里安把赞许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乌鸦的确是种极具智慧的生物。”塞维尔表情谦逊地说。
达里安看到了一只想要开屏的孔雀。
“所以这样的办法是让我们能看见安娜的灵魂。我无法想象我失去安娜的日子会有多么的难熬,谢谢你们,拯救了一个脆弱的男人。”克劳德说。
“我也必须要说一声谢谢,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了。让我可以以另一种形态陪在他们的身边。艾薇拉,错过你的小时候真的会很遗憾,我想你一定会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儿。”安娜摸了摸艾薇拉的脸颊。
艾薇拉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蹭了蹭。
克劳德看着她们抱在一起的样子,难得有点唏嘘:“我还没结婚,竟然有这么大个女儿了,直到现在我还是感觉很惊讶。艾薇拉,叫声爸爸来听听。”
艾薇拉抬起一点脸,不情不愿地喊了一声:“爸爸。”
克劳德立马笑着应了一声:“哎,乖女儿。”在会客厅轻松愉悦的氛围里达里安内心越发地不安,因为尤金妮小姐。
社交场上的塞维尔确实很讨人喜欢,温和的谈吐英俊的外表还有显赫的家世都是塞维尔强有力的资本,没有人会莫名其妙爱上另一个人,达里安亦不能免俗。
在圣西尔军校时就是那样光芒万丈的塞维尔吸引了他,这是多么肤浅的爱意,达里安为自己感到悲哀。
尤金妮小姐显然是被塞维尔温和的谈吐以及英俊的外表吸引了,她大胆直白地和塞维尔搭话,虽然不超过社交礼仪的限制,但是在场所有人都能察觉出她对塞维尔的好感。
达里安并不能判断出塞维尔对尤金妮存不存在好感,因为塞维尔还是保持着刚进门时那种礼貌得体的态度,既不让人觉得疏远,也不会过分热情。
退一步说就算塞维尔不打算继续和尤金妮发展更深一步的关系,他也不能够做出厌恶或者疏离的样子,这对于一位淑女来说无疑是一种极大的侮辱。
这让达里安感到焦虑,他无可救药地爱上塞维尔,即使没有塞维尔的同意。同样他也没法阻止尤金妮爱上塞维尔,爱是一种自由的情感。
沃德男爵和男爵夫人很乐意促成这样的结果,德莱恩是老牌贵族的姓氏,此时坐在会客厅里的这位德莱恩先生完全配得上他们的小女儿尤金妮,他们并不反对尤金妮去多多接触德莱恩。
“德莱恩,你还没有参观过沃德庄园的风景吧?”沃德男爵有意撮合塞维尔和尤金妮,他们不会过多干涉,但起码要制造一下机会,“你们年轻人一起去散散步怎么样?吃过午饭以后我总是会犯困,像我这样的老家伙就不奉陪了。”
“只从喷泉那经过,”塞维尔表现得只对风景充满兴趣,“沃德庄园的确是个适合散步的地方。”
“今天的天气不错,”达里安假装出一副很轻松的样子,仿佛真的很赞赏外面的好天气,但内心此时此刻只想沃德庄园的上空降下一场雷霆暴雨,“这对于散步的作用来说就宛如蛋糕上加上糖霜,会更好吃。”
“你们在沃德庄园里好好逛逛吧,要记得在下午茶时间之前回来哦。”男爵夫人挽着沃德男爵的臂弯,将“犯困”的沃德男爵送回卧房休息,很快就消失在会客厅门外。
尤金妮的手自然而然地挽上塞维尔的臂弯,她的眼睛弯成俏皮又可爱的形状,右手指向窗外的一处远方:“德莱恩先生还记得午餐时的紫丁香布丁吗?紫丁香花树就在那儿,我们可以带几本书过去看。谢菲尔特先生觉得怎么样?”
达里安尽量让自己的眼睛不要落在尤金妮被丝绸手套包裹着的左手上,那只手正靠在塞维尔的臂弯,看起来是多么的亲密无间,只需要一眼他的内心就酸涩难当:“是个好提议。英吉拉小姐愿意带我们去沃德庄园的藏书室里挑几本书吗?”
英吉拉微微颔首,她上前一步将手放在达里安的臂弯里,尤金妮挽住了塞维尔,她不好让达里安落单:“当然可以。请往这边走。”
他们在沃德庄园的藏书室里随便挑了几本书,反正也没有人会用这样的机会仔细看书,就让女仆带着书和铺在草坪上的地毯远远地跟在他们后面。
这绝对是达里安散过的最煎熬的最漫长的一次步,尤金妮就像是一只活泼的知更鸟,不知疲倦地讲着她所知道的关于萨默斯莱平原的奇趣见闻,他看得出来塞维尔对尤金妮并不反感,并且在听尤金妮说话时很认真。
他不得不承认尤金妮的确实是一位有趣的小姐,见闻广,有思想有见地,还会绘画和钢琴。这样的小姐真的很难不让人喜欢。
但是达里安还是觉得尤金妮并不适合塞维尔。
比如说她实在是笑得太多了,缺乏贵族小姐的矜持;再比如说身形娇小玲珑,塞维尔比她要高得多,看起来太不相配……
达里安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嫉妒犹如毒蛇一般咬噬着他的心。
事实上尤金妮也并没有那么多令人难以接受的缺点使她配不上塞维尔,是达里安在用异样的目光来擅自揣测着活泼动人的尤金妮。
是的他承认,他在疯狂嫉妒着能够光明正大地挽着塞维尔的手走在和煦的阳光之下的尤金妮,他试图在这位可爱的小姐身上找出某些微不足道的缺点放大化,以此来证明她与塞维尔不相称。
他为自己的狭隘而感到羞愧,尤金妮是一位很好的小姐,他不应该因为嫉妒而在心里诋毁尤金妮,他该为自己的自私狭隘而向尤金妮道歉。
达里安总是忍不住会想假如他是一位小姐那该多好,即使没有高贵的身份渊博的学识和美丽的容貌,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小姐,至少还能勇敢地向塞维尔表达爱意,被拒绝了也没有关系。
但他是个男人,能够有机会成为塞维尔的朋友,但绝对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成为塞维尔的爱人。或许在将来塞维尔和某位淑女的婚礼上他送上一份贵重的礼物才是最合适的,如果塞维尔邀请他作为朋友来参加婚礼的话。
“嘿谢菲尔特先生,”尤金妮的声音把达里安从纷乱的思绪里抽了出来,“你听得太入迷了。现在该轮到你给大家念书了。”
塞维尔把摊开的书页递过来,脸上带着点笑意,达里安呆呆的样子有那么一点好笑,手指压在刚刚读到的那页善意地提醒:“刚刚读到‘孟菲斯的月光在爱人的怀里心碎’,你应该要接着这句往下读。”
虽然没有人揭穿他刚刚走神的事,但达里安还是无可避免地感到了一丝窘迫,他把书接过来快速找到了下面的段落:“如水银一般的镜片失落在四面八方的夜……”
古老紫丁香树的花簇挨挤在一起,茂密的花冠下达里安低垂着眼睫用一种平静舒缓的语调读着欧里斯笔下贵族青年与平民少女的爱情悲剧,风把丁香花的花瓣吹落在书页上,就如同书中主人公绚烂至顶点却骤然衰败凋零的爱。
英吉拉和尤金妮坐在地毯上认真聆听,带有悲剧色彩的故事使她们的身心都陷入了一种缓慢流动的悲伤之中,紫丁香枯萎的花瓣落在小姐们绉纱制成的礼帽上,她们谁都没有留意到。
塞维尔认真地注视着达里安,觉得他很像欧里斯笔下描绘的贵族青年,同样的苍白、忧郁,浅色的唇,低垂的眼睫,欲言又止的神情,但达里安比失去爱情歇斯底里直至癫狂的男主人公不同的是,他很宁静,有时候宁静得有点难以琢磨。
在塞维尔这里研究达里安是一个很漫长的课题,出于在萨默斯莱平原度过平静假期的一点小趣味,他在心里敲定了一本达里安观察日记,内容不定,包括且不限于达里安的爱好、达里安的表情、达里安的衣着品味等等。
很像变态但成果斐然,至少他知道了达里安有点讨厌酸奶油,看到会眉心轻微皱起的程度。
而且达里安今天更加频繁地看向他和尤金妮,尽管动作不明显,但他还是留意到了。
达里安喜欢尤金妮?塞维尔大胆地猜测。但这位尤金妮小姐,她对自己更富有好感,他并没有发展更深一步情感的意愿,这可真是让人伤脑筋。
这当然是个美丽的误会,达里安一始如终一心一意地喜欢着塞维尔,只能说他隐藏得好又有那么一点的不好,塞维尔敏锐的观察力第一次抓住了事情的细枝末梢而把重点完全搞反了。
等达里安念完了两节书,他们已经出来得够久的了,远处庄园宅邸的男仆过来叫他们回去喝下午茶。
下午茶摆在沃德庄园的花园里,高大的梧桐树荫下放置了一张铺有蕾丝花边桌布的圆形茶桌,上面用来盛放点心的银器被擦得闪闪发亮,茶桌的中央还放置了用白色瓷器插好的一捧山茶花。
“午安朋友们!”沃德男爵举起茶杯致意。
“午安沃德先生。”塞维尔入座,闻到了新鲜的鲜奶油味道,希望并不会太甜。
沃德男爵对他们的散步活动很感兴趣,他向热气腾腾的茶杯吹了口气,然后把茶杯放回杯垫上:“沃德庄园的风景怎么样?有让两位先生感觉到今天变得更加美好吗?”
“有的,沃德先生。萨默斯莱平原吹来的风很暖和,在紫丁香树下我们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达里安的回答中规中矩,沃德男爵的笑容不变,他更感兴趣的是塞维尔和尤金妮到底有没有互相产生好感。
“我们在树下念了一本悲伤的书,虽然风景令人愉悦但书的内容实在是太令人感伤了。”塞维尔岔开话题,尤金妮果然被带偏了,整个下午茶的大半时间他们都在讨论那个凄美的爱情故事,沃德男爵无从得知塞维尔的情感偏好。
感谢欧里斯,他写了一本好书让塞维尔省去了一点烦恼。
沃德男爵还想邀请达里安和塞维尔留下来共进晚餐,当然是被拒绝掉了。达里安不想让塞维尔继续留在尤金妮炽热的目光里,至于塞维尔,他有点想在回去的路上好好“拷问”一番达里安。
塞维尔是个行动派,他松开达里安的手,在达里安眼睛睁大表情茫然的时候直接背过身去将达里安的腿一托,突如其来的腾空感让达里安双手下意识抱住塞维尔的脖子,然后屁股就被拍了一巴掌。
“抱紧了,”塞维尔并没有觉得拍屁股这个动作有什么不妥,他迈开脚步向佩克诺农庄的方向跑去,“我们很快就能回到佩克诺农庄了。”
达里安的身体在塞维尔的背上保持着一个奇异的僵硬姿势,塞维尔打了他的屁股,塞维尔为什么要打他的屁股,塞维尔是觉得他的屁股手感很好吗……
达里安大脑高速运转满脑子都是屁股屁股屁股,浇在身上让他瑟缩的冰冷雨水此时此刻都没有那么刺骨了,一种隐秘的羞耻感让他的体温急剧攀升,大脑开始昏昏沉沉。
他们回到佩克诺农庄,威尔踩在顺着他们的衣服帽子淌下来的水渍上,弄湿了爪子上的几撮白毛毛,浑身湿透的主人被小狗甩着尾巴贴贴迎接,不出意外今晚的额外项目是洗呆毛小狗。
达里安觉得自己的身体轻盈得就快要飞出窗外,上楼的每一步都好像踩在云端,心却格外沉重,塞在身体里会砰砰直跳的器官仿佛变成了一颗灰色铅球,扯着他疲惫不堪的灵魂坠入地心。
浴缸里放满了热水,白色的蒸汽装满了整个浴室,达里安的身体在浴缸里缓缓下沉,直到把身体都藏在水下。
他的脑子乱糟糟的,好像只有将自己和这个世界隔绝开来才能获得片刻宁静,温热的水将他包裹起来,轻柔地搔过肌肤,一点点攫取肺部多余的氧气。
达里安并不想让自己窒息,在水底吐了几串泡泡以后他重新浮上水面。
他想他不应该在这里胡乱猜测塞维尔本人的意愿,单靠自己想是不会想出结果的,直接问塞维尔,问塞维尔他有没有喜欢上尤金妮,问他愿不愿意邀请自己参加他的婚礼……
会客厅的壁炉里的木炭被塞维尔点燃,橘黄色的火焰舒适干燥,裹着毛毯蜷缩在沙发上会让人感觉很惬意。
塞维尔坐在长靠背的单人沙发上,右手边放了一杯热茶,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变成了佩克诺农庄里的半个主人,在达里安面前他完全可以不受任何社交礼节的约束,所以他只穿了睡衣。
“塞维尔,”达里安的发梢没有仔细擦干,细小的水珠滴在他的衣领上,他完全没有在意,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你对尤金妮小姐抱有好感吗?”
“我并没有和尤金妮小姐发展更深一步感情的意愿,”塞维尔的目光落在达里安洇湿的衣领上,猜测了一下达里安魂不守舍的原因,“你是喜欢尤金妮小姐吗?我能感受到你的不安。”
达里安吃了一惊,脸上渐渐泛起烧灼感:“不,我不喜欢。我以为你会喜欢尤金妮小姐,至少你不讨厌她。”
塞维尔不喜欢尤金妮小姐,这真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会客厅里明亮的白炽灯让塞维尔能够清楚地看见达里安发红的双颊,不同于害羞,这是一种不正常的潮红。
“达里安,你的脸很红,”塞维尔走到达里安身前,手背覆上他的脸颊,又摸上额头,“你烫得就像个火炉!不感觉晕吗,头痛不痛?”
达里安的反应比以往要迟钝得多,塞维尔的手凉凉的让他舒服很多,他先眯起了眼然后脑子转了好几个弯,终于明白到底为什么因为塞维尔疑似对尤金妮产生好感他那么头痛,原来是真的头痛啊。
塞维尔看着他几经变换最后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低声叹了一口气:“你是陶瓷娃娃吗?自己头痛一点感觉也没有,先把头发烘干我再带你回卧室。电话簿在哪,我给医生打个电话。”
达里安头晕乎乎的,他抬头看了一眼塞维尔,又低头想了好一会:“在那边的抽屉里。”
塞维尔顺着达里安指的方向拉开雕花茶几的抽屉,拿出电话簿找到医生的住址,拨号,接通:“你好,请帮我接奇克街67号杜林医生的电话。”
电话那头接线员甜美的声音说:“好的,现在为您接通。”
一阵纷乱的杂音过后杜林医生家的女佣接起了电话:“您好,请问您找杜林先生有什么事吗?”
