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统考的卷子是整个市区的老师一起改, 为了过年放假,速度很快,成绩单在二十四号那天就会统一公布出来。
这种大考的成绩向来是学生们最期待且担忧的, 然而最近, 他们的注意力全部都被另外一件事给吸引了。
大家都在传, 十四班那位“校霸”喻逐云,刚给学校捐了一栋几百万的楼, 下学期就要转走了。
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说得头头是道。
再加上这几天喻逐云从没来过学校,更从侧面佐证了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南晴不太想相信这个流言, 他去找了陈明瑞。
陈明瑞很无奈,大概是这两天被无数人问过同样的问题,脸色相当疲惫。可面对着南晴, 他的语气还是忍不住稍微柔和了一些:“对不起啊,喻哥还是没接过我电话,我是真的不知道。”
“喻哥的家人都在京城,他转学回去才是正常的,留在咱们宜城才是意外, ”陈明瑞说完, 又看了眼四周,压低了声音,“再说了, 前两天的事情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大家都说喻哥是因为跟人打架才进了……咳, 总之这件事并没有这么简单。”
“我问了宋杰和唐子健这两个傻逼,他们在现场。围堵喻哥的那些家伙是故意找上门的,好像是一批飙车赌.博.党。这些家伙跟苍蝇一样,最烦人了。”
“喻哥不想再留在宜城, 倒也正常。”
临近年关,学校的各处都挂了红彤彤的小灯笼。
萧瑟的寒风吹过零落的银杏树,却带不起丝毫喜意。
陈明瑞看着怔在原地的南晴,忍不住叹了口气。
少年干净乖巧,戴着一条米白色的毛绒围巾,剔透澄澈的杏眼里蕴着些许水汽。
他想他明白喻逐云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低自己的底线了。南晴用这双眼望着人的时候,几乎让人生不出拒绝之意。
陈明瑞说:“……这样吧,如果这两天喻哥有什么消息,我打电话告诉你行吗?”
南晴过了好一会才垂下了目光,眨了眨有点模糊的眼睛。
他认认真真地道完谢,给了陈明瑞顾梅芳的号码。
二十四号那天刚好是小年夜,学校只上半天。
各个班主任抓紧时间,吩咐班长带着各科课代表去文印室领寒假作业,自己则急匆匆地去办公室领自班的成绩单。
即将公布分数,各家欢喜各家忧,整个学校霎时沸腾了。
不知是谁先发现布告栏的红榜已经换了,好奇排名的人纷纷跑下了楼,在玻璃橱窗前挤疯了。
还没来得及扔掉月考红榜的后勤处老师险些被挤扁了,也顾不上收拾铜版纸了,随手往操场上一扔,开始维持秩序。
南晴没有去楼下看。
班里的同学回来,就顺嘴将他的成绩也宣布了,仍是第一。这次的卷子挺难的,但他的几门理科依然没怎么扣分,英语和语文甚至还提高了,一个137一个133,总分加起来实在恐怖。
章妤她们几个女生这学期跟他的关系越来越好了,知道分数以后嚎叫着冲过来揉搓他,说要沾沾学霸的仙气。周岸康也很高兴,他这段时间每天都跟着南晴补习,这次考了年级第二十名,且只比上一名少了一两分。
大家喜气洋洋,南晴唇边的笑容却有些淡淡的。
中午放学时,南晴在敏学楼下等顾嘉禾一块回家。他们两人本就出名,这下更是被许多人围观着。一个理科年级第一,一个文科年级第九,都长得贼漂亮,而且还合奏过一步之遥,不明真相的群众们怎么看怎么觉得“登对”。
顾嘉禾被这些炯炯有神的目光盯得有些不大自在,忍不住扯了扯身上的背包,她侧头看了眼南晴:“这两天那个人没有再来找过我,我感觉他应该是死心了。下学期咱们还是分开走吧,我总觉得大家好像误会了什么……”
“哥。哥?你在听吗?”
南晴乍然回神:“啊……好。”
顾嘉禾皱眉:“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她这才意识到南晴的脸色有些苍白,纤黑的睫羽一直在发颤。
南晴仓促地摇了摇头:“不……嘉禾,妈这两天有没有接到过什么……男生的电话?跟我们一样大年纪的?”
顾嘉禾茫然:“妈没跟我说过。”
“没事,”南晴勉强笑了一下,捏紧了口袋里的词典笔,“那我们走吧。”
二人并肩,渐渐走远了。
等他们离开了学校,操场上的陈蒋辉已经腿软了,手里装着口红和包包的礼物袋也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
他的衣领被人一把拽住,明明自己也有一米八,却被眼前的少年吓得不敢吱声。
陈蒋辉一脸苦涩:“对不起,对不起哥!我发誓我真没有不听你说的,你看这些,都是女孩喜欢的东西!我是想追顾嘉禾——”他特意准备了好几天,就等着今天送出去呢。
那只抓住他的手略微松了一些,将他往后搡了一步。
正午时分的冬日暖阳十分柔和,懒洋洋地洒在枯黄的草坪上。少年逆着光,大半张脸都藏在阴影里,黑沉的瞳孔里没有丝毫情绪,眉尾到脸侧的伤口还在结痂,显得他整个人锋利而狠戾。
喻逐云哑声说:“……那也不行。”
陈蒋辉跟个鹌鹑一样缩着脖子,很想问一句为什么。但碍于喻逐云的身份,实在没敢开口:“好、好,我知道了……”
“敢碰他的人,”喻逐云的声音冰寒,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我弄死你。”
陈蒋辉的心咯噔一跳,尴尬地笑了笑:“知道了哥,我真不会了,你放心。”
喻逐云彻底松开了陈蒋辉。
他垂眸,另一只手轻轻摩挲了一下藏在掌心的东西,放进了皮夹克最贴近胸前的口袋,转身离开了。
陈蒋辉脱力地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草坪上,赶忙掏出手机。
过了大概五分钟,姗姗来迟的陈明瑞才到了操场,见状毫不留情地噗嗤笑出声:“哈!我就说吧,最近天天都有人看见顾嘉禾跟南晴一块放学,人家肯定板上钉钉地在一块了。你还要插足别人的感情,怎么样?是不是被狠狠打脸了?”
陈蒋辉骂了声脏话,用力锤了一拳自己堂哥:“什么啊!我他.妈的根本没来得及送给顾嘉禾呢,就被喻逐云看见了,差点被揍!他还说什么不允许我‘碰南晴的人’!”
“操!我他.妈真是奇了怪了!如果南晴是他朋友,我不小心给南晴送花,他替朋友出头,我能理解。顾嘉禾跟他有半毛钱关系吗?”陈蒋辉本想骂的,想到那天开进学校的宾利,又窝窝囊囊地咽了回去,“他他.妈……见义勇为?不带这样的吧。”
陈明瑞呆住:“啊?”
他有点懵了,喻逐云这个时候来学校,难不成是来办转学手续的?可他又为什么会阻止陈蒋辉追顾嘉禾?这什么神展开?这逻辑……怎么捋不通呢?
“算了算了,反正顾嘉禾也不可能喜欢你。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陈明瑞索性放弃了思考,伸手将陈蒋辉拉了起来,经过布告栏往外走,“对了,你不该去校门口等人吗,怎么跑到操场来了?”
陈蒋辉叫苦不迭:“操,我只是经过这儿,看见喻逐云在这就来打了个招呼。早知道……”
喻逐云?为什么会在这儿?
