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扶暄在鸿拟属于生面孔,究竟适应得如何,是否符合内部企望,这在大众看来均是未知数。
去年匆匆上任时,有关他的讨论量不少,后来版本质量有目共睹,可以证明团队状态高走,唱衰的声音逐渐消散,但依旧会有一些猜疑。
毕竟开发组保密严格,旁人看不到工作室是怎样运转,两边向来隔着信息屏障。
近期突破是否有楚扶暄的功劳,他在其中算不算核心,关于新的主策划,还留着太多问题让人好奇。
被祁应竹一开口,这些都不用再犹豫,话里话外充满了重视和认可。
除此之外,祁应竹措辞没讲条条框框,语气和字词非常外放,说完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现场氛围烘托得兴奋和憧憬,玩家有了一颗定心丸,而业内的同僚则多出几分恍惚。
他们与祁应竹打过交道,对方沉静缜密,以往总是八风不动。
然而聚焦当下场面,祁应竹稀罕地敛着笑意,言语又令人始料不及,媒体立即眼尖手快地记录了素材。
他趁机抬了楚扶暄一手,这份用意昭然若揭,主持心领神会,将重心围绕在旁边的主角身上。
“Spruce,原来你是Raven面试进来的啊。”主持道,“你到鸿拟之后有什么新的感触可以分享吗?”
被那么多人望着,楚扶暄克制地扯回视线,没有继续看向祁应竹。
“嗯,我算被他带回国的吧。”楚扶暄弯起眼睫。
“组里的工业管线很成熟,也是我们长期可以保持产能的原因,大家也一直在持续学习,跟着游戏不断迭代和完善。”
他在职场上并不圆滑,但大事上从来不掉链子,一言一行得心应手。
后续有玩家被抽中,提及楚扶暄前后负责的项目有风格差异,询问他有没有遇到转型瓶颈。
楚扶暄从专业上解答了困惑,再说起创造的意识不设边界,磨合过程没有困难值得迷茫。
大多数人更换工作环境,多少会犯一阵水土不服,他这段话说得有一些骄纵。
不过事实就是如此,他在业务上谈不上烦扰,进去不久便主动地发挥了作用,很快受到信任成为主心骨。
媒体问到最大的难题是什么,楚扶暄歪过脑袋,说工作室规模太大,记人名花了好一番工夫。
“我靠,有些傲啊。”祁应竹听到附近惊叹。
“哪个搞游戏设计的没点个性?正常,他讲起来底气还很足。”
“话说他原来做的是什么,我没了解过,看上去两款都挺厉害的,居然到现在才宣传这号人物么?”
偌大的展馆内座无虚席,楚扶暄站在中央,被全场目光一错不错地关注着。
这些年周旋在写字大楼里,鲜少应对如此鼓噪和热闹的场面,他其实或多或少有些不习惯。
楚扶暄配合随机互动,能够保持沉静自如已经难得,暗地里完全不打怵那不可能。
他做好了问题刁难的准备,不料开头便冒出熟悉的身影,使得他不可思议之余,矛盾地生出一股安稳感。
如此,楚扶暄有了一些底气,举手投足愈发自信和流畅。
不少观众在网络活跃,活动还没散场,便陆续有录像和照片传到玩家圈子里。
之前有人透露风声,说楚扶暄很讨喜,却被群起而攻之,如今那些质疑纷纷收了声。
[草,就是这个帅哥骗了我的钱?这么说出去变得好合理!]
[《燎夜》你们瞒着我藏了什么好东西,官博记得发Spruce高清图,保你今年的热度KPI达标。]
[制作人留守在沪,开直播打排位了,大家问主策划有没有对象,他笑了一声是什么态度???]
[有弹幕跟他通风报信,说Raven很享受他们组的成果,他也是欠嗖嗖在那里笑,愣是没有说话。]
[刚才点评了,他说自己从简历堆里挖出的Spruce,让Raven看爽了记得说谢谢。]
[贵公司的同事关系正经吗?怎么好像有猫腻,你们上班还卖腐啊?]
[据说Raven结婚了,和家属感情很好,大家打住,别往这个方向聊。]
众所周知,策划鲜少可以保全名誉,尤其是热门游戏受众太广,很难让所有人如意。
可他在岗位上是否专业和用心,玩家其实体会得到,楚扶暄付出的时间和精力无需被目睹,也能够跨过空间的界限获得感知。
工作手腕过硬,外加他的长相亮眼,大家说说笑笑颇有好感。
另外一边,主办方找到祁应竹,关心他要不要去休息。
周围知道了他的身份,一个两个伸长脖子,祁应竹不希望喧宾夺主,换到后台去等楚扶暄结束。
楚扶暄太受欢迎,效果推到新的高度,现场流程为此调整,不得不延长了十多分钟。
待到一切结束,楚扶暄被领进休息室,推门就看到祁应竹坐在沙发上。
“你不是在成都吗,为什么跑到了这边?”他凑过去。
楚扶暄朝祁应竹走了几步,再记起工作人员在场,堪堪地止住步伐,两只手局促地揣到口袋里。
“那边没什么事,运营非要塞我门票,我顺便过来逛一圈。”祁应竹睁眼说瞎话。
过了会儿,本地的同事走进这间屋子,祝贺楚扶暄圆满完成了任务。
既然祁应竹也在,他们说晚上订好饭店,请他们一块儿来吃川菜。
楚扶暄反正是周二回工作室,这会儿任由安排,但他怕祁应竹行程太紧,扭过头去瞧了一眼。
“我明天下午的航班,今天住在这边,那打扰你们了。”祁应竹说。
一同坐商务车离开,同事们叽叽喳喳,好奇楚扶暄看没看网络消息。
楚扶暄鲜少注意这些,然后收到许多的截图。
有些在交流他的手腕和形象,还有些不免发散,津津有味探讨他的感情八卦。
“Spruce有没有恋爱,要不说一下你偏爱的类型?”同事打趣。
有人思索:“我记得他是单身主义,听别的策划说过,各位散了吧,他这方面不太热衷。”
“估计他比较挑剔,也不是完全没心思,总归有一些爱情火花。”
楚扶暄有些磕绊,搪塞道:“每天那么忙,哪能琢磨那么多。”
同事道:“完全没谈过?大家又不审判你,你摸着良心讲话。”
被祁应竹旁观着,楚扶暄硬着头皮说:“骗你们干嘛。”
“怎么那么清纯。”同事调侃,“既然你没有桃花债,难道初吻都留着。”
楚扶暄被问得一怔,有些狼狈和仓促,没敢去看祁应竹。
他慌乱地别开头:“噢,那、那怎么了,不就是交换口水吗?”
作者有话要说:
你不同意,你老公自会偷吃(x)
本来想这章一口气推到关键章,有些情节需要打磨实在来不及了,但大家应该想看更新,所以先多少发多少(跪下
第82章 晚风沉醉
楚扶暄说得潇洒,似乎不沾染红尘俗事,也不屑于被小情小爱绊住。
实则在祁应竹的目光下,他勉强对付着,胸腔下的心跳越来越快,唯有他一个人知晓。
见楚扶暄那么轻描淡写,其余人被轻易唬住,感慨他不解风情,全然没有开窍。
有的拿他取笑,说他这样的最被青睐,却从来没有流入市场,丘比特到底会不会办事,为什么没人赚到这一口?
“好男人本来就不流通,Spruce如果乐意谈,肯定早八百年被下手绑住。”
“Raven正好是典型案例,要么做铁板,谁踢谁骨折,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一下子领好结婚证。”
闻言,楚扶暄盯着窗外不吱声,而祁应竹慢悠悠地接过话茬。
“绑得是紧,他看我第一眼就能赖上。”他道,“不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听到这种叹息声,大家不禁转移注意力,楚扶暄可以从围追堵截里喘口气。
被打听缘由,祁应竹抱着胳膊,提到他对象另有信仰,刚认识便宣扬恋爱是互相浪费时间。
“和Spruce走一条路线,说法和脾气都差不多。”同事揣摩。
祁应竹语气很淡:“是啊,我听到这些都心寒,会记起我家那位把我忽悠去盖章,办完就甩甩手放在一边了。”
楚扶暄感觉他夹枪带棒,不禁缩了缩肩膀。
同事不了解前因后果,怜悯道:“好凄惨,老板,请问你不会婚姻危机吧?”
楚扶暄有苦没处说,明明自己才是最危险的好不好?!
祁应竹笑了下:“那倒没,他也有负责的地方。”
“打理家务,照顾两边长辈?难道说他工资比你更高?”同事疑问。
楚扶暄:“……”
他沉默地反思,以上提到的一样没有做到过。
可楚扶暄没来得及痛定思痛,祁应竹便做出了答复。
“他可以注意我的心情,闹了别扭懂得沟通,父母面前愿意护着我,工作上总是很努力。”
这么说着,他补充:“万一我改天失业,还能指望他来养,他应该不会把我丢出门。”
祁应竹讲的虽然是细枝末节,但处处能映衬相处好坏,虽然他们跌跌撞撞,但可以交流和扶持,也有一定的信任。
听着同事们的嬉笑声,楚扶暄在角落坐立不安,再飞快地瞥了祁应竹一眼。
两人对上视线,他转而埋着头,捏住手机缓缓打字:[祁应竹,你笑什么?]
祁应竹:[笑他们八卦又没经验,打的比方那么清汤寡水。]
祁应竹:[老婆在家就做这点?]
楚扶暄困惑地顿了下,再突然反应过来,羞愤地巴不得跳车逃走。
他回击:[少来耍流氓,你老婆想散伙,今晚别来我酒店蹭床。]
祁应竹套话:[你住在哪一间,劳烦告知下,省得我不小心进来。]
楚扶暄:“……”
要不要脸?他感到匪夷所思,随即切出了聊天框。
在他身旁,同事说:“你肯定背着大家有小秘密,和谁偷偷聊得那么热闹,坐车也要争分夺秒?”
楚扶暄懊恼地说:“刚才捅到了盘丝洞,急着撇清关系呢。”
同事愈发叹息“按你的资历,遇到妖精怎么玩得过。”
楚扶暄:“…………”
他不服气地意图辩驳,可惜早一步被他们知道经历单薄,已经失去了抗争的余地。
“你捂着不肯说,原来喜欢奔放的啊?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有人调笑。
楚扶暄连忙否认:“我喜欢斯文和稳重一点,理想上最好够包容,但不可以温吞。”
话音落下,他发觉自己没忍住,后悔地咬了咬唇畔。
同事敏锐:“等等,谁说自己不谈来着?”
“偶尔会有念头啊。”楚扶暄绞着手指,“一个人下班回到家,你们能憋着不去想?”
“要的就是坦诚。”同事赞赏,“所以你二选一,精致和英气要哪款?”
尚且没有到饭店坐下,楚扶暄莫名其妙开始点菜:“英气。”
“弟弟更好还是年上更好,你觉得什么特质最迷人?”
来鸿拟待了那么久,他没再避讳性取向,平时不刻意聊起,但被提到也不模棱两可。
大家对这些心知肚明,没有流露过排斥,当下七嘴八舌,问他身材和五官有什么标准。
开了这么个头,接下来很难及时打住,楚扶暄差一点被大家扒干净。
交代到最后,同事言简意赅地总结:“不就Daddy系嘛,磨蹭到现在才讲。”9午②⑴六灵二吧三
“没有很挑剔,顶多又能做饭熨衣服,又有事业证明个人价值,又懂得陪你从酱油聊到哲学,哪怕糊成像素也能被认出很酷,顺带支持你保留单身身份。”
“放心,地球上那么多生物,应该有六边形战士可以符合条件。”
楚扶暄压根没被安慰,挤在车上倍感抓狂。
“你揉着太阳穴在盘算什么,我单说审美,没有指代任何人!”他嚷嚷。
一个姑娘说:“扶暄老师,描述得那么精确,差点用素描画出来了,真的没有揣着参考做比划?”
“没什么指代,都是马赛克。”楚扶暄努力摘干净,“我脑海里播放的页面没有人脸。”
“我发现Raven躲在后面一个劲地闷笑。”另外有人说,“Spruce别聊了,总经理能被你逗死。”
楚扶暄猛然回过神,不知道强调给谁听:“我随便讲两句而已,有雷同的不代表能看对眼。”
“还雷同?你抖一抖可以甩出八百行要求,胳膊腿能类似的都至少一八五,有那么容易出巧合么?”同事说。
楚扶暄被不知情群众拆台,气得磨了磨后槽牙,靠着车窗扮做生性忧郁寡言。
旁边则是交头接耳,一群人语重心长地数落着。
“实不相瞒,我最开始挖你的信息,有考虑过给你当介绍,让我朋友沾点光,但那么一大段让我消化不良了。”
楚扶暄:?
“如果换个人来胡说八道,我一定会严肃批评他别做梦,唉,但你这么玩的话也行吧。”
楚扶暄:??
“我也打算牵红线,横竖他明天没事,正好和我兄弟见一面,可兄弟没那么居家,突然有些拿不出手。”
楚扶暄:???
他诧异:“我正儿八经出差,当地的一个两个要做媒?你们不怕我是渣男?”
“真犯了事才算得上渣男。”旁人道,“你都不允许交换口水,撑死了是一棵铁树。”
川渝文化随性通达,两方过招了一个来回,楚扶暄决定摇起白旗,心里念着强宾不压主。
晚上其乐融融地吃过饭,本来由这次的负责人请客,但祁应竹提前结了账。
如此填饱肚子,大家准备送楚扶暄去酒店,不忘打听祁应竹订在哪里落脚。
“赶过来没顾得上安顿,方便的话和楚主管一起吧,省得你们再帮忙绕路。”祁应竹说。
其余人纷纷感慨老板的贴心,再看向楚扶暄,认为其中不会有哪里有负累。
一时间没狠心拒绝,楚扶暄为此付出了代价,被大家助纣为虐推进了火坑。
同事们待客周到,一边循着导航送他们去休息,一边聊起周围有不少商圈和景点,推荐他俩有空可以到附近逛逛。
与他们告别后,楚扶暄与祁应竹大眼瞪小眼,发觉对方没打算另外开房。
胆大包天,他在心里谴责,却没有将人撂下,领着祁应竹来到自己房间。
“跟你一块儿来的没住这里?”祁应竹问。
“他爷爷奶奶家在这边,一收场就自己打车走了,估计有好菜好饭伺候着。”楚扶暄说。
说完,他忽地神色一滞。
楚扶暄想到祁应竹从小和奶奶生活在这一带,只是山川依旧连绵,如今没他归属的地方。
先前光是听到转述没多少实感,这时候同在旧日的土地上,能真切地明白祁应竹为什么再也没回来。
故乡已经没有他的家人,徒留一片风景有什么意义呢?
思及此,他瞥向祁应竹,生硬地打岔:“秘书说你最近连轴转,去成都也够呛,为什么多留了一天?”
“你难得到这边,总不能放你独自打转。”祁应竹说。
楚扶暄意外地顿了下,再听祁应竹说:“其实我家隔得挺远,但有时候学校组织春秋游,我也会被带着过来,当导游大概没什么问题。”
“所以你想陪我出去玩?”楚扶暄确认。
祁应竹说:“嗯,但可以分享的好像不多,你如果没兴趣,我就待在酒店远程办公。”
要是祁应竹不来,楚扶暄多半也打算闷屋内里,这会儿却为此变了主意。
“我有啊。”他说,“明天几点起床,闹钟一响就出发。”
楚扶暄累了一整天,怎么可能喊他早起,终究是临近中午开始洗漱更衣。
迟迟地打开手机,家庭群有几条未读消息。
楚禹:[儿子,26岁快乐。]
[有寿星的喜气,我清早钓到了12大鱼,比你刚生下来的时候重些/咧嘴笑。]
郑彦仪:[发的红包收一下。]
楚扶暄过得稀里糊涂,收到他们的祝福,若有所觉今天是自己生日。
脱离父母的庇护以来,他鲜少注重仪式感,辗转在海外冷暖自知。
身边人来人往步履匆忙,也难有人留意这些,但两位家长年复一年会庆祝这个日子。
他垂下眼眸,在群里道了谢,再回郑彦仪一份红包。
然后楚扶暄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奇怪地想,你都二十六岁了,跟十八岁比起来变了好多。
可这么多变化里,有哪些是当初向往的样子?那会儿的他若能看到现在,内心会是什么感受?