塞维尔说:“你好,这里是克利路18号。有人生病了,病人的体温很高,需要杜林医生出诊。”
杜林医生在一个半小时后抵达了佩克诺农庄,达里安躺在床上脸红得像个番茄,衣领湿掉的衣服被塞维尔扒掉换成了温暖干燥的睡衣,尽管他说可以自己来。
塞维尔可不认为摇摇晃晃像只鸭子的达里安能自己换上衣服而中途不晕倒。
“把衣领拉下去,我要听听你的心跳。”杜林医生拿着听诊器放在达里安胸口,眉头皱了起来。
“他怎么样了医生。”塞维尔问。
杜林医生放下听诊器,从药箱里拿出药片和药水:“心跳得有点快。每两个小时量一次体温,药片每天吃3片,一天三次,药水每次10毫升,一天两次。退烧以后尽量不要吹风。”
塞维尔把药片和药水接过放在床头柜上,顺手给达里安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把门带上送杜林医生出去:“十分感谢您能来这一趟杜林医生,这是您的诊金。”
杜林医生将这份丰厚的诊金收下,在风雨交加的傍晚时分驱车十英里来到乡下看诊,他值得如此丰厚的报酬。
送走了杜林医生以后塞维尔到厨房里去简单地煮了一锅麦片粥,将牛奶烧开再加入麦片搅拌,直到它们混合成黏糊的稠状物,关火,加一点糖,适合给病人补充体力的一道简单流食就做好了。
他把麦片粥端到达里安的卧室里,此时达里安有些昏昏欲睡,但看到他进来还是强撑着身体坐起来。
“别勉强自己。”塞维尔将麦片粥搁在床头柜上,从达里安的背后抽出枕头拍得松软,扶起达里安让他靠在上面。
“抱歉。”达里安垂下头,手在被子底下揪着床单,家里没有佣人,他给塞维尔添麻烦了。
塞维尔用奇怪的眼神看向达里安,他觉得有必要纠正达里安,他可不觉得照顾他有什么可抱歉的。
“不要说抱歉,并没有什么可抱歉的。如果是我生病了你也一定会照顾我的,我们不是朋友吗?”塞维尔端起麦片粥,舀了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所以让我来喂你吃点麦片粥吧。”
达里安没有说出拒绝塞维尔的话,由塞维尔一口一口地喂进去大半碗麦片粥,他实在是没什么胃口,就着温水吃了药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这一晚他睡得并不安稳,身体的燥热使他无意识踢开被子,头很痛,喉咙很干。
但事实上这个晚上也并没有那么难熬,有浸了凉水的毛巾擦拭他的身体使他降温,一只手在温柔地摸了摸他的额头以后给他喂上一点温水。
一整个晚上达里安的体温在反复升高又降下,在清晨的时候他的体温终于稳定下来,也终于从不安稳的睡眠中醒来。
费力睁开双眼时他看见塞维尔身上披着外套腿上盖着薄毯靠在沙发上睡着了,一本翻了页的书顺着毛毯滑落在了他的脚边,不出意外的话塞维尔昨晚住在了卧室的沙发上。
虽然还是身体酸软,但是达里安的精神比昨晚要好得多,他感觉很口渴,费力地坐起来捧起放在床头柜上的玻璃杯喝水,因为喝得太急被呛得咳嗽起来。
塞维尔动了动,睫毛颤动眼睛睁开,沐浴着从半开的窗帘里倾泻而入的晨光,他保持着靠在沙发上的姿势笑着对达里安说:“早安,达里安。”
达里安从咳嗽里缓过呼吸,捧着玻璃杯用因为发热而低哑的嗓音说:“早安,塞维尔。又是一个美好的早晨。”
达里安轻咳一声:“无意打扰你们的家庭温情时刻,不过我还是要说上一句,这不是免费服务。”
安娜说:“这当然必须不是。请告诉我们吧,你们需要些什么。”
在佩克诺农庄度假的这几天塞维尔根据观察对达里安下了一个孤僻,并没有什么朋友的定论,因为信箱里没有远方朋友寄来的信件也没有当地人邀请达里安去参加社交活动。
但很快塞维尔就意识到对达里安下这样的定论还为时尚早。
这天早晨同往常的早晨一样,塞维尔和达里安一起给花园里的花苗浇水,他们一同种下的花苗长势喜人,根据塞维尔的不完全统计每株幼苗至少长出了三个侧芽。
当他兴致勃勃地将这一发现告诉达里安时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停在了佩克诺农庄的篱笆外,车上的是两位漂亮的年轻姑娘,她们从马车上下来站在篱笆外向达里安招手。
“嘿谢菲尔特先生!”长着一头漂亮金发的圆脸姑娘在叫达里安,她看起来和达里安有点熟悉,达里安听见她的声音并不那么意外的样子。
站在她旁边个头高挑的黑发姑娘就显得要矜持很多,她只是笑着,并没有金发姑娘那副就要跳起来的样子。
“尤金妮小姐,英吉拉小姐,”达里安放下洒水壶,走过去打开篱笆上的门邀请她们进来,“冬季的温泉浴场疗养怎么样,有让沃德夫人的身体好一些吗?”
塞维尔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达里安,身上带着绅士的彬彬有礼进行着社交礼节方面的寒暄,好像和那个会脸红害羞有点迟钝的达里安不是同一个人。
“妈妈现在好多啦,”黑发姑娘回答,她看着达里安身边的塞维尔,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这位先生是谢菲尔特先生的朋友吗?”
“是的,这位是我的朋友,”达里安侧过身向她们介绍塞维尔,“德莱恩,他要在这里度过他的春季假期。”
塞维尔稍稍欠身向两位姑娘分别行了一个吻手礼,这是融入当地活动的一个良好开端,认识几位身份地位稍微高一些的当地人很快社交活动就会主动找你。
“很高兴认识两位小姐,我是塞维尔·冯·德莱恩。”塞维尔向她们自我介绍。
他并不排斥偶尔进行一点有益身心的社交活动,只要社交场合里不要没完没了谈论政治还有将小姐们当作一件商品那样极力推销,他会很乐意参与的。
“英吉拉·沃德。同样很高兴认识您。”黑发的姑娘欠身。
“我是尤金妮,很高兴认识你!”金发圆脸姑娘更活泼,但在礼仪方面挑不出丝毫的错处。
“不进来坐坐吗?”达里安打断了塞维尔和她们站在篱笆前的攀谈,塞维尔对沃德家的小姐们笑,这让他感觉有点不舒服。
“不了,”英吉拉说,“我们只是路过顺便带来爸爸的邀请,爸爸邀请您到沃德庄园去吃午餐。”
“德莱恩先生也可以一起来!爸爸好久没有招待过新客人了,认识点新朋友会让他很高兴的。”尤金妮朝着塞维尔调皮地眨眼睛,看得出来她应该是家里受宠的小女儿,临时加客人这件事可是会给她的爸爸还有庄园里的厨师带来一点困扰。
“那就先请小姐们转告沃德先生我要登门拜访的消息,能得到小姐的邀请是我的荣幸。我会和达里安一起在午餐时间准时到达的。”塞维尔运用起社交礼节来得心应手,达里安又重新看到了那个社交场合里进退有度的塞维尔。
那样的塞维尔是属于大家的。
达里安做过把塞维尔藏起来只属于他的梦,但这样是不可能的,塞维尔又不是他口袋里的小玩意能够任他摆布。
“那就这样说好了,期待先生们的光临。”英吉拉和尤金妮坐上马车,在车窗内向着达里安和塞维尔挥手,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林荫道上。
“达里安在面对小姐们时意外地很有风度呢。”沃德家的小姐们走后塞维尔对达里安说,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调侃意味。
“我和两位小姐的父亲沃德男爵有生意上的往来。沃德男爵土地上种植的小麦全部都由我收购。”达里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塞维尔解释这些,他只是单纯地不想让塞维尔觉得他对两位小姐抱有特殊的好感什么的,这样的误解会让他觉得痛苦。
“好吧,只是生意。”达里安的回答让塞维尔打消了接着调侃的兴味,于是另起话题,“我们要怎么去沃德庄园,开车还是骑马,或者走过去?”
达里安想了一下,去沃德庄园路上的风景还不错,骑马或者走路过去都是不错的选择:“我们可以骑马或者走路,沃德庄园离这里有两英里,还不算远,慢一点可以欣赏路上的风景。”
“走路怎么样?来到佩克诺农庄以后我还没有去散过步呢。”塞维尔说。
“好。我们要早一点出发。”达里安不会反驳塞维尔的意见,通常情况而言他会同意塞维尔的所有决定。
现在离午餐时间还早,他们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可以考虑衣着搭配,毕竟在社交场合需要郑重一点。
临近午餐时分收拾齐整的达里安和塞维尔出门,步行两英里从佩克诺农庄到沃德庄园,威尔留下来看家,报酬是一小盆羊奶和一整块风干火腿。
今天的天气不错,就如达里安所言,是个适合骑马或者散步的好天气。他们走在白桦树的树荫下,这些树长着白色的树皮上面带有灰黑色的斑点,树冠挺直,因此遮挡不了多少阳光。
不过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对心情是有益的,达里安此时心情很好,透过白桦树之间的空隙,他给塞维尔介绍波光粼粼的湖和一望无际的开阔草场,高低错落的花树还有随风摇曳的黄水仙。
他们还走过了一座石桥,桥下有柔美的水草和细碎的不知名的野花,几株高大的垂柳立在桥的那侧,这样的路通常适合一对爱侣互诉衷肠,又或者是一位年长的人充当年轻人的向导时脚下的路。
达里安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把整个萨默斯莱平原介绍给塞维尔,怀着一种极其隐秘的爱恋的心思,他希望能有什么东西把塞维尔留下来。
好在塞维尔并没有感到厌烦,他认真地倾听着达里安漫无边际的赘述,时不时提出一点自己的小疑问,就譬如“这是哪里呢达里安?”又或者是“它存在了多久?”这些并不难回答的问题。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两英里的路真是短得离谱,明明才刚刚出门转瞬间就抵达了沃德庄园。
通往沃德庄园的主宅前是一条铺得很好看的乳白色中掺了一点浅灰的石板路,两旁是修剪得很整齐的草坪,沿着这条路一直走最先见到的是一座圆形喷泉,喷泉的后方就是沃德庄园的宅邸。
英吉拉和尤金妮已经等在宅邸的门口了,她们换了一身衣服,和早上的外出服装不一样,现在她们穿着漂亮的日装,领口是精致的手工蕾丝,自然下垂的裙摆飘逸感十足。
她们身旁还有一对中年夫妻,是沃德男爵和男爵夫人。
沃德男爵热情地迎上前来,他年轻时是林德伯格镇一带有名的美男子,经过萨默斯莱平原上丰美物产的滋润以及岁月的摧残下他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头不秃但身材走形有双下巴和小肚腩的中年男子。
“欢迎来到沃德庄园,”沃德男爵笑呵呵的,看起来并不难相处,“谢菲尔特,我们是老朋友了,上个冬天还没来得及和你告别真是太遗憾了。德莱恩先生,这是你第一次来沃德庄园,我衷心希望你能在这里度过愉快的一天。”
塞维尔颔首致意:“感谢你的邀请,沃德先生。我有预感这将会是充满乐趣的一天。”
“让我们一起进去吧,”沃德夫人温柔地说,“别让先生们吹太久的风,春季从萨默斯莱平原上吹来的风还是带着寒意的,生病就不好了。”
沃德先生做出一副有点懊恼的表情,眉眼耸动声音里带着一点柔情蜜意,这当然是对沃德夫人的:“哎呀亲爱的蒂娜你说得对,现在就让我们进去吧,可别让我亲爱的蒂娜还有先生们被萨默斯莱平原上的风吹病了。”
沃德男爵的女儿们在后面止不住地噗呲笑。
沃德家族是本地的老牌家族,这个姓氏在林德伯格传承了至少两百年,这座宅邸本身就是一件古董级别的收藏品,门廊过道都陈列着沃德家族积攒多年的宝贵陈设,沃德先生向塞维尔自豪地介绍起它们。
“哎呀爸爸就是喜欢向客人们说起这些老掉牙的故事。”尤金妮在达里安还有塞维尔的身后小声地说,她从小就听这些收藏品的老故事,每个客人来都听一遍,耳朵早就起茧子了。
“尤金妮。”英吉拉叫妹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点警告,可不许在客人面前没礼貌。
“知道了英吉拉。”尤金妮皱了皱小巧玲珑的鼻子,最终还是屈服在姐姐的威严下。
“能听到它们的故事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塞维尔笑着说,“你说对吗达里安?”
突然被点名的达里安下意识回答“对”,自从踏进沃德庄园里他有点心不在焉,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塞维尔的身上,总有一种错觉让他觉得塞维尔被推得离他的身边越来越远,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塞维尔自然注意到了达里安的一点点异样,尽管不明显,但他是个对关注的事物喜欢刨根问底的人,他想要弄清楚是什么原因。
但他到午餐时间也没有弄清楚。
沃德庄园的午餐很丰盛,前菜是熏鲑鱼和鹅肝酱,一小杯金色的香槟作为开胃酒,这杯香槟产自罗德里郡北部,达里安喝得出来其中浓郁的柑橘还有杏仁和矿物质的味道,这是克顿酒庄的经典风味。
沃德男爵很健谈,幽默风趣的语言让他在社交界深受欢迎,男爵夫人和小姐们也是谈吐不俗有独特见地的存在,这让整场午餐的氛围都变得轻松愉快。
喝过汤以后的主菜是烤鸡,沃德男爵对这道菜很是推崇,极力推荐给达里安和塞维尔品尝,鸡肉嫩滑很好地糅合了油脂里的香料芬芳,是沃德庄园厨师的得意之作。
餐后甜品是紫丁香布丁,材料取自于沃德庄园里的那两株古老的紫丁香树,丁香花由两位小姐亲自剪下,由女仆送到厨房,然后变成午餐时的甜点。
这场午餐的收尾是咖啡和茶,简单地品尝过后闲聊的阵地转移到了会客厅。
塞维尔很受欢迎,虽然社交活动上并不会冷落每一个人,但明显塞维尔赢得了在场所有人的偏爱,达里安毋庸置疑是爱他的,现在沃顿男爵明显很欣赏他的这位新客人,男爵夫人也对塞维尔很满意,至于两位小姐,尤金妮并不掩饰她对塞维尔的好感。
塞维尔好像也并不太厌恶这样的场合,在笑意与攀谈中,左右逢源如鱼得水。
至于无功无过的嘛,总有一些意外死亡或者暗杀会发生,从马背上掉下去摔断脖子也是一种很好的死亡方式。
他们的血当然也有被好好收集起来。
索伦国王在短时间之内失去了好几个儿子,在外人看来他似乎因为痛失亲子而变得更加衰老,但事实上他只是因为即将要得到一具新身体而越发不珍惜现在这具苍老的身体。
反正都要得到新的了,这句身体再破败也没关系。
而当他终于扫清了前方的障碍,为新身体体铺好路时,却怎么也没有办法再进入魔法小铺。
他被那扇门拒绝了。
年迈的狮子十分恼怒,宫廷又再次爆发血雨腥风,玛丽夫人的直觉是正确的,这种时候就应该离宫廷要远一些,不然流血事件就要发生在自己身上了。
一个倒霉的贵妇人和她的丈夫被剥夺了爵位赶出宫廷,虽然他们的财产并没有被没收,但是脸面被摩擦干净也昭示着今后的命运。
达里安休息够以后,终于想起了这位被拒之门外很多年的老客人。
他让塞维尔将金雀花门重新开启,他们要开门做生意了。
于是在一个同样的清晨,索伦国王从他的床上醒来,推开门以后,他又重新来到了魔法小铺。
虽然期待了很多天,但是他并不高兴,因为每次精心准备都白白错过,而穿着睡袍踢着拖鞋并不怎么英明神武的样子倒是经常被展示在店主面前。
国王的尊严荡然无存。
“欢迎您再次回来,您已经准备好了对吗?”达里安微笑着说。
第24章 血祭
“当然,我早就准备好了。”索伦国王按下内心的不满,当务之急是赶紧换掉现在这个身体。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更加老迈,已经到了呼吸都难以负担的地步。
“那么你先回去吧,准备一个空房间,把那些材料都带上,不要有任何人打扰我们,等布置完祭坛以后,我会在那儿替你完成身体交换仪式的。”达里安说。
“不能在这儿吗?”索伦国王问。
他很担心这样邪恶的仪式会被发现然后影响他的声望。
“不能。”达里安微笑。
达里安的身体在四天后才完全康复,在此期间塞维尔的厨艺有了一个质的飞跃,他已经可以完全独立且正确地使用所有厨房用具了。
溏心蛋搭配火腿片,还有奶油焗鹰嘴豆,吃完这顿早餐他们就要骑马到萨默斯莱平原上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达里安舀起一勺鹰嘴豆放进嘴里咀嚼,鹰嘴豆炖得很烂,豆衣被完完整整地剥掉,绵密的豆沙带着奶香味和味蕾亲密接触,是一道很好的早餐。
“味道怎么样?”塞维尔往咖啡杯里加了一勺细砂糖,放下茶匙略带笑意望向达里安。
“我很喜欢。”达里安真心实意地夸赞。
“我在里面加了一点肉豆蔻粉,这是散发香气的关键。”相比于用天秤量杯严格核对剂量做饭的达里安,塞维尔就显得很有创新精神,致力于在菜谱明确的搭配之外再加一点令人意想不到的东西。
好在搭配得还不算难吃,达里安的夸奖就显得没有那么不真诚。
早餐在轻松的氛围里很快结束,马厩里的苏菲和亚历山大见到他们时很高兴,它们闻到了糖块的甜蜜气息,塞维尔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帕包着的方糖,分了几块给达里安。
达里安有点惊讶:“你是什么时候拿的?”
