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昨天练箭练累了, 早上才起不来?”
下了早朝,在御道里看见坐在垫子上看书看得似乎全神贯注的女儿, 兴武帝笑笑,蹲到女儿面前低声打趣道。
这事居然被父皇知道了,庆阳面上一恼,举起手里的《韩非子》挡住父皇的脸。
兴武帝看着封皮上醒目的三个大字,怔了怔,等大殿上的官员们都退出去了,他才接着问:“麟儿何时开始看韩非了?”
庆阳:“崇文阁里有,我就拿来看了。”
崇文阁不光是皇子们读书的地方,也存放了大量藏书,虽然朝廷只尊儒家, 崇文阁却藏有前朝流传下来的百家著作。
兴武帝感慨道:“麟儿比父皇强,父皇第一次摸到《韩非子》,还是在严相老家的书房。”
前朝科举只从儒家典籍里出题, 各大书坊卖的最多的也是儒家典籍, 县城越小市面上的别家典籍越少, 至少兴武帝的恩师杨老先生家里就没有法家典籍。那时候兴武帝也没闲暇琢磨这些,势力渐渐稳固后,手下能人越来越多,他才省了些精力继续读书。
庆阳放下书, 看着父皇因为年少清贫奔波度日以及后来常年征战而晒成熟麦肤色的脸庞, 眼中只有崇敬:“先有父皇称帝,才有了我在崇文阁遍览群书,所以在我这里,父皇永远都是天底下最厉害的父皇。”
兴武帝点点女儿的额头:“就你嘴甜。”
说完一手帮女儿拿书,一手牵着女儿站了起来, 父女俩像往常一样去中殿用饭。
“胳膊酸不酸?”兴武帝瞅瞅女儿的右胳膊问。
庆阳瞪了父皇一眼:“又没有练多久,父皇不是都知道吗,不许再提了。”
兴武帝:“幸好还有张肃能劝住你,不然累坏你的胳膊,你母妃又要哭一场。”
提到母妃,小公主继续瞪着眼睛:“父皇叫母妃给我安排女红先生的?”
兴武帝:“怎么可能,朕要是早知道你母妃想用那种法子帮你消磨时间,朕早拦住她了,免得她白惹你不高兴一场,自己又白挨了你的训斥。”
庆阳:“我才没有训母妃!”
兴武帝:“反正你把你母妃吓哭了。”
庆阳急了,放下筷子就要去找母妃,兴武帝及时拉住女儿:“昨晚父皇已经哄过你母妃了,麟儿先陪父皇吃饭。”
庆阳确实饿了,尽量保持仪态加快进食的速度。
兴武帝继续关心女儿:“以后逢二五八空出来的下午准备做点什么,实在没事干的话,来父皇这边也行。”
庆阳:“父皇现在说着好听,我真来的太频,父皇又要烦我了,再说父皇每日天不亮就起床,一忙就是一上午,好不容易下午有些时间可以做点自己喜欢的,我才舍不得打扰父皇。”
兴武帝默默塞了一嘴的饭。
庆阳也低头吃饭,吃着吃着,她抬起头,朝对面的父皇道:“父皇,我想再要一块儿腰牌,自由进出宫门的,包括自由行走宫外。”
宫门戒备森严,即便是已经开府的大姐姐、二哥想要进宫也得先由宫人通传,得到父皇或贵妃的准许才能进来,庆阳与三哥每次出宫也得先征得父皇的同意,如果得了一块儿自由进出的腰牌,以后庆阳逢二五八的下午以及休沐日出宫都可以直接走了。
兴武帝:“……不能去前朝走动,就改去宫外逛?你倒是机灵,宫外可比前朝大多了,甚至包括整个大齐的江山。”
庆阳:“……我才十岁,就算父皇舍得放我跑那么远,我也舍不得离开父皇母妃,最远去四大京营逛逛,看看京营将士们平时是如何操练的。”
兴武帝意味深长地瞧着女儿。
小公主佯装专心吃饭。
可庆阳知道,她想跟父皇要新腰牌,就得说清楚她拿了腰牌会去什么地方,只有父皇明明摸清了她的小心思还愿意给她,庆阳才能心安理得、堂堂正正地行走宫外的那些官署与京营,不怕严锡正、聂鏊或其他老古板找父皇告她的状。
兴武帝慢条斯理地用着饭,等女儿悄悄看过来,兴武帝才道:“可以是可以,但朕只知道你讨要的是自由行走宫外的腰牌,朕答应的时候可不知道你拿了腰牌后会去哪。”
小公主的眼睛都亮了:“是,我就是这么说的,将来谁跑去跟父皇告状,父皇只管推到我贪玩狡猾上。”
兴武帝:“先别笑,新腰牌也是有限期的,最多让你用到十五岁生辰,别不高兴,这是为了你好,及笄前仍可以推脱是孩子,及笄后就是彻彻底底的大公主了,不能再拿贪玩当幌子。”
庆阳明白,配合地点点头。
兴武帝:“对了,先去找你大嫂玩两次,再跟你大哥诉苦水,让你大哥来父皇这里给你求新腰牌。”
旧腰牌是当年三岁的女儿自己靠背《千字文》挣到的,新腰牌也得找个由头给,不然太子与大臣们可能都要过于深思。
小公主眨眨眼睛,笑了:“果然还是父皇更厉害。”.
八月二十八,黄昏,秦弘从御史台回了重元宫,意外地被太子妃告知妹妹竟然在这边玩了一下午,歇晌还没醒。
秦弘:“何时开始睡的?”
吕温容:“都申时多了。”
秦弘笑道:“她最近倒是喜欢黏着你。”
吕温容一边帮他换下外袍一边道:“以前妹妹可以去前朝走走,现在每旬空出三个下午,她又不想读书练武,只能找我跟瑶瑶玩,可惜我们都比她大,我瞧着妹妹跟我们待久了也不是很开心,强撑着精神呢。”
秦弘跟着犯难:“妹妹天资聪颖,自幼就与寻常女孩不同,跟你们玩不到一起也正常。”
夫妻俩正说着,吕温容身边的大宫女在外面道:“殿下,太子妃,公主醒了,要来辞行呢。”
秦弘示意吕温容先去挽留妹妹,自己披上常服。
夫妻俩几乎前后脚来的厅堂,在兄嫂的盛情相邀下,小公主就留在这边用晚饭了,只是看起来蔫蔫的,饭菜吃得也不多,吃着吃着,突然想到什么一样,频频往太子那边看。
秦弘鼓励道:“妹妹尽管开口,跟大哥不用客气。”
庆阳再看看旁边的大嫂,小声道:“那我真说了?”
年轻的夫妻俩都笑了。
庆阳瞅着大哥道:“左相不高兴我去前朝重地,我不去就是,可少了一个地方玩宫里太闷了,我想找父皇再要一块儿自由出宫去宫外玩的腰牌。”
秦弘:“这,宫外鱼龙混杂,平时三弟、张肃又不能陪你……”
小公主高高地扬着头对大哥道:“不用他们,我叫上解玉,再让父皇安排几个侍卫保护我。”
秦弘:“就算如此,父皇可能也无法放心。”
他都不太放心妹妹自己出宫。
庆阳:“放心不放心倒是其次,我怕的是父皇根本不想给我这样的腰牌,所以想求大哥去帮我说情。”
秦弘尴尬地看向别处,妹妹真是高估他了,妹妹都怕的事,他哪敢去找父皇?
小公主看懂了大哥的为难,眼里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但还是懂事地道:“算了,我还是不出宫了,可能再过几天就习惯了。”
秦弘很想安慰妹妹,可他真的没有把握能帮妹妹的忙。
过了几日,九月初二,傍晚回来时,惦记妹妹的秦弘询问妻子:“妹妹今日过来了吗?”
吕温容叹道:“没有,我特意去了趟九华宫,听解玉说妹妹吃完饭就睡了,后来我又去了一次,妹妹还在床上躺着呢,说起来她也不知道做什么,无精打采的,跟平时简直判若两人。”
秦弘:“……”
既然知道妹妹想要腰牌,再想到这几年妹妹经常在父皇面前替他解围,翌日下午,挑父皇比较空的时候,秦弘去了乾元殿。
兴武帝在练枪,年纪慢慢上来,需得时常活动筋骨才能坚持长时间地批阅奏折。
秦弘恭谨地在旁边看着。
兴武帝练完了,将枪交给宫人,接过何元敬递来的巾子走到儿子面前,边擦脸边问:“找朕何事,说说吧。”
秦弘先说了妹妹最近精神不济的状态,再恳求父皇重新赐妹妹一块儿去前朝的腰牌,宫外太乱了,他觉得妹妹在前朝更安全。
兴武帝:“不可能,朕当着众臣的面说她的腰牌只能用到中秋,再发一块儿叫什么?”
秦弘:“那,父皇给妹妹一块儿去宫外走动的腰牌?去宫外散散心,妹妹应该能振作起来。”
兴武帝打量打量儿子,哼道:“你倒是会做好哥哥,朕给她一块儿腰牌也简单,怕的严锡正那些臣子知道后又来明着参你妹妹暗着指责朕糊涂,故意把你妹妹的心往野了养。”
秦弘笑道:“妹妹才十岁,左相他们就是想太多了,他们真敢拿此事烦扰父皇,儿臣愿代父皇澄清。”
兴武帝很欣慰长子终于敢反驳重臣们了,虽然这次是为了维护妹妹,但多来几次,说不定就习惯了。
“行吧,那朕就给你妹妹发一块儿新的,嗯,限她及笄前用用,及笄后必须不能再纵着她。”
秦弘松了口气。
兴武帝:“当然,万一朕没撑到你妹妹及笄,那腰牌就作废了,给不给她新的你说了算。”
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秦弘眼睛一酸,跪下去抱住父皇的腿:“父皇别乱说,您一定能长命百岁,儿臣几个都盼着让父皇纵容我们一辈子。”
兴武帝一把将长子拉了起来,对上长子白皙脸庞上的眼泪串,兴武帝无奈道:“瞧你这点出息,朕随口开个玩笑都不行?”
秦弘低头哽咽。
这算什么玩笑,只要想到父皇走了要他接管天下,他便浑身发冷、如履薄冰。
第72章
重阳之前, 庆阳收到了父皇赏赐的新腰牌,依然带有威风凛凛的麒麟图案, 正面刻着“庆阳公主”四字,背面刻“宫外自由行走,限兴武十六年四月初二前用”。
口头承诺归口头承诺,真的拿到腰牌,小公主还是笑得压不下唇角,扑到父皇背上,脑袋贴着父皇的耳朵直蹭:“最喜欢父皇了!”
兴武帝不信:“比喜欢你母妃还多?”
庆阳:“多!”
兴武帝哼道:“小骗子公主。”
庆阳抱够了,重新坐到一旁。
兴武帝道:“跟旧的那个一样,只能你自己用,再有, 年前这仨月先在城里挑地方逛,别直接就往京营跑,做公主的去京营比去前朝更容易让大臣们非议。”
庆阳:“父皇放心, 我没那么笨, 我打算先去京兆尹熟悉熟悉。”
她出宫的事一定会传开的, 以严锡正为例,听说她刚拿到新腰牌就跑去京兆尹了,左相大人应该只会皱皱眉头,但如果听说她最先去的是四大京营, 左相大人或许会心惊肉跳, 怀疑她是不是想染指兵权!
兴武帝:“你三哥、张肃都要读书,朕让樊钟给你挑十六个侍卫,以后专由他们为你护驾。”
庆阳心中一动:“这十六个护卫可以我自己挑吗?”
兴武帝笑着问:“你要怎么挑?”
庆阳想了想,道:“八个二十岁左右的,八个三十多岁的。如果都是年轻的, 在宫外走动时他们可能自己也贪玩,有危险也察觉不到,可如果都是年纪大的,就怕他们个个都把我当小孩子,看我做什么都要劝一劝管一管。”
兴武帝点点头,这话有些道理。
庆阳:“对了,我还要每个月重新挑十六个人,这样如果有人不想为我护驾,做一个月他就可以结束了,如果他们把为我护驾当成美差,那么人人都有机会,免了他们暗中争抢嫉恨。最重要的,每个人最多陪我八九次,杜绝了我跟他们私交太深的可能,不然左相又该胡思乱想了。”
兴武帝满眼赞许,论思虑周全,女儿已经完全不输一些当朝官员。
“去吧。”.