陈明瑞愣了愣,余光忽然扫过了一抹鲜艳的红。他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往那走了两步。
地上躺着一张被揭下来的月考红榜,
铜版纸的其他部分完好无损,只有第一名的照片和姓名被人小心翼翼地裁了下来,不翼而飞-
春节是一年到头最重要的节日,团圆美满是每个家庭的头等大事。自南涛成和顾梅芳再婚以来,每年他们都会将各自的父母接过来一块吃年夜饭。
然而今年除夕前却出了个岔子。
顾梅芳的父母将顾宇彬接过去住之后,总听自己的宝贝大孙子跟他们告状,说自己在家时三天两头受欺负。他们平常与南晴的接触很少,黑状听多了,心里难免有怨气。
于是,等南涛成上门给他们送礼时,两个老人夹.枪.带.棒、明褒暗讽地刺了南晴一通。
南涛成的脸色霎时变得铁青,他风尘仆仆地从外地赶回家过年,还没来得及给自家亲爹妈送东西就先到岳父岳母家,是为了给顾梅芳面子,而不是为了听他们讲自己儿子的小话的。
他也忍不住回了几句嘴,提了两个孩子天差地别的成绩,又问了一句两个老人,知不知道顾宇彬偷手机的事情。
局面当时就不受控制了。
南涛成却也不后悔,他早就对这两个老人心有芥蒂了。不说别的,就说之前过年,南晴爷爷奶奶哪次不是一视同仁给孩子们压岁钱?这俩老糊涂呢?总是仗着南晴脾气好,克扣掉他的那一份。
以前他还能看在顾梅芳的面子上忍一忍,既然他们今天自己挑事儿,那大家都干脆一点,谁也别装了!
大过年的,两边竟然撕破了脸。
顾梅芳急匆匆地从店里赶到父母家,脸色也十分难看。她知道罪魁祸首是谁,并没怪南涛成。但不管怎么说,这个年夜饭恐怕是没法一块吃的了。
正月三十,顾梅芳给了南晴一个厚实的大红包,才带着顾嘉禾离开。
南涛成也没心思再在家里用灶开火了,也带着南晴和爷爷奶奶去外面吃了一顿不太像样的年夜饭,八点不到便回了家。
家里冷锅冷灶,冷冷清清。
除了门口的一副对联,没什么春节的气氛。
南涛成喝了些酒,有些醉了,被南晴扶到沙发坐下,嘴里一直含糊地念着什么。
南晴冲了杯蜂蜜水喂他,这才听清了,南涛成说的是“不许欺负我儿子”。
这一声猝不及防,南晴侧过脸,眼睛瞬间红了。
他的爷爷奶奶人不错,但认为南晴身体不好,不知何时就会撒手人寰,打他小就希望南涛成能再要个二胎。然而南涛成从未答应。
李竹的父母重男轻女,为了点彩礼钱险些把她卖给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光棍。年轻的南涛成花光积蓄,替李竹与家里断绝了关系。
甚至人都说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爹,南涛成身体力行地反对了这句话。
他的父亲是个很好的人。
可在未来,为了家里没日没夜地工作,断了一条腿。
南晴抹了一把有些模糊的眼睛,打算将南涛成扶回房间洗漱。然而南涛成冲他摇了摇手,过了半刻,竟然从包里掏出三个这年先进的智能触屏手机来。
南涛成露出个傻傻的笑,有些含糊地说:“我……我听说,我儿子有朋友要、要打电话。看看,喜不喜欢。”
南晴哽咽着说:“……谢谢爸爸,我很喜欢。”
“喜、喜欢就好,你做什么,爸爸都支持你,”南涛成眼睛都要闭上了,靠着本能摸了摸南晴的脑袋,“你是爸爸和妈妈的骄傲……”
南晴的泪水彻底决堤。
他摸了摸胸口的红绳玉佩,轻轻地点了点头。
上辈子就像一场梦,重生以来,蝴蝶翅膀闪动的轨迹变幻莫测。有些时候,他甚至会怀疑自己是否真实。
怀疑,人是否无法改变命运。
然而从现在,他彻彻底底地坚定了念头。
害他的人,他绝不会放过。
而他爱的人,爱他的人。
每一个,他都绝不会放弃。
人本身确实无法改变命运。
但人的选择可以。
南晴将南涛成扶进房间,帮忙擦脸洗漱完,才拿了一部手机和sim卡进房间研究。他按照说明书一条条地设置好,深呼一口气,点开了拨号页面。
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敲完那串熟记于心的电话号码时,他忽然听见了窗沿传来的敲击声。
轻的仿佛是他的幻觉。
……应该不会的吧?
今天是除夕夜,喻逐云又转了学。
他现在应该在京城,跟家人团圆。
怎么会到这里来呢?
南晴的喉咙滚了滚,在刹那间想了无数个理由,身体却快过了大脑,“唰”地拉开窗帘——
隔壁栋的二楼露台上,站着一个高挑的少年。
第32章 没谈恋爱 你误会了
见这扇窗户打开, 站在露台上的喻逐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低低地骂了一声,看了眼自己的口袋, 感觉自己真是昏了头。
他懊恼地扔掉了手里的小石子, 冷冷地绷着脸, 转身就往楼下跑。
这会的时间已经快十点了,春节联欢晚会正至一半。家家户户都吃完了饭挤在沙发上看电视, 吵吵嚷嚷的背景音乐和聊天声从窗缝里溢出来, 将整个小区都染上了喜气洋洋的氛围。
喻逐云三两步翻下了二楼露台,掠过了欢笑喧闹的人群, 在经过南晴家楼下时,忽然看见楼道处的声控灯一层层地亮了起来。
楼梯内的回声明显,少年大喊了一声:“喻逐云!”
刹那间, 被喊到名字的人像是被摁下了暂停键,如同一尊雕塑般站在了原地,指尖用力地掐进了手心,留下一连串深红刺痛的月牙痕迹。
喻逐云难以克制自己的情绪,站在原地不动了。
南晴从二楼的窗户看了一眼楼下站着的人, 提到嗓子眼的心勉强落了回去。他抓着扶手靠了两秒, 连腿都在发抖,好不容易终于挪到了楼道口。
然而下一秒,那沉默伫立着的少年再度转身欲走。
南晴吓了一跳, 偏偏嗓子眼又泛着腥甜, 干脆将自己搭在颈上的毛绒围巾取了下来,用力地扔了过去。
“咳、咳咳咳……咳!喻……咳……”
喻逐云猝不及防,被一条温热的雪白砸了满怀。
他抓住围巾,红肿渗血的骨节泛出青白的颜色, 慢慢地走到南晴的面前。
少年咳得脸都红了,用力压下了嗓子眼的刺痒,抬起了湿漉漉的大眼睛。
“你、你……”
喻逐云无声地嗤笑,指骨上的伤口猝然崩裂,这些天反复结的痂狰狞地撕裂开。他都能猜到南晴可能会问的话,可他什么都不想回答,只想反问南晴。
你这种好学生,不是最该听老师话的么?为什么会谈恋爱?
南晴咳得撕心裂肺:“你怎么……过来了……”
喻逐云的胸口压抑着一股近乎疯狂的恼怒,他抬起有点发抖的手,用力地将围巾系回了南晴的脖颈,哑着嗓子说:
“我路过,现在就走。”
“……不要!”
南晴终于将那一口气喘匀了,一把攥住他。
不管喻逐云到底是打架也好,没参加期末考试也好,转学也好。
南晴知道,他做这些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自己。
“你,你吃年夜饭了吗?”
“……”
喻逐云缓慢地拧过头。
“不管吃没吃,我给你下点饺子,”南晴的声音轻软,“你上楼吃完再走,行不行?”