“喝咖啡的时候,”塞维尔把糖块喂给亚历山大,亚历山大用粗糙的舌头将方糖从他的掌心卷走,“我把糖罐里的糖都拿走了,你没看见。”
达里安摸了摸苏菲的鬃毛,苏菲温顺地低下头去让他抚摸耳侧,他对塞维尔说:“它们都很喜欢你。”
“大概是因为我每次来喂它们的时候都会给它们带一点糖块。”塞维尔回答。
塞维尔让亚历山大跨过德里纳河细细的支流在草场上跑起小碎步,他的马术很好,曾经短暂地拥有过两匹赛级冠军马,后来因为入伍它们都被转送给了哥哥安格斯,后来骑过的军马在战场上牺牲,他已经好久没有再骑过马了。
马匹奔跑时就像是在风里自由地穿梭,自由散漫的灵魂游荡在半空,**上的颠簸感不断地催促着快些,再快些。
此时此刻他不再是众人瞩目的塞维尔·冯·德莱恩,没有规矩,没有礼节,从家族的荣光与他人臆造的完美躯壳中脱出,他只是塞维尔,在原野上肆意纵马无拘无束的塞维尔。
等苏菲和亚历山大的脚步渐渐慢下来时,他们已经来到了一处小山坡上。
塞维尔坐直身体,手上摩挲着缰绳,神情轻松伴随着肉眼可见的愉悦,他转头看向达里安:“我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亚历山大在草场上奔跑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灵魂是自由的。达里安,和你在一起的时光总是会让我觉得高兴。”
他在说真心话,在萨默斯莱平原的日子里,在达里安的身边他不必将自己伪装起来,无论怎样的他达里安都带有无限的包容将他照单全收。
他们对视着,不知道是谁先笑了起来。
达里安觉得塞维尔的眼睛就像湖,只要一眼便深陷其中。
他沉沦在这片冰蓝色的湖水里,嘴巴张合,只吐出了一串无声的气泡,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也觉得很高兴。”
他们在原野上边散步边聊天,大多数时候都是塞维尔在讲,达里安安安静静地听。
达里安是个不太有倾诉欲的人,和这样沉闷的人相处会丧失聊天的欲望。达里安很清楚自己的缺点,因此他很认真地听塞维尔的每一句话,争取给出完美回答。
在试图博取塞维尔欢心的人里面,达里安绝对是最笨拙的一个,在那些恰到好处的赞叹与精心设计的措辞面前他被埋没得无影无踪,唯一值得分到一丝目光的只有他的真诚,真诚在社交场上几乎没有立足之地。
塞维尔太闲,闲得无聊的人总会做出更无聊的事。比如说逗话少的达里安多说点话,达里安就像个被抽查家庭作业时一点点挤出答案的学生,差点要被问得满脸通红手足无措。
山坡上迎面而来的一群羊解救了达里安,塞维尔还没有见过小羊羔,扒了皮浸泡在香料和葡萄酒里的不算,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小羊羔。
达里安松了一口气,过分热情的塞维尔简直难以招架,虽然态度还是温和的,但说出来的话怎么这么角度刁钻思路清奇。
牧羊人骑着一匹矮脚马,黑白毛发的牧羊犬绕着圈驱赶四处散落的羊群,塞维尔主动上前打招呼:“这些都是你的羊吗?”
上了年纪的牧羊人依然精神矍铄,那双边缘延伸出沟壑的眼睛锐利得就像鹰:“当然。我的羊是萨默斯莱平原上最健壮的一群羊,我也是一名最优秀的牧羊人,你可以叫我约翰。”
羊群就像一团团柔软的棉花从山坡上飘荡下来,牧羊犬将它们驱赶到水草丰美的地方就侧卧在草地上,上身挺立像个放风的守卫。
塞维尔想摸一摸小羊羔,他礼貌地询问老约翰:“我们可以摸一摸它们吗?我还从来没有接触过被织成羊毛制品之前还长在这些羊身上的羊毛,请原谅我的好奇与冒犯。”
老约翰扫了两眼达里安和塞维尔:“你们都是来乡下度假的吧?去吧,城里来的先生们,它们现在都在专心吃草,不会介意你们的抚摸的。坐下莱西,这是客人们。”
达里安向老约翰道了一声谢,然后抚摸了一下苏菲的侧颈让它在一旁吃草,然后略带新奇地接近了一只靠在母羊身旁的小羊羔。
他拜托汉斯先生照顾的牲畜棚里就有几只绵羊,但他从来没有起过摸一摸的心思,他也和塞维尔一样第一次接触到这些温顺柔软的生物。
他将手小心翼翼地伸过去,小羊羔从母亲的肚皮下钻过去,他的手就这么尴尬地悬在半空中。
身后一道温热的呼吸打在他的后颈,塞维尔环在他的身后,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另一只抓住他的右手向前探去,指尖触碰在小羊羔蜷曲的短毛上,温软,颤动。
达里安僵硬得就像一尊石像,偏偏这个时候塞维尔的手顺着下落覆在他的手上带动着他的右手往前滑动,塞维尔在抚摸着他的手,他的手在抚摸颤抖的小羊羔。
“你怎么这么紧张,达里安。”塞维尔在他的耳边轻笑,而他的大脑空白心脏狂跳,“只是一只小羊羔而已。”
不。是你,塞维尔,是令我心动不已而又惶恐不安的你。
塞维尔没有一点身为被暗恋者的自觉,如果他不喜欢达里安,就应该要离他远远的,消失得无影无踪才好,而不是在这里十指相扣的暧昧气息里同撸一只茴香小羊排!
但他对达里安的单恋一无所知,所以撸小羊羔撸得很开心。
小羊羔发出了不满的“咩咩”声,母羊转过头来想要拱他们,塞维尔才放开达里安的手顺势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我们回去吧。”达里安说。
于是他们和牧羊人告别,沿一条开着不知名野花的小道返回佩克诺农庄。
达里安重新思考起了他和塞维尔之间的关系,在一个月之前他们还是不熟悉的旧同学,塞维尔还能记得他的名字说不定是信封上署名的功劳。
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塞维尔接受了他的邀请来佩克诺农庄度假,但总体上来说这段时间他们相处得还算愉快。
“然后将你所有的衣服全脱掉,躺到这个圆圈里,不过在这之前,帮你的新身体也做同样的事。”达里安说。
索伦国王看向塞维尔。
塞维尔端着托盘,目光悠悠飘向了另一边,他端着托盘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
于是年迈的索伦国王不得不吭哧吭哧地将他的新身体剥干净,然后摆到另一边。
“躺好,闭上眼睛。”达里安说。
仪式现在只完成了一半。
桶里剩下的血液被绘制在这两具身体上,一具年轻的,一具垂垂老矣的,各种魔法素材被摆放在符文上,一点点连接贯通,直至形成闭环。
“塞维尔,闭上眼睛,不要看也不要听。”达里安说。
禁忌的咒语从法师先生的口中念出,如同行尸走肉横行的尸群涌动,大股大股浓稠的鲜血从法阵的符文里涌了出来,包裹住两具身体。
他念咒的速度越来越快,脸色也越来越白,身体颤动,直到两行血泪从他的眼眶中涌出。
第25章 失踪
在血泪流淌到下巴之前,达里安停止了念咒,伸手抹了一把脸。
一手都是艳红的鲜血。
咒语停止后法阵仍在翻涌,那些浓稠的血液覆盖了一整个法阵,索伦国王已经死去的儿子们俯身在血阵之上,血丝缠绕在他们灰黑的灵魂上,似乎牢牢锁定住了这两具躯体。
达里安的脸突然被一团柔软的东西触碰了一下。
那团柔软的东西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仔细地擦拭起他的眼下和颊边。
塞维尔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到他的身边来用一张柔软的手帕给他擦脸。
达里安将另外半边脸扭了过去,闭上眼睛,感受着柔软手帕在眼睑附近的揉搓。
直到那张手帕从脸上挪开。外面的餐桌上简单地铺了一层白色波点草绿色底的桌布,随风飘荡起海浪的弧度,更远一点的地方是边缘的一小圈铁制围栏,五颜六色的床单捕捉到了风的形状。
达里安在座位上坐下,隔着中间一个插着粉色郁金香的玻璃花瓶看塞维尔。
塞维尔侧过身体接过来女招待递上的菜单,纸页翻动间响动着细碎的摩擦声,放下的餐盘与刀叉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达里安的眼睛跟着塞维尔的指尖在那些花体字的菜名上一起缓缓移动,苹果沙拉,洋葱汤,奶油蘑菇炖鸡……他在猜塞维尔会点一份什么来作为今天的午餐。
这家小酒馆的菜品并不是很多,达里安很轻而易举地就从这份泛黄的菜单上推测出塞维尔的选择。
是肉末通心粉和一杯大麦酒。
当塞维尔的眼睛从菜单上移开,转头和女招待说出菜名时,达里安的猜想得到了证实。
“请给我来一份肉末通心粉和一杯大麦酒,谢谢。”
这让达里安的内心感到雀跃,并在唇角边的弧度展现出神采飞扬。
“请给我来一份牧羊人派,还有一杯苹果酒,谢谢。”他在笑意流露时稍微抿了一下唇角,让这份雀跃稍稍隐退了些。
塞维尔将目光落回达里安身上时,恰巧捕捉到了那抹稍纵即逝的笑意的尾巴。
达里安很高兴。
塞维尔这样想着,也忍不住弯起唇角笑了一下。
萨默斯莱平原上的风仍在继续,它在塞维尔的唇边稍作停留,然后带着和缓与不易察觉的温柔,轻轻拂过达里安的发梢,最后在五颜六色的鲜艳床单身后远去。
女招待很快就把午餐端到桌上来,达里安和塞维尔的细语暂时终止,饥肠辘辘让小酒馆为数不多的简单菜肴变得诱人起来。
达里安的目光落在塞维尔面前的那杯大麦酒上,那是漂着厚厚一层白色泡沫的一个大玻璃杯,黄色的酒液冒着细碎的气泡,杯壁上挂着的那层水雾昭示它来自阴冷的地窖。
这是一杯地下酒窖新开封的大麦酒。
“非常有诚意的分量。”塞维尔对着这杯大麦酒低叹一声。
“这应该算是乡村特色”达里安举起装着琥珀色苹果酒的高脚杯,向塞维尔致意了一下。
“敬和平。”塞维尔将装满大麦酒的扎啤杯稳稳举起,然后喝下一口。
“敬和平。”达里安也说出和塞维尔一样的话,然后喝了一小口杯里的苹果酒。
独属于苹果的馥郁芬芳气味在口腔中绽开,口感偏甜的自酿苹果酒在唇齿之间留下回味的甘甜,为春季增添了几分明媚的味道。
刀叉与瓷盘轻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食物在口腔中咀嚼填饱饥肠辘辘,晾晒着床单的低矮铁围栏下方正是热闹的集市,这样的热闹将会持续一整天,每个人都会在集市上得到公允的价格以及收获愉悦的心情。
两个人很快分开,达里安轻声说了一句谢谢,然后飞快地往前面走去。
塞维尔看看四周,人不是很多,大概是达里安觉得尴尬了。
在百货商场的采购很快结束,因为买的东西比较多还有商场工作人员帮忙把买的东西都抱出来。
佩克诺农庄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被从里到外都仔仔细细清扫了一遍,会客厅还有餐厅被重点照顾,除了主要家具不能动以外可以移动的小配饰被足足更换了三遍。
星期二是个晴天,萨默斯莱平原在温暖的阳光下散发出勃勃生机,春季已经悄然来到了尾声,雨水减少日照增多,平原上如法兰绒般的绿草颜色加深,路边摇曳着的黄水仙走向枯萎,夏季就快要到来了。
黛弗妮精力满满,她在五天前从克莱顿庄园出发,换了两趟火车终于快要抵达克林郡,当车厢爬上汉诺威山时她转头往车窗外望去。
牧羊人骑着矮脚马远远的缀在羊群身后,羊群点缀了汉诺威山的半山腰,洁白,绵软,就如同吸饱了水分而晃晃悠悠降临到草地上的云朵。
黛弗妮还没有来过萨默斯莱平原,佩克诺农庄在去年冬天才修缮完毕,这样的原野对于她来说还很是陌生。
不过她有很充足的度假经验,修建在高山上的温泉疗养院和海边浴场她都去过,进行长途旅行根本就难不倒她。
她的贴身女仆诺娜无精打采,已经一头靠在座椅靠背上睡着了。
一路上要照顾这位大小姐的衣食住行并不算太费劲,黛弗妮虽然有些挑剔但也还能适应环境,不会有太多无理取闹的要求,但是她们带的行李实在是有些太多了。
除了黛弗妮自己要拎两个手提箱外,诺娜那边还剩下四个箱子,转车的时候差点把她累的得够呛。
她很难像黛弗妮那样保持精力。
黛弗妮欣赏完窗边的景色以后开始变得无聊起来,虽然风景很新鲜,但是如果一路上都是同样的风景就没有那么有趣了,她开始思索起待会儿见面以后她要怎样给达里安一个最热烈的重逢仪式。
是要矜持一点还是奔放一点。
黛弗妮胡思乱想着,完全没有想到还有一个“意外惊吓”在等着她。
达里安起了个大早,将自己从头到脚都精心收拾了一遍,衣服上的每一条衣服都被熨烫平整,全身上下都无可挑剔。
“你今天,很不同。”塞维尔仔细地端量着达里安,觉得他的精心搭配已经到了花枝招展的夸张地步。
“你不懂。”达里安很罕见地反驳起塞维尔并叹了一口气。
黛弗妮能长途跋涉还不忘给他带来一箱子新款服装,要是看到一个穿搭出现明显疏漏的他,绝对会在火车站台上发出尖叫。
塞维尔得到这样的回答以后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然后转身回到房间将身上的休闲装扮换了一套更加正式的装扮,喷上一点香水以后再重新出门。
这绝对是他在佩克诺农庄最隆重的一次装扮。
达里安开车前往林德伯格镇上唯一的火车站点,按照班次时间,黛弗妮应该会在今天早上就抵达火车站。
火车到站的时间可能会有十到二十分钟的小小差距,所以他们提前了半个小时出门。
不出所料,火车果然晚点了。
随着乳白色的蒸汽气雾从铁轨和车轮之前滚滚升起,火车缓缓停靠下来,车门开启车上的旅客提着行李陆续走下来。
达里安和塞维尔就等在下车的站台上,左右张望试图找到黛弗妮和她的贴身女仆。
黛弗妮提着两个行李箱,丝绸阳伞夹在胳膊下面,脚下踩着一双高跟袖扣靴走得铿锵有力,把身后的诺娜落在了身后好几步,几乎要飞奔起来才能赶上她走得飞快的小姐。
“达里安!我在这里!”黛弗妮一眼就看到了左右张望的达里安,要不是手上提着两个行李箱她就立刻招手引起他的注意。
达里安也看到了黛弗妮,立刻走上前去帮她提行李:“路上还顺利吗”
黛弗妮把手上的箱子移交给他:“还不错,长途旅行使我光彩照人。我很欣赏你今天的搭配,不过款式已经有些过时了,但是没关系,我给你带来了基罗斯流行的最新款时装。”
诺娜从后面跑来气喘吁吁:“小姐你等等我!日安,谢菲尔特先生。”
达里安点点头:“日安,诺娜。”
黛弗妮没有注意到还有一个塞维尔杵在达里安身旁,正要挽上达里安的手臂说些高兴的话。
塞维尔主动开口:“初次见面,克莱顿小姐。请允许我做一个自我介绍,我是达里安的朋友,塞维尔·冯·德莱恩,很高兴和你见面。”
黛弗妮挽上达里安的手骤然发力,一下子就掐紧了达里安的手臂,将蕾拉头天晚上熨烫整齐的西装外套抓出了几条皱褶,半个小时的劳动成果被一爪破坏。
塞维尔的脸出现过在报纸上,那是一个穿军装的正脸,黛弗妮记性没那么坏,不会一换衣服就认不出人。
她从脸上扯出一个微笑,把包裹着丝绸手套的手从达里安的臂弯里拿出来,夹在胳膊底下的丝绸小阳伞也回到手上,双手交叠在小腹处摆出了一个优雅端正的姿态:“你好,德莱恩先生,很抱歉我刚刚没有认出你,你的鼎鼎大名我在基罗斯就已经听说过,今天才终于见到本人。”