重阳当天兴武帝带上二妃与五个儿女去郊外爬山了,为了这次出行,御前军提前将整座山围了起来,上上下下清查了半个月,帝驾出宫时也是御前军一路护驾,浩浩荡荡的,庆阳坐在马车里,看见路边的百姓都跪在了地上,恭恭敬敬地高呼万岁。
丽妃与女儿同车,见到此景,轻声道:“你父皇近些年不爱出宫,就是因为不想兴师动众,这次也是想让我跟贵妃出来透透气,不然只他自己的话,他宁可在宫里待着。”
庆阳:“还好只是短途,下午就回来了。”
丽妃笑笑,就着女儿挑开的一点帘子张望外面。
庆阳看着母亲美丽的侧脸,忽然有些心疼。
她才记事多少年,又能去前朝又能趁休沐日出宫玩玩,就这样有时候也觉得宫里太闷,母妃与贵妃却久居深宫,一年到头都只在后宫那一片地方走动。包括父皇,虽然有哪里都能去的权力,却被无穷无尽的国事绑在了龙椅上,难得清闲。
心疼归心疼,庆阳毫无办法,纵观史书,明君都得勤政,只顾自己享受的多半都是庸君昏君。
她能做的,就是尽量多替父皇分忧,再把她在宫外的有趣见闻说给二妃听,帮她们解解闷。
登山时,庆阳与孟瑶分别陪在二妃身边,女眷们说说笑笑的,衬得带着三个儿子走在前头的兴武帝那边越发安静了。
兴武帝嫌弃地问儿子们:“你们就没什么话跟朕讲?”
秦弘看向比较擅长哄父皇高兴的二弟,刚因为跟父皇讨要骏马挨骂的秦炳看向三弟,爬山爬得上气不接下气满头大汗的秦仁:“……父皇,要不咱们歇会儿,等等母妃她们?”
兴武帝:“……”.
过完重阳,九月十一下午,庆阳提前半个时辰结束武课,准备离开时,坐在树荫下看张肃练腿法的秦仁远远地问:“妹妹去哪?”
庆阳笑道:“禁卫司!”
秦仁目送妹妹、解玉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朝不知疲惫的张肃叹道:“妹妹去挑侍卫了,她的新腰牌只能自己用,别说逢二五八的日子不能带咱们,以后就是休沐,父皇可能也会因为妹妹有了固定的侍卫不许我陪妹妹出宫。”
秦仁很有自知之明,他能出宫玩都是沾了妹妹的光,一旦妹妹不需要他了,父皇才不会放他出去。
张肃扫眼小公主离开的方向,继续练武。
秦仁见他一点反应都没有,继续叹气:“是啊,你又不用担心这个,你每个月就三天假,巴不得不用陪妹妹乱逛吧?”
张肃换了个方向,背对三皇子。
武先生见了,绷着脸道:“三殿下可以不练,但请不要分张肃的心。”
现在他就三个学生了,小公主练箭、剑只是兴趣使然,三皇子纯粹是走个过场,只有张肃这一个既有天分也愿意学的好学生,武先生恨不得倾囊相授。
秦仁默默地闭上嘴巴。
已经离开的小公主一路赶到通往前朝的乾元门,就见樊钟已经在这里等着了,如果他不来接应,庆阳还得再去跟父皇要块儿临时的腰牌用用。
樊钟:“殿下放心,除了正当值的,现在能用的禁卫臣都已经按照年纪分好了,殿下到了直接挑就行。”
庆阳:“有劳樊统领费心了。”
樊钟:“这算什么,要不是臣走不开,臣都想亲自去保护殿下。”
庆阳仰头瞅瞅他的虎背熊腰,笑道:“真能挑走樊统领的话,那我只带樊统领一人足矣,哪里还需要用十六个禁卫。”
樊钟一个没忍住,长长的宫道上就响起了他洪亮的笑声。
到了禁卫司,一排排身姿挺拔健硕的禁卫果然已经站好了,按照年纪分别站成一列,从十七岁到三十六岁,一共二十列。这些禁卫要么是四大营里挑选出来的翘楚,要么是历年武科举选出来的武进士们,个个武艺超群。
庆阳带着樊钟走上演武台,先讲明她选人的规矩,再围着禁卫们的列阵走动起来,脚步并不慢,视线逐个扫过每个禁卫的脸,最后在最外面的一圈挑了二十岁以下的八人,三十岁以上的八人。等下个月挑的时候,这十六人就不用再来待选了。
翌日晌午,庆阳未时两刻左右来到东华门外,十六个侍卫身穿布衣常服已经等在了这里。
庆阳并未多看,由解玉扶着上了马车。
很快,马车停到了京兆尹的府衙前,因为是第一次来,庆阳亮出腰牌,等着京兆尹曾伯益来接她。
曾伯益得知庆阳公主带了十六个威风凛凛的侍卫,又惊又疑,丢下手头的文书疾步赶了出来,停下脚步刚要行礼,身穿布衣的小公主提前做了个免礼的手势,笑着对他道:“曾大人无需多礼,我只是过来看看京兆尹的官员们都在忙什么,你与诸位官员照常当差就可,不必特别招待我。”
说完,庆阳让解玉将腰牌递给曾伯益过目。
曾伯益简单看过便恭恭敬敬地还了回来,心中了然,小公主不能去前朝了,于是改来了宫外。
因为从别的官员那里听说过小公主聪慧懂事,最多在官员闲着时请教些问题,曾伯益放心地将小公主迎了进来。
曾伯益刚是四十出头的年纪,前年才从地方提拔上来,庆阳见他气度儒雅,待她谦恭又不刻意逢迎讨好,更没有严锡正、聂鏊那种明显的不满抗拒,庆阳很是满意。
曾伯益显然也不是个多嘴的人,直到九月十五小公主又来了一回,严锡正居然才因为哪个京兆尹小官透出去的消息听说了此事。
严锡正立即去求见兴武帝。
兴武帝在批阅奏折,头也不抬地道:“这事朕也是被麟儿钻了空子,具体怎么回事你去问太子吧。”
严锡正分辨不出皇上这态度是真是假,去御史台找太子。
政事上秦弘没有自信,在这些重臣们面前十分谦恭,但妹妹的腰牌是他帮忙求来的,秦弘便毫不退缩地给妹妹撑了一回腰:“我愿意哄她开心,左相要怪就怪我,不必苛责妹妹。”
严锡正:“……”
闻讯而来的聂鏊:“……”
皇家的小公主,皇上与太子都愿意纵着,再加上小公主在前朝时并未惹出乱子,两位重臣还能如何?
转眼就到了九月十九,晌午一起回寝宫的路上,因为妹妹下午学琴画不去演武堂,黄昏张肃也将直接出宫回府,秦仁提前问道:“妹妹明日出宫吗?要我们陪吗?”
庆阳在三哥眼里看到了期待,但她分不清三哥在期待睡懒觉,还是期待陪她出宫。
“三哥想去吗?”
秦仁连连点头。
庆阳:“那就去吧。”拿着父皇的腰牌时她做的都是正事,休沐日出宫才是为了玩乐。
秦仁高兴地看向张肃,见张肃还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秦仁善解人意地替他问妹妹:“那你有十六个侍卫了,还用张肃跟着吗?”
庆阳停下脚步,瞪着三哥道:“侍卫是侍卫,张肃是张肃,我叫他又不是把他当侍卫用。”
秦仁面露尴尬。
庆阳反应过来,立即看向张肃:“你不愿意陪我们?”
这时候垂眸就等于心虚,张肃只好迎着小公主的目光道:“微臣从未有过此意。”
庆阳看得出他没撒谎,于是又瞪了乱当好人的三哥一眼。
秦仁:“……”
第73章
兴武十二年的春天, 兴武帝前后收到了一好一坏两个消息。
好消息是正月里他的长媳吕温容号出喜脉了,坏消息同样来自吕家, 二月底春寒料峭,年已六十八岁的成国公吕光祖病倒了。
刚开始所有人都以为老国公只是染了一场普通的风寒,未料短短两日,御医再从国公府回来,带给兴武帝的就是一个噩耗:“皇上,成国公怕是撑不过今晚了。”
御医低头说的,等了许久皇上都没有回应,御医谨慎地慢慢抬眸,就见帝王呆坐在御案后,素来威严的脸上残留两道泪痕。
御医匆忙跪了下去, 声音微抖地解释道:“不瞒皇上,成国公的年纪上来了,自打去年秋天中风过一次身子骨就大不如从前, 这次寒邪侵体, 他老人家已是油尽灯枯, 再用药也无济于事啊。”
兴武帝偏过头,朝他挥挥手。
御医低头告退。
何元敬红着眼圈上前,劝皇上爱惜龙体,询问是不是派人去知会太子、太子妃。
兴武帝随便抹把脸, 道:“几位开国功臣那里也都去说一声, 让他们在宫门外等着,随朕同去探望老国公。”
乾元殿的宫人们或是去传话几位功臣,或是去安排车驾,一切井然有序,兴武帝这次出宫的动静并没有传到崇文阁。
庆阳心无旁骛地听郭先生讲书, 晌午回到九华宫,才从提前过来等她的母妃口中得知此事。
庆阳的眼前就浮现出了吕光祖慈爱宽厚的笑脸,同样是一早就跟随父皇的小县城人士,吕家因为祖上出过武官,子孙代代都会读书习武,所以吕光祖父子俩既没有王叔与邓冲身上的乡野陋习,又比严锡正、张玠、孟极等名门后裔多了几分平易近人的随和。
“怎么突然病得这么重?”庆阳很是难受地问。
丽妃叹道:“人老了,一点小病都可能要了命,成国公能硬硬朗朗地活到六十六岁,这两年才开始多病,已经很难得了。”
庆阳:“母妃,我也想去探望探望他老人家。”
丽妃摇头,劝女儿:“你父皇他们都回来了,只让你大哥大嫂在那边陪着,老人家最后这点时间,就让他多跟家里人待会儿吧,你去了他们还得招待你。”
她也不想女儿去,怕女儿见到吕光祖的病容更加难过,甚至是夜里做噩梦。
庆阳听母妃的,静默一会儿,问:“父皇如何了?”
丽妃:“听何元敬说,你父皇回来就一个人待着了,午饭也没吃。”
庆阳:“我现在也没什么胃口,那我去陪陪父皇。”
丽妃知道父女俩感情最好,送了女儿出宫,顺路再去旁边的承明宫跟儿子说说此事。
庆阳来了乾元殿中殿,与安安静静候在外面的何元敬对个眼神,留下解玉自己进去了。
她并没有刻意放轻脚步,一路往里走,挑开帘子,看见父皇靠躺在临窗的罗汉床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罗汉床中间的矮几被父皇随后放在了地上,庆阳小心翼翼地把矮几放在父皇靠着的这头,刚把它当板凳坐上去,一抬头,就对上了父皇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她。
庆阳下意识地先观察父皇,脸上无泪眼圈也不红,只是好像被什么抽走了精神,又好像父皇也病了一样。
庆阳不知为何就哭了,趴在父皇身上道:“我不想父皇这么伤心。”
兴武帝轻轻地摸着女儿的脑袋瓜:“不怕,明天父皇就好了,就难受这一下午。”
不难受是不可能的。
他幼年丧父,还是一个不如没有的赌鬼父亲,母亲操劳生计只能勉强填饱他的肚子,并没有多余的精力教他什么,是他自己靠着一张厚脸皮先是拜了开私塾的杨老爷子为文先生,又跟着邓冲跑去吕家学武,拜了吕光祖为武先生。
二人待他亦师亦父,没有他们直接或间接帮他开阔的眼界,或许就没有他的今日。
杨老先生走得早,那时候兴武帝还年轻,还能嚎啕大哭一场,如今他都做了外祖父,想嚎都嚎不出来。
不知不觉的,兴武帝给女儿讲起他当年在吕家学武的趣事来。
“那时候吕叔年轻气盛很没耐心,经常被我们气得想动手打人,但他怕吕婶,只要吕婶护在我们面前,他就没辙了。”
“父皇决定起事前,吕叔一直都在反对,怕我们事败丧命,可我们真的要出手了,他又不放心地跟来了,杀起狗官来毫不手软。”
“以前他待父皇如自家子侄,父皇登基后,他反而越来越敬着父皇……可笑的是,父皇既嫌他过于谨慎跟朕生疏了,又很想让别人也都学他,做个规规矩矩的臣子。”
庆阳伏在父皇的手臂上,安静地听着父皇自言自语,直到她饥肠辘辘,声音被父皇听见。
兴武帝一下子坐了起来:“麟儿还没吃饭?”