发觉思绪有些飘忽,他深吸一口气,连忙打住了发散,手忙脚乱地擦干脸。
出门已经是午后,好在他们行程松散,走走停停无意走遍这座城市。
幸亏祁应竹没安排太多,楚扶暄这辈子没爬过那么多楼梯,半途便哼唧着说腿软没力气。
“你说想看观景台,貌似还有一半的路。”祁应竹提醒。
楚扶暄坐在台阶边缘:“让我丢脸吧,你就把我扔在路边。”
祁应竹微微弯下腰,拿起冰镇的矿泉水,贴了下他发红的脸颊,继而他蹙起眉,躲闪着往后仰去。
“都乐意这样了,我去给你买一根拐杖?”祁应竹说。
楚扶暄无声地说,哪有寿星要驻拐,好端端的日子多不吉利啊?
然而他没挑明,常年习惯了独立使他选择隐藏,不想给祁应竹增添私人困扰。
祁应竹会不会知道今天有一点特殊?楚扶暄有片刻的起疑,不过很快打消了猜测。
毕竟他俩没交流过这些,额外提及也累赘,自己犯不着那么大排场。
楚扶暄抬起眼,暗落落地抗议:“不要,那我俩在一块儿,被你这么对比,我得是什么形象。”
以两人规划的路线,他们走上这道坡,然后一路向前,便会到长江沿岸,期间没有迂回往返。
瞧着楚扶暄魂不附体,祁应竹笑了声:“好吧。”
楚扶暄撇撇嘴,正打算说什么,却见祁应竹伸出手:“别坐着,大家走来走去的多脏。”
这人怎么有点挑三拣四,楚扶暄生气:“我无所谓,没那么金贵。”
“你快点走你自己的,帮忙拍几张照当是我逛过了。”他道,“反正一家人一个样。”
“那算我有关系。”祁应竹说,“起来,你家属背你,别被他们没当心踩着。”
话音落下,楚扶暄不可思议,颇有拘束地要推拒。
意识到祁应竹没和他开玩笑,他吃惊:“被看到怎么办,他们以为我是什么……”
“是我祖宗。”祁应竹打断道,“你觉得比起坐路边,这样子更丢脸一点?”
楚扶暄不假思索地表达了肯定,紧接着,祁应竹嗤道:“你把脸埋我肩膀上,反正别人也瞧不见,就我的形象比较糟糕。”
给总经理的颜面泼脏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而且这里被太阳晒着,压根不是什么可以歇息的场所。
楚扶暄态度挣扎着,流露出一丝动摇,随即半推半就地被背起来。
太古怪了,他心里尖叫,确实大半张脸都藏到祁应竹肩头。
幸亏这边人流寥寥,他们沿着小径往上,没有惹来多少瞩目。
过了一会儿,楚扶暄逐渐放松,单手圈着祁应竹的脖颈,好奇地开始东张西望。
他们不紧不慢地顺着山路游逛,继而楚扶暄晃了晃小腿,说祁应竹的手机在来电振动。
“左边口袋,帮我看一下。”祁应竹说。
楚扶暄摸索着:“虚拟号。”
祁应竹说:“估计有快递,替我接了也不要紧,你听一下是不是?”
楚扶暄接通来电,听到对方有一些口音,努力地辨认片刻,似乎祁应竹点了预约派送。
“咦,你有外卖?”他疑问,“他说单子有点多,骑手送不过来,可能得推迟点。”
祁应竹稍加一顿:“知道了。”
“你买的什么啊,我们晚上不是选好餐厅了吗?”楚扶暄好奇。
祁应竹说:“轮椅。”
楚扶暄已经恢复不少,作势要迅速下来,还朝祁应竹蹦蹦跳跳,示意自己用不上那种东西。
晚饭是楚扶暄想吃的料理,白天翻山越岭,他已经筋疲力尽,握着筷子都有些抖。
所以他没注意到大堂经理的欲言又止,以及祁应竹再三观察腕表,还催对方去机场候着。
祁应竹买了最晚的航班,这会儿行程不是很紧,难得在店门口磨磨蹭蹭。
蛛丝马迹得那么明显,楚扶暄再迟钝也该瞧出端倪了。
只是他刚要询问,便见到有外卖员提着保温袋,风急火燎地询问哪位是祁先生。
楚扶暄潜意识地循声望去,继而意外得凝固在原地。
哪里有所谓的轮椅?这位祁先生订的是蛋糕!
“你心急要送我,包厢里拦都拦不住。”祁应竹说。
楚扶暄登时一言不发,有些晃神地打量着保温袋,好像在审视某种很陌生的东西。
“不过今天你最大,想做什么都对。”祁应竹说,“能不能让我先祝你生日快乐?”
楚扶暄走神半晌,颤了颤眼睫:“你怎么会知道?”
“结婚的时候看过你身份证,那会儿没记住,印象是在九月底。”祁应竹道。
“所以我上个月一过,看了你的入职合同,上面有你的信息。”
紧接着,经理牵着一只卡通人偶出来,里面的演员很机灵,朝楚扶暄做了个飞吻。
经理看楚扶暄惊讶,解释祁应竹原先想请人偶送蛋糕,不料配送的节点出了一些差错。
楚扶暄看向祁应竹:“你能不能帮我端?”
祁应竹说:“想到哪里许愿,听你的指挥。”
楚扶暄这些年总是形单影只,现在也不想被众星拱月,但如果是祁应竹出现,那他觉得可以接受。
他没犹豫,拉着祁应竹去外面,走之前人偶依依不舍地挥手,仿佛有一些受到冷落。
对此,楚扶暄没有停留,但牵过人偶毛茸茸的右手,很风度地往上亲了一下。
“我还没好好到江边吹风呢。”他转头道,“店的后面就是,但蜡烛会不会点不起来?”
祁应竹示意他别顾虑:“不会,我帮火苗挡着。”
后面有一片河堤,他们稳稳当当地坐在上面,祁应竹点好蜡烛,但不太会唱庆祝歌曲。
楚扶暄不介意他这点笨拙,当下天色已经很晚了,一簇微光映着彼此的脸庞,令他们的身影格外亲昵和煽情。
生疏地闭目片刻,楚扶暄心想,可以有什么愿望,惯例是不是只能许三个?
第一个,肯定是家里身体健康。
第二个,能否不死心地再肖想一遍,执着的泡影也可以得偿所愿。
他有些纠结最后的名额,究竟是自己攒到数额尽快离职,还是要与身边人息息相关?
晃神的片刻,楚扶暄感觉他不是很盼望离开了。
他面试鸿拟说得那么期待,其实原因很现实,他们开的薪水够高,足以让他提前赚够存款,从此不需要为生计奔波在格子间里。
他比众人所以为的更向往自由,然而感受着火苗的温度,他好像没自己以为的那么坚定。
因为无法控制地多出了感情吗?
说来好笑,他这方面的想象力颇有限制,以往尝试过代入红男绿女缠绵悱恻,便贫瘠又滑稽地构思出一团马赛克。
楚扶暄不认为他容易动心,可他再度思绪松动时,遐想的画面有了另一位主角,现在每一处线条都清晰。
几乎是看清的瞬间,他心虚地睁开了眼,然后没有扭过头核对。
“双手合十纠结了那么久,你是不是列了一串清单?”祁应竹说。
楚扶暄虔诚地说:“哪敢这么贪心。”
语罢,他接过蛋糕盘,小心翼翼地吹灭了蜡烛。
他们被月色笼罩,却一时间都没动作,楚扶暄用余光去瞧着祁应竹,而对方明目张胆地凝望他。
“昨天,你说的都是真话么。”祁应竹问。
与之肩并着肩,楚扶暄捧住蛋糕,鼻尖萦绕一股香甜。
“你讲的是哪个,昨天被他们问了那么多,我应该有瞎扯不少,你怎么没来帮忙解围。”
祁应竹说:“怪我比他们更想知道你偏爱谁。”
楚扶暄说:“被诊断了没有桃花债,我的归类是一棵铁树。”
听到他支支吾吾的声音,祁应竹笑起来:“你的那些答案,大部分没有乱讲,除了有的不好意思承认。”
祁应竹注视他的眼神并不凌厉,楚扶暄却怀疑自己从里到外被看透。
他含糊地说:“没有啊,我哪里需要难为情,初吻?这个是别人开玩笑,我刚刚还亲过那只玩偶。”
“所以我会嫉妒它。”祁应竹答复,“但是它不算,人和人、嘴唇和嘴唇的才是。”
楚扶暄支支吾吾:“那就是留着,谁平白无故的纠结这些?”
“可我有在想。”祁应竹慢条斯理道。
“之前没有心仪的选择,小芽,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想过愿意和谁一起吗?”
楚扶暄恍若如梦初醒,在温柔的晚风里,意识到了某种紧急的信号。
然而他没有后退。
或许是江边的天气太好,使得他沉浸在夜幕下。
或许是暑气散去,四周蝉鸣却嘈杂不休,仿佛在为他们遮挡,使得他不知不觉忘记边界。
又或许是手上的蛋糕妨碍、发烫的脸颊干扰,总之楚扶暄如同被摁下定格,顺从地没有推开祁应竹。
楚扶暄感受到唇边柔软的触感,与奶油不一样,却更有引他错乱的诱惑力。
虚拟与现实交织在一起,楚扶暄差点没有勇气去分辨。
祁应竹在吻他。
第83章 内心余震
被慢慢靠近的时候,两人将贴未贴之际,楚扶暄情不自禁闭上了眼。
这相当于一种羞赧的默许,他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几乎是瞬间屏住了呼吸。
楚扶暄从脖颈到指尖都绷紧,这时候不懂怎么做才合适,察觉到祁应竹覆过来,任由对方试探、摸索乃至品尝。
先是唇角被蜻蜓点水地碰了碰,湿润又轻和,带着体温晕开一团,惹得他更加不知所措。
楚扶暄快要因此战栗,那抹温度却没有撤去,反而持续上升和深入。
自己应该睁开眼睛,还是后仰一些?他有顷刻的走神,但这很快被发现,随即再也没办法分心。
祁应竹半是磨半是抿,咬了下他的嘴唇。
即使力道不轻不重,克制地徐徐诱导着,但楚扶暄已经慌张地乱了节奏,不得不聚焦专注一处。
他们并排坐在偏僻的堤岸上,侧过头互相拢在一起,修长的脖颈交缠着,连带唇齿之间细微的动静也难分彼此。
远处有重峦叠嶂,江面波光粼粼,泛着朦胧的月色,山与水替他们埋下这个秘密。
楚扶暄太青涩,眼前发展到底来得突然,其实有些被吓住,继而觉察到有舌尖抵在他的牙齿前,单薄的后腰都弓了起来。
饶是这样,他却依旧没有反抗,单单是惶惑着,僵硬的胳膊端住蛋糕搁置膝头,整个人幅度很小地略微吸气。
此时此刻,楚扶暄没准备好,可祁应竹已经做什么都可以。
耳廓时不时拂过一阵气息,逐渐从压抑变得局促,楚扶暄若有所感,以为对方会更进一步的时候。
然而,就在他暗暗调整放松的时候,祁应竹小心翼翼地松开了他。
楚扶暄久梦乍回,空白的表情变得复杂,匆匆抬起手背,惊魂未定擦了下嘴角。
尽管祁应竹攻势再三放缓,但是他皮肤太细,摩挲片刻便会发红,加上肤色白皙,视觉上被衬得更明显。
除此之外,楚扶暄的脸颊像是要烧起来了,哪怕努力埋下脸,也没有办法掩饰丝毫。
一时间,他怯怯地没有吱声,收起了以往的张扬和伶俐,好像被这段插曲弄得有些蒙。
祁应竹说:“刚才咬的有点重,你疼不疼?”
楚扶暄起初打算摇头,又觉得对方也没讲客气,转而迟疑地点了点脑袋。
他这么做完,祁应竹啄了下他的额头,如此还嫌不够,眉心也被碰了一碰。
楚扶暄登时被刺激得有些抖,想质问他在干嘛,然后被祁应竹圈住了手腕。
“我也是第一次。”祁应竹说,“害你难受了,是我没有做好。”
楚扶暄再度安静下来,然后往外挪了挪,终于在晕头转向之中找到一些清明。
“没有咬伤我,只是感觉有点奇怪。”楚扶暄艰难地说,“你很喜欢这样吗?”
祁应竹说:“如果你不能接受,我可以不做让你困扰的事情。”
之前他举止那么大胆,这会儿却温柔款款,搞得楚扶暄有些恍惚,提不起怒意去责怪。
不过楚扶暄千头万绪,认为自己还是有些生气。
这股情绪比起负面的发泄,更像是自我躁动着,以至于堵塞在心头无法排解。
紧接着,他戒备地端起架子,意图以此藏住内心的余震。
楚扶暄喃喃:“嗯,你一下子凑过来,我不明白你在干嘛。”
“像恶作剧。”他眼神游移,“说起来不是不舒服,可似乎有点多余。”
在他的视野里,他俩有生理需求在所难免,关上门来相互解决也能理解。
楚扶暄承认这步着实放纵,但他自认界限明晰,身体与身体的碰撞总是直白,欲望之外没有更多的索求。
他还以为这是各取所需,没有横生任何累赘,双方调情或是抚摸,都属于床笫间赤i裸的助兴,坦率得没有地方需要动摇。
但是,楚扶暄现在摇摇欲坠。
自己要如何解释一枚吻?
楚扶暄情感上有些懵懂,却不是头脑愚昧,如今他再迟钝也足以意识到,这种动作与肉i欲并非一码事。
它可以代表爱的隐喻,也可以纯粹到寄托一具灵魂。
这份含义太沉重,楚扶暄感到超过了,继而无奈地想着,有可能是他心慌意乱,自顾自曲解得太多。
被祁应竹垂眸注视着,他脑海里一团混沌,然后被捏了下耳尖。
“不要紧。”祁应竹打断他的思绪。
楚扶暄分明什么也没袒露,祁应竹的意思是,这会儿面对他,无论做出什么反应都不要紧。
蛋糕订的三寸大小,他们晚上有主食,对甜品没有多少胃口,关键是为了庆祝的仪式感。
切了一人一半,楚扶暄吃完,感叹他很久没筹备过生日。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在加州上班,差三个月能认识你。”他叙述,“那是平平无奇的一天。”
祁应竹说:“如果没有可以回忆的事情,那不要回头去看了。”
楚扶暄说:“谢谢,光这一句就是很好的祝福。”
“嘴上说说哪够。”祁应竹说,“我买了礼物,回家记得拆开试一下。”
没想到有这一招,楚扶暄诧异:“还有别的东西?”
他担心祁应竹花冤枉钱,再听对方解释:“不会浪费,关于这一样,我觉得你肯定用得到。”
十四五岁拖着行李箱开始留学,常常是楚扶暄被送行,大洋那端是同学朋友,大洋这端是父母亲戚。
他的人生被分割成了两个时区,出发的时候不清楚哪天返程,孑孓地来回穿梭在不同的落脚点。
当下破天荒地做了留守的那方,他送祁应竹到机场,再抬头望着显示屏上的航班号。
那种割裂感不再强烈,可能因为现在不是一个人,楚扶暄扭过头,便瞧见祁应竹在旁边。
不管轨迹是否有绕远和错过,他们会回同一个目的地。
祁应竹嘱咐:“明天我接你,到时候发消息。”
楚扶暄答复:“结婚证都在你手上,我又跑不掉,你回家帮我找一找蓝色领带。”
他参加峰会穿的偏正式,但平时鲜少出入这类场合,搭配的饰品七零八落,最后拿了祁应竹的来凑数。
“知道了。”祁应竹说,“估计又塞在哪个口袋,反正不会规规矩矩出现在柜子里。”
周围有几对拥抱着告别,楚扶暄瞥见了有些窘迫,默默推推祁应竹,示意他早点去贵宾厅休息。
祁应竹往前迈出几步,再好奇地回过头,发现楚扶暄还没离开。
他笑起来,漫不经心说:“你跟玩偶那么好,我就是被赶着走?”
