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南巡游记》的热卖浪潮陆续从京师涌向各地州县时, 兴武帝已经在操心别的国事了。
四月中旬,小公主的生辰才过去没多久, 兴武帝便把二相、吏部尚书杨执敏、户部尚书彭楷、兵部尚书谭士逊、四营统领以及在朝的太子四兄妹叫到了御书房。
庆阳跟着杨执敏一块儿进来的,视线扫过父皇以及提前到来的大哥等人,很快就落到了高高挂在北侧的一张舆图上,舆图下方是大齐北境,上方是分成西胡、东胡两个大势力的广袤草原。
这样的舆图,再加上同时到来的雍王、吕瓒、张玠、侯万中四位统领,帝王的心思便相当于摆在了明面上。
所以,兴武帝也没有绕弯子,走到舆图前敲了敲东胡那一片,看着眼前老老少少这十几人道:“东胡这几年越发猖狂, 去年竟屠了冀州三个村子,朕若再不发兵,北地的百姓定会心寒朝廷不顾他们的死活, 今日叫你们过来, 便是商量一下该怎么个打法。”
雍王眼睛一亮, 第一个道:“这还不好说,直接带兵杀进他们的老巢去!大哥,讨伐西胡、骠国你都没让我去,这回必须给我个将军当当啊, 不能再让我闲着了!”
自打大哥登基, 大哥亲征的时候就让他监国,虽然也是重任,可雍王还是更喜欢打仗,总是在北营练兵都快把他闷出病来了。
兴武帝:“你先闭嘴。”
秦炳:“父……”
兴武帝一个眼刀丢过去:“你也闭嘴。”
叔侄俩互视一眼,都喷了几鼻子粗气。
兴武帝的目光顺势落到了站在秦炳旁边的太子脸上。
秦弘像被火燎了一样迅速避开了父皇的视线, 头歪向了严锡正,他觉得父皇最信任此时说话也最有份量的人。
严锡正在心里叹了口气。皇上赏赐他们《南巡游记》时,太子还挺为小公主高兴,忙里偷闲地在中书省看完了好几册,后来《南巡游记》在京城卖得如火如荼,好像是给锐哥儿庆完满月吧,太子便开始一日比一日地消沉起来,遇事越来越不愿意出主意,只想让他与戴纶做主安排。
是终于察觉他的储君之位没那么稳了吗?
太子若是还有进取之心,严锡正应该会再指点一二,可太子一副直接被打散了心气的颓废样,严锡正又何必再逆着皇上的意思白费功夫?
别说皇上了,这样的太子,严锡正也不放心皇上把大齐交给他。
压下对太子的怜悯,严锡正看着兴武帝询问道:“皇上是想今年就发兵?”
兴武帝:“是,东胡已经连续侵边数年,如今西北、西南都已安定,也该敲打一下东胡了,不然他们真以为朕与前朝昏君一样软弱可欺。”
严锡正:“臣能理解皇上的伐胡之心,只是臣必须提醒皇上,大齐开国后陆续经历了统一南地、伐西胡、征骠国三次大战,每次战后都要重新征兵补齐军队的兵力,百姓们虽然得了几年温饱,但家中人丁尚未得以兴旺,而东胡人口过百万,男丁无论老少皆可上马成兵,现存的战力便有二三十万,一旦两国交战,东胡随时可以补充兵力,我大齐再征兵就难了啊。”
户部尚书彭楷为难道:“去年三州皆有灾情,朝廷赈完灾,国库比前年征伐骠国后又空了三成,如今只剩七百多万两,一旦发兵东胡,国库又将捉襟见肘,冀州、辽州的官仓全部调运到前线,大概也只能支撑三十万大军半年的消耗,若大齐没有把握半年结束战事,或是兵力调集超过三十万,就得提前从南地调运粮草过去了。”
兵力、军饷、粮草都有难题,兴武帝的脸立即沉了下来。
武将这边,吕瓒开国前随着兴武帝在中原打了不少仗,与胡敌作战经验甚少,唯一一次跟西胡打,还是兴武帝妙计将西胡铁骑引到了武威长城里面,从厮杀到追敌,他都没有离开边关太远。
吕瓒好歹打过一次西胡,雍王连关外草原都没见过,更何况还被兴武帝要求闭了嘴。
张玠看眼舆图,道:“皇上,东胡平时游荡于草原深处,只有动了侵边之心才会聚兵南下,我军若想讨伐东胡,需得深入草原,上千里的战线,运送军械粮草就得占去三成兵力,那么至少要出动五十万的兵力才有胜算,还要时刻提防东胡骑兵断我粮道。”
从凉州提拔进京的侯万中附和道:“确实如此,若皇上决意伐胡,倾京营与辽、冀、晋三州的兵力或可与东胡一战,只是需得提前备好粮草。”
兵部尚书谭士逊:“现在就着手的话,九月前可从青州、扬州增调三百万石粮草到冀州。”
吏部尚书杨执敏:“西胡向我朝称臣后,东胡常有吞并西胡之野心,真要发兵东胡的话,朝廷可派使臣说服西胡与我们同时发兵,至少能牵制东胡一部分兵力。”
右相戴纶:“还是太勉强了,臣请皇上三思,今年绝非伐东胡的好时机。”
至此,几位文武大臣们都表了态。
兴武帝再次看向他的四个孩子。
秦弘知道父皇对他很失望,大概不会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却还是硬着头皮道:“儿臣也以为,今年非发兵的良机。”
秦炳还在被要求闭嘴,秦仁瞅瞅几位大臣,试探道:“不如父皇再等等,过几年国库、兵力都充足了再讨伐东胡?”
兴武帝最后看向女儿。
庆阳还是去年得知东胡侵边时的看法:“儿臣以为,此时国策仍应以休养生息为主,尽量避免举国之兵的大战,但东胡屡屡侵边气焰嚣张,大齐必须发兵予以痛击,才能震慑其狼子野心,同时安抚边关百姓。”
所有人都看向了小公主,谭士逊问:“东胡有三十万骑兵,我们若不调动大军,该如何予以痛击?”
庆阳:“胡人侵我边境,往往都是轻装上阵,攻破关隘后在我边境烧杀抢掠再负重离去,此时也是我军拦截他们的最佳时机。既然胡人可以轻装上阵抢我大齐百姓,我大齐将士为何不能轻装简从突袭他们的部落?他们为粮食来,我们为还击而去,除了中途的供给,连牛羊都不用抢他们的,遇小股兵马则杀,遇大军则返,一如胡人来去自如。”
侯万中:“公主的计策兵法上可行,只是胡人熟悉草原不畏长途跋涉,我军将士深入敌境,既无地利,又有断粮受困之忧,恐怕一开始就失了士气,难以执行。”
张玠:“可从京营、边军挑选勇武之兵,再由边军中熟悉草原地势的哨兵带路,只为突袭的话,东西两路各万人兵力即可,但需每人配备三匹战马,轮流负重,胡人作战便是如此。”
雍王惊道:“两万人就是六万匹战马,这要是被胡人围了,京营这边直接没马训练骑兵了……”
兴武帝:“看来你是不想去了?”
雍王马上挺起胸膛:“去!有我在,保证杀胡人个片甲不留,且一匹马都不会落在他们手里!”
他只是心疼得来不易的战马,才不是怯战!
兴武帝便做主道:“朕认为麟儿的战术可行,只是明面上我们还是要做出要正面讨伐东胡的阵势,凉州、冀州、晋州共有三十万边军,再加上北营、南营的十万京军,兵力上够让东胡警惕了。彭楷、谭士逊,明日你们便按照四十万大军的耗用从冀州、辽州往北边调集粮草。”
二人领命。
兴武帝:“雍王、侯万中,命你们整顿兵马,五月发兵冀州。”
二将领命!
秦炳主动请缨:“父皇,儿臣也要去!”
兴武帝准了,再对女儿道:“这战术是你想出来的,战场上形势多变,你便代朕去监军吧,若几位主将遇事不决,朕授你临机专断之权。当然,若因你指挥失误致使战败,朕也会按照军法罚你,如此,你可敢接这监军之职?”
庆阳跪下,仰首道:“儿臣愿往!”
父女俩一问一答速度过快,旁边的文武大臣们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雍王最先反对道:“大哥,麟儿才多大,战场都没去过,监军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交给她?”
兴武帝冷笑:“你倒是去过战场,刚刚朕问你们战术,你除了知道杀除了心疼战马,还懂什么?”
雍王:“……那也有侯万中、孟极、郭彦卿他们这些大将,哪个不比麟儿让人放心?”
兴武帝:“所以朕只是让麟儿监军,没让她做主帅,你们这些大将若能商量出万全的战术,麟儿倒是省事了。”
雍王驳不过大哥,朝二侄子使眼色。
秦炳反倒觉得妹妹安排骑兵突袭东胡的战术特别好,再加上南巡期间妹妹把那些文官们唬得服服帖帖的,比他能耐百倍,比没读过几本书的王叔更是聪慧千倍,秦炳便道:“我同意让妹妹监军,她上阵杀敌肯定不行,看舆图制定战术都有一手,够格了。”
兴武帝:“当年朕亲伐西胡,麟儿才九岁,却已经能料到西胡会从一片坦途的怀安镇关隘夜袭武威,如今数年过去,麟儿的兵略只会更进一步,你们大可放心,朕不会把战场当儿戏。”
一直没吭声的吕瓒惊讶道:“公主竟然料中了?当时臣都以为西胡会偷袭驻兵更少的石河岭关隘。”
兴武帝笑着看向女儿:“麟儿还记得当时你是怎么跟朕解释的吗?”
庆阳长这么大就亲历过那一次战事,印象很深,直接走到舆图前,迅速找到舆图上并未标记的两处关隘的位置,重新回忆了一遍。
只凭她对舆图以及武威长城的熟悉,在场的重臣们差不多就都信了,再仔细想想,当时兴武帝以身涉险,那样的紧急关头,九岁的小公主居然没有怕得瑟瑟发抖,而是陪着皇上一起揣测西胡的偷袭路线,单单这份沉稳就值得众人钦佩。
在一片对小公主的夸赞之声中,秦弘呆若木鸡。
他记得此事,因为这是那晚父皇给他与妹妹出的考题,他答错了,所以当时妹妹同意他的看法,只是为了照顾他的颜面?
秦弘的惊疑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因为这些年妹妹在父皇面前照顾他、为他开脱乃是常有的事,并不稀奇。
那么,妹妹确实足以胜任监军一职,二弟应该也会是个勇于冲锋陷阵的猛将。
只有他,枉为大哥,却事事都不能为父皇分忧。
第122章
讨伐东胡的大体战术定下后, 兴武帝单独给女儿安排了一个差事,让她自己去禁卫司、御前军选出三千亲兵来, 这三千人将完全听从小公主的调遣,以保护小公主的安全为首要任务。
战场多变,大齐是准备暗地里以奇兵攻袭东胡,但东胡听说朝廷要发动四十万大军去打他们,既有可能往草原深处撤退避战,也有可能主动集三十万铁骑南下,因此兴武帝必须给女儿一支属于她自己的兵马,以备不时之需。
庆阳从容地去选人了,路上已经提前列出了一张长达三百多人的名单。
奇袭的战术是机密,只有被兴武帝召去御书房议事的重臣们心中有数, 在御前军与四大京营传开的只是兴武帝要派遣大军征伐东胡的明面消息。
这次出征,京营只出南北二营,东西营的将士, 小兵们大多可能庆幸自己不用去战场冒险, 部分将领或怀报国热血, 或将此战视为立功的良机,纷纷跑来找兴武帝主动请缨,其中就包括邓坤、邓泰、傅魁、张肃、樊怀忠、薛言正、孟长河等在京勋贵子弟,连年仅十六岁的樊怀安都跑来了, 非要去战场杀敌不可。
兴武帝站在御书房的门口, 看着这些血气方刚的年轻儿郎,心中甚慰,挑了几个同意了,让他们出发时跟在女儿身边,到了边关女儿再根据战场需要给他们安排具体的军职。
入选的邓坤、傅魁、张肃、樊怀忠等人高兴领命, 落选的邓泰、薛言正、樊怀安就不乐意了,看得出皇上是想给每家都留一个儿子在京,七嘴八舌地表示自己不怕死。
兴武帝多看了几眼邓泰,板着脸道:“你们不怕,朕得替朕的老兄弟们着想,放心,这次挑一批去历练,下次再有战事了就换之前留下来的上,只要你们有本事,不愁没机会立功扬名。”
邓泰:“可是臣……”
兴武帝:“滚!你爹活着也得听朕的,朕还管不了你了?”