庆阳点头。
兴武帝立即让何元敬传膳,并且自己吃了两碗饭好让女儿放心。
吕国公府,秦弘陪着岳父岳母在老爷子的屋外守着,让有孕在身的吕温容回她出阁前的闺房休息了。
吕光祖服了药昏睡了一下午,傍晚醒来勉强喝了几口汤与药继续睡,二更天的时候忽然醒了,眼里竟然恢复了五六分的神采,吕瓒狂喜地看向一直留在这边的御医,见御医神色黯然地摇头,吕瓒才突然如坠冰窟,意识到父亲这情形乃是旁人常说的回光返照。
吕光祖自知时间不多,叫自家人先出去,单独留下太子。
秦弘坐在老爷子的床边,紧紧地握着老爷子枯瘦的手。
吕光祖声音沙哑,望着太子道:“臣都这样了,说话就不跟殿下绕弯了,臣想知道,殿下终日战战兢兢,究竟在怕什么?不是臣虚夸殿下,皇上就你们三个儿子,以他的英明,不可能舍弃你而改立二皇子、三皇子,如此,殿下又有何可畏惧的?”
面对老爷子慈爱又为他忧虑的眼神,秦弘落下泪来,跪到旁边,低声对老爷子吐露心声:“我从来没怕过父皇会把皇位给二弟三弟,我怕的是辜负父皇对我的厚望,他越盼着我争气,我越怕,因为我根本做不到父皇那样……”
吕光祖笑了:“没人能跟皇上比,皇上是开国之君,他会留给殿下一个四海升平的大齐,太子只要重用贤臣,做好守成之君便可。”
秦弘更想哭了:“可如何分辨谁是贤臣?您老了,左相他们也都渐渐老去,还有那些大将军……”
近了有王叔邓冲,远了有孟极张玠等人,父皇在他们都臣服父皇,一旦父皇走了,他们还愿意臣服他吗?
还有他的姐姐弟弟们,大姐处处要做他的主,二弟不听他的话,秦弘连长兄都做不好,他哪有把握治好天下?
吕光祖看到的就是一个比平时更加惶恐不安的太子,一个明明有才却无魄力的太子。
如果太子怕弟弟们与他争储君之位,他还有办法安抚,可太子怕得居然是他当不好未来的皇帝。
怎么坐稳帝位?
吕光祖没有教授如何为帝的本事,乱教只会害了太子。
“殿下别急,皇上年富力强,太子忧虑的皇上都能想到,他会替你安排妥当的。”
秦弘见老爷子看向外面,忙擦干眼泪,去把老爷子要见的太子妃、岳父吕瓒请了进来。
吕光祖对泪如雨下的孙女道:“太子还年轻,平时负担够重了,朝堂的事你都不要插手,只管照顾好太子的起居,像水一样包容安抚太子的忧惧怒哀。”
吕温容哽咽着点点头。
吕光祖等孙女走了,再看向儿子:“我这一走,皇上定会让你接任东营统领,你要记住,做将军的,不管掌管京营还是边军,将军手里的兵永远都是皇帝的兵,你只是代皇帝掌兵而已,切不可居功自傲,要学张玠孟极,切不可学邓冲。”
吕瓒涕泪俱下:“儿子知道,儿子绝不会犯糊涂。”
吕光祖紧紧抓住儿子的手:“你要忠于皇上,哪怕是太子,只要他一日没称帝,他也别想号令你与东营,就算,就算将来皇上要改立太子,你也要忠于皇上的决定,忠于皇上选择的新君,切不可因为与太子的关系冲动起事,步袁兆熊的后尘!”
太子太弱了,太弱了,谁又能保证皇上不会动易储之心?
吕瓒大骇:“父亲何出此言,难道……”
吕光祖没力气解释了,只是直直地盯着儿子,不断重复着四个字:“忠于皇上,忠于皇上……”.
庆阳这一晚睡得都不踏实,醒来时外面一片漆黑,喊解玉进来,得知还没到寅时。
不想惊动其他宫人,庆阳继续在床上躺着,一会儿惦记着吕光祖的消息,一会儿又忍不住地去想父皇。
父皇曾经拿他的帝陵跟她开玩笑,庆阳不喜欢听还哭了一场,并觉得父皇一点都不老,还能陪她很久很久。
可吕光祖这次的病重忽然让庆阳意识到,“老”这个字不光意味着老去的人会渐渐长出皱纹长出白发,更意味着他们的身体在渐渐地枯朽,枯朽到连一场看似寻常的风寒都抵挡不住、抗不过来,意味着再多的名贵药材再多的御医也回天乏术。
还好父皇今年才五十一岁,白发还不明显,皱纹也不多。
只是,庆阳一点都不再盼着长大了,她宁可永远做个被父皇管着的小公主,也不想她长大了,父皇却老到再也没有力气管她。
“殿下,该起来了。”
好像没躺多久,卯时到了,沁芳进来唤她起床。
一位老国公的病重,还不足以让皇子公主们停课。
也就是在这一日,大齐开国功臣成国公吕光祖,病重辞世。
第74章
年纪越大对死别看得就越淡, 尤其是兴武帝或严锡正、杨执敏这样的大忙人。
在兴武帝命礼部以亲王的规制为吕光祖操持的盛大丧礼结束后,除了吕家众人, 他昔日的旧友们都迅速恢复了正常生活。
只是,严锡正觉得最近的小公主有些不正常,这不,三月十五,明明该是小公主拿着新腰牌去宫外官署游逛的日子,小公主居然又从皇上那里借了一枚行走宫中的腰牌,跑到中书省来找他了,像九岁那年故意捣乱的那次一样,坐在他的桌案旁边,倒没有再盯着他, 而是拿着一本书看,看累了休息时才瞧瞧他。
三月初八来了一次,今日又来……
鉴于初八那次小公主看他看着看着就突然泛红的眼圈, 以及这次那双黑眼睛里一目了然的慕孺与不舍, 五十九岁的左相大人心情复杂地道:“殿下放心, 臣最近吃得好睡得好,身体并无大碍。”
虽然他也说不准自己什么时候就去了,但至少他还没有大限将至的预感。
心思被戳破,庆阳收回视线, 对着手里的书道:“我知道, 我就是突然想左相了,正好下午空着,就来左相身边坐坐。”
严锡正不想小公主来,却也狠不下心强行赶走一个很担心他会死掉的小公主,摇摇头, 起身道:“殿下慢慢看,臣去外面走走。”
年纪大了,脑袋再精神身子骨也坚持不了久坐。
庆阳放下书,跟在他身边:“我陪左相说说话。”
严锡正并没有反对。
一起走就忍不住聊两句,严锡正关心地问:“皇上最近饮食睡眠可好?”
别看他几乎每日都能见到皇上,做臣子的却不能冒然打听这些事,单看皇上的面容又看不出来。
庆阳:“听何元敬说,父皇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严锡正长长地叹了口气:“岁月如梭啊,人年轻的时候绝不会想老了会如何,真的老了,便时不时会想起年轻时的一些事。”
庆阳:“我虽然没老,可我也会想小时候的事,记得成国公每次见我都笑得特别和善,左相就总是瞪我。”
严锡正:“……臣只是不爱笑,并没有对殿下无礼之意。”
庆阳:“我不管,除非左相以后对我好点,不然我就只能记住你瞪我的样子。”
严锡正不想跟小公主掰扯这个,倒是有些好奇了:“既然臣总是瞪殿下,殿下为何还要来看臣?”
庆阳瞅瞅似乎年年都在变矮的长者,小声哼道:“我看的才不是你,我看的是大齐的第一位左相。”
严锡正笑了,微微低头看回来。
庆阳:“……你看什么?”
严锡正:“臣也好好看看大齐皇宫里降生的第一位公主。”
小公主便也笑了起来.
四月初二,为妹妹庆贺完十一岁的生辰后,三皇子秦仁就该准备出宫的事了。
他的皇子府去年夏天就修好了,位于皇宫南边的善和坊,站在后花园的墙头往北一望就是皇城,占地与永康的公主府、秦炳的皇子所一样大,耗费的银两也差不多。
皇子所里什么都是新的,秦仁只需要把他的衣裳鞋袜、书籍珍藏等搬过去,而这些事情自有宫人来管,他继续去崇文阁读书、演武堂练武就行,万事不用操心。
丽妃也没什么可操心的,就是不舍,虽然这儿子连她都嫌弃太没出息,到底也是她怀胎十月生的,光看脸又十分俊俏讨喜。
贵妃比丽妃考虑得多,提前叫宫里的嬷嬷调教好四个模样清秀的宫女,亲自送到丽妃的咸福宫,解释道:“别看他们兄弟在宫里都老老实实的,出宫后不定会生出什么花花心思,与其他们自己胡闹闯祸,不如你我做母妃的帮他们安排屋里伺候的人,她们四人的规矩都已经教好了,回头你让仁哥儿自己挑两个合眼缘的。”
今日的皇子未来的亲王,在哪个宫女丫鬟眼中都是香饽饽,所以先满足他们对女色的好奇与冲动,才能避免他们着了不规矩的丫鬟的道。
丽妃明白了,这是贵妃送儿子的通房丫鬟。
她的父亲只是个地方小知县,家中的嫡兄庶兄十五六岁时就都有通房丫鬟伺候了,皇子们自然少不了。
丽妃谢过贵妃,黄昏后再派人把儿子叫来,特意交代过跑腿的宫人要在承明宫里面等着,避开女儿。
秦仁自己来了。
丽妃先给儿子说清楚是怎么回事,再准备派人把四个备选的通房宫女领过来。
秦仁终于回神,急道:“母妃稍等!”
丽妃疑惑地看着儿子。
秦仁等那股子震惊的情绪过去了,再小声对母妃道:“母妃,我不想要通房。”
丽妃:“为何啊?”还有男人不喜欢女人的?
秦仁很不习惯跟母亲说这个,拿手指头划了两下脸,歪着脑袋道:“我不忍心,将来我总会娶妻,娶了妻子我肯定要对妻子好,不会再叫她们伺候,那么早晚都要打发她们,我又何必……反正我不要。”
他下不去手,尤其是在见过袁崇礼把他的通房丫鬟当乐子轻贱的嘴脸后,秦仁不想自己也变成那样的人。
丽妃听了儿子的话,忽然想到了她与母亲。
都是给人做妾,她命好,遇到了一位皇帝,虽然兴武帝比她大了很多,可他是个大英雄啊,对她也很好很好。母亲的命就很苦,上有主母欺凌,下有父亲的新欢排挤,终年郁郁寡欢,年纪轻轻就去了。
所以,丽妃既能理解权贵子弟都会纳妾,又能理解儿子的这份善心。
“好,不要就不要吧,有福安、福贵在呢,有他们照顾你的起居,母妃很放心。”
解决完通房的事,丽妃默默地打量儿子,看看看着就走过去把坐着的儿子搂到了怀里:“怎么就十六了,母妃舍不得你出宫。”
秦仁听出母妃哭了,他也想哭,可他哭不出来,二哥在宫外的日子太舒服了,他早就盼着天天都能睡懒觉的日子了!.
相比有贵妃、父皇陪伴的母妃,秦仁更舍不得的是妹妹。
四月下旬,在演武堂的最后一节武课,中间休息时,秦仁带着张肃坐到了妹妹身边。
庆阳只看地上那两道影子。
最开始,大哥二哥三哥还有秦梁、袁崇礼、张肃都在这里,热热闹闹的,后来大哥、秦梁走了,二哥、袁崇礼走了,如今三哥、张肃也要走了,下次她再来演武堂,这里将只剩下她自己。
秦仁看得出妹妹不开心,笑着摸摸妹妹的头:“没事,妹妹想三哥了随时可以去我那边住,住多久都行,反正你跟父皇打声招呼,让几位先生去我府上给你授课就行,到时候咱们三个还跟在宫里时一样。”
庆阳不是没想过,可宫外有三哥、张肃,宫里有父皇、母妃,庆阳还是更想多陪在父母身边。
其实一家人都住在宫里最好了,偏偏皇子长大后就得出宫,这是历朝传下来的规矩。
“不了,休沐日去你那边坐坐就是。”
秦仁:“随你,总之皇宫是你的家,我那里也是你的家,妹妹什么时候来都成。”
庆阳靠到了三哥肩头,这么一靠,她的视线自然而然地移到了站在一旁的张肃脸上。
张肃避开了小公主的双眼。
庆阳不高兴道:“都要走了也不肯多看我几眼,你根本不会想我是不是?”