楚扶暄怔了一下:“谁让它毛茸茸的,在我这里有优待。”
语罢,他学着玩偶打的招呼,也和祁应竹做了个飞吻。
“算了。”楚扶暄松动,“你是便宜老公,难道我没有对你好?”
他随意地这么安抚完,祁应竹三魂七魄全抛在重庆,直到第二天的中午,楚扶暄与之前后脚落地沪市。
两人没立即回公司,先到家里稍作收拾,那条蓝色的领带被找到了,据说是在大衣外套里揉成了一团。
礼物盒放在客厅,楚扶暄束手束脚地打开,随即欣喜地朝人道谢。
里面叠着定制的西装,款式符合正统门类,剪裁添了些改良的细节,布料颜色和轮廓都恰到好处。
不止有衣服,皮鞋、领带、袖扣以及腕表,这一套的意义非常鲜明,能够在隆重的场合撑住面子。
虽然楚扶暄不在乎虚浮的装点,但被有心置办得那么整齐,他看到的时候不免眼前一亮。
祁应竹说:“看看合不合身,上次去买衣服,我顺便记得你的尺码,不确定裁缝做对了没有。”
他们日常工作没着装要求,大部分宣传或采访,也只需要形象利落即可。
哪怕早年去颁奖典礼,楚扶暄没脱离校园,收拾的不过是干净得体。
他头一遭打扮得那么精细,这会儿有些生疏,再被祁应竹帮忙系好袖扣。
这么考究的版型,但凡气质有所欠缺,都会被衣服喧宾夺主,不过楚扶暄可以驾驭得住。
他新鲜地打量片刻,说:“可惜我没什么机会穿,你怎么想到挑这些啊?”
祁应竹说:“楚主管,这趟演讲不会是你唯一一次露脸,我想之后有更多的舞台等着你。”
“也没有这么的大排场。”楚扶暄腼腆地说,“我又不走红毯,难道重新办婚礼?”
“这套放在婚礼不够庄重,去业内的典礼正当好。”祁应竹说。
楚扶暄笑了下,没有拂去他的好意,只是那年意气风发地去领奖,他也以为是个开端。
眨眼七年如流水一般淌走,那次便是他最接近美梦的时刻,后来不是没收过邀请,甚至项目拿到了奖项,可是他没有出席过。
至少现在,他无力去面对更多,光是再度接触玩家,他就在原地徘徊了很久。
周年庆活动策划表现不佳,加上被运营软磨硬泡,楚扶暄才肯答应自己出面。
他有过些许的期待,新的环境令他不由地萌生希望,如同沉睡的种子意识到了外面似乎换成春日。
是不是能打破僵局了呢?好歹看看他们吧,或许他也被他们期待着。
于是楚扶暄跨出了一步,但没有奢求更多,过往的日子让他学会了拥有自知之明,登上高楼最是容易踏空掉落。
楚扶暄不是没勇气,也不是没信心,他仅仅想小心点,再小心一点,尽可能地长过记性便少受蹉跎。
听着祁应竹的话,他笑了下:“年底公司也有活动,可以让他们瞧一眼。”
祁应竹道:“群里又要起哄你是万人迷,Spruce,记不得自己已经成了家?”
楚扶暄有些心不在蔫,依然勾起嘴角:“那你把我关家里,就你可以看见,外面的谁也迷不住了。”
祁应竹灵活地帮他打好领结,认真打量着他,随即认输似的否定了提议。
楚扶暄不想闹笑话,主动收敛了野心,祁应竹却比他蠢蠢欲动:“不,我想让世界看到你。”
第84章 迷雾禁果
楚扶暄离开公司这几天,组内按部就班,与他远程汇报工作。
待到他回工位,无需更多交接,该提测的该交付的没有耽搁。
他带了几袋零食特产,部门里人均有份,开周会的时候边吃边讨论。
楚扶暄很早便取消了日报,但留着周报方便了解成员状态,以此量化他们的阶段产出如何。
会议定在每周四午后,固定两个小时左右,他率先看过全部的书面汇报,在这个基础上高效地展开交流。
楚扶暄私下里与大家打成一片,但尺度把握得非常清晰,正事上拥有毋庸置疑的话语权。
“明天几点提动画修改,我跟你们一起去。”他道,“上周报过来的外挂现在是什么情况?”
“下周国庆节,手头外放有困难的早点说,程序和QA也要休息,到时候就是我来陪你打补丁了。”
实习生拆开一包胡豆,打量着这位主管,他们能接触到的场合不多,除了开会便是团建聚餐。
彼时,楚扶暄会说说笑笑,下属们也与他插科打诨,相处得颇为自由散漫,当下则能明显感觉到他是绝对的关键位置。
他一本正经的时候很有气场,虽然举手投足并不强势外显,也懒得在权术上故弄玄虚,但过往的表现替他收买了人心。
听着楚扶暄点评文档,实习生崇拜地想着,好厉害,能力如此突出便有底气,做什么都是行云流水。
不少人抱有一样的念头,但他们看得太浅,五六年前楚扶暄可能有过横冲直撞,只是摸打滚爬到如今,他远没表面那么简单和松弛。
如果仔细推敲的话,楚扶暄其实在职场上很成熟,许多微妙之处都能拿捏准确。
他没强调过自己有哪些底线,可大家已经默契遵守他的规则,那么多人总有摩擦不平,到他这里却可以制衡左右。
说成人格魅力那太悬浮,多出来的是阅历,以及楚扶暄在管理上花了精力。
领导作风各有不同,楚扶暄手腕比较灵活,愿意向成员们施加关注,针对性地做出鼓励和指导。
双方建立了很顺畅的沟通,能以他为中心去运转,他向来全力以赴,也抓得非常稳当。
譬如楚扶暄出差之前,得知冯书航进度脱节,转头就找上主程序,他在工作上一直掌控得很紧。
不过随着担子越来越重,谢屿让他分摊整个项目的事务,楚扶暄慢慢感觉这样不够。
团队几十个人并且岗位垂直,挣出说服力没那么难,可是变成几百上千号,涉及到的变数诸多,他驾驭起来不是很容易。
为此,楚扶暄有在偷偷观察祁应竹是怎么做。
周会散场之后,紧接着便是版本会,祁应竹过来旁听,拉了一把椅子坐在边上。
祁应竹除却形象疏离冷淡,容易向外制造压力之外,平时交流往往专业和干练,视角更有上一级的宏观意识。
意图服众,就要走在众人前面,楚扶暄在心里记了一笔。
但看着祁应竹腔调凉薄,他又补了句,爱装蒜,摆什么酷呢?
“老大,我想请三天补休,凑上长假去青甘大环线。”山奈出声。
楚扶暄偷窥被打断,不确定山奈是否发现,有些心虚地东张西望,假装四处乱看,再让人登录OA交申请。
“你怎么回事,台上还在说需求重点,你的心思飘到了西北去。”他虚张声势。
山奈解释:“上面讲的和我们策划没关系啊,动捕的混时长而已,我也不用像Raven那么操心。”
楚扶暄在系统批过申请,又瞄了祁应竹几眼,瞧着对方姿态认真地沉思着,然后拿起手机似乎要做记录。
半分钟后,楚扶暄收到消息,祁应竹发来:[长假有没有加班?]
楚扶暄:“……”
合着你也没有尊重动捕组长!
楚扶暄:[前三天是流量高峰,我排了值班做远程响应,你需不需要来公司?]
祁应竹:[我也是线上,你不忙的话,到时候醒一瓶赤霞珠?]
他们平时不怎么喝这些,但酒窖里有不少藏品,趁着这个节点可以拿来消遣一二。
楚扶暄对此很受用,提前准备好佐料和水果,放假的夜里便煮起热红酒。
没多少酒意,但也不是很清醒,他就趴到祁应竹的肩头,软绵绵地挂在对方身上。
祁应竹很轻易地托起他,楚扶暄已经率以为常,很自然地被对方带到卧室。
“没洗澡。”楚扶暄指挥,“向后转,我要去浴室。”
祁应竹故意问:“走路都要别人抱,自己可以洗?”
楚扶暄懒洋洋地拖长尾调,揶揄他:“反正不敢劳烦总经理。”
然而总经理很乐意效劳,那是另外一码事了,之后,楚扶暄从温水里被捞起来,继而裹上洁白的浴袍,坐在卫生间里吹头发。
拿吹风机的是祁应竹,这次他很细致,用手试过出风口的冷热,再耐心地用梳子顺着发丝。
楚扶暄微微眯起眼,打开平板开始浏览漫画,而祁应竹时不时地从后面投来视线。
“工作室想和他们做联名皮肤,商务在谈版权,你知道这部吗?”楚扶暄问。
祁应竹挽起他的头发,慢条斯理地答复:“我很少看漫画。”
“你还凑过来,我以为你有兴趣。”楚扶暄说。
祁应竹道:“说起来我是有点想问,你以前藏书包里的那些是什么内容?”
楚扶暄愣了会儿,慢半拍地理解他在指什么,少年时他隐约意识到性向,启蒙便是那些纸面上的情节。
之前他和祁应竹随口一提,不料对方居然有印象,这是什么记忆力?
“那么久的事情,我当然忘得一干二净。”楚扶暄打激灵。
祁应竹笑了一下,紧接着,楚扶暄颇为设防地撇清。
“没那么多乱七八糟,基本都很正常,最多暗示一下!”
闻言,祁应竹耍赖:“听不懂,能不能讲明白点?”
楚扶暄被他捏了下后颈,登时心里警铃大作。
继而听祁应竹自称没见识,打听他里面有多少花样,他又晕头转向地踩中陷阱。
“真想不起来。”楚扶暄面红耳赤,“有的感觉很难受,我担心长针眼没有多瞧。”
保守成这样,祁应竹勾起嘴角,捉弄:“捆着手了?”
楚扶暄磕磕绊绊:“这样打架没法还回去,多不公平啊。”
一场情i爱描述得像是擂台赛,祁应竹凝视着他,继续猜哪个细节让他难受:“没有用润滑,还是跳过了做前戏?”
楚扶暄被盘问着,懊恼:“就算都准备了也会痛,你怎么那么没羞没臊,脑子里惦记着什么东西?”
发现他有些茫然无措,祁应竹适时地止住,没有继续和他开玩笑。
楚扶暄被轻飘飘地放过,见祁应竹不吱声了,却纠结起刚才是不是说得过分。
他没有排斥祁应竹,只是无所适从,不想受伤也不想被轻慢。
咬过一口禁果,他难以抵抗地咀嚼着滋味,又顾虑重重谜团背后,命运是否朝自己吐着蛇信子。
对方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意,临时兴起抑或比他想的长远,那天低头吻他,到底是不是吃了玩偶的醋?
也可能被荷尔蒙支配,正好场景适合调情,自己也没有拒绝,所以凑过来亲一下。
楚扶暄来回摇摆,有时候分析祁应竹心怀鬼胎,有时候猜测是一场误打误撞。
另外的时间里,他不太愿意面对直觉——彼此未必保持原有秩序,那些条条框框变成了更深沉、更柔软的存在。
楚扶暄怕他接不住,脆弱的契约关系也接不住,稍有不慎便闹到一地狼藉。
这个念头仿佛能化成石子,偏偏心里做不到毫无涟漪。
为此,楚扶暄陷进心事织成的茧里,茧里唯有自己,包括自己的皎洁和晦暗,被一遍又一遍地审视。
他想他不是多愁善感,只是学会了在乎,并且太在乎另一个人,以至于不去对外谋求,反而向内地不停汲取着。
我似乎只有这点东西。楚扶暄晃神,这里空空荡荡,就一口心气能给出什么呢?
我要给他什么才足够?
楚扶暄此时得不出答案,笼罩在巨大的困惑里。
互相之间没有亲缘,可比亲缘还要玄妙,血液里没有他们的纽带,被系住的感觉为什么如影随形?
这般纠结着,楚扶暄没有反复踌躇,被横抱着放进被窝,便熟门熟路地钻到祁应竹臂弯里。
祁应竹捏了捏他的后颈:“闹钟关了没?明天不用早起,我到时候不吵你。”
楚扶暄朝他眨眨眼,再被他屈起手指,刮了下光洁的脸颊。
这些举止没有别的含义,但楚扶暄有些躁动,往祁应竹身上蹭了蹭。
刚才叽叽喳喳说什么长针眼和没羞没臊,他此刻解释:“我不习惯听那些,没有对你有意见。”
祁应竹明白他的脾气:“不用跟我说抱歉,再说了这个明明是我嘴上冒犯。”
“唔,不算冒犯。”楚扶暄小声讲。
“只是我有点害怕。”他蹙眉,“之前买过玩具,收到就觉得不行,研究了说明书也没去用。”
身边的风气开放,这方面一向大胆,久而久之会产生好奇,不过他狐疑地卡在开头,便束手束脚地废弃。
虽然楚扶暄叙述得有些含糊,但指代的意思不难琢磨。
能有什么不行?大抵是打算自娱自乐,比划两下便打退堂鼓,压根不敢往里面放。
料得到楚扶暄有多娇气,祁应竹一点也不忍心折腾,本意想示意他不用烦恼,自己没那么色欲薰心。
然而,楚扶暄也有话要说,抢先截了他的话茬,嗓音愈发细微:“你愿意的话,我要不用腿帮你。”
这么讲完,楚扶暄仿佛用尽了力气,遗憾他没能歇下,便被祁应竹困在床头。
“辛苦你说说,具体是帮到哪个程度?”祁应竹明知故问,“我了解过才能决定愿不愿意。”
楚扶暄结巴道:“我也不知道,看你想怎么样。”
他身形比例非常出挑,腿很长也很直,骨肉匀停不会过分羸弱。
被并起来的时候,像是上好的玉脂拢在掌心里,视觉和触感很有冲击力。
盯着他自投罗网到手上,祁应竹使坏:“我想你夹紧一点,扶暄老师可不可以?”
听到职场上的称谓,楚扶暄头皮发麻,察觉到抵在腰下的威胁,来不及反悔就被沿着曲线撞入缝隙。
他表情有些蒙,随即骂祁应竹混账,可越这样越是让混账起劲。
纠缠着厮混到后半夜,楚扶暄身上带着凌乱红印,被轻手轻脚地重新放进浴缸。
他眼睫泛着雾气,任由祁应竹替他清理痕迹,在温热的水汽里,渐渐地卸下力来。
一刹那,楚扶暄浑身绷住,握紧了祁应竹的胳膊,妄图制止对方煽风点火。
“别玩……”他不可置信又难以启齿,说到一半匆忙打住。
眼前模糊的雾气愈发浓重,楚扶暄想扭头往后探,出于耻辱心却堪堪地转了回来。
他起初作势退让,终究忍无可忍地咬牙:“祁应竹,你的手指在做什么?”
