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科普页面,慎重地端起那盆花,祁应竹如临大敌,感觉自己彻悟了。
除夕夜的水饺、临别前的凝望,连同醉酒时分满世界喊他名字,都在风信子的伏笔里充满深意。
双方不过分开了一阵,今天刚返工,楚扶暄的攻势这么热烈?
祁应竹如同捧住定时炸i弹,罕见地有些无措,将盆子推回办公桌的边缘。
继而他把手背到身后,仿佛在提防这花草有可能会牵他。
由此绕着桌子徘徊两圈,他觉得头脑冷静了一些,无路可逃地坐到工学椅上。
也许之前全是巧合,自己想多了,祁应竹撑住头,眼神飘忽地投向门外。
楚扶暄的桌面放了几包特色零食,有一袋陈皮被拆开,用夹子封住防止受潮,那道人影依旧没有回来。
天知道什么会议拖得那么漫长,他们背着自己在规划鸿拟未来战略么?
祁应竹略微不爽,百无聊赖地转向风信子,清新的白色这时候显得格外刺目,扎得他刻意闪躲眼神。
注意力重新聚焦到聊天框里,面对楚扶暄的询问,他避无可避地捧起手机。
祁应竹权衡了下形势,拐弯抹角地答复:[为什么突然给我一株花?]
他装作毫无所知,套话:[看不太明白,你是不是背地里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
按理说这种假设最有可能,以他俩的相处模式,从来谈不上圆滑,突然献殷勤八成不是好兆头。
但这次楚扶暄真的被扣黑锅,摸着良心没有任何歪心思。
旁人社交赠礼,能轻易地拉拢关系,他依葫芦画瓢孝敬上级,怎么祁应竹就如同受到袭击?
感觉到对方紧绷和防范,楚扶暄感到不服气,剖析心里一片赤诚。
[没那回事,为你好还不行?我们能不能相信同事之间存在真善美。]
敲完发过去,祁应竹没有追问,估计被自己言辞凿凿地说服了。
楚扶暄顺带提到如何延长花期:[风信子既能产氧又能安神,记得放在室内,不能发配去露台受冻。]
如此嘱咐完,他不再多想,以为这样就和祁应竹达成了意见一致。
实则在屏幕的另外一端,对方的神色更为凝重。
真霸道,还必须摆在屋里日日相对,祁应竹逐字分析着,殊不知整句话的重点是花朵需要防寒。
反复审视着那句“为你好”,他缓慢又含蓄地说:[心领了,我办公室不收东西,别费劲考虑这些。]
楚扶暄看到推拒,顿时觉得很荒谬,前些天这人还吃过一大碗水饺,连紫菜和虾皮都没剩下,现在拧巴着划什么楚河汉界?
假期一结束,开始摆领导架子了?楚扶暄有些无语。
总共没多少钱的东西,连花带盆不过五十块,性质那么简单,大大方方说出去都没人会在乎,值得他俩来回推搡么?
这点工夫换成两人的时薪,早能买个几排了,楚扶暄不懂祁应竹抽什么风。
他干脆了断:[那你当我是送到了你家床头柜,反正我不是没去过。]
楚扶暄的意思很敞亮,彼此何必客套那么多。
然而祁应竹瞧着这段话,感觉字里行间藏着四个字——登堂入室。
他没再和楚扶暄纠结,对方一句比一句来势汹汹,居然已经从屋里来到床头。
而且,这些对话看似无可指摘,细究起来又好像处处可以发散。
祁应竹做阅读理解,越猜越是烦心。
不止没法敲定真相,满腔的困惑堆积起来,此刻快要拧成一团心结。
他匆匆撤离聊天页面,薅过花盆,手指很轻地弹了弹绿叶。
“你是他的嫁妆,还是他的间谍?”祁应竹捏住无辜的叶子。
冷冷地审问着,他再恐吓:“不说算了,楚扶暄如果心里有鬼,遮遮掩掩藏在你的花语里,你觉得他可以掩饰多久?”
然后祁应竹去泡了杯咖啡,顺道接来矿泉水,靠在桌沿给植物稍稍倒了一点。
浸湿泥土便适时打住,分明没有第二个人目睹这幅画面,祁应竹却恍若身处法庭判决,刻意澄清自己的举动并非好意。
“怕你在这儿有三长两短,让他抓到一个理由赖上我。”
语罢,他就着咖啡服用维生素C,给这盆花草投喂了两颗当化肥。
同楼层的其他角落,大家一边吃下午茶,一边七嘴八舌地沟通意见。
新年初期讨论接下来的计划,多方免不了起争执,不过大家都是成熟的上班族了,岗位立场和私人情绪分得很清。
会议上各自争取部门利益,剑拔弩张地分分钟能掀桌,待到中场休息,他们座位还可以靠着,互相聊一些轻松闲话。
楚扶暄与庄汀说:“你送的陈皮我吃了,这个牌子可以网购么?我给家里也买点。”
策划和美术不可能不吵架,一个发起需求,一个配合落地,期间有诸多拉锯,不完全是指挥和服从的关系。
庄汀刚和他闹了一场,质疑这次美术资源多得不合理,这会儿收起态度,雀跃地与他交头接耳。
“合胃口就好,链接发你,过几天有满减促销,你拿来凑单比较好,我手头还有好多呢,待会儿再拿两包回去。”
楚扶暄困惑:“咦,你不给Raven分一点么?他就在办公室里。”
庄汀顿了顿,立即摆手:“不了吧,他不太和大家一起玩,我一直不怎么敢和他讲话!”
“为什么,他又不会吃人?”楚扶暄难以置信,“你俩看起来没矛盾啊。”
“话是这么说,我能被提上主管,也是有他推荐,但除了工作……最多是碰到就打声招呼,偶尔在场面上说几句。”
庄汀解释着,表示祁应竹虽然不打官腔,属于能力至上的实干派,但性格比较清冷,没那么乐意和他们玩在一起。
这边氛围融洽开放,不止是大家可以叽叽喳喳,尽情地表现自己,还包括内向的性格能被理解和接纳。
他们察觉到祁应竹的孤僻,便自发地保持距离,当然,祁应竹的气势太盛,也容易让人下意识地心生畏怯。
庄汀在这里待了很久,从X17项目建立之初到现在,陪游戏走过上线六周年,他尚且对祁应竹有些隔阂,那么其他同事更不用讲。
庄汀补充:“有人送过被退了,老板分寸感很强,也是有他自己的考量,总的来说是好事,管理风格比较鲜明嘛。”
闻言,楚扶暄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
这做法虽然与自己不同,但确实符合祁应竹的风格,行事充满目的性,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瞧他发蒙,庄汀说:“这点零碎犯不着,你没见大家都默契地不去添堵?”
楚扶暄登时回神,打趣:“嗯,我当他孤立你们呢。”
庄汀笑着接茬:“何止啊,他可以靠嘴闯出故意伤害罪,好多人听了心碎。”
楚扶暄的口才也很厉害,刚才没少和别人掰扯,为了有说服力,他还搬出去年一次项目事故。
那时候他虽然没入职,但知道游戏因为建模太丑导致卡池遇冷,于是当场翻起旧账,以此要求修改验收环节,提高策划的话语权。
听到庄汀埋怨祁应竹有时尖刻,楚扶暄有一些心虚,默默地移开了眼珠子。
庄汀道:“哦,我没怪你的意思,那次赶工搞得特难看,但你知不知道祁应竹的评价?”
楚扶暄好奇:“问你怎么招的人?”
“不,当时主要是原画很帅,建模做得有点臃肿。”庄汀微笑,“他看完问我怎么这哥们儿投胎错为猪。”
楚扶暄:“。”
面面相觑之际,庄汀倒吸气:“我有没有看错,你是在憋笑?!”
楚扶暄马上扭过头,不肯让他确认,努力忍住笑意之后,脸色逐渐有些发愁。
合着祁应竹那句不收东西,并非是和自己摆架子,他后知后觉地转过弯来。
随即,楚扶暄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但说不上来在担心什么。
难道是因为自己的也会被退掉?他有些懊恼。
在他困惑之际,祁应竹走出办公室,将风信子摆到了楚扶暄的主机旁边。
无论楚扶暄是什么用意,他大可以快刀斩乱麻,这方面自己早已应付得非常娴熟。
祁应竹很早就懂得如何拒绝,比如校园时期受到欢迎,情书会一封接着一封,腼腆地出现在课桌里,可他从来不拆开,更不可能收下。
他认为优柔寡断害人害己,平白放纵发散的空间,拉拉扯扯很没有必要,所以他的表达形式向来很冷硬。
可楚扶暄的话……
那家伙会不会伤心?祁应竹在转身时有些踌躇。
尽管楚扶暄往往烂漫,不管处境有多么辛苦,大家碰到他,他总是一副明媚又活泼的样子,不会被任何困难压住。
然而,祁应竹可以笃定,他不是表面上那么钝感。
甚至与外表相反,楚扶暄的感知非常细腻。
一个筋疲力尽还要佯装活泼,只为了让父母不用担忧的人,怎么可能没心没肺?
只不过天性要强,楚扶暄会把脆弱之处当成瑕疵,滴水不漏地掩饰起来。
就这么一个爱面子的人,主动亲近却吃到冷钉子,以后是不是要久久地窝在壳子里?
纠结之际,有交谈声越来越近,祁应竹不方便待在这边,立即快步折返,接着反手关上门。
他再低下头,另一只手牢牢捧着风信子,花束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摆了两下。
拿都已经拿回来了,留在这儿吧,祁应竹动摇。
至于所谓的花语以及各种蛛丝马迹,他可以装作完全没发现。
反正对方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祁应竹目前不能确认,也不想自作多情。
下午六点,楚扶暄终于散会回来,隔着一层木板,可以隐约地听到他和别人在说话。
可惜隔音效果太好,难以分辨具体的内容,很快,总经理室被敲了敲。
“我来随便问问,你不会把花悄悄塞回来吧?”楚扶暄探出脑袋。
祁应竹匪夷所思:“那么担心我不领情?”
楚扶暄解释:“也不是,盆栽要浇水的,我怕它不小心就死掉了。”
植物刚吸收完维生素,用不着天天吃外卖的人来操心,祁应竹没和他多说,表示自己不会那样做。
靠,早知道祁应竹是破天荒松了口,自己就该趁虚而入,好好把握人情往来的机会。楚扶暄有些后悔。
“给你买便宜了。”楚扶暄眼巴巴地说,“我好歹要付个一天薪水,才匹配老板的身价。”
倾诉完自己的尊敬,不料祁应竹忽地嗤了声。
楚扶暄困惑地看过去,随后祁应竹说:“砸上万块送这种,你要订婚礼花门过来么,楚扶暄,你准备泡老板?”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不好是泡老板胃口大,还是三十多个饺子胃口大哈
第32章 被爱幻觉
最开始楚扶暄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在内心重复了一遍问题。
……楚扶暄,你准备泡老板?
被这句话砸得浑身一怔,紧接着,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试图忍住,可着实受不了被污蔑:“谁对你有意思?我送个花门过来,你怕是不敢往底下走。”
尽管楚扶暄可能安插暗器,祁应竹却从容:“溜达溜达也行,只要钻过去别是司仪在等着我。”
楚扶暄觉得好笑,示意他大可放心。
“办一次婚礼已经花掉了我所有的耐心,如果不是领证必须有这道仪式,哪怕天上掉刀子,我都不会和你去礼堂。”
语罢,祁应竹微微颔首,慢条斯理地提出认可。
他说:“很巧,我想的一样,要是提前知道流程会有多尴尬,大概我当天就逃婚了。”
见对方人模人样地附和,楚扶暄磨了磨后槽牙,起初装出来的乖顺难以维持,不禁在言语里露出了獠牙。
“还幻想有司仪呢,我找的中介都是哪个打折定哪个,非要再折腾的话,给你搭个草棚就行。”楚扶暄挑刺。
天晓得他们在互相比什么,仿佛与对方放软一点,就会突然落入下风。
三言两语之际,越说越夸张,场面变成了嘴上较劲。
祁应竹琢磨他的假设:“你怎么还惦记着重新来,盘算得那么仔细?”
楚扶暄:?
没记错的话,引出这件事的人,似乎不是自己?
没等他开口辩驳,祁应竹十指交叉,斩钉截铁地抢过话茬。
“场地别说放在草堆里了,就算搭在考勤打卡机上,你的顶头老板也会从此旷工。”祁应竹说。
楚扶暄:“……”
这结果居然让人心动,上司长期无法在岗盯梢,全体员工都愿意鼎力支持。
于是楚扶暄没能憋住:“真的吗?”
一个问得跃跃欲试,另一个听得匪夷所思,摇晃的内心再度往下沉。
祁应竹心想,自己咬字那么清楚,楚扶暄也听得认真,干嘛还要犹豫地确认?
难道他表现得避之不及,无意地让人感到了受挫?
祁应竹感觉楚扶暄好麻烦,为什么围着自己转,花的心思是不是太多了。
思及此,他顿了一下,愿意花心思能有什么原因?自然是因为足够有吸引力。
懂的都懂,不该深挖了,真实的答案可能教自己很难应对,不如在这里点到即止。
祁应竹一边想着,一边目光躲闪,迅速地推翻说辞:“假的,我开玩笑。”
楚扶暄:“…………”
这会儿他手头堆着活,没力气陪祁应竹抽风,得知这人会风雨无阻坚持上班,便索然无味地转身往外走。
离开前,楚扶暄忽地停步,幽幽道:“我交完五险一金再扣掉税,到手其实没有上万块。”
他旁敲侧击,委婉地传递暗示,有机会的话多多涨薪。
无奈祁应竹没在一个频道,独自品了会儿言外之意,以为楚扶暄在和他交代家底。
人类的求偶行为多种多样,有的选择送花,有的分享工资条,祁应竹倍感晴天霹雳,自己居然一天全占完了!
楚扶暄没注意到他表情复杂,再因为祁应竹时常敞着门,以示有精力处理临时公务,所以出去的时候没有随手捎上。
他殊不知自己的言行举止正在被重点观察,祁应竹望着他的背影,解读这动作是否暗藏心机。
留了一道门缝,莫不是为了方便回头偷看?亦或者得寸进尺,企图时时刻刻在眼前晃悠?
打住,祁应竹捏了捏鼻梁,无声地对自己吩咐。
要是预设立场持有偏见,肯定处处显得可疑,横竖楚扶暄没有更进一步,他一个劲地猜谜做什么?