邓坤拉走了弟弟。
路上邓泰还不服呢,邓坤叹道:“皇上是怕咱们两个都出事,父亲一走皇上已经够难受了,你就老实一回吧。”
皇上跟父亲、雍王不一样,平时与臣子说话都很客气,动肝火了也不会随便骂人,只有真正被皇上视为自家人的臣子才能听到皇上偶尔的粗鄙之言,所以皇上让二弟滚,其实是喜欢二弟,并非存心给二弟难堪。
邓泰当然明白这点,自家老爹、雍王包括敬王秦炳都是被皇上这么骂过来的,他气的是不能上战场:“非要留一个,为何留我不留你?那年讨伐西胡皇上带的就是你,我都三十一了,这么多年除了在各个军营转悠历练就没动过真格的,憋得慌!”
邓坤:“……”
怎么都要憋一个,那还是憋弟弟吧!.
雍王与秦梁父子俩都在北营,到时候秦梁直接跟着北营将士一起出发就好,不用特意去请战。
丈夫非要去冒险,邓氏管不了也没那么担心他,可她就秦梁一个儿子,想到豺狼一样的东胡铁骑,邓氏害怕,父子俩一回来她就关上门悄声抱怨:“皇上什么意思啊,别人家都留了一个儿子在京,他明知道咱们家就梁儿一个,怎么不照顾一下?”
雍王瞪她道:“你懂个屁,将军将军,整天待在家里算什么将军?就是要让梁儿去战场立功,将来他才能在京城地方一堆武将里面立足,梁儿若跟你一样都是贪生怕死之辈,我第一个不认他这窝囊废的儿子!”
说完,雍王死死地看向自己的儿子。
秦梁劝说母亲道:“娘,儿子想去,也一定会平安回来,您就别担心了。”
父子俩都嫌弃她,邓氏负气而去。
雍王很满意,这样的儿子才像他的种,像他们老秦家的种,大哥那边的侄子,就二侄子还行!
父子一心,到四月底时,北营的四万步兵一万骑兵都已准备妥当,明日便可与南营一起出发前往冀州。
大军出发前夕,兴武帝将小公主、敬王以及随军的高阶武官都叫到了御书房,照例勉励一番。
勉励完毕,兴武帝留了一双儿女与弟弟侄子陪他共用晚饭。
饭后,兴武帝目光不舍地一一看过面前的四人,最后多瞅了几眼秦梁,然后对雍王道:“朕思来想去,还是让秦梁留在京城吧,你在战场上,朕看到秦梁就跟看到你一样,能少些牵挂,不然朕恐怕夜里都睡不踏实。”
雍王早在大哥留下邓泰几个的时候就感受到了,邓冲一走,大哥是真的老了,再没有了当年叫上他们这帮兄弟就去战场上拼命的狠劲儿,怕这个怕那个的。
不等雍王替儿子拒绝,秦梁自己跪了下去,声音铿锵有力:“侄儿明白皇伯父的苦心,只是侄儿身为皇室子弟,又承蒙皇伯父器重自幼在宫中读书练武,侄儿习得这一身本事就是为了报效朝廷,报答皇伯父的栽培之恩,所以恳请皇伯父准许侄儿随军出征,一展抱负!”
兴武帝握住侄子的双臂,将人拉起来道:“朕不叫你去,不光是因为你爹只有你这一个骨肉,更是因为你们兄弟这一代,咱们老秦家只有你跟炳儿两个大将苗子,朕不敢一口气把你们两个都放到战场上,万一……反正这回你跟炳儿只能去一个。”
秦炳立即按住秦梁的肩膀:“堂哥放心,有我跟王叔在,这次一定杀得东胡屁滚尿流,你就安心待在家里等着我们的捷报吧!”
秦梁:“……”
他看向父王,希望父王帮他争取争取,他毕竟是侄子,不好不听伯父的安排。
雍王觉得大哥的话虽然有些晦气,却很有道理,谁能保证上了战场肯定能活着回来?大哥是一家之主,考虑得就是全面,老秦家必须留个大将苗子在京坐镇。
“行了,就听皇上的,京城也有京城的差事,办好了照样也是为皇上分忧。”雍王按住了儿子的另一边肩膀。
秦梁:“……”
兴武帝摆摆手,示意四人可以走了。
庆阳与父皇对视一眼才转身。
突然留下秦梁一事,父皇没有提前跟她透露过,庆阳暂且没有头绪,可她相信父皇这么做自有别的用意.
雍王府。
父子俩一回来,秦梁就坚持把父王劝到了父王的书房,命人保持距离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雍王满头雾水地瞧着儿子:“做何?你大伯已经做了决定的事,你就是求我我也管不了。”
秦梁只觉得头疼,坐到父王身边,压低声音道:“父王,我不去也行,但父王带兵奇袭东胡时既不能输,也不能赢,最好装作一直迷路,无功而返。”
雍王皱眉,看儿子的眼神已经不善:“为何?”
事到如今,秦梁不得不跟父王讲清楚了:“父王觉得,大伯走后,秦弘能当好下任皇帝吗?”
雍王眨了下眼睛,虽然是亲儿子,他还是下意识地抗拒与儿子讨论此事,因为有点对不起大哥。
秦梁:“父王不说我也猜得到您的心思,您觉得我更合适,那父王猜猜,大伯活着的时候,有可能废了秦弘改立我为太子吗?”
雍王是这么盼着的,但他没抱太大希望,三个侄子再废物也是大哥的亲儿子,哪个当爹的会放着亲儿子不管,反而把家业交给侄子?
秦梁:“大伯不会,那父王再想想,我要坐上那个位子,是从大伯手里抢容易,从秦弘手里抢容易,还是从秦仁手里抢更容易?”
雍王一巴掌扇在了儿子脸上:“敢谋害你大伯,我先杀了你!”
他这巴掌不是很重,眼神却带着一股真会杀子的狠辣。
秦梁明白,父王的意思是不能谋害大伯,算计秦弘秦仁却可以。
秦梁自嘲地笑:“父王太高看我了,别说您敬重大伯,就是您也动了谋害大伯的心思,儿子也要拦着,因为我们根本不是大伯的对手,更何况这天下是大伯打下来的,儿子敬佩大伯,不敢对大伯有任何不敬。儿子惦记那个位置,是因为秦弘他们无能,只会败坏大伯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基业,那不如换成儿子,由儿子替大伯守好江山。”
雍王捏了捏拳头:“这些跟东胡有什么关系?”
秦梁:“父王先回答我,从秦弘手里抢帝位简单,还是从秦仁那抢简单?”
雍王嗤道:“弘儿是太子,你大伯走了弘儿上,与老三何干?”
秦梁:“父王真是一点都没看出来啊,秦弘体弱多病,大伯已经有了废他的心思,先是出书为庆阳扬名,再是让她去边关监军,这都是为了给秦仁造势,只要这次奇袭东胡顺利,让庆阳立下战功,秦仁有这么一个文武双全的亲妹妹辅政,大伯废秦弘立秦仁便名正言顺,到时候你我再想谋夺帝位,能逃过庆阳的眼睛?”
从庆阳第一次身穿官袍入朝听政的那天起,秦梁就不曾再小瞧过这个妹妹。
雍王想到了大侄子的窝囊样,三侄子懒归懒好歹敢在大哥与臣子们面前说话啊,小侄女虽然是个女的,可那指点江山的气势跟大哥简直如出一辙。
可小侄女再厉害,她都是个女的,是要嫁人的,女人嫁了人胳膊肘就会拐向夫家,张家手握兵权……
不行,不能让大哥立秦仁,还是大侄子继位好,大侄子那脾气,他吓唬一顿大侄子就能主动把帝位让给梁儿。
想到这里,雍王道:“你说得对,你大伯真要改立秦仁的话,我第一个反对!”
秦梁:“……不用父王反对,只要这次让庆阳无功而返,大伯便没了废秦弘的理由。”
雍王:“那不行,东胡都快蹦跶到咱们脸上了,朝廷调运那么多粮草配备那么多战马,无功而返既会损了你爹我的威名浪费了咱们老秦家的粮草战马,也会助长东胡的气焰,所以这仗必须赢得漂漂亮亮。”
邓冲打骠国打赢了,他打东胡却打输了,死了怎么去找邓冲喝酒?故意不好好打就更不是人了!
“啪”的一声,雍王用更大的力气又扇了儿子一个耳光:“弘儿他们没出息,你惦记皇位我不拦你,但你敢帮着外敌祸害咱们自家人,我先不认你这败家玩意!”
自家子侄怎么斗都行,敌人来了,都先给他对付敌人去!
秦梁偏着头,半晌没有转过来。
直到父亲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秦梁才沉着脸看向窗外。
父王不可理喻,邓坤那边……
不行,邓坤的城府没那么深,跟父王一样,更仇恨外敌,而且时间也来不及了。
所以,大伯是看出什么来了吗,故意今晚才临时留他在京?
第123章
五月初一, 十万北伐京军启程之日。
黎明天方微亮,在父皇亲至朱雀门外为武将们践行之前, 住在宫里的庆阳先来了乾元殿。
除了兴武帝,贵妃、丽妃、太子一家都在,此时算是宫里的一家人单独为小公主践行。
九岁的庆阳曾经穿过用父皇的战甲改小的战甲,如今十七岁的庆阳被父皇赏赐了四套专门为她量身打造的战甲,四套战甲皆是纹龙缎面皮甲内里,一套明黄一套朱红一套宝蓝一套绛紫。
大齐军营的战甲以铁甲为主,像高阶武将们便多穿全套铁甲。
皮甲因兽皮、工艺良莠不齐,像兴武帝亲征或观武时穿的缎面皮甲造价非同一般,既比铁甲轻又在防御上毫不逊色,里外再贴上一层绸缎, 绸缎上再绣上龙纹,便成了帝王独有的一份尊贵,即便是秦炳这样的王爷上了战场, 他也只能规规矩矩地穿铁甲, 不能穿这种意在彰显身份尊贵的缎面皮甲。
小公主代帝王监军, 到了边关她象征的便是帝王的威仪,所以兴武帝赏女儿蟒龙纹缎面铠甲合情合理。
今日出城路上会有百姓夹道送行,庆阳特意选了明黄色的那套。
这样的小公主披着一身的晨光跨进来,兴武帝笑了, 丽妃红了眼眶, 秦弘看愣了神,只有默默站在母妃身边不太起眼的铮哥儿视线飞快在小姑姑与皇祖父身上辗转,皇祖父笑得越慈爱欣慰,铮哥儿的心情就越沉。
庆阳一一给长辈们以及大哥大嫂行了礼。
贵妃夸道:“麟儿这么一穿,还真像个要驰骋疆场的麒麟儿呢, 威武不凡。”
庆阳谦道:“我就是靠这套战甲撑撑样子,论沙场御敌还是要靠二哥那样勇武的将士们。”
贵妃:“帅才运筹帷幄,将士们冲锋陷阵,有麟儿出谋划策,你二哥才能打对地方。”
庆阳就没有再谦让了,因为她确实只是单打独斗不如在军营里日日苦练的将士们。
丽妃最近已经对女儿嘱咐了一箩筐,这会儿没再说什么丧气话,只叫女儿遇事多与几位主将商议,莫要辜负了父皇的期望。
吕温容嘱咐妹妹照顾好自己切莫过于劳累了。
秦弘最后开口,看着妹妹道:“大哥相信妹妹,静待妹妹与将士们凯旋。”
庆阳抱了一下兄长,感受着兄长清瘦的腰身,庆阳真心地道:“大哥也要爱惜身体,最好我们回来时,大哥能比现在壮上一圈。”
秦弘笑道:“好,大哥努力加餐。”
人多,每人说几句,时间就到了,二妃与太子妃留步,兴武帝带着太子父子,同去为女儿等人践行。
践行大礼过后,庆阳一马在前,雍王、秦炳并肩随后,三位皇族带着侯万中、邓坤、张肃等名将小将以及选自禁卫司、御前军的三千公主亲兵浩浩荡荡地朝着城外而去,十万京军已经列阵城外。
边关屡遭东胡侵袭,边关百姓受苦,大齐各地的百姓也恨东胡强敌啊,所以今日京营的将士们奉旨去讨伐东胡,京城的百姓们能赶来的都来为将士们送行了,像雍王、秦炳、邓坤、张肃这样的将领们,百姓就算不认得脸单看铁甲、体型与气势也能看出他们个个武艺出众,反倒是走在最前面的那位战甲最贵气的……
百姓间便传来一些窃窃私语。
“这是庆阳公主吧?”
“应该是,听说这次皇上派了庆阳公主去监军。”
“这也太胡闹了吧,就算公主有才华会写书,可哪有让女人上战场的,居然还是监军这么重要的职位。”
“是挺稀奇的,但我觉得咱们皇上可不会在打仗的事上犯糊涂,说不定公主就是有这个本事。”
官场上都是男人,来送行的百姓间男女老少都有,听见有男的在那嫌弃公主不懂打仗,有的妇人就不爱听了:“谁说公主就不懂打仗了?以前还有花木兰呢,更何况咱们公主从小就跟着几位皇子一起读书,皇子们学的公主也都学了,公主殿试能考状元,领兵打仗兴许也是这个呢!”