南晴的目光澄澈而真诚。
喻逐云盯着这双眸看了几秒,忽然闭了闭眼,心底的某种情绪在疯狂叫嚣。
他放纵地仍由自己跟着南晴的脚步,一步步地往上爬,一直走进了温暖的光明里。
客厅内灯光大亮,南晴又打开了电视,让喻逐云坐到沙发上。
“我爸爸喝完酒已经在房间睡着了,打雷都喊不醒他,”南晴走去厨房,“顾妈妈……也就是我继母她们,今天在别的地方过年,应该明天才会回来。”
宜城有除夕夜和年初一吃饺子的习惯,一般都是现吃现包。饺子的皮和馅是早就准备好的,自家擀的皮,自己和的青菜肉馅。
南晴收拾好案板,洗干净手,拿了双筷子,倒了一小碗水,又拿了一小碟不知什么东西来。架势看起来很专业,但他其实在做饭这方面并没有什么天赋,虽然曾在顾梅芳的身边耳濡目染过,但那点水平显然只够他打打下手的。
在知识的海洋里大杀四方的学神,也有不擅长的事情。
喻逐云远远地望着他既笨拙又鬼鬼祟祟的动作,本该看不下去地皱眉,然而却毫无所觉地呆在原地,想动都动不了。
是啊,南晴虽然很明亮很耀眼,但他也只是人而已。
他也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事,也有普通人的七情六欲,就算该听老师的话,在遇到喜欢的人时,也会不由自主地放任自己。
然后跟那个弹钢琴的女孩在一起。
喻逐云扯了扯唇,难以自抑地笑了起来。
只是他黑沉的瞳孔泛着猩红,没有半点真正的喜悦。
煮饺子要烧水,还需要十来分钟。
南晴意识到这点,有点犹豫地看了眼煤气灶,刚想去找个电磁炉出来,身旁便忽然多了个沉默的人影。
喻逐云拧开火,将锅架了上去,接过他手里剩下的饺子皮和馅,动作麻利而整洁地包了起来。
南晴杏眼瞪得溜圆。
怎么回事,喻逐云竟然这么擅长家务!经他手的饺子各个滚圆,像是漂亮的元宝,下锅时飘飘悠悠地浮了上来。
相比之下,南晴自己包的简直是歪瓜裂枣,全靠诚心祈祷才没有破皮。
南晴有点灰溜溜地将饺子盛了出来,分了两大盘。一盘漂亮,一盘丑得惊人。
他眨了眨眼睛,有点羞耻地将漂亮饺子挪到了自己这边。
喻逐云垂下眸,忽然笑了。
南晴被这一笑弄得很不好意思,但还是坚持小声说:“你、你吃我包的那些吧……”
其实他本来也打算吃南晴做的东西。
喻逐云嗯了一声,拿了两双筷子。
新鲜出锅的饺子热气腾腾,咬开时汁水充盈,清甜的冬青菜和刚打的肉末混在一块,味道朴实而鲜美。只是嚼着嚼着,他突然咬到了某个质地坚硬的东西。
喻逐云一顿,分辨了片刻。
似乎……是颗花生?
南晴的眼睛亮晶晶的,十分期待:“好吃吗?”
喻逐云不动声色地将花生咽了下去,神色如常:“嗯。”
南晴一顿,眸光闪烁了一下:“那,那你再吃几个。”
喻逐云点点头,继续吃。
饺子馅,花生,饺子馅。
再吃一个,饺子馅,花生,饺子馅……
见喻逐云一连吃了三四个却还是毫无所觉,南晴终于急了,他忽然往前凑近,瓷白的小脸在喻逐云的跟前猛地放大。
两人呼吸接近,氤氲的热气朦胧地逸散在他们中间。喻逐云的喉结滚了滚,着魔般盯着南晴湿软的眼眸和脸上细小的绒毛。
“你吃的时候,有没有吃到什么别的东西,”南晴比划了一下,“比如说,花生什么的……”
他的脸已经红透了,却仍装作不经意地说:“听说吃到花生的人,来年就会有好事发生。我包饺子的时候放了几个进去,咳。哎、哎呀,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吃到……”
喻逐云的筷子“啪嗒”一下摔在了桌边。
一股酸软的疼痛涌了上来,铺天盖地的情感像是要将他整个淹没。心脏跳得堪称疯狂,很快就被排山倒海般的嫉妒所裹挟。
他猛地低下头,抖着手捡起了筷子,大口大口地将剩下的饺子塞进了嘴里。每嚼一口,眼睛就会红一分。
南晴撒谎。
他包的这些饺子,明明每一个每一个每一个里面全都包了花生。
南晴弯起眼:“明年,会有好多件好事发生的吧?”
喻逐云吃完了最后一个饺子,沉默着低着头。
过了好几秒,他才慢慢地抬起眼,对上南晴有些忐忑不安的脸,忽然扯了扯唇角,笑了。
自尊有什么用。
下贱又怎么样。
“南晴,”喻逐云忽然哑声说,“你能不能不要谈恋爱啊。”
南晴怔住,呆呆道:“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答应我,”喻逐云猛然站起身,逼近南晴身侧。他黑沉的瞳孔猩红,声音发颤沙哑,“别跟别人谈恋爱行不行……”
说到一半,他的左耳剧痛发作,他咬紧了牙关,青筋绷起,五指成拳,用力地砸了下自己的脸侧。
南晴吓了一大跳,赶快抱住他胳膊:“喻逐云,你流血了!我带你去房间包扎。”
喻逐云固执地重复:“不要跟她谈恋爱。”
南晴欲辩无词:“你不要乱讲,快点跟我去房间……”
几乎是与此同时,家门口响起了一串脚步声。
中年女人有些疲惫:“……顾宇彬现在这个样子,让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现在真是、真是……”
一顿年夜饭,吃得大家都很不愉快。顾宇彬颠倒是非,挑拨离间,母女两人压着火气吃完饭,直接骑车回家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南晴匆匆忙忙地拉着喻逐云离开客厅。
“妈,”少女掏出钥匙开门,手里提着砂糖橘和瓜子,语气平静,“爷爷奶奶再这样溺爱下去,他就废了。”
女人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年后不能让他再跟他们一块住了,我想想,实在不行在外面租个房子……”
大门“咔嚓”一声打开。
千钧一发之际,两人终于跌跌撞撞地进了房间。南晴趴在门板上,后背贴上了一个滚烫的胸膛。喻逐云眼眶通红,牢牢地将南晴困在双臂之间。
房间静下来,只能听见二人急促交缠的呼吸声。
客厅内传来了顾梅芳疑惑的声音:“这饺子……涛成和小晴包的吗?”
家里开着灯,客厅的电视放着春晚,台上正在演小品,将观众们逗得乐不可支。
桌上放着两双筷子,一盘饺子已经吃完了,还有一盘冒着幽幽的热气。
顾梅芳不明所以,接过身旁少女手里的年货。
喻逐云眨了眨模糊的眼睛,从门缝往外看去。
少女转过身,是那个曾与南晴并肩而立,举止亲密,登对无比的“女朋友”,顾嘉禾。
顾嘉禾说:“爸爸和哥哥比我们回来的早,应该是他们包的。”
“……”
外面的声音渐弱。
喻逐云怔住,黑暗中,他缓缓地低下头。
南晴眼眸湿软,瓷白的小脸上带着些许红晕,眼睫猛地颤了颤。
“你、你误会了,嘉禾是我妹妹!”
他侧过脸,耳根滚烫,难以启齿般用气音说:“我…我没有跟人谈恋爱……”
第33章 勇敢 就是想为你勇敢一次。
喻逐云的呼吸有一瞬的粗重。他将南晴更近一步地圈在了自己的臂弯里, 这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力气,从手背到小臂骇人的青筋刹那间绷起。
为了祝福他未来一年一定会有好事发生,所以偷偷在一整盘饺子里都放了花生的少年。
没有收回自己的光芒, 将所有的温柔倾注给别人。
左耳再度传来剧烈的疼痛和耳鸣, 然而这次再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他压抑着心头猛然涌上的狂喜和颤动, 仿佛珍惜地捧着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
“我不知道你还有个妹妹……我以为你们是……”喻逐云的喉结滚了滚,拉起南晴的手, “对不起, 不要生我的气。你打我好不好?”