向来是外界揣摩他的态度,而非他盯着别人转,祁应竹握住钢笔打开本子,打算静心梳理日程规划。
沉默半晌,他再猛地收回思绪,瞧着墨水字迹,暗道怪不得大家抵触办公室恋情,与同事牵扯太多就是棘手。
他宁可楚扶暄直接下毒,也好过这样添堵,干干净净的书面上被涂抹,内容和神游似的,与日程半点不相关。
整整五分钟,好端端的一张白纸,满心眼的精密筹划,他愣是往上写了楚扶暄的名字。
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楚扶暄懒得去食堂排队,托山奈拿了一份盒饭,在工位低头数饭粒。
他放假做的战斗设计在下午演示过,结合其他部门的建议有许多修改之处。
楚扶暄尚在与他们磨合风格,吃完饭趁热打铁,挨个核对会上提出的意见。
他从业资历不算深,有的是地方等着千锤百炼,想胜任没有那么一帆风顺,不是埋头努力就可以。
游戏是庞大的团队产品,尤其是策划,与别的部门协作非常频繁,他需要一些巧劲和配合。
幸好,他谦虚地寻求帮助,其他人乐意提点,交流经验时毫不藏私,可以看出他们是真心希望他能尽快成长。
有时候他问得很多,一聊就是半个多小时,同事手头还有工作要忙,却挤出时间为他解答,搞得他到后面有些难为情。
“你千万别不好意思所以闷着,有问题直接说,找谁都可以,我们解释到你能上手为止。”主程序察觉他的愧疚。
楚扶暄懊恼地抱歉:“临时耽搁你那么久,今天你不知道几点才能下班了。”
主程序爽朗地说:“这才到哪儿?你早点学明白,对大家都是好事,你过意不去的话明天帮我带一份早点就行。”
楚扶暄立即点头答应,再铺垫:“我没弄懂的还有很多,估计接下来一直不能消停。”
主程序安慰:“没事,我来的时候天天懵圈,你是一教就会,我当初可没这灵性,拿着弱智问题从谢屿问到祁应竹,把他俩气得够呛。”
楚扶暄困惑:“祁应竹去管理岗那么久,为什么还能了解一线业务?”
“嗯,他是个控制狂,不愿意被底下骗得团团转,自己必须懂得多咯。”主程序答复。
说起这位人物,他再苦口婆心地劝阻了一句。
“尽管你俩离得近,但我不推荐你找他帮忙,脾气够呛,总以为大家和他一个智商,压根没办法好好教人。”
被体贴地提醒,楚扶暄支起耳朵:“怎么了,你被他折磨过?”
“很多次,后来互相放过了。”主程序一言难尽。
他向楚扶暄打了个比方,祁应竹就像最不受待见的学霸,擅长做题却不肯换位思考。
问他题目可以迅速得到答案,但详细过程?这么简单用得着提供思路么,难道不是反射性地直接解答?
“我打听他怎么搞懂,他好奇我怎么还没搞懂,很窒息。”主程序瞳孔涣散,“我当天回去给自己买了脑白金。”
楚扶暄恍然大悟,之前他和祁应竹有过沟通,幸亏没探讨得太深入。
他朝主程序做了个“OK”的手势,表示一定引以为戒,不会过去自取其辱。
正事聊完,主程序转而关心:“你对答辩有把握了么?”
这是头等关键的事情,楚扶暄郁闷地摇摇头,有一些郁闷。
“到时候要和总裁汇报,到现在我见都没见过,也找不到机会打交道。”
主程序交流经验:“只要谢屿对你有数,差不多等于最终的结果,评委们是跟着打分嘛,这帮管理层又不和你共事,基本以制作人的想法为主。”
怕楚扶暄有挂碍,他补充:“问得有点早了,你不要多想,我这边没收到过半点风声。”
表面上是这种说法,不过楚扶暄心知肚明,自己大概已经被评估得差不多了。
这里是职场不是学校,边学边做属于基础要求,何况大公司节奏飞快。
其实大家相处两周左右,就可以摸清真实水平,对此会有个大致的权衡。
说不定人家都在写考察报告了,楚扶暄猜测着,很想去前线打探线索。
就在他朝谢屿远眺之际,谢屿散漫地穿过走廊,慢慢走到楼层的靠东角落。
“总经理,大晚上挺热火朝天的啊,能不能聊个十分钟?”他搭话。
祁应竹在看季度报表,邮箱提示响个不停,没兴趣接他的茬,直接用沉默传递了态度。
“正好楚扶暄不在,他貌似没走,开着主机呢,我还是把门关上比较好。”谢屿左右张望。
话音落下,祁应竹终于从文件里抬起头,朝外边施舍了一个眼神。
他言简意赅:“你躲他干什么?我可没有需要瞒着他的事情。”
“讲讲他要不要留用啊。”谢屿道,“有点敏感,我尽量避着点,话说你这扇门的隔音效果怎么样?”
祁应竹熟门熟路:“想偷听勉强能捕捉到一点声音,具体的分辨不清楚。”
谢屿诧异:“你特么一天天的闷在屋子里,没少督查外部动向啊?控制欲有没有必要这么强?”
有线上风险急着处理,祁应竹懒得搭理他,清者自清,他怎么可能如此变态。
他让谢屿稍等片刻,忙着解决眼前的急事,待到他的视线从电脑挪开时,谢屿倚着空位在自顾自玩手机。
本来祁应竹没想指摘,可谢屿的聊天壁纸太晃眼,居然是恋爱对象的照片。
“你看着这页面不嫌花里胡哨?再过半年,要变成近视眼了吧?”祁应竹皱眉。
“喜欢会不自禁地保存,保存会情下意识地用上,你这种已经成家的人,我以为会更加感同身受。”谢屿唏嘘。qun6吧④玐㈧5⑴⑤⑥
祁应竹:“……”
这是给他碰上真情侣了,祁应竹顿感腻味。
紧接着,他突然愣住,灵光一现地核对:“喜欢才会存下来么?”
谢屿嫌他莫名其妙:“那不废话,嫌丑浪费什么内存。”
此时此刻,祁应竹如同被点拨,真正地豁然开朗了。
原来是这样,合着楚扶暄一见钟情?
种种疑团在起初便有明显兆头,楚扶暄收到他的偷拍,又悄悄地留在手机里,主动发给父母声称是男友。
如果没有半点欣赏,为什么会做到这个程度?祁应竹当初没有深究,这时候越想越感到微妙。
即便那时候是形势所迫,大有David之类的人选,对方偏偏挑中了自己……
一个巧合是偶然,两边的一连串巧合算什么?祁应竹径自沉默半晌,感觉千头万绪即将理清,已然沉浸在推理的世界。
而返工至今,谢屿这些天没有来过这里,总感觉场景有些陌生。
继而他循着记忆对比,桌边竟突然多出了风信子?
花朵开得不是特别好,被抢救着勉强能吊一口气,泥土上还埋了咖啡渣,拼命地灌输营养。
“你打算改行当园丁?”谢屿想去拨弄。
赶在他触碰之前,祁应竹站起身来,凉凉地出声警告。
“万一死了全赖你,第二天就到你的工位办白事。”
谢屿及时地收回手,对祁应竹有些无语。
他说:“这玩意半死不活,带上盆子最多值七十块,你那么护着干什么?”
疑问完,他说:“你是不是去逛鲜花市场,哪家丧心的店铺搞诈骗?”
什么叫做骗?形容得这么难听,还把价格压得那么低,祁应竹很不悦。
顾忌着旁人状态未婚,难免对自己有些酸,他决定大度地忍耐了一下,没有把事实抖落出去。
祁应竹冷淡澄清:“你对我有误解。”
谢屿说:“那就是别人送的呗,哪来的家伙吃了熊心豹子胆,混职场那么没眼力见,也不知道领导怎么培养的情商。”
点评完,他倍感稀奇地八卦:“难得见你这么领情,所以你是被谁用七十块打发了?大概率来了个愣头青。”
被一再贬低,祁应竹无法继续退让,高高在上地朝谢屿揭晓真相。
“不好意思,我触发了小概率事件。”他残酷反驳,“我是被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残酷
第33章 五光十色
几句话讲得掷地有声,两边当场面面相觑。
谢屿好歹是S级项目的老大,能够坐稳这个位置,为人处世自然不算是省油的灯。
他沉默地瞥了瞥花朵,盆子甚至是塑料材质,随后瞧了瞧衣冠楚楚的祁应竹,声称被爱的总经理很关切地护着植物。
酝酿良久,谢屿终究没说,或许祁应竹最近工作强度太大,其实真的该注意休息,累出幻觉来了对大家都不好……
祁应竹说:“你找我讨论X17的主策划干嘛,你们组里沟通不就行了么?”
“庄汀他们都觉得楚扶暄还行。”谢屿描述客观,“比前三个好多了,不是老油条,做事清爽也很机灵。”
前三个主策划均是高层指定,从其他工作室调任过来,大概是这里的风水专克关系户,没一个时间长了能有好下场。
这些年领导换得频繁,策划部门有些散了,谢屿看不下去,所以这次强制要求公开竞争。
楚扶暄专业扎实,聪明有潜力,带着点傲气但不会飘,完美符合岗位的理想画像。
站在领导角度去评估,最主要的是他足够省心。
虽然外表张扬,但相处起来意外地踏实,来这里一个多月了,社交都是点到即止,没搞过拉帮结派,满心满眼地投入在正经事上。
大概是之前的太过油滑老练,让人感到乌烟瘴气,这时来了一位新鲜面孔,组里就像是空气终于得到净化。
“可能有些方面还欠打磨,不过他学习能力没问题,以后总能栽培起来。”谢屿说,“匹配程度更重要,他合得来。”
既然整体满意,这边是诚心招聘,没人乐意多折腾,大家都期望核心班底可以尽快稳定下来。
祁应竹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和HR提转正考核?记得多留一点时间,还要抽空准备材料。”
“最近再观察一会儿,下个月打报告吧,我有一种预感……他是和组里混得不错,但我可能管不好他。”谢屿说。
怪不得会找自己沟通,祁应竹听到他这么讲,疑问:“管不好?”
别的地方氛围怎样暂且不提,但X17是出了名的自由,养着不少脾气古怪的艺术家。
楚扶暄就算私底下吵闹,也不至于正经场合有逆反,入职以来他每天顶着一张漂亮笑脸,更不可能教人心存怨念。
“和人际之类的没关系,他前段时间只能打杂,做执行也耐得住。”谢屿说。
他解释:“Spruce很有野心,收假第一天他分享新点子,看得出来是费了力气要冒尖。”
那段操作大多数人看不出门道,单纯觉得视觉惊艳,可谢屿从业多年,一直亲自带项目,很容易发现其中的心思。
楚扶暄肯定能考虑到这点,但最后没打算遮遮掩掩,毕竟身在职场全靠个人本事,想证明自己的能力有什么错?
祁应竹接话:“人家才25岁,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恨不得一把掀了董事会,他不想藏拙很正常。”
除夕夜的时候,他提前看了楚扶暄的演示,还朝人开口劝阻过几句。
然而此刻当着谢屿的面,他没有流露任何负面意思。
祁应竹淡淡补充:“在这里谁不重视事业?没野心就不可能熬得住加班,几轮高压面试就筛出去了。”
谢屿的心胸很广,不会嫉妒人才,交流这件事无关提防,只是因为培养方面有困扰。
楚扶暄的主导意识极其强烈,能够很快从人群里脱颖而出,可如果顺从他的意愿,向他倾斜资源,同事之间早晚埋下矛盾。
态度反过来,万一给的资源不够,楚扶暄得不到足够回馈,久而久之也被消磨积极性。
谢屿说:“不让他发挥有点可惜,他很懂协调组织。”
提到这方面,他半是玩笑半是认可:“改天替我当制作人都行,做独立游戏就是锻炼人,综合素质很高。”
随后扯回正经事,祁应竹表示他们做的是竞技游戏,策划向来是负担最重的部门。
楚扶暄的职务要向各方发起需求,没话语权会很难办,针对如何平衡组内的权重,两个人交流了一会儿经验。
随后,谢屿有了调整的思路,起身便要往外撤。
祁应竹顺口嘱咐:“约好转正答辩和我说一声,最好别是周三下午。”
“干嘛?你又不在评委名单里。”谢屿一头雾水。
嫌他烦,祁应竹敷衍:“帮你们看看黄历,别到时候直属上下级打包送人头,轮流被姓陈的喷一遍。”
谢屿对此更是疑惑,因为他和陈丹启关系不佳,虽然表面工夫过得去,但偶尔也会当面杠起来,没见祁应竹有过打抱不平。
他稀里糊涂地出去,楚扶暄已经回工位了,趴在电脑桌前左手垫着靠枕,正专注地调试着某一款旧武器的参数。
“前摇有点钝,后面技术音效太脆,这个一直没工夫优化,我也忘了计较,你注意到了?”谢屿插话。
楚扶暄点点头:“最近稍微有点空,趁着别的东西还在排期,我把这些老古董改改掉。”
谢屿在旁边瞧了一会儿,两个人对原本的设计指指点点。
本来他们的口吻比较专业,后来越说越郁闷,语气里充满了嫌弃之情。
“你猜这是谁做的破烂?”谢屿说。
楚扶暄若有所思:“之前的主策?前一任,或者前前任?”
这个位置加上他总共有过五个人,他听说最开始那两位的水平还不错,后面逐渐业务滑坡。
想想也是,如果基础打得差,不可能六七年来如此常青,最开始搭伙的时候,团队里肯定个个是精挑细选。
后来项目上线爆火,他们荣誉加身,如今要么升职要么跳槽。
即便谢屿依旧还在做制作人,手底下也不止这一个项目,另外有单机和手游在兼顾。
原班人马各自有前程打算,外部的则蠢蠢欲动,试图挤进来分一杯羹,组里经过几次成员更迭,自然变得鱼龙混杂。
有谢屿留在这里,这个状况已经被尽力控制,没被蚕食得太严重,不过有时候难免需要忍让。
“这垃圾是你前一任的遗产。”谢屿说。
“来之前做的是换装和卡牌,风格完全不沾边,我当时收到他的调任函,差点去总裁办提辞职。”
听到他这样抗拒,楚扶暄好奇:“不满意的话,为什么你没有拒绝?”
“上面的意思,利益相关很难不给面子,我今天非要他们下不来台,明天他们不批我资金预算。”谢屿回答。
前两任主策是条件交换的结果,整个组捏着鼻子收下了他们,每次验收也只能得过且过。
两个人与其说是突然被查出贪腐,不如讲大家日思夜想,终于盼到了他们被抓住小辫子。
自己当然不能和关系户作比较,楚扶暄目光放得高远:“你们前期的主策很厉害,经济和战斗系统是他打下来的底子,上线可以爆火有他的功劳。”
“他功劳太显眼,后来被点名发配到国外救火,现在填完坑了,在做事业群的总监。”谢屿说,“到时候他也来听你汇报。”
原来转正现场那么热闹,楚扶暄不肯丢人,表示一定好好准备。
他还想与谢屿打听,近期有没有机会可以见到陈丹启,毕竟双方要打交道,哪怕有个照面也好,免得自己睁眼瞎。
还没来得及开口,忽地有人说:“你们聊什么呢?”
楚扶暄循声转过头,瞧见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穿了身蓝色的毛衣,看起来特别精神。
“哟,我记得这是元水做的东西。”那人看向电脑屏幕。
紧接着,他絮叨:“也不知道他的案子怎么样了,真的是脑子搭错,占那点油水丢了饭碗。”
“丹哥,他油水捞了至少七百万,赏他吃牢饭不冤枉。”谢屿说。
居然眼前的男人就是陈丹启,楚扶暄灵活地察觉到了这点,及时跟着谢屿打了一声招呼。
“我今天晚上比较空,九楼好久没来了,到处看看不用当回事。”陈丹启道,“你们刚聊什么呢?”