听到这话的将士们忍不住偏头,就见说话的妇人高高地举起了大拇指。
这三千亲兵可都是小公主选出来的,有性子豪爽的大声附和道:“说得对,咱们公主就是文武双全样样在行!”
瞧瞧,身穿铁甲的将士们都相信庆阳公主,本就相信庆阳公主的百姓们更神气了,那些骨子里看不起女人能打仗的或瘦弱或大腹便便的老少爷们顿时不再吭声。
雍王也是不相信侄女真懂打仗的,可他不会在这时候拆侄女与大哥的台,更不会坏了北伐将士们的士气,心想等侄女到了战场上真不行了,他再替侄女担起重任吧,让侄女只管在营帐里休息,他来调兵遣将.
出了京城,集合的十万大军便直接朝着东北方行军了,路边就算遇到百姓百姓们也都避得远远的,再没有多少闲言碎语能传进将士们的耳中。
将至端午,清晨还算凉快,日头一高,上面是阳光暴晒,下面是将士们脚步踏起的浮尘土烟。
平时里坚持操练的将士们多少都习惯了,不会抱怨这种辛苦,再说与战场上的厮杀比,这点赶路的折腾算什么?
雍王虽然过了十几年的太平富贵日子,骨子里依然还是长在贫家跟着大哥东征西讨才赚得一份家业的莽汉,他一点都不介意行军路上的日晒辛苦,却不忍心长得跟朵牡丹花似的小侄女跟着他们一群爷们白受罪,早早劝道:“外面太晒了,麟儿去车里坐着吧。”
庆阳陪父皇南巡时确实是劳逸结合的,赶路时大半时间都待在马车里,早晚天气舒适或坐闷了才去骑马,但南巡是视察政务,只要她把问政的差事办好了,随驾的三千亲兵不会有任何闲言,如今她却是作为监军随军北伐,倘若她连这点苦都吃不了,十万将士们会怎么看她?
庆阳拒绝了王叔愚蠢的好意:“我不觉得累,王叔若是累了,尽管去车上休息,我不会告诉父皇的。”
雍王:“……你这孩子,说啥傻话呢,王叔这身板这年纪,怎么会才走这么点路就累!”
庆阳笑了笑:“好啊,我不小瞧王叔,那王叔也别再小瞧我。”
雍王这才明白侄女是生气了,笑道:“王叔还不是心疼你……”
庆阳:“我知道,但我更希望从现在开始,王叔能忘了你我叔侄的关系,只把我当父皇钦命的监军看,既为监军,连这点苦都受不了,谈何北伐?王叔不怕损大齐军威不怕丢咱们老秦家的脸,侄女不敢,亦不屑为之。”
雍王:“……”
秦炳大笑,幸灾乐祸道:“说来说去,王叔就是小瞧妹妹了,不然你怎么不劝我去车里休息?”
雍王朝他扬鞭子:“我打得你去车里躺着休息!”
秦炳:“打我做何,我是想告诉王叔,妹妹比我还能吃苦,去年南巡九个月妹妹一次都没抱怨过累,六七月福州赣州那边又闷又热火炉一样,妹妹照样骑马跟着官员们四处察政,所以你就别再瞎操心了,咱们老秦家的麟儿公主可不是前朝那些怕苦嫌累的公主。”
连着被侄女侄子呛了一顿的老秦家的王叔只好闭了嘴.
晌午最热的一个时辰寻找阴凉休整,休整之后继续赶路,后半晌过了黄河来到北岸,再走十几里地就开始了第一天的安营搭帐。
庆阳这次带了解玉与拂柳、金粟两个大宫女近身伺候,一个人用了晚饭,简单收拾下就休息了。
睡得早,翌日天未亮庆阳就醒了,更衣洗漱,换上朱红底的那套战甲,再派几个亲兵去召人。
秦炳、雍王的营帐离得最近,叔侄俩前后脚到的,秦炳边走边系着战衣腰带,还没睡醒的雍王索性直接穿着深色的中衣就来了,进来见到一身战甲整整齐齐只是没有戴头盔的小公主,叔侄俩都愣住了。
打仗时肯定要穿战甲的,但此时是在十分安全的行军路上,一套普通战甲就有二三十斤重,重甲更是有五十多斤,为了不耽误大军赶路,小兵们都是先将战甲放到车上,到了地方再领走一套穿好,昨日穿甲是因为还在京城附近,要给百姓们展示军威。
雍王等人的战甲自有亲兵掌管,平时跟将士们一样穿黑色战衣便可,所以秦炳来见监军妹妹,衣裳穿对了,散着的头发失了军礼,雍王则是一身的毛病。
庆阳直接道:“都退下,穿好了再来见我。”
秦炳瞧着妹妹一脸的冰霜,识趣地走了,雍王见侄子这么配合,回想昨日小侄女那一句句刀子似的话,动动嘴唇,最终也跟在侄子后面出去了。
这一出来,叔侄俩就见到了陆续朝这边走来的张肃、侯万中、程知许、孟长河、邓坤、傅魁六人,前四人直接把战甲都穿上了,只有邓坤、傅魁一身黑色战衣,到底是外人,头发也绑得整整齐齐。
邓坤奇怪道:“公主也叫王爷们了?说了什么?”
他以为秦炳、雍王已经得了小公主的交待,完事归来。
秦炳看向披头散发一身中衣的王叔,雍王瞪眼侄子,回邓坤道:“我们还没去,刚找地方撒了尿。”
邓坤脸色一变,心中跟着一疼。
父亲邓冲也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但父亲临走之前,再三交待他与弟弟外出打仗时不可在营帐外面随便脱裤子,邓冲就猜到,父亲的瘴疠多半与这不拘小节有关。
如果父亲还在且并未因瘴疠衰老,邓坤定会笑话父亲一顿,可父亲走了,那是父亲用命换来的教训,邓坤只觉得难受。
他没多问,雍王就叫几人先去见侄女,他赶紧去换衣服了。
第124章
因为两位王爷更衣去了, 按照碰头时与小公主营帐的距离,张肃可以最先进去。
但他停在营帐外, 等了后面的侯万中、邓坤五人。
六人到齐,通传过后,由解玉挑帘请了进去。
侯万中没有爵位在身,却是京营四大统领之一,与袭了父爵的定国公邓坤一左一右地站在最前面,当然更前面给两位王爷留了位置。
傅魁的官职在几人里面普普通通,但他是尊贵的皇帝女婿啊,直接站到了侯万中身后。邓坤与秦梁是亲表兄弟,两人都不得永康待见,傅家除爵前傅魁还敢我行我素喜欢跟谁喝酒就跟谁喝酒, 这几年他学乖了,再不敢得罪永康。
张肃主动站在了傅魁身后,一个大驸马一个准驸马, 这么排也没错。
孟长河比程知许官职高, 无需客套相让, 两人一前一后地站到了邓坤身后。
排好了,邓坤见侯万中没有张嘴的意思,率先问道:“不知公主有何差遣?”
小公主九岁的时候邓坤就在小公主那里吃过一次教训,这几年虽然少打交道, 可白日里小公主把雍王都训得摆不起王叔的谱, 邓坤自然不敢再大大咧咧的。
庆阳:“诸位稍候,等雍王、敬王到齐了一起说。”
邓坤也没多想,只有注意到两位王爷是从小公主这边往回走的张肃、侯万中几人猜到了前情。
稍顷,外面传来了略显急促的两道脚步声,守在帐帘前的解玉耐心地等着, 直到听到亲兵的通传,主位后的小公主也点了头,解玉才挑起帘子,引了二王入内。
秦炳、雍王都穿上了铠甲,进来后不约而同地看向只穿黑色战衣的邓坤、傅魁,见他们俩都在,叔侄俩飞快交换了眼神,原来穿战衣也行,是另外四人太正经了,包括同样穿了战甲的小公主。
“这一大早的,伙房那边刚刚开火,何事啊?”
站到侯万中前面,雍王好奇地问侄女,如果不是侄女传话,他还可以再睡两刻钟。
庆阳先给雍王、侯万中赐了坐,按照军职给了侯万中应有的主将体面。
站着的六人登时变成了一边两个一边四个,秦炳收到妹妹的眼色,配合地站到了两位驸马前面。
庆阳这才道:“本次北伐,明为四十万大军正面出兵东胡,实则还将部署两支万人奇兵突袭东胡后方,侯将军,你给邓坤五人解释一下。”
营帐一侧已经把舆图挂起来了,侯万中将一直被蒙在鼓里的邓坤、傅魁、张肃、孟长河、程知许叫到舆图前,低声讲解起来。
庆阳观察五人的神色,发现除邓坤外,其他四人确实是今日才知晓此事,可见大哥没有给大姐透露机密,张玠也不曾对参战的张肃多说半个字,邓坤的话……
庆阳扫向老秦家的两位王爷。
叔侄俩都没看懂小公主的眼神,秦炳还小声问妹妹呢:“不是说要保密?”
这么大的事,他跟孟瑶都没说,就怕孟瑶担心他深入草原遇险,留在京城寝食难安。
庆阳懂了,邓坤的消息是从王叔的大嘴巴那里得来的,要么就是王叔先告诉了秦梁,秦梁再跟邓坤讲的。不过王叔、邓坤都是一心去立功的,为了自己的安危绝不会再往外传,按理说秦梁也不会,可父皇偏偏临时扣下了秦梁……
侯万中那边讲完了,庆阳也暂且放下对秦梁的猜疑专注眼前。
侯万中重新落座,邓坤六人也重新站成两排,庆阳看着六人问:“若派你们带兵去奇袭东胡,你们可有胜算?”
秦炳、邓坤、傅魁都是刀山火海也能打赢的自信狂妄,张肃、孟长河、程知许答的是“定当全力以赴”,但六人几乎是同时表态的,足以证明他们都有深入草原的勇气,愿意去打这场危险重重的奇袭战。
庆阳选他们就是笃定他们不会怯战,事实也如她所料,于是她安排道:“大军从冀州走中路明伐,再从晋州、辽州分别派遣一万骑兵从东西两路绕到东胡后方突袭。所需战马、轻甲、干粮已经让两州边军提前准备了,二哥、傅魁、张肃,稍后你们从我的亲兵里领五百人直接前往晋州,以你们的速度,五月初十便能抵达晋州军,到了后由你们亲自从晋州军选出九千五百个骁勇之兵,给你们两个月左右的时间练兵磨合,具体发兵时机等我们这边的消息。”
“邓坤、孟长河、程知许,你们领五百亲兵前往辽州……记住,除了陈升、孟极两位总兵,不得泄露此战任何机密,包括你们手下的一万精兵,也要进了草原后再告诉他们实情,若因你们泄密致使东胡提前防备,便是你们战胜回来,也要军法处置。”
六人齐声领命!
雍王不高兴了,急道:“我呢?当初可是说好了让我……”
庆阳:“王叔乃我大齐威名远扬的大将之一,料想东胡已经知晓此战大齐的几位主将人选,所以王叔必须与大军同行,才不会引起东胡的疑心。”
侯万中颔首。
越是有道理,雍王越生气,瞪着眼睛道:“那我岂不是白跑一趟?千里迢迢赶过去,就让我干看着啊?”
庆阳神色严肃:“我军号称四十万,其实三州要留六万左右继续戍边,要分出十万士兵运送军械粮草,再加上两万奇兵,真正能作战的只有二十二万,且多为步兵。东胡王野心勃勃,极有可能不退反进,主动调兵来攻打我军,如此,王叔不但有战可打,更是我二十万大军的定心之石。”
挨了一天训的雍王突然被小侄女捧得这么高,舒坦得他差点笑出来,挪挪屁股晃晃身形,雍王皱眉以显深沉稳重:“说是这么说,万一东胡王是个孬的,不敢来打咱们?”
他,再加上陈升、孟极、郭彦卿、侯万中,确实有可能吓破东胡王的胆子啊。
庆阳:“敌退我进,有哨兵探路,总能遇到几股胡兵,因为粮草限制我们不能恋战,并非不能战。”
进军草原怕得是战线太长空耗粮草,可这次大齐做了两手准备,绝不会无功而返。
确定有战可打,雍王满意了,不再反对侄女对秦炳、邓坤六人的安排。
庆阳又嘱咐了六人一番,当外面隐隐传来十万将士们醒来的走动声,庆阳该交待的也都交待了,最后道:“二哥、张肃留下。”
张肃便避到一侧,让雍王等人离去。
秦炳随口问:“还有何事?”
同属秦炳、张肃晋州奇兵一组的傅魁暗暗放慢了离开的步伐,心中惴惴不安,三人里单单没有留下他,莫非因为老爹当年有通敌之嫌,小公主要嘱咐秦炳、张肃提防他?
跟着,傅魁听见了小公主的声音:“离别在即,陪我共用早饭吧。”
傅魁:“……”.