黛弗妮微微昂起头,纤瘦白皙的脖颈露出来宛如一只高傲的天鹅,她恨不得用鼻孔看塞维尔,但是受限于身高从塞维尔的视角里最新映入眼帘的是她头上戴着的绉纱帽子上面的堆纱假花。
塞维尔成功接收到了来自黛弗妮的阴阳怪气,他没有迟钝到听分不清真诚赞美和阴阳怪气的地步,他并没有生气,而是认真思索起他到底哪里得罪了这位克莱顿小姐。
她现在的样子和达里安描述里的形象可太不相同了。
达里安悄悄松了口气。黛弗妮并没有着急说话,走进舒适的会客厅后来自长途旅行的疲惫突然之间从身体的各个角落涌了出来,她现在只想舒舒服服地喝杯热茶,好好放松一下脚踝和肩膀。
达里安忐忑不安地等待着黛弗妮说话,但她先品尝了一口热茶。
“克莱顿小姐也是第一次来萨默斯莱平原吗”塞维尔对黛弗妮说。
“是的,德莱恩先生是什么时候到佩克诺农庄来的呢,我们能相遇真是太意外了。”黛弗妮将茶杯放下,头侧过去微笑着说。
她又恢复了往日的态度,因为在车上的时候她思考了一下,认为自己必须要沉住气,不着痕迹地将对手干掉才是最好的方法,光凭挤兑可不一定能把塞维尔赶走。
黛弗妮没直接对塞维尔翻白眼真是太好不过了,至于那句“大名鼎鼎”的阴阳怪气,他是一点儿也没听出来,黛弗妮的话没错,塞维尔的确很出名。
会面以后气氛并没有变得很坏,一行人并没有在火车站停留多久,直接就开车回到佩克诺农庄。
上车的时候出了一点小插曲,黛弗妮故意走快了两步,坐上了副驾驶的座位,把塞维尔挤到后面和诺娜还有行李们一起坐了。
塞维尔本来就是要把这个位置让给黛弗妮的,他们许久没有见面坐靠近一点的位置正适合聊天,坐在后排风声容易把说出的话给模糊掉,没想到黛弗妮抢先了一步。
说实话,受到这样的故意怠慢是很容易让人生气的,但塞维尔只觉得有点奇怪。他反思了一下他与克莱顿小姐的交集,他们刚刚见面,从前并不认识,到底是什么原因才让克莱顿小姐对他的敌意如此深。
因为容貌或者家世,他可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冷待。
达里安此刻终于察觉到了黛弗妮对于塞维尔展现出来的敌意,她有些过于急躁想要把塞维尔和他隔开了,所以做出来的行为不太符合她一贯的矜持淑女身份。
按照往常来说,即使她想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也会等塞维尔开口请她上去,而不是急匆匆地直接跳上座位。
达里安感到如履薄冰。
幸好塞维尔并没有说什么,他的表情没有变化,其实内心也对黛弗妮没有什么意见,而是转换思路去挖掘原因,黛弗妮有点欲盖弥彰。
回去的路上没有出什么新状况,一行人很平稳地来到了佩克诺农庄。
汉斯太太和她的孩子们已经穿戴整齐,身上穿着新做好的制服,齐齐排来在佩克诺农庄的门口迎接他们。
黛弗妮从车上下来,驻足在佩克诺农庄的篱笆外观察着这幢小洋房。
看得出来,精致小巧并且每一部分的装饰都很用心,但是即便如此这里实在也太小了。
和克莱顿庄园相比,这幢小洋房就仅仅只是庄园角落的某一小栋建筑。
“好了。”塞维尔说。
“等会回去我要睡觉,晚餐不用叫我。”达里安的脸色苍白了许多,神色也有些恹恹。
达里安恍然大悟,突然明白厨房的半罐方糖为什么短短几天就消失大半,他还以为厨房闹老鼠了。
给苏菲和亚历山大装上马鞍后,他们从佩克诺农庄后院的小道上出发,前往原野。
萨默斯莱平原在卡斯德依山脉的西侧,有开阔的草场与茂密的原始森林,尽管它被称作平原,但实际上是汉诺威山山脚下的平缓草场,在林德伯格镇还没建成之前它就已经是天然的开阔牧场了。
他们今天并不打算到森林里去,现在还没有到浆果成熟的季节,森林可以等到覆盆子成熟的五月再去。
苏菲和亚历山大驮着他们沿着长满菖蒲草的水边一路悠然踱步到一望无际的草场上,青翠的牧草并没有长得很高,只是刚刚好盖住马蹄的高度,有的甚至更短。
乡下的农舍在远处看起来像一个个小小的火柴盒,错落在细密法兰绒织成的绿色大地毯上,源自汉诺威山的德里纳河就如同一条沾满了细碎银粉的透明丝带,将这块绿色地毯切割开来,变成深浅不一的色块。
会骑马的不一定是贵族,但贵族一定会骑马。
死的都是些平民。
他们的身体并不养尊处优,好点的就像莉安娜,身材匀称而伤疤较少,不太好的在失血之前就比较干枯。
玛丽夫人那么说,只是为了让治安官能够尽心一些,能够给她个交代。
他们回到了玛丽夫人的宅邸。
“谢谢你们能来一趟。很抱歉不能招待周到,我今天实在是太疲倦了,你们要在这儿住上一段时间吗,还是我到你们那儿去,在杀害莉安娜的凶手被抓到之前。”玛丽夫人揉了揉额角。
她看起来很心烦的样子。
“我想在这儿多待上几天,我猜测这很有可能是禁术。这些死去的人看起来都是平民,并且在选择上并没有逻辑可以考究,男女老少都有,杀害他们只是为了身体里的鲜血。这样的禁术是不能被使用的,违反了巫师和法师的协定。”达里安说道。
“很感谢你们能留下来。我会让人给你们准备舒适的房间,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吩咐仆人们,肯尼斯,帮我招待一下,我先去休息了。”玛丽夫人一脸倦意,她离开了这个房间。
“杀害他们的人很卑鄙恶劣。我想验尸官那边应该会在明天把莉安娜送回来,你们可以再看看她身上有些什么。”肯尼斯说。
“嗯,明天我们去看看。塞维尔,你和乌鸦们交谈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发现?”达里安问。
“有。”塞维尔说。
几只乌鸦飞到窗台上,蹲在那儿看着他们。
第26章 故人
“它们说,将尸体搬运到这儿的人都戴着兜帽,全身都被黑色长袍包裹着,看不见脸。有4个人处理尸体,其中一个人的右手小拇指缺了一段,小拇指到手背上是被火焰吞噬以后痊愈的肉芽。 ”塞维尔说。
“很明显的特征,等明天莉安娜的尸体送回来,可以让玛丽夫人问问其他死者的身份,确定一下那些人的大致作案区域。”达里安说。
“你好厉害,竟然还能听得懂鸟说话。其他鸟可以吗,我姐养了只夜莺,每次看见我都会唱歌,我还挺想听听它在对我说什么。”肯尼斯说。
“我可以试试。”塞维尔说。
颠簸了半天,达里安早就疲惫了,他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现在只想要和玛丽夫人一样也回房间休息。
“我先去休息一会儿,晚餐时候叫我。”他说道。
肯尼斯叫来一个仆人带他去房间,客房在他们出门之前就准备好了,布置得格外温馨舒适。
“您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叫我们,我们都会在,如果没有看见仆人们,可以拉一下床头的拉铃。”仆人把门关上之前说。
灶台上一口小铜锅正在咕嘟咕嘟,锅里是切成大块的苹果和白砂糖一起熬制的苹果酱,待会儿这些苹果酱将要放在饼皮里一起送进炭火做成美味的苹果派。
达里安的手离开书,继续专注地搅拌锅里的苹果酱,小火将白砂糖和苹果块一起熬化,粘稠的黄褐色糖浆从锅底下冒大泡,噼噗噼噗地陆续炸开。
“感觉这锅苹果酱像是女巫熬制的魔药。”塞维尔也凑过来,对这锅熬制的苹果酱发表自己的看法。
“真的有那么奇怪吗”达里安听到这样的评价觉得有点不安。
“没有,我只是觉得女巫都是像这样拿着勺子站在锅边搅拌魔药的,并没有说这锅苹果酱味道很奇怪的意思。”塞维尔解释说,他昨晚看了佩克诺农庄藏书室里达里安小时候看过的书,里面就有个熬制魔药的女巫。
“已经够十分钟了。”达里安看表,然后把铜锅底下的火熄掉。
“我去把手套拿过来。”塞维尔让达里安等会儿再把锅拎起来,架在火上烧过的铜锅把手很烫,直接放手上去会把皮肤烫得通红。
达里安将手上的木勺搁在锅边,然后去找他们之前和好放在一旁醒发的黄油面团。
塞维尔将厚实的手套带上,两只手扣在铜锅的边缘,将这一整锅苹果酱都端了起来。
“嘿威尔,把你的毯子放到它应该去的地方。”塞维尔手上端着苹果酱要放到刚铺好的旧毛巾上,威尔在他的脚边拖着毯子拦路,一不小心就会被绊倒。
威尔的屁股挨了轻轻的一脚,它立刻就露出了委屈的小表情,叼着毯子呜呜一声就跑出了厨房。
“威尔不是故意的。”达里安为威尔解释了一下。
“之前打碎的碟子和咬坏的沙发腿也不是故意的。”塞维尔稳稳地将这一锅滚烫的苹果酱安置在旧抹布上,然后回头对达里安说。
“它只是有点调皮。”达里安窘迫地向塞维尔解释着。
“亲爱的达里安,你太溺爱威尔了。小狗也是需要教育的,因为你的溺爱它搞起破坏来总是理直气壮。”塞维尔的手轻轻敲了两下桌面。
达里安不说话了,假装没听见默默地揉搓起手上的面团。
塞维尔脱下手套走过去,坐在达里安旁边的高脚凳上看他擀面皮,也不说话就是静静地盯着看。
“关于威尔的教育问题,我认为你说的是正确的,我的确是对威尔有些过于溺爱了。”达里安有点受不了被塞维尔这样紧紧地盯着,这句话也不是受塞维尔的胁迫而做出的妥协,事实上就是他确实有些过于溺爱威尔。
因为威尔是塞维尔带来的礼物,所以他总是忍不住对恶作剧的小狗心软,在他的纵容下,小狗更加肆无忌惮地做出更多恶作剧。
“那么,你愿意让我接手威尔的教育事项吗,我有信心能让它成为活泼调皮但是不会做过多恶作剧的小狗。”塞维尔提出可行的建议。
“那么就这样说定了。”达里安悄悄松了口气。
掺了黄油的面皮被擀成薄片,然后铺在一个圆形铁模具里,锅里的苹果酱被舀出来填满这一整个盘底,最后再盖上一份面皮,用刀子割去多余的部分,按紧边缘划上花刀就可以送进烤炉里了。
厨房角落的那只大铁炉已经燃好了炭火,一筐被烤得焦香的土豆被随意放在烤炉前的桌子上,是在预热烤炉时随意塞进去一起烤熟的。
塞维尔用铁铲将苹果派放进炭火上面的铁网上,要用下面碳火的余烬慢慢将苹果派烘烤熟,把烤炉的门关上静静等待时间的发酵就好。
在等待的期间,他们可以做点别的事情来打发时间,比如说将使用过后的厨房收拾干净。
熬制苹果酱的锅和长把木勺需要洗刷,桌面上散落的面粉使用过的擀面杖也需要清理干净。
塞维尔先一步走过去,将黏糊又甜蜜的小铜锅端走了。
达里安慢一点,就清洁和整理桌面。
外面的雨停下来了,浓重的乌云散开了些,隐约有几缕阳光透过云层的缝隙倾落下来。
威尔又跑进厨房来了,绕着达里安的腿转圈,然后在达里安低头看它扯着他的裤腿往外跑。
“威尔,你想让我去哪里”达里安低头认真的看着它。
威尔松口兴奋地摇着尾巴原地打了个转,然后朝厨房外面跑去,还特地在厨房门口停顿了一会儿看达里安有没有跟上。
“我们一起去看看。”塞维尔把洗干净的锅放回碗柜里,在身前的围裙上擦了擦手然后再把它脱下来。
威尔一路跑进了客厅,客厅里传来它的汪汪声,达里安和塞维尔走进客厅时它正跳上窗边的椅子,将前爪靠在玻璃窗上往外望。
“它在看什么?”达里安觉得有点奇怪,然后也凑上去跟着一起看。
“是兔子。”塞维尔一眼就看到了玫瑰花树下的那只灰兔。
现在正是春季玫瑰盛放的季节,窗前的那株粉色玫瑰结了一大片一大片的花苞,虽然外面是雾蒙蒙的小雨但是还是如期绽放了,塞维尔待到了玫瑰盛放的季节,可以亲眼目睹这些美丽的花儿们绽放的场景。
盛开的玫瑰在雨停的早晨同样也吸引来了兔子,威尔发现了它。
灰兔子用后肢站起来,高高地举起了两只前爪够到了一朵长在低处的娇艳玫瑰,三瓣嘴抖动着啃食上面的花瓣。
两人一狗把脸贴在玻璃窗上,就这样静静的观察着这只啃食花瓣的兔子,直到它的前爪松开将啃食了一半的玫瑰花放回去。
兔子应该是吃饱了,蹲坐在原地用前爪开始洗脸,两只前爪不停的在脸上揉搓,将脸上的毛毛都顺着前方捋,除了脸以外也没有忘记耳朵,侧着头举起爪子将那双长耳朵也蹭了蹭,梳洗干净了才蹦跶着从湿润的草坪上离开。
“好可爱。”在它走远了以后达里安才出声,他刚刚差点被这只兔子的可爱动作给迷晕了。
“是平原上的野兔,迪恩让我们围起围墙就是为了防止这些小动物来偷吃蔬菜。但是这么可爱的小东西,偷吃一两次还是可以原谅的。”塞维尔看着那朵被啃得坑坑洼洼的玫瑰说。
他们都没有阻止这只兔子啃食玫瑰,玫瑰在每个春季都会在这棵玫瑰树上重生,含苞,绽放,然后凋零重新归入泥土,在树上盛放或者被兔子吃都没有什么关系。
只要兔子啃食的不是玫瑰的树根,达里安和塞维尔都不会介意有小动物来光顾佩克诺农庄。
“下来吧威尔,”达里安揉了揉威尔的头,“感谢你带我们认识了一位新朋友。”
威尔汪汪了两声回答达里安,或许是在说不客气。
“我好像闻到苹果派的香味了。”塞维尔看向厨房的方向。
“糟糕!烤过时间了!”达里安抬头看了一眼客厅里的挂钟,急忙拔腿就跑。
于是达里安和塞维尔一起匆匆跑进厨房,不明状况的威尔也跟着一起跑了进去。
达里安戴上手套把烤炉里烤过了时间的苹果派端出来,幸好没有完全烤焦,只是派皮的颜色呈厚重的蜜蜡色,还是可以食用的。
塞维尔将洗干净的餐刀拿过来,递给脱下手套的达里安,达里安接过刀在烤得焦脆的派皮上来回摩挲了一下,发出了非常动听的沙沙声。
刀并没有切下去,因为达里安想到了应该要先找个漂亮的碟子将苹果派装起来。
“喝红茶怎么样,还可以在红茶里面加一点肉桂粉。”塞维尔拿出了一套下午茶用的精致茶具,将它们摆放在身后的柜台上。
“可以的,你知道肉桂粉在哪里吗?”达里安边说边用刀轻轻撬开派皮和铁模具的边缘,因为提前在盘底涂抹了一层黄油,所以很轻松地就将苹果派和铁模具分离开来。
“就在香草荚的旁边,我记得我见过它。”塞维尔打开香料柜,在香草荚的旁边准确无误地找到了装在透明玻璃罐里的肉桂粉。
达里安将手放在刀背上,按压着将刀刃深深切入苹果派里,派皮发出酥脆的咔嚓声,中间作为馅料的苹果颗粒果酱散发出诱人的果香味,和红茶的醇厚味道混杂在一起填充满了这一整间厨房。
一整个苹果派被切下来两个小三角,他们刚刚吃过早餐不久还不怎么饿,浅尝一点就可以了。
安娜夫人的烹饪书还放在柜台上,塞维尔将它合上就坐到达里安旁边一起品尝新鲜出炉的苹果派。
因为不是正式的下午茶也不是正餐,他们干脆就待在厨房里吃,只有他们两个也不用有太多讲究。
达里安用叉子将酥脆的一小块苹果派叉开,里面的果酱没有完全熬化,苹果颗粒有点绵软,再配上派皮的酥脆,味蕾上黄油面粉和苹果香气碰撞出绝妙的味道组合,吃起来意外地不错。
热红茶的蒸汽袅袅升起,因为加了一小勺肉桂粉带有几分甘甜气味,可以很好地冲淡掉苹果派的甜腻,甜点和茶向来是好伴侣。
塞维尔很快就把苹果派吃完,然后端起茶杯来作为这顿甜点的收尾。
白手套爵士和吉米终于睡醒了,在高脚椅上懒懒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然后站起来跳到地板上,前爪往下压尾巴和屁股高高撅起,柔韧的身体舒展开伸了一个十分惬意的懒腰。
小猫们长得很快,它们刚到佩克努诺农庄来时还是只有一只餐盘那么长,现在已经长成了半大的猫咪,对于它们来说跳上餐桌还有一点难度,但跳到大腿上是没有问题的。