第85章 经年好景
祁应竹指节生得长,线条明晰而具有力量,甲面修剪得干净齐整。
手背覆着隐约的青色脉络,被水打湿后更加明显,凹凸的骨骼并不纤细雅致,反而多出了张力,乃至有几分侵略性。
以往保密会议屏蔽电子产品,祁应竹思索时习惯转钢笔,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漫不经心但格外灵敏,楚扶暄偶尔瞥去几眼,没见他不小心脱过手。
现在,那只手移到自己身上,互相彻底打破屏障,带来的感知无比强烈。
被楚扶暄责问着,祁应竹没有适可而止,一步步流连到深处。
“你觉得我在干嘛?”祁应竹说,“小芽,吃都吃进去那么多。”
除了他,没人向楚扶暄说过这种话,楚扶暄登时如遭雷击,一边浑身发烫,一边忍不住想要逃避。
然而他被圈在祁应竹怀里,本就挣得非常困难,这么一动还叠加了刺激。
楚扶暄略微抗议,便温驯地再也没动,不过他咬紧着牙关,从神色到腰肢都有些僵,看得出来紧张到了极限。
虽然被说得很轻薄,但落上来的动作很耐心,哪怕呼吸已经很重,依旧没有横冲直撞,给了他足够的缓冲和安抚。
祁应竹右手搂过他,另一只手有条不紊,起初有一些顾忌,没有放肆地探索。
几处薄茧不会很粗杂,楚扶暄早已体会过,只是当下换了一种方式。
他每个变化都落在对方眼底,蹙起的眉头逐渐舒展,甚至有了微妙的反应,证明他能够感受到趣味。
继而攻势愈发深透,说不清是被戳到哪处软肋,楚扶暄几乎把脸埋进祁应竹的脖颈里。
实在太过了,他心想,曾经觉得绝对不行,这会儿认知都乱了套。
他们最近没少相互纾解,那种愉悦往往点到即止,可现在四处溢开,确切地漫过安全区域。
原来那一点甜头不够品尝,对方贪得无厌,抱有的胃口不止如此。
“骂我?刚刚是不是骂我无赖了?”祁应竹问。
被逮个正着,楚扶暄不解气地又骂了一遍,然后被鼻尖顶了下侧脸鬓角。
“看来无赖在你这里很受用。”祁应竹说,“动不动就靠过来,像是找我一起犯浑。”
楚扶暄没再吱声,瞄过、欣赏过也交握过的双手到处作乱,直到食指彻底没入一片温热。
浴缸的水洒落在地砖上,泡沫不住地漂浮冲散,污浊之后再换清澈,蒸腾的水汽将两人严密包裹。
……
楚扶暄怀疑自己被英俊的皮囊蒙了心窍。
他俩到底有没有分寸?可以为所欲为的是吗?
第二天悠悠转醒,楚扶暄格外清爽,再反省自己近墨者黑,竟然也不知道羞耻。
然后他盯着祁应竹浓黑深邃的眉眼,含蓄地说这样放任的话,会不会显得他们很恶劣。
“本来清清白白的关系,搞得我们好像不三不四。”楚扶暄沉思。
祁应竹说:“在外面乱来该丢鱼塘里,我们的家务事有谁管?住这张床板底下么?”
语罢,他阴恻恻地疑问:“楚扶暄,我是小三还是小四,做你丈夫怎么就跟你那么清白了?”
楚扶暄:“。”
被问得无言以对,他认为他丈夫的说辞颇有道理。
不过很快,楚扶暄收到友人的询问,便开始一个头两个大。
原因无他,先前自己与Kerwin信誓旦旦,再三保证这场婚姻没有任何出格的地方。
——你甚至琢磨了他移植你器官,怎么就不怕他可能想睡你?起淋就四流姗栖散0
——你怎么可以这么猜他,如果我把这句话录下来,他拿到了能告你诽谤!
回忆着与好友的对话,楚扶暄不禁撑住额头,再看向手机里的留言。
[最近过得如何哇?好久没见你,新家庭怎么样?]
[我最近来看东方明珠塔,你这儿没门禁的话出来嗨皮?]
楚扶暄选择性阅读,答复:[不是小孩哪儿来的门禁,谁绑得住我啊,我们放国庆假,你到了随时联系。]
午后,Kerwin秒回:[我前几天在首都,没提前和你说,上午已经到陆家嘴了,这次驻场能待半个多月。]
楚扶暄看到了很高兴,双方约定晚上见面,随后他去书房处理公务。
远程值班风平浪静,偶尔有加班的同事交流两句,楚扶暄闲来无事,便登录内网论坛翻阅。
鸿拟的员工社区有众多分类,其中以学习板块最为活跃,他们提倡消除壁垒开拓思路,从初级到专家均会在其中分享。
包括楚扶暄也是,被人事提过抽空总结一些经验,届时可以发布在里面。
楚扶暄很少有写帖子的空隙,哪怕偶尔腾出时间,肯定也是指点组内成员,于是拖拖拉拉没有做过。
好在这不是硬性指标,人事看他经常忙碌,也便没有强求过。
此时,他点进这个板块,许多人讲的言之有物,也探讨得有来有回,并非是划水摸鱼完成任务。
楚扶暄浏览片刻,望向空白的搜索框,然后打上了祁应竹的名字。
祁应竹也发过几次,早年社区刚起步,急需被大家填充资源,瞧得出他没太多表达欲,但整理出不少有用心得。
他讲得简明扼要,粗看便能有所领悟,细想越来越有奥妙,几段发言隔得不久,各方面进步却很快。
祁应竹做过一段时间轮岗,从投放到研发再到集团战略,涉略那么多必然吃力,但他将这些都变成了自身资本。
内容愈发有厚度之余,头衔越来越高,直到尾缀变成总裁,后续没有来这里讲过话。
楚扶暄目不转睛看完他的文章,突然有些手痒,趁着目前有些启发,洋洋洒洒地发了两千字出去。
为了保证秩序,这里一律实名,很快便有同事留言。
有人询问他是不是前段时间参加峰会的那位,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表示自己这些天总在外面看到讨论。
楚扶暄替项目组出过风头,没讨论才该心惊胆战,要么发挥得差劲,要么产品失去热度。
以上两点均是恰好相反,必然掀起了不少关注,只是楚扶暄没去打听过。
他能迈出这步就是突破,这会儿正好有同事聊起,便顺手去玩家论坛扫了两眼。
彼此没有现实的关联,这帮人说得不太着调,震惊楚扶暄外形秀美,还说:[一看就不和供应商勾肩搭背,这个体格喝不了几斤茅台。]
[我们X17安全了,Spruce好瘦,是不是工作累的啊?露出了替咱们庆幸又替他心酸的微笑。]
鼠标点击翻页,大家的惊讶大同小异,楚扶暄没有停留,然后有等级颇高的用户说到他有些眼熟。
滑动的页面停在这里,楚扶暄顿了下,这层楼没多久,自己的从业信息便被发了出来。
这部分并不私密,业内几乎公开透明,他在VQ一路做到负责人,随后回国来鸿拟当主管。
[诶,他更早的时候做过独立游戏吧,是不是拿过什么挺牛逼的奖?]
[找到了当时的图,新人奖,推断一下年份好像在读大学。]
[桥豆麻袋,他那会儿留的是妹妹头?!!]
[做游戏是这样子,厉害的最开始就能冒尖了,不过他才做主策划?]
[畅销榜常年TOP3的主策,吊打多少野路子制作人,外面三个加起来也没他一个收入高。]
[又来了又来了,什么时候工资能代表全部?流水高的就是爷,一刀999的暴发户游戏最高贵呗。]
楚扶暄看到这里,沉默地扯了下嘴角,他们的话题由此一歪,想不到吵得还挺激烈。
他那两款独游发售量很高,但国内没什么名气,毕竟他那会儿跑外面读书,团队的资金也不富裕,受到宣发和市场的限制。
时至今日能有人记得,其实楚扶暄很意外,再瞧见有楼层晒出购买记录。
那人表示十年前在他乡求学,无法融入当地的群体,下课便闷在租房打游戏,这款陪伴过他许久。
[制作班底有Chu Fuxuan,念出来太好听了,我到现在也有印象,原来他就是Spruce?过去那么久我还在给他的设计掏钱!]
楚扶暄差点忘了他给的是什么,那会儿意气风发,他留下父母取的称呼,不管其他人舌头捋不捋得直。
后来他正式步入工作,工作角度专业起见,同僚怎么方便怎么喊,他们很多时候会使用昵称。
对外接受媒体宣传,出于隐私考虑,大家也更愿意模糊真名。
有的游走圈子有十来个绰号,有的换个雇主便换个网名,这个没什么所谓,横竖都是自己的代指。
不料楚扶暄这里阴差阳错,两个名字过渡得颇有意义,从纯白的象牙塔来到社会,他打磨到隐去了那些棱角。
[我也买过,还关注了他们的社交平台,他英文就是Spruce,在普林斯顿读书来着,发过动态说自己去闲潭做新游?]
[闲潭又是什么玩意,我为什么完全没听说过?]
[被VQ收购了很久,我搜了下他们产品到今年还活着,不是垃圾厂商,算是业内的独角兽。]
[好的,时间线串起来了,他们为什么会倒闭?所以Spruce的新游在?]
[呃,VQ后来出的也不是他风格,可能他不适合创业,这几年都是接手做运营。]
随后,有人解释闲潭不是倒闭,当时经营状态不错。
只不过老板出现意外,不得不让人临时接手,也算给公司找到了不错的下家,解散时员工也能自由选择,不拿赔偿款的可以转去VQ。
至于究竟是倒了哪门子霉,看客们凑热闹不嫌事大,有的问是不是投资失败,有的问是不是赌博没兜住。
这个查起来很方便,以上的原因毫不沾边,那位老板没有任何陋习。
根据报道,他有校园结识的未婚妻,公司规模虽然不大,但发展欣欣向荣,私下性格非常爽朗,最大的爱好便是做中餐。
轨迹看似向上,却在一个春末戛然而止,他得了恶性肿瘤,再后面便是公司变卖。
[我靠,前后不到半年,治疗手段那么多,放弃了么?美国医院是不是看病很贵来着?]
[质疑Spruce年龄的层主,《燎夜》公测的时候制作人二十出头。]
[工资是不能论高低,但主策年薪好几百万,用不着网友对他的发展指指点点,公积金交多少啊那么爱教人上班?]
[敢去闲潭这种小公司就挺天真的哦,以及他薪水多少谁知道,指不定鸿拟是觉得他划算啊?他的衣服也不贵,有钱人不该买得好一点。]
紧接着,有人与这层科普,楚扶暄上台穿的是某品牌新款,只不过没有浮夸的Logo。
顺道他们说了鸿拟的岗位放出去便有薪水区间,起步两百八十万,实际议价只会更高,否则影响整个组的市场价值。
尤其这种重要的职务,不可能像菜市场买白菜,论划不划算实在是眼界太窄。
很快,帖子恢复正常,但楚扶暄抬手关掉了。
他和祁应竹说自己要出门,对方问他大概几点钟回家,是否需要过去接送。
“吃完饭找个地方坐坐,可能比较晚。”楚扶暄摸不准。
祁应竹没怎么抗议,只是低低地“嗯”了声,表示自己没别的事做,到时候去公司待一会儿。
长假第二天窝去办公室,听上去未免太冷清,楚扶暄犹豫半晌,问他要不要一起去见朋友。
“正好你们没碰过面,他是我的大学同学,以前乐队里做鼓手。”他介绍。
祁应竹得以顺利地跟了过去,这边如愿以偿,另外一边晴天霹雳。
说好的没有门禁,怎么还随身携带?这一对连体了么?Kerwin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能认识楚扶暄的塑料伴侣,Kerwin也挺高兴,他是个外放的自然熟,向来不介意饭局中途多出人选。
本来觉得楚扶暄也许犯难,他没有刻意说起,如今对方主动引荐,便将人打量了一圈。
两边彬彬有礼握过手,Kerwin随即收起视线,拉着朋友去窃窃私语。
“草,你没和我说他那么帅,真的是凑合过么?你是不是喜欢这个类型?”
楚扶暄立即摆手,睁眼说瞎话:“我可没这么说过。”
“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如果能春心萌动,多半是这种人,别的你入不了眼。”
这么说着,Kerwin关心:“我看他的样子像是心机很多,你吃不吃得消?”
楚扶暄被说得有些发慌,张口就来:“我从哪里吃,啃他嘴唇也不怕崩牙。”
对此,Kerwin将信将疑,但当着祁应竹的面,没有与楚扶暄单独聊太久。
他是美法混血,幸亏两位的英语都很流利,全程交谈没有任何问题。
得知祁应竹一起来,Kerwin想替楚扶暄把关,抱着防诈骗的态度,内心实则有几分防备。
不过他们吃完晚餐,他对祁应竹有些改观,这个男人没有油嘴滑舌,接触下来很成熟和周全
可惜Kerwin没能松口气,迅速地琢磨出了异常。
作为金融圈的老油条,他的八卦雷达极为敏捷,并且,这两人在写字楼外没顾忌太多,相处起来流露着熟稔。
彼此似乎无知无觉,可能以为不亲嘴就很讲界限,偶尔的触碰在外人看来却颇为亲密。
饭店外,祁应竹稍微落后几步,楚扶暄没口头催促,绕到他背后推推搡搡。
这么做完,楚扶暄弯起眼睫哼着声,再被Kerwin示意借一步细聊。
“哪有这么多悄悄话?”楚扶暄匪夷所思,“赶紧说,你为什么看我的眼神那么凝重?”
自己哪能不凝重,Kerwin强调:“你讲实话。”
楚扶暄冷笑:“被你们搞股票的骗走多少血汗钱了,你一本正经让我讲实话,我能忽悠什么?”
Kerwin非常务实:“你说Raven对你硬不起来,所以你的屁股还好吗?”
第86章 寒水摇落
被问完,楚扶暄睁圆了眼睛,表情与其说是倍感荒诞,倒似被突然踩中尾巴。
Kerwin见状,内心如同明镜,哪怕没有吃干抹净,想必他俩绝对牵丝扳藤地有一腿。
他哀其不争怒其不幸,但凡祁应竹再丑一点,再穷一点,楚扶暄再没好感一点,他都要报警抓那家伙婚内猥亵。
两人在街边大眼瞪小眼,楚扶暄讲得苍白无力:“别误会,我和他就是搭伙凑合过。”
朋友这次特别碎叨,先前他有一些纳闷,这会儿瞬间收敛了气焰,目光闪烁着有几分搪塞。
“凑合?你俩快黏在一块儿了,每个人的表情都挺乐在其中啊。”Kerwin质疑。
楚扶暄欲盖弥彰:“混熟了嘛,总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你和室友难道出门装作不认识,那样子才有鬼吧?”
Kerwin道:“我合租不和别人一张床,但你的话我就不敢说了。”
“毕竟没有和室友眉来眼去的经验,人家也不会好端端在外面不看路,眼神就差糊在我身上。”
被砸来这些句子,楚扶暄不由倒吸凉气,试图与他强有力地否认。
但扫射到的痛处太多,捂住了这个还漏着那个,一时不知道从哪里狡辩。
楚扶暄为此乱了心神,抓狂之余,首要关注的竟不是自身清白。
朋友曾经听闻婚讯,对他临场上阵的配偶设防很重,楚扶暄一直顾虑着,这会儿开口便为此解释。
他表示这些并非是祁应竹拐自己做坏事,期间种种虽然偏离了原定轨迹,但对方没有任何恶意。
这么听着解释,Kerwin稍加一愣,脸上浮出些许的无奈。
要说之前对祁应竹有诸多的负面忖度,不过是因为客观上越谨慎越好,看楚扶暄掉以轻心,他便唱了那个白脸敲响警钟。
他与祁应竹没有过节,更谈不上矛盾,如今楚扶暄与之相处那么久,他也有了切实交际,疑心早已消散许多。
犯不着被从中周旋,他也不会再那样设防和揣测,估计楚扶暄是心切,既不希望朋友担心,也不愿意祁应竹承受曲解。
两端之间绝对是后者更多,这么说着,楚扶暄生怕交谈的声音会传远,刻意地压低了嗓子,似乎不想让祁应竹知道自己在袒护。
不比他那么单纯,Kerwin可谓见多识广,观察到他的小动作,再联系此前情景,随之意识到了他们算什么状态。
岂止不抱恶意,隔着各自的心事,他们可能是两情相悦。
窗户纸都被泡软了,只不过一方在烟海里跌跌撞撞,另一方没有莽撞,悬悬而望地引着,又珍之重之地陪伴。
思及此,Kerwin看向楚扶暄,半是调侃半是困惑:“你很重视Raven啊,刚才你说不可以下嘴,感觉你的牙口其实很厉害。”
楚扶暄登时哽住,讲不出身正不怕影子斜,被Kerwin嬉皮笑脸地瞧着,他知道朋友没有那么容易打发。
他也确实不是完全不开窍。
“我随便开玩笑,你有负担,多想想没事。”Kerwin没有压迫太紧,拍了拍他的肩膀。
“当时急着找工作,没有擦亮眼,找男人不能再犯错误了,我也觉得你这次做得对。”
楚扶暄抿起嘴角,似乎想要反驳什么,可是最终安静地摇了摇头。
不会是错误,他在心里说。
就算是错的也可以,工作要权衡利弊,一旦失衡便觉亏损,但感情谈什么浪不浪费?楚扶暄并不无知或者吝啬。
可他心头压着的东西太多了,拖得他步伐很沉,有千丝万缕的彷徨挥之不去。
譬如闲潭被迫夭折的项目,老板病故、财产变卖,自己的青春也这么不了了之,难道真的从此甘愿放弃?