谢屿说:“给小楚介绍林观清,快要做演讲了,林观清来当评委,我就随便讲几句。”
无需被使眼色,楚扶暄心领神会地应声。
“我还没见过前辈,想了解一下。”他伶俐道。
陈丹启的笑纹很深,和善地“哦”了声,继而重新看向屏幕。
“人已经被踢出工区了,突然瞄见他留下来的东西,搞得我还有些感慨,平白无故你们干嘛改动这个?”他好奇。
闲谈之际,楚扶暄敏锐地嗅到了找茬的意思。
什么叫做干嘛改动?每个版本优化的地方数不胜数,不够好就该不断调整,作为总裁必然明白这回事。
“玩家在社区投诉,这把武器的口碑不太好,我让小楚先看看。”谢屿答复。
陈丹启说:“一百个玩家能有五百条意见,听他们的游戏压根没法做,既然当时能过验收,为什么现在就要改动?”
没让他们回话,他自顾自往下说。
“你们年底的投放量很少,新的内容都来不及做,追求质量也要分清主次。”
倾听着提醒,楚扶暄迅速地理清了头绪。
元水绝对是陈丹启推荐的人选,能让谢屿卖面子的无非是两位负责人,而祁应竹从来不玩这些把戏。
当下元水被灰溜溜地开除,虽然原因与陈丹启无关,但多少有点跌份,怕是心里憋着火气,想来这边找回一些场子。
他在乎的并非是一处细节是否值得优化,而是他突发奇想提出意见,底下的人能不能听从指挥。
来这里第一次碰上高层抬杠,楚扶暄没斟酌太久,主动开口打圆场。
“排期表马上会整理出来,这点工作不会影响规划,您可以看一下我们的更新计划,差不多回到正轨了。”他试着转移重点。
“是的,让你们PM到时候抄送我一份。”陈丹启吩咐。
他再道:“小楚,你不如多盯着点周年庆的抽卡礼包,早点把它们做出来让宣发预热,省得每次营销都要熬通宵。”
楚扶暄正要说自己会积极推进,却有声音冷冷地打断。
“营销熬夜是你们买量扯皮的问题,我不记得研发端有哪次延迟交付过。”
身后那扇门敞开了,祁应竹不经意地靠在墙边,听着他们三个在近处拉扯。
太久没来九楼,陈丹启差点忘了总经理办公室就安排在这处,只记得周围总是冷冷清清的没有工位。
不知不觉旁边搬来了人,居然在祁应竹眼皮子底下坐得住,陈丹启颇为稀奇地朝后边笑了一声。
“Raven,项目组每次压死线啊,下游拉满了效率在配合,尽量给研发线的同事腾出工期,这是情谊不是义务。”
“这边工作量也很极限,既然都觉得吃亏,随时可以对比考勤时间,看看到底谁偷懒了。”祁应竹说, “横竖不会是这边大年三十还亮灯。”
陈丹启道:“大家都辛苦,我们全是心里明白,所以一直互相体谅嘛。”
说完,他再看向了楚扶暄。
“我难得和你碰面,还没能了解,秘书室的也没见过吧?要不正好有空,你上楼来坐坐。”他邀请。
楚扶暄觉得没什么问题,打算关掉电脑跟着去。
可祁应竹忽地说:“不好意思,我有事找扶暄老师,他最好在原地别动。要是你和秘书们有心,可以下来喝杯咖啡。”
生怕自己说得客气,他补充:“茶水间换了新豆子有点酸,正愁一直解决不掉,多几张嘴算是帮上我们大忙了。”
楚扶暄听完不可思议,尽管他早就明白祁应竹不太好惹,却是第一次瞧见他这般锐利。
陈丹启比祁应竹柔和得多,微笑着附和了话题。
“好啊,等小楚方便了我再招待,不着急这一时半会儿,他这阵子还在试用期,估计也悬着没心情。”
说罢,他去不远处乘坐电梯,隔着玻璃门,不忘朝楚扶暄的方向看了下。
楚扶暄注意到他在回望,礼貌地想挥手说再见,但祁应竹突然往前迈步,挡住了他的视线。
楚扶暄:“。”
既然瞧不见,那就不用告别了,他默默地移回了眼。
谢屿也没有久留,告诫楚扶暄小动静别当回事,抛下他和祁应竹待在一起。
周围没了外人,楚扶暄懊恼地抬头:“其实你不用得罪他,反正他有些话也是替项目考虑,我没什么问题。”
“让你到楼上打招呼,你也觉得没关系?”祁应竹说。
楚扶暄被问得颤了颤眼,浓长的睫毛在灯下投出浅色阴影,像一弯清浅湖泊,呼吸稍重便能泛起涟漪。
他不明所以:“我从没到过他那儿,去转转也行吧?”
他在海外待得太久,完全是两套职场体系,半途回国发展,很多事情是一知半解,想学但学得不够到位。
比如和高管们社交应酬,他倒是懂得敬酒,却能把自己灌倒,害顶头领导收拾一整晚。
再比如看到其他人分享家乡特产,跃跃欲试地想拉拢祁应竹,往桌边送了一盆花,却不注重价格和寓意。
祁应竹同样不讲究世故,但心里门儿清,这时候看到他发蒙,扯了扯嘴角。
“在你入职的时候来捧场,或者有工作交接顺道问候一声,那种才叫打招呼。等有了交情再去做客,你们才是正常的串门。”
祁应竹这么说着,问:“你知不知道你一个人都不认识,这么陪陈丹启上去算什么?”
“自然熟?”楚扶暄困惑。
祁应竹否认,凉凉道:“拜山头。”
乍看如此简单的一件事,居然有那么多的讲究?
楚扶暄不禁诧异,怀疑自己貌似每天风平浪静,实则无意之中犯过很多错。
“就算真的去递帖子,也不算什么大事,我不计较这些。”他沮丧道。
表现得审时度势一些,在他看来无关紧要,反正以往独自在外闯荡,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保住体面。
可要是祁应竹因此与陈丹启有过节,扯出来的麻烦就复杂多了。
瞧他耷拉着眉眼,祁应竹说:“可我不想你放低姿态呢?”
“什么?”楚扶暄怔了怔。
他的内疚和彷徨太明显,模样清晰地映在眼底,祁应竹无端犹豫了一下。
紧接着,祁应竹声线沉稳,注视着楚扶暄的眼睛。
“你明面上是我招进来的人,你来这儿第一天,也是我带你挨个认脸,不管你愿不愿意,名声上都和我绑在一起了。”
楚扶暄咬了下嘴唇,也迟疑地看向了对方。
刚才被尖锐地审视,也察觉到若有若无的敌意,他初来乍到,最是没有安全感的时候,这会儿情绪不可能毫无波动。
他堪堪装得冷静,实际心如乱麻,此时听到祁应竹的叙述,略微镇定了几分,不过依旧有一些挂碍。
祁应竹平缓道:“按照这个逻辑,你谦卑就是我谦卑,你退让就是我退让。而我讨厌弯腰低头,这个你能接受么?”
楚扶暄闻言一顿,认真地朝他颔首,却尚且有些疑虑。
“陈丹启那边真的没关系?下次有这种事,你还是别出头了,他如果是个小心眼呢?”
“无所谓,我又不是来公司里交朋友的,管他怎么想。”祁应竹漠然道。
再者说,原先楚扶暄问过陈丹启的事情,祁应竹没有主观点评,可见个人感情极其疏离,这方面向来是公事公办,懒得盘算那些弯弯绕绕。
祁应竹再嗤了声:“我不和他记仇就不错了,来我门口没事找事,凭什么让他占口头便宜?”
虽然陈丹启的脾气不好说,但他更是肆意妄为。
楚扶暄察觉到这点,真的是服了这家公司,怀疑集团管理层把他俩凑一块儿,打的算盘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思及此,或许是这念头有些好笑,他忽地不再觉得压抑。
这段插曲暂且掀篇,随着年味散去,街上的灯笼装饰也纷纷撤下。
这座城市恢复了日常样貌,赶在寒假结束前,写字楼早已重新亮起。
一切看似按部就班地发展着,楚扶暄早上坐上出租,却蹙着眉嗅到不对。
他挑选租房的时候,每次不是周末就是晚上,春节期间搬进去,全程没有遇到过交通高峰。
如今他需要早晨通勤,随着人潮陆陆续续返工,这条路上竟越来越拥挤!
晚间驾车不到半小时的路段,换到上午要花四十分钟,尽管楚扶暄明白假期的状况不一样,可真正面对堵车,不禁有些绝望。
原本九点半磨磨蹭蹭洗漱,这下起床时间一点点往前推移,最后变成九点出头就要匆忙打车。
后座束手束脚,没办法睡回笼觉,被迫塞在半路的体验很糟糕,楚扶暄对此颇有怨念。
“通勤就是很累啊,大城市嘛没有办法。”庄汀住在他附近,开解。
楚扶暄抓了抓头发:“今天还下雨,我差点打不到车,话说能不能住回员工宿舍?”
“很遗憾,你离开宿舍之后,接下来想在这里过夜,只有一条路可以选了。”庄汀说。
楚扶暄支起耳朵:“往哪里走,我试试看。”
庄汀不吝啬地指引:“你头衔再升几级,把祁应竹赶走,去住他的总经理休息室。”
楚扶暄:“……”
平时本就不够睡,他心如死灰:“早知道我加点钱,住得再近一点了。”
“出租半小时已经很方便啦,多的是人换乘地铁,要不然你住江边去,那个方向开车过来只用一刻钟。”庄汀拍拍他的肩膀。
楚扶暄不可思议:“为什么?他们路修得宽?”
庄汀木然地说:“有钱人多呗,住宅密度低,打卡上班的少。”
楚扶暄为此心情很难过,决定随机抓个下属谈心,鞭策一下工作进度。
不料刚到午休时间,往常一个两个磨磨蹭蹭不去食堂,今天大多数人居然迅速没了人影。
他有些好奇他们的去向,随后在走廊碰到了祁应竹和主程序,正好顺路一起下楼。
“今天公司有活动?”楚扶暄打听。
主程序说:“情人节,园区在发巧克力球,还能拿花纸DIY包装,这帮人全去薅羊毛了。”
楚扶暄得知之后也想薅,尤其他过去一看,自己很喜欢吃这个牌子的巧克力。
从而他眼前发亮,想待会儿支开身旁两人,一个人偷偷摸摸地去掺和。
“咦,老大?”山奈率先发现了他,“单身主义也参加情人节活动?!”
主程序起哄:“你们的老大说不定背叛组织了,春心萌动啊,带点儿下班去讨人开心。”
楚扶暄没能悄悄潜伏,反而成为大家的焦点,被几句话说得耳尖发烫,瞬间收敛了内心的动摇。
他一边往祁应竹的身后躲闪,一边连忙朝众人摇头。
“没有的事,我随便看看,你们队伍那么长,中午不休息了么?”楚扶暄道。
山奈对这方面颇为自豪:“我连续多年做漫展代购,请上级放心,论排队我很在行。”
旁边的兰铭叹气:“我是等不住了,老大,我跟着你走吧。”
叽叽喳喳着,主程序问楚扶暄:“你真的不想要么?你好像挺有兴趣,想的话就排啊,和我们别扭什么?”
“估计是怕被怀疑,可背地里真的要去哄人开心又怎样?”山奈说,“不要有什么包袱,你爽就好。”
这一句开解加重了楚扶暄的挂碍,他对此抬腿就走,后面跟着兰铭和主程序。
“真的不爱吃这种玩意,我路过凑凑热闹而已!”楚扶暄嚷嚷。
见他如此抵触,其他人打消了怀疑,主程序说:“明白明白,打趣你几句,你别放在心上。”
楚扶暄左顾右盼:“等等,祁应竹呢?”
当他转过身去搜寻,祁应竹正在往队伍的末尾走。
楚扶暄:?
主程序嚷嚷:“Raven,你干嘛?费劲半天在底下吹风受罪。”
楚扶暄附议着点点头,如果他记得没错,祁应竹已经连轴转了半天。
“总经理也有资格享受公司福利吧,我去爽爽。”祁应竹轻描淡写,示意他们自便。
楚扶暄:“。”
靠,这人还吃甜食?他匪夷所思地推敲着,又或者是祁应竹勤俭持家,不放过一点好处?
说来也是,祁应竹的生活并不铺张,平日除了车和房,各项用品都很常见,若是与他同层级的高管,消费水平基本要再抬两个档次。
楚扶暄如此琢磨着,没继续纠结,最近他的压力一天比一天大,实在没有心思关注更多。
原来今天就是情人节,他捏了捏鼻梁,有些恍惚地舒出一口气。
这个日子和自己没有关系,许多人早早下班去约会,他照常在公司留到了零点过后。
“咦,你也还没走?”楚扶暄收拾工位,发觉祁应竹还在位子上。
祁应竹瞥向他:“之前没什么机会,现在正好,你把保温盒带走吧。”
返工以来他们很少能够单独相处,各自忙得没法抽身,不知不觉便抛到脑后。
并且两人偶尔碰上,四周大多有人来来往往,很容易被窥视,所以祁应竹一直没还保温盒。
如今他主动提起这样东西,楚扶暄先是一懵,再迟钝地记了起来。
“你特意塞在柜子里面么?不还都没关系,我也不太用得到。”他道。
他说得万分客套,话语传到祁应竹的耳朵里,却觉得楚扶暄太有手段。
连水饺带盒子地送礼,食物可以当天解决干净,这套东西却难以销毁,往后看到了便能翻出当时的记忆,那便怎么忘也忘不掉了。
祁应竹避开了楚扶暄的目光,颇有深意地提点:“不想欠人东西,你拿回去比较好。”
这会儿楚扶暄打了网约车,司机快要到门口了,于是他看着定位提醒,没有纠结太多。
他匆匆忙忙地接过盒子,继而侧过脸,朝祁应竹道了声拜拜。
捧过东西的一刹那,楚扶暄就感觉到份量不太对,但是司机在打电话催促,他没有工夫细究。
直到坐上车,楚扶暄再鼓捣了一下。
雨丝缠缠绵绵,车载电台为了应景,今晚不断地放着情歌,唱过书生初约佳人,又唱起他们胜过世间一见就吻。*
借着暖黄的灯光,楚扶暄凝住视线,困惑地旋开了盖子。
祁应竹没有把盖子拧紧,他整个动作非常轻易,随即再不由地滞了呼吸。
楚扶暄目不转睛,漆黑浓稠的深冬夜晚,他眼底清澈明净,在此刻被一抹五光十色所照亮。
有那么两三秒,他先被七彩斑斓的颜色晃住了神。
随后,楚扶暄眨眨眼,才意识到盒子里放了什么。
这是一罐子的巧克力球,每个都被花纸细致地包好,多到快要满溢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歌词来源《老派约会之必要》
第34章 狭路相逢
楚扶暄屏住呼吸,屈起食指刮了刮花纸,包装在夜里折射出细碎光泽。
白天看到桌上堆了许多叠,花花绿绿的没觉得哪里好看,这时候线条被流畅剪裁,规整地裹住糖果,效果像是一团一团的梦幻云朵。
真好看,他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倍感新奇地晃了晃神。
随后,他活似一只被毛线引诱的猫科动物,忍不住伸手到罐子里拨弄了几下。
但凡祁应竹往里面放个抓板,楚扶暄就被轻而易举地逮住了,他探头打量着糖果,鼻尖隐约有甜蜜的香气。
他下意识地以为祁应竹去哪里要来了这些,毕竟以对方的身份,与行政打声招呼就可以。
但楚扶暄收拢思绪,记起自己中午亲眼所见,祁应竹跟着山奈他们在楼下排了长队。
今天下午,祁应竹待在办公室里,难得没有人进进出出,一直严密地关着门,也不可能有旁人插手帮忙。
真是祁应竹动手包的啊?楚扶暄拆了一颗,芯子流淌着浓郁的榛子味。
他白天还在诧异祁应竹破天荒地凑热闹,原来是借此还自己除夕夜的人情?