张肃不该对一位公主说“想”,却又不能让小公主误会了,于是简单地摇摇头。
庆阳:“随你怎么想,反正休沐日我去三哥那里见不到你的话,我就再也不要见你了。”
都在宫里,她约三哥出宫时直接跟张肃打声招呼就行,以后她就只能休沐日早上去三哥府里找三哥,张肃在那就继续一起出去逛,张肃若忘了,庆阳也不可能再派人去卫国公府把他喊出来。
张肃看向三皇子。
秦仁不敢吭声,帮妹妹会显得他狠心不让张肃休息,帮张肃争取休沐日就要挨妹妹的瞪。
张肃没想让三皇子帮忙,怕得是三皇子误会,见三皇子低下头,他才对小公主道:“休沐日一早微臣也会去给三殿下请安,若两位殿下无需微臣伴驾,微臣再回府。”
庆阳:“嗯,不过遇到刮风下雨的恶劣天气,或是你家里有什么事走不开,你也不用强求。”
张肃颔首。
秦仁懂,天气不好妹妹不会出宫,他肯定也懒得出门,张肃当然不用过来,后者的话他与妹妹都不会为难张肃。
该继续练武了,不过武先生看着围在一起的三人,配合地没有开口提醒。
红日西斜,又到了黄昏。
张肃今晚就要出宫了,晌午吃完饭直接把他的包袱提到了演武堂,这会儿直接出宫便可。
跟三皇子不必道别,因为明日他还会去皇子府做伴读,因此,张肃看向了站在三皇子身边的小公主,拱手道:“微臣出宫了,请殿下多保重。”
庆阳舍不得,比二哥出宫的时候还舍不得,下意识地就想走过去抱一下张肃,结果她刚跨出去一步,张肃竟然连退三步,仿佛猜到她要做什么似的!
庆阳:“……你躲什么?站着不许动。”
张肃:“……”
他不敢违背小公主的命令,浑身僵硬地等着。
小公主板着脸走过去,再狠狠一脚踩在他的鞋面上,待张肃错愕地看过来,小公主才瞪他一眼,叫上三哥先走了。
秦仁朝张肃赔罪地笑笑,赶紧追上妹妹。
张肃扫眼多了一层浅灰的鞋面,再看看前面的兄妹俩,等距离彻底拉开了,他才默默地跟在后面,直到走到这条宫道的尽头,兄妹俩朝北去了,他转身往南。
第75章
三皇子秦仁开府出宫不久, 六月下旬,朝廷派出去处理各州挂田事宜的文武钦差们回京了。
兴武帝是个雷厉风行的皇帝, 他派出去的钦差们在御前军与当地驻军的配合下也采取了雷厉风行的处事手段,再加上兴武帝统一江山后已经重新绘制过一次各州的鱼鳞册,所以这回钦差们只用了短短一年的时间,既督促地方官员士绅们还回了百姓挂在他们名下的大量田地,也完成了新的鱼鳞册的绘制。
自然,各路钦差的差事办得并不是一路顺风顺水,有的地方官员阳奉阴违故意下绊子,有的地方豪强暗地里买凶行刺,也有世家大族蓄意煽动百姓闹事,但无论什么样的报难折子递到京城, 兴武帝都只有斩钉截铁的三个字:查、抓、换。
遇到闹事、行刺的,查。
钦差能查出幕后主使,那就把幕后一党抓起来, 钦差若没有这个本事, 那就换了这个钦差。
因此种种, 这一年钦差换过几次,各州的地方官员也换了一波,上至一州刺史或参将,下至一县知县或守城兵。
兴武帝赏罚分明, 罢官免将的同时也提了一波上去, 首先从文武钦差中提拔,有的御前军千户补了地方参将、守备的缺,有的文钦差补了知县或郡守的缺,其中由小公主、左相严锡正举荐给兴武帝的举人贾方平便是连升数级,成了扬州会稽郡的郡守, 官居正五品。
为何兴武帝如此赏识贾方平?
因为前任会稽郡郡守精心伪造的一批假账便是贾方平发现的,还由此扯出十几个贪官。
私底下,兴武帝毫不吝啬地夸赞女儿:“这都是麟儿的功劳,没有麟儿,贾方平可能早回老家教书了。”
庆阳夸了回去:“那也得父皇敢推行新政敢用他才行。”
父女俩互相夸了一顿,接下来兴武帝就颁布了让官员士绅与百姓一体纳粮的旨意。
京城与各地的文官士绅们已经被狠狠敲打了一遍,连手里的大量挂田都交出去了,再让他们交点田税他们又岂敢公然抱怨?.
国泰民安,九月中旬,太子妃吕温容顺利产下一子,兴武帝龙颜大悦,亲自为皇长孙取名为“铮”。
铮,金声也,故又有坚贞、刚强之意,如铁骨铮铮。
庆阳一听到侄儿的名字,就感受到了父皇对大哥仁弱的无奈以及对侄儿的深厚期许。
虽然大哥有些尴尬,庆阳却很喜欢这名,她也盼着小小的软软的侄儿将来能长成父皇那样英明神武。
自此,每日黄昏做完功课,庆阳都会跑到重元宫看看侄儿,大姐姐毕竟住在宫外,早几年外甥外甥女出生时庆阳自己又是个孩子,哪懂得逗小孩,如今她长大了,又与大哥大嫂同住东宫,她陪侄儿的时间越多,对这个小侄儿的情分就越特别。
最亲的三哥出宫了,宫里却多了个比三哥可爱好玩的小侄儿,庆阳就觉得没那么孤单了,心情好,时间过得也好像特别快,眨眼又是一年除夕。
大年初一,梳头更衣之前,刚刚长到十二岁的小公主像往年一样,喊来解玉为她丈量身高。
解玉带着软尺进来时,看到的是散着一头长发的小公主,应该已经通过发了,如瀑的长发顺滑地披落在公主身后,长及腰部。窗外还有些黑,内室里点着十几盏灯台,柔和的灯光下,小公主的脸颊白里透粉,笑着与身边的沁芳说着什么。
无需特意去看,解玉也知道公主的脑顶就快与沁芳持平了,只是沁芳已经二十六了,身段是这个年纪女子常有的婀娜,公主依然年少,更多的是嫩柳般的轻盈。
见他来了,庆阳走到中间最空的地方,身姿笔直地站好。
解玉停在小公主身后,展开软尺,沁芳蹲下去按着软尺的一头,解玉绷直上方,指腹按好刻度后再请小公主过目。
六尺八了,庆阳很满意,马上就要追上母妃了。
洗漱、更衣、梳头,一套下来,天也亮了,庆阳先去重元宫给兄嫂拜年。
秦弘、吕温容已经做好了出发去乾元殿的准备,特意等妹妹的。
吕温容送了小公主一个封红,庆阳收好递给解玉,再从腰间解下一个小小的红绸福袋,凑到襁褓里的侄儿面前晃晃:“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姑姑送你的压岁钱,给姑姑笑笑。”
小小的铮哥儿除了爹娘与身边伺候的人,在宫里见得最多的就是小姑姑了,没有福袋也会朝姑姑笑。
庆阳喜欢的去贴小家伙的脸蛋。
吕温容在旁边瞧着,对太子道:“光我自己还没感觉,看到妹妹这样就觉得时间过得真快,我还记得当年妹妹过满月的情形呢,转眼间妹妹也像个大姑娘了。”
秦弘笑道:“巧的是,我比妹妹大十一岁,妹妹也比铮哥儿大十一岁。”
庆阳仰头看看大哥,再看看侄儿,问:“那大哥也这么逗过我吗?”
秦弘:“我倒是想,但每次过去你二哥三哥都会抢着守在你身边,我做大哥的又不能去跟他们挤。”
庆阳先是笑,笑着笑着想到铮哥儿哇哇大哭或是换尿布的丑臭模样,忽地笑不出来了。
让乳母给铮哥儿裹好斗篷,太子一家三口带着妹妹一起去了乾元殿。
随着雍王一家、永康一家、二皇子、三皇子陆续进宫,乾元殿又变得格外热闹起来。
秦梁是去年成的亲,妻子是正五品礼部郎中朱进思的女儿,名叫朱涟清,容貌清丽秀雅,如今也怀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永康夫妻一直都只有铭哥儿、羲儿两个孩子,兄妹俩一个七岁一个四岁,来到宫里也都敢说敢笑的。
秦弘这边多了铮哥儿后,越发显得皇室多子多孙起来。
子孙兴旺,兴武帝笑得都比往年频繁。
雍王妃邓氏打趣秦炳道:“二皇子今年也要二十了,皇上准备何时让他与瑶瑶完婚?”
因为父兄都在凉州而继续随贵妃住在宫里的孟瑶顿时红了脸,羞涩地往贵妃身边靠了靠。
秦炳瞄眼未婚妻,终于没再恼长辈们乱开玩笑了,只带着几分期许地看向父皇。
兴武帝:“腊月吧,趁威远侯回京述职的时候把婚事办了。”
提到久别的父亲,孟瑶很是思念,秦炳不太高兴还要等上一整年,可让他等的是岳父大人,他只能等。
邓氏的目光又落到了秦仁脸上,别看这位三皇子文武才干都不行,长得却是三位皇子当中最好的,十七岁的少年郎,又高又俊,比永康偷偷摸摸养在公主府的两个面首还要招人稀罕。
秦仁不习惯婶母过于热情的打量,假装摸了摸鼻子。
邓氏因为议论三皇子的婚事吃过瘪,没再调侃他,至于旁边被兴武帝当成心肝肉的小公主,邓氏更不敢乱讲.
拜过年,吃过一顿午宴,雍王等人要走了。
庆阳提前跟父皇母妃说好了,要去三哥府上小住几日,住到初五再回宫。
兴武帝、丽妃都很不放心自家老三,半威胁地嘱咐了一顿,让老三务必照顾好妹妹,弄得秦仁都想把妹妹留在宫里了,免得自己一不留神真让妹妹有个磕磕碰碰,父皇又赐他一顿鞭子。
当然,秦仁只敢在心里嘀咕,说出来的话,妹妹会很生气很生气!
辞别帝王二妃,兄妹俩跟着二哥、大姐姐、王叔一家朝宫外走去。
雍王逗小公主:“麟儿去王叔府里住住吧,你三哥那就他自己,冷冷清清的有什么意思。”
邓氏婆媳都跟着邀请起来。
庆阳:“王叔婶母这几日肯定要忙着应酬,我就想出宫玩玩,还是去三哥那里方便。”
秦炳凑热闹:“那你怎么不去我那?我也没多少应酬。”
庆阳:“三哥都听我的,二哥也愿意什么都听我的吗?”
秦炳一下子不吭声了。
永康扫眼傅魁,淡笑道:“姐姐也想邀请妹妹过去小住,可惜铭哥儿他们太闹腾了,还是别让他们坏了妹妹的兴致吧。”
傅魁脸色微变。
孩子们都还算乖,闹腾的分明是这位大公主,就因为他收了两个略有姿色的丫鬟,永康跟他吵了两三年,后来他不碰府里的丫鬟了,去外面找了两个解闷,亏他小心翼翼还以为真的瞒天过海了,没想到永康竟然一口气给她请了两个唇红齿白的教书先生,打着教书的幌子……
傅魁简直要被气死了,他那些交好的勋贵子弟们,哪个不是通房美妾左拥右抱,他老老实实给永康守了那么多年,就想挑两个在她来月事的时候伺候一下自己,永康怎么就不肯答应?
庆阳终于察觉出了大姐姐与驸马间的异样。
出宫后,上了马车,庆阳小声询问三哥:“你住在宫外,可听说大姐姐府里出了什么事吗?”
秦仁一脸茫然:“没啊,大姐怎么了?”
庆阳嫌弃地瞪了三哥一眼。
秦仁:“……那我叫人留意一下,有消息马上告诉你。”
庆阳:“算了,我问福安去。”
三哥就知道吃喝睡觉,还好福安、福贵够机灵,知道帮三哥留意周围的动静。
因为不同路,雍王几家陆续分路走了,秦仁这才挑开帘子,打量骑马护驾的妹妹的侍卫,心情复杂地道:“我府里有三十六个亲兵,父皇居然还要你带上禁卫,他对我到底是有多不放心?”
庆阳:“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兵,就怕你的亲兵跟你一样懒散。”
秦仁:“那不可能,张肃替我管着呢,哎,那个是谁?”