人一少,庆阳的这座主帐就显得宽敞又清静了。
秦炳瞅瞅垂眸站在一边的张肃,再看看穿着战甲只添了英气却未损美貌的妹妹,笑了,逗妹妹道:“其实你只是想多跟张肃待一会儿,留我给你们打掩护,对吧?”
庆阳:“二哥这么想,说明你一点都没舍不得我。”
秦炳示意张肃坐到方才侯万中的位置,他坐在王叔这里,看着妹妹道:“那不可能,刚刚我还想跟你说一个事,那三千亲兵是父皇安排保护你的,你分我们一千做何?等我们到了晋州、辽州,一州十万边军,还愁挑不出一万精兵来?”
选九千五是选,选一万也是选,没差多少。
张肃也看着主位上的小公主,他知道小公主的用意,可他更希望她身边多些心腹亲兵。
庆阳:“我这边有二十万大军,真有险情两千亲兵也足够护我撤退,倒是你们,与边军不熟,带上五百完全听从号令的亲兵更能尽快收拢新选出来的边军。只有三个月的练兵时间,怎么快怎么来,一切以完成军令为重。”
秦炳越来越服气妹妹了,真是事事都考虑周全,他空有信心,却从未想过这种细枝末节。
伙房那边送饭来了,每人一张大饼、一大碗青菜粥。
秦炳埋头大吃起来。
庆阳看向张肃,就见这人也在看着她。
庆阳朝他笑笑。辽州那支奇兵,邓坤有勇,程知许、孟长河都是沉稳有谋之人,孟长河亦是勋贵子弟,两人联手再加上她选出来的亲兵、孟极带出来的辽州兵,足以压住邓坤。晋州这边,二哥、傅魁都是勇比谋多的,但她相信张肃一个就能压住他们两个。
这一战于大齐于她都至关重要,庆阳越信任张肃,就越要派他去做他该做的事。
至于儿女情长,婚后他们还有的是时间。
饭毕,庆阳送两人出帐。
秦炳走在前面,就在秦炳的身影刚刚消失帐帘刚刚落下之际,就在张肃背对着小公主准备挑起帐帘的时候,一双手臂突然从后面绕过来,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
张肃的右手悬停在了半空,被束缚住的身体更是僵硬如石。
庆阳贴着他坚硬清凉的背甲,低声道:“好好回来,我等着与你成亲。”
她知道张肃应该是急的,庆阳真没急过,但她喜欢他,会想他,离得越远越想。
张肃的左手覆上了小公主的手,温热的,细腻的,亦是他朝思暮想的。
小时候从未有过的非分之想,这两年年纪越大,越难自控。
可敬王已经出去了,他再不走,会引起敬王的怀疑。
“会的,也请殿下珍重。”
张肃缓缓抓起小公主的手,带到一侧松开,再头也不回地挑帘而去。
第125章
从京城到冀州有近两千里路, 十万京军每日行军六十余里,遇到雨天还得原地休整, 这一走就是一个多月,六月十二才抵达冀州北地重镇蓟州城,而晋州总兵陈升、辽州总兵孟极已经提前几日赶了过来,与冀州总兵郭彦卿一起迎接的京军。
三位总兵都接到了圣旨,知道庆阳公主为监军,雍王、侯万中才是统率十万京军的主将。
只是双方碰了头,竟然是由庆阳公主询问他们三人三州的备战情况,还全都问在了要处没一句废话,整个过程中无论喜欢出头的雍王、精明老练的侯万中还是几位各有脾性的副将都一副本该如此的态度,毫无对一个公主竟然插手战事的不满或强忍怨言。三位边军总兵迅速交换了几个眼神, 已然明白了这位公主监军的地位与份量。
樊怀忠寸步不离地护卫在公主身边,将三位总兵的神色与思量尽收眼底,微微扬起了唇角。
这一个多月正逢酷暑, 因为行军途中可以不穿铠甲, 将士们都只穿一身黑布战衣赶路的, 走的时候只卷起袖口,停下来休整时脱了上衣袒露膀子的比比皆是,公主却四套战甲轮流穿在身上,白日里休整时除了短暂进帐解下手, 公主陪着将士们一起日晒雨淋, 陪着将士们一起在树荫下休息,陪着将士们一起吃大锅饭,一次都没坐过那辆四匹马拉着的公主车驾。
傍晚休息的时间比较长,饭后公主会把武官们叫到一起,听侯万中讲胡人常用的战术, 讲胡人用的战马与大刀,讲草原地形、晴雨以及看似一片碧浪的茫茫草原中隐藏的蛇蝎毒虫,包括万一落单如何辨认方向重回大齐等等。侯万中是个大将军,并不擅长讲这些琐碎,但公主很会问,一问一答的,武官们以及主动凑过来的小兵们都学会了一些本事。
普通小兵们费力不费心,公主还会巡视各营,上察武官们的治兵不公,下纠小兵们的陋习军纪,该关心的关心,该惩罚的惩罚,大军才走到半路,全军上下对公主皆已心悦诚服,至少没有再敢小瞧公主的了。
庆阳是在当年北伐西胡的路上以及在四大京营学会得如何行军治军,所以这一路她游刃有余,如今到了冀州,庆阳要用她已经学会的军中本领尽快争取三位总兵的信任,让他们真正把她当参与战术制定的一员,而不是一个华而不实的监军摆设。
但庆阳也是谦虚的,她知道这场北伐求的只是打击东胡的气焰并非灭杀东胡的主力,知道这场北伐粮草有限大军要争取速战速决不可拖延,知道她可以安排两路奇兵但真正的主战场还是在他们这边,更知道与胡人作战经验丰富的郭彦卿、陈升、孟极包括王叔、侯万中才是撑住主战场的关键。
所以她暂退监军的位置,让五位大将商讨出兵的路线、时机与战术等等,她只管听着、学着、判断着.
庆阳与十万京军抵达冀州的时候,西胡王庭这边也收到了齐国送来的粮草,粮草都到了,见识到了齐国的诚意,西胡王终于与逗留王庭已久的齐国使臣签订了两国结盟讨伐东胡的盟约,约定齐国正式发兵时,西胡会派遣五万骑兵从西路进军东胡。
大齐使臣功成身退了,西胡王庭对此战却还有些反对的声音。
西胡王的长子很是气愤:“我就不明白,为什么非要跟齐国结盟,父王忘了当年他们的皇帝一战斩杀我们十八万族人了吗?与其跟打齐国结盟,我宁可跟耶律家结盟一起去打齐国,一起分了中原人的江山,为死去的勇士们报仇!”
他的六七个兄弟有的支持大哥,有的保持沉默。
西胡王五十多岁,瞧着还算硬朗,伸手压下长子,他叹口气道:“齐国是我们的敌人,东边的耶律崇也是我们的敌人。但齐国人喜欢种地,要我们的草原没用,所以他们只会防着我们先去攻打他们,齐国的将士便如同守护一大群羊的猎犬。耶律崇不一样,他是一头野心勃勃的狼王,他想吃掉齐国的羊群,但他更想先称霸整片草原,因为只有草原上的狼都听他的号令了,他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地去吃齐国的羊。”
“所以啊,我们得先在另一群狼嘴中活下来,先守住自己的这片草原,将来才有机会去找羊群报仇。”
“齐国要借我们的勇士牵制耶律崇,我们也要借齐国的将士们去削弱耶律崇的兵力,袖手旁观的话,一旦齐国讨伐耶律崇失利再也不敢出关,耶律崇便敢集中他手下的所有兵马来跟我们抢地盘,你说,我们打得过他们吗?”
长子哼了一声。
左将军博尔木开口道:“大王说的是,中原人有句话叫做一山不容二虎,中原的江山永远容不下两个皇帝,我们的草原也是一样。之前我们两部的兵力相当,谁也没有吞并另一家的实力,自从我们败给齐国后,这些年耶律崇已经陆续夺走了我们近三成的草原,此次齐国出兵东胡乃是上天赐给我们的良机,万不可失啊!”
大王与左将军都赞成与齐国结盟,其他人不听也得听,更何况结盟的理由确实站得住脚.
西胡与齐国结盟了,东胡王庭这边商议的就成了迎战还是避战。
东胡王耶律崇刚刚四十岁,正值壮年,他是十一年前继承的王位,与谨慎保守的父亲相比,耶律崇给自己立了两个宏图大志,一是先把西边的邻居并入自己的势力一统草原,二便是挥师南下夺了中原人的江山。
耶律崇主战。
他的亲叔父左贤王耶律洪劝他避战:“齐国皇帝年纪大了,听说他的太子懦弱多病,齐国皇帝英明睿智,他不可能把我们这块儿心腹大患留给他的儿子,孱弱的羊羔如何抵挡得了凶悍的草原之狼?所以齐国皇帝这次出兵定是做足了必胜的准备,再加上西胡那边也铁了心要趁机从我们手中夺回他们失去的地盘,两支来势汹汹士气强盛的军队,我们胜算不大,不如先避开齐国,等齐国退兵了,再杀西胡一个措手不及。”
耶律崇:“不,王叔太高看齐国皇帝了,我倒是觉得他老糊涂了,竟然派一个公主来监军,女人真能打仗,草原上的羊都能飞到天上去,哈哈哈……”
笑够了,耶律崇目光越发凶狠:“不行,这仗我打定了,否则别人岂不会以为我连一个女人都怕?听说这个庆阳公主是齐国皇帝最宠爱的女儿,还是他最宠爱的妃子生的孩子,那她一定是个美人,我要亲自将她抓回来做我的俘虏,哼,齐国皇帝想羞辱我,我就加倍得羞辱回去!”
耶律洪:“大王三思啊,一个能入朝为官的公主绝非寻常女人,依我看,此战大王最不该轻视的就是这位公主!”
耶律崇:“我没轻视她,我只是要去抓她回来!既然王叔那么害怕齐国军队,就请王叔留在王庭吧,这仗不用您老带兵,我亲自带人去打!”.
七月初,庆阳与几位主将率领的三十余万大军从蓟州这边出发了,正式进军草原。
三十余万大军,可用战力只有二十来万。
齐国的哨兵四处探查着东胡兵马的踪迹,东胡这边的哨兵也在时时留意齐国军队的动向,得知齐国所谓的四十万大军只有一半战力可用时,还是骑兵步兵各占一半,耶律崇一边安排八万骑兵去西边迎击西胡的兵马,一边点了十五万骑兵随他去迎战齐国,只留六七万老兵新兵守卫王庭。
西胡的左将军博尔木很是奸猾,并不与东胡的兵马血战,反正齐国说了他们能牵制住东胡一部分兵力就行。如果齐国那边打赢了,他们再动真格的也来得及,如果齐国大军根本不是东胡的对手,他们更得保存实力了,以防齐国败退后耶律崇带上主力扭头来打他们。
主战场这边,陈升、郭彦卿、孟极、雍王、侯万中五位主将不愧是本朝赫赫有名的老将名将,一个就能提升士气,五将同出更是让步兵们也打出了七成骑兵的战力,与耶律崇兵马的几次交锋竟勉强都打了个平手,双方皆无明显的优势。
耶律崇很不满意,庆阳也不满意,不是对将士们失望,而是打仗不能一直都靠士气,两军的兵力差别摆在那里,庆阳断定,只要再来一两次平局,死伤越来越多,五位主将也再难维持士气。
观察到每次耶律崇都是朝她的方向冲杀的,而郭彦卿等人部署兵力时也要被保护她的安危掣肘,庆阳便发现了战机。
九月上旬,再一次击退耶律崇的兵马后,庆阳把五位主将叫到她的大帐。
打了这么多次的仗,五位主将多多少少都带了伤,其中厮杀得最猛的雍王伤势最重,左臂都吊起来了,今天新吊的。
雍王不怕疼,只想胜,所以一听侄女开口就是宣布撤兵,雍王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要退你退,我不走!”
孟极四人早已见怪不怪,雍王这脾气他们压不住,但公主自有办法。
庆阳笑道:“王叔莫急,先听我说,我们继续往北打,耶律崇自会高看我们,越高看就越谨慎,可我们退了,他就会以为我们怕了,他这一得意,我们才有可乘之机。”
雍王半信不信:“怎么个可乘之机?”
庆阳指着舆图上一处他们来时经过的河谷之地,随手在河谷四周画了一个圈:“以我为饵,请君入瓮。”
第126章
庆阳宣布撤兵后, 她与雍王、侯万中、陈升、孟极率兵十三万走在前面,冀州总兵郭彦卿领兵五万断后。
东胡王耶律崇分了六万兵马给他的一个大将, 让其伺机攻打郭彦卿的后卫军,他则带着六万兵马绕到齐国主力军的侧方,铁了心非要抓走齐国的公主做他的战利品。
短短半个月,耶律崇又发动了两次冲杀,一次是夜袭,一次是雨天,尤其是第二场雨袭,胡人们习惯了草原上的风雨,以为这次齐国将士们肯定扛不住,可郭彦卿、孟极都料到了这场偷袭, 提前做好了迎战的准备,两次都成功击退了东胡兵马。
只是两战下来,耶律崇这边损了数千骑兵, 齐国主力折损近万。
九月十八, 就在主力军距离那片河谷之地只剩两日路程, 晌午休整时,公主的大帐里突然传来一声怒吼:“退退退,你就知道退,以前东胡难打是因为草原太大咱们可能找三五个月也瞧不见他们的影子, 如今他们自己送上来了, 千载难逢的战机,就该继续打才是!”