他一度迷茫过,尤其是入职VQ的前两年,后来认定了答案是绝不,为此坚持得百般辛苦。
处心积虑地崭露头角,又去鸿拟继续积累资源,楚扶暄偶尔也迷茫,做到这个程度,最后有几分成功的概率?
而这些动摇全部加起来,抵不过祁应竹的出现,他又添上一笔笔困扰。
他突然能够感同身受,为什么有前辈总说结伴可能是事业的绊脚石,沉迷在日常的温情里,人不知不觉就变得当断不断。
何况他进鸿拟的第一天,就计划着什么时候攒够钱,继而远走高飞,自由地完成愿景。
哪怕一意孤行,终究输得一塌糊涂,横竖他是独身承受,落寞收场也无所谓。
楚扶暄往常规划未来,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现在却被搅成了一团乱麻。
这种时候他会忍不住发笑,然后飘忽地问自己,他但凡后退一步,以前那些煎熬算什么?
话说回来,他和祁应竹起源于逢场作戏,究竟经得起多少考验,他会不会担忧得太遥远。
谁不喜欢光鲜亮丽的存在,哪怕祁应竹对自己心存好感,但有朝一日,发觉他有多么劣迹斑斑,那点喜欢可以剩下多少?
问题太多了,只是楚扶暄掩饰得足够好,在大家眼里总是生机而鲜活。
但有的时候沉溺内心,他又觉得自己已经筋疲力尽。
今晚与朋友相聚,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楚扶暄没有选择找人倾诉。
他们有两年没见过面,毕业后聚少离多,难得双方有空闲,吃过饭便找了静吧聊天。
Kerwin朝他们问东问西,从日常的生活成本打听到房价,随即震惊地倒吸一口气。
“那么贵?!”他看向楚扶暄,“你买了没有?叔叔之前想赞助你定居在加州,他们支持的力度应该挺大。”
楚扶暄道:“我爸以为我想移民,待五年就够无聊了,让我待一辈子那也太残酷。”
他说起自己住在祁应竹这里,暂时没有购房需求,也不想进行那么大额的投资置办。
当下花得出这笔钱的年轻人不多,哪怕能够掏出首付,也不乐意为此背贷款,祁应竹属于他们之间的另类。
继而Kerwin与祁应竹搭话,两人聊到楚扶暄做过贝斯手,身为学校风云人物,经历堪称多姿多彩。
“想不想看录像?我手头有啊,演出照片也一大堆。”Kerwin道。
祁应竹正合心意,客气地捧场:“能有这么多留念,看来你们乐队很受欢迎。”
“别人不一定,Spruce的反正不会缺。”Kerwin答复。
闻言,楚扶暄警惕地阻挠,没拦住他们交换了联系方式。
紧接着,祁应竹收到旧图,不可思议地顿了下。
楚扶暄彼时没扎辫子,顶的发型似乎叫做童花头?祁应竹不太研究这些,无法立即笃定类型。
刘海剪得有些碎,两边直发偏长,在下巴和肩膀之间,衬得气质愈发精致独特,漂亮之余又有几分稚嫩。
楚扶暄想挡着不给祁应竹看,祁应竹却抬高手机,不自禁朝他一笑。
“干嘛不让看。”他用中文捉弄,“妹妹,我可以补门票。”
楚扶暄挣扎片刻,懊恼地放弃了,悻悻着不忘使点小绊子,挖苦祁应竹是不是爱吃亏。
祁应竹觉得一顿清酒换照片,实在是划算的买卖,没懂楚扶暄为什么这么讲。
随即,楚扶暄看到他脸上流露出困惑,散漫地朝他摆了个鬼脸。
“这都不知道?家属来看演出,怎么可能有收费的规矩?”
几个人没有聊得太晚,Kerwin将在这里驻场半个多月,楚扶暄与他约定了改天再聚。
国庆假期漫长,他们无意挤着人潮去旅游,多是窝在家里休养,正好也可以领着朋友在近处逛一圈。
楚扶暄出去招待了两趟,没有再带上祁应竹,白天与Kerwin吃吃喝喝,晚上九点准时回家。
如此潇洒快活了好几天,大家返工当天,他不情不愿来到写字楼,每个细胞在尖叫着抗拒。
内心充满了惆怅,在同事们面前,楚扶暄还要装作人模人样,撞到下属们哀嚎不停,他硬生生忍住了没有附和。
楚扶暄摆出稳重的架势:“我请大家喝咖啡,拼单发在群里,你们有空去选一下。”
下属闻言纷纷道谢,一个两个迅速心情好转,勾肩搭背地去选饮料了。
瞧着他们逐渐支棱起来,楚扶暄也慢慢找回工作状态,端着杯子去茶水间倒水。
他虽然这阵子调养了许多,但身体底子之前消磨太过,始终不适合频繁地喝咖啡或者冰汽水。
趁着不用熬夜赶工,他尽量控制着饮食,这会儿低头喝了口白水,微微皱起眉头,往里面丢了一些普洱茶叶。
他一边喝茶,一边往工位走,再看到陈丹启穿过走廊,其他人不约而同地与他打招呼。
楚扶暄跟着喊了声“丹总”,不料对方看到他,唉声叹气地止住步子。
“Spruce,是不是英语不错?我记得你貌似有海外背景。”陈丹启说。
“下午你如果空得出来,想托你一点事,几个翻译吃坏了肚子,但这边有会议很要紧,和VQ谈的时间不适合往后推,董事会也急着拿到结果。”
两人没那点情分,楚扶暄也不讲究职场世故,碰上老东家更是没兴致,准备敷衍地推辞说自己没有时间。
然而,陈丹启补充:“参加的人不多,大家基本都可以交流,但场合还是比较正式,我和Raven都会去,最好能有专业点的辅助,免得有哪里卡壳。”
捕捉到熟悉的名字,楚扶暄下意识握紧杯子,将拒绝的话语咽回去,朝他配合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无意凑齐一对情侣将触发特殊效果:变成电灯泡
第87章 蝴蝶失重
大家的外文能力差不到哪里去,不过从日常沟通到工作使用,再到商务会谈熟练发挥,情景难度层层递进,能够达到后面标准的是少数。
几位翻译集体阵亡,陈丹启想去全球化中心抓壮丁,走到一半撞见楚扶暄,认为这位貌似可以充数。
能被他形容成语言能力不错,差不多该是顶尖水平了,楚扶暄好模好样,待人接物很伶俐,也担得住这种临时任务。
陈丹启嘱咐:“我让秘书发你会前资料,中午可以扫一眼,不用介入到实务里,对接的时候可能搭把手。”
楚扶暄回头仔细看过资料,与对面共事足足五年,瞧那些内容一点也不陌生。
鸿拟提倡的是兼容,上到一号位,下到实习生,摒弃固化和膨胀,开放地吸取各方观点,价值观也非常多样化。
这个和经营模式有关,规模铺得太广,想保持凝聚和活力就得学会共存。
但是VQ不力求扩张,业务和结构很精简,团队的风气会一边倒,对外颇有界限壁垒。
活在相对封闭的环境里,就会自我意识膨胀,加上高层鼓励弱肉强食,能留下来的更容易怙才骄物。
那种残酷的体系之下,的确会拔高作品质量,旁人没深度接触过,只会佩服他们目标感很强,不过合作起来就是另一码事了。
好巧不巧,他们表现骄恣,碰上陈丹启同样爱使气,两边都想让对方做小伏低。
楚扶暄看完秘书的书面记录,无声嘟囔了句,也算是几个硬茬碰到一起。
尽管这些文字没有态度,但他揣摩了一番,明白陈丹启抗拒做这笔生意。
靠,是不是蹚了浑水?楚扶暄发觉自己答应得太快,听到祁应竹的名字便没多想。
另外一边,陈丹启看总经理办公室没人,打电话提醒祁应竹记得下午准时出席。
祁应竹说:“你打算谈出什么结果?”
这件事由陈丹启做最高负责,结束后需要向董事会做报告,为此已经夹在中间头疼许久。
他阴阳怪气:“听天由命,谁让人家是个角儿,让我们做发行是给我们面子。”
祁应竹听过态度,再结合集团的口风,对这件事的走向差不多心里有数。
午后,他提前十分钟过去,看到楚扶暄一转椅子,举手表示自己也顺路。
解释了前因后果,楚扶暄小心翼翼:“我有没有添麻烦?”
“不会,待会儿辛苦你了。”祁应竹答复,“我特别需要,谢谢楚主管救急,能不能坐在我边上?”
这人压根用不到协助,楚扶暄对此心知肚明,无语地表示婉拒。
除此之外,他并排离远了一些,让人少在面前装腔作势,自己不吃这一套。
不过他俩来到会议室,楚扶暄徘徊几步,依旧落座在祁应竹近侧,美其名曰这样方便偷懒。
参会的名单都是高级别,除了两位事业群的掌权人,另有负责全球化的总监,发行和商务则是派了各自的老板。
对面出席的大差不差,楚扶暄待过那么久,认识他们管理层,有的主动打了招呼。
“你们是熟人?”商务对楚扶暄了解不多,后知后觉。
楚扶暄落落大方:“嗯,我以前工作过,好久没联系了,见到还有点愣。”
其中几位与他关系不错,跳槽的时候帮忙做过背调,其余的则是有过不对付。
那里竞争残酷,无法避免产生摩擦,作为同事有时候也会成为仇家。
Colin作为市场部的高管,就与楚扶暄有过矛盾,前阵子双方在电梯偶然见到,说话的时候还夹枪带棒。
他俩积怨由来已久,当初为了美化自身指标,他卡过开发组的投放成本。
不料楚扶暄的手腕更狠,直接串通他的下属,继续该烧钱就烧钱,他差点被组内直接篡位,双方便如此结了梁子。
Colin对楚扶暄有几分畏惧,做事又很谨慎,顶多私下里发酸,从来占不到上风,楚扶暄没有把他当回事。
还是他旁边那位更棘手,早知道老领导到场,楚扶暄估计会绕道走。
现在对方是新项目的GM,按理说并不需要他出面,千里迢迢飞来这一趟,多少是有些令人意外。
很快,楚扶暄就明白了尹尧为什么过来,在谈判方面,对方实在是颇具心得。
可能是以往打压同僚,吸取了许多经验,这会儿他融会贯通,合作方也被摆了一道。
陈丹启被气得坐不住:“鸿拟只欢迎公平议价,说白了,我不缺这一单,不可能给你们倒贴。”
“各位目光要放长远,手上多一款优势产品,也有利于你们做结构调整,总比落在对家那边来得划算。”
尹尧这么说着,笑起来:“说实话,我们不缺有意向的发行商,为什么要选定鸿拟?主要是认可贵司的宣发,两边可以达成利益最大化。”
“没见着利益,兄弟,我手底下要吃饭啊。”商务语重心长。
“你们分红那么高,这不是开玩笑?现在买量本来就贵,你们还要求全渠道推广,成本怎么兜得住。”
闻言,尹尧道:“这边都是以3A的要求在做项目,研发成本也希望你们能考虑。”
Colin摊手:“敢要这个价,肯定是有底气,鸿拟可以优化项目结构,对品牌影响力也有提升。”
他的语速特别快,商务部门的老板跟不上,楚扶暄低声帮忙翻译着。
商务纳闷:“操,说得我们拿不出手,需要他们装点门面一样。”
他与楚扶暄交头接耳:“他们那么神经病,你怎么忍这帮人的啊?”
楚扶暄滋味复杂:“……”
业内条件参差不齐,的确有的愿意巴结VQ,想用他们的项目给自己镀金。
打个简单的比方,VQ炒菜是出了名的鲜香麻辣,但在当地没有营业牌照,正好有饭店缺少优秀的厨师,于是毕恭毕敬地替人出售。
辛辛苦苦卖完菜,还要把钱全部往上交,只是为了让门面沾点光,以此多一点人流量,让顾客们知道这里有家店做得挺好。
然而鸿拟没沦落到这种地步,他们旗下的产品矩阵很丰富,从轻休闲覆盖到重度游戏,也不断朝着精品化调整和进步。
受限于起步比较晚,鸿拟没有那么尖端,可绝对不需要仰人鼻息。
商务组织措辞之际,祁应竹率先失去耐心,纠正了对面的说法。
“鸿拟更在乎自研孵化,都做品牌了为什么要借别人的招牌?贵司好像对发行有点误解。”他语气凉薄。
“我们之所以承接外部业务,是因为这个可以赚钱,你们说一点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怎么不干脆讲鸿拟做慈善,冥冥之中肯定有好报。”
话音落下,不止VQ怔住,商务也是目瞪口呆。
随即,他与楚扶暄说:“Raven好凶,我是真的佩服你,平时还能和他走得那么近。”
楚扶暄一言难尽:“……”
陈丹启立即补充:“价格压不下去了,合作的前提是需求互补,你们欣赏我们的渠道能力,我感到非常荣幸,也希望你们尊重我们的付出,它值得被公平地回报。”
Colin答复:“再让两个点,这个是老板给我的底线,换成别的代理,我们压根不会松口。”
商务这时候插嘴,表示没谈过那么低的比例,VQ的合同反正他没本事签名。
他提醒这里做的是长线生意,如果开了这种口子,多的是厂商讨价还价,往后他们怎么在业内立足?
双方一时间互不相让,眼看着就要不欢而散,楚扶暄侧过脸,帮商务做翻译,全程没有发表个人看法。
在他对面,尹尧时不时望过来,眼神让楚扶暄感到不太自在。
楚扶暄一直刻意忽略他,借由转头与商务说话的姿势,右手垂落在身侧,指尖用力地绞了绞衣摆。
熨帖的布料已经被他弄皱,可烦躁的感觉没有被压下,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强烈。
瞧见那张脸,楚扶暄好像回到了孤立无援的境地,又自嘲自己似乎怕什么来什么。
尹尧的出现让他觉得被动,过去的阴霾不禁涌出来,悄无声息笼罩在心头,使得他脸色有一些苍白。
“唉。”尹尧幽幽地叹气。
“听说Spruce在这儿风生水起,我觉得你们那么看好他,更该对VQ的新项目抱有更大期待。”
话题被转移,在场的视线齐刷刷投往角落,从而楚扶暄不得不扭过脑袋。
楚扶暄强迫自己松开衣摆,抬头说:“和我有什么关系?我青春期个子长得高,难不成归功于幼儿园哪顿饭有营养。”
他往日里脾气很稳定,职场上鲜少这么呛过,听到他的声音,祁应竹不禁望了一眼。
“对了,你经手过新品吗?”陈丹启问楚扶暄。
得到否定的回答,他清清喉咙:“既然八竿子打不着,叙旧的话可以找其他时间。”
商务道:“小楚跳槽到这儿,也说明咱们在自研领域有发展,VQ离得远八成不了解,鸿拟几款项目也很强势。”
言外之意很明显,饶是对面如何风光,鸿拟犯不着降低身价。
尹尧非要压一头:“你们捡了我们培养的人,这个就不聊了,但我们值得被高看。”
局面陷进僵持,谁也不服谁,他似乎想到了绝妙的切入点,忽地看向楚扶暄,继而松弛地耸了下肩。
“要不找个参照物比比,Spruce在这里拿的什么绩效?放我们那儿按人头划比例被打过F。”
语罢,鸿拟纷纷惊讶,F是怎么回事?没弄错的话属于不及格,为什么会有濒临边缘的候选被挑进来?