紧接着,楚扶暄意识到有哪里不对,那时候其他人围着他起哄,他明明强调了好几遍没兴趣!
被祁应竹在旁边看穿了?!
楚扶暄磨了磨后槽牙,再想到祁应竹难得收起顽劣,居然没有现场戳破……
当时瞧见祁应竹去排队,他还晕头晕闹地跟着同事阻拦,对方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总经理也有资格享受公司福利吧,我去爽爽。”
楚扶暄:“……”
当下气候尚未回暖,吹一午间的西北风,也不知道有没有把这人吹得清醒点,能收起那股莫名欠揍的嘚瑟劲。
如此想着,楚扶暄又着手拆了一颗,这次是香甜的草莓味。
情人节的商业街很热闹,工作日临近半夜,依旧有许多男男女女在街边散步,亦或者依偎着驻足路口打车。
店家不约而同地摆出装饰,高楼大厦之间很有恋爱氛围,这片区域的风景常年行色匆匆,难得流露出些许的浪漫情调。
高架口堵车,楚扶暄便望着窗外,拿巧克力当成夜宵,津津有味地打发着枯燥的时间。
[我看到你在保温罐里放的东西了,谢谢。]
他懒洋洋敲着键盘,准备点击发送,手指快要碰到按钮,堪堪地打住了动作。
这个日子有来有回地表达感谢,是否彼此显得暧昧?祁应竹会不会感到有负担呢?
楚扶暄明白,这段婚姻起源于对方愿意救急,大概是一念之差,岂止感情没有份量,两人之间压根没有感情。
本来就应该泾渭分明,所以还是主动留意距离比较好,楚扶暄琢磨,一点一点删掉了那段话。
横竖他们心知肚明,无需有那么多拉扯了。
回到租房里,他将这些巧克力挪到书桌的抽屉里,正好他偶尔会犯低血糖,之前备的点心已经不知不觉消耗殆尽。
楚扶暄饿的时候也会随手吃点,最近他在公司留到晚上九点左右,带一些简单的沟通工作放到书房远程完成。
元水曾要求写组内全员写日报、周报和月报,楚扶暄一进来就把日报取消了,又不是小学生,每天还要写作文?
不过剩下两个有必要保留,大家近期在干什么活、花了多少时间以及遇到哪些问题,光是嘴上聊聊很难把控整体进度。
尤其内向和外向的日常表现不同,如果主管不去注意,后者天天在眼前讨论,前者不知道飘在哪里,很容易出现感知偏差。
乍看是外向的做出更多,实际可能两方大差不差,甚至不吱声的在埋头苦干,楚扶暄不想手底下的努力被辜负。
如此按时将工作整理成书面,不止提供了向上沟通的渠道,而且能将每个人的产出进行量化,方便楚扶暄做团队管理。
他回家基本上就是看这些邮件,每封都很认真,察觉到下属流露的难处,挨个去线上一对一讨论细节。
这般有心,新官上任三把火,维持一个月已经不错,但楚扶暄一直雷打不动。
他付出的耐性和心思,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虽然楚扶暄耗费了时间,但多花的精力都不辜负,组内对他的黏性很高。
试用期将近,下属比楚扶暄还着急,之后组内做学习分享,庄汀过来串门,兰铭向来是个不爱钻营的直性子,竟主动与之搭话示好。
“庄老师,我们老大的椅子还没有坐热乎,也有劳你多照顾点。”
庄汀稀奇道:“怎么,怕谢屿眼光不行,走岔了没挑中你上司?”
“对啊,你在这儿待得久,和他们说得上话,这阵子跟Spruce交接多,也明白他能力怎么样。”兰铭说,“你替他讲讲公道话。”
山奈见状,拐弯抹角地附议。
“今年Spruce找人事打了申请,招聘名额批下来没多久,眼看着我们就要支棱起来了,总不能十来个新人刚到,策划部再一次群龙无首。”
庄汀发笑:“群龙?你们提的美术需求个个都是低配毕加索,纯给我抽象,还有十来个新人,他们能写出什么我更不敢想,楚扶暄是幼儿园园长吧?”
“总之,大家不能没有园长!”兰铭壮着胆子,“真的想让楚扶暄顺顺利利留下来。”
山奈惆怅:“我们组真的饱经沧桑,美术只换过两个主管,还是师父徒弟友好交接,这边全是走得风急火燎,留下烂摊子没人搭理。”
这说的是实在话,哪怕是第一任主策林观清,当初被发配去海外支持新项目,整个过程也非常潦草,根本没来得及手把手交代。
幸亏林观清的责任心重,留下了不少家底,排期方案做到了往后三年,哪怕后来身在其他地方,找他都是知无不言地解答。
这一手给X17续了很长一口气,否则光是谢屿兼顾着养活策划,这个组怕是撑不到楚扶暄出现。
“放一百万个心,谢屿跟我们说了,估计也和祁应竹提过,他会让楚扶暄转正。”庄汀道。
山奈得寸进尺:“咱会不会被陈丹启为难啊,老总对我们组一直不好,到时候有没有人扛下火力?”
庄汀翻白眼:“你冲进去把陈丹启打一顿,他保证没工夫搭理你老大。”
山奈畏怯:“陈丹启个子那么高,练得还结实,那么注重保养,我一个脆弱肥宅哪打得过?”
兰铭畅想未来:“祁应竹可以,站在陈丹启旁边,老总比他矮一截。”
闻言,山奈却脸色一变,对此并不看好。
他咬牙:“他似乎和Spruce不对付,别和陈丹启混合双打就谢天谢地了。”
这么说完,山奈提供证据:“上次我们在电梯里,Spruce好好地问他老婆长什么样,这个人偏不肯正经讲话,说随便老婆怎么样,自己吃亏也活该。”
兰铭暗自嘟囔:“听着是有点呛,可他俩瞧着不像关系差……”
话音还没落下,讨论室的门被推开,楚扶暄快步走进来。
“刚才人事经理找我谈话,不小心聊得有点久了,来迟抱歉。”他落座。
周围一个两个全在看他,继而楚扶暄施施然地摊手:“下周五我公开答辩,欢迎各位参观。”
“你的评委级别太高,我们不敢来。”兰铭诚挚道,“但我会祝福你,到时候台下的水有问题,大家一律是哑巴。”
“那你买几杯全糖奶茶,齁住他们的嗓子。”楚扶暄打趣。
他再好奇:“你们刚才说什么呢,好像讲得热火朝天,我一来就打住了。”
其他人脸皮薄,庄汀不着调地接茬:“担心你和Raven处得不够好,影响你们组飞黄腾达。”
楚扶暄微笑地摇摇头,姿态颇有一些潇洒,示意在场的诸位少操心。
他头发有些长了,最近忙着没有剪,原先垂落到锁骨下面,三个月过去,已然快到心口。
这会儿辫子稍微散开些许,他或许是和经理聊得累了,在角落伸了个懒腰,再顺着这个动作扎了下系带。
祁应竹到场的时候,楚扶暄凑巧在梳头,灵活的手指抓了抓发丝。
两人的视线无端在半空中撞见,祁应竹心想,楚扶暄怎么回事?见自己还特意收拾形象。
鸿拟提倡同事互相交流经验,定期举办学习沙龙,为了表达重视,强制性地安排高管参与其中,每个月有固定的指标必须抽空完成。
祁应竹的指标快做不掉了,这会儿就近过来一趟,在场满满当当,他的眼神在几处空位打了个转。
大概是他的气场太强,光是目光落过去,几个策划小虾米立即战战兢兢。
楚扶暄解救自家人,拍了拍手边的椅子,示意祁应竹到这边来。
祁应竹注意到他的热情邀请,从而犹豫半秒,来到了他身旁。
很难猜具体是为什么,面对楚扶暄的举止,他见惯了大场面,但在这时略微有些僵硬,甚至凑近后稍微有些回避。
“你干嘛?”楚扶暄困惑。
他有话直说:“要笑不笑、要跑不跑的,现在没开场,还有机会挪走,不过我建议你别这么做。”
为了他俩坐在一起,还搞上威逼利诱了?祁应竹匪夷所思。
“怎么?”他硬着头皮搭腔。
“他们怕我和你关系不好,让他们看看我俩很正常啊。”楚扶暄解释。
提起这茬误会,他弯起眼睫:“其实我该说一句,我都杵在Raven的门口了,就差把他的位置挤下来,让大家不要闲操心。”
听到他这样讲,祁应竹忽地笑了下,楚扶暄嘀咕:“这说法不行?”
“抱歉,我这三年两载除非主动提离职,大概很难被挤兑走。”祁应竹的表情颇为遗憾。
“想占我的座位,只能委屈点坐腿上了,办公室骚扰不太好吧。”他规劝,“虽然你坐的话合法。”
作者有话要说:
老板们,马上就是520了,这么特殊的节日本文必不错过。
小情侣给本章评论区全部发红包,感谢大家愿意追更!同居什么的都在努力安排了(铲铲铲)
第35章 派件进展
台上主持在调试投映设备,台下两人交头接耳,不约而同地压低了嗓音。
本来见祁应竹一本正经,似乎要提出建议,楚扶暄不小心上当,特意小幅度地倾过身去。
不想被其他同事注意,他们声音轻得唯有对方能够听见,因而彼此离得很近,吐息和体温仿佛能拂过颊边。
楚扶暄的眼神干净又直白,其中有些认真,没有回避地瞧着祁应竹,继而迎面砸来一句办公室骚扰。
楚扶暄:“。”
他磨了磨后槽牙,岂止是不准备坐大腿,神色糟糕得似乎打算将人千刀万剐。
语罢,他俩也不讲悄悄话了,楚扶暄特意把椅子往外边拖了点。
“嗯?”庄汀扭过脖子,一头雾水,“本来这儿就挤,你们闹什么?”
这么望过去,祁应竹依旧人模人样,看上去不止不尴尬,甚至有一种恶作剧得逞的满意。
在他近处,楚扶暄几乎要蹿出去,懊恼地说:“谁要和他闹,我在好好听课,他非要干扰别人学习。”
祁应竹慢条斯理地解释:“扶暄老师想进军总经理办公室,我给他指了一条路线。”
这人居然还有脸接茬?楚扶暄没好气道:“这条路往火坑里跳,他最好少说点亏心话,省得半夜有鬼来敲门。”
“好害怕啊。”祁应竹淡淡地说,“我还是独居,鬼不会钻双人床上吧?”
楚扶暄:“……”
庄汀无语:“你胆子有这么小?这儿熄了灯瘆得慌,你敢隔三差五留到最后一个走。”
祁应竹谦虚地说:“可能是做人光明磊落所以全是正气,如果干过栽赃陷害,在写字楼迷路了是该怕一怕。”
楚扶暄觉得自己被内涵:?
没继续和庄汀扎堆,他再度被吸引过去,狐疑地打量着祁应竹的姿态。
“正气?”他终究不服,小声地开口质问。
“Raven,你最好别有忌讳的东西,否则我也怀疑你不够磊落。”
祁应竹对他有问必答:“那我确实对某一类群体抱有敬畏之心。”
楚扶暄瞧他俩凑在一处,几乎肩膀并着肩膀:“还在恐同?”
祁应竹旁敲侧击:“怎么,需要我努力克服?”
楚扶暄很后悔和他讲话,真不要脸,气得自己瞪过去一下。
“我严肃声明,没有陷害过你。”他澄清。
提起这件旧事有点难为情,祁应竹难得磨蹭地说:“发我照片给你爸妈干了什么,你心里最清楚。”
楚扶暄:“……”
他顿了顿,狡辩:“我没讲过什么坏话,口头吹牛呢,把男朋友夸得又是事业狂又是恋爱脑,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怎么能是栽赃?”
语罢,他审视祁应竹:“捏了那么美好一个皮套,你本人穿上去属于碰瓷,我真的没和爸妈多抖落,担心你动不动就露馅。”
祁应竹揣摩:“这些描述美好吗?恋爱脑这辈子如果能活到一百岁,满打满算可以被男人骗八十二年。”
楚扶暄对此语重心长,并且百分百恶意地取绰号。
“你没救了,浪漫绝缘体,人形提款机。”
为什么讲得那么绝望,被打击了么?祁应竹试图理解。
他目光游离:“我们半斤八两吧,说得你谈过恋爱一样。”
这会儿技术策划开始分享,他俩没再闲聊,楚扶暄目不转睛地看着下属一举一动。
这位员工姓冯,叫冯书航,从前端服务器转岗到这边,待了大概半年左右。
说来也巧,大公司里多的是留学生,在美国读书的也不少,但和楚扶暄同校的没几个,冯书航正是其中之一,两人算是学长和学弟。
有这层缘故,两个人熟得很快,只是楚扶暄不希望周围亲疏有别,没有表现得太热络。
该提拔谁该盯牢谁,他一视同仁地以能力做区分,谢屿跟他随口提过,冯书航的业务水平在第一梯队,所以他这会儿留了心眼。
特意从程序那边降薪抛过来,是不是更喜欢设计类的工作……楚扶暄琢磨着,计划着一些培养方案。
在他沉思之际,祁应竹说:“之后内部有个活动,用虚幻引擎做minigame,也是想筛选一批储备名单,你可以让他来试试。”
鸿拟的核心游戏用自研引擎比较多,但热门的UE和Unity也有涉略,每出新版本必然会第一时间采购。
楚扶暄点头:“好,我等着通知。”
待到交流结束,冯书航满手心是汗,瞧见楚扶暄和祁应竹走出来,朝他们微笑着打了招呼。
“讲得很好。”楚扶暄实话实说,“最近在扩招新人,学长的经验很丰富,多带一带他们。”
冯书航腼腆道:“喊得太客气了,我就是读了个硕士。”
“你们一个学校?”祁应竹道。
冯书航道:“对啊,我研一那会儿,Spruce应该是大三,在学校属于风云人物。”
祁应竹顺着说:“因为组过乐队?在你们那儿,是不是办了演唱会?”