有人听出了这是雍王的声音,而雍王的怒火还在越烧越旺。
“少给我讲道理,更不用在我面前耍你监军的威风,想当年我在战场上扬名时你还没出生!”
“这样, 你要退兵我不拦着,我带兵去打东胡你也别管,咱们叔侄各管各的!还有你们,想立功的马上出去点兵跟我走,怕死的就继续躲在长城里面当缩头乌龟,什么边军总兵,我看边军就是因为有你们这样的总兵才一直都不得安宁!”
这时,晋州总兵陈升的声音也传了出来:“王爷不用激将,我陈升守了二十多年的边关,绝不会因为你一两句激将法就冒冒失失地跟你走,不过我也认为当战,公主,退军一事,请恕臣实难从命!”
又一阵杂乱的争辩声过后,雍王与陈升带着他们麾下的四个副将出来了,分头去点自己的兵马。
侯万中、孟极追出来劝说,奈何雍王、陈升铁了心要回头去攻打耶律崇的兵马,谁来劝都不听。
半个时辰后,雍王、陈升带走了八万将士,其中有四万多是愿意听从雍王号令的京兵,三万多是陈升麾下的晋州军,主力军这边便只剩四万多兵力与几千伤兵。
与主力军分开后,雍王、陈升直接率军朝着上次交战后耶律崇骑兵离开的方向去了。
坐在大帐中的耶律崇从他派出去的哨兵口中听说这个消息,笑得直接倒仰在他的狼皮垫子上!笑话,齐国的军队有步兵有骑兵,只能沿着既定的路线行军,他这五万多骑兵却可以在草原各处任意驰骋,雍王奔着那个方向去,吃光手里的所有粮草也休想找到他。
笑够了,耶律崇重新坐正,抄起他拿来切肉的匕首扎了一块儿肉放到嘴里,吩咐那个哨兵道:“继续去探。”
哨兵走后,耶律崇对左右道:“如果雍王、陈升真的走了,齐国公主的身边就只剩四万兵马,咱们随时准备再来一次夜袭!”
他的亲弟弟右贤王耶律续更稳重一些,猜疑道:“就怕其中有诈,那毕竟是齐国皇帝最宠爱的公主,雍王、陈升竟敢公然违背她的命令?”
耶律崇嗤道:“战场是男人们决斗的地方,齐国皇帝宠爱他的女儿,将士们可不会真心听从一个公主的话,他们只相信自己的拳头,尤其是那个雍王,听说他连皇帝的话都敢反驳,就像左贤王经常反对我一样,这样的人,他更不会任由自己的侄女摆布。”
耶律续想到了追随雍王的陈升,也想到了留在齐国公主身边的孟极、侯万中。侯万中他不太了解,孟极却在辽州做了多年的总兵,此人也是三位总兵中最为谨慎的,戍边以防为主,很少会像郭彦卿那样派兵追进草原。
这么一想,几位主将的选择确实都符合他们的性情。
“可是,就算齐国公主身边只剩四万多兵,有孟极在……”
耶律崇一把将桌子上还带着一大半肉的羊骨头朝弟弟砸去:“他们只有四万兵,我们有五万多骑兵,这样都不敢打,你还是草原上的勇士吗!”
耶律续低下头,没再反驳大哥,只是心里总是感到不安。
九月十九上午,得知雍王的八万兵马离开齐国主力军已经有一百多里远了,且还在往东北方向走,就算听到他们偷袭齐国主力军的消息也来不及救援,早已绕到齐国军队的西边的耶律崇立即带兵朝南方追去。
九月二十的黄昏,耶律崇再次从哨兵口中听到一个大笑话,齐国的主力军在前面的河谷里扎营了,却没有将营帐扎在平坦的河岸上,而是全部扎营在一侧的山丘之上。
耶律崇朝弟弟笑道:“一看就是那个不懂如何打仗的齐国公主的主意,以为他们扎营在山上咱们的战马就冲不上去了,可她忘了,咱们草原的勇士们都长了腿,下马也能冲上去杀了他们!他们老老实实在平地扎营,至少还有个退路,哈哈哈哈……”
耶律续只觉得大哥好像中了那个齐国公主的邪,动不动就笑,明明这一个多月自家并没有在战场上占到多大的便宜。出于谨慎,他提醒道:“齐国公主不懂战法,孟极、侯万中难道也不懂?就怕其中有诈……”
耶律崇:“诈诈诈,你就知道有诈,都说了她是公主是齐国皇帝派来的监军,雍王是她叔父才敢不听她的,孟极、侯万中敢吗?”
耶律续:“孟极是敬王的岳父,他……”
耶律崇:“狗屁敬王,敬王自己都胆小如鼠,回回陪着公主躲在亲兵里面,齐国的皇帝真是可悲,他自己算个人物,生的儿子一个不如一个。”
他远远见过被齐国军队围在最中间的两道穿绸面皮甲的身影,一男一女,女的是公主,男的定是那个敬王。这种已经到了战场却贪生怕死不敢出来厮杀的齐国王爷,耶律崇才不会看在眼里。
“少啰嗦,赶紧让大军休息,准备今晚的夜袭!”.
河谷这边。
天色渐晚,孟极、侯万中再次求见公主,恳请公主带两千亲兵连夜赶路,去前面一处后勤营地与那里的兵马汇合,如果他们这一战顺利,明日便能追上公主。
庆阳笑道:“莫非两位将军都以为今晚我军没有胜算?”
侯万中急道:“公主妙计,我们有八成胜算,只是两军短兵相接,又是晚上,公主千金之体,还是不宜以身犯险啊!”
庆阳:“没有必胜的把握,我不会定下此计,既然定了,我便不会丢下将士们一人求稳,两位将军只管备战,不必为我分心。”
守在公主旁边的樊怀忠拍拍胸口,道:“将军们放心,有我在,定会护殿下周全!”
十七岁的公主从容不迫,十九岁的侍卫自信张狂,一样的年轻,又一样地无畏。
孟极、侯万中互视一眼,并肩告退。
庆阳带着樊怀忠、解玉走出了营帐。
一轮红日即将隐没于对面的山丘之下,夕阳染红了天边一片片鱼鳞状的云。
庆阳的大帐位于这侧山丘的山顶,她的背后是一层层起伏的山丘壁垒,她的脚下,是一排排正在搭建中的营帐,四万多将士,今晚将以血肉之躯迎战耶律崇的五万多胡兵。
以少对多,确实有危险,但只有这样才能让耶律崇放弃他们最擅长的骑兵奔袭,只有这样才能让这次北伐赢得一场意料之外的胜利,让已经阵亡的数万将士为边关百姓换取更长久的太平。
庆阳相信自己的战术,相信孟极、侯万中两位大将军的排兵布阵,相信樊怀忠等两千亲兵,更相信那四万多背井离乡为了大齐而战的将士们。
天彻底地黑了。
庆阳穿着战甲躺在床上,拂柳、金粟守在她身边,樊怀忠、解玉带着十六个亲兵藏在外帐。
庆阳劝拂柳、金粟躺着,能睡着就睡,睡不着躺着也比干坐着舒服,她自己闭目养神,一会儿想王叔、郭彦卿那边,一会儿想张肃、二哥现在在哪,一会儿想宫里的父皇母妃,一会儿聆听外面的动静。不可能不紧张,但她伸手就能摸到放于床边的剑。
这还是她刚练剑那年父皇赏赐她的宝剑,练了这么多年,还不曾见过血。
床边的柜子上放着她的弓与箭囊,庆阳不会自不量力地去与凶悍的胡人们厮杀,但她的箭法连着考了三年的甲上。
大概是子时时候,河谷北面传来了数万战马齐奔引起的轻微地动。
庆阳瞬间清醒,背起箭囊佩好长剑,抓着弓就出去了。
两军的箭阵几乎同时发射,只是耶律崇的弓箭手全都朝山上的营帐瞄准,齐军这边却是山上的弓箭手与披着一层草皮埋伏在河岸附近的弓箭手上下齐发。
耶律崇早就料到齐国这边会有准备,但他更相信自己这五万多勇士的战力,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再充足的准备也没有用!
“下马,跟我往上冲!”
挥刀劈开飞来的箭矢,耶律崇第一个带兵往山上冲去!
虽然有胡兵接连死在箭矢当中,却有更多的胡兵冲过了箭阵,迎上了齐国的步军。
当箭阵停下,双方便开始了主力的短兵相接,可齐国的将士们占据了居高临下的地势,前面的箭雨也除去了东胡的兵力优势。
庆阳看到了不断死在胡人刀下的背对着她的齐国将士们,也看到了黯淡月光照亮的一张张死不瞑目的胡人的脸。她曾经在武威见过战后的尸横遍野,也曾一次次梦见过那些尸首,今晚她明明站在冀州北部的草原,却又仿佛回到了西北的武威,时光也回溯到了那夜两军将士们倒下之前。
战场大概总是相似的,变的是她。
护卫在她身前的亲兵们不动如山,庆阳搭箭,瞄准了离她这边越来越近的耶律崇,那个一心要抓住她的东胡王。
耶律崇边杀边寻找着齐国公主的身影,终于在对上孟极的时候,看到了那个举着弓箭瞄准他的女人。
耶律崇笑了,不信她能射中自己。
庆阳举了很久的弓,因为耶律崇与孟极攻守变换得太快,身边两国的将士也特别多,庆阳一个不慎便有可能射中自己人。
举到胳膊都隐隐发酸了,某一时刻,庆阳终于松了手。
利箭从耶律崇一臂之外飞过,射中了后面一个胡人小兵。
耶律崇下意识地扭头去看,刚要嘲笑齐国公主的箭法,左腰忽地一痛,竟是他分心之际也挡住了孟极的攻击,却没能挡住另一个齐国小兵刺过来的长枪。
就在此时,河谷外面又传来了一阵密集的马蹄声,以及一道连耶律崇都能分辨出来的雷鸣般的吼叫:“耶律小虫还活着吗,你爷爷我杀回来了!”
耶律崇死死握住那杆还在试图往他身体里刺的枪头,再次看向山上的齐国公主,就见她已经放低了手里的弓,一双比半空明月还要清冷的眼睛虽然在看着他,却又好像只是在看一个普普通通的敌人,而不是一个尊贵无比的东胡王。
耶律崇不甘心啊,一手拔出体内的枪,大吼一声,再度朝上冲去,他要杀了她,杀了她!
庆阳看到的却是孟极几招之内击落耶律崇的大刀,生擒了东胡王。
耶律崇被俘,胡人顿时大乱,再加上雍王亲率的五千骑兵援军提升了齐军士气,一番混战与追杀后,待黎明天亮,耶律崇的五万多骑兵竟只有几百人成功脱逃,几近全军覆没!
第127章
耶律崇发动这次夜袭是为了掳走齐国公主好羞辱远在南地的齐国皇帝, 受伤之后意识到自己要败了,耶律崇便想自尽以捍卫他东胡王兼草原勇士的骨气!
他腰间的枪伤本来就够重的, 真想寻死,哪怕手脚被绑他原地挣扎滚动也能因失血过多而死,所以,庆阳直接让樊怀忠将耶律崇打昏了过去,再让军医用最好的伤药一定要保住耶律崇的性命。
此战是为了扬大齐的国威,押送一个活着的东胡王回京比带回一具腐臭的尸体更能让一路的百姓解恨开怀!
将士们厮杀了一夜,庆阳也观战了一夜,胡人为了救回他们的王冲杀得最疯狂的时候,庆阳只留五十亲兵护在左右,再命樊怀忠率领剩下的一千多亲兵冲下去增援孟极、侯万中麾下的守军, 就算齐国胜局已定,庆阳还是希望能尽量减少本国将士的牺牲。
当第一缕晨光照亮整片草原,河谷这边早已安静了下来, 伙夫兵架起的锅灶边上升起了袅袅炊烟, 受伤的士兵在河岸上躺了一排又一排, 等待军医们为他们清理包扎,没受伤的则两两一组将两军的尸体分别抬到一处等着焚烧。
雍王与他的骑兵带着绑回来的几百个胡人逃兵与昨晚被战场吓跑的数千匹胡马回来时,远远就在伤兵那边找到了侄女一会儿蹲下去一会儿又站起来的身影。雍王直接跑到这边,离得近了, 发现侄女是在帮伤兵们处理伤口, 弄得自己身上也沾了一片片血。
到处都是呻吟之声,再加上那一条条血淋淋的断臂、腿伤、箭伤甚至头部的伤,雍王看着都汗毛直竖,仿佛自己也会跟着疼一样。
“麟儿,歇会儿吧, 你也忙了一晚了。”雍王下马,站在伤兵们外面的草地上劝道。
庆阳没觉得累,有的伤口处理及时就能救回一条命,少一条胳膊少一条腿固然难受,可活着就还有盼头。
正在由公主帮忙冲洗伤口的小兵紧紧闭着眼睛,血汗模糊的脸上滚落一道道泪水。
或躺或坐在他前后左右的伤兵们看着动作如军医一般娴熟的公主,那个陪着他们风吹日晒数月陪着他们迎战胡人的公主,伤口还是止不住地疼,可心里却涌起一股热流。王爷都觉得公主该去休息了,公主却宁可辛苦也要为他们疗伤。
这时,营帐那边跑来一个小兵:“公主,耶律崇醒了,闹着要自尽!”