对上三哥狐疑的视线,庆阳凑过去往外瞧瞧,随口道:“我的禁卫啊,叫程知许。”
秦仁又狠狠地打量对方几眼,再放下帘子审问妹妹:“你选他,是因为他武艺好,还是因为他长得好?”
庆阳:“……都好,不可以吗?”
三千禁卫没有武艺差的,她当然要按更合自己眼缘的挑。
第76章
因为妹妹的语气与眼神都过于坦荡, 秦仁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谨慎起见, 他继续问:“每个月重新挑十六个禁卫,难道每次的十六个你都记得住他们的名字?”
庆阳:“当然。”
她年纪小,解玉又不会武艺,每次出宫都可能遇到些危险或分派他们临时的差事,庆阳若连这些禁卫的名字都记不住,关键时刻如何点人,光叫“你你你”吗?
秦仁沉默了。
庆阳反问道:“你的三十六个亲兵,三哥都认全了吗?”
秦仁:“……我都没怎么使唤过他们,只认得侍卫长。”
庆阳:“……三哥只把他们当普通侍卫,那他们也只会把三哥当普通的主家, 他们会因为职责保护三哥,却未必愿意全心全意地效忠三哥。”
以樊钟为例,他不光敬畏父皇的权力, 更感激父皇的提拔之恩, 这份感激纯粹是他与父皇的私交, 所以樊钟的职责只是戍卫皇城,但如果下值后他听到有人小声说父皇的坏话,哪怕那坏话无足轻重,樊钟也会狠狠地训斥对方, 而非事不关己地离开, 少一事是一事。
亲兵亲兵,三哥以后出行的周全全倚仗这三十六个亲兵了,三哥怎么能敷衍应付?
秦仁明白妹妹的意思了,保证道:“回去我就尽快把他们都认清楚,妹妹放心!”
庆阳不放心, 指点三哥道:“你要对他们好,但也不能太好了,恩威并用才能真正得到他们的忠心。”
秦仁连连点头。
大正月的,庆阳没有再教训三哥。
马车很快拐进了皇城南边的善和坊,大年初一正是亲友们互相拜年的时候,庆阳透过帘缝看到些穿着新衣裳跑跑闹闹的孩子,个个都是富贵人家的打扮。想想也是,能住在皇城附近里坊的人家,个个非富即贵,再不济也是祖上显赫过的。
庆阳问三哥这半年有没有结交一些官家子弟,好歹是个皇子,肯定会有官家勋贵子弟来跟三哥套近乎,就像二哥出宫后认识的“兄弟”也越来越多一样。
秦仁跟妹妹讲了几个。
一开始有二哥盛情地帮他介绍,但二哥介绍的多是喜欢跑马狩猎的勋贵将族子弟,秦仁既不好武好动也不好酒,勉强应酬了两次就再也不肯随二哥出门了,反倒与同坊几个文官家的年轻公子们渐渐熟悉起来,时不时相约做些赏画、下棋、听曲等雅事。
庆阳:“也行,但三哥留心些,不要与他们讨论朝政,更不要随便答应帮他们与官场相关的忙。”
秦仁笑道:“这个妹妹放心,三哥虽然懒,好赖分得很清,绝不会胡乱应承别人。”
兄妹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马车稳稳停在了秦仁的三皇子府前。
秦仁下意识地让妹妹先下车,因为以前张肃总是守在外面,无需秦仁帮扶妹妹。
福安在外面打开车门,庆阳也直接往外去了,走出车厢后,庆阳随意地朝前看去,却见张肃竟然站在三哥的府门旁,穿着一件赭红色绣云纹的圆领锦袍,英眉玉面,挺拔如松。
庆阳惊喜道:“你怎么在这儿?”
张肃垂眸拱手:“今日初一,微臣奉家母之命来给三殿下拜年。”
庆阳笑笑,将右手放到解玉的掌心,踩着踏脚凳下了车,再同张肃道:“国公夫人太客气了,凭你与三哥的关系,不必这么见外。”
张肃:“三殿下关照微臣多年,这是微臣应尽的礼数。”
庆阳不与他掰扯这些,看着三哥下了车。
秦仁问张肃:“等多久了,怎么没去里面等着?”
张肃:“知道殿下要在宫里用过午膳才回来,微臣也才刚到。”
秦仁受不了他满嘴的谦称,数落他道:“不是说好了吗,在宫外只你我相称便可,再说错我也给你甩脸色。”
张肃扫了眼小公主的裙摆。
秦仁再问妹妹:“下午要出门吗?”
庆阳:“今天先安顿,明天再去外面逛逛。”
既然不出门,秦仁就想叫张肃回家陪家人过节去,然而他才开个头,就被妹妹打断了:“来都来了,陪我跟三哥坐会儿吧。”
张肃点头。
庆阳再让三哥府里的管事带她的十六个禁卫去侍卫房安置,此十六人都非京畿出身,本就轮到正月当值,庆阳调用得心安理得。
交待好了,庆阳与三哥并肩朝里走去,张肃保持三步的距离跟着,只是抬脚之前,他的余光再次朝公主带来的一位禁卫投去.
解玉带着拂柳、莲舟去收拾小公主下榻的院子了,秦仁把妹妹、张肃引到了他寝殿这边的东暖阁。
福安打头挑起厚厚的绸面棉帘,庆阳抬脚往里走,便见暖阁里面挨着窗户这一排摆了错落有致的花架,什么水仙、兰花、四季海棠、菊花应有尽有,都是暖房特意养着的名品,甚至还有几盆盛开的盆栽牡丹,使得烧着地龙的暖阁飘满了花香。
庆阳:“……原来三哥这么爱花?”
秦仁一脸满足:“是啊,贵妃、母妃那里的花我都喜欢,可我不敢养,怕二哥他们笑话,也怕父皇骂我不务正业。”
所以他早就盼着开府了,自己的皇子府,他想养多少花就养多少花。
庆阳看向张肃:“你们平时就在这边做功课?”
张肃:“……功课还是在书房做,三殿下闲暇时才会来这边赏花。”
秦仁:“我倒是想在这边,张肃不让,非要我去书房。”
庆阳摇摇头,先去赏花,尤其是那几株开得正艳的牡丹。
赏了一圈花,福安端来了茶水与零嘴儿,庆阳好久没跟张肃下棋了,让福安取来棋盘。
秦仁主动把妹妹旁边的主位让给张肃,他站到妹妹身后观棋。
庆阳手里摆着棋子,目光在张肃身上上下转悠,笑道:“穿得这么喜庆,国公夫人特意为你准备的过年新衣吧?”
张肃对着棋盘点头,大年初一穿红袍,这是母亲给他们父子几个定的规矩,非穿不可。
秦仁在宫里吃饱喝足,没看一会儿就困了,频频透过连通次间与正厅的无帘月洞门看向里面的暖榻。
庆阳见了,叫三哥自去休息。
秦仁当然不会跟妹妹、张肃客气,高高兴兴去里面躺着了。
张肃保持垂眸的姿势陪小公主下完这盘棋,一局结束,他起身道:“殿下也去歇晌吧,微臣先告退了。”
他是可以告退,但需得得到小公主的同意才能退。
然而张肃视野中的小公主只是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颗白棋,并没有开口放行的意思。
张肃不得已去看小公主的脸。
庆阳早就等着他了,见他果然一触即收,庆阳笑道:“坐下,什么时候歇晌我说了才算。”
张肃:“……”
他配合地坐了下去,继续陪小公主下棋。
庆阳盯着他道:“你不是来拜年的,是听三哥说过我要来他这边住几日,怕我过来时没看见你生气,对不对?”
张肃神色如常,道:“微臣确实是来给三殿下拜年的。”
庆阳:“只是拜年,你大可趁三哥进宫前赶过来。”
张肃:“三殿下嗜睡,微臣来得太早只会打扰三殿下。”
庆阳:“你敢看着我的眼睛这么说吗?”
对面的人并未抬眸,只默默地放下新的棋子。
庆阳哼道:“以后人前你如何找借口都行,只你我的时候不许你狡辩。”
张肃继续沉默。
庆阳:“其实你不用来的,我又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过年还要喊你出来。”
张肃想到了小公主带来的十六个禁卫,低声问道:“那明日两位殿下出行,是否还需要微臣伴驾?”
庆阳歪着脑袋去看他的眼睛:“明日你有亲戚应酬吗?”
张肃摇头,虽然小公主的脸闯进了他的视野,只要他不刻意去看,小公主的脸便还是模糊的,最多像窗边的一朵白瓣牡丹,泛着柔和细腻的光。
庆阳:“那你想来伴驾吗?想或是不想,只能挑一个答,不许撒谎,也不许加字。”
张肃:“……”
他看向另一侧,墙上挂着一幅名家字画,三皇子确实是个雅人,然后在小公主哼出声的时候,道:“微臣全凭两位殿下吩咐。”
这就是威武不能屈的意思了,庆阳咬牙道:“算你运气好,遇到我这个好脾气的公主,不然你这么不听话,换个坏脾气的公主早拿鞭子甩你了。”
张肃重新看向棋盘:“谢殿下宽恕。”
下完第二盘,庆阳终于允许他告退了,只在张肃即将挑开帘子的时候道:“巳正过来,不用提前。”
既然他有空,那就一起逛吧。
张肃转身,规规矩矩地行礼道:“是。”
第77章
张肃离开后, 庆阳把福安叫了进来,扫眼里面已然酣睡的三哥, 庆阳走到一株牡丹前,伸手托住牡丹外围的一层花瓣,边赏边道:“出宫路上,我看大公主与驸马似乎有些罅隙,你可曾听说什么?”
福安眼角微抽,他确实有所耳闻,但这事他能跟才十二岁的小公主说吗?
脑筋一转,福安叹口气,瞧着小公主手里的牡丹花道:“年前二殿下那里设宴,奴婢随三殿下去了, 主子们吃席,奴婢几个沾光也凑了一张桌,席间大驸马身边的小厮说漏嘴, 好像是大驸马在外面养外室的事被大公主知道了……”
庆阳一听, 怒从心起, 傅魁好大的胆子,竟然背着大姐姐养外室!
福安很怕小公主因为偏护大公主,跑去皇上面前告傅魁的状,万一牵扯出大公主养面首的事, 那皇上惩罚的可未必就是傅魁了, 到时候小公主还要挨大公主的埋怨。
福安继续道:“殿下息怒,以奴婢对大公主的了解,大公主极好面子,她宁可自己跟大驸马置气也不去请皇上降罪大驸马,怕的就是此事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所以殿下心里清楚就好,明面上就当不知道吧,免得大公主尴尬。”
庆阳也知道大姐姐好面子,但大姐姐更不喜欢受委屈,是会直接跟父皇请旨休掉傅魁的性子,难道大姐姐是舍不得两个孩子没了父亲,又或是顾忌征南有功的公爹镇南侯,怕父皇不允她?
这两年庆阳常去京兆尹,旁观了不少民间官司,其中就有夫妻不和引出的各种案子,包括男方在外面鬼混被岳父大舅子小舅子揍的,包括女方想带着孩子和离男方一家拒不同意的,轻了只是闹口角,重了则出过命案。
庆阳算是明白何为“清官难断家务事”了,那么如福安所说,休不休傅魁得大姐姐自己决定,她不好冒然干涉,除非大姐姐主动找她商量。
再回想大姐姐不邀请她过去小住的话,其实就是怕她察觉姐姐姐夫的不和,故意遮掩的.