白手套爵士甩着尾巴就朝达里安走过来,喵喵叫了两声以后前爪举起后爪发力,一下子就跳到了达里安的膝盖上。
吉米慢一点,在白手套爵士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好以后才伸出爪子勾着达里安的裤管让达里安抱它上去。
塞维尔这边就显得冷清多了。
达里安抱起吉米,想把它送到塞维尔的怀里,塞维尔揉了一把吉米脑门上的细碎绒毛:“我去给它们切点奶酪。”
就在塞维尔转身去切奶酪的功夫,门外传来一阵叮叮声。
这阵声音过后,达里安在厨房窗户正对着外面的那条小道上看到一个披着雨披的人骑着自行车远去的背影,是邮递员来过,有给他或者塞维尔的信件。
他拍了拍在他大腿上的白手套爵士和吉米,让它们下来,他现在出门去邮箱里收信。
因为连下了几天雨的缘故,邮箱也被雨水浸透,虽然邮递员已经很小心地把信件送进了邮箱深处干燥的地方,但信封上面还是不小心滴上了两点水渍。
达里安在信封的背面看收件人的名字,是寄给他的信,寄信人的名字是黛弗妮·克莱顿。
是多蒂姑妈的女儿,也就是他的表妹黛弗妮寄来的信件。
达里安在客厅的沙发上拆开信件,看看黛弗妮在信里讲了什么。
他在双亲逝世后由多蒂姑妈抚养长大,和黛弗妮的关系不错,黛弗妮时常会给他来信件讲讲最近社交界发生的趣事,还有分享日常生活。
当他展开信纸慢慢往下看完了整封信件时,舒展的眉头慢慢皱起。
就如同往常一样,黛弗妮给他分享了最近社交界发生的趣事还有家里的近况,但在信的末尾她告诉达里安她将在未来几天到佩克诺农庄度假。
达里安并没有不欢迎黛弗妮到佩克诺农庄来,但他担心塞维尔。
黛弗妮很讨厌塞维尔,他有点不太能想像得到黛弗妮和塞维尔和谐相处的样子,虽然现在他们还不认识。
“你去哪里了?”塞维尔给白手套爵士和吉米切完奶酪,两只猫咪吃完以后就一直跟在他身后。
“我去取了信件,”达里安将信封在塞维尔的眼前晃了一下,他决定现在告诉他表妹黛弗妮要来的消息,“我的表妹黛弗妮,将在几天后来到佩克诺农庄度假。”
“不错的想法,天气情况好转的话萨默斯莱平原绝对是个值得度假的好地方。”塞维尔说道。
达里安知道如果开口说塞维尔度假的时间已经足够久了,塞维尔一定会领会到他的意思主动收拾行李离开佩克诺农庄,结束在萨默斯莱平原的春季度假,以后他们再次相见应该就是在社交场上了。
但是他并不想开口。
他并不想与塞维尔的相处就这样结束,下次再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达里安已经习惯了和塞维尔相处,他不舍得放手,不舍得从这种眷恋的关系主动脱身出去,即使只是一场单相思。
虽然塞维尔迟早会结束度假返回属于他的生活,但达里安固执地希望着这一天不会到来,也不应该是他主动开口。
大概是他的心烦意乱没有很好地隐藏起来,塞维尔很容易就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达里安,我感觉你有点不太高兴。”
达里安眉头一松,第一次向塞维尔撒谎:“我在烦恼雇佣仆人的事,黛弗妮来这里度假的话我需要准备好,至少需要一名厨师、一名男仆、一名女仆还有一名马夫。”
这些人员配备是最基础的配置,事实上这四名仆人还远远不够一个合格的体面家庭的配置所需。
塞维尔点点头:“确实是值得烦恼的事,现在登报来得及吗?”
达里安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我不是很确定,雇佣到适宜的仆人需要花费时间。”
塞维尔说:“我有个主意,不如让汉斯太太一家来干活怎么样,你对他们都很熟悉,不知道他们的能力能不能胜任这些工作。”
达里安觉得这是个非常好的主意:“汉斯太太在结婚前有过充当厨娘的经验,马夫可以让迪恩充当,蕾拉和她的妹妹们也可以在佩克诺农庄帮忙,谢谢你,确实是个好主意,明天汉斯太太来时我要询问一下她的意见。”
塞维尔还提出另外需要注意的事:“如果汉斯太太同意的话,就需要定制合身的工作服,还有仆人房也需要整理出来,还有什么其他东西是需要添置的吗?”
达里安皱起眉头苦思冥想了一下:“需要给黛弗妮准备礼物,还需要什么我暂时想不到。如果明天天气状况良好的话,我想去百货商场看看有什么东西是需要添置的。”
黛弗妮的到来就暂时谈论到这里,达里安不想让塞维尔察觉到他的心事重重,说实话黛弗妮和塞维尔之间其实是不存在矛盾的,只是因为他暗地里爱慕上了塞维尔,才会使黛弗妮厌恶塞维尔。
黛弗妮是位善解人意的女孩,他知道她的厌恶是完全站在他的角度为他考虑的,他很担心黛弗妮见到塞维尔时会格外生气。
达里安想不出妥当的解决方法,就只能先将事情放置起来,不处理直到事情得到结果。
这样的行为很消极,但确实没有解决办法,他既不舍得开口让塞维尔离开,又不想欺骗黛弗妮他已经放弃了这份情感。
塞维尔并不知道因为他达里安的内心已经纠结成了一团乱糟糟的毛线,十分有闲心地去逗威尔让他在地毯上跑来跑去。
达里安的烦躁心情持续到了第二天,汉斯太太来例行清洁时他提出了雇佣他们一家来佩克诺农庄迎接黛弗妮的想法。
“十分乐意!蕾拉和哈珀可以过来一起帮忙,迪恩也一样。”汉斯太太很爽快地答应了,因为谢菲尔特先生的工资给得很大方。
她家里有七个孩子,要养活这么多张嘴实在是不容易,最大的孩子蕾拉和哈珀能来佩克诺农庄赚点工资也很不错。
剩下的事情就简单多了,达里安向沃德庄园打去一个电话,请他们的女仆长来帮忙紧急为蕾拉和哈珀做一次女仆培训,然后再量好汉斯太太他们的尺码送到镇上的裁缝店里去,给他们每人都赶制上两身衣服。
去百货商场的路上就可以顺道去裁缝店,还要给黛弗妮拍一封电报,问她具体的出行日期,他好腾出时间去接她。
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一一处理妥当,达里安载着塞维尔来到了百货商场门口。
“非常精彩的故事叙述,食物也很好吃,很高兴,你愿意和我分享你的故事,见到我的客人们精彩的人生也是一件很高兴的事。”达里安说。
“哎呀,和你聊天可真够高兴的,说实话你很会聊天。”缇娜摆摆手。
达里安拥有非常丰富的陪聊经验,他深知最好的陪聊就是多倾听多鼓励对方说话,只要做到了这两点,无论谁都会成为一个好的陪聊对象。
“谢谢你的夸赞,那么缇娜小姐,你一直居住在这附近对吗,沃伦街和教士十字路这个范围内。”达里安问。
“这可是相当大一个范围了,不过确实是的,酒馆和我的住所都在这边,我也很少到别的地方去。”缇娜回答。
“就在这一带,最近几天有十几位居民失踪了,他们的尸体被在郊外的树林里找到,我想知道这附近有没有些什么可疑的人?比如说右手的小拇指缺了一截,然后这截小拇指上有被火烧过的痕迹的。”达里安继续问。
“可疑的人?这个特征的倒是没见过。嗯……说实话,我觉得能突然发财到酒馆来大喝一顿的都蛮可疑……”缇娜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有没有点什么更具体的?”
“那些尸体身上的血液都被抽干了,脖子上和手脚上都有很大的刀口。”达里安想了想说。
“你是说血液?”缇娜的表情似乎是想起了点什么。
第27章 牢房
狼人的嗅觉很灵敏,缇娜虽然只是个半狼人,但依然能够闻见许多以人类嗅觉无法闻见的味道。
“如果你说是血腥味,我能够提供一些帮助。你们还记得那条通往地下集市的道路吗,要从井盖走下水道的那条。”缇娜说道。
“记得,我对它还有非常深刻的印象。”达里安非常记得,如果可以,这辈子都不会再去第二次。
缇娜说,最近一段时间她通过那条隧道的时候,闻见了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下水道的味道很驳杂,对狼人的嗅觉不太友好,并且因为这里是下城区,她就没有对这样的血腥气息太过在意。
而在她的酒馆里,有些人的身上也带有血腥气味,人血的味道和动物的血液是不一样的,她知道有些人是雇佣兵,也有些沉默的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面孔,并不喜欢她的搭讪打扰。
达里安小心翼翼地询问:“塞维尔……没有人给你讲过睡前故事,也没有念过童话绘本吗?妈妈或者保姆……她们都没有吗?”
塞维尔脸上的笑容不变,甚至还用轻松的语气先安抚达里安:“亲爱的达里安,不用这么小心翼翼。我小时候嘛,保姆不认识字,我还有哥哥姐姐,妈妈总是很忙,一不留神我就长大了。”
塞维尔说的是事实,小时候照顾他的保姆很温柔但确实不识字,因此只有家庭教师教他认识那些枯燥无味的字再读些枯燥无味的书。
他的母亲,卡特琳娜夫人,年轻的时候总是很喜欢参加各种聚会,还要分时间给她的三个孩子。虽然很忙但是会抽空给塞维尔一个晚安吻,她觉得小孩子没什么记忆长大就忘记了,但塞维尔一直记得。
达里安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虽然塞维尔的笑容还是那么的温和,但在某一瞬间他还是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即使这些记忆被塞维尔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即使是用不太在乎的语气,那个在里德庄园爬树的小小的塞维尔,至少曾经是非常在乎的。
达里安垂下眼睫,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对不起。”安德鲁非常有效率,第二天一早就送来了一共四株番茄和黄瓜的幼苗。
现在距离菜园开垦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他们种了胡萝卜、土豆还有生菜,洒下的菜籽长出了嫩绿的小苗苗。
说实话如果不是撒菜籽时顺便插在旁边土壤里的小标识,达里安根本分辨不清这些幼苗到底是什么蔬菜。
因为有移栽花卉的经验,这次他们很快就将番茄和黄瓜的幼苗放进坑里填好了土,浇过水以后它们在菜园的土地上舒展起绿色的枝条。
汉斯太太和往常一样向他们打过招呼以后投入到佩克诺农庄的活计里去,没过多久在菜园里和塞维尔闲谈的达里安就听到屋子里传来一声愤怒的尖叫。
汉斯太太拎着扫帚在地板上跳舞,她是位温柔的女士,给人的感觉就像一罐甜蜜的糖稀,达里安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如此失态。
一只灰毛长尾巴大老鼠在达里安精心挑选的地毯上被扫帚打得上窜下跳,汉斯太太气喘吁吁:“这只该死、肮脏的老鼠不仅在厨房里偷吃东西还弄脏干净的地毯!”
塞维尔发出一声感叹:“好大的老鼠!”
达里安呆呆地说:“我的地毯……”
所有人都参与进这项抓老鼠活动,一个人的地板舞变成了三人共舞,时不时还能听到“小心花瓶”、“天哪它要跳上你的脚面了”、“这是我的脚不是老鼠”诸如此类的对话,场面一度非常混乱。
最后威尔看准时机在扫帚落下老鼠飞起时张嘴,上下两排犬齿咬合,抓老鼠活动就此宣告结束。
“威尔,老鼠不用给我。”塞维尔低头对摇着尾巴的小狗说。
“出去挖个坑埋掉吧。”达里安的表情有点纠结,不知道是先埋老鼠好还是先擦狗好。
汉斯太太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佩克诺农庄里该要养只猫了,这么大的房子里如果闹老鼠的话真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谁知道会不会有更多的老鼠在阁楼上安家呢?”
达里安想象了一下有一群老鼠在他们头顶跑来跑去,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哪里可以最快收养到会抓老鼠的猫咪?”
汉斯太太说:“交给我吧!”
汉斯太太是个行动派,她结束工作后立刻风风火火赶回家,打发她的两个女儿来佩克诺农庄送猫咪。
九岁的米娅和七岁的露西提着一只篮子走在乡间的小道上,篮子里是两只刚断奶没多久的小猫咪,是哥哥迪恩在谷仓里发现的,家里已经有养了好几年的大猫了,妈妈让她们把猫咪送给谢菲尔特先生。
家里的大猫叫卢比,是只漂亮健壮的虎斑猫,它跟在米娅和露西的身后和她们一起去佩克诺农庄,汉斯太太说让它跟着去看看有没有老鼠藏在屋子里。
米娅和露西还是第一次去妈妈工作的地方,她们在草坪上蹭了蹭粘在鞋底的泥巴才小心翼翼地按响了门铃。
达里安开门看见两个神情紧张的可爱小姑娘提着一只盖了红白格子花纹布的篮子站在门前,一只虎斑猫从她们的脚边绕着尾巴“喵”地叫了一声在门边蹲坐下。
“你们好小姑娘们,是汉斯太太让你们来的吗?”达里安俯下身体让自己的视线和两个小姑娘持平,他觉得俯视别人是一种极其不礼貌的行为。
年纪大一点的米娅回答说:“是的先生,是妈妈让我们来的。妈妈说要给谢菲尔特先生送小猫咪,还让我们把卢比带过来替谢菲尔特先生抓老鼠。”
“先进来吧。我们先去餐厅吃点蛋糕好吗?在卢比抓老鼠之前可以让它先喝点牛奶。”达里安接过米娅手里的篮子,邀请她们进去吃点心。
米娅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正在咽口水的露西,点头:“谢谢先生。”
达里安说:“不客气。”
门铃响之前他和塞维尔正在喝茶,蛋糕是新鲜奶油和水果罐头夹心,水果罐头是黄桃,吃起来口感有点软但是味道酸甜。
塞维尔跟两个小姑娘打了招呼以后给她们一人切了一大块奶油水果蛋糕,然后和达里安一起掀开盖在篮子上的布,一只黑白奶牛猫和一只橘色条纹猫靠在一起呼呼大睡。
塞维尔伸手捻了捻奶牛猫的耳朵毛:“该给这两位新成员取什么名字呢?你看它达里安,它的四只爪子上都穿了白手套。”
达里安没忍住也跟着塞维尔摸了两把小猫身上的细绒毛:“好软。橘色的就叫吉米,黑白的就叫……”
“就叫白手套爵士吧。”塞维尔笑着说。
达里安有点犹豫:“白手套爵士和吉米。这对吉米来说是不是显得有点不公平?”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你不觉得白手套爵士这个名字很符合一只四个爪子都穿上了白手套的黑白猫咪吗?”塞维尔循循善诱。
达里安被说服了:“那它的名字就是白手套爵士了。”
卢比坐在餐桌下小口小口地舔着一个浅底盘里的牛奶,威尔凑过去嗅嗅尾巴,张嘴舔了一口卢比脊背上的毛。
塞维尔这次是真心实意地笑了,伸手揉了一把达里安的头发,果然和想象中的一样柔软。
在达里安变得困惑的眼神里他开口:“不用说对不起的,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达里安小时候一定看了很多故事书吧,会不会每一个故事都记得清清楚楚?”