雍王大笑:“想死啊,我去成全他!”
庆阳抬头,喊住就要过去的王叔,对那传话的小兵道:“让樊怀忠把耶律续押过去,先砍了耶律续的左小指,再告诉耶律崇,只要他肯活着进京受降,我可以留耶律续一命,签订降书后也会送他们兄弟回去,否则他闹一次,我就砍下耶律续的一部分,直到将他碎尸万段。”
小兵回去传话了。
庆阳正要继续手头的事,忽然注意到刚刚还疼得直哭疼得直抖的伤兵居然不哭了,有些愣愣地看着她,周围那些此起彼伏的呻吟也全都消失了。
庆阳就像猜不到他们在想什么,专心为伤兵上药。
雍王也没想到会写书会战术的侄女还有这么狠的手段,简直跟真男人差不多了,只是还有一点让他不满意:“你真要送他们兄弟回去?这不是放虎归山吗?”
察觉众伤兵的视线还留在她身上,庆阳头也不抬地道:“我是答应放了,但一只受伤的老虎能不能坚持到归山的时候,谁也无法为他保证。”
耶律崇想死不配合,军医确实没办法,等耶律崇想活的时候,军医们治死他还不容易?
伤兵们:“……”
雍王:“……”
庆阳询问王叔带回来多少战俘。
雍王报了数,又问:“这些战俘怎么处置?”
庆阳:“先绑着,等我军休整完毕,全都拉到军前斩首,以祭昨晚牺牲将士们的英灵。”
雍王很满意侄女这股狠劲儿,伤兵们听着也都痛快无比!
等将士们全都吃过早饭,庆阳换了那套朱红色的战甲走到战俘们前面,樊怀忠拎着双手被绑的右贤王耶律续的领子,将人按跪在公主身边,正对着那些胡人战俘。
虽已入秋,风是凉的,草原上的阳光却炽热耀眼,照亮了公主战甲上金线绣成的龙纹,也照亮了公主平静毅然的脸庞。
胡人战俘们有的高高昂着头,有的耷拉着脑袋,庆阳一一看过这些面孔,扬声道:“我是齐国的庆阳公主,是大齐兴武皇帝的女儿,今日可能是你们第一次看清我的脸,亦是我第一次看清你们的面孔。”
她说一句,旁边一个会说东胡话的士兵就跟着用东胡话解释给那些战俘们听。
“或许你们不知道我平日里会做些什么,我却知道你们喜欢骑马、牧羊、射箭、吃肉、喝酒,知道你们也有父母妻儿子女,知道你们也想活着回去与家人团聚。”
“我与你们每一个人都没有私仇,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将军士兵,我甚至愿意放你们回去。可我是齐国的公主,我知道一旦你们回去了,只要你们有机会,你们还会继续追随你们的王来攻打我齐国的城池屠杀我齐国的百姓,我若放了你们,便等于亲手杀了我大齐的子民!”
“既然你们草原人喜欢自称为狼,那我庆阳愿做屠狼的猎人,凡是入侵我大齐国土的草原狼,杀我一民我便猎杀你们十条狼,杀我万民我便猎杀你们十万条狼,只要还有一条狼敢觊觎我大齐的国土子民,我手中的箭便永远对准草原,直到我死,直到大齐关外再也看不到一条狼的影子!”
“行刑!”
整整一夜近万胡人战俘,随着大齐公主的一声令下,几乎同时人头落地。
鲜血喷涌,染红了一片片野草黄土,右贤王耶律续先是偏头不忍心看,再想到什么,仰头看向身边的齐国公主。
察觉他的动作,面对那一具具无头尸体面不改色的齐国公主垂眸看来,明明比草原上的月亮还清亮美丽的眼睛里却是一片肃杀冰霜。
耶律续的血也跟着结了冰。
不是说齐国皇帝的太子文弱多病吗,怎么齐国皇帝的女儿竟比他们胡人还更像一条狼?.
就在庆阳故意诱耶律崇来偷袭的这个夜晚,负责断后的冀州总兵郭彦卿与带着三千骑兵连夜绕到另一支胡人军队后方的陈升前后夹击,同样发动了一场夜袭,经过一夜苦战,斩杀东胡三万余人,留下了两万多匹胡人战马。
重新合兵后,虽然齐国从刚刚退兵时的十八万人锐减到了十三万,雍王依然满腔战意,还想继续杀到东胡的王庭去。
庆阳:“太远了,且剩下的东胡兵马听闻耶律崇兄弟被俘后一定会继续往北退,茫茫草原,我军很难找到他们的踪影。”
郭彦卿、孟极、侯万中、陈升全都赞成公主的决断。
雍王:“……不去就不去,我就随口说说,不过这么久了,敬王、张肃那边怎么还没有消息?”
郭彦卿:“我们出发时光行军就走了快一个月,还是耶律崇主动迎战才开打的,他们要往草原里面走得更远,还得寻找东胡各个部落的踪影,就算没迷路,可能也才打上几场小仗,隔了千百里远,就算东胡的部落要给耶律崇传消息也没那么容易。”
雍王瞅瞅挂在侄女帐中的草原舆图,烦躁地叹了口气,草原上打仗,确实憋屈,光找人就得费一番功夫。
草原的东北边,刚刚打下一个百人左右的小部落的邓坤也很憋屈,两个多月了,他就没遇到几个大部落,更别提找到东胡的老巢了。
心里憋着火,邓坤就想杀人,抓住一个躲在羊圈里的胡人老头就想动手。
找过来的程知许及时拦住了他,道:“公主有令,不得杀害胡人的老弱妇孺!”
邓坤瞪他:“老人也有过年轻的时候,说不定他年轻时也去杀过边关的百姓!”
听不懂汉话的胡人老汉瑟瑟发抖地抱着一头小羊羔,闭上眼睛满脸泪水。
程知许:“这些与我无关,我只知道遵守公主的军令。”
邓坤刚要冷笑,孟长河带着一队兵马过来了,帮着拦下了邓坤。
邓坤嫌他们啰嗦,再看看那干瘦的胡人老头,杀着确实没意思,这才离去。
吃饱喝足,休整一夜,东路这支骑兵又要出发了,临走前,程知许照例让会说东胡话的士兵向这个部落存活的老弱妇孺传达公主的话:“我齐国的皇帝是仁慈的皇帝,庆阳公主也是仁慈的公主,可仁慈不等于怯战,凡是敢侵犯大齐土地的胡人,公主必将发兵诛之,愿意与齐国和睦相处的胡人,公主也会把他们当成朋友!”
“如果你们想获得大齐的善待,就教你们的孩子敬畏大齐,如果你们还想继续进犯大齐,我们也将奉皇帝与公主的命令,继续诛杀东胡的男人为我们的子民复仇!
邓坤听了,嗤了一声:“说这些屁话有什么用。”
孟长河看着那些抱着孩子哭泣流泪的女人们,看着那些靠在母亲怀里害怕瑟缩的孩子们。
从前朝到现在,这些妇人孩子们听到的都是草原的勇士从齐国抢回来了多少粮食金银与女人,听多了就以为齐国真的很好欺负,公主的兵就是要让他们也尝尝被杀被抢的滋味,让他们知晓齐国将士的厉害,公主的话则是在他们心里种下一颗畏惧齐国的种子,让他们记住庆阳公主的名号,即便是公主,也能让这片草原陷入血与泪之中.
草原再大,终究有个界限,邓坤那边跑遍了东北这一片都没有找到东胡王庭,秦炳、张肃、傅魁带兵从西南的方向而来,遇到村落便杀男人抢粮肉补充粮草,杀完继续往北找,找着找着,九月初三这日,派出去的哨兵快马加鞭地回来了,风尘仆仆却满脸喜色:“王爷,前面再走一百多里,就是东胡王庭!”
秦炳直接爆了句粗口,确认消息无误,便想即刻带兵杀过去。
张肃将人拦住了,因为王庭那边有五六万的兵力,他们只有一万人,不宜正面出击。
秦炳、傅魁就耐着性子继续休整,改成夜间赶路,离得近了再潜伏一个白日,于半夜出兵。
耶律崇哪里能料到齐国的军队能跑到这边来,留在王庭的全是老弱之兵,只有左贤王耶律洪手下有几千精兵,可是夜里睡得沉沉的,听到动静时齐国的一万精兵已经冲进来了,一个个如恶狠了的豺狼,毫无准备的耶律洪战甲都没来得及穿好就被秦炳一刀斩杀。
秦炳一心想着出口恶气,傅魁急于立功,两人杀得眼睛都红了,张肃只来得及留下耶律一家几个小孩子的命,也有十三四岁的少年王室子弟,但他们勇啊,拿着刀就去“迎敌”了,却如以卵击石,全都成了秦炳、傅魁刀下的战功。
第128章
十月初, 庆阳与主力军还在返程的路上,遇到了二哥派回来报信的一队传讯兵。
茫茫草原, 这队十人组成的传讯兵刚出发时也没料到他们一定能遇见主力军,只是奔着冀州北边的方向跑而已,远远发现主力军后,当然先往这边来了。
得知敬王三人率领的西路奇兵居然找到了东胡王庭,还几乎屠尽耶律一族宗室,几位大将都很高兴,雍王更是险些笑哑了嗓子。
庆阳也很高兴,早在父皇决定要讨伐东胡时,庆阳取胜的希望便是放在这两路奇兵上的,因为那时候她并不知道耶律崇竟然会狂妄到主动来与她这边的主力军交战, 并不知道耶律崇打了几次平手还对主力军紧追不放,甚至做好了主力军疲于寻找东胡兵马的踪迹最后碍于粮草无功而返的准备。
天佑大齐,主力军打胜了, 西路的奇兵也送来了一场远超她与父皇期待的胜利!
待大帐内的笑声渐渐平复下来, 庆阳细细询问了二哥、张肃他们准备带回来的战俘情况, 然后亲笔写了一封密信,让传讯兵带回去交给二哥,并交待传讯兵需得让二哥与张肃、傅魁同时拆阅此信。
传讯兵退下后,雍王好奇道:“麟儿在信里写了什么?”
并不是需要隐瞒本军将领们的机密, 庆阳道:“我让敬王故意放走耶律崇的四王子与东胡阏氏。”
雍王皱眉:“为什么要放?我都急着看耶律崇在咱们这边跟他儿子女人团聚的‘高兴’样了!”
庆阳看向侯万中、孟极等将领。
侯万中这几年在京城与雍王更熟些, 笑道:“公主是想给东胡留个能够当家做主的,到时候派人来赎回他们的大王与右贤王?”
中原王朝时不时会冒出几个造反的臣子将领,少了礼法束缚的胡人这边强势的新王取代弱小的旧王就更常见了,留下耶律崇的阏氏与王子,母子俩凭借耶律崇的威望暂且还能继承支撑东胡王庭, 大齐真把耶律一族全都抓走,万一东胡重新选出个别支的新王,新王根本不在乎耶律崇、耶律续的死活,大齐跟谁要赎金?
庆阳笑着颔首。
这也是她拒绝王叔的提议去与西胡合兵一举让东胡灭国的原因,东胡真的灭国了,西胡便可一统草原,那么只需要给西胡几十年的时间,西胡便能重新训练出一支强大且上下一心向大齐复仇的骑兵大军,反倒是让东胡存国,东胡、西胡才会互相掣肘,才会继续为争夺更多的地盘消耗彼此的兵力,无心南顾.
六百里加急的两封捷报,前后隔了五日分别被送到了京城。
主力军这边,东胡王是女儿用妙计活捉的,西路军那边,虽然是二儿子带兵偷袭的东胡王庭,可安排这两路奇兵突袭东胡后方也是女儿提出的战术啊!
所以收到第二封捷报后,朝会之上,兴武帝不吝言辞夸赞的还是他的小公主,特意朝着严锡正、戴纶两位丞相道:“想当初朕说要讨伐东胡时,左相、右相全都劝朕三思,都对此战没有信心,是,朕知道你们担忧得都对,今年确实不是发兵东胡的最佳时机,可朕等得起,边关的百姓们等不起了,朕若不发兵,今秋东胡一定会继续侵边,一定会有更多的边关百姓死在他们的大刀之下!年年不打年年死人,前朝的皇帝能忍,朕忍不了,朕既然当了这个皇帝,就得为大齐所有的子民负责!”