大年初二,习惯早起的庆阳卯正时分就醒了,而这时天还黑着。
没有去叫肯定还在睡懒觉的三哥,庆阳自己吃的早饭,再去了三哥府里的练武场。
父皇新给三哥安排了两位武先生,都回家过节去了,演武场空空荡荡的。
庆阳让管事把三哥的三十六个亲兵以及她带来的十六个禁卫都叫了过来,从亲兵中随意选出十六人让他们与程知许等禁卫切磋。据她所知,大姐姐、二哥出府时也都得了三十六个亲兵,从四大京营选出来的,同样都是身形高大、武艺不俗的精兵。
十六场切磋后,禁卫里有三人输给了三哥的亲兵,赢的那十三场也不是几招就解决的轻松,说明要么是三哥的这些亲兵本身就够强且不曾因为离开京营而懈怠,要么就是张肃帮三哥管得好。
庆阳先勉励一番整体输了的三哥亲兵,待亲兵们离开后,庆阳再对输掉的三个禁卫道:“三殿下的亲兵也是京营里选出来的精锐,你们输给他们不丢人,不过据我观察,你们是出手时就存了轻视之心,所谓骄兵必败,这毛病你们得改了,将来无论与人切磋还是在战场上杀敌,都得全力以赴。”
三个禁卫得了台阶挽回了一些颜面,心里都松了口气,谦恭地表示一定谨记公主的教诲,日后继续苦练武艺。
庆阳让其他人走了,单独留下程知许。
凡是庆阳选出来的禁卫,她都会跟樊钟细细打听这些禁卫们的祖籍家世,大多数都是平民子弟,也有一些地方武官家的后裔,而今年才二十岁的程知许比较特殊,他祖上竟然是读书人,因他父兄先后死于战乱,程知许才弃笔从戎,改走了武举之道,贾方平落榜那年,十八岁的程知许高中武探花,想必在禁卫司历练几年就会外放为将。
庆阳挑人时欣赏的是程知许的脸,看到他的履历后更欣赏他的才干了,那么有的差事就更适合程知许去做。
“这几日你试探试探,看看三殿下的亲兵里有没有喜欢泄露主家私密的嘴碎之人。”
若非傅魁没管教好他身边的小厮,他与大姐姐的家事怎么会让福安等外人知晓?
亲疏有别,庆阳做不了二哥、大姐姐、大姐夫的主,三哥这边她愿意费心,三哥也愿意听她的。
程知许拱手道:“卑职领命。”.
卫国公府,巳时一刻左右,张肃来跟母亲辞行。
卫国公夫人徐氏看着换了一身深青色细布袍子的儿子,十八岁了,长得有八尺多高,身形开始朝着早已成家生子的两个哥哥靠拢,尤其是那张棱角渐渐分明却越冷越俊的脸,少年时是单纯的讨小姑娘喜欢,看了一眼还想再看,如今就怕小姑娘看了一眼便芳心暗许了。
凭自家儿子们的相貌,徐氏根本不需要担心他们娶不到好姑娘,要细细挑选的反而是女方的家世,丈夫已经贵为国公,亲家们最好不要再身居高位了,简简单单就好,重在一家人的品行。
老大媳妇、老二媳妇都是这么选出来的,两对儿夫妻婚后也都过得和和美美,如今轮到老三……
想到宫里那位越长越像仙女下凡的小公主,徐氏忧心道:“又要去给两位殿下护驾?”
张肃默认。
屋里就母子两个,徐氏叫儿子靠近些,低声道:“大过年的,三皇子府里又有亲兵,你只说家里有事,三皇子还能为难你不成?”
儿子给三皇子当伴读没关系,徐氏怕的是儿子对小公主动了心思,一次次满腔热忱地凑过去,真得了小公主的青睐被皇上赐婚,做了驸马的儿子将来可能就不好再带兵了,若是儿子根本没被小公主看上,儿子就得承受情场失意的痛苦喽。
换个普通大家闺秀,徐氏觉得儿子的希望还是挺大的,但小公主自幼被皇上捧在手心里,什么年轻才俊没见过,儿子长得再俊小公主也早就看腻了,好好一张脸占不到一点便宜。
并不知晓儿子与两位殿下相处情形的徐氏,把儿子出宫这段时间每逢休沐日都次次不落的跑去为小公主护驾之举理解成了主动靠近、取悦。不是主动又能是什么呢,三皇子那么好脾气,儿子随随便便挑个理由都能拒绝伴驾,拒绝一次三皇子就不会再提,小公主那里就更不用说了,回回皇帝都安排一队禁卫,压根不缺护驾的。
张肃隐隐猜到了母亲的忧虑,但与其解释让母亲误会小公主对他有意,不如让母亲误会自己。
他简单答道:“三殿下把我当挚友,我确实无事,又何必辜负三殿下的好意。”
口是心非、冠冕堂皇这一套徐氏早从丈夫那里领教够了,配合道:“行,今天你确实没事,明天济宁侯府有宴请,你随我们同去。”
丈夫只是不私下结交官员们,但这些战场上有过交情的勋贵将门之家有什么宴请,夫妻俩有空也都会去,每年过年也会回请,这是最基本的礼数。
张肃:“好,我会跟三殿下说。”
徐氏:“后日我想去白云寺进香,你也给娘护护驾?”
张肃看眼因调侃而笑的母亲,还是道好。
徐氏便又心疼儿子了,真是想接近小公主的话,她硬生生绑着儿子不许他去,儿子心里该多难受?
“算了,你还是给三殿下护驾去吧,带你去吃席,又要有一群贵妇人闹着给你牵红线……”
“及冠之前,儿子不想考虑婚事,还劳母亲代我回绝。”
徐氏试探道:“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了,想自己先讨得人家的芳心?”
张肃摇头,正色道:“母亲慎言,这话若传出去,他人可能会疑心儿子能接触到的所有闺秀。”
徐氏:“……快走快走,居然还管起我来了!”
张肃告退,出了门,骑上御赐的坐骑朝皇城南边的善和坊赶去,到了三皇子府门外,就见两位殿下的马车已经备好了,十六个布衣禁卫按照四人一组肃立在马车的前后左右四侧。
十六个禁卫看似同品阶,其实自有一套站位的规矩,因为小公主会从对着府门的这一侧上车,那么更得小公主器重的四个禁卫便会站在这一侧,而且站得越靠前、越有机会近身伺候公主或是答话的,身份越与众不同。
张肃在距离马车三丈远的地方下马,牵着马步行靠近。
福贵笑着跟他打招呼:“三公子来了,两位殿下还要等会儿再出来,你去里面等?”
张肃:“不劳烦公公通传了,我在这里等便可。”
福贵没有勉强。
张肃神色自然地看向对面的两个禁卫。
秦仁把张肃当兄弟,所以皇子府的亲兵们也都敬着张肃,程知许等十六个禁卫却是皇上的兵,他们奉命为小公主护驾,那么这几日连三皇子都只能得到他们礼节上的恭敬却差遣不动他们,外人的话,别说卫国公府的公子了,就是卫国公亲自来,他们也无需行礼。
张肃的目光落到程知许脸上时,程知许也看了过去,对面就来了这么一个人,不看是不可能的。
两个都以姿容被人夸赞或调侃过的年轻人短暂地对个眼神,又都默默移开了。
里面传来走动声,程知许与旁边的三个禁卫同时转身,在两位殿下跨出府门时躬身行礼。
庆阳笑着叫他们免礼,视线一转,瞧见牵着马远远站在一旁的张肃,庆阳瞪了他一眼。
她长大了,不好再喊他来扶她上车,他就不知道主动一些吗?
不过,一个外男真那么谄媚的话,那也不是张肃了。
第78章
女儿出宫玩了, 兴武帝在宫里过得也很悠闲,要么自己跑马练武看书赏画, 要么陪贵妃、丽妃听曲听戏,有时候也会让太子把小皇孙抱过来,逗两下再在小家伙哭闹的时候让太子抱回去。
当然,年前年后正是官员们互相宴请的时候,有宴席就有各种乐子,兴武帝每日都会单独抽出半个时辰翻阅宫外送进来的各种密报。
男人们醉酒时说出来的话不用太当真,但多听听也能品出些东西来。
然后,就在这些密报中,兴武帝看到了他并未派人监视的自家大公主与大驸马的“乐子”。
兴武帝一下子就笑不出来了。
兴武帝不好色,但他身边不乏美妾成群的臣子, 远的不提,亲弟弟雍王与好兄弟邓冲这二十来年女人就没断过,两人的媳妇看都看不过来, 最后索性随便他们纳妾, 只要别弄出孩子来就行, 文官里如严锡正、聂鏊这些贤臣也都有年轻貌美的妾室在侧。
兴武帝太了解男人了,从没指望过立国之初他为了与功臣联姻选给长女的女婿能为长女守身如玉。
女婿不守身,肯定就会纳妾,纳了就会惹长女生气, 小两口吵吵闹闹都在他预料之中, 兴武帝唯独没料到长女竟然没有逼着傅魁继续给她守,反倒给自己挑了两个男宠。
男宠就男宠吧,这事传出去虽然不太好听,可史书上养男宠的公主们也不少,他一个贫民出身的皇帝, 不至于逼着女儿们都去学什么贞洁烈女,至少先让女儿受委屈的傅魁不配。
兴武帝气得是小两口竟然把自家的事给传出来了,平白给臣民们送笑料。
女儿女婿都是做父母的人了,夫妻俩没想闹到他面前,兴武帝也不想亲自出面搀和这个,派人把太子叫了过来,把关于女儿女婿的密报递给儿子看。
秦弘看完,脸都白了,一惊父皇住在宫里居然连官员们宴席上的事都能知晓,二惊大姐居然做出了那等有违妇道之事!
对上父皇隐含怒气的眼神,秦弘双手托着密报跪了下去,恳求道:“父皇,大姐是被驸马气到了,她不是故意的,求父皇原谅她这一次,儿臣一定会狠狠地训斥她,保证她以后再不敢任意妄为!”
大姐这么做,既污了她自己的清名也污了父皇的英名污了秦家的家风,秦弘怕父皇会重罚大姐。
兴武帝本来还算心平气和的,见儿子为这么件事给他下跪,责备的还是亲姐,兴武帝的怒火噌地就窜了起来:“起来,动不动就跪,你骨头是米面揉的吗!”
秦弘全身一抖,脸更白了,低着头站了起来。
兴武帝坐不住了,绕过来一巴掌拍掉儿子手里的密报,咬牙切齿道:“明明是傅魁先背着你大姐染指别的女人,你不骂他胆大包天不敬公主,竟然先替他责怪起你大姐来了,怎么,他一个侯爷的儿子还比朕的女儿、太子的亲姐更尊贵不成?”
秦弘这才意识到,方才父皇脸上的怒气是冲着傅魁的。
他缩着脑袋,不敢吱声。
殊不知他越这样兴武帝越恨,指着他道:“你大姐就是没脑子不够聪明,论骨气她比你强多了,但凡你有她一半的硬气,朕也不会天天骂你!”
大女儿啊,大女儿都敢瞪他,都敢给自己养男宠,太子呢?
兴武帝真是要被这窝囊儿子气死了。
秦弘看着地上被父皇一手打成两截的密报,眼眶里涌上泪水,又被他强行憋了回去,因为他知道眼泪只会招来父皇更多的嫌弃与怒火。
兴武帝已经走出几步了,背对儿子道:“朕很忙,没功夫管他们,你找机会跟他们说,若是他们不想过了,让傅魁进宫跟朕求休驸马的旨意,若是他们还想继续做夫妻,互相守着也好,各收各的也好,在自家府里随便他们折腾,出了门都注意体面,不要闹得满城皆知。”
秦弘面如死灰地应下,回到重元宫坐在椅子上就站不起来了,浑身无力。
吕温容想要关心一下,秦弘摇摇头,让她自去照顾孩子,他想一个人待着。
吕温容走后,秦弘便趴在了桌子上,整个上午都没再露面,下午歇过晌后,秦弘才派人去传大姐夫妻进宫,等夫妻俩到了,秦弘再单独在书房这边的小厅见得他们。
小厅里有两把客椅,永康进来后就挑了一把坐下,傅魁扫眼神色不对的太子,站在原地没动。
德全从外面带上门,走到游廊拐角远远地守着。
永康奇怪地打量弟弟:“你叫我们过来做何?”
秦弘没去看大姐,对着地板道:“你们夫妻的恩怨,我都听说了。”
夫妻俩都变了脸色,互视一眼再同时别开脸,由永康问道:“你听谁说的?”
秦弘不可能泄露父皇的密报手段,只冷声道:“此事闹大了你们面上难看,也有损皇家的威仪,我只想问问,你们这夫妻还要不要做下去。”
永康淡笑:“做不做都行。”
反正她已经对傅魁死心了,傅魁想继续当驸马,只要他别给她找麻烦,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永康会留他,傅魁若是受不了她养男宠,那他就滚。
傅魁确实很想走,他不怕永康,但他怕皇帝。
因为永康已经表了态,见太子朝他看来,傅魁迟疑片刻,道:“公主如此厌弃臣,臣也没脸再占着公主驸马的名分,只是这婚事是皇上赐的,就怕皇上不同意。”
秦弘听懂了,既然大姐夫妻都舍得对方,独自为这段姻缘感到悲哀的太子心情越发沉重,看向窗户道:“父皇宽容,会同意的,你去跟父皇请道休驸马的旨意便可。”
他说得死气沉沉,傅魁却听得心惊肉跳,扑通跪了下去:“殿下,臣刚刚是故意那么说想气气公主的,想看看公主还在意臣的样子,其实臣根本舍不得公主,不想与公主分开!”