“这你也知道哇,后来他们不玩了,主唱说是Spruce太受欢迎,其他几个含泪退圈,让观众们可以畅享Spruce的单独舞台。”冯书航诧异。
感觉到祁应竹瞄过来,楚扶暄连忙打岔。
不知道为什么,被祁应竹看着,他莫名有一种被抓住尾巴的心虚。
他仔细地说:“朋友开玩笑呢,快毕业了我们都很忙,那主唱去了华尔街做高频交易,还泼我一身脏水。”
“是真的很多人喜欢。”冯书航以为他在谦虚,“毕业季的时候,还有人打听你去了哪里……”妻令就寺6散妻三灵
楚扶暄扯了扯嘴角:“一大堆人都是问来问去,这位去微软,那位去高盛,比来比去的很没意思。”
“说不定是想和你签去一块儿。”祁应竹道。
楚扶暄瞧向他,似乎是感到荒谬,有些好笑地扬起嘴角。
“鸿拟大门没有锁上,欢迎他们投简历,不过最后一轮记得当心点,总经理这关有点难。”
祁应竹表面没吱声,无声地推敲,他讲得真明白,是不是不想被自己误会?
事实确实是楚扶暄不希望有误会,可用意无关情情爱爱,他向来落落大方,何必留下不清不楚的发散空间?
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口子给他堵住了,另外一边已经被捅成窟窿,就差席卷而来一场洪水闹个灾。
“喔,我还没和你说,下周五我去答辩。”楚扶暄告知,“刚定下来时间。”
祁应竹皱起眉:“谁和你约的这个日子?”
“人事经理,他讲最近汇报多。”楚扶暄说,“我讲完了大家直接下班,也不用赶场子,这样不好么?”
没哪里不好,祁应竹摇摇头,只是周三他要出差,周五中午有饭局。
不过他想这个干嘛?难不成真的去旁听,那把陈丹启摆在哪里?
剩下十来天的时间筹备材料,楚扶暄感觉良好,有条不紊地到处要数据、画表格。
然而第二周,临近PPT内容收尾,偏偏卡着节骨眼,组内出了一点变故。
有策划陪程序临时打补丁,碍着是半夜修改小问题,各环节没怎么关注diff代码,匆忙测试了两遍就外放。
这种事情也不会上报主管,楚扶暄那会儿在睡觉,待到他第二天睡醒打开大群,发现运营在报错说道具弹窗被卡住。
早上八点多,没几个人醒着,楚扶暄立即穿衣服洗漱。
他等不及水温变热,拿凉水往脸上拍了两下,冒着小雨冲去打车点,赶着处理的时候还堵在了半路。
草,现在公司里有谁到了?楚扶暄心烦地降下车窗,让自己昏沉的头脑赶紧转起来。
他再试着给祁应竹发消息:[你在办公室了吗?]
祁应竹:[刚到五分钟,十一点的飞机,九点二十肯定要走,有事?]
楚扶暄潦草概括了前因后果,让祁应竹帮忙看一眼改动记录。
发去消息,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做,紧接着,祁应竹打来了语音。
“他们改串一行,碰到了其他接口没发现。”祁应竹比他还简言意骇,“我直接顺手调回去了。”
凌晨发生的玩家报错,三点到八点之间,游戏流量最小的时间段,论风险级别连P4都算不上。
只是好死不死,几个倒霉催涉及到的是引导任务,这一块与用户留存强相关,无论事故大小,处理起来均是原地直升一级。
“我翻了一下后台记录,第一次是策划上传,第二次是程序在修,最后一次是测试动过。”
祁应竹这么说着,嗤了声:“改个弹窗他们在吃百家饭?”
语罢,他补充:“小问题,锅甩不到你这里,如果所有的外放都要上级过目,大家很快就能统统患上干眼症。”
楚扶暄松了口气:“我知道,就是后天该考核了,我不想这时候有岔子。”
做得是有点着急了,他道:“我手底下那帮人估计还在赖床,凑巧我闹钟订得早,可以先过来看看。”
祁应竹说:“你最近掐点来食堂吃饭?”
“不是,这边的高架无比堵,我要是九点多出门,压根来不及准备打卡。”楚扶暄无语。
他忍不住抱怨:“失策了,不该租在高架旁边,正常的马路吃几个红绿灯,紧赶慢赶也到了,这里九点钟就开始一动也不能动。”
助理敲门进来的时候,祁应竹还在打电话,戴着蓝牙耳机不知道在听什么,眉眼淡淡地瞧着屏幕,似乎心情没有很差。
本来还不乐意出差,这会儿变天了?助理腹诽着,本想暗中观察一下。
可惜手机突然接进一通电话,以至于语音被中途打断了。
看到这串陌生的本地号码,祁应竹愣了下,明显换回了臭脸。
怕是出了公务方面的急事,他没有索性掐断,答复了楚扶暄一句,便转接到这通电话。
“谁?”祁应竹不耐烦。
助理眼观鼻鼻观心,杵在旁边没有任何动静。
然后他意外地察觉,祁应竹难得意外地怔了怔,全程没怎么说话,挂断时说了句“谢谢”。
这么有礼貌,助理心想,是彩票通知么?且不论祁应竹是否有兴趣买这种,哪怕对方中了彩票,也不至于如此郑重吧?
上午九点二十,他们准点去坐车,彼时写字楼零零散散开始来人。
祁应竹乘着电梯下去,情绪比最开始更明显。
助理按捺片刻,搭话:“今天您这儿有好事?”
祁应竹说:“没啊,一个破天气,指不定航班还延误。”
“哦,我以为您收着什么信了。”助理悻悻地说,“看起来挺开心。”
祁应竹迟疑:“你觉得我现在很开心?”
嘴角就差挂不下来,助理在心里说,表面答道:“是我看错了,也还好。”
祁应竹认可地略微颔首,没再与他聊天,回忆刚才那一通来电,具体是没什么内容。
就是跨洋快递通知他派件进展,他和楚扶暄的结婚文件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没什么,别循环回忆五百遍
第36章 转正答辩
从网约车下来,勾上工牌小跑着进了园区,期间楚扶暄又淋到一点雨。
他走在写字楼的回廊下,指尖绕了绕潮湿的发梢,来到九楼门口稍稍留步,找到一处中央空调的出风处,抱着胳膊稍微吹了会儿。
没耐心等到头发全部干爽,九点二十分出头,楚扶暄回到座位上,坐的时候不禁扭头张望了一眼。
那间办公室有人,不过定睛一看,留着两位秘书在整理材料。
随即,楚扶暄转回了脑袋,再被PM拉群复盘。
游戏研发是庞大的系统工程,高密度地耗人耗力,不可能百分百没问题,或者说每次外放必然存在缺陷。
大到功能流畅性,小到文案错别字,他们能做的唯有尽力降低风险,完善前期的保障机制以弱化后期惩罚。
这会儿追溯事故责任,因为影响面非常小,哪怕定级往上跳了一档,最多扣本月百分之五的奖金。
上传日志的记录清清楚楚,改串行的是程序,没验收的是测试,策划属于连带责任,都用不着被罚款。
[辛苦Spruce,介入得特别快,我转发反馈的时候还在床上躺着,现在刚吃完早饭,你这边已经修掉了。]
[新来的同学多勾了一条线,我是他带教,PM扣我这里的奖金。]
[给Spruce添麻烦了,其实我来就可以。]
他们陆陆续续进入工作状态,被牵连的交互策划没发言,估计战战兢兢地等着楚扶暄的态度。
楚扶暄答复:[没事,我只是正好看到。]
刚才祁应竹远程连接他的电脑端口,代劳查出问题,又修复了漏洞,楚扶暄这时移交给其他人做后续处理。
他设备昨天没关掉,开着做到半截的PPT,祁应竹操作的时候缩小了窗口,也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内容。
重新打开界面,楚扶暄抽空做了十多页,不比简历那般精干简约,这次他在细节处费了心思。
重头戏落在他的产出效果,再结合自己最近落地的几个创意,以此阐述工作理念。几个关键点楚扶暄已经搞定,也对这部分抱有信心。
不过整场时长控制在四十分钟左右,最好补充两三张左右的内容。
写什么上去比较好呢?楚扶暄琢磨。
他并非职场小白,明白汇报的性质更像表演,不光是证明自己做了什么,也要考虑评委们想听哪些、能不能为此买单。
一边沉思着,一边滚动鼠标,从头到尾重新翻阅,楚扶暄纠结之际,发觉工作软件有消息提示。
祁应竹留言:[回来有东西给你,周末空么?]
楚扶暄摸不着头脑:[是出差纪念品吗?]
他不想麻烦人家多跑一趟:[可以带来公司,你趁便放我桌上。]
祁应竹沉默半晌,回答:[也算是我出差买的吧,你看到就知道了。]
对面藏着掖着没有透露更多,楚扶暄也没刨根问底地发散,颇为单纯地送了他一句感谢。
卖完乖没到半秒钟,他迅速地原形毕露。
楚扶暄没思来想去消磨时间,果断打听:[我PPT还差尾巴,你说我堆工作量比较好,还是着重讲一个案例?]
祁应竹:[如果是我,我不会选这两种方向,三个月堆不出多少东西,第一眼的刺激不够大,他没必要主动抖落。]
[两页纸也不够体现案例的完成度,在最值钱的倒数一刻钟里,走这么个过场对你没什么印象加成。]
楚扶暄排除以上方案,头脑活络地反应过来。
他说:[案例来不及展开,我挑个具体的节点聊聊解决思路?]
祁应竹:[这边的风格比较落地,要求所有管理都能解决实际问题,你如果能展示手段,他们大概听得进去。]
楚扶暄明白了,表示自己要是转正顺利,事成之后给祁应竹换掉茶水间的咖啡豆,这次保证口感不会发酸。
待到晚上忙完正事,他很快挑出两个典型的处理方案,再把自己的文件拷贝到U盘里,准备回家继续修饰。
早晨风急火燎,难免受了凉,楚扶暄一离开暖气,感觉到寒意流过周身,便低低地打了个喷嚏。
他感觉自己可能要感冒了,打算赶紧去泡个热水澡,然而洗完了依旧有一点打冷战。
于是楚扶暄将全屋的温度调到最高,又自觉捂了一层外套,亡羊补牢地开始关心身体。
慢吞吞来到书房,他嚼了颗巧克力,甜味带来了些许热量,他困倦地揉揉眼,勉强地打起精神,继而把携带的U盘插上笔记本。
鸿拟向来有严厉的保密要求,不能私自将信息传到其他公司的平台上,楚扶暄不习惯内部的云端功能,横竖拿U盘随意插插拔拔也方便。
系统弹出移动硬盘,他习惯性地双击文件,一时间却没有及时响应。
楚扶暄以为驱动卡住了,重新摁了两下,这下弹出报错提醒,表示文件被损坏。
楚扶暄:?
尽管他使用闪存介质不太讲究,经常偷懒跳过那道安全弹出,但这种责罚是不是来的太狠了?!
长时间直接摘取设备,有一定概率影响性能,可楚扶暄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
盯着那道提示,他诧异地睁圆眼睛,然后着手打算找回文件。
中途怎么也折腾不好,他倍感不可思议,然后烦闷地搜了一下,发觉类似的惨案居然还不少。
无论是接口和系统,按照目前的应用技术,即插即拔一直存在着危险,尤其是容易丢失数据。
这下楚扶暄心如死灰,立即花钱找人修理,半小时后得到了店家的退款。
楚扶暄:“。”
正逢庄汀问他做的怎么样,楚扶暄瞥了眼日期,再过三个小时就是周四了。
他绝望地倾诉:“我即将迎来生死时速27h。”
庄汀从而听说了他的情况,窒息:“那么重要的文件怎么没有备份?”
楚扶暄说:“我这两天调整得很频繁,怕复制来粘贴去,万一弄得乱套了,挨个核对起来特别麻烦。”
语罢,他叹了口气,让人不用担心。
“幸亏全是我亲手做的,补起来也轻松,我还记得每一页写的是哪些,连排版位置都清清楚楚。”
庄汀没敢打扰过多,道:“那你明天请个假吧,就待在家里忙这些,和谢屿说一声别来上班了。”
最坏的预期就是这样,楚扶暄其实不太想休假,表面上敷衍地附和,随后熬了一个大通宵,第二天准时出现在公司里。
“你是把睡眠进化掉了么?”庄汀吃惊。
不愿意被人操心,何况这件事本就是自己不留意,楚扶暄摇摇头:“睡过了来的,没事。”
庄汀审视着他的状态,没相信:“得了吧,你的脸色那么难看,说是白纸都可以,快点回去躺躺。”
楚扶暄说:“真的躺不下来,我累了肯定不会扛着,现在没到我歇的时候。”
语罢,他解释:“待会儿我要参加对接会,六个部门要碰头谈需求,总不能轻飘飘放他们鸽子。”
那么多人难得可以凑出时间,重新组局的确艰难,也不能怪楚扶暄过于固执。
庄汀没有与之费劲,感叹鸿拟招进来的疯子还是多,以后谁也别说祁应竹是加班狂,他们的主策划也当仁不让。
对接会议一口气开了六个小时,彼时窗外漆黑,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点,楚扶暄没在公司久留,回到家里继续打磨周五的材料。
他的工作时间早就被充分规划,每一桩事情都很难任意取消,当下发生意外,只能挤占自身的休息空隙,一点一点地补上篓子。
周五的下午两点就要开始演讲,当天午休时分,楚扶暄尚在争分多秒地做弥补。
他连盒饭也顾不上吃,利落地保存完文件,起身去会议室沟通流程,跟主持一起检查投影仪器。
挂钟的指针逐渐绕过半圈,现场陆续有评委到场,几个人窸窸窣窣,闲聊着推门进屋。
谢屿瞧见他,身为上级询问道:“怎么来得那么早,紧张么?”
楚扶暄这两天没怎么合过眼,但凡浑身松懈下来,在工位上多窝五分钟,估计会直接晕过去。
为此他不敢坐着稍缓片刻,宁可提前杵在会议室里。
不过面对谢屿的打听,他礼节性地点点头,毕竟在节骨眼上,谁能不局促?
“林观清,你看,接你的烂摊子就这么辛苦,好歹是X17出来的人,等下对你前东家客气点。”谢屿转头说。
坐在他旁边的青年很高大,有着双狐狸眼,不过不见狡黠,倒是显得有些冷。
林观清无语地提醒:“我离开了足足六年,中间换过多少手了,真的和你不熟,少在这里认亲戚。”
他俩互相呛声,场面变得热闹起来。
很快又来了几位评委,气氛一直非常融洽,最后陈丹启掐着点在中间落座。
见大领导来了,大家随之变得安静,注意力往台上集中,按部就班地等着看人演讲。
屏幕的光线下,楚扶暄眉眼冷静,从第一句问候开始,声线保持得极其平稳,脸上不见任何疲倦或犹豫。
他感觉到许多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直到说完最后的致谢,全程如同行云流水,没表现出半分动摇。
“谢谢各位听到这里,欢迎大家针对我的工作提出问题和指教。”楚扶暄弯起眼睫。
尽管林观清一露脸,就和谢屿不太对付,但这会儿没有挖苦或刁难,根据展示的方案简单地交流了构思。
楚扶暄对此有心理预期,两边聊得有来有回,很快便达成一致,林观清说自己能够理解想法,没有要指教的地方。
论策划这个职位,他俩属于真正的专业对口,只要林观清没有异议,旁人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何况人事经理和他们打过预防针,这位主策已经被业务部门敲定,大家懂得察言观色,吃饱了空才会使绊子。
见状,主持作势推进下一环节,邀请他们打分评价,然而陈丹启抬了抬手。
“我倒是有一个问题,能不能翻到第五张,让我瞧瞧。”他微笑道。
显示页面由此往前倒退,那是两张详实的表格,上面有许多指标曲线。
楚扶暄做的是研发,平时接触不到这些,为了更好地表达优化效果,特意找别的岗位要来当参照。
陈丹启指出其中一个数字,朝楚扶暄困惑:“ARPU*有点波动,小楚,怎么回事?”