四周黑暗,唯有门缝处泄露出些许客厅的微光。
顾梅芳和顾嘉禾两人轻手轻脚地放下了年货, 收拾了餐厅的桌子,布置了茶几的年货。电视机的声音和她们偶尔的交谈声混在一起,令人莫名地提心吊胆。
南晴是有点羞恼的, 但他也知道这件事不能怪喻逐云。
他以前跟顾嘉禾不亲近,两人又没什么血缘关系,学校里哪里有人会知道他们是兄妹?
“算、算了,”南晴挣开喻逐云的手腕,睫羽颤得厉害, 忍着心头那股说不出的奇怪意味, “你…你下次不要瞎想,先问一下我……”
喻逐云的心脏滚烫,哑着声音笑了:“知道了。”
毕竟是新年前的除夕夜, 最讲究团圆和吉利。
借着房间里一盏暖光, 南晴小心翼翼地替喻逐云细致地消毒包扎好,趁着继母和继妹回房间洗漱收拾的间隙,拿了些讨彩头的橘子、步步糕、坚果来。
出了门,南晴嘱咐他回家与家人团聚, 祝福他一路顺风。
喻逐云将东西接过来放进口袋,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垂下眼,即使听见了“家人”这两个字,黑沉的瞳孔里也没什么情绪。
甚至,在听南晴絮絮叨叨地碎碎念时,还浮现了浅浅的笑意和温柔。
“对了,还有一件事……虽然最后的期末考试你没来得及参加,但我相信即使没有经过学校的检验,你的学习成果也是显而易见的,”南晴还是忍不住提了这件事,“而且奖励的内容我已经问过我爸爸了,他同意了。”
他担心喻逐云下学期转学之后,他们两人一个在京城,一个在宜城,可能有很长的时间见不到面。
喻逐云的喉结滚了滚,虽然知道这根本不可能,还是生出了一点隐秘而卑劣的期待。
“那是一支还挺好用的词典笔,可以即时翻译中英的单词和句子,比翻书快一点,”南晴顿了顿,又补充道,“但是你不能太过依赖它,在写阅读理解的时候不能用,要在对完答案检查的时候查漏补缺……”
然而那份微渺的希冀果不其然地落了空。
喻逐云闭了闭眼:“不了。没考就是倒数第一,没这个资格。”
他心头一阵密密麻麻的酸软,却忽然释然了,呼出一口气,语气平静:“我现在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水平,我心里都有数,现在的我……不配拿到任何奖励。”
“等以后吧,等我稍微变好一点的时候……你再给我。”
南晴愣了愣,却也没强求。
两人沉默的片刻,楼梯内的声控灯熄灭。
身边静谧下来,远处传来阵阵家人团聚的欢笑声。
“行了,我走了。”
目送着喻逐云即将消失在楼梯的转角时,南晴忍了又忍,还是开口了。
“喻逐云,谢谢你总是保护我。”你其实已经很好了。
黑暗里,喻逐云的步伐一僵。
他没回头,轻声说:“……别多想,我打架是跟他们早就有仇,捐楼也只是为了不被高中劝退,这些事儿都跟你没关系,知道么?”
南晴眨了眨眼,然而等喻逐云消失不见了,他也没点头。
一三一四年还没颁布禁放令,临近零点时,鞭炮和璀璨的烟花在天空中炸响,冷空气中充满了斗香和火药的硝烟味。
回到房里拉好窗帘,南晴洗漱完上床,却忽然在枕头底下摸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窗外忽然升起一朵靛蓝色的烟花。
细碎的光点如泡沫般消散坠落,朦胧的光照亮了手心,南晴垂下眼,在看清的瞬间呼吸凝滞。
那是一个陌生的、沉甸甸的大红包。
烟花璀璨升腾。
原来喻逐云站在二楼露台上敲他的窗,只是想给他塞压岁钱。
……
许是因为今年的除夕夜出了些许变故,春节格外冷清。简单地拜过几个亲戚,吃了几顿饺子,年便匆匆地过了。
南涛成带回来了三部手机,本是给三个孩子一人一部的。然而顾梅芳与他商量了片刻,将顾宇彬的那部触碰智能机换成了只能拨打电话的老式按键机。南晴和顾嘉禾的依旧不变。她心中有数,知道谁有自制力,谁没有。
寒假的时间本就不长,多了一部手机,对南晴的影响也不大。他每天早睡早起,写寒假作业、复习高中知识,准备化学竞赛,到晚上才能想起登上自己新注册的微信,给喻逐云发消息。
有的时候是几张图片,里面是精妙绝伦的数学题解法。
有的时候是一段文字,来源于BBC纪录片,是非常有教育意义的英文选段。
有的时候是几条语音,朗诵了一长段慷慨激昂的议论文……总之,南晴现在才觉得手机是多么伟大的发明。
年初八时,南涛成结束了休假,去外地出差。顾梅芳也开始单独给顾宇彬找房子住。等她终于将这件事忙完,宜中已然开学。
冷空气突袭,报道那日不知为何下起了大雪。银装素裹,雪花纷飞。顾梅芳骑了店里送货的三轮,将南晴和顾嘉禾送到学校,嘱咐二人注意保暖。
两人的关系昭然若揭,众人大跌眼镜,原先传得沸沸扬扬的谣言不攻自破。
十四班后门。
蹭陈明瑞车到学校的陈蒋辉拍了拍身上的雪,哈出一口冷气,抱怨地说:“这破天真是莫名其妙,冷死我了……哎,哥,你之前信誓旦旦地跟我说什么来着?顾嘉禾和南晴是一对?我听他们一班和三班的人说了,他俩坐同一辆车来的学校,明明是兄妹。”
假期刚过,人心浮动,学生们都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寒假的见闻。
陈明瑞放假刚开始还发誓要做学霸,结果后来玩嗨了把计划抛之脑后,这会正一边补寒假作业一边随口敷衍着陈蒋辉:“那又怎么样?如果顾嘉禾真是南晴的妹妹,你就更不能去招惹了。忘了喻哥跟你说过什么,你敢不听他的话?”
他冲外面努努嘴:“看见操场后面那块地基没有?喻哥捐的楼,现在已经开始动工了。”
陈蒋辉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只是个小富二代,比别人多些零花钱而已,捐楼这种事是想都不敢想。
“哎呀我知道,只不过……”他嘟囔道,“反正现在喻逐云都已经转学走了。他又不可能知道我追谁——”
话音未落,教室的后门忽然被人打开,一阵凛冽的寒风呼啸而来。
喻逐云单肩背着包,表情淡淡地走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将包挂在椅子上,把里面的书本整整齐齐地取出来放在了桌肚,旋即才懒洋洋地抱臂,长腿交叠,锋利冷戾的目光扫过了不远处的陈蒋辉。
班里忽然安静了下来,众人纷纷不可置信地扭过头。
谁?
喻逐云?
陈蒋辉头皮发麻,不知道自己的瞎哔哔到底有没有被听见,打了声招呼后便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陈明瑞也有点震惊,虽然他前段时间总跟别人说自己不知道喻逐云的去向,但他其实内心清楚,喻逐云转学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学校老师都已经将流程弄好了,只等喻家拍板同意。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哥,你没走吗?”
喻逐云没来得及回答,班主任就从前门进来了。
“来来来!各科课代表把寒假作业收……”
一向难管的十四班,今天居然诡异地安静。
班主任话说到一半才意识到不对,下意识地扫视了一遍班里,竟然看见了意料之外的人:“……喻逐云?”