怕太子不信,傅魁跪着挪到永康面前,抱着永康的大腿表起情意来。
永康看得直笑,有种就去找父皇请旨啊,这不还是没种?
秦弘看愣了,直到傅魁又跪过来向他保证今后一定会唯大姐马首是瞻,绝不敢违背分毫。
视线从傅魁的泪脸上移开,秦弘询问笑得十分得意的大姐:“那,大姐还想离吗?”
永康:“算了,好歹夫妻一场,我再给驸马一次机会。”
秦弘松了口气,这事能这么简单解决,他去父皇那里复命也更容易,而且对大姐的名声也好。
永康耐心地听弟弟告诫他们以后要和睦相处,等弟弟说完了,永康叫傅魁出去等着,她再单独问弟弟:“父皇叫你这么说的吧?”
秦弘不想回答。
永康:“只是你知道的话,你不会一下子把我们两个都叫过来。”
以弟弟的性子,弟弟会先劝她送走那两个面首好好跟傅魁过日子,如果她答应了,弟弟大概不会再找傅魁,找了也不会像邓冲在王叔面前维护邓氏那样为她这个姐姐撑腰。
秦弘看着姐姐的裙摆,难受道:“大姐总让我讨好父皇,你为何要做有损父皇英名的事?”
纵使父皇没有多生气,秦弘还是觉得大姐做的不对。
永康冷笑:“我是父皇的女儿,我对傅魁低三下四一味顺从才是丢父皇的脸,弟弟你要记住,皇家最大,臣子们越不过你去,他傅魁也休想压在我堂堂大公主的头上。”.
永康初四进的宫,庆阳初五回的宫,并不知道这事,但她去重元宫逗侄儿的时候,察觉了大哥的郁郁寡欢。
庆阳悄悄问大嫂,吕温容苦笑着摇摇头,她是真不知情,也没有透露永康进宫的事,毕竟她再喜欢小公主,大公主与太子才是亲姐弟,姐弟间的秘密不宜外传。
庆阳也没有追问,稀罕够侄儿就回九华宫了。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皇宫里又办了一场家宴,庆阳暗暗留意大姐姐夫妻,见傅魁对大姐姐极尽讨好,比刚成亲那会儿笑容还多,大姐姐也很配合,庆阳就以为夫妻俩吵闹过后已经和好如初了。
私心里,庆阳无法理解大姐姐为何能忍受染指别的女人的傅魁,换成她的驸马这样,长得再俊才干再高庆阳也会休了他。
不过姐妹间到底隔了一层,庆阳尊重大姐姐的选择.
兴武十三年大齐基本还算风调雨顺,没出什么震惊朝野的大事,小公主的日子也一切顺遂,照旧按月挑选新的禁卫,并不曾因为特别赏识谁而一直留用。
三月里,成国公吕光祖病逝一年祭日,兴武帝亲自去祭奠了一回,回京后就把才守孝一年的吕瓒提拔为东营统领,不许他再丁忧,足见皇上对吕家的看重。
五月里,二皇子秦炳及冠,受封敬王入兵部行走,同时将婚期定于了腊月年关。
到了腊月,各位镇守边关的总兵们也陆续回京述职了,其中就包括准敬王妃的父亲威远侯孟极,以及三皇子伴读张肃的父亲卫国公张玠。
第79章
兴武帝称帝后, 要求边关七州总兵三年一回京述职。
这七位总兵全是战功赫赫的名将,深得兴武帝倚重, 每当他们回京,兴武帝定会设宴款待,边饮酒作乐边听总兵们述职,今年也不例外,且陪客的全是雍王、邓冲、吕瓒这等在京高阶武官,没有一个文臣。
今年的述职宴定在了腊月十二。
除了一众武官,兴武帝把他的三个皇子、众将领家十六岁以上的嫡子都叫来了,当然也没落下喜欢吃这种席的小公主。
宴席摆在太极殿,兴武帝带着四个孩子过来时,众武官及一干年轻子弟都到了, 齐声行礼恭迎皇上与四位殿下。
兴武帝笑着叫众人落座。
庆阳跟着三哥坐在了父皇的右下首,依然是她在外。
即将十三岁的小公主,站着时已经跟当年十七岁第一次与群臣同席的大公主身高相仿, 虽然身形纤细尚看不出曼妙之姿, 其人却皎如明月恍似仙肌玉骨, 才随着兴武帝走进大殿时,便惹得几位年轻子弟频频注目。
兴武帝高坐在龙椅之上,将名将们的稳重与少年郎们难以自控的视线看得清清楚楚,不过他的小公主三岁时就出入前朝, 凉州战场也去过了, 女儿视那些目光如无物,兴武帝也不会因此生气,女儿这般容貌,少年郎们毫无感觉才是奇怪,只是倾慕可以, 轻浮放肆不行。
“开席吧。”
随着何元敬传膳,捧着珍馐佳酿的宫人们鱼贯而入。
一阵热热闹闹的应酬之后,兴武帝浅饮一口,让凉州总兵孟极先陈述这三年的职守,跟着是晋州总兵陈充、冀州总兵郭彦卿、辽州总兵张玠。
距离兴武帝上次北巡才过去三年,北边四州军务与边防都没出什么大差错,只有冀州、辽州与东胡有过几次小范围的冲突交锋。
接下来该是青州总兵济宁侯李裕了。
庆阳跟北边四州的总兵都近距离相处过,青州、福州、云州三位总兵便只有三年一次的述职席上才短短见一次,小时候对面容的记忆不深,隔三年不见就差不多要忘光,所以今日又要挨个细细打量起来。
济宁侯李裕今年四十九岁,在一众大将里他的个子算是最矮的,只有七尺五左右,但他人却长得最胖,还没吃多少肚子已经将紫色官袍撑得圆滚滚了,之前在两侧站着还不明显,此时就他单独站在大殿中间,邓冲张嘴就是一句调侃:“李裕你是不是没好好带兵,怎么把自己养得这么胖?”
李裕嗤他一声,拱手朝兴武帝道:“皇上明鉴,臣也没想偷懒,只是皇上天威浩荡,近些年四海升平,臣无仗可打,闲着闲着就长起肉来了。”
邓冲:“我们也闲着,怎么没长肉?”
李裕:“各家人体质不同,我们老李家的子嗣天生胖的多,像我年轻时那么瘦的才是少见。”
庆阳笑着看向坐在大殿后方的李家三兄弟,确实个个都长了一张肉嘟嘟的脸,尤其是从小跟三哥一样偷懒耍滑的李家三公子李孚远。
兴武帝打趣道:“这么说,你长胖还都怪朕没仗给你打了?”
李裕:“是,但臣宁可无仗可打,也乐得看见皇上的恩泽惠及天下,护百姓们年年太平。”
很讨喜的一个马屁,兴武帝配合地笑笑,又问了李裕几个问题就让李裕回席了。
庆阳想起父皇对李裕的评价:世故圆滑,大节无亏。
接下来是福州总兵彭英,今年四十七岁。
七位总兵里,只有彭英掌管的是福州、扬州两州的水师,原是越国水师名将,兴武帝伐越时,彭英坚决拒敌使得兴武帝的水军遭遇重挫还折损一员大将,待越国灭亡彭英被俘,在邓冲等将领都吆喝着要处死彭英时,兴武帝力排众议要继续用彭英为自己的水师大将军,彭英感激涕零,从此甘愿效忠大齐。
因为常在海边操练水师,彭英是几位总兵里晒得最黑的,身形魁梧,目光沉静,给人一种风暴来袭也能从容不惊之感。
他的述职简练却句句切中要害,兴武帝准了其废弃百余艘老旧战船再造新船的提议。
彭英回席后,就轮到最后一位云州总兵了,也是大驸马的父亲镇南侯傅道年。
傅道年五十七岁了,是今日大殿上年龄最大的总兵,鬓发略显灰白,然其身形健硕腰杆挺直,毫无老态。
虽然与兴武帝成了亲家,傅道年并未因此而忘了规矩,述职述得恭恭敬敬,但庆阳还是从傅道年的神态里看出了几分惶恐不安。
紧跟着,傅道年为这两年云州南边百姓屡次遭骠国侵袭,他两次出兵都因路程中酷暑、暴雨无功而返而请罪。
兴武帝笑道:“两次无功而返,但还有一次击杀骠国八百精兵,也算是功过相抵了。”
傅道年惭愧道:“尺寸之功,何以能抵两次出兵不力,还望皇上降罪。”
兴武帝:“胜败乃兵家常事,真是因失了天时而无功,朕自然不会怪你,可朕怎么听说,你是因为收了骠国送来的一位美人才只是带兵去骠国走个过场,还有你击杀的那八百骠国将士其实都是骠国的囚犯,骠国故意送来给你充当战功敷衍朝廷的?”
此言一出,还在悠然饮酒的武官们震惊地放下酒碗,全都看向傅道年。
傅道年仓皇跪下,仰着头大喊冤枉。
兴武帝冷笑,朝何元敬使个眼色。
何元敬上前三步,从袖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展开道:“兴武十年夏,云州总兵傅道年奉旨带兵三万讨伐骠国,六月十九行至骠国四黎村俘虏一绝色女子……”
随着何元敬将那骠国女子的身高、容貌特征等等念出来,随着何元敬将那美人蛊惑傅道年退兵的话术一一道来,包括美人骠国国相庶女的身份都有据有实,傅道年终于停止了喊冤。
兴武帝抬手,示意何元敬不用再念了,看着跪在大殿上的傅道年道:“念你随朕伐楚、湘、越有功,前几年戍边也算尽忠职守,只是近年才被骠国的美人计蛊惑欺瞒于朕,且尚未酿成大错,只要你如实认罪,朕还能免你一死,否则……”
“皇上,臣有罪,臣糊涂啊!”
深知兴武帝真的握有他欺君的罪证,傅道年哪里还敢再狡辩,砰砰磕头悔过起来,自陈是因为骠国穷苦他打了几次也没占到什么便宜,空费兵力与物力,所以才一时鬼迷心窍被骠国美人蛊惑,但他绝对没有背叛皇上背叛朝廷之意,对皇上还是忠心耿耿的!
兴武帝:“骠国确实穷苦,因为穷才妄图侵夺我中原土地,今日他们可以利用枕边风蛊惑你只是不去讨伐他们,明日他们就能趁你醉卧温柔乡的时候突然大举发兵,后日再利用枕边风拿捏你的畏罪之心诱你投敌叛国!”
傅道年:“不!臣以全族性命起誓,臣就是死也绝不会投敌叛国!”
兴武帝:“那是朕发现的及时,等你真的投敌了,致使云州百姓陷于水火,你傅家几族的命都不够抵罪!”
傅道年身形一僵,随即继续痛骂起自己来,求皇上饶命。
他的长子傅枢、次子傅魁也早都跪爬到父亲身边,跟着认罪哀求。
兴武帝继续审问傅枢兄弟,傅枢是知道父亲糊涂奈何劝阻不了,住在京城的傅魁就是彻底被蒙在鼓里了。
最后,兴武帝罢了傅道年的官除了他的爵,没收家产后放其归乡养老,傅魁既然无罪,只贬官,继续做他的驸马。
很快,流着悔恨泪水的傅道年、傅枢父子俩就被四个禁卫拖了出去,备受打击的傅魁六神无主,也想跟出去的时候,被兴武帝叫住,让他继续回去吃席:“你父亲有罪,罪不及你,只要你安分守己,那就还是朕的好女婿。”
傅魁哭着跪地谢恩,额头都磕红了。
庆阳对看傅家父子的哭状没有兴趣,早将视线投到了噤若寒蝉的众武官身上,张玠、孟极等人一如既往的稳重,反倒是王叔、邓冲、邓坤这种平时大大咧咧的更受冲击,各个目瞪口呆,似是还没有从父皇的雷霆手段中反应过来。
庆阳正观察着,龙椅上忽然传来父皇的叹息:“先是袁兆熊想要造反,再是傅道年暗中通敌,全是朕的开国大将军啊,怎么就落到了这般田地,难道是朕哪里做的不足,让朕的功臣们都受了委屈?”