严锡正、戴纶等文官惭愧地低下头。
兴武帝再看向成国公吕瓒、卫国公张玠为首的武官们:“左相、右相担心的是粮草国库难以支撑,你们这些将军担心的是草原辽阔难以寻到东胡兵马的踪迹,其实朕也担心,但该打的仗多难都得打!麟儿就明白朕的苦心,你们瞻前顾后的时候,也只有麟儿敢想敢为,且真把东胡的王庭给打下来了!麟儿才十七岁啊,亲率的主力军可擒王,奇兵可突袭胡人老巢,哈哈,以前朕总夸你们虎父无犬子,这回麟儿也给朕争了口气!”
龙椅上的开国皇帝高兴得就差手舞足蹈了,文武百官们都很识趣,争先恐后地夸赞起庆阳公主的勇与谋,这也并非全是为了讨好皇上,人家公主确实立了大功啊,别说本朝了,就是前朝两百余年的皇帝们,断断续续跟胡人打了上百次仗,也从来没有赢得这么威风过!
如果说庆阳公主刚带兵出发时朝堂上没几个臣子对此战抱有胜算,月初的这两封捷报便成了庆阳公主自草原上掀起的两轮狂风,一路呼啸了两三千里抵达京城时依然风势不减,接连吹得他们瞠目结舌又心服口服,也吹走了他们心底对庆阳公主的所有轻视与猜疑。
游记或许是个文人都能写上几笔,这种功传千古的大捷却不是饱读兵书、勤练武艺就能赢得的,普通文官不行,功成名就的宰相与大将军们也不一定行!
一个时辰的朝会,兴武帝夸自家麟儿公主就夸了两三刻钟。
大齐打赢了,此战之后边关至少可得二十年的安稳太平,身为太子的秦弘也很高兴,为大齐高兴,为父皇高兴,为妹妹与二弟高兴。
可他不是圣人,察觉到父皇再高兴也没有看他一眼,目光却多次扫过旁边的三弟,秦弘的心头就被一层层苦涩淹没了。
自从妹妹与二弟离京,不,自从去年父皇南巡回来,秦弘就感受到了父皇对他的变化。
秦弘有自知之明,在崇文阁读书时他还能凭借甲等的文武课考评得到父皇的认可,在他入朝当差后,父皇不再看重他的考评了,而是希望他能做个合他心意的储君,希望他拿出一个太子应有的魄力去处理政务、应对臣子。
可秦弘做不到,他总是担心哪里做的不好会让父皇失望、嫌弃、生气,越是担心他就越想让严锡正这些功臣们做决定,而不是他来拿主意,这样他就不会犯错了,不会直面父皇的严厉与训斥。
父皇有时候严厉,有时候会单独提点他,在他第一次发作头疾后,父皇连严厉的一面都少有了,交待他差事时会提点得更多,语气也更加鼓励。
南巡结束,因为他答应给王叔分战马的事父皇狠狠训了他与王叔一顿,秦弘惭愧得无地自容,但他并不怨怪父皇,只怪自己让父皇失望了。也就是从那时候起,父皇再也没有单独安排过他差事,再也没有单独提点过他,官员们有什么政见分歧父皇再也没有询问过他的意思,包括这次北伐,父皇虽然叫他过去商议了,父皇看他的眼神却是可有可无的。
因为妹妹出书,铮哥儿曾怨怪妹妹“抢”了他的贤名,曾担心父皇可能会改立三弟为太子,秦弘相信三弟与妹妹没有要与他争抢的心,可这半年多父皇对他的态度,父子之间几乎无话可说的疏离与陌生,让秦弘隐隐觉得,父皇大概真有改立储君的心了。
秦弘低着头,看着大殿上铺着的光可鉴人的金砖。
父皇刚立他为太子的时候,秦弘只高兴了一阵,高兴这事终于有了结果,高兴姐姐终于不用再牵肠挂肚了,可随之而来的便是担心,担心自己做不好这个储君,担心他会惹父皇失望,担心父皇走后他撑不起这副重担,既辜负了父皇的信任也辜负了天下百姓。
与这个压得他几乎喘不上气的储君之位相比,秦弘更羡慕只用学习如何带兵打仗的二弟,更羡慕无忧无虑整日笑呵呵的三弟,羡慕明明可以什么都不用学却能什么都学得极好且在官场上游刃有余的妹妹。
所以,如果父皇真的要废他这个太子,秦弘会配合父皇,只要父皇开口,他绝不会留恋,选二弟也好,选三弟也罢,他都不怨不恨。
龙椅之上,兴武帝终于在强颜欢笑的长子低下头时,朝长子瞥了一眼.
庆阳率领的主力军十月中旬才返回蓟州,她要犒赏将士们,要抚恤阵亡将士们的家人,要等二哥、邓坤率领的两路奇兵回来,同时还要在等待的期间趁机安抚饱受东胡袭边之苦的边关百姓们,即便全都忙完了,大军返回京城也要再走一个月。
兴武帝知道,女儿可能要腊月初才能回京了。
女儿已经立了战功扬了威名,何时回来都行,兴武帝并不着急,因为在女儿回来之前,他也有他要做的事。
十一月初,在京城的百姓们对这场胜利的兴奋讨论暂时告一段落后,宫里,这日朝会一开始,兴武帝坐都没坐龙椅,先将御史台参户部郎中方济贪污的奏折与证据甩到吏部尚书杨执敏的脚下,厉声道:“杨执敏,这种无才无德的贪官,你是怎么给朕选出来的!”
杨执敏全身一颤,捡起脚边凌乱的奏折与证据文书飞快看过,立即出列跪到了大殿中间,羞愧道:“臣识人不清,错把奸臣当成了能臣,臣知罪,请皇上责罚!”
兴武帝便要贬杨执敏的职。
严锡正最先替杨执敏求情,就在戴纶等文官也准备开口时,秦弘白着脸跪到了杨执敏身边,俯身叩首道:“父皇,是儿臣收了方济的贿赂,再逼迫杨执敏举荐方济的,父皇要罚,就罚儿臣吧。”
同样跪伏的杨执敏歪过头,看到了太子泪流满面的脸。
杨执敏闭上了眼睛,这一日,终于还是来了。
第129章
在猜到父皇有改立太子之意的那天起, 秦弘就一直在等父皇开口。
这种等待让他日夜煎熬,也让他越来越不敢直视父皇, 盼着父皇早下旨意,又怕看见父皇眼中的失望。头疼发作时,好几次秦弘都冲动得想去找父皇主动请辞,最终又因为没有勇气面对父皇而打消了念头,于是秦弘也越发唾弃自己,既无魄力承担,也无魄力卸下。
但这都是他的错,不该连累杨执敏这样的开国功臣。
跪在地上,秦弘管不住自己的眼泪,可在他开口认罪之后, 秦弘的心竟然静了下来,因为他终于可以卸下那些年因为帮大姐提拔官员而生出来并一直持续至今的愧疚,终于有了合情合理请辞的理由而不用让父皇背负无故废储的污名。
太子的心静了, 排在文臣中后段的户部郎中方济却在太子说出他的名字后惊了一个透心凉, 原来让皇上雷霆大怒让开国功臣杨执敏都面临贬官之危的那个无才无德的贪官奸臣竟然是他?
心凉之后就是腿软, 方济直接跪在地上爬出了文官之列,爬到大殿中间停下,整个上半身都趴伏在地,哆哆嗦嗦的, 想要辩解又怕多说多错, 因为他确实贪了,确实给永康公主送了银子,可能永康公主也分了银子给太子,太子才会认罪?
即便御史台那边并没有查出来什么,太子都认罪了, 他如何辩驳?
越琢磨哆嗦得就越厉害,方济连开口认罪的力气都没有了。
大臣们一看就明白了,这方济是真贪了啊,那么太子……
文武百官全都看向了跪在最前面的太子与杨执敏。
一片死寂中,兴武帝坐到了龙椅上,盯着烂泥一样的方济,冷声道:“方济,且不说你这些年到底贪污了多少银子,朕只问你,你当年是如何当上这个户部郎中的?”
方济还在试图从绝境中找出一条生路,没敢马上回答,秦弘急着道:“父皇,是儿臣……”
兴武帝怒斥道:“闭嘴,朕没问你!”
秦弘死水般的心一下子又乱了,他已经做好了被废的准备,反正都要被废,他宁可一人揽下所有罪名,也不想大姐牵扯进来!
“父……”
“方济,你耳朵聋了吗!”
父子俩几乎同时开口,兴武帝雄浑愤怒的声音完全压下了秦弘的有气无力。
没有臣子能抗住这位开国皇帝的审问,还在苦苦挣扎的方济如遭雷击,脑海一片空白,只凭本能地交待起来:“臣,臣听说大公主与太子殿下姐弟情深,臣就试着送了大公主三千两银子,后来……”
秦弘担心大姐担心得眼泪都断了。
兴武帝语气反倒平静了许多,接着方济的话问:“后来你又孝敬过大公主多少?”
方济已然没有退路,只能皇上问什么答什么,埋着脸道:“每年年底臣都会送大公主一千两的年礼,前后共送了七年。”
大臣们低声议论几句,不知哪个率先注意到兴武帝难看的脸色,这才静了下来。
兴武帝的脸色能不难看吗?
太子也好大公主也好,都是他的骨肉,纵使姐弟俩不如小女儿招他的疼爱,兴武帝也只是给小女儿更多的照顾,并没有故意苛待冷落过长子长女。对长子,兴武帝一开始就寄予了厚望,儿子得了头疾后他连重话都不说了,儿子一直立不起来,他也还愿意再给儿子一次机会,特意安排儿子监国,直到确定儿子是真的当不好大齐的储君,他才彻底死心。
对长女,长女喜欢金银珠宝,兴武帝就给她等同于儿子们的府邸与爵禄,是,因为长女无才,兴武帝将意图入朝的长女臭骂了一顿,长女大概委屈死了,可他早知道长女在外面收受贿赂往朝廷里塞官,早知道长女还干过替百姓们挂田的糊涂事,他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如果不是太子不堪用,兴武帝根本不会明着惩罚长女,只会在临走前将姐弟俩叫到面前训一顿……
兴武帝仰起头,对着大殿上方的雕梁画栋缓了一会儿,才维持这个姿势道:“来人,召永康公主进宫。”
“父皇!”秦弘哭着哀求起来,“父皇,您要罚就罚儿臣吧,此事全怪儿臣糊涂,怪儿臣没能给大姐讲清道理,怪儿臣一错再错亲手将大姐推上了歧途!是儿臣枉读了二十多年的圣贤书,既没能为父皇分忧也没能对兄弟姐妹尽到教导之责,千错万错都是儿臣的错,求父皇宽恕大姐,儿臣愿辞去储君之位!”
此言一出,文武百官俱惊,随即全都跪了下去,恳请皇上息怒,不可轻言废立之事。
秦仁早就因为大哥大姐接连牵扯进这桩贪污案中惴惴不安了,刚刚大哥替大姐求情时秦仁也跟着跪在旁边,准备大哥说完他也帮忙求情,可大哥最后的一句话竟是要辞去太子,秦仁登时记起妻子之前的担忧,担忧大哥猜疑父皇会因为妹妹的才干贤名改立他!
秦仁根本不想当太子,他也没那个本事,为了证明自己没有野心,大哥想辞去太子之位,秦仁第一个不答应!
“父皇,大哥他是太怕您降罪大姐了,他关心则乱口不择言,父皇万不可当真,也求父皇开恩,原谅大姐这一次吧!”
贪污是错,可那是他们的大姐啊,当年袁兆熊也贪污了,父皇都有言在先,只要袁兆熊交出贪银就既往不咎,傅道年都通敌欺君了,因为尚未酿成大错父皇也只是抄家除爵后来还重新赐了傅魁的官,父皇如此重情重义,没道理对大姐就严惩不贷了。
咸王殿下入朝也快满三年了,今日是咸王声音最大、说话也最多的一次。
严锡正等人都跟着为太子、大公主求情。
只有秦弘,铁了心就是要请辞,但是每次一开口就被秦仁死死捂住嘴。换几年前秦弘完全能推开弟弟,但这两年他身子骨越来越差,如今秦仁又非要将他牢牢摁在太子的位置上,秦弘竟然真推不开弟弟,或许也是做不来在大殿上与三弟推推搡搡的失仪之举。
兴武帝面无表情地看着老三的胡闹,许久才看着长子问:“你是拿太子之位威胁朕?”
一句威胁,把秦弘、秦仁的血都吓冷了,秦弘又惊又急,高呼道:“儿臣绝无此意,请父皇明鉴!”