这种事情面试的时候没确认?到底属于人事失职,还是楚扶暄有所隐瞒?!
当下互相扳着手腕,猝不及防砸来一句,好像自己被结实地踩了脚,供着他们的淘汰品。
“F确实是产出垫底,论创意也排不上,不然为什么他做运营期游戏,同行都明白,开发期才看真本事。”
听到这些言语,楚扶暄作为风暴眼,却没有什么动静。
明明每个词都能分辨,类似的问题甚至自己质疑过自己,可他突然耳鸣,一点也听不清楚。
“定死了框架打螺丝钉,没有策划乐意做这种流水线,他一直打理别人剩下的……”
一行话没能讲完,尹尧古怪地收了声,与此同时,楚扶暄逐渐恢复听力。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他后知后觉,自己居然失控地站了起来。
为什么没有忍住,楚扶暄茫然地想,众目睽睽之下,竟做出这种事情。
紧接着,他泛起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冲动,既然大家乐意看热闹,就让他们随便观赏吧。
在他应激之际,起身不过半秒,身旁忽地出声:“楚扶暄。”
被这道嗓音一喊,楚扶暄顷刻间冷却下来,不止是混乱的头脑,连同身体也随之绷紧。
他也知道了,眼睁睁看到了,楚扶暄仿佛迎面被浇一盆冰水,冻结在原地,没有循着声音转身看过去。
“现在没什么有营养的内容,你想趁机去喝水的话,可不可以帮我捎一杯?”祁应竹说,“省得我出去以后懒得再回来。”
话音落下,楚扶暄转过弯来,意识到对方在给自己打圆场。
而且祁应竹接得极为迅速,完全没让他窘迫,便细致地打好了台阶。
他无声地动了下嘴唇,再听到祁应竹说:“不劳烦你太多,白开水就可以。”
楚扶暄望向对方,继而用力地眨眨眼,神色和声线克制得滴水不漏。
“那大家正好休息两分钟。”他道,“我去和外面的助理讲一声,干脆让他拿几瓶矿泉水进来。”
有条不紊地做完这些,他很快回到座位上。
当然,尽管他表情如常,周围几个同事的惊讶快要憋不住,感觉出门要么被灭口,要么传出一则招聘大乌龙。
顶着陈丹启的视线,楚扶暄拧开瓶盖,慢吞吞喝了点水,继而靠在椅背上。
“就事论事,夹带个人问题很不专业,如果开发人员非要跨部门指手画脚,我建议市场高管先给你培训几节课。”他清亮地开口。
“费那么大劲赶这儿来,就想和我聊这些?被打F我不认为是自己哪里差劲,它暴露了你们很多短板。”
楚扶暄入职以来,业务能力有目共睹,这点用不着谁来作证,光看客观数据就一目了然。
工作如何不是重点,他表示VQ的管理是一言堂,没有完善的向上监督体系。
领导哪怕识人不清,也难以及时地反思和更改,久而久之就像蛀虫往下蚕食。
凭这点推及到项目上,也容易妄自尊大,不过这样祸患的便从员工变成了合作方。
“关于绩效,反正谁职务高谁做决定。”楚扶暄道,“我找老板申诉成功了,欢迎向他咨询,他会为你们解释。”
这套规则他也可以玩明白,领导以为他留下缺陷,实际在那个时候,他已经着手将人架空。
至于吃过多少苦头,被逼到什么样的困境,才能学会这些招数,楚扶暄唯有冷暖自知。
越级汇报属于职场大忌,听着他的描述,场上许多人犯了个嘀咕,以楚扶暄平时形象,根本不是横冲直撞的作风。
好在他们并不死板,见闻仅仅冰山一角,说不定含有隐情,而且楚扶暄究竟如何,对他们来说没有得失影响。
楚扶暄如果掀起风浪,该头疼的是祁应竹,他亲手管着开发线,那就是九楼关门打架的戏份。
思及此,陈丹启甚至乐见其成,楚扶暄具体怎样要紧么?符不符合自己的损益才关键。
或许尹尧有意挑拨离间,但这家公司比他想象的复杂,大家的关系盘根错节,三言两语的压根无法撼动。
楚扶暄回应完,尹尧还被反将一军,难以置信地思索着当初细节。
他本来想再说些什么,但被祁应竹打断:“等你们能拿出诚意,有机会另外邀约,我们的条件已经很清楚了,像今天这样是浪费时间。”
经手的项目被他人冷落,尹尧自视甚高,不服道:“可我们有更国际化的设计……”
“我最开始就想问,这位不是同胞?”祁应竹没听他讲话,堂而皇之地打岔。
“论人数懂中文的更多,该他们请翻译才对,白搭一个主管进来耽误人力。”
陈丹启将信将疑:“看样貌是中国人,但他一直讲英语啊,我不知道什么情况。”
他们在使用母语沟通,尹尧其实能够听懂,然而没有附和,解释这个是默认的交谈形式。
实际的交际场合,有些时候确实如此,哪怕在场总共两张外国面孔,其他人还要配合着切换语言。
这种都是惯的,祁应竹看人不顺眼,一点也不乐意迁就。
听着尹尧多嘴多舌,他有些好笑地抱着胳膊,询问楚扶暄这人说的什么意思。
陈丹启:?
哥们儿,你故意搭讪?这么基础的对话听不懂,北大的教育要替你蒙羞。
陈丹启不明所以,尹尧也感到疑问,鸿拟的总经理为什么水平忽上忽下?
偏偏祁应竹点了个火i药桶,见尹尧上蹿下跳,楚扶暄已经冒失过,不想装作圆滑。
情况已经不能更糟糕,他索性任其自流,之后该怎么怪罪自己一力承担。
“他说,他是个傻逼。”楚扶暄歪曲。
陈丹启:???
炸起这一句,他仿佛第一次认识楚扶暄,职场上总要保持体面,这样胡来是准备造反?!
尹尧更是气急败坏,来势汹汹地准备朝鸿拟讨个说法。
没想到祁应竹望着楚扶暄,不假思索地接茬:“哦,我也觉得是。”
第88章 风月留吻
听楚扶暄的发言,其他人本来捏了把汗,不约而同地震惊,不要命了么?!
他们完全没有猜到走向,出格到这种程度,祁应竹却不去制止,反而纵容地表达支持。
要不是眼前纯属意外,他们险些以为两人事先合谋过,一个把尹尧推进坑里,不待对面发作,另一个往里面浇油点火。
上下属再怎么配合,也不该如此默契啊!!
众人目瞪口呆,却没人站出来指责,一时半会儿没能消化。
鸿拟这排高管都是老狐狸,外人在前,不可能坑害自家同事,之前被蹉跎许久,他们按捺着厌恶,乐得看尹尧出洋相。
非要辩论对错,也是对面率先挑衅滋事,这边凭什么一定忍气吞声?
VQ也明白这点,理屈词穷地没有争执,有的与楚扶暄并无过节,也不赞成尹尧惹是生非。
谈判不了了之,散场的时候,尹尧有一些跳脚,被Colin讪讪地拉着,别人则七嘴八舌地与他和稀泥。
秘书上前妥帖收尾,周到地将他们送出大楼。
回顾刚才的一出戏,陈丹启叹为观止:“我本来以为要一个人汇报,Raven,看情况你也去见董事。”
祁应竹不以为意:“他们需要的话,我会过去做说明。”
双方胶着了不短的时日,如今算是尘埃落定,其余人不禁放松下来。
虽然期间颇为辛苦,最终没能获得好结果,但以VQ流露的企业特质,及时止损指不定是逃过一劫。
“谢天谢地,他们说要让利,当时我吓死了,听到是两个点,心里念了句阿弥陀佛。”发行双手合十。
“如果变成长期合作,我估计会折寿十年,董事欣赏他们开发能力,那就多挖点人,公司搭伙是真不行,有本事他们来谈谈。”
“别挖,我看VQ里面没多少正常人,难得一个已经被捞到了X17。”
无需他们多吐苦水,楚扶暄见识完这场会议,已然能明白同事之前饱受痛苦。
董事有几分青睐,他们肯定全力以赴,但必须尊重商业逻辑,没法为了高层的心情牺牲业务。
你来我往地交锋多次,和善地分析过长短,也强硬地声明过底线,每回以为对面会理性权衡,下回依旧吃定了这边能退让。
维护利益理当精明算计,但这种作派太咄咄逼人,恨不得将人压榨成骨头渣。
是可忍孰不可忍,核心问题无法达成一致,投入的诚意已经足够,用不着继续折磨自己。
两个部门老板加一个中心总监,密集切磋之后心里门儿清,今天的会议便是来走个过场。
“我憋着的恶气没地方出,小楚吓了他们一跳。”商务唏嘘,“年轻一代有潜质啊。”
“不窝囊,爽。”发行道,“骨头硬一点挺好,办得成事情,鸿拟还是有新人能看看的嘛。”
不管不顾、落人话柄是鲁莽,楚扶暄没那么头脑发热,挑衅回敬之际拿捏了时机和分寸。
但无论怎么说,他言行还是有些出格,真要用追究起来,免不了一顿批评处分。
他做好了被惩罚的准备,只是同样没料到,祁应竹会站到一处给自己撑腰。
两人一起犯错,归咎也是总经理担责,思及此,楚扶暄内心发沉。
不光这点,祁应竹虽然对外愿意护短,但私下究竟什么态度,也很难教人揣摩。
几个领导一唱一和,也是在调节氛围,希望祁应竹不要较真。
总监林观清瞧了眼楚扶暄,再看向祁应竹:“有劳Spruce挤出空来帮忙,谈不拢是没缘分,正好之前的一起掀篇。”
“六点了,吃不吃晚饭?”他询问,“结束一桩麻烦,不用多操心,该放松放松。”
“你们先去,我有话想和Spruce说。”祁应竹道。
得,老板没打算轻拿轻放,旁人眼观鼻鼻观心,立即原地解散,给他俩留出谈话空间。
楚扶暄先前挺直了腰板,这会儿却垂头丧气,刻意地与祁应竹错开视线。
会议期间的失态被尽收眼底,曾经的针对和狼狈也暴露无遗,此刻看起来要算账,他浑身流露着抗拒和戒备。
“当着一群人的面,你突然站起来,打算摔椅子走掉吗?”祁应竹开口。
楚扶暄敷衍:“我有些渴,真的准备去倒水。”
“骗人。”祁应竹戳穿,“万一那会儿没拦着,你有没有想过冷静了会后悔。”
楚扶暄瞒不过:“我也没有意识到,有些不受控制……反应过来就已经没法自己收拾。”
感觉自己会被教育一顿,但祁应竹认真地望着他,没有提醒那些条条框框。
“以前过得多难受,会被气成这样?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闻言,楚扶暄的身形愈发僵硬,有些懊恼地咬住了嘴唇。
“其实没什么,你也听到了他们的说法,我就是做流水线,没有别的成绩,不过他们在刻意挑衅,我知道这些项目有含金量,没有谁比谁低人一等。”
“总之刚才差点牵连大家,我再也不会了,一定不让你丢脸。”
祁应竹听到这里,说:“你觉得我喊住你,是怕你以后拖累?”
“嗯,我处理得不成熟,如果高层要谈话,让我去检讨就好了。”楚扶暄道,“道理我都很清楚。”
祁应竹打断:“可我看你不是很明白,愿意检讨的楚主管,我只是想关心你。”
被如此反驳,楚扶暄不由地愣了下。
但他没有为此放松,反而脸上浮现迷茫,表现得更加无措。
随即,祁应竹道:“前同事有什么过节,要是你和我说过,我不会害你今天勉强。”
“没关系,你瞧我哪肯吃亏。”楚扶暄硬着头皮说。
“让我看的话,你到现在都还发抖。”祁应竹没有模糊,“为什么那么不想和我说?”
他们立在僻静的走廊上,黄昏的余晖透过落地窗,阳光并没有令楚扶暄感觉到温暖。
他如同被逼到绝境,在心里讲,难道我不是骄傲的吗?
因为我习惯了独立承担,因为过往触目惊心,自己都难以回看,难道我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值得你留念?
自暴自弃过、痴心妄想过、机关用尽过,伤痕累累的旧事能让你从中琢磨什么滋味?
思及此,楚扶暄垂下眼睫,没有直视祁应竹:“因为很多余。”
天色渐渐暗下,他正好站在光影交界处,夜色覆盖过他单薄的身体,往前一步便是祁应竹。
楚扶暄从而有些走神,两人第一次误打误撞的见面,好像情况正好颠倒过来。
彼时,祁应竹待在暗处,他则满眼明亮,乍眼望过去,还觉得对方使他看不懂。
此时此刻,他仓促地回避话题,换成祁应竹注视自己。
楚扶暄很久没这么无助过,而当下的情绪似乎比无助更煎熬,甚至让他感觉到心头被刺痛。
又犯错了么?楚扶暄陷入困惑,这会儿他慌张没敢多抖落,简短的话术好像容易产生误解。
但他转念一想,横着这般明显的遮掩,彼此之间怎么会没有裂缝。
不过,饶是楚扶暄多说无益,瞄着祁应竹的表情,他依旧忍不住打着腹稿,贪心地试图挽回一点点。
可惜不太凑巧,他们的对峙被铃声扰乱。蹊聆就思溜衫妻伞聆
祁应竹接通,声音降到了冰点:“有事?”
电话里听不清内容,他面无表情地答复:“丹总报告的没错,会议上有些波折,就我和VQ多讲了两句。”
“我过来,你希望现在听?没别的理由,不忍着他们撒野。”
听到祁应竹的答复,楚扶暄敏锐地皱起眉头,抓住了祁应竹的袖子。
待到电话挂断,他立即说:“矛盾出在我身上,你去哪里?我和你一起。”
祁应竹没同意:“一个人够了,再凑一个干嘛。”
那样结伴更是“多余”,但这个词仿佛能做钝刀,制造的伤口细碎又绵长,他无意回敬到楚扶暄这里。
通话时,祁应竹的语调很冷,这会儿与楚扶暄嘱咐,又压抑着变得缓和。
“不用等我下班,睡觉别留灯,晃着眼睛没法休息。”
尽管他们现在氛围别扭,可楚扶暄固执:“我怎么能……”
“没什么能不能的讲究,好歹我是你的顶头上司,你可以相信我处理得好。”祁应竹打断。
楚扶暄见状微微怔住,这会儿没有时间交谈,两人从而匆忙地散开。
接下来,他游魂似的回到工位,故意迟迟地拖着不下班。
想到空荡荡的泰利公馆,睡床上也是辗转反侧,楚扶暄宁可泡在公司消磨。
遗憾的是晚上九点过后,周围员工陆续离开,顶灯也开始零落熄灭,他总不能赖这里不挪动。
终究撑着疲倦的躯体回到家,楚扶暄机械般地洗漱和上床,怔怔地朝天花板发呆半晌。
与老东家针锋相对完,他觉得自己应该会沉浸往事,实际却截然相反,满脑子全是祁应竹的一举一动。
他俩是否为此有了隔阂,那到底怎么做才能圆满,需要他剖开全部给祁应竹观赏?