达里安点点头又摇摇头:“也没有很多。大部分都是妈妈念给我听的,但是她总会将一个故事重复很多遍,听着容易犯困然后我很快就会睡着了。”
塞维尔想起壁炉上那个小天使一样的达里安,还有那位笑得很温柔的夫人:“谢菲尔特夫人一定是一位很有趣的女士,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能拜访一下她。”
达里安的情绪肉眼可见的变得低落起来:“她已经去世了。如果你愿意在墓前为她送上一束粉玫瑰的话,我可以带你去勃朗第的墓园。”
这次轮到塞维尔说抱歉了,他终于明白佩克诺农庄的时间割裂感从何而来,原来是房子的主人早已去世。
“抱歉,我很愿意和你一起去勃朗第的墓园为谢菲尔特夫人送上一束粉玫瑰,她同样的也是位非常温柔的夫人吧。”塞维尔看着达里安的眼睛认真地说。
达里安轻轻呼出一口气:“没关系,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妈妈的确很温柔,她会更愿意听到科琳娜这个名字,等回勃朗第时我们再一起去见见她。”
塞维尔觉得科琳娜夫人一定是一位温柔,有趣且富有耐心的女士,她的这些美好品质造就了同样温柔,羞涩,心软又单纯善良的达里安。
在达里安的身边总是会让他不自觉地放松,和任何人待在一起的感觉都不一样。
“我们的野餐篮里有什么?”塞维尔开始觉得有点饿。
“面包,奶酪,火腿片,冷牛肉,姜汁啤酒……”达里安一样一样地把篮子里的食物名字报出来。
“好了好了,让我们打开看看吧。你的好记性让我感觉我们好像带了个储藏室。”塞维尔笑着打断他。
野餐篮被装得满满当当,里面的食物被一样一样拿出来放到铺好的餐布上,达里安还在野餐篮里塞了用来刮黄油的餐刀。
塞维尔拿起餐刀切开面包片,片开火腿和奶酪做了一个三明治,然后递给达里安。
达里安接过三明治,说了声谢谢,然后低头咬了一口,觉得很好吃。
他想以后可以多进行一些野餐活动,因为塞维尔亲手做的三明治味道不错。
如果塞维尔知道达里安的想法一定会纠正他说是因为火腿和奶酪好吃所以三明治才会好吃,和将这些东西切开组合在一起的他本人并没有什么关系。
但是达里安没有说,所以递过三明治后他削起了苹果。
这是上个秋天储存在地窖里的苹果,果肉变得有些起沙但还是很甜很好吃。
长长的苹果皮被完整地削成一条,没有从中间断开,达里安用一种“哇,好厉害”的眼神看着塞维尔,这让塞维尔有点想发笑。
“吃苹果吗?”塞维尔笑着说。
塞维尔削的,要。达里安毫不犹豫地点头。
塞维尔将苹果剖开两半,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多温柔:“诺,给你。”
达里安想,这一定是他这辈子吃过最最甜的苹果。
达里安将所有的锁拷都用魔力碾断,锁链落地,牢房里的人纷纷站起,拖着瘫软的身体慢慢走了出来。
“他们刚刚走没多久,在要换人之前不会回来的,我们快逃。”一个颤抖的声音说。
那些拷在墙上的人也被放下来,他们失血陷入了昏迷,摸起来还有微弱脉搏,达里安和塞维尔拿着药粉粗略撒在他们的伤口上简单止血。
“撕一些你们身上的衣服来,给他们包扎一下伤口。你们谁还有力气的就过来,两个人扶一个,把他们都带走。”达里安说道。
立刻就有人脱下身上的衣服,撕拉开,帮忙包裹在伤口上,一会儿就做好了。
缇娜领路带着人们原路返回。
“你们不走吗?”落在最后的人迟疑了一下,问站在血池旁边低头往下看的达里安。
“你们先走。”达里安盯住了血池里面的光点。
他要捞上来看一眼,验证一下心中的猜想。
第28章 宝石
血池旁边就放着桶和网兜,上面粘着凝结的发黑血块,不知道被使用过多久。
达里安忍着恶心,用手帕将手柄裹了两圈,朝着沸腾的血池捞下去。
网兜触底,碰到了池里的东西,不重也不多,要多捞两下。
达里安往上一提,血液哗啦啦落回血池里,血液包裹着几个分量不清的东西,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莉安娜?”塞维尔的声音从牢房最深处传来。
“喵!”卢比炸毛对着威尔的鼻子就是一爪。
“嗷!”威尔跳起来连连后退,差点撞倒橱柜上的花瓶。
塞维尔一手扶稳花瓶,用一半惊奇一半赞叹的口吻说:“小姑娘们,你们家的猫可真厉害,它比威尔还小一圈呢。”
露西用叉子叉奶油蛋糕,自豪地说:“当然啦!卢比可是打架最厉害的猫,它不仅会抓老鼠,还能到原野上抓兔子呢!”
卢比优雅舔爪,和刚刚出手迅捷的它判若两猫。
塞维尔看着蹭到达里安腿边嘤嘤求摸求安慰的威尔,内心油然而生一股老父亲看不争气儿子的复杂情感。
你看看人家卢比,一个打你两个!
达里安摸了摸威尔的头,仔细查看它鼻子上的伤口,卢比亮了爪子,给威尔的脸上留下三道浅痕。
“塞维尔,你能帮我拿瓶碘伏过来吗?”达里安一站起来威尔就绊住他的脚不让他走,一直缠着他撒娇求摸。
“真是个撒娇鬼。碘伏是在药箱里吗?”塞维尔转身出去前问。
达里安回答:“对的。还要镊子和医用棉球。”
塞维尔笑着说:“明白长官。”
达里安低头撸狗,脸上不自觉地带出一点笑意,他喜欢这样的塞维尔,塞维尔结束度假以后再次相见可能只能在社交场上了,他还能再见到这样的塞维尔吗?他突然发起呆来。
“把威尔的头夹住,不要让它乱动。可能会有点疼。”塞维尔拔开碘伏的塞子,倒了一点在镊子夹着的卫生棉球上。
达里安回神,双手将威尔的脑袋拉到膝盖上放着,然后按住狗头。
威尔还以为在和它玩什么新游戏,大眼睛转得圆溜溜,小尾巴一甩一甩的。
“按紧了吗?”塞维尔问。“今天有乡村集市!”这个消息是汉斯太太带来的,她昨天听说塞维尔和达里安跑到原野上去体验一日牧羊,非常笃定他们应该也会想要去乡村集市瞧瞧。
“乡村集市上有什么特别的吗?”塞维尔果然放下手上的报纸,看上去有点感兴趣的样子。
“当然有!”汉斯太太的眼睛闪闪发亮,仿佛眼前就是乡村集市的场景,“各种果酱、奶酪、自酿啤酒,上个冬天窖藏的水果,还有小鸡小鸭,自制的糖果点心……真的是太多了,我要说不过来了!”
“你想去吗塞维尔?”达里安将茶杯放回杯垫上,“乡村的集市和百货商场很不一样,我第一次去的时候感觉眼花缭乱。”
“当然想。我对一切新鲜事物都有足够的好奇心。所以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塞维尔用桌上的餐巾擦手,一副随时都可以出门的样子。
“照料完花园还有菜园。乡村集市会持续一整天,我们不会来不及的。”达里安和塞维尔已经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的相处模式开始变得十分随意了。
“那么,我很期待今天和你一起去乡村集市,我有预感我们会度过愉快的一天。”塞维尔笑起来,那双眼睛的底色就像外面湛蓝的天。
“汉斯太太,今天迪恩在原野上吗,我想请他帮忙驾驭马车。”达里安也不自觉笑起来,轻抿了一下唇转头望向汉斯太太。
“我就知道先生们一定会对乡村集市感兴趣!迪恩已经准备好了,先生们什么时候出发,我让迪恩将马车赶过来。”汉斯太太回答说。
“三十分钟后。”达里安估算了一下汉斯太太回家去还有马车上套的准备时间,给出了一个宽裕的时间范围。
“没问题!请原谅我暂时放下手中的工作,回见先生们。”汉斯太太扔下手中的鸵鸟毛掸子,风风火火往家的方向赶去。
汉斯家就在佩克诺农庄下方,是达里安以低廉的价格租出去的临近农舍,走一趟只需要十分钟。
迪恩来得足够快,达里安和塞维尔刚给花园里的花卉们浇完水,晶莹的水珠顺着花株的叶片滚落,浸润了青绿的草尖。
“日安,先生们。今天真是个去集市的好天气!”迪恩摘下头上戴着的草帽为自己扇风,红扑扑的脸颊和乱糟糟的头发让他看起来像在旷野上追逐过野兔。
大概是他自己也察觉到了这一点,脸颊变得更红了,抓了一把头发又将草帽戴回去。
“日安,迪恩。今天的天气确实很令人愉快。”达里安朝迪恩点头。
“日安,乡村集市离佩克诺农庄有多远,我们来得及回来吃午餐吗?”塞维尔看了一眼时间。
“可能不太够,不管没关系,先生们可以在集市上吃,乡村集市上什么都有。”迪恩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时间,摇摇头。
苏菲和亚历山大在迪恩的指挥下轻快地跑起来,马车车厢在乡间的小路上有些颠簸,不过完全无损出游的兴致。
萨默斯莱平原的乡间道路在晴天时很美,高大的白桦树与水边生长的菖蒲交杂在一起,白色的水鸟从湖面上跃起,阳光在湖面上闪烁着细碎银光。
阳光从车窗外洒进来,跳跃在塞维尔铂金色的发稍,半边脸都笼罩在一层暖色之下。
马车上一共有四个位置,达里安没有和塞维尔坐在一起,而是选择了坐到对面。
这样可以在抬头时就看见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塞维尔。
塞维尔在看窗外,水面上的一群白色水鸟吸引了他的注意。
“今天的阳光很和煦。”达里安想挑起话题,但是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在言语方面向来很瘠薄。
但谈论天气总是不会错的。
“是的,今天的阳光很和煦。嘿达里安,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一件事,你的眼睛很漂亮,在阳光的照耀下像澄澈的祖母绿。”塞维尔转过头来,直直撞入那双被夸赞漂亮的绿眼睛。
长睫包裹的一汪绿意在光辉的照耀下澄澈透明,在塞维尔看来达里安的眼睛就如同他本人一样纯净无暇。
“有的。你的蓝眼睛也很漂亮。”达里安的心颤了颤,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想要躲避开塞维尔的目光。
他听过不止一次对于“漂亮绿眼睛”的称赞,已经很能够抵挡类似的赞美,但当这句话出于塞维尔之口时,他的心头就扑棱棱飞出一群小鸟,在胸腔里横冲直撞,让他开始变得坐立难安。
塞维尔的观察力很敏锐,他清楚地看见达里安的睫毛轻颤了一下,然后红晕迅速从苍白的颈侧攀升,一张有些缺乏血色的脸突然之间就变得生动起来。
达里安害羞了。
“按紧了。”达里安说。
塞维尔将棉球按到威尔的伤口上,要不是被达里安牢牢抓住威尔整只狗都要飞起来了。
涂完碘伏威尔整只狗都蔫巴了,随便找了个角落躺进去一动不动。
达里安看了眼碘伏瓶子,有点迟疑:“很疼吗?不疼的吧?”
塞维尔将塞子塞上,用过的棉球扔掉:“别管它,一会就好了。”
地上的篮子里白手套爵士睡醒了,伸了个懒腰从篮子里跳出来,好奇地探索着新家的环境,左嗅嗅右闻闻,一点也不怕生。
“来这里,白手套爵士。”塞维尔蹲下身嘴里发出嘬嘬嘬的声音,果然没有人能够抵挡毛茸茸的魅力,赫尔斯泰因公国的前少将也不例外。
白手套爵士竖起尾巴迈开四条小短腿向塞维尔跑去,塞维尔伸手挠了挠它的下巴,白手套爵士发出舒服的咕噜声顺势在地毯上躺下翻出雪白的肚皮。
“是个小男孩。”塞维尔摸了两把白肚皮,在白手套爵士亮爪子前把手收了回来。
达里安看过来,视线落在白手套爵士的后腿中间:“还真是个男孩子。不知道吉米是弟弟还是妹妹。”
塞维尔把篮子提过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吉米打了个哈欠,一只手将它的肚皮翻过去,它眼睛还没睁开回头就是一口。
塞维尔收手:“好凶,差点被咬到。它们两个都是男孩子。”
达里安说:“威尔是男孩子,亚历山大也是。佩克诺农庄里只有苏菲是女孩子。”
“可以将它们都叫过来一起做个特训吗?比如说赛跑抓老鼠什么的。”塞维尔突发奇想。
达里安面露难色:“马也可以抓老鼠吗?听起来很难办到。”
威尔从角落里站起来抖了抖毛,卢比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餐厅的地毯上只有白手套爵士和吉米两只小猫,它一口可以一个。
大概是因为它记吃不记打,又或者是白手套爵士和吉米两只小猫体型太小构不成什么威胁,威尔绕到白手套爵士身后张嘴就是一口,把白手套爵士舔了个跟头。
“住嘴威尔。”达里安拎着白手套爵士的后颈皮将它拎起来,可怜的白手套爵士被威尔糊了一脸口水。
威尔后爪直立前爪攀住达里安的裤腿想要去够达里安手上的小猫咪,达里安有点头疼,等它们都长大一点,白手套爵士和吉米都长成卢比那样的大猫的时候,家里会不会变得猫飞狗跳的呢?
米娅和露西在佩克诺农庄待了半个下午,她们吃了好吃的奶油水果蛋糕还和小猫咪们玩了一会,等消失的卢比回到餐厅时她们才和达里安告别。
达里安给她们的篮子里放了两罐黄桃罐头和一大块奶酪。走进集市的入口,左边是一个兜售蔬菜的摊子,经营这个临时小摊的是一位勤恳的农夫,他的摊位上高高堆起了洋蓟、菊苣、花椰菜、茴香还有大黄,甚至还有一篮子鲜红色的新鲜草莓。
右边的则是一位年长的农妇,摊位上铺开了一层细麻布,上面摆放的是自制的大块奶酪和看起来硬邦邦的烤面包。
达里安先看向了塞维尔,乡村集市是塞维尔想要来的,他选择去哪儿的意见就更为重要。
塞维尔迎着达里安的目光,对他露出一个微笑:“我想我们一路走下去,看到感兴趣的东西再停下怎么样?”
达里安点点头:“可以。”
迪恩跟在他们后面,集市上认识他的半大少年跟他打招呼,达里安想了想给他抓了一把零钱,让迪恩和他的伙伴们一起自由活动,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再回马车那里等他们。
又只剩下达里安和塞维尔两个人相处了。
塞维尔侧身过去和达里安说话:“那是什么,羊毛针织物?一小块一小块的精致花纹……噢,非常抱歉,你还好吗?”
集市上的人很多,他在侧身和达里安说话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一个背对着他们站在街道中央的姑娘。
两颊长着雀斑的黑发姑娘红着脸磕巴道:“啊我没事……先生们要买一点小鸡崽吗,刚出壳的小鸡崽。”
她有些慌张,塞维尔的衣着看上去就是一位绅士,她担心是自己冒犯到了这位先生,所以慌不择路地掀开了手上的篮子给他们看小鸡崽来缓解尴尬气氛。
嫩黄色的毛绒鸡崽从掀开的格子布下面露出头来,挨挨挤挤的毛绒团发出稚嫩的啾啾声,这些小东西让人非常想摸上一把看看是不是真的有那么柔软。
达里安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小鸡崽吸引住了,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捻了捻,想摸。
塞维尔注意到了他的这点小动作,礼貌地开口询问黑发姑娘:“我们可以摸摸它们吗?”