兴武帝:“那就休提请辞之言,今日朕只论你们姐弟卖官鬻爵之罪。”
秦弘顿时不敢再提辞去储君之事。
兴武帝让与此案无关的文武大臣都免礼,老三愿意陪跪就跪着吧。
兴武帝继续主持朝会,等永康的身影出现在大殿之外,兴武帝处理完正在商议的一件国事,才让永康进殿。
永康是禁卫司的禁卫“请”过来的,路上无论她如何打听几个禁卫都没有透露半句消息,此时走进大殿,永康最先认出来的就是跪在最前面的亲弟弟,跟着才是三弟秦仁、吏部尚书杨执敏,至于已经经过的那个跪伏在地看不清脸的官员,永康压根没多花心思分辨。
“父皇,这是怎么回事?为何要罚跪太子与三弟?”
停下脚步,永康先朝着龙椅上的父皇问道。
兴武帝让御史大夫聂鏊拿走杨执敏手中的折子,让他念给长女与满朝文武听。
聂鏊念的便是方济这些年的贪污之举。
永康的脸色变了又变,藏在广袖中的双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兴武帝直视长女道:“在你过来之前,方济已经交代了他前后贿赂你万两银子的罪状,太子也承认是他替你们在吏部走动才帮方济升的官,永康,你可认罪?”
永康听了,真想一脚踹在傻弟弟的背上,为什么要这么老实,就算她收了银子,弟弟暗示杨执敏举荐方济的话又没有落到纸上,只要弟弟不认,杨执敏再配合一下,她就可以说她是收了方济的银子,但她光收银子没办事,根本没在弟弟面前提方济,杨执敏完全是看方济的资历举荐他的,从始至终只有方济犯了后面那些贪污之罪,至于后面几年方济为何一直孝敬她银子,那是方济自己傻!
永康试图狡辩,自称她根本没有要求太子为方济走动,太子是出于护姐之心冒领的罪名。
兴武帝被长女理直气壮的样子气笑了,他顾念父女之情才只揪出方济一个,长女居然还在这里冥顽不灵。
“太子,朕再问你最后一次,永康到底有没有求你帮忙打点吏部,有没有与你分赃?”
秦弘比大姐更熟悉父皇的脾气,更知道在父皇面前撒谎的后果。
他一把拉住大姐的手让她跟着跪下,再叩首重陈己过,还让杨执敏佐证。
杨执敏自然不会欺君。
永康总算慌了,但她知道轻重,她可以受罚,弟弟绝不能出事!
所以,永康把她当初如何利用姐弟之情逼迫弟弟为她走动的经过都说了,方济孝敬她银子这事她更是一直瞒着弟弟,一两都没敢让正人君子的弟弟知晓,又哪来的与弟弟分赃?
“父皇,是我见钱眼开,是我鬼迷心窍犯了朝廷的律法,太子完全是被我胁迫的,他连王叔跟他要马他都拒绝不了,又怎么狠心拒绝我这个亲姐姐?这事您与诸位大臣都知道啊,求父皇明鉴,要罚就罚我一人,不要迁怒太子!”
永康膝行到弟弟面前,跪得直直的,一手将弟弟护在身后,双目含泪却毅然决然地望向父皇。
秦弘再度模糊了视线。
兴武帝看着这对儿姐弟,看着跪在旁边的杨执敏,半晌才道:“朕的大公主贪财,朕的太子徇私废公,朕倚重半生的吏部尚书也糊涂了。”
“朕开国十八年,今日最为失望。”
第130章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这当然只存在于圣贤书上,无论哪个王朝的宗室触犯律法, 最后基本都是由皇帝做最终裁决,皇帝们也往往都会对宗室给予减免或特赦,如果没有减免或特赦,要么是那个宗室犯下了十恶不赦的大罪,要么是那个宗室不被当朝皇帝所喜。
兴武帝自认还算明君,但他也从未想过真要按照律法严惩自己的长女与太子,包括那些开国功臣或是新晋的能臣们,兴武帝都会给他们一份恩宠,譬如他曾经给过袁兆熊改过自新的机会,也没有对欺君通敌的傅道年赶尽杀绝。
遇到这种时候, 刚正如御史大夫聂鏊也不会奏请皇上必须按照律法行事,只要皇上最终的惩罚能够服众便可。
户部郎中方济既无前功也非宗室,兴武帝直接让禁卫将人送去大理寺细审了。
永康贪财受贿, 兴武帝罚她交出方济给她的一万两贿银, 并缴纳五倍其数的罚金, 也就是五万两。按照本朝律法,官员受贿情况较轻的,便是罢官、贬官与缴纳罚金并用,更严重的才是判处入狱、流放或死刑。
永康身为公主无官可贬, 罪也不至于废为庶人, 兴武帝就将女儿每年的爵禄降为原来的一半,原来是五千两,以后只有两千五百两了,单看永康愤怒不甘又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就知道兴武帝这惩罚不可谓不重。
此外, 兴武帝还惩罚永康闭门思过一年,无诏不得出府。
永康低着头,一边心疼自己马上要交出去的六万两银子以及少了一半的爵禄,一边又盼着父皇既然重罚她了,就不要再重罚弟弟。
兴武帝暂且略过了太子,对杨执敏道:“仲文啊仲文,早在朕起事之前,朕就把你当弟弟看了,雍王是朕的亲弟弟,可他粗人一个不爱读书,朕喜欢你比喜欢他还多,朕天天在雍王、邓冲面前夸你,夸得他们都想揍你一顿……”
一直都低着头的杨执敏突然痛哭出声,伏在地上哽咽道:“皇上,都是臣糊涂,您怎么罚臣都行,求皇上保重龙体,切莫因为臣伤心难过,否则臣当真要罪该万死了!”
文武百官都听出了皇上的哭腔,赶紧跪下求皇上爱惜龙体。
兴武帝转过身,拿袖子擦擦脸,侧对着众人,继续对杨执敏道:“你选人荐人的本事朕还能不清楚?朕嘴上骂你糊涂,可朕知道你一点都不糊涂,你也不是怕你不帮忙太子就恨上你,朕都知道,你是把太子当自家晚辈了,你把他当孩子看,你怕拒绝了他抹不开脸,所以你宁可为他破回例。”
“你真在别的事上犯糊涂,朕不会怪你,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都不会犯错?朕失望的是你明明把太子当晚辈,明明知道太子走上了一条歪路,你还不把他拉回来……”
“不,父皇,都是儿臣的错!”秦弘再也听不下去了,哭着抬起头为杨执敏澄清道,“当时杨大人就提醒过我,说父皇最恨贪官庸官乱政,是儿臣耻于认错故意装了糊涂,是儿臣明知不该为还一意孤行辜负了父皇与杨大人的教导,父皇,杨大人是被儿臣连累的,您要罚就罚儿臣吧!”
如果说杨执敏只是愧对父皇,秦弘的心里便压着两份同样沉重的愧疚,一份是愧对父皇,一份是愧对杨执敏,因为杨执敏本是一个清名无暇的开国功臣,是他仗着自己太子的身份,硬往杨执敏身上泼了一桶脏水!
杨执敏急道:“太子不必再多言,臣未能及时劝阻太子便是有过,臣甘心受罚!”
秦弘还想再说,被永康、秦仁一前一左地同时按了下去。
兴武帝被儿子打断了一次,刚刚还想说的话也懒得再说了,直接道:“念及杨执敏几十年来荐才有功,这次只罚你革职留任,三年内如无过错便可官复原职,再犯一次糊涂,你就回家养老吧。”
杨执敏哭谢皇恩。
只剩下太子没罚了,兴武帝闭着眼睛靠到龙椅上,疲惫道:“朕头疼,左相,你说说,朕该如何惩罚太子。”
秦弘刚想再辞太子之位,时时刻刻提防他的秦仁一手又捂了上去。
严锡正见了,厉声喝道:“太子,皇上已经被你们气得头疼了,你还要继续胡言乱语惹皇上生气吗?”
请辞请辞,就知道请辞,这时候请辞,仿佛小孩子挨了爹娘的打故意放狠话一样,谁敢当真?
秦弘被他一句话骂得低了头。
严锡正心头的火气一点都不比皇上少,见太子那边安分了,严锡正深深地吸了口气,思索片刻,谏言道:“皇上,太子素来宽厚,因顾念手足之情不忍心拒绝永康公主的无理要求情有可原,然堂堂储君却徇私枉法,不罚不足以肃正朝纲,臣以为,可罚太子在朝堂上宣读罪己书,以为警戒。”
罪己诏是君王颁布天下的,让天下百姓都知道自己的过错,太子只是储君,在满朝文武面前表个态足矣。这种惩罚对太子而言其实已经够严重了,若非太子实在令人失望不堪重用,若非看出皇上易储之心的坚决,严锡正不会提出此法。
大殿上响起了文武百官的议论之声,开口的都是觉得是不是太重了,觉得罚得好的当然不会傻到说出来。
兴武帝捏了捏额头,问戴纶、聂鏊、吕瓒的意思。
聂鏊刚要开口,见戴纶看向武官那边,他便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成国公吕瓒,也是太子的岳父。
吕瓒是个武将啊,以前打天下的时候大事都是皇上、杨执敏等聪明人拿主意,再不济还有他老子吕光祖,他就是个跟班的,出些力气上战场杀人还行,官场上这些弯弯绕绕他真琢磨不来。
可皇上都被太子、杨执敏气哭了,都是太子惹的祸,这样的儿子,给他他都要打一顿,现在只是罚太子写份罪己书当众读一读,难道还不应该?
那可是严锡正的主意,严锡正最懂皇上的心思,而他越是太子的岳父,越不能在这个节骨眼替太子求情。
思及此处,吕瓒出列道:“臣觉得可。”
戴纶、聂鏊也觉得可。
这几位重臣都同意了,后面那些议论之声便都消了。
兴武帝起身道:“那就按照左相说的办吧,朕累了,散朝。”.
永康直接被禁卫请出了宫,秦弘这副样子肯定没精神去中书省当差了,秦仁便亲自扶着大哥往东宫走。
秦弘的眼泪在大殿上都快流尽了,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秦仁又心疼又难受,边走边哭:“大姐受贿这事,大哥确实不该帮忙,可大哥是什么样的人父皇难道不清楚,他最多骂你两句,大哥为何要说辞太子的话,你这不是存心让我跟着心惊胆战吗?我不管大哥怎么想,反正我从没有过那个心思……”
秦弘看着哭得眼睛通红的三弟,鼻涕都快流出来了,苦笑道:“三弟别多想,大哥没有猜疑你的意思,只是你也看到了,大哥真当不好这个太子……”
“不,我不许大哥这么说!”
秦仁直接拦到大哥面前跪下了,抱着秦弘的双腿不肯松手:“在我心里,大哥就是最好的太子,也是唯一的太子,大哥再说一句那样的话,我就,我就再也不踏出王府半步,你们谁爱当谁当,我是半点都不想搀和,也不想操这个心!”
宫里到处都是禁卫与宫人,秦弘急着把三弟拽了起来,头疼道:“行了,你忙你的去吧,我自己回去。”
撵走只会给他添乱的三弟,秦弘自己回了重元宫。
他带了一肚子的心事回来,大姐被罚的事,杨执敏的革职留任,父皇的伤心落泪,他的请辞未果。
这些都瞒不住了,秦弘如实跟太子妃吕温容讲了一遍。
吕温容无力地坐到了椅子上。
太子从未跟她提过大公主帮官员牵线打点的事,吕温容只知道她刚嫁过来的那几年大公主经常进宫单独与太子说话,每次大公主走后太子都要愁一段时间,直到太子闹过一次头疾,大公主才不再强求单独与太子去书房。
不过追究旧事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
“殿下真要请辞吗?”吕温容心乱如麻地问,她不贪恋太子妃的尊贵,只是太子做了废太子之后,日子会变成什么样?铮哥儿受得了吗?
秦弘看向妻子,竟然笑了下:“不瞒你说,我早就有过这样的念头了,以前我不敢说,今天终于说出来了,我只觉得全身一轻,如果再让我继续做这个太子,光是想想,我的肩上便又要再压下两座大山,我的心也将继续惶恐不安……”
“那就不做了!”吕温容哭着扑到丈夫怀里,心疼地抱住这副从强壮变得清瘦无比的身躯,紧紧地抱着,“那就不做了,我喜欢的是你,你做太子我就给你做太子妃,你做普通人我就给你做一个普通的妻子,我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你好好的,求你陪我白头到老。”
她喜欢的太子,是少年时候笑起来温润如玉的太子,是那个会陪着她闲聊家常的太子。
可这些年,她眼睁睁地看着太子一日比一日憔悴,看着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看着他头疼时的痛苦煎熬,吕温容便跟着他一起憔悴一起忧虑一起煎熬,这样的日子,她也早不想要了。
秦弘低头,将脸埋进妻子浓密的发中。
此时心中的安宁告诉他,他选对了路。
既然选对了,他就该坚持走下去,不光光是为了自己能够解脱,也是对父皇对大齐负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