凭什么,凭什么祁应竹可以让他做到这种地步?楚扶暄无声地朝自己质问。
作为上司和下属,公事上能够协作即可,自己没有义务交代更多。
再作为逢场作戏的同谋,他们有权力各自保留,涉及到隐秘之处,对方也没有立场越过界限。
对,祁应竹没身份要求他如此袒露,楚扶暄想到这里,在偌大的房间里吸吸鼻子,抱着膝盖蜷缩起来。
他闭上眼睛却毫无困意,只觉得浑身苦涩酸胀,从内心可以泛滥到指尖。
刮了刮柔软的枕头,楚扶暄睫毛微颤,无法自抑地纠结着——祁应竹很重视,甚至很可能烦恼。
正在失眠之际,门口远远传来动静,他登时慌乱地“靠”了声。
楚扶暄心里完全没数,盘算不好如何迎接对方,索性着急地裹紧了棉被。
熄灭了习惯留的那盏壁灯,他摆出安然姿态,佯装这会儿已经睡着。
祁应竹先去了浴室,水流声开得很小,大抵是不想打扰卧室那一份静谧。
饶是他颇有自觉地降低存在,楚扶暄还是感到心乱如麻,半夜里心魂不定,一起一伏被系在自身以外的地方。
气自己轻而易举被影响,又不肯直视这份在意,他悄悄抱怨,都怪祁应竹这个祸患来招惹。
继而楚扶暄忽地警觉,双方分别前的插曲不太愉快,万一祁应竹朝他置气,他们岂不是在冷战状态。
这会儿他竟忘记主动搬出卧室,以祁应竹那睚眦必报的脾气,待会儿看他貌似睡得正香,会冷嘲热讽还是赶他离开?
楚扶暄闷闷地反省着,太不够聪明了,他如何沦落到这种境地!
而祁应竹更是讨厌,不与他保持界限也就算了,偏偏搞得不清不楚,害他晕头转向模糊了分寸。
双方打破距离以来,楚扶暄曾有时不时的晃神,偷摸地推敲过,祁应竹是不是对自己心存好感?
这个猜测值得他去难为情,进一步不知道怎样招架,退一步又放不下记挂。
然而现在,他懊恼地深呼吸一口气,勒令自己不准再随便动摇。
楚扶暄回忆他们最开始的交集,凛冽的冬日园区里,并肩穿过一棵棵玉兰树,偶尔越过沉浮的香气交织视线,两边的眼底没任何躲闪和隐藏。
起初他的心口也不会作乱,像树间含苞待放的花朵,稳稳地悬在枝头上。
假结婚而已,楚扶暄重复那时候的默念,直白地互相解决需求,没那么多欲说还休的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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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祁应竹从浴室出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楚扶暄连忙调整好一切,缩在床上格外安静,像是沉沉地坠进梦乡。
他很浅地呼吸着,察觉祁应竹凑近,心里大喊大叫,干嘛贴过来,没发现这儿在睡觉?置气分家也该暂且忍忍吧!
就在楚扶暄忐忑的时候,垫子出于额外的重量略微陷低了一点,他能感觉到祁应竹坐在床头。
他怯怯地一动也不动,生怕这时候穿帮,眉梢眼间竭力地放松。
暗地里,他却不安分地描摹着,想象祁应竹现在是什么模样。
楚扶暄思索祁应竹之前打电话,神色流露着疏离淡漠,还有几分高高在上的轻蔑。
估计现在顶着类似的表情,自己与之作对,想来也很难得到笑脸。
所以就算有过好感,大概也被他不小心搞砸了,楚扶暄思及此,没忍住想磨一磨后槽牙。
然而,他被凝视半天刚准备有动作,脸颊突然传来一阵温热。
楚扶暄瞬间蒙住,愣是没敢轻举妄动,乖乖地保持原有姿势。
没来得及分析状况,紧接着,另一侧的脸颊也被啄了啄,力道可谓是小心翼翼。
这下楚扶暄彻底发晕,以往氛围正浓调情也能理解,可是他都已经装睡了……
为什么祁应竹还要压过来亲??
楚扶暄难以置信:“。”
他的演技遭到了严峻考验,整个人竟浑浑噩噩,由于始终没有反抗,看起来这一觉特别香甜,祁应竹便不再束手束脚。
从额头到眉梢,流连在眼角,随之来到鼻尖,最后落到了唇畔。
楚扶暄全程别说挣扎,连吐息都可怜地克制着,感受枕边人一点一点的触碰。
挨到祁应竹终于足够,他还听到对方低低地笑了下。
明明过程中没有喂饱野心,或者说这压根不沾染欲望,比起他们以往的缠绵,实在是太内敛也太纯粹。
然而,楚扶暄要是没弄错,这笑声竟洋溢着满足。
在这之后,祁应竹又默默坐了一会儿,天晓得在撒什么癔症,再帮忙掖好略微凌乱的被角。
楚扶暄如果此刻揭破,想来可以立于不败之地,反转局面将对方逼入绝境。
今夜他清醒着,却没有这么做。
唯独心里玉兰摇落了一地的白色花瓣。
第89章 暧昧不宣
刚被啄过脸颊的时候,楚扶暄属于猝不及防,头脑空白是常理之中。
他逐渐转过弯来,虽然像是晴天霹雳,无法防范也很正常,但自己完全没有反抗,那好像不能一味算作祁应竹不知收敛。
之后楚扶暄被亲得迷迷糊糊,更没有办法开口,晕头转向地被拢到臂弯里。
被占那么多便宜,楚扶暄还得装作浑然不觉,揣着一颗狂跳的心脏,硬是绷住了没有露馅。
他这时候哪会犯困,之前患得患失好似徘徊低谷,当下心绪起伏,如同飘在云端里。
苦恼过那么多,质疑过那么多,仿佛烦透了对方,楚扶暄现在却为此怦然。
傍晚两人不欢而散,原来祁应竹没被那些掩饰所推开,他试图挽回的实则从未消减分毫。
不需要再去证实,楚扶暄就是知道,他可以任性成这样也会被接纳,在一切有关祁应竹的范围之中。
但也不能仗着自己在睡觉,就一直得寸进尺吧?
楚扶暄无声地嘀咕,一边被摸着头发,一边昏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他们收拾着去公司上班,早上的行程往往紧张,锅里蒸了一笼水晶虾饺,已经来不及在家里用餐。
节后开始天气渐凉,昼夜温差有些大,楚扶暄套着卫衣出来,被祁应竹叮嘱多披一件外套。
看虾饺被拣进食盒里,再瞧祁应竹一身衣冠楚楚,楚扶暄想到半夜那些小动作,欲言又止地穿好外套。
“怎么盯着我?”祁应竹主动询问,“昨天没睡好么,难得赖床了那么久。”
这人还有脸问,楚扶暄有苦说不出,支支吾吾地讲自己做噩梦。
拎着食盒到工位,虾饺尚且热气腾腾,他拿出筷子准备吃,被路过的山奈逮个正着。
这位下属刚从青甘环线回来,被紫外线晒成黑炭,楚扶暄差点没有认出来。
不过那人的大嗓门依旧熟悉:“我的天,老大伙食那么好?!”
楚扶暄:“……”
被这么一喊,其他策划伸长了脖子,趁着没有开工,七嘴八舌地围了上来。
食堂可以打包的种类很少,自助窗口卡在九点半关闭,在这之后供应白煮蛋和牛奶,以及花卷馒头这类简单糕点。
这会儿是上午十点钟,楚扶暄的菜单挺丰盛,还有一屉鲜香嫩滑的牛肉粥。
有下属啃着菜包,羡慕嫉妒恨:“Spruce,你是不是在拍拖?我似乎参观到了传说中的爱心早饭。”
兰铭揣摩:“好会持家,适合我们老大,这门亲事我同意。”
听他们叽叽喳喳,庄汀凑过来:“日子过得蛮火热啊,吃个饭阵仗那么豪华。”
“一大早端出来这些,我看不止是初步接触,哎哟,你们老大闷声不响就和人同居,什么时候找的对象?也不通知一声,跟我们见外?”
迎面砸来诸多问题,楚扶暄同样很困惑,自己什么时候谈恋爱了?这么问起来的话,他也很需要讨教!
被众人起哄和打趣着,好笑之余又有些无措,令他酝酿着想要撇清。
但他没法像往常那样理直气壮,确切来说,多出的那几分认知,令他感到腼腆和难安,没有底气再说自己心无杂念。
话说起来,以前但凡庄汀过来搭话,十有八九要被祁应竹抓住,这次居然没有一点响动。
堪堪没回头去瞄总经理办公室,楚扶暄心虚:“为什么不能我动手,我也非常热爱生活。”
“之前我们聊下厨,你教的是什么?如何每顿都做成一锅炖。”兰铭说。
冯书航深有感触:“还有电饭煲一锅蒸,泡面的五百种做法,提醒煮剩菜怎么不吃坏肚子。”
热爱生活的楚扶暄:“……”
山奈幽幽道:“有猫腻,本部门是什么后台,主管的个人待遇那么好?”
望着桌上的食盒,庄汀数落:“我以为那么体贴的男人已经灭绝了,原来你家藏着一个濒危物种啊。”
他们说得言辞犀利,楚扶暄连连败退,干巴巴地找补自己犯了一次胃病,现在这样是听从医嘱在休养。
如果楚扶暄尤有病气,其他人肯定点到即止,然而打量他的样貌和精神,整个人早就康复痊愈,便调侃他被趁虚而入,对面有一些狠辣手段。
被耍手段的楚扶暄:“…………”
他一时哑口无言,慌张地别开头,却见祁应竹闲闲地抱着胳膊,就在旁边看他的热闹。
不仅没有阻止其他人插科打诨,反而没羞没臊地颇为受用,竖着耳朵听得津津有味。
“实话实说,你比入职那会儿状态强多了。”庄汀对比。
当着老板的面,楚扶暄谦虚地说:“多亏公司栽培,这个是全面发展。”
不料话音落下,其他同事纷纷“噫”了一声。
“公司给你掏点工资,没有那么大的恩情。”庄汀窃笑。
“Spruce,我看你沾了爱情的甜头吧,嚷嚷着单身万岁,背叛组织的时候一声不吭。”
现在被祁应竹望着,楚扶暄耳根发烫:“谢谢各位关心,我没那么春风得意,投喂的可能是比较善良。”
看他磕磕绊绊地解释着,庄汀想继续揶揄,但余光一扫,主策划附近实在太容易遇到大领导。
冷不丁见到祁应竹,庄汀迅速地老实下来,企图拍马屁:“聊得那么深度,我没法跟你指手画脚,有不懂的你可以请教总经理,人家已婚人士比我有资质。”
被这家伙偷亲好几口,楚扶暄能有什么不懂,也就是仗着自己没去拆台,当下还能厚着脸皮当成没事人。
落在脸颊的感觉挥之不去,他别扭地垂下眼睫,意识到祁应竹瞥了他一下。
随即,祁应竹接茬:“扶暄老师还是小心一点,天底下怎么会有白吃的东西,投喂的把你养好之后,就该轮到他开动了。”
楚扶暄端着牛肉粥,暗落落瞪了他一眼,再被兰铭八卦个人状况发展到了什么阶段。
“刚学完防诈课。”他没好气,“还有指点么,我看要长进的挺多,赶在现在没被骗,一并提前注意了。”
“我对你说的没被骗保持怀疑。”庄汀分析,“按你的德行,忽悠干净了才算上当。”
楚扶暄:“。”
“开玩笑啦,不过这年头谨慎点没错,没有拿来消遣的话,是什么态度、算什么关系都该说清楚。”兰铭琢磨。
楚扶暄认为自己被小瞧了,表示暧昧别有乐趣,再被提醒对方如果认真,后续肯定会主动推进,让他等着被要求负责。
楚扶暄扯了扯嘴角,没有与祁应竹对上视线,光是听同事长吁短叹地感慨。
部门内有些危机感,要么关照他往后有了对象,不要忘记下属,手心手背都是肉,要么叮嘱他少秀恩爱,那么多光棍们看了会崩溃。
“我不可能是恋爱脑……”楚扶暄被他们念叨得眼神涣散。
其他人闻言便放心,如此闲聊完,有说有笑地撤掉了。
而祁应竹离得近,没有急着走,楚扶暄纳闷:“请问你有什么吩咐没说?”
祁应竹谆谆教诲,字里行间充满私心:“他们就差让你杀夫证道,我换个角度,你记得珍惜濒危物种。”
闻言,楚扶暄不禁噎了噎,继而撑住脑袋,有点忍不住笑意。
虽然两人像一对冤家,没少互相拌嘴和添堵,但本质上很合拍,认识那么久鲜少产生摩擦。
昨天难得有冲突,本来他有些患得患失,只是没有发酵太久,便被忽然而至的偷吻打乱。
一晚上过去,当时的情绪也平复许多,会议时被激起的尖刺收起来,恢复成了内敛的眼神和语调。
等祁应竹回到屋内,楚扶暄发消息:[喊走你的是董事?你有没有被他们为难?]
祁应竹让他不用纠结:[没有,VQ先给本司员工泼脏水,我这个最多是正当防卫。]
楚扶暄松了口气,踌躇着还想再说些什么,只是过了沟通的节点,突然聊的话貌似有一点突兀。
之后犹豫地放掉手机,他抬头处理了会儿公务,忙起来便是连轴转,去技术中心沟通了几桩需求。
内部的节奏如果能领先外放版本半年,他们的排期可以松快许多,然而前面的断档使得消耗太过,楚扶暄一时半会很难补足。
周年庆那会儿,他们可以做到正常外放,完成度基本不用事后优化,如今差不多能够提前目标两个月,他已经是付出了心血。
年底的重点任务陆续进行第一轮验收,工作室运转得井井有条,楚扶暄额外写了计划书,将未来三年的内容规划搭出框架。
他这个岗位基本待在工位上,而祁应竹外出得频繁些,随着秋雨的到来,被派去伦敦两个星期。
祁应竹这趟走得比较久,楚扶暄竟有些不适应,每天上午太潦草,时不时忘记多加衣服。
好在底子不像一年前那么差,偶尔吹风受冻,也没有染上感冒。
就在他得意之际,有天淅淅沥沥地下雨,穿过回廊拿外卖,一边敲打手机一边走,不慎在台阶处崴了脚。
楚扶暄去医院打上石膏,得知这个地方有不少人中招,朝着大家唏嘘:“你们怎么不早说?”