被喊到名字的少年随性地站起身。
他从书桌里拿出一叠厚厚的试卷和习题,慢悠悠地晃到了讲台前:“喏,寒假作业。”
众人一片哗然,陈明瑞的笔啪一下摔了,目瞪口呆地看着喻逐云。
连班主任都呆了呆,下意识地接过了那一叠试卷翻了翻,卷子的笔迹凌乱,随处可见草稿,虽然并不是所有的题目都会做,却可以看出来,他已尽自己所能。
“你……你这个,挺努力的,挺好,”班主任是个才工作没两年的年轻老师,结巴了一会,“但是,高老师上学期跟我说你的转学手续已经办好了,怎么……”
喻逐云顿了顿,笑了:“不转了啊。”
“不转了?为什么?”老师都惊了。
喻逐云偏头看了眼窗外。
廊外雪花纷飞,仿佛万千只白蝴蝶。明明知道自己的寿命与烟花一般短暂,却依然不顾一切地翩翩起舞。
哪怕只有一刹的绚烂。
也要勇敢。
半晌,他才扯了扯唇:“不为什么。”
就是想勇敢一次。
第34章 春天 能不能自己选跟谁一起睡。……
学生时代的八卦总能一传十十传百, 只过了短短的一两个小时,一班的人便也听说了喻逐云的消息。于是,第二节课的下课铃刚响, 南晴就匆匆下了楼。
他急于去十四班确认这件事的真实性, 然而高主任和张副校这帮领导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
开着空调的办公室内, 几个老师将喻逐云围在中间,语重心长地教导。
没有谄媚和挽留, 只有严肃的劝说。即使不愿意承认, 学校与学校之间的教育资源也是有差别的,不然学生家长们为什么挤破头也要把孩子送进四星级高中?
如果喻逐云的家人已经为他铺好了道路, 他有更好的选择,那…实在没必要再走关关难过的独木桥。
更何况他的学习态度和学习成绩……实在是难以恭维!
上学期期中考试没好好考,在卷子上乱涂乱画, 被巡视的高主任抓住。成绩年级倒数。
月考时倒是坐在座位上了,然而写的答案正确率……还不如踩一脚答题卡对的多。成绩依旧是年级倒数。
期末考试更好了,直接缺考。成绩零分,年级倒一。
“喻逐云啊,你的人生要你自己负责, 重要的事不是儿戏。老师们希望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听取你家人的建议,”张副校喝了口茶,忧愁万分地絮叨, “你家里人知道这件事吗?年前喻老先生说他会在开学前后过来迁走你的学籍, 办理剩下来的手续。现在你说不走了……”
喻逐云打断道:“知道,我说过了。”
高主任不停地捏着鼻梁,语气犀利:“别的学校怎么样我们管不着,我们宜中有自己的规章制度, 考得不好不能进强化班。你家虽然……我们没办法为你破例。”
喻逐云平静地说:“没关系,我本来也没想要你们把我破格提进去。”
学工处主任难以理解:“放着京城的国际高中不去,又不想办法破格进我们的火箭班,那你留在我们宜中到底是想干嘛?”
“……”
这话脱口而出,直白地说出了所有老师的心声。
办公室内一时有些尴尬,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喻逐云慢慢地扯了扯唇,抬起眼与他们对视:“我是学生,任务当然是学习了。”
高主任一噎,忍不住站起身:“你真要好的话,老师们一定尽心尽力教。但你如果只是想在宜中混日子,那我劝你趁早收了这个心思。你自己想想你中考进校的名次和你现在的名次,你心里有没有点数?”
“学生就该有个学生的样子,衣着整齐,不能迟到早退,认真学习,按时完成作业。但凡你有任何一点做不好,老师都会毫不留情地批评你,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空气沉寂了几秒,空调的暖风呼呼地吹。
南晴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看见喻逐云垂下黑沉的瞳眸,忽然往高主任的方向走了几步。
一辈子严肃刻板的老师顿了顿,不得不仰起头。刹那间想起了少年一贯的脾气,还有他的家庭背景……
众人屏息凝神。
喻逐云终于站定,伸手从口袋抽出来了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A4纸。
那纸被透明胶带纸来回粘了两遍,看得出是被人被撕开后又重新拼起来的。
纸张摩挲出细细的碎响。
这个寒假,他学了必修一二的数学课本。
把3500背到了F,背了四十篇古诗文。
看了BBC纪录片,听了议论文写作要领……
“校服我会换,早读和晚自习我也都会上,作业和考试认真写,”喻逐云展开纸,“高二下学期,我会考虑走艺术方向。”
“如果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你们照样骂。”
2013-2015高考冲刺计划表,时间线清晰明了,内容详略得当,而它的主人认认真真地,把这些字看过许多遍。
少年的声音带着些许恣意的野气:“但我会尽量不给你们骂的理由。”
办公室里的老师们怔住了,过了好半晌才重新开口。
屋外的南晴顿了几秒,用指尖反复捏了捏自己的衣角,直到细白的指腹渐渐泛上些许滚烫的红晕,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连廊。
廊檐外银装素裹。
南晴仰起笑脸,有些雀跃地伸出手。
一片晶莹的雪花晃晃悠悠,降落在他的掌心-
宜城的这股冷空气来势汹汹,这场纷纷扬扬的大雪直到元宵节才停,慢慢融化到雨水前后,整个城市的天气骤然暖和了起来。二月底,空气里竟然已经带上了些许春天的气息。
学生们也迎来了一个好消息。惊蛰前,他们将组团去隔壁南河市春游两天一晚。
不上学,跟要好的同学朋友出去玩!
还能在酒店住一晚上!
整栋教学楼都吵嚷了起来,就连一班都罕见地沸腾了。姜泰德不得不重重地敲了敲讲台:“都给我保持安静!听完再兴奋!这次的春游活动是有教育意义的集体项目,学校组织我们第一天去南河山,去参观拜谒山顶的圣人祠堂……当然那边也有一座有名的南河庙,有感兴趣的同学也可以在自由活动的时候去拜一拜。第二天上午我们去南河大学游览,下午去南河下的花鸟集市。”
“因为包含餐费、住宿费和来回交通费,所以这次的活动需要交200块钱,”姜泰德清了清嗓子,“南河大学的农业系、美术系,都是国内排名数一数二的,我们请到了优秀校友发言,想考南大的同学不要错过这个机会。如果有同学不想参加春游也可以告诉我……”
他话音未落,班里就一刷水地喊起了“去”!
周岸康最近的成绩稳中有升,跟妈妈的关系缓和了许多,每天的心情都很好,忍不住兴奋地扭头:“南晴,你去吗!咱们一块住吧!”
周围的气氛热烈欢快,跟南晴的记忆里姜泰德宣布这件事时一样。他笑了笑,回答却与上辈子不尽相同:“去吧。”
“但……我可能受不了爬山,也许到时候只能在山脚拜谒圣人了。”
上辈子南晴没参加春游,一个人在家。然而他怎么也没料到,小区的管道故障,突然停水停电了。
偏偏这时爸在出差,继弟妹在春游,继母接了一个工地的大单,吃住都在店里。
当时的情况,南晴简直不忍回忆。
相比之下,还是参加春游好一些,至少他还能体验一下自己错过的人生呢。
唯一要担忧的大概就是他的身体了。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心脏不好导致的体虚畏寒、体弱多病,导致他对这些长途跋涉的剧烈运动很恐惧。
更何况他每天都要吃基础药,跑两步能缓三秒。
“嗐,南河山上有索道的,不用咱们自己爬!”周岸康期待极了,“我听说那的庙都特别灵,圣人祠堂保学业,南河庙保安康。这多适合咱们去求啊。”
南晴弯了弯眼,也对即将到来的春游多了几分期待:“嗯!”
欢天喜地的氛围弥漫在高二年级,很快,老师们将报名表和安全承诺书都发放了下来,让有意向的同学填写。
十四班里的纸张如雪花般乱飞,陈明瑞趁乱拿了两份,凑到了喻逐云的身边:“哥!我给你也拿了一份!”