就在庆阳看向父皇时,只听一阵阵哗啦啦的衣料声响以及匆匆的脚步声,再去看大殿,刚刚还坐着的一众武官以及年轻子弟们已经全都整整齐齐地跪在了大殿中央,先是邓冲、雍王、樊钟炸呼呼的反驳之言,跟着由年纪第二大的冀州总兵前朝降将郭彦卿声如洪钟地抢了话:“皇上乃当世明君,臣等都愿为皇上效犬马之劳,袁兆熊、傅道年虽有战功却居功自傲背叛皇上背叛朝廷,这是他们的罪过,完全与皇上无关,还请皇上明察!”
青州总兵李裕再道:“是啊,皇上不必为那等奸臣贼子伤怀,臣等一定尽忠职守,不负皇上隆恩!”
众臣终于统一了言辞:“臣等一定尽忠职守,不负皇上隆恩!”
兴武帝再叹一声,道:“都起来吧,朕就是一时感慨,你们放心,朕记得他们的功劳,也记得你们每一个人的功劳,只要你们不负朕,朕也不会妄加猜疑你们,天下百姓才得几年太平,朕还要继续倚仗诸位与朕共御外敌,以安民心。”
武官们继续表忠心:“臣等不知功,只知忠君报国!”
兴武帝淡淡一笑,看向四个孩子。
秦弘在想大姐,傅魁现在连侯府公子的身份都没了,大姐会如何?
秦炳在打量跪着的武官们,如果谁被父皇的杀鸡儆猴吓到了,就说明对方心里也虚!
秦仁为傅道年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当差多好,现在好了吧,堂堂开国功臣什么都没了。
只有庆阳,笑着迎上了父皇的视线,为父皇的龙威骄傲!
第80章
处置了傅道年, 这场述职宴还是要继续的。
待武官们又恢复欢笑后,兴武帝才提起空缺出来的云州总兵一职:“因为傅道年的姑息, 这几年骠国怕是已经觉得我大齐将军都是贪色好逸之徒,那些被骠国侵袭的云州百姓也以为朕跟前朝昏君一样软弱无能护不了他们,所以朕必须派位猛将过去,既要肃正云州军军风,也要替朕予骠国以重击,威慑他们再也不敢进犯大齐国土。”
猛将?
兴武帝话音刚落,雍王、邓冲、樊钟、李裕抢着站到了大殿上,主动请缨前往云州,就连新封的敬王秦炳、邓冲之子邓坤、邓泰都跟着站了出来。
因为请战的大将已经够了,吕瓒、张玠等人便没有再跟着起哄, 吕瓒是自知悍勇不如雍王几个,张玠等总兵本身就有戍边的重任,盲目请缨只会显得惺惺作态。
兴武帝没理会年轻人, 看着四位大将, 提醒道:“南地湿热多山多树, 与中原战场大不相同,无论镇守云州还是出兵骠国都是个苦差,你们几个可别瞎逞强。”
四将几乎同时嗤了一声,雍王最先道:“皇上瞧不起谁呢, 他傅道年能守的地方, 我们也能守,他傅道年嫌征战骠国有苦无功,我们就把整个骠国都替皇上打下来!”
邓冲:“就是,到时候我要提着骠国皇帝的脑袋去找傅道年,看他还有没有脸狡辩!”
樊钟:“皇上, 还是让臣去吧,臣最年轻,再苦臣也扛得住!”
邓冲、雍王联手就要揍他。
李裕避开几步,朝前拱手:“皇上,臣以为傅道年虽然有罪,但他几次讨伐骠国都没占到什么便宜,可见讨伐骠国确实没那么简单,故臣认为无论皇上派谁去镇守云州,对骠国都不可轻敌,就算出兵也要先探明骠国的情况,知己知彼才有胜算。”
庆阳笑了,瞧这李裕,没说一句樊钟三人的坏话,却又指出了三人的不足,借此举荐自己。
趁雍王三人再去打李裕之前,兴武帝道:“李裕言之有理,邓冲,你可记下了?”
邓冲大喜,朗声道:“皇上放心,臣只是不如他们会说话,论带兵,臣随着皇上一路打过来,还没吃过败仗!”
兴武帝笑着点点头,示意几人回席落座。
秦炳没走,扬着头道:“父皇,儿臣请随定国公同去云州!”
邓坤、邓泰也是这个意思。
兴武帝:“你们三个炮仗,去了只会给定国公添乱,朕另有去处安排你们,张坚、张肃。”
稳坐于席前的张家兄弟立即来到了大殿中间,在冀州军历练多年的张坚已经三十岁了,张肃虽然才十八,身高却也不输而立之年开始蓄须的兄长,酷似父亲的容貌与内敛,让他们看起来就像年轻时期的两个卫国公。
不得不说,在刚刚看过樊钟几个糙将之后,突然走上来这么一对儿俊如修竹的兄弟,兴武帝都觉得眼前一亮,心情也舒朗多了。
面露笑容,兴武帝问:“朕欲派你们兄弟去云州军历练,你们可愿意?”
张坚、张肃同时道:“臣愿往!”
兴武帝再朝垮下脸的邓冲道:“你们这些大将自然无需朕操心,但你们的年纪也都上来了,是时候栽培年轻一代了,朕准备让你带带张坚张肃,再让彭英带邓坤去福州水师学水战,郭彦卿带李行远去冀州军,陈充带薛处正去晋州军,李裕带张恒去青州军,薛业在御前军教孟长河……如果这些年轻人能把你们的长处都学会了,大齐未来三四十年便仍有良将可用。”
领了年轻人的彭英、郭彦卿几将立即表示他们一定会倾囊相授。
如此,邓冲再不喜欢张坚张肃兄弟,也得接旨。
没有被点到的秦炳懵了,愣在那问:“父皇,儿臣跟谁学?”
兴武帝不掩嫌弃道:“你才刚读完书,先在兵部安心学着,等朕觉得你能离京了,自会找地方给你历练。”
秦炳扭头看向还没读完书的张肃:“他……”
兴武帝:“张肃文武双全、秉节持重,继续给你三弟当伴读是大材小用,战场更适合他。”
秦炳还想再说,兴武帝瞪着他道:“你行事鲁莽,先在京城磨练心性吧。”
当众被挑错的敬王殿下讪讪地回到太子身边坐下。
兴武帝再宣布了三道调令,命张玠接管邓冲走后的西营统领,孟极继续去辽州当总兵,再把现任凉州总兵葛大勇提正,孟极的长子孟长川继续在凉州军任职。
至此,该在这场述职宴上安排的正事全部交待完毕,何元敬拍拍手,便有宫人去传乐师舞姬入内。
武官们各有所思,秦仁只有万般不舍,不时地透过舞姬之间的空隙去看张肃,难受地对妹妹道:“张肃这一走不知何时才回来,我从记事起就跟他形影不离的,还从来没分开超过半个月过。”
庆阳也不舍,但张肃是将门子弟,父皇安排他去历练才是对他好,相信张肃也更愿意去云州,而不是自己在三哥府上练他早已掌握的武艺.
散席时已经快到申时,除了兴武帝、太子与小公主,秦炳、秦仁以及武官们都要往宫外走。
很久没这么痛快了,邓冲、雍王都喝了七八分醉,勾肩搭背地走在一起,最后邓冲还把雍王拉上了自己的马车,非要雍王去他府上继续喝。
然而一上马车,一起扑倒在车厢里面时,邓冲看向雍王,雍王也看他,便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清醒。
邓冲是有些怕了,他虽然读书少,却也听说过“飞鸟尽良弓藏”,袁兆熊想造反那是自己找死,邓冲一点都没往这方面想,如今亲眼目睹兴武帝吃顿席的功夫就把傅道年的爵位除了,同是开国功臣的他还能无动于衷?
“你跟我交个底,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邓冲抓着雍王的领子问。
雍王喝酒时也琢磨这事了,安抚邓冲道:“不能,大哥不是薄情寡义的人,你看傅道年都欺君通敌了,大哥完全有理由治他死罪都放过他了,我是他亲弟弟,你比亲弟弟还亲,咱们又没有犯错,大哥能做什么?他不还派你去打骠国了?”
邓冲松手,盯着雍王道:“骠国该打,也只有你我敢深入骠国,别人都是外人,谁愿意在这太平时候跋山涉水地去啃一根没几两肉的馊骨头,樊钟有勇无谋,李裕太虚了,走几步就得喘,根本不行。”
雍王:“是啊,亲兄弟才愿意为大哥两肋插刀,我想大哥也知道这点,所以你就放心吧,大哥绝不会寒了咱们兄弟的心。”
邓冲改成平躺,对着微微摇晃的车顶出了会儿神,皱眉道:“以前皇上让小辈们都留在京城,放在他眼皮子底下,现在要历练他们了,却不许他们跟着自己的老子,你说,皇上真是他说得那么好听,还是有别的算计?”
雍王嗤道:“你们儿子好歹能去历练,我家秦梁都在北营待三年了,也没听皇上提要历练他。”
邓冲:“……兴许是舍不得秦梁?你看他也没安排秦炳出去,就像这次我去云州,再有胜算战场上都刀枪无眼,张坚他们出事皇上最多叹叹气,换成你们老秦家的骨肉,皇上得心疼死,尤其你还就秦梁一个儿子。”
雍王:“……我只有一个儿子怪谁?当年梅儿都怀六个月了,你家好妹妹也下得去手!”
邓冲:“……至少我妹妹给你生了个顶好的儿子,比皇上的三个都出息,再说了,我也就俩儿子,我不都忍了?”
雍王突然就大笑起来。
真去邓冲府上多喝了两碗,雍王才由儿子秦梁扶着回了府,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邓氏把儿子叫到外头,询问宫宴上可有什么新鲜事。
听说傅道年竟然被除了爵,邓氏先是一阵幸灾乐祸,再忍不住猜疑道:“莫非皇上是恨傅魁给大公主受了委屈,故意收拾的傅家?”
秦梁:“不可能,跟傅道年通敌相比,傅魁纳妾根本不值一提,皇上也不是因私废公的糊涂人。”
邓氏:“那傅魁以后也没有好日子过了,先前冷了大公主的心,现在连亲爹都被贬回老家了,要我说还是跟他纳妾有关系,否则皇上早知道傅道年窝藏骠国美人了,为何偏等到今年才发落?傅魁要是老老实实的,皇上多半还容忍傅道年呢,反正云州又没出大乱。”
母亲明显更喜欢听傅家的乐子,秦梁索性隐瞒了他的猜测。
皇上年富力强时,自然不怕开国功臣们反他,可皇上渐渐老了,他不得为仁弱的太子铺路?
傅道年都敢通敌了,活该被处置,与此同时,皇上再把邓冲派出去,父亲雍王若有不轨之心,新的三大京营统领,东营吕瓒、西营张玠、南营侯万中,哪个还会再帮父亲?
所以啊,皇上其实还是在防备他们雍王府!.
宫里,散席后的兴武帝叫了女儿随他去乾元殿。
路上,兴武帝逗女儿:“朕派张肃去云州历练,麟儿会不会难过?”
庆阳:“我还好,已经习惯他不在宫里了,三哥怕是要难受一阵。”
兴武帝:“别提你三哥,朕看他就来气。”
骂老大老大会哭,骂老二老二也会尴尬委屈,只有老三,他骂得再狠都不会耽误老三吃吃喝喝。
庆阳晃了晃父皇的胳膊,提起傅魁来:“傅家获罪,父皇为何不替大姐休了傅魁?”
兴武帝:“朕是要京城百姓知道,朕罚傅道年是因为国事,并非为了你大姐撑腰,你大姐要休傅魁的话,过几年随她休,最近肯定不行。”
庆阳懂了。
兴武帝拍拍女儿的手:“麟儿喜欢什么样的驸马?马上也要变成大姑娘了。”
庆阳:“……我能自己挑?”她可没忘了大姐姐大哥二哥都是父皇独断赐的婚。
兴武帝笑道:“你先挑,父皇给你把关,如果父皇也觉得好,肯定满足你。”
小女儿赶上了好时候,大齐根基已稳,无须再拿小女儿去与功臣联姻。
庆阳:“那就这么说定了,父皇要先等我的人选,不能不打招呼自己做主。”
兴武帝:“好,你有人选了吗?”
庆阳:“父皇想哪里去了,过完年我才十三岁,哪有这么小就惦记驸马的。”
她才不会让张肃承受被父皇怀疑过早勾引她的危险!
至于张肃那里,庆阳自有办法让他安安心心、老老实实地等着给她当驸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