“一般人也不会踩空,为什么你没看到?”谢屿问。
楚扶暄难以如实交代,当时和祁应竹发消息,没有顾上注意地面。
幸亏对方出差在外,等到回来的时候,自己也该摘下石膏了,楚扶暄没打算害别人平添担忧。
可惜他没有瞒过父母,郑彦仪问他周末回不回家,再三搪塞之后没能扛住,吐露自己近期其实是个瘸腿。
家长听到他的情况,立即说要到沪市看看,楚扶暄不认为这是多大点事,也不想麻烦他们特意赶一趟,敷衍着说他完全不需要照顾。
“没事没事,祁应竹在啊,这样你们还要操心?”楚扶暄找到借口。
“周末我就去医院拆石膏了,这几天还下雨,你们过来干嘛?到时候要安顿二位,这不是给他多找点事情忙活。”
他这样说完,郑彦仪便碎叨着妥协了,自从长辈来过这里,和祁应竹相处了几天,他们对他的婚姻已然很放心。
楚扶暄用这招算是百试不爽,在他没和祁应竹结婚之前,就借此当过好几次挡箭牌,替自己打发父母的疑虑。
如今,所谓的对象不再是一只空壳子,被填上了货真价实的人选,在父母面前更具有说服力。
但他没能完全驾驭,也没发觉这个是拆东墙补西墙,另外存在着致命的漏洞。
……那就是他爸妈惦记着他的腿,真会给祁应竹打电话。
第90章 月色偏航
楚扶暄摔跤那天,正好雨季路滑,两级台阶并不显眼,他往侧门走得少,平时从没有留意过。
那会儿伦敦是早上八点多,祁应竹起床没多久,在问他家里窗户有没有关上,貌似沪市近期总是有雷阵雨。
楚扶暄站在回廊下,镜头转向阴沉的天幕,想分享此刻便是秋雨连绵。
他挑剔着照片的光线和角度,没看脚底下有悬空,不止脚腕当场扭伤,膝盖也擦破了皮。
幸亏园区里人来人往,他很快被送去医院,全程没能喘口气。
“哥,我的手机。”他向庄汀撇撇嘴。
手机本来跌在地上,被同事们捡了起来,之后楚扶暄忙着检查和拍片,庄汀将其塞在了口袋里。
“网瘾这么重,没包扎就惦记着手机。”庄汀说。
楚扶暄嘀咕:“我的糖水在门卫室没有拿,半道上就成瘸腿了,挑个幸运儿去继承一下。”
做核磁需要排会儿队,庄汀递给他手机,跑去售货机那边买饮料。
屏幕从中间碎成蜘蛛网,幸亏不影响使用,楚扶暄慢慢解锁屏幕,点开祁应竹的聊天页面。
他刚才前一秒发完图,后一脚就被意外猝然掐断,没能完整地打完字说句话。
祁应竹以为他有正事耽搁,这会儿问了有没有带伞,没有催促他及时回复。
两人工作日的状态往往如此,空闲便多聊几句,忙碌则难见踪影,今天这般也不是很反常。
瞧过祁应竹询问,楚扶暄删去草稿内容,答了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话。
工作室得知他去医院,前前后后发来关心,他让山奈去拿掉糖水,再嘱咐他们不用大惊小怪。
很快,医生看过影片报告,虽然楚扶暄没有骨折,但难免有一些影响。
这些天家里很冷清,楚扶暄需要自力更生,于是选了保守方案,索性打上石膏固定,下地尽量不碰到受伤部位。
包扎完,又被叮嘱注意制动,楚扶暄拄着一对拐杖,将禁忌事项认真记下,蹦蹦跳跳开始适应状态。
怕祁应竹回来的时候,自己伤病还不能康复,他这次格外遵循医嘱,先老老实实在家里躺着。
家政阿姨发现他的情况,被他串通别告诉祁应竹,再额外收到红包,这些天帮忙烧菜做饭。
有家政搭一把手,楚扶暄养病便轻松许多,偶尔照顾不及,可以喊物业上门帮忙。
他期间一直线上办公,工作上没有妨碍,如此消停了五天,拄拐回到写字大楼。
大家聊起这茬,病友居然不少,回廊的台阶很容易踩空,粗心点总会踉跄一下,只是他们没有打石膏那么严重。
这次楚扶暄出过事,行政立即修上缓坡,将这处漏洞彻底补全。
尽管栽了个跟头,瞧着很是凄惨,但楚扶暄在外被嘘寒问暖,均是乐观地挥挥手,表示自己一点也没问题。
不多时,他的电动轮椅到货,还在楼层里开来开去,怂恿庄汀用工学椅和自己玩竞速。
公司里一派热闹和欢喜,楚扶暄晚上回到家,吃力地翘着腿洗漱上床,整理完已经非常累。
形单影只地搂住软垫,在人群之外不得不直面内心,他瞧着枕边的空缺,忽地感觉有几分落寞。
同居就是平时无知无觉,还觉得自己一如当初,实则已经潜移默化地被改变。
刚分开的前几天,其实不会有太大反应,但时间一久,在不留神的某个瞬间,突然认知到对方的缺席,就会浑身上下引起阵痛,像是体内有哪根骨头没长对。
楚扶暄由此无法适应,半夜里迷迷糊糊醒来,受伤的关节在结痂发痒,下意识地往旁边抓了一把,似乎想寻求安慰或者支撑。
秋夜里温度微凉,身边不见人影,楚扶暄迟滞地顿了下,再揉着眼睛清醒过来。
他在心里喃喃,没事的,如此默念完,又无声地补充,没有什么关系。
过了会儿,腿上依旧不舒服,楚扶暄用垫子蒙住脑袋,自言自语地出声:“我不痛,不痛。”
他待人活泼明媚,经常设身处地去关照,可在私底下里,对自己却苛刻得着实残忍。
之后被郑彦仪知道了情况,他也推三阻四,不想给家长增添负担。
少说也二十六岁了,让爸妈来来回回奔波,这样像什么话呢?
从而楚扶暄故技重施,拉出对象来打发他们,还觉得这招百试不爽,庆幸着将这一手延续至今。
天晓得郑彦仪来过沪市之后,不仅与祁应竹建立信任,而且双方拉近了关系,不再回避着日常多交谈。
她怕年轻人考量不周,没办法很好地看护病人,回头就打电话给了祁应竹。
彼时,祁应竹在伦敦办公点,手机开着国际服务,没有错过这一通来电。
“小祁,忙不忙?”郑彦仪道。
听到长辈客气的招呼,祁应竹的视线从电脑移开,彬彬有礼地表示这会儿很方便。
工作日特地联络,必然不是没事找事,他感觉郑彦仪语气有些微妙,以为她哪里和楚扶暄沟通不畅,需要找自己从中调解。
没想到,郑彦仪是出于无奈和体贴:“这些天麻烦你了,扶暄死活不让我们过来,得让你费力一点。”
祁应竹闻言稍加一愣,虽然不明白话语里的来龙去脉,但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
楚扶暄没和他说过任何异样,他敲了敲桌沿,道:“伯母,他有事就应该是我照顾,一家人也谈不上麻烦这种说法。”
郑彦仪叮嘱:“你要是打理不过来,别把我和你叔叔当外人,扶暄最近一条腿没法动,要吃饭要出门少不了折腾。”
原来是受伤,祁应竹垂下眼睫,朝电话那段“嗯”了声,示意他们不用记挂,自己可以妥善地搞定。
他说得滴水不漏,加上以往印象靠得住,郑彦仪没有啰嗦太多。
两边从来没有深聊过,相处一直和谐融洽,总觉得这样已经足够,突然长吁短叹反而尴尬。
不过现在楚扶暄遭受波折,被祁应竹照料着,郑彦仪如此接触下来,不禁有一些感慨。
“我们不把你当外人,扶暄托到你这边,我和他爸真的能松口气。”
想着楚扶暄的情况,祁应竹心不在蔫:“让伯母伯母少点顾虑,我也很高兴。”
郑彦仪说:“扶暄跟你有缘分,也是你俩有运气,我琢磨了下,认识有四年了吧?”
按照节点换算一下,差不多在楚扶暄毕业两年后,他开始与父母捏造这号人物。
祁应竹替他圆谎:“是的,我和他能那么顺利走下去,多亏了你们能包容。”
“最开始家里没当回事,那阵子他听着身体就不好,我想去加州看看他,然后他直接把你抖落出来了。”
郑彦仪哭笑不得地说着,回忆着儿子如何一点点交代伴侣。
当时,楚扶暄吐露完对象的存在,说租房不方便接待,正好有人服侍着,也不用被父母操心。
郑彦仪和楚禹尽管接受了他的性取向,但头一回被通知恋情,他俩努力地消化过重磅消息,感觉楚扶暄的岁数还小,估计打打闹闹不会太长久。
以及楚扶暄向来很有主见,他们于是没有过多了解,偶尔通过只言片语得到信息。
有时候是楚扶暄被迫更换租房,郑彦仪给他打钱喊搬家公司,被他立即退了回来,嚷嚷着男朋友年轻力壮能免费使用。
也有时候是楚扶暄留国外过年,家里唏嘘着他孤零零的太可怜,他解释自己不是一个人,男朋友跑来抱团取暖,在当地有吃有喝有人爱。
这般零碎地积攒着,眨眼便到楚扶暄合同到期,楚禹盘算他解约会不会焦虑,他表示自己有伴侣依靠,不至于独力难支。
时间过去那么久,楚禹不再认为他们闹着玩,既然双方经得住考验,趁着变动定下来也不错,父母率先做出了表态。
“亲戚听了都说我们心大,我们是怎么都随着扶暄的意思。”郑彦仪说。
“家里有些底子,要是不拿来惯着小孩,难道省着给别人用么?”
她这么说着,笑了一声:“他很小就出去了,家里总是力不从心,都是他自己决定,他长大了我们再问东问西,道理上都说不过去。”
祁应竹一直沉默地倾听,继而开口:“也不能这样讲,他很重视你们的想法。”
“他去年过年领你回来,不好意思,我其实那会儿心里打鼓。”郑彦仪说,“终归没有知根知底,怕有要紧的东西瞒着。”
这些考量她之前没有流露过,祁应竹说:“您完全可以问我。”
“不用。”郑彦仪尽管有疑心,可没有去排查,“我想想还是觉得,该相信我儿子能对人生负责。”
从她种种语气中,可以体会到她如今放下了忧虑,祁应竹一时间没有圆滑地接话。
半晌,他回过神来,言辞非常稳当,表示楚扶暄知道轻重。
郑彦仪好笑:“他这性子最爱冒险,没指望他办事情多精明。”
祁应竹对母亲的记忆寥寥,听着郑彦仪的答复,有一些难以揣摩,这究竟是什么心理?
然后他得到了答案,郑彦仪说,对不对的并非评判指标,只要楚扶暄会幸福,在家里,就算做错也可以。
另外一边,楚扶暄已经熟悉了轮椅,大家体谅他的突发限制,会议和交谈基本安排在九楼。
先前的爱心早饭引来一群围观,这会儿他抱恙在身,便重新被提出来八卦。
“家里有营养餐么,这种献殷勤的好机会,有没有贴身伺候啊?你这样岂不是被抱来抱去?”
“帮忙洗澡,自己还不能动,这腿瘸得好刺激。”
被议论纷纷地聊着,楚扶暄说:“能不能聊点干净的?我没给人家添乱,怎么好意思使唤。”
“只能同甘不能共苦,这种男人不能要。”兰铭提醒。
楚扶暄道:“我没告诉他,最近他也不在,免得多扯些事。”
他不知道自己没能兜住,祁应竹听完不仅放在心上,而且安排工作腾出空档,立即买了返程的机票。
说着近来的生活,楚扶暄尚且一派风轻云淡。
其他人则震惊于他忽高忽低的自理能力,一会儿黑暗速食大乱炖,一会儿半残了还能面不改色地生存。
细想的话,这在情理之中,他飘外面没心思享乐,本就是搓圆揉扁也要继续熬。
楚扶暄恢复得不错,约了周日去医院拆石膏,周五晚上,他原先早早睡了,半夜里被渴得醒过来。
想忍一忍却挨不住,他迟缓地摸到床边,撑着拐杖去厨房。
他过得潦草,这会儿没有烧水,摸到罐装橙汁便凑合着喝。
单边站了片刻便会酸胀,楚扶暄着急找地方喘息,动作多少有一些仓促。
冷柜里拿出的罐头溢出水珠,在掌心里有些打滑,他不小心没握紧,便直接从手里落下,洒着果汁滚落到远处。
楚扶暄下意识地想去捡,却狼狈地没能保持重心,万幸是没有摔倒。
拐杖脱落在旁边,打石膏的左腿折起来,他堪堪扶住走廊的墙面,继而整个人使不上力气,沿着墙壁滑落在地板上。
楚扶暄本来有些困,外出一天很虚弱,这下被弄得一团糟,换好的睡衣睡裤也沾上果汁。
他笨拙地小幅度移动着,企图去捡拐杖,然而没挪几步,防盗门突然响起提示音。
“摄像头已开启,请核对面容或输入密码。”
楚扶暄被吓了一跳,差点以为这里进了小偷,手忙脚乱地要打电话,手机却遗漏在床头柜上。
当下孤立无援,他受惊地往墙角缩了缩,随即听到门口传来脚步。
熟悉的步调没让他放松,楚扶暄辨别出来者身份,反而愈发地诧异和慌张。
罐头被拾了起来,放在旁边的餐桌上,客厅里没有开灯,可楚扶暄能感觉到气息越来越近。
他像是干完坏事,一点也不想被发现,打算找地方躲藏,甚至异想天开,妄图装作自己不在家。
被固定的左腿阻碍了行动,他勉强缩起来,继而听到祁应竹说:“我回家了。”
楚扶暄自认在家一地狼藉,排斥与之在这种情况撞上,后背贴在墙根前面,快要暗落落地钻进缝隙里。
紧接着,他呼吸一窒,虽然彼此没有对上视线,但内心太有默契,能感觉到祁应竹的目光凝固在身上。
楚扶暄没有自欺欺人地挣扎,一言不发地迟滞在原地,把脸埋在了胳膊里。
“你如果不想看到我,或者现在需要缓一缓,我们可以不开灯。”祁应竹说。
“可我不能装糊涂,小芽,你受了伤。”
对方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楚扶暄咬住嘴唇,怀疑自己搞砸了事,起初是无意害祁应竹多虑,却让事态愈发严重。
两人之前便有过隔阂,这下多增了一笔,更是没办法得体地收住。
“对不起。”楚扶暄一时间千头万绪,不知道说什么才行,焦虑地扯住自己的衣袖,艰涩地挤出三个字。
他以为祁应竹会像上次那一样询问,希望他袒露前因后果、里里外外剖析明白。
就算真是那样,也很合理,谁让我一次两次没做好?再忍也忍不下去了吧。
还干扰了祁应竹的节奏让人飞回来,不管对方想打听什么,或者想埋怨什么,自己都完全能够理解。
楚扶暄不住地胡思乱想,紧绷成一团,忐忑地注意着祁应竹的声音。
但祁应竹没问他为什么隐瞒,也没怪他弄得乱糟糟。
祁应竹等到他不那么抵触,逐渐地接受眼前转折,慢慢来到了他的旁边。
继而弯下腰屈起膝盖,两个人在同一个高度,使得楚扶暄不需要仰头去看。
楚扶暄没再埋着脸,朝他望了一眼,神色含着一些犹豫和怯意。
“别的不用当回事,你没有准备和我说,都是我不好。”祁应竹说,“让你有其他的考虑,只能自己去负担,没办法直接讲出口。”
楚扶暄始料不及,睁圆了眼睛,再听祁应竹说:“没关系,你不想分享的话,可以有自己的秘密。”
为什么不问,是不是之前出现分歧,令他意兴阑珊了呢?楚扶暄矛盾地想。
“上次是我太急,这次也是我坐不住,你妈妈昨天打电话给我,我想怎么能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
祁应竹解释着,让楚扶暄不用担心,郑彦仪那边被自己瞒得很好。
楚扶暄对此若有所觉,别扭地移开眼,再听祁应竹往下说。
“尽管对你很好奇,可认真地想了想,你有权利保留全部。”
楚扶暄竭力让声线不颤:“你没有想问的啊?”
“当然有。”祁应竹说,“你一点也不肯吱声,不过,你很痛吧?”
有那么两秒,楚扶暄可以笃定,自己大概脸上一片空白,因为他压根不懂该如何应付。
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反应,他鼻尖有点发酸,然后深吸了两口气,努力地压下了那股涩意。
他像是答非所问,又似乎意有所指:“我不,我就是这种人……你干嘛还替我收拾烂摊子……”
向父母扯的幌子被揭穿,祁应竹却没有戳破,猝不及防地露馅,再被毫无底线地偏袒,他本该庆幸或是得意。
然而以上情绪都没有,楚扶暄混沌之余,感到非常失落。
他的底色远没有形象那么灿烂,瑕疵被遮掩得极为精巧,向来能蒙蔽所有人的感官,一朝被祁应竹瞧得透彻,使楚扶暄有种无处藏身的感觉。
他为自己的恶劣而失落:“你又不是不了解,我就是经常撒谎,因为这个差点圆不上,跟你随随便便结的婚。”
楚扶暄这么讲着,压抑已久的心气泛上来。
他想到祁应竹电脑里那些历史记录,没翻几页便是自己学生时期的独立作品。
除了这个之外,还有祁应竹在会议上与尹尧针锋相对,楚扶暄明白,这个人怎么会控制不住脾气,找机会替自己出头而已。
再包括此时此刻,祁应竹的风衣上尤有潮湿的雨水味道,一心辗转回来,单纯不想放自己只身面对,就算是多看几眼也甘愿。
思及此,楚扶暄无法掩饰地颤栗着,但与病痛和羞耻毫无关联。
他实在是受到撼动,或者说,他的心事实在太沉、太多,终于一桩又一桩地满溢出来,再也没办法止于唇齿。
如同溪流向着海洋寻找归处,就算要翻山越岭,这些字句也不得不向祁应竹流淌。
“说起来哪有什么值得探究的地方,我还经常倒霉,经常不学好被教训,这些也会让你好奇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