话音落下,周围有点凝固,甚至有位商务感到不明所以,毕竟这些数据……
照理来说是运营负责的范畴,楚扶暄压根不是同一条管线,连术语都不一定掌握,哪能了解细枝末节?
作者有话要说:
ARPU*:统计周期内从每个用户获得的平均营收
第37章 雨夜擦肩
对于楚扶暄来说,汇报只需要多练几遍,介绍起来没有任何难度,毕竟这些年定期述职,早明白其中结构和规律,积累的经验可以通用。
但答疑就不一样了,每场评委的风格不同,影响发挥的变数太多。
尽管按照流程,提问都会围绕汇报方的工作进行展开,可范围限制到底圈在哪里,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理解,现场情况难以一概而论。
这种环节才真正是对能力的考验,楚扶暄不是新人,用不着托同事辅导,PPT呈现的案例模型是冰山一角,模型背后每处逻辑都理得明明白白。
所以被林观清问起决策思路,他可以提供系统性的解答,岗位职责之内,他向来考虑得很深。
其他人也跟着提了问题,譬如概念的可行性,以及投产比率,楚扶暄要确保方案的落地,讲解这些无可厚非。
评委大约可以分三种,一种是出于工资应付场子,相当于充当氛围组,好比后续那些同事。
另一种是在专业上有见解,角度切入得非常精准,例如林观清。
剩下来那种,就像毕业论文答辩,老师看过详实的试验报告,最后被质问打印纸张为什么不敲页码。
陈丹启讲的是什么?ARPU,每个玩家的平均营收?许多人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不是大家不清楚这项内容,可它由运营搜集和分析,和策划有什么关系?
在找茬吧。
在场的都是人精,会议室里登时鸦雀无声,默默观察着局势的走向。
谢屿往中间瞥了一眼,陈丹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
“要不你讲?我也弄不懂你们谁对接指标,瞧出不对就想问问。”陈丹启说。
非这么说也合理,老板哪需要在乎每个人的义务划分,冒出想法之后,顺手逮到谁就是谁,答不出那就换一位管事的来顶上。
可这种基本出现在项目会上,哪边挑到错就喊哪边做解释。现在是什么场合?楚扶暄一个人的转正考核。
按照流程,直属上司不能代为发言,否则一开口,指不定往后被质疑公平。
所以谢屿没替楚扶暄答复,不过在此之前,他谈过注意事项,届时万一毫无头绪,坦白讲自己之后掌握就行,犯不上有什么包袱。
这最多干扰打分,对结果不起决定作用,楚扶暄大可以放弃。
本来想定级是S,现成改成A?有评委握住笔,打算往纸上涂抹。
与此同时,后门被悄悄地推开,祁应竹刚下返程的飞机就直接来到了这里。
这间屋子非常大,出席的同事们没有注意到动静,包括立在台上的楚扶暄,正专注地朝向评委席。
祁应竹的视线先是投向了他,由此停顿两三秒,继而慢慢挪到陈丹启这边。
助理安静地待在他旁边,看到他翻起手机列表,打开了运营首席的对话框。
[来803一趟。]
然而,祁应竹打字到这里,楚扶暄居然抢先打破了僵持。
“我对发行方的了解不深,还得向您多请教。”他说。
语罢,陈丹启还没来得及应声,楚扶暄再度开口。
“这指标就是总收入除一下玩家量,说白了,它是看游戏从用户口袋里拿了多少钱,研发赚没赚翻还真不一定。”
“数字再漂亮,只能说明高氪的用户多,金主们可以拉起平均值。它没扣掉成本,在我这儿体现不了真东西,毕竟X17养着一千多号人,直接看净利润最实用。”
这么说着,他眼神很真切,对陈丹启道:“我是行动派,讲究效率和结果。”
陈丹启微笑:“嗯,所以你不太了解它为什么在你入职之后有波动?”
“首先,不建议大家让我去跟踪这方面,有点替公司划不来,我的在岗时间不如做点更值钱的事情。”楚扶暄说。
他语调很平静,再道:“我们策划不管提供什么方案,这边重点是考虑给项目带来回报,所以对日活和盈利抓得很紧,不过您或许没有很关心。”
陈丹启说:“我会去关心一下,等我问了运营他们这三个月在搞什么以后。”
聊到这里,楚扶暄望着他,微微摇了摇头。
“虽然我刚才没说,但答案我也很清楚,那段时间元水被带走,上了热搜和新闻,玩家社群对X17的后续很悲观,我们产能也被迫低迷了好几周,根本没有大型的充值活动。”
“大家想氪金也没玩的地方,不过最近曲线已经完全恢复了,想来大家重新有了信心,研发也能快点步入正轨。”
闻言,陈丹启说:“这是你的个人分析么,有没有别的依据?”
楚扶暄不假思索道:“运营原话。”
陈丹启若有所思:“这么说的话,你之前讲自己有主次,其实向人家挖得很全面啊。”
“我非常尊重他们的工作,不会插手更不会质疑,研发与发行本就是互相配合和支持。”楚扶暄率先声明。
他这时候顿了下,指尖用力地掐着掌心,勉强让头脑保持清醒。
紧接着,他伶俐地说:“不过我最近需要汇报嘛,怎么敢往上面放一串自己不清楚的数据?”
“你对他们没疑问,可我对你们组有一些好奇,就当是我没事找事,干涉得有点多了。”陈丹启说。
氛围绷得越来越紧,周围人听得提心吊胆,楚扶暄从善如流,示意陈丹启有任何好奇都可以直接讲。
“你们前两天刚出事故,涉及到新手任务的弹窗,有玩家卡在游戏里出不去,我听说从策划到程序再到测试,你们没人认真地验收过?”
提到这出闹剧,陈丹启倍感荒谬:“虽然事情不大,但是不是有点滑稽?”
楚扶暄对此没有回避,周全地附和了一声。
“该罚的全罚过了,这次确实暴露了漏洞,我已经和PM完善流程,尽力不会再犯,您需要的话我可以提供方案。”
到了这一步,评委的神态异常精彩,就差忍不住拍手。
后生可畏,他们哪里捡来的主策?原本的公司竟舍得放走……商务总监深深地吸了口气。
旁观着这场对答,一方来势汹汹,样样挑刺到致命点,一方招架得当,看似被痛击软肋,却每次能反过来彰显本事。
天晓得楚扶暄为此准备得多么详尽,前两天一个小事故,在组里都没掀出任何风浪,照理修完就可以抛到脑后。
楚扶暄近期忙得团团转,既要处理日常事务,又要应对汇报,除此之外,还能与PM及时打点,细心地调整策略?
好痛快,真是什么都没落下,总监终于一本正经地打量起台上的青年。
楚扶暄身形高挑,这时候穿着米白开衫,整个人显得格外清瘦和精致。
或许是太淡的颜色不够衬人,他往日里耀眼出众,现在尽管同样赏心悦目,可看起来不是特别有神采。
不过他无需靠形象再去说明什么,到底有没有资格留在这里,答案已然显而易见。
当下,陈丹启收起尖锐,露出满意的态度:“我肯定会给你打最高分,希望能早点在晋升盘点里看到你的名字。”
楚扶暄又一次向他们致谢,然后陈丹启问:“没吓着你吧?”
“当然不。”楚扶暄风度翩翩,小幅度地勾起嘴角。
他补充:“很可惜没怎么和您打过交道,如果可以,希望之后能多讨教。”
施加压力考验素质也好,不是同一派系,试图拿他做炮灰也罢,楚扶暄往后要在鸿拟上班,必须给总裁一个面子。
陈丹启道:“我都想撬墙角了,有预研项目在审批,缺优秀的策划来带队。”
继而其他人说说笑笑,讲楚扶暄完全有水平去开荒,预研的发挥空间很大,具有挑战之余,更能够一展身手。
谢屿半是打趣地说:“他是Raven招进来的,诸位可能撬不动,最近坐在总经理门口呢,每天被看得特别紧。”
“好同情你啊,干嘛和Raven黏一块儿?”商务总监与楚扶暄调侃。
楚扶暄开玩笑:“替组内镇压凶兽,一出来就通风报信。”
各自打完分数,答辩正式结束,一群人或是欣赏或是凑热闹,不太着调地与本场主角搭话。
演讲桌边,主持收集完信息,匆匆地抬头张望,惊讶地发现祁应竹靠在后门。
她张了张嘴,潜意识地要与之问候,但祁应竹从人堆移开眼,朝她摇了摇头。
这会儿楚扶暄众星拱月,被围得几乎看不到,在其他同事发现之前,祁应竹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过了会儿,他删掉与运营首席的对话草稿,忽地收到一条消息。
楚扶暄:[今天特别顺利,没有给你丢脸。你什么时候回来?]
祁应竹怔了怔,模糊地回答:[下午就回来。]
楚扶暄:[好,那你稍微等等吧,我下周再换掉咖啡豆。]
这句话看似活泼,实则楚扶暄筋疲力尽,敲键盘的指尖都在发抖。
其实他早就买好两袋豆子,可拖着身体从会议室出来,自觉吐息极其滚烫,额头温度也高得不正常。
继而他暗自捻了下手指,慢吞吞地去洗手间照镜子。
刚开始他心情过于紧绷和亢奋,面颊泛着隐约的红晕,瞧着尚有几分神采。
而此时此刻,那抹矫饰的血色全然褪去,惨白得好似一张薄纸,脆弱到稍微戳过就会破掉。
明白自己大概生病了,楚扶暄没立即去工位,非常自觉地找上了医务室,再配到一些药水。
“饭后服用,记得观察体温,晚上再这么高别扛着,赶紧让人送你去抽血。”医生说。
被仔细嘱咐着,楚扶暄迟钝地乖乖点头,表面上格外温驯与配合。
这两天他根本没有睡觉,过度的怠倦之后,身体如同被强烈麻痹,完全不会有胃口,其实脑袋和内心均是空茫茫一片。
拆开药水瓶,楚扶暄干脆空腹喝下,随即被苦得一激灵,差点干呕着吐出来。
他几乎成了游魂,忘记自己如何趴在水池边漱口,又如何回到九楼,最后脚步悬浮地收拾下班。
来到租房的时候,连烧水的力气都挤不出来,困意后知后觉地席卷全身,他眼皮子打架,硬撑着点了一份外卖。
上次吃饭是在昨天的中午,他吃力地瞄着记录,认为自己就算没有食欲,塞也要塞一点进肚子了,否则药水又要被吐个干净。
盯了会儿配送时间,楚扶暄百无聊赖之际,拧着手臂企图留住神志。
然而环境清净,这会儿他突然松懈下来,忍不住趴在书房睡着了。
说是原地晕过去也足够,楚扶暄没有做梦也没有感知,更没有听到外卖敲门,完全失去了时间概念。
待到他浑身高热着醒来,入目之处漆黑一片,看不清屋内陈设。
耳边寂静得唯有寒风卷着雨水,遥遥地在窗外呼啸而过。
时空都仿佛出现了混乱,楚扶暄不禁有些晃神,按着桌沿要去开灯。
遗憾的是他这次实在昏沉,双腿没有任何力气,也没能反应过来,整个人直接摔到了地上。
比起皮肤的痛感,胃部的抽搐更加明显,他第一时间蜷缩了起来。
并且,以往疼一会儿就能打住,眼前却一直没有缓解,楚扶暄抬手摁了会儿,企图能够让这器官消停。
止痛的效果不佳,十多分钟的工夫,他后背冒出一层冷汗。
好在他恢复了些意识,稀里糊涂地到处摸索着,抽屉被踉跄掀开,里面的东西滚落满地。
他抓到一枚巧克力球,潦草地咽了进去,差点就呛到喉咙。
随后,他费劲地睁开眼,扶着椅子支起身。
因为忍受着疼痛,楚扶暄向来笔挺的腰板微微弯着,根本就直不起来,勉强抓到了尚有半格电的手机。
他感觉自己还能行动,摇摇晃晃地走出去,期间看到配送员直接放在门口的外卖,这会儿早就已经凉透了。
打车到楼下,司机一看地点在医院,全程踩着油门,时不时朝后视镜观察。
楚扶暄缩在角落一动不动,这副样子太虚弱,让司机一度以为自己该报警。
不过到了急诊大楼,楚扶暄还能透支着力气,迷迷糊糊地寻过去。
只是刚通过安检来到护士台,他组织着措辞刚要开口,便眼前发黑地再度软了下去。
几个医生手忙脚乱,问他紧急联系人是谁,看楚扶暄没有办法回答,又将目光转移到了手机上。
“没设置。”护士捧着他的手机,纳闷道。
状况比较紧急,她当机立断地打开了通信簿。
“等等,我看不出谁是谁……”她匪夷所思地拧起眉头。
联系人一个比一个花里胡哨,所有的都是绰号,什么赞助商,什么饲养员,什么加州丘比特……
护士硬着头皮继续翻阅,再眼疾手快地猛然停下,终于发现了正常的名字。
[祁应竹]
作者有话要说:
小芽:有没有可能关系好才会取绰号,我和他最坏啊啊啊
第38章 高热不止
如果楚扶暄知道医院给谁打电话,估计当场就要抗议着支棱起来,着急地说自己没有多大事。
无奈这两天心力交瘁,一个人可以扛到这边已然不可思议。
其实楚扶暄出门的时候,骨头缝隙都在作痛,严寒的风雨扑面而来,头脑反而清明了一段时间。
可之后到了网约车上,暖气充足但空气沉闷,他没坐一会儿就思绪涣散,差点连膝盖都不听使唤。
继而支着两条腿来到导诊台,他最开始倚到桌前,希望倦怠之际能够借力。
没想到这么一松,犹如空心的木头架子被不经意晃动,细微的摆荡引起连锁偏差,使得整体在顷刻间轰然崩塌。
神志和体力皆被消耗到极致,无论他是否愿意,都没办法顾及更多。
楚扶暄不由分说地被安置到病床上,医护们很快发现他体温滚烫,因为节奏慌张,温度计不小心戳了下他的眼角。
他似乎存有一丝感知,但不再像平时那般机灵,只是颤了颤嘴唇,什么也没有讲。
凌晨四点钟,待会儿该天亮了,打得通电话么?护士犹豫地点了拨号。
?
祁应竹去穗城出差三天,不巧赶上今年首场强对流天气,雷暴影响大批航班,董事秘书期望他多待几天。
按照行程,他周五吃过中饭再走,当天他频频抬腕看表,十点的时候催促为什么还不去酒店。
“你赶飞机?不是让你取消么,沪市那边临时有事?我看你没什么日程啊。”集团高管不明所以。
鬼知道祁应竹心里揣着什么东西,他面无表情地敷衍:“没有吃早饭,提前饿了。”
高管:“。”
敢不敢编得再没诚意一点?明明三个小时之前被请去饮过早茶!