黑发姑娘大概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要求,结结巴巴地说:“可、可以的。”
“达里安你也来摸摸看。”塞维尔侧过头去和达里安耳语,那一瞬的呼吸打到了他裸露的侧颈上。
有点痒痒的。
奶酪是送给卢比的,这只身手矫健的猫咪将一窝大老鼠都抓起来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厨房的烤炉前,短时间之内佩克诺农庄应该是不会被再老鼠困扰了。
送走了米娅和露西还有她们家非常能干的猫咪卢比,达里安来到厨房准备晚饭,塞维尔自然而然地跟了进去撸起袖子打下手。
早上汉斯太太送来了几条小鲱鱼,正好可以用来炖汤。
塞维尔用刀划开鲱鱼的肚子取出内脏,抬头看见达里安围着围裙用小刀将蒜粒挑出来放在小碗里,手指纤长眼神安静。
他的心突然被某种柔软的情绪占领,如月辉,如潮汐,缓慢地镌刻于他的灵魂。
塞维尔狠狠一脚踹开了柜台后面的门,这里是一个储存间,各色宝石的架子中间还有一扇没有关上的门。
人跑了,从店主的特殊通道。
狼人的听力同样灵敏,达里安的身体即将要从柜台上滑下去的时候,一双有力的手将他架起来,再轻轻放到地面上。
“看好他!我去追!”缇娜抛下一句话,非常快地从后门冲了出去。
狼人是天生的追踪者,她会将人追回来的。
“您现在感觉怎么样?”塞维尔回来将达里安扶起来。
“很不好,我很困。快,将柜子里所有都宝石都拿出来,我要听它们的声音。”达里安艰难地支撑着眼皮。
另一边,缇娜双腿快速交替往前奔跑,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了……死腿快跑啊!
撕拉一声,她的身体急速膨胀开,腾的一下,四肢突然间就着地了。
第29章 结束
魔法部的克诺伊觉得,这绝对是他人生中最不走运的一天。
比如说先遇到掰断了他傀儡脑袋的无礼家伙,再比如问血晶石的另一个家伙。
而现在他身后有一条狼在追。
“嗷呜呜呜——”
停下你的脚步吧臭虫!你已经被我包围了!
缇娜朝着他大吼道。
“谢谢夸奖。我们还有多久才到集市,为什么不开车去呢?”塞维尔适时转移话题,直觉告诉他如果不由他先开口,他们能够保持沉默直达抵达乡村集市。
“大约还需要半个小时。乡村集市开设的地方其实是村落的边缘,会不太好停车。”达里安也意识到保持缄默有些不太妥当,他的心跳得有些厉害,来自塞维尔的夸奖让他既雀跃又难安。
暗恋者总是会把暗恋对象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得一清二楚,从那些好的或者不够好的话里摄取信息,以此来判断两个人之间能否产生爱意,但达里安不是。
达里安认认真真地将塞维尔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录下来,即使是那些无关紧要的琐碎的话语,这样做的目的只是为了宽慰塞维尔离开后的漫长岁月。
以后再次听到关于绿眼睛的夸赞时,他都会适时想起这辆走在萨默斯莱平原乡间小道上的马车。
塞维尔扯开话题以后他们就着乡村集市衍生出许多碎语,彼此之间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再提起那一瞬间的缄默。
达里安真是太容易害羞了,塞维尔如此想道。不那么遥远的穆恩山脉山脚下,白河边的森林里,霍尔族宁静的村庄迎来了客人。
罗勒斯庄园距离这个村庄并不远,骑快马的话只需要小半天时间就能到,也就是达里安开个会都还没结束,执政官先生就已经被送过去啃干净了的距离。
威廉姆提前送了信过来,不论这要来拜访的信函是不是跟他本人前后脚到,总归程序做到了他也不算不请自来的恶客。
况且一见面他就先道了歉。
“领主老爷实在着急,失礼之处还请海涵。”他老实地站在村子的大门外,等待守门人去报信,对栅栏后头冒出的几个小脑袋致以亲切礼貌的笑容。
瞬间那几个小脑袋瓜都埋了下去,栅栏后响起小孩子嘀嘀咕咕的动静。
成年的霍尔佣兵在大陆上颇有名声,但出于保护幼崽的考虑,霍尔族的村子乃至于外围森林都不怎么欢迎外人造访,是以这些霍尔族的小家伙们对陌生人好奇又警惕。
不过等到他们再大一点,就会被村子里的大人带着在附近做些小任务,学习如何跟外面的人打交道了。
威廉姆打着领主的旗号,又向守门人报出了塞维尔和他小队成员们的名字,今天塞维尔正好没有巡逻任务待在家里休息,很快就出现在了威廉姆面前。
霍尔青年的银发稍稍长长了一些,赶小鸡似的把看热闹的幼崽们赶走,他嘴里“去去去”地嫌弃着,但眉眼含笑透着柔和亲昵的意味。
孩子们也不怕他,唧唧啾啾笑嘻嘻地往他身边凑,哪怕塞维尔板起脸插着腰一副要生气了的样子,惊呼着作鸟兽散的幼崽们也没有几分真的被他吓到。
这让塞维尔看起来少了许多行走在外的冷厉,整个人显出一种……该怎么形容呢,如果硬是要威廉姆去说,那么比起别的形容词,他可能更倾向于诸如“慈爱”“母性”(?)之类的词。
但领主老爷绝对不会高兴看到这个的。
威廉姆笃定地想。
他们那位年轻的领主老爷还有很大一部分活在独占欲强烈的熊孩子阶段,越是对人黏黏糊糊显露出撒娇可爱的一面,就越是不能忍受其他人得到与自己同等、甚至更好的待遇。
就是所谓的“嫉妒”。
威廉姆一点都不想看到那位能笑嘻嘻捅死执政官的领主老爷因为嫉妒发狂的样子,只是想象一下他就直觉场面会可怕得他做噩梦。
所以他善意地暗示了塞维尔,“领主老爷很想念你呢。”他说,“这次若是有空就一起回去看看。”他故意用了“回去”这个词,顿了一下接着道,“前些天那位刚病了一场,正是睡不好吃不好身子难受跟人闹别扭的时候。”
“你也知道,”他耸耸肩膀,露出对熊孩子无可奈何的受害者表情,“那位跟个孩子似的得哄着,让他高兴点什么都好说。”
塞维尔凝视他,作为能独立带队的霍尔佣兵他在阅读理解上的技能点还是不错的,很快从威廉姆的话里分析出了“领主老爷想让你回去”“不回去他就要闹了”“小朋友下手可没轻没重容易搞连坐”等深层含义,慎重地点点头,“如果需要我的话。”
反正已经在家休息了一段时间,干个哄孩子的短工赚点零花钱不是坏事,而且塞维尔得说不试图深究的话,达里安其实是个很可爱的好孩子能把执政官开膛破肚丢去喂野兽的那种好孩子。
塞维尔不认为见点血对孩子是什么坏事,他在达里安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能自己接活了,因为达里安果断下刀子的魄力反倒让塞维尔提升了不少好感度。
能见血的幼崽才不会长成怂包,按照霍尔族养孩子的习惯达里安这个年纪第一次算是晚的了。
塞维尔把威廉姆带到了他的住处,让他稍坐自己好去通报村里的长老。
尼德就住在塞维尔的隔壁,看见了威廉姆就趴在院墙上跟他打了个招呼比起大部分时间跟着达里安的塞维尔,性格开朗的尼德跟护卫队混得更熟一些,是闲下来能跟威廉姆喝两杯的关系。
塞维尔顺势叫尼德一起招待客人,威廉姆也不急着太快见到长老进入谈判正题,反而拉着他们亲亲热热地套了一会近乎。
这次他带来的条件足够丰厚,又是在家门口的生意,威廉姆想不出任何霍尔族会拒绝的理由,既然计划内的任务有很大概率高分完成,他就该想想怎么努力做点附加题了。
比如说,想点办法把这个走了快一个月还让领主老爷念念不忘的漂亮霍尔给拐回去。
他们又聊了几句维尔维德的坏天气,聊了聊塞维尔队伍里断了腿的迪路,回到故乡后他拿着自己的积蓄买了一小块林地,不论准备养树养鸡养行菇子,总归是要安定下来的样子。
明年和其他村子的相亲会上或许还会有哪个姑娘看上他霍尔族的男人大多漂泊在外,不知道哪天就因为哪个任务死在外头,所以注重生活稳定的姑娘大多更偏向年纪不太大的退休佣兵,小有积蓄能读会写在外面见过世面,哪怕身上有些伤病只要不太影响生活,都是可以考虑的。
当然,塞维尔这样漂亮英俊的年轻人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抢手货。
时隔近一个月才在宴会上再见到自己的漂亮娃娃,水晶灯照耀下青年仿佛比别人都要多一层滤镜,眼波流转看得达里安一愣。
塞维尔作为客人被邀请来参加宴会,出于对达里安这个主人的尊重,自然不会像以前那样穿着灰扑扑的斗篷遮头盖脸降低存在感,他和身边几位霍尔族的长老一样,都穿着庆典上才会穿上的民族服饰。
最里面是领口和袖口装饰着金线绣的卷卷羽毛花纹的白色内搭,内搭外套着一件短短的皮马甲,用两种不同的皮面拼接,后背有抽拉的绳子调整腰身,收束起流畅漂亮的腰肢线条。
最外面则披了一件颜色艳丽的流苏短外套,布料宽松垂坠类似于披肩的款式,红蓝金的浓烈色彩在后背编织出太阳月亮飞鸟的图案。
裤腿规矩地扎在软皮的长靴里,腰间好几条金属和皮革的腰链缠绕,走起来有节奏地一晃一晃,衬得腿很长,屁股很翘,叫人眼睛不自觉要往那上头瞟。
塞维尔的耳朵上是有耳洞的,霍尔族的男人都有耳洞,平时行走在外为了方便他们最多只戴个小小的耳钉,但在重要场合首饰是表示尊重和礼仪的必需品。
塞维尔左耳的耳廓挂上了一排小小的银耳圈,像是一条蛇在他的耳际盘旋缠绕,毒牙钉在耳垂坠下一串流苏,点缀的红石如同伤口渗出的血珠。
他很适合这些鲜艳明亮的颜色,像是褪去伪装羽毛丰美华丽的鸟儿,以至于那双冰冷可怖的兽瞳都被身上的艳色侵蚀,沾染上了某种野性张扬的惑人魅力。
看我啊。
他像是在这么说。
欲拒还迎。
不知检点。
达里安听见自己后槽牙咯吱咯吱地咬紧磨动,他焦躁地看着【自己的】娃娃毫无自觉地展示魅力,那种感觉就像被人偷走了口袋里的糖果,恼火又沮丧得想要跺脚打滚狠狠踢他屁股。
明明是我的。
达里安垂眸掩饰去一瞬间泄露的剧烈情绪波动,嘴唇翕动无声宣泄掉心口蔓延而上的热气。
明明是我的。
脑袋里的熊孩子简直要在地上躺平蹬腿地闹脾气了,又哭又叫得达里安额角一抽一抽地疼。
闭嘴。
闭嘴。领主老爷近来心情很好。
劳伦斯虽然远在建设工地没法实时掌握达里安身边的情报,也从自己送去的公文批复中领会到了达里安的好心情。
好心情的原因他非常清楚,达里安向来不吝于(口头及书面)向别人炫耀自己的漂亮娃娃,是以劳伦斯接到的公文批复里,总有那么两三行要跑题到某位霍尔佣兵身上去。
劳伦斯曾和那位叫做塞维尔霍尔佣兵有过一面之缘,在他把前任执政官送去山里的时候,那次就是塞维尔接了他的生意,印象里是个沉默冷厉的青年。
似乎……不像是很会哄孩子的样子啊。
虽然劳伦斯个人认为领主老爷的性格归类到熊孩子里着实屈才,但也正是因此他才不由得给那位塞维尔先生念了几句祷词。
愿光明护佑这个可怜人。
深呼吸,眨眼,笑。
再抬起头时达里安的表情就没有了半点破绽,他亲昵地对塞维尔伸出手,“好久不见啦,你有没有想我?”