四周吵嚷万分,因为即将要出去玩,本就涣散的众人更是犹如一匹匹脱缰野马。
在这片混乱中,喻逐云却岿然不动。他正在专注地算着一条有点复杂的函数题,直到算完才抬起头:“什么?”
陈明瑞一时语塞:“呃……”
不是吧?大家都快想好在酒店里玩游戏了,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咽了咽口水,将报名表推到喻逐云跟前:“刚刚你在写题目,可能没听见。春游,两天一晚,去隔壁南河市……”
喻逐云眉心微皱,神色冷淡地低下头,瞳孔中闪过一抹厌恶。
他直截了当地说:“不去,过段时间要月考了。”
陈明瑞没忍住,还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哥,就一个小考试而已,至于么!你现在每天从早到晚不休息也就算了,难得整个年级的人一起出去玩,你竟然都不参加!”
空气沉寂了两秒。
喻逐云抬起头,淡淡地扫了一眼陈明瑞。
陈明瑞霎时收声,一骨碌站起身准备跑路:“对不起哥,我开玩笑的。你好好学,我不打扰你了……”
喻逐云收回视线,然而过了几秒又忽然意识到什么:“等等。你刚刚说,整个年级的人都会去?”
陈明瑞讷讷地“嗯”了一声:“是啊,虽然我觉得拜祠堂和逛南大挺没意思的,但是好学生好像还挺期待的,我听说他们一班二班的人全报名了,哦,还有——”
喻逐云缓缓呼出一口气,平静道:“表拿来。”
“……”
刚刚还不屑一顾的人瞬间改口,陈明瑞莫名有点想笑。
然而,当他撑着桌子,看着喻逐云一笔一划地写着承诺书时,心里忽然一跳。
他有点笑不出来了,脑海里散乱的珠子被串了起来,一个诡异而大胆的念头渐渐浮出水面,甚至到达了顶峰。
三番五次地降低底线……认真地开始学习……裁剪走的铜版纸……不允许任何人碰南晴,甚至“南晴的人”……
喻逐云填完表抬起头时,就看见陈明瑞一脸呆滞地站在原地。
他啧了声:“对了,还有件事拜托你。”
“帮我问一下他们的酒店是怎么安排的,能不能自己选跟谁一起睡。”
第35章 红绳 我现在没钱买玉佩,只能买得起小……
陈明瑞魂不守舍地走了, 到处打听了一圈,颤颤巍巍地回来汇报。喻逐云的想法最终还是落空了:为了方便管理,房卡都掌握在各班的班主任手里, 班内的同学们可以随意组队一起睡, 但不能跨班。
而且如果一班的某人落单了, 根据就近原则,只能跟二班的同学组队。南晴跟喻逐云的班隔了这么远, 基本上是不要想了。
六号当天, 凌晨五点半。
宜中门口空前热闹。一辆辆大巴车开进学校,负责组织的校领导们站在楼底下联系班主任, 学生们按照班序号上车。
一班是最早的,在前面开路。这时天还暗着,道路的两侧黑漆漆的, 唯有车前灯照着的一小块地方有光。这种感觉十分新鲜,仿佛世界末日,唯有他们是幸存者。
往日里压抑的学生们几乎立刻就兴奋了起来,尖叫和欢笑声不绝于耳。姜泰德知道他们难得有这样的机会,笑了笑, 竟也没管。
场面于是更加热闹了, 零食、漫画、mp3和mp4满天飞。甚至有人大胆地拿出了手机,跟身边的朋友玩起了游戏。
然而从宜城到南河的路程要三个小时,渐渐的, 车上睡了大半, 声音也小了下来。
天光大亮时,众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的停车场。
四周重新热闹了起来。
周岸康醒了,扭头看向身侧。
南晴还在沉睡,瓷白的小脸沐浴在暖色的阳光下, 皮肤吹弹可破,几乎能看见细小的绒毛。大约是因为车坐久了,他有些不太舒服,纤长的睫羽不安地颤了颤,额头上浮着一层浅浅的薄汗,潮湿的黑发乖乖地搭下。
“南晴,南晴?我们到了,先下车吧,”周岸康小声喊他,“等检票进了南河山就自由活动了,到时候我们再找个地方休息……”
南晴有点艰难地睁开眼,他到底还是有点晕,分不清自己此刻到底是冷是热,拢了拢围巾,哑声道:“好。”
三月初的风带着些许暖意。
抬眼望去,山上一片新发芽的嫩绿,漫山遍野的新鲜气息。
“轻便的行李大家随身带着,换洗衣服什么的先放在车上,晚上还是这辆车在这儿接我们,”不远处的其他班也陆续到了,姜泰德不得不扯起嗓子大声喊,“等下进去以后,大家要结伴同行,不要落单,不要迷路!记得安全第一,有问题的话就找我或者是景区的工作人员,都听见了吗!”
班里的学生们拉长嗓子喊:“听见了——”
南晴没力气喊,只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好不容易跟着大部队过了检票口,却得知从山脚到索道还需要走两千米。
南晴有些喘不上气,很抱歉地看向周岸康:“对不起啊岸康,你先跟李凡他们走吧,我可能要休息一下。”
“那怎么行,不能大家都走了,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啊,”周岸康摇摇头,“反正咱们不着急,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上去。”
南晴的腿有些发软,手指尖发麻:“可我会耽误你很长时间,要不你还是……”
“咳。”
忽然,一道声音打断了两人。他们抬眼,只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身高腿长的青年。
抱臂倚在木栅栏旁的喻逐云挑挑眉,他毫无顾忌地脱离了自己班的队伍,睁着眼睛说瞎话:“好巧啊,南晴同学。你也爬不动山想休息吗?”
等等,“也”?
周岸康满脸古怪地抬起头,就喻逐云这人高马大的体格,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话的?但他真正开口时,还是有些讪讪:“那…那刚好,你们俩一块吧,我就先走了。”
喻逐云懒散地扬了下下巴:“行。”
山上的空气清新,学生们的欢笑声惊起了林间的大片鸟雀。
南晴刚收回目光,便见喻逐云在他面前半蹲下来,微微扬声道:“上来。”
青年的脊背宽厚结实。
南晴呆了几秒,不知为何,竟然真的慢吞吞地伸出手,搂上了那人的脖颈。刹那间视线旋转,他的腿弯被人牢牢地扣住,胸膛贴上了喻逐云的后背。
他忍不住惊呼一声,脑袋晕乎乎的,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喻逐云……你、你不是说爬不动山吗?”
喻逐云闷笑了一声,浑身上下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气,大步大步地往前走。
脚下是一条难走的山路,他心里却又痒又软。南晴这种倔强的人,不愿意耽误同桌的时间,却愿意上自己的后背。这代表着什么?这是不是意味着,在南晴的心里,自己比周岸康要重要一点?
他现在恨不得索道建得远一点,再远一点。他一口气跑上十公里都不觉得累。
“骗你的啊,”喻逐云的语气像个坏蛋,“我故意让你跟你班同学分开落单,你害不害怕?”
垂在自己肩膀处的雪白毛球忽然左右摇了摇。
身后传来一道软软的声音:“不怕。但是你背着我上去会很累的……”
背后的少年担忧地蹙着眉,巴掌大的小脸苍白,大眼睛湿漉漉地垂着,身体轻得像是只病猫,可怜得要命。
喻逐云的唇角无法自控地翘了起来,身体里涌着一股蓬勃的能量,恨不得大步狂奔。他托住南晴的腿弯掂了掂,嗤笑道:“累?你再胖三十斤我都不会多喘一口气。”
青年的动作迅捷如风,随性而恣意。
然而走到索道处准备排队等缆车时,他又忽然轻手轻脚,半蹲下身,慢慢将南晴放下。
“请旅客朋友们在黄线内站好排队……”
喻逐云就着蹲着的姿势,不甚熟练地替南晴整理了一下衣服下摆。
这才站起身,用干净的指腹蹭过他额头的薄汗:“好点没有?”