发现他时间紧凑,心里早已有计划,旁人没过多挽留,喊司机送他到机场。
难得中午放晴了片刻,从穗城返回沪市不用两个小时,不过祁应竹到公司的时候,楚扶暄已经结束了汇报。
之后双方没有打过照面,这桩事情顺利收尾,楚扶暄全程表现优异,多的是人恭喜和崇拜。
哪怕临近下班迟迟回到工位,旁边也很热闹,环绕着一圈下属。
祁应竹中途瞥了眼,对方被叽叽喳喳围住,难得分心地回应着同事们的欢天喜地。
待到六点左右,祁应竹从办公室推开门,楚扶暄的位置已经没了人影。
往常楚扶暄吃饭很拖沓,一般他出来的时候,这人还磨磨蹭蹭地工作,总是被催了才知道挪窝。
破天荒走得那么早,之后也没回来,看来好不容易熬到大石落地,忍不住放自己休息一会儿。
祁应竹没有多想,转身之际却见庄汀在左顾右盼,迟疑地往这边瞄了好多次。
“怎么?”祁应竹说。
被总经理点名,庄汀冷不丁地震在原地,老实解释:“发扶暄消息一直没回,来看他在不在这儿。”
祁应竹想到刚才的一圈人,说:“可能在外面聚餐?”
“庆功不该办得那么急,他前天文件坏了,午休就托我拿一份盒饭,歇也不歇地搁电脑前赶工。”庄汀否认。
听到他这样说,祁应竹确认:“重新做PPT?”
庄汀一个头两个大,从而讲了大致的来龙去脉,表示自己算是见识楚扶暄有多拼命了,根本拗不过他这么坚持。
“大不了把答辩往后推推,非要上,我真怕你这边在出差,他歇菜了都没人发现。”庄汀碎叨。
道理是这么讲,但照楚扶暄的作风,出了意外肯定不想波及其他人。
而且这项汇报非常正式,约的评委个个是忙里抽身,距离约定的时间不到两天突然变卦,从利益角度绝对不划算。
祁应竹道:“他现场效果不错,看不出来有过岔子,估计去补觉了。”
与庄汀说完,他也回了公寓,查收快递、收拾行李,又看到家政放在茶几上的留言。
[我整理冰箱,丢掉了不新鲜的肉和蔬菜,之后可以少买些,您很少开火。]
[客卧开窗通风之后进了灰,我换过被子和枕套,您这些一个人够用,多个人的话,之后黄梅天换得勤,可以再买点备着。]
物业公司提供了诸多服务资源,不乏有高学历、年纪轻、懂得插花或养护古董的保洁,多的是聪颖和圆滑,可祁应竹没有选。
这位家政快五十岁了,埋头做最基础的打扫,虽然手脚不算能干,但胜在足够敦厚,祁应竹不喜欢家里有人打扰,两方就错开时间极少见面。
因为文化水平有限,她不是很会用智能机,比起使用社交软件联络雇主,更乐意写在纸条上。
祁应竹觉得这样最省心,犯不着有太多交集,连问候也可以免去,除非工作必要,他并不想与外界建立什么连接。
看完这两个留言,祁应竹扔掉纸团,然后去浴室冲了个澡。
他的入睡障碍近来没有好转,躺到床上毫无困意,如此和天花板对峙半天,投降似的捞过了手机。
搜点什么打发时间?祁应竹在手机里翻找片刻,想到之前有建议白噪音可以助眠。
然而常用的音乐平台被卸载了,至今没有安装回来。
他在这方面似乎偏执过度,又或许太想躲避某一段醉后语音,于是干脆硬性地截断这条路径。
至于为什么这样忌讳,祁应竹说不上来,究竟是觉得荒唐,还是担心多次播放会显得沉迷,他也没有往深处纠结。
预感告诉他,不能再接触了,这是很可怕的事情。
但为什么自己的直觉会是恐慌呢?祁应竹很难抽丝剥茧。
今晚平白冒出这个问题,好像朦胧的窗户纸上破了个洞,他企图顺着洞口窥见线索。
但他只能意识到另一端的画面除了黑还是黑。
那不是颜色,是茫茫的未知数,是他没听过、没见过也没感受过的神秘事物。
别琢磨了,祁应竹对自己说,盯着空白的电子屏幕,依旧不知道看些什么。
随即,他收到谢屿的弹窗:[Spruce过了哈,忘了和你打招呼,以后他是这儿的正式员工。]
祁应竹:[晚些通知不如等到年底绩效盘点。]
谢屿:[音频部蠢蠢欲动,想拉他一块儿去表演,哎,我们的年会节目有救了,大概不用再摇骰子凑人头。]
祁应竹言辞吝啬,只嫌弃地给了四个字:[孔雀开屏。]
发完这句,他不由地发散思路,楚扶暄弹贝斯是什么样?
念头一旦产生便挥之不去,祁应竹搜了下普林斯顿是否有视频流传,可惜挖地三尺,没有瞧见半点人影。
他磨了磨后槽牙,认为都怪失眠,大半夜的最能没事找事,自己莫名浪费了两个小时。
这会儿已是凌晨时分,祁应竹把手机塞进枕头底下,痛定思痛决定远离网络。
然而一小时后,他沉默翻了个身。
祁应竹琢磨,今天收到楚扶暄发的消息,自己简单地回了一句,没有认真地道贺,楚扶暄会不会感到失落?
他会在意么?不会特意等着吧?祁应竹思来想去。
如果楚扶暄不期待,为什么一结束就来告知?甚至没顾得上回复庄汀,专程和自己分享。
大半夜,祁应竹倒吸凉气,完全忘记自己身为业务线老板,批准了楚扶暄的任用,又指导过答辩材料,人家于情于理都该惦记着,客气地通知一声。
打住,他在内心暗示,想让楚扶暄别继续在脑海里蹦跶。
哪怕以往睡得糟糕,也鲜少耽搁得那么迟,他痛定思痛闭上双眼,却隐约察觉到光线从枕头里透出来。
好不容易有困意的祁应竹:?
有那么两秒钟,他想,除非是公司机房起火,不然他一律拉黑。
接着他不爽地拿出手机,却发现是楚扶暄的来电……难道是等不住了?
祁应竹别扭接通,装傻:“你怎么那么晚打过来?”
“请问是祁应竹么?这边是第一医院急诊中心。”护士道,“您认不认识楚扶暄的家属?”
?
持续不退的高热里,楚扶暄连续做着噩梦,刚从上一个抽身,便立即被下一个卷去,走向全然不受控制。
饶是如此混沌,他依旧维持着隐约的意识,没有完全昏死过去,断断续续地小幅度挣扎着。
全身上下没有一处舒服,偶尔攒出了几分力气,就试图确认附近现况。
他独自忍受煎熬,偏偏每次刚要有所动作,便被外力强行地摁住,有声音时远时近,让他配合着放松下来。
可我好难受,楚扶暄无声地说着,他也很疼,很想缩起来,什么都不要管。
楚扶暄感觉一切摇摇欲坠,很快就要跌下去了,却不知道究竟会落在哪里。
处于陌生环境,容易被外界摆布,他本就会格外紧绷,更不用说是当下情形。
他最多略有一些神志,完全没有清醒的认知,自己在哪里?这会儿到底发生了什么?
叠加汹涌的病痛,对身心都是折磨,他的状态愈发不安。
然而,就在他整颗心都要挤成团的时候,自己又一次尝试反抗,居然没有被困住手脚。
“已经没事了。”这回换成熟悉的声音响起,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股力道非常克制,生怕弄伤了他,羽毛般轻轻地拂过。
“你在发高烧,是不是没吃东西?还犯了急性胃炎。”
捕捉到了这抹踪迹,楚扶暄仿佛抓到救命稻草,竭力地想要看清眼前画面。
然而有掌心罩住了他的眼睛,楚扶暄只能颤动睫毛。
“你在挂吊瓶,这个我会帮你看着,你现在只需要休息。”
被清晰地叮嘱,楚扶暄顿了一下,似乎在纠结是否要顺从。
“楚扶暄。”男人道,“医院打电话叫陪护,我讲了我是你的家属。”
闻言,楚扶暄更是犹豫,不过身体没再那么僵硬,似乎努力从声线里分辨出了身份。
他不禁屈了一下手指,食指骨节随即被握紧,立即沾染了另一个人的体温。
触碰到的皮肤并不细腻,粗糙、温热又带着点强势。
其中的每一道纹路是怎样生成,又经历过什么故事,楚扶暄都不了解,可此时他借此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指尖与其说是摩挲,不如称之为安抚,程度点到即止,没有任何狎昵的意味,反而郑重得教人无措。
楚扶暄甚至有一种错觉,这压抑得不像是自己被牵住,更像是有一枚亲吻无意飘过。
他恍惚着,听到祁应竹说:“交给我吧,好不好?”
被这么问过,楚扶暄脱力地合上眼睫,彻底交由支配。
作者有话要说:
下班了请搞gay
第39章 彻夜陪伴
发现病人突发晕厥,医院立即进行了救治,检查过心跳、血压等一系列指征,让人吸氧的同时先打了葡萄糖溶液。
多亏患者的手机解锁了没熄屏,护士确认过基本信息,第一次尝试寻找亲友,对方便表示会尽快赶到,之后她再查了楚扶暄的挂号记录。
如今就诊信息普遍联网,楚扶暄却没有看病的记录,好在去年做过入职体检,护士立即下载了报告。
登记的都是常规项目,可以确保没有基础疾病,上面标注了自述的过敏源。
护士找医生交代完,回到导诊台上,期间不过二十分钟,就望见有青年穿过安检口,快步朝抢救室的方向走去。
夜深雨下得越来越大,他披了一件黑色冲锋衣,从眉梢到肩头沾了许多水珠,让他整个人冒着丝丝缕缕的寒气。
“请问楚扶暄在这边?”青年说,“我是他的朋友,他怎么样了?”
介绍身份的时候,他言辞稍有卡顿,似乎不太确定如何表达比较合适。韭无㈡衣六灵②㈧叁
不过当下兵荒马乱,旁人没注意到他的犹豫。
护士没有多疑,向他解释了楚扶暄的情况,身体底子本来就差,发热也没有仔细养着,所以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因为楚扶暄来的时候不止是虚弱,上腹明显还在泛疼,他们留意检查了血清,胃泌素和蛋白酶原没一个正常。
“你和病人熟么?他的饮食规律怎么样,有没有按时进餐?”医生说。
祁应竹说:“他一般不吃早点,但会去食堂解决中饭和晚饭,今天应该没有出去外食过。”
这样就排除了饮食不洁的可能性,不过祁应竹回忆着楚扶暄的赶工细节,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这两天特别忙,估计没顾得上吃东西,也没怎么休息,但少不了喝咖啡或者可乐。”他补充。
尽管祁应竹从周三开始出差,今天下午才回来,可楚扶暄是什么德行,他都用不着和庄汀核对。
医生说:“嗯,他这情况逃不脱是急性胃炎。”
“估计经常不好好吃饭吧,早就埋下雷了,碰巧生着病,更没力气照顾自己,两个叠一起这不是爆发了么?”
放在往常,楚扶暄随便垫垫肚子,稍微熬几分钟就恢复了,可惜这次撞上了状态最差的时候,他大概是头一遭感受到这后果竟能够这么严重。
总之发展到当下,胃炎与高热互相恶化,不幸中的万幸是楚扶暄来了医院,摔也摔在了急诊大楼里。
透过抢救室的一小块透明窗户,祁应竹凝神望进去,楚扶暄躺在床上,胸口轻微地起伏着。
偶尔楚扶暄会抽痛,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摁住上腹,被里面的医护拦住了,怕他不慎弄歪了静脉注射的针头。
“真危险啊。”护士感叹。
“现在他二十来岁经得起造,算不上多大的事,之后真的该保重身体,给未来做点打算,万一留下病根怎么办?”
“辛苦你们了。”祁应竹说。
闯祸的一时半会儿没办法开口,他配合缴完费,守在门口的硬板凳上。
待到楚扶暄指征稳定,需要转去病房观察,祁应竹填了单子,申请去隔壁的国际院区。
这期间,楚扶暄恢复了一些意识,躺在祁应竹眼皮子底下,睫毛细微颤着,单单是很轻地哼了几声。
他病成这样也不能消停,颇有挂碍地挣动着,不知道究竟怀着多重的心事,又或者说,在什么环境里他才能没有负担地真正放松?
祁应竹想学着医护阻止他,可慢吞吞地伸出手,又难以用上多少力气。
楚扶暄正发着高热,正是浑身难受的时候,估计碰一下都疼。
终究没直接制住他,祁应竹踌躇着,生疏地拍了拍楚扶暄的肩膀,束手束脚地试图让人放松一些。
楚扶暄起初没有买账,像是要醒过来了,祁应竹倾身与他说话,又捏住了他的手指。
可能是疲惫不堪,还没真正缓过来,祁应竹心想,楚扶暄没再抗拒,很快沉沉地睡了过去。
瞧着他苍白的脸颊,祁应竹想要收回胳膊。
然而左手被牢牢地反握住了,一旦有风吹草动,楚扶暄便会跟着颤一下,像是不满意祁应竹的抽离。
祁应竹没辙,小心翼翼地让他牵着,待到药水快要挂完,护士过来拔针,两个人还没松开手。
见状,护士忍不住瞥了好几眼,似乎在惊讶这两人怎么这么缠绵?
察觉到了目光,祁应竹堪堪坚持着没把楚扶暄甩开,默默承受了同性恋这道标签。
他感觉自己非常无辜,朝楚扶暄咬了咬牙,可惜楚扶暄毫无所知,彻底地陷入梦乡。
之前两人在甬州,祁应竹借宿在楚扶暄家里,彼此不得不同住一个屋檐下,他也见过对方的睡相。
比想象的乖顺许多,几乎不会翻来覆去,呼吸声很浅,没凑近听都注意不到。
只是人前那么明艳的性子,人后怎么总是皱着眉头?
祁应竹上次以为楚扶暄怕冷,此时此刻,病房里暖气充足,他看上去却依旧不太安稳。
在做什么梦?祁应竹望着他苍白的侧脸,有一些神游。
说起来他们都没聊过,楚扶暄在海外工作了五年,除了简历上闪闪发光的项目经验,还有过什么际遇?
楚扶暄在心性方面,着实不像被娇生惯养的富家子,虽说早早留学的孩子会更容易成熟,但离开了父母,具体是什么打磨了他?