跟达里安朝夕相处了一个多月,塞维尔知道这是明晃晃“要抱”的动作,但这次他是以“霍尔族代表”的身份受邀参加罗勒斯庄园举办的宴会,身边还站着好几位族里的长老,实在不好跟以前那样搂腰托腿地把人抱起来。
所以塞维尔握住了达里安伸过来要抱抱的手,微微弯腰,在公爵老爷满脸猫猫生气的压迫下面不改色,“久疏问候,还请见谅。维尔维德公爵阁下,很高兴见到您身体安康。”
用词生疏客套,但说的是实话。
达里安看起来比他走之前健康了一点,脸上不是那种死气沉沉的惨白色,呼吸听着也没有之前沉重气喘的杂音,仰着头看他时脸颊上似乎还长了一点肉,给少年人增添了几分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活泼气。
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塞维尔眼角扬起柔和的弧度,甜如蜂蜜的金色像是要从他的眼中满盈而出。
达里安鼓了鼓脸颊,像猫儿甩尾巴那样甩掉了塞维尔的手,很大声地“哼”了一声可这也是他闹脾气的极限了,塞维尔无限包容地看着少年气鼓鼓地把他们迎进宴会厅,又礼数周到地向他身边的长老们致以问候。
言辞得体,充分表达尊重而不失领主的立场,加上一张单纯无害的漂亮皮囊,足够博得长老们的初步好感。
当然他们不可能因为第一印象就完全信任达里安,或者说这个良好的第一印象中就包含着“不可小觑”“需要警惕”等因素在里面。
能坐到长老位置的,当年都是部族里最优秀的佣兵,走南闯北腥风血雨里活下来的人物。他们最知道越是看着无害的小白花越有可能藏着剧毒,越是该放松警惕的时候越是要引起重视。
所以你看,多出门长长见识是多么重要的事情,没出过宫殿门的小废物会被执政官哄骗,宅在庄园的贵族们死个执政官就吓破了胆,而见多识广的霍尔族长老们该吃吃该喝喝与达里安谈笑风生,警惕重视不妨碍他们把生意谈得爽快又敞亮。
反正这单生意达里安是诚心诚意要跟他们合作,报酬给的大方条件许诺得优厚,那他们还在意什么达里安是不是带毒的小白花。
又不是要跟他结亲(某长老语)。
一场宴席宾主尽欢,等到马匹备好客人告辞要走的时候,长老们很有眼色地先行撤退,留下塞维尔跟领主老爷单独告别。
他们抵达的时间不算太晚,不过已经有很多人在集市上了。
乡村集市开设的地方是一个村落,支起来的临时帐篷还有木制箱子将贯穿这一整个村落的一条石板大道堵得水泄不通,临近几个村子的人都来了,集市上很是热闹。
迪恩将马车停在了集市的外围,这里同时还停放着牛车和一些拉着干草的板车,下车的时候需要小心一点,地上有许多新鲜的牛粪和马粪。
新鲜粪便的味道让达里安皱了眉随即平复,塞维尔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粪便的味道可比腐烂生蛆的伤口好闻得多。
“先生们,请留意脚下,我们来得有点晚,路上的粪便有点多,晒干以后可都是烧火的好材料啊。”迪恩从马车上跳下来,扫了一眼地上的粪便发出一声感叹。
达里安小心翼翼地走出去,很快走出了这片粪场,屏住的呼吸终于可以松懈一些了。
“这种体验真奇妙。”塞维尔回头看了一眼马车停靠的地方,他在乡村生活方面还算是个新手,看什么都觉得很新奇。
包括这种不怎么美妙并且还充斥着怪异气味的体验。
集市上的人们都是从四面八方赶过来的,这样盛大的集会并不经常会有,通常都是以销售自家生产的农产品为主,为新的一年做准备的农夫们都会选择在乡村集市上用低廉的价格购置到作物种子和幼年家畜。
像达里安和塞维尔这样就是纯粹来闲逛的了。
达里安在上个季度来过一次集市,那时候是为了购买麦种还有雇佣工人,他没有委托经济人来代理而是选择亲力亲为,最终谈出了一个好价钱。
上次来是为了谈生意所以来去匆匆,这次终于有机会好好逛一逛集市。
“法阵比兔子贵。”达里安幽幽地说。
一阵强烈的扑腾声在身后的兔子屋里响起。
布鲁托拖着一只大肥兔子从洞里面出来,兔子在使劲挣扎着蹬后腿。
塞维尔将兔子耳朵揪住,将它提了起来:“终于找到你了,坏家伙。”
布鲁托扯着达里安的裤腿,吱哇叫着讨要珍藏墨水。
“兔子给我,你去给它开一罐金色墨水。”达里安说。
“好的主人。”塞维尔说。
他们两个完成了交接,一个拎着兔,一个捧着貂,往不同的方向走去。
“噢达里安,你今晚是想吃兔子吗,我有个秘密配方。”费奇太太看着扑腾的肥兔子说。
别害怕小东西,我会将你做得很好吃的。
第30章 厨房
肥美的兔子放血扒皮,取出内脏,费奇太太得到了一壳肥美兔肉。
毛绒绒的兔皮挂到一边,鞣制以后可以做成毛绒小钱袋或者攒一攒,攒出一整个坐垫。
“兔子的内脏只有这么一点儿,我想把它们都打成肉泥,然后和牛绞肉一起制成香肠。”费奇太太叉着腰,看着眼前的那一小盆兔内脏说。
“水煮香肠还是煎香肠?”达里安对此完全没有意见。
“水煮。”费奇说。
“说什么傻话,当然是香煎!”费奇太太揪起费奇的耳朵大声说。
一顿饭在客人食不知味地机械填塞下吃完,只有达里安这个衣服上还沾着血的主人吃得开心,开了个夸夸群似的嘴巴全程没停。
他一会赞美诺伯子爵庄园的干酪醇香丝滑,一会又夸赞教会祭田出产的菜蔬爽脆甜美,转而又提起哪一家买到的羊肉生嫩可口,哪一家购入的美酒浓醇醉人。
明明他坐拥着维尔维德最大的庄园之一罗勒斯庄园,干酪也好菜蔬也好不可能没有,但这一桌宴席却仿佛只有调味的罗勒斯蜜产自他自己的庄园,以及加了干贝的浓汤用到了他从帝都带来的海味。
所以他最后总结说:“诸位先生的庄园都很棒呢,一定有很多很好的农民,才能出产这么多美味的食物。”
达里安还说到桌布和餐巾的质感上乘,桌子和椅子多么稳固舒适,这些东西全部采购自属于工匠工会下属的分支工会,物美价廉都是“再好用不过”(达里安语)的好东西。
接着他开始跟几个商人工会聊起他们如何运转来各地货物,东行省产的酒杯晶莹剔透,南行省来的餐盘细腻漂亮,帝都出产的烛台设计精致独特,没有商人们疏通商路,这些就不会出现在此刻的宴会桌上。
滴答,滴答。
是手抖打翻的酒杯,美酒从杯口落下。
也是鲜血顺着浸透的布料蔓延,在地毯上洇开深色的圆点,继而缓缓地,缓缓地,扩散成一片。
肠子从剖开的肚子哗啦啦掉了一地,切断的小指置于餐盘,如一道需要仔细品尝的珍馐。
鲜血的味道肆无忌惮地蔓延至每一个角落,与食物的香气混合成令人眩晕作呕的气味。
“诸位今日胃口不佳呢。”坐在主位的年轻领主说道,浅抿一口杯中的果汁。
他被满桌佳肴充分讨好,脸颊沾着满足的酡红,就连眼底冷冰冰的寒意,都包裹在奶味甜味满盈出的虚幻泡沫里。
“这道煮菜里用的还是您庄园出产的上等干酪。”达里安笑着对身边的诺伯子爵道,“劳伦斯说品质非常好,还请多吃一些。”
反复搅着碗里粘稠奶油的男人猛地惊醒,如同做了一场漫长的荒诞梦,被一盆冷水泼醒而打起寒颤。
诺伯子爵终于反应过来刚刚在他面前发生了什么,他餐盘前的桌布斑驳着湿漉漉的红色,只需要一抬头,就能对上莱文弗纳浑浊空洞的眼睛。
他还活着。
大张着嘴像一条搁浅的鱼,翻白的眼漂浮着絮状的灰,身体内部制造出“嗬嗬”的杂音,时而脱力痉挛地抖动。
此刻诺伯子爵甚至无法把他跟自己最得意的那个侄子联系在一起,脑海中浮现的是他曾狩猎过的鹿,倒地挣扎时也是一般无二的狼狈丑陋。
“他、您……”诺伯子爵混乱地开口,他为今天的宴会模拟过许多种可能,也为身旁这素未谋面的年轻公爵想象过种种面目,但没有一种告诉他会是这样血腥的场面,少年人面带微笑,在濒死之人的痛苦呻吟声中仿若无事的模样,反而给人以虚幻且难以捉摸的扭曲寒意。
疯子。
他不禁这么想。
而少年看着他,脸颊的酒窝甜得像盛了蜜酒,“嗯?您有什么事吗?”
诺伯子爵的眼球转动,他试图在那张精致漂亮的面孔上捕捉癫狂失控的情绪,最终却只沉入那双蓝如静海的眼睛,被漩涡与潮水彻底淹没。
男人机械地摇头,听见自己的声音嘶哑,“我只是有些担心。”这房间里的某种诡异气氛扼住了他的喉咙,他吐出的每个字都要耗尽全身的力气,“担心莱文弗纳突然、突然过世,会不太好。”
他此刻有意摆脱自己跟莱文弗纳的亲戚关系,只强调对方是帝国指派的执政官,达里安是维尔维德的领主,现在领主捅死了执政官,后续稍微处理不好就会成为在座诸位一起死的惨剧。
毕竟领主杀了执政官,往大了说就是叛国,要拖累整块领地被帝国清剿的。
但诺伯子爵不敢明示,达里安动刀子前的任何时候他或许都敢以此威胁领主,可此刻他再清楚不过地意识到身边坐的不是柔弱天真的废物病秧子,是个他妈的一言不合白进红出的疯子。
房间里有十余个属于领主的护卫,面带黔纹明摆着能为达里安去死的奴隶,他甚至没办法让自己多说出半个字。生怕哪里刺激到达里安的神经叫他想起自己也姓诺伯,紧跟着连坐被“肚破肠流”一通。
他们带来的护卫被拦在外面,一进庄园西恩自己的护卫就上前接替了他们的工作,虽然不甘心但他不得不承认,在座唯一有把握能暴力脱身的只有安达西大法师。
他都开始不由自主地恐惧起今天喝下的酒吃下的菜,是否含着要他们性命的毒药。
“啊,劳烦您担心了。”达里安自然而然地将诺伯子爵的话理解为对自己的关心,“我跟莱文弗纳先生约定好了。”他认认真真地说出十足孩子气的发言,“拉过钩所以要好好遵守,不然就是坏孩子呢。”
他是认真的。
就是因为他认真地认同了这个逻辑,才更加的、更加的可怕。
小孩子特有的逻辑,没有善恶也没有黑白,又过分黑白分明善恶相隔,所以他根本没有“残忍”“适度”“罪恶”的概念,哪怕杀了人也理直气壮到不会产生任何“杀了人”的意识。
约好了。
所以必须履行。
“而且我来之前陛下应允过我,一个执政官的话没什么妨碍。”达里安接着道,真情实感地宽慰着关心他的诺伯子爵,“陛下说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只要不生气不劳累,不多生病就行。”
达里安没有说这是他如何从自己便宜父亲嘴里骗到的承诺,那位本来大概没准备给他这么多会招惹注目的特权,可他的两个儿子争着给了达里安离别礼物,他也没法对着那双满是惶恐的蓝眼睛说不。
面对便宜哥哥们都表现得坚强无比的小儿子,唯独面对他这个父亲时流露出脆弱不安的一面,明明心里面胆小害怕得不行,还在强露笑颜想要安慰即将送他离去的老父亲。
当了几十年皇帝他当然看得出达里安是装的,但装得越好,不正代表着他越需要帮助,这孩子正在向他这个强者伸出求助的手吗?
从出生到现在,路西还是第一次去那么远的地方。
独自一人,周遭群狼环伺。“唉……”年轻的领主遵循礼仪留下了杯中的最后一口果汁,轻轻放下酒杯,“这么多的好东西,我一个都不想少。”
“莱文弗纳先生饿死了我的农民,我就再也吃不到这么好的食物了。”
“我还听说,他想要多收税,那交不起税的工匠和商人就要变成奴隶了。”少年不满地皱着眉,大肆抱怨着,“要是给我干活的工匠成了奴隶,以后谁给我编织桌布,制作桌椅?啊,还有我的床,我想换一张新的床,想要一个舒服的躺椅,难道要我还要去找奴隶的主人协商?”
“而且商人呢,商人变成奴隶了难道他来给我买卖商品?我可不要穿这里的糟糕布料用那些难看的茶具餐具!”
他越说越激动,大有在宴会上发表题为【执政官这事儿干得多糟心】的演讲的架势,并且不接受任何反对意见。
“所以啊,你们知道莱文弗纳先生多么、多么让我生气了吧!”
达里安盯着每个客人的眼睛看,直到他们僵硬地点头表示赞同,干巴巴地开口附和。
“对吧。”达里安满意地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最后看向濒死的莱文弗纳,“我想您也是这么想的?”
莱文弗纳直到现在也没死,得益于他早年努力修炼的顽强生命力,配合达里安盛情邀请伊莱诺主祭为他加持的光明祈祷,和浇在他肚子伤口的昂贵恢复药剂。
说好的,要野兽分食而死。
达里安就绝不会让他死于开膛破腹。
莱文弗纳宁肯达里安不要这么遵守承诺,一刀给他个痛快。此刻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对他莫大的折磨,每一次呼吸疼痛都在灼烧他的神经,他甚至无法哀嚎惨叫无法打滚挣扎,痛苦在他体内无限次地叠加发酵。
当他被交给那几个银发的霍尔佣兵,丢进霍尔驻地后的山林时,他无比地期盼着野兽快点、再快点出现,一口咬断他的脖子也好吃掉他的心脏也好,让他快点、再快点地解脱。
宴会结束时,达里安终于放过了客人们脆弱的神经,提起自己抵达维尔维德前就想好的正经事。
“劳伦斯?”他询问地看向自己的管家先生,劳伦斯正在安排护卫把使用完毕的莱文弗纳先生送去山林里,又叫侍从收拾宴会厅。
劳伦斯躬身,一张嘴嗓音干涩,险些失礼地咳嗽出声。他终于明白了卢瑟斯殿下的说明手册里“情绪不太稳定”“不合心意就要闹”是个什么含义,但请原谅他没有卢瑟斯殿下同款滤镜,面对满地血还能笑着说出“路西还是个小孩子嘛”的宠溺之词。
作为同样亲眼看到达里安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场面的目击者,他的脑袋那时告诉他应该走上去接过刀别让达里安弄脏手才是最优解,但他的身体动弹不得冷汗直冒,被达里安身上散发出的愉快情绪纠缠着难以呼吸。
这根本就不需要他提前铺路,反而自己做得太多,可能也会变成“野兽分食”的那个。
“会议室已经布置好了。”他低声道。
“嗯嗯,我就知道劳伦斯很能干。”达里安·夸夸群群主说道,又站起来邀请还有些魂不守舍的客人们,“既然时间还早,我们开个会吧。”
是的,开会。
执政官可是给达里安捅了那么大(比划)的篓子,达里安一个没能力的小废物,当然只能邀请在座诸位老爷们一起开会,商讨如何解决这些问题了。
他没追究莱文弗纳从他那里拿走的一大笔钱去了哪里,也没抓着莱文弗纳跟谁一伙这样的问题不放。这些事情如同秃头脑袋上的虱子,又没用,又会让大家都面子难看,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但他没说这件事,莱文弗纳也就不知道他垂头丧气,所有人却知晓他是故意没说。
达里安像是试图辩解自己为什么没说:“因为买的不多,东行省又远,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送到,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骗了。所以我知道诸位先生愿意卖出存粮才特别开心,没想到是莱文弗纳先生在骗我……”
他耷拉着眉眼,沮丧无比的样子,“这个冬天大家都不好过,现在这个情况……就、我也不好意思让大家白白拿出存粮,要不然我还是给陛下写封信,本来我也经常写信回去……一点粮食应该是可以要来的。”
“不!”诺伯子爵想也不想地开口,他已经看透这个新领主了,这根本就是个披着无辜外皮的恶毒疯子,不择手段的残忍熊孩子任由熊孩子撒泼,他们损失的只是一个执政官,一切还可以徐徐图之,可要是引来了熊孩子背后撑腰的熊大人,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而且达里安可是【经常】写信回去,他们无法确定达里安之前有没有写过信又写了些什么。那些本来应该在达里安一来就谒见拜访的礼节半点没有,还要达里安亲自写信请他们赴宴才得以见面的僭越张狂,或许在那位陛下眼中,就应该被开膛破肚野兽分食而死。
那么他们这些活该被处死的失礼之人中,伊莱诺主祭属于光明教会,安达西大法师有实力和魔法研究背书,只有他……也只可能是他,会被拎出来杀鸡儆猴。
诺伯子爵的后背不知不觉被冷汗浸透,他强撑着露出个笑脸,“我们很愿意拿出粮食救济平民,这是积善德的好事,光明神会看在眼里,赐予我们福报的。”
莱文弗纳的那笔钱……看来得连本带利地吐出来了。子民,也生活在我的土地上,我救济他们就是救济我自己的土地,而且您还额外买了粮食给我们,反倒是我们在占便宜哩。”
“是呀!您真是太慷慨了!”诺伯子爵的附庸们不明就里,但还是开口道,“我们都要感谢您才是!”
他们有些不情愿,虽然说用莱文弗纳那边拿来的钱折成粮食再喂给下头的平民,他们算下来不亏不赚,但进了库房的钱就是自己的,怎么都觉得心头滴血。
达里安被他们直白地捧了一通,懵懵地说:“原来是这样啊……”
庄园主们赶忙点头,又纷纷要自己承包自己的庄园,救济自己土地上的平民,拍胸脯保证这个冬天不会有人冻死饿死,维尔维德土地上每个人都赞颂领主老爷的仁慈慷慨。
“这这、这真是,”达里安脸颊泛红连连摆手,嘴里却是固执得叫人吐血,“我还是觉得太亏待诸位了,是我轻信了莱文弗纳先生,责任还是我来……”他咬了咬下唇,期期艾艾道,“不是说莱文弗纳先生涨了税吗,那明年我就不收涨的税了,当做我买粮食的钱,诸位看可以吗?”
可以吗……他们能说不可以吗?
那笔多涨的税本来都不该让达里安知道,就是他们偷偷涨了再自己交给自己的东西。
达里安知道,他没说破。
所以他们只能跟着点头,假装达里安的表演天衣无缝。
达里安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又道:“那……这些粮食可不可以都放在我这边,由我安排怎么处理。维尔维德是我的领地,我肯定不会像莱文弗纳先生那样,要是不肯相信我,我们可以拉钩发誓。”
从达里安嘴里说出“拉钩”这个词就叫人十足害怕了,眼前仿佛还能看到肠子流了一地的血腥场面,他的话音未落就立刻被接起后续,大家争先恐后地表示自己非常相信他,愿意把粮食交给他处置安排。
不提拉钩,什么都好说。
缇娜的到来造成了一片大混乱。
隔壁栅栏的兔子全都钻回了小木屋里,小母鸡们浑身发抖挤在一起。
“它们好像,有点怕我啊哈哈哈……”缇娜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她只好哈哈大笑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弱小的动物对危险生物的气息格外敏感,缇娜的狼人味被它们闻到了。
他们没有在这多待,免得狼人的气息将这些小东西们都吓死。
逛了两圈以后,达里安干脆带缇娜去厨房,让她和费奇太太交流一下厨艺,那决定今天的午饭吃些什么。
缇娜一走进厨房,就立刻爆发出一声尖叫:“天呐!这里怎么会有老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