南晴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地捏了捏自己整齐的衣角。他刚要开口,不远处一个拿着大喇叭的工作人员忽然冲了过来。
两人一怔,下意识地转头,便见工作人员抓住了他们身侧的一对小情侣,大吼道:“在黄线内站好排队!这个边上这么危险,你们站在这儿找死吗!”
小情侣一惊,也觉得脸上没面子:“我们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小心踩上去了……你能好好说话吗?”
那工作人员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架上喇叭就说了一连串众人听不懂的话。
小情侣又气又急:“你能说普通话吗,你说什么呢?!”
工作人员继续叽里呱啦地乱喷,小情侣们也忍不住一直追问,两方简直鸡同鸭讲。
周遭的人有点慌张地看热闹。喻逐云却皱了皱眉,瞳孔黑沉,脸色阴冷地上前扯住了那工作人员的衣领:“差不多得了吧?”
“有本事用普通话把你刚刚说的那些都说一遍?”
场面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工作人员和小情侣都憋红了脸。恰好这时轮到他们这几人进缆车,一旁年轻的员工赶忙鞠躬道歉,分别把几人领了上去。
从透亮的玻璃窗往外望,缆车一路向上攀岩。山间雾气空濛,点点新绿带着初春的美丽。
“喻逐云,你刚刚好厉害呀,”南晴琉璃色的瞳孔映着暖阳,剔透晶莹,“但是,那个员工说了什么?他说的好像是南河方言,我一个字都没听懂……”
喻逐云的唇角凝住了,过了几秒才轻描淡写道:“不知道,我猜的。他应该说了点脏话吧。”
南晴眨了眨眼,却没追问下去。
借着索道上了山顶,四周都是先他们一步的宜中学生们。
十七八岁的少年人青春洋溢,将山前的圣人祠堂围得水泄不通。燃烧的香火味扑面而来,青烟弥漫。去山后南河庙的小道也人潮汹涌。
“喻逐云,”南晴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你想先拜哪一个?”
四周风景秀丽,学生们的脸上带着喜悦笑意,仿佛只要真诚地祈祷,来年就一定可以得到美好的回报。
喻逐云好半晌才回过神,将问题抛了回去:“随你,你想去哪个就去哪个。”
“那先去拜谒圣人吧,我同桌说圣人可以保佑学生考上好学校。”
喻逐云没反对,两人便跟随大部队进了祠堂。
南晴其实一向认为学习这种东西只能靠自己,靠别的任何手段都没用。但他对圣人抱有敬畏之心,还是认认真真地参拜了片刻。
等离开祠堂往南河庙走时,南晴意识到有些许不对。
从刚刚开始,喻逐云就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即将进入庙宇时,他更是直接停下了脚步,冷冷地抬起头,扫了一眼庙里的塑像。
“我不信这个,就不进去了,”喻逐云看向南晴,语气依旧带着点浅浅的温和,“你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南晴一怔,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胸口的玉佩。愣神间,他已被庙门口的汹涌的人潮挤了进去。
喻逐云沉默地站在殿外,目光扫过一个个路人,信徒,僧人。
过了好几秒才揉了揉眉心,扯出一个自嘲的笑。
十分钟后,南晴出来了。
山间松木掩映,天空碧蓝澄澈。少年脚步轻快,小心翼翼地走到他面前。
“其实……我也一直不怎么相信神佛。”
“小时候我妈妈给我一块玉佩,她希望神仙可以保佑我健康平安。但实际上,神仙听到的祈福和求助太多,也许根本在意不到我。”
“所以,我妈妈才是一直保佑我的人。”
见喻逐云怔住,南晴顿了顿,取出藏在手心的一条红绳,递到他的面前:
“我现在没有钱买玉佩,只能买得起那颗之前送给你的小苹果……”
第36章 蜀道难 我只靠你保佑
玉佩, 红绳,水晶苹果。
世界仿佛在此刻安静下来。
过了好半晌,四周的嘈杂和喧哗才渐渐归位, 胸膛内的剧烈鼓噪却没退潮。喻逐云低头, 任由南晴取下他颈间的苹果, 将银链子替换成了红绳。
冰凉的触感消失。红绳质地温润,仿佛与红苹果融成了一体。明明是不太相干的两个东西, 却偏偏这样和谐。
喻逐云垂下眼, 用指腹轻轻地摩挲着红绳。
南晴见状却有些不好意思。
上辈子喻逐云给他的那枚玉佩,一看就知道是价值连城的好翡翠。可他现在实在是买不起, 只买得起这种粗陋廉价的东西。
“你,你反正就戴着玩,”他有点羞耻地眨了眨眼睛, “这个苹果只是水晶,以后等我有积蓄了再给你买玉……”
喻逐云安静了几秒,勾起唇笑了笑。
“不了,我就喜欢这个。”
他抬起头看向南晴,少年的耳朵晕着一层薄红, 很不好意思地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可这个不太值钱的……”
喻逐云原先跌至谷底的心情重新好了起来, 心里痒得要命,快活得要命。
他一贯是个不在乎旁人感觉的混蛋,此时此刻极想欺负眼前柔软少年, 可临到头了却又舍不得。
最终, 他只是伸手,隔着一层毛绒帽子,揉乱了少年的发旋。
“你既然都说了,神佛听不见人的祈愿, 那圣人应该也听不见吧,”喻逐云漫不经心地说,“他又怎么能保佑学生考上好学校?”
南晴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唔,其实圣人确实没有办法啦,只是我们大家都习惯了这种说法。比起一种祈祷,更像是讨彩头……”
两人绕过了庙前的青松往来时的反方向走,那里有一大片视野很好的观景台。
日头到了正当头,暖洋洋的阳光洒了下来,将南河山衬得巍峨高耸,嶙峋的奇石和多姿的树穿插其间,灵动而曼妙。
南晴没转过头,却能感觉到自己被一束灼热的目光紧紧盯随着,声音越来越小:“不过,你不用担心这个的。你的学习……不需要靠别人保佑。”
喻逐云弯弯唇,忽然停下了脚步。
不远处,结实的木栅栏将众游客和山间小贩都围在其间,人潮汹涌,一大片斜坡自视线范围内蔓延。他单臂将南晴捞在臂弯里,阻隔开一旁的路人。
“为什么?你怎么知道我不需要?”
南晴的目光有点躲闪,看着远方的山脊,脸蛋红扑扑的:“因、因为我可以帮你啊……”
喻逐云笑了。
观景台因为地势原因,修建十分困难,地方也比较窄小。一次性只能容纳二十个人共同观赏,需要排队。
聪明的山间小贩就在排队区域兜售方便速食,空气中弥漫着浓郁扑鼻的香气。
然而这些东西对南晴而言太过油腻,于是,喻逐云好不容易买到最后剩的两个面包,又加价,从小贩那儿买了那人原本打算留给自己吃的水果。
两人恰好站上观景台,喻逐云撕开包装袋,将面包递给南晴,微微勾起唇角,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噫吁嚱,危乎高哉!”
喻逐云顿了顿,转头:“……什么东西?”
“《蜀道难》开篇,以蜀地方言为全诗奠定下雄浑感情基调的句子,”南晴攥着面包,漂亮的小脸写满了严肃,认真地望着不远处连绵的山脊,“李白在其中还适度运用了神话传说,增添浪漫气息,例如‘五丁开山’。涉及这个传说的句子是?”
四面八方全是人,时不时还有一些穿着宜中校服的少年往他们两人的方向投来目光。
喻逐云有点苍凉地站直了身体,在刹那间体会到了李白写这首诗时的心境。他咬牙:“你……”一定要在这种时候帮忙学习吗?!
南晴毫无所觉地仰着小脸,乖乖地望着他。
喻逐云缓缓道:“……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勾连。”
南晴高兴地咬了一口面包,眼睛弯弯:“学习就是要这样,要随时随地学会联想!高考的语文默写有很多理解性的内容,《蜀道难》是必背的,学会这一篇,举一反三,就能知道很多文言文相关的内容。比如说,李白用‘手可摘星’的夸张手法,描写山峰险峻的句子是什么?”
喻逐云咬牙:“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
“就是这两句,”南晴开心道,“老师们很喜欢出这句,因为字很容易写错,这里的‘膺’跟义愤填膺的‘膺’是一样的。由此可见,这个字在这里的意思指的是……”
喻逐云闭了闭眼,麻木道:“……胸膛。”
“……”
不远处站着几个宜中的学生。他们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两位高二年级的名人,探头探脑地听见一些交谈的内容以后,好不容易才没笑出声。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用手机把这事儿跟别的同学讲了,下了观景台,四面八方全是投来的视线。
南晴没觉得有什么,喻逐云倒是绷着脸,很想磨牙吮血,杀人如麻。之后无论南晴再怎么问,他都说自己不会《蜀道难》了。
下山路缓,没有索道。
四点多时,他们碰见了一班的几个同学。
周岸康和李凡兴奋地招了招手,前面就是拿着手机拍照的章妤和乔思娴,后面还有几个不认识名字,但都跟南晴挺熟的家伙。
众人站在木质栅栏内,离山坡标记的黄线有一段距离。他们走的是一条人流稍微少一点的小路,头顶有一大片茂密的树林,跟观景台连在一块,所以风景很美。
女孩们惊喜地扭过头,摄像头随之调转:“南晴!喻……咳,好巧啊!”
南晴跟她们打了招呼。
“既然咱们遇见了,等会就一块下去吧,人多安全些。这边天黑的早,姜老师说五点就要在山脚集合了。”周岸康推了推眼镜,直接往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李凡也赶快附和:“嗯嗯!而且晚上把行李放到酒店之后就不能出去乱跑了,我们可以趁进去之前买点吃的。”
南晴欣然同意了,一班的大部队顺着这条小道继续往下走。
日头已经落了下来,不复白天那般明亮。天际被染成橘粉色,朦朦胧胧地将众人笼罩在其中。四处拍照的女孩、兴奋聊天的男生,朝气蓬勃,南晴走在他们的最后。
下山之后,他们便要兵分两路了。
喻逐云站在原地顿了几秒,忽然有点后悔。
……自己刚刚背书的时候,干嘛非要那么别扭呢。
他慢慢地攥紧了拳,打算目送着南晴他们离开。
直到队伍最后的少年忽然转过头,目光澄澈而乖巧地看向他:“喻逐云。”
一只纤细白皙的手出现在半空中。
“我们走吧?”
“……”
喻逐云绷紧的唇线慢慢展开:“嗯。”
天际线愈发粉橙,苍翠碧绿的山野被撒了一片金。
举着手机录像的乔思娴和章妤发出阵阵惊叹,忍不住停下脚步,在原地转了个圈,将四周的景色都记录下来。
取景框里出现了并肩而立的南晴和喻逐云,她们冲彼此眨眨眼,脸上浮现了些许笑意。
然而下一瞬,余光却忽然在取景框里看见了什么东西,瞳孔骤缩。
章妤尖叫道:“快跑!”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
“轰隆隆”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南晴来不及反应,伸在半空中的那只手便被喻逐云一把拉住,他整个人都跌入了一个结实宽厚的怀抱,两人猛地往一旁飞跃而去。鼓噪的心跳在耳畔狂响,眼前一片天旋地转,他被喻逐云抱在怀里,依然能感觉到身后撞上木质栅栏的巨震!
他们紧紧挨着黄线,背后就是一大片深不见底的山坡。
而他们原本站着的地方传来了一声巨响,一块与石墩子差不多大小的石头砸了下来,夹杂着泥土碎屑,骨碌碌地往外滚。
“卧槽!!”
“南晴!喻逐云!”“你们没事吧!”
手脚冰凉,浑身上下的鲜血仿佛凝固住了。
头顶传来一道青年的闷哼,南晴惊魂未定,身体发颤,眼前一片简直漆黑,匆忙地伸手顺着喻逐云的手臂往上摸,整个人都在发抖。
“砸到了吗?撞到了吧!我们赶快先离开这个边缘——”
“唔……”
喻逐云满头冷汗,蹙着眉心,痛苦的神色一闪而过。
他整个后背都撞得没知觉了,连带着双臂也抬不起来,好不容易缓了几秒,艰难地扯了扯唇角:“没事……”
南晴浑身发抖,唇色苍白。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拉住喻逐云的身体,将其带离黄线的危险处。
恰在这时,喻逐云的身后忽然传来“嘎吱嘎吱”的两声。
远处的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大喊:“快!快离开那里!!”
然而到底还是迟了一步。
喻逐云的左耳抽痛嗡鸣,右耳却听见了一道清脆无比的声音。感觉到身后失去支撑的刹那,他立刻松开了南晴的手,将其往远处用力地推了一把!
“咔嚓”——
南晴已经朝他扑了过来。
天际线的粉橙变得浓郁耀眼。
章妤等人连滚带爬地跑到断裂开的栏杆旁,只来得及看见两人的影子渐渐地往山坡下滚,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
第37章 神明 南晴是他的小神明
南晴醒来时喘不上气, 勉力睁开眼,四周一片不见五指的黑,渐渐地才能看见些许物体的轮廓。
四周传来呼呼的风声, 苍凉冰冷。他却感觉到自己陷在一个柔软温暖的地方, 四肢被牢牢地禁锢住, 耳朵贴着的地方传来了阵阵有力的心跳声。
南晴低声喊道:“喻逐云?喻逐云!”
将他牢牢护在怀里的青年没有回应。
不知身处什么环境,南晴不敢轻举妄动, 一直捱到了眼睛适应黑暗, 才开始观察四周。
他们靠着一棵山坡上的大树,四周是一片茫茫令人分不清方向的灌木丛林。所幸这一块路缓, 不像上山索道那里的悬崖峭壁,没有给他们带来生命危险。
这实在是不幸中之大幸。头顶突坠巨石,喻逐云护着他撞到木栅栏, 栅栏却断裂,两人一同从山坡上滚了下来……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突然,令人措手不及。
南晴庆幸地闭了闭眼,他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知道能全须全尾的活下来有多么不容易。
他被喻逐云抱得死紧, 试了半天才勉强抽了一只手出来, 拿出了手机,试探着打了电话。那头很快就接通了,着急万分的老师同学们说救援队已经过去了, 正在打探照灯找他们。
因为山间地形复杂, 天又黑了,所以可能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到。这段时间内他们要尽量保存体力、待在原地,不要乱动。
南晴一一应了,挂断电话后有些担心地看向自己身侧。忽然, 青年的眼皮略微动了动。
喻逐云醒了!
南晴霎时生出一股劫后余生的喜悦,摸上他的侧脸:“喻逐云…有没有事?哪里疼?!”
喻逐云一言未发。
他条件反射地绷起身体,狠狠地将怀里的人抱紧,抵御着外部所有的冲击。呼吸也有些粗重,仿佛被逼至绝境的困兽发出威胁般的怒吼。
过了足足半分钟,脸庞后知后觉地传来阵阵温热的触感,他不由得茫然地低下头。
“……逐云?你怎……现在……我们……”
黑暗中,南晴神色担忧,唇瓣一张一合,小心翼翼地说着什么。
然而这些零碎的音节连不成一个有意义的句子,喻逐云怔怔地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左耳,脸色骤然苍白。
“……你不要担心,周岸康他们一定去联系景区的工作人员了,我们现在的位置还算安全。最重要的是保存体力,不要轻举妄动,我已经联系过他们了。”
南晴嗓子干哑发颤,轻柔地捧着喻逐云的脸