两人交集尚浅,祁应竹之前没深究,可现在想起来,总觉得有些奇怪。
楚家即便不是大富大贵,经济上也堪称稳健,楚禹在当地开连锁的培训机构,而郑彦仪出身殷实,有不少店铺、港口的固定收入。
这种条件可以说是衣食无忧了,在留学圈或许不稀奇,但肯定吃不上多少苦,最重要的是,楚扶暄的父母都很爱他。
你怎么没有懂得爱自己?祁应竹专注地看着楚扶暄,在心里问。
他一晚上没睡,待到这边查完房,楚扶暄迟迟没有转醒的迹象,祁应竹询问这样是否要紧。
“应该是累坏了,而且药里有镇定的成分,你让他多睡一会儿。”医生说。
于是祁应竹折回病房,椅子靠在床头柜这边,屈起胳膊枕住脑袋,很浅地合了一会儿眼。
待到他午后醒来,那只胳膊被压得有点发麻,旁边是楚扶暄的手机,联络过自己便熄屏了,现在跳出电量告急,还有一通未接来电。
祁应竹不知道锁屏密码,打算先去车里拿充电器,继而感觉到哪里不对。
匆匆低下头,楚扶暄又握住了他垂落那只的手。
祁应竹:“……”
“黏人精。”他开口就诋毁楚扶暄。
对此,楚扶暄难得没有反应。
连续挂了好几瓶药水,他的手背有点肿了,血管旁浮现些许的淤青,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像是随时会从眼前消失。
祁应竹注意到了这一处细节,琢磨着待会儿顺便去买支药膏。
思索着怎么才能不惊动楚扶暄,余光里,静音的手机再度接入来电。
这下不需要解锁,祁应竹瞥向备注的“赞助商”,选择了及时接听。
“伯父,下午好。”祁应竹猜得到这绰号指的是谁。
“怎么是小祁?”楚禹吃惊。
随即,他笑着说:“你也好,哎呀,昨天还在纠结联系你会不会太打扰,这下我俩正巧碰上了。”
祁应竹给楚家父母留了号码,社交软件也加着好友,不过彼此一直没有什么交流。
按照楚禹和郑彦仪的外向性格,八成是希望能和这位儿子的伴侣多聊几句,谁不关心孩子的生活呢?
不过碍着祁应竹的样子比较高冷,他们默契地没有更进一步,没想到今天误打误撞地有了沟通。
祁应竹说:“不打扰,您如果有什么事,直接打我电话就可以。”
“主要就是没事,我找扶暄也就闲着说几句,不知道他加没加班?我在院子里头铲土,手头干着活,嘴上有点无聊。”楚禹乐呵呵地说。
祁应竹在商业场合可以做到滴水不漏,无奈私下很少与家人融洽相处,对这些话题不太能接茬。
事发突然,他没做好准备,罕见地噎了下。
以往对付合作商都没这么当回事,他打了一会儿腹稿,再压着声音认真回答。
“扶暄没加班,在午睡。”祁应竹知道楚禹在关心什么。
楚禹诧异:“三点了还睡?起来该头晕了。不过你们上班辛苦,难得有周末多躺躺也好。”
祁应竹说:“等到饭点我会去喊,这会儿不吵他了,您这边最近怎么样?”
楚禹答复:“扶暄请我和他妈妈去南法,我们回来没多久,一切好得很。”
“他昨天说转正非常顺利,让我们别操心,我在群里问他表现怎么样,他到现在都没回,所以我打来问问,怕他有个三长两短的没注意。”
祁应竹向来刻薄,却说:“他做得很好,的确不用操心。”
“我哪是怕他搞砸啊,实在不行啃老呗,跟我一块儿给他妈妈种地。”楚禹大大咧咧地调侃。
他再叮嘱:“马上升温了,我这儿一天到晚下雨,江浙沪貌似差不多。”
“楚扶暄从小就嫌麻烦不爱撑伞,宁可淋着出门,帅是够帅了,隔三差五被他妈逮着臭骂一顿,你帮我关照下。”
讲完,近处传来郑彦仪的声音。
“温差也大,你俩都别急着脱掉羽绒服,冻坏了怎么办?这几天医院里感冒的一大堆!”
祁应竹没有趁机告状,温和地全部附和,完全瞧不出他在公司里能一句话杠出三句嘲讽。
郑彦仪发现他的态度格外端正,又记着楚扶暄之前的诉苦,趁此空隙多啰嗦了点。
“我们了解你很忙,小祁,不过你和扶暄结婚了,家庭也要兼顾啊。”
“我们每次找他,你都没在旁边,感觉他有点失落,不过怕影响你事业,肯定憋着不讲。”楚禹搭腔。
“咱们不是偏袒儿子,你俩好不容易待在一起,还搞成异国恋那样就太可惜了。”他补充。
郑彦仪认可:“可能你们还年轻,觉得工作比生活重要,没时间维护感情,可它如果错过了,用钱买不回来。”
楚禹唱双簧:“我可以保证扶暄是很愿意顾着你的,成家了就有责任嘛,我从小就教他做人要负责……”
天知道楚扶暄找家里胡说过什么,两位长辈似乎以为儿子被冷落,寂寞得快凋谢了。
祁应竹单手捏了捏鼻梁,表示自己一定会注意,随后礼貌地与他们挂了通话。
他全程注意着音量,不过依旧影响到了楚扶暄,这位昏睡的病人终于舍得睁开眼。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楚扶暄吃力地聚焦视线,看清了眼前的画面。
只是朦胧之际,他似乎觉得某个存在十分诡异,使得他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于是动摇地查验了下。
本来祁应竹没打算找茬,只是他堪堪忍了忍,面对楚扶暄愈发过分的检视,实在没有办法顺从。
“是的,你一直抓着我的手。”他盯着楚扶暄,一字一顿道。
他再残酷地提醒:“都是活人,有体温,你别摸我了。”
第40章 贴身照顾
本来楚扶暄感知到细碎的交谈声,循着声音一边发晕,一边慢吞吞地扭过头,朝床边诧异地愣了下。
他茫然地望着祁应竹,再看向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真的以为自己病情严重,以至于出现如此荒谬的幻觉。
随即,他打算借由痛感确认真实性,却忘了这一招必须自己掐自己。
手上酝酿不出几分力道,软绵绵地去挠祁应竹,却连划痕都留不下来。
瞧着他的动作,祁应竹淡淡开口,替他核对了现实。
楚扶暄昏沉太久,热度也没消退,头脑仿佛蒙着一层白雾,其实很难及时消化外界的信息。
懵懵懂懂听着祁应竹讲话,楚扶暄迟缓地适应着,就接收到最后那句“你别摸我了。”
紧接着,楚扶暄打了个激灵。
那些雾气顿时消散,他匆匆松开手,眼神从迷蒙变成了困惑和忙乱。
说是被吓醒的也不为过,要不是尚且疲弱无力,楚扶暄差点在床边立正站好。
“现、现在没碰你。”他含蓄提醒,不懂祁应竹为什么不及时收回去?
祁应竹看穿了他的言外之意,深感遗憾地说:“被你牵太久,胳膊有点发麻,一时半会动不了。”
楚扶暄:“。”
他这时候慢吞吞缓过劲来,略微卡壳地浮现凌晨记忆。
尽管内容断断续续,细节不是特别清晰,可心里有个最起码的脉络。
“如果我当时没弄错,好像你在和我讲话,先主动握住了我吧?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他质问。
祁应竹回答:“你发烧到四十度,脑袋能做烧水壶了,不出错的概率很小。”
楚扶暄:“。”
“你那时候很需要别人陪着,身为领导碰到下属出问题,也有职责表达一下关心。”祁应竹补充。
楚扶暄蹙眉:“真的吗?总经理,你那么有爱心?”
被如此怀疑,祁应竹没有任何恼怒,语调依旧慢条斯理。
“你当鸿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血肉工厂吧。”他说,“那我作为你名义上的丈夫,被那么多医生和护士看着,能把你甩开?”
楚扶暄:“。”
被一连串话语砸过来,他三番四复地被刺激,望着这位名义上的丈夫,头脑不知不觉地恢复清醒。
他脱力似的陷在床里:“我睡了多久?”
祁应竹说:“我凌晨四点多被打的电话,现在是下午三点二十。”
楚扶暄睁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凌晨几点?这你也能接到,还跑过来?”
从高中起,他就是自己料理起居,出于客观因素,早早脱离了父母庇护,不管是学业还是生活,都学会了独立承担。
楚扶暄不习惯被照顾,或者说,出门在外不给别人添麻烦,属于飘泊异乡必须具备的生存素养。
但凡他抱有倚仗之心,在怯弱的时刻会祈求帮衬,都不可能与家乡隔山隔海,走得那么久又那么远。
一个人过就是随便凑合,炒菜糊了吃焦掉的菜,摔出伤了便走得一瘸一拐,十年八年习以为常,他对此并不当回事。
稍被优待一下,楚扶暄反而像是应激的猫,流浪久了被忽地抱到温室里。
猫会担心自己由此变得金贵,疏忽了如何磨爪和追逐,哪天被放归之后,已然不懂怎样打猎。
不过,楚扶暄问完,登时有些后悔。
这话没打磨过,乍听不太领情,人家总归特意跑来一趟,自己是不是讲得太抵触?
好在祁应竹神色平平,似乎没发现他隐约的抗拒,又或者是察觉到了,揣在心里没有表现出来。
“那会儿我刚睡完一觉。”祁应竹轻描淡写,“闲着也是闲着,过来看看你是怎么回事,说不定能评个模范家庭。”
尽管他讲得轻巧,楚扶暄敏锐地说:“我看过天气,四五点正好雨很大吧?”
“我下楼是地库,大半夜的医院也没几辆车,淋不到我头上。”祁应竹答。
见他解释到这里,楚扶暄不禁松气,心里负担减轻了不少。
“麻烦你跑一趟,我没想到腿发软,就突然什么也没法管了。”他嘀咕。
他懊恼:“我以为发烧和胃疼,犯不上那么大的阵仗。”
如今风平浪静,总觉得自己命硬,再折腾也是虚惊一场。
殊不知那时候情况危险,他被推进抢救室里,整个人薄得像纸片,似乎外面的风雨再大些,就可以把他从楼里卷走。
“你胆子也是大,病成这样也敢深更半夜单独打车,没事最好,如果做手术要签字呢?”祁应竹说。
楚扶暄沉默下来,表情非常懊恼,以至于祁应竹打住了追问。
祁应竹拿出他手机,示意解开锁屏,电量剩下最后的百分之五,一番操作后,被设置了默认拨号程序。
紧急联系人:[祁应竹]
“别的可能占线,这个不太可能让你打第二遍。”祁应竹朝他晃了晃,“以后记得拨给正确的人。”
继而祁应竹摁了床前的呼叫铃,医护过来为楚扶暄做检查。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最近菜色清淡一点,注意细嚼慢咽,要补充营养。”
“还没退烧,不过降到三十八度了,你今晚再挂两瓶药水。大概是什么时候有的症状?”
楚扶暄思索片刻,心虚地说:“周三稍微有点感冒,后来没怎么关注,估计烧了有两天。”
“查出来是病毒感染,最近公司里生病的人多,碰巧你抵抗力差,大概是不小心被传染了。”祁应竹说。
“对,你身体太弱了一点。”医生对楚扶暄说,“少虐待你自己。”
苦口婆心地教育完,他们看楚扶暄有正常的行动能力,开了一些口服药,再叮嘱他务必躺着休养。
护士说:“最好别到处活动,想散步的话让你男朋友陪在旁边,万一晕倒了也能照应。”
闻言,楚扶暄迟疑地顿了顿,消化了她的用词之后差点鲤鱼打挺,觉得自己必须替恐同患者辩解清白。
“我会盯着他的。”祁应竹说,“您放心,这几天也打扰你们了。”
待到他们离开,楚扶暄翻了个身,立即表达诧异。
“她以为我们是情侣,你为什么不解释?”
祁应竹说:“她之前给你换吊瓶,看到你黏着我了,就差挂在我身上,难道我说我们是兄弟?”
回旋镖眼看着要扎过来,楚扶暄躲闪不及,又觉得逻辑上哪里很古怪。
既然自己忘记保持距离,为什么对方没有把他踢走?
可惜他没来得及问,祁应竹抢先一步开口,从而转移了话题。
“想吃什么?饿了那么久,我去附近买一点,顺便给你带充电器。”
楚扶暄恹恹地说:“粥吧,我原先喊了外卖,都没吃上一口就来这儿了。”
正值三月末四月初,季节交际之际,天气连绵地下着雨。
这会儿窗外没停歇,照进来的光线有些黯淡,护士为了让他好好休息,出门时关掉了顶灯,眼前的视野愈发晦暗。
意识到祁应竹要离开,他莫名觉得病房有点空,沉浮的消毒水味也显得刺目。
大概是病来如山倒,这次真的太煎熬了,楚扶暄不愿意正视自己的脆弱,所以并没流露这些情绪。
只是祁应竹若有所感,把自己的手机开了一刻钟的倒计时,直接留在这边床头柜上。
“我有手环能付钱,在铃声响之前,差不多就回来了,旁边就有饭店。”他嘱咐。
楚扶暄面上没什么波动,肩膀却明显松了下来,朝他闷闷地“嗯”了声,雪白的脸颊埋在枕头里,不免透着几分病气。
随后,祁应竹去买饭,楚扶暄磨磨蹭蹭地钻进了被子里。
他起初被光怪陆离的梦境纠缠,非常消磨精气神,昏迷的时候也不得安生。
随着紧绷的弦迟迟断裂,接下来时间概念被模糊了,被祁应竹守在旁边,他觉得这十个小时不过是滞重地眨了下眼。
前一秒,世界摇摇晃晃,从眼前到耳边,感知到的唯有刺骨冰冷,以及自己抑制不住的喘息。
后一秒,屋内温暖静谧,棉被将他裹得严严实实。
楚扶暄舒了口气,继而在暗中盯着自己的手背,上面有两枚针孔,这会儿有些水肿。
一晚上没少挂吊瓶,是祁应竹在看着吗?
楚扶暄怔了怔,很难想象这个画面,感觉在国际院区,更有可能是护士掐着点来巡逻。
当然,院区里的护士可以打点这些,只是楚扶暄不知道,他那会儿状态浑噩,除了能接受祁应竹的存在,别处稍有脚步声,就有被惊醒的架势。
于是祁应竹索性让人不用来了,待到药水快见底,他守着输液架及时摁铃。
他做事风格尖锐,到了任性肆意的程度,这种时候却格外靠谱,刚才说好一刻钟回来,十分钟刚出头,便带着打包的食物进门。
“南瓜小米粥,我让他们回锅热了一遍,应该煮得很软。”祁应竹掀开盖子。
香气瞬间溢满了屋子,医生路过这边看到楚扶暄要吃饭,绕了一圈来审核伙食情况。
楚扶暄将自己撑起来,然而没被驱散的病毒实在霸道,他连肩膀带脊椎,均是微微用力就酸软发疼。
哪怕把病床的床头摇起来,整个人可以靠着借力,一时半会儿也根本坐不直。
医生明白他的感受,指挥道:“骨头痛?病没好透,肯定吃苦头啊,赶紧放平一点,我看你快冒冷汗了。”
楚扶暄逞强道:“我总不能拿吸管趴着喝?”
语罢,他发觉这样不是不可以,但形象是不是太狼狈了一点?他颇有包袱,捧着问题倍感棘手。
“怕你噎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给这儿冲两次业绩?”医生否定了提议。
他瞧着楚扶暄沉思片刻,又瞥向端着食盒的祁应竹。
被深深注视,祁应竹感觉不妙,问题好像拐了个弯抛来自己这里。
楚扶暄吃饭不方便,他总不能一勺一勺喂吧?!!
刚冒出这个念头,医生默契地颔首:“做陪护有点眼力见,你仔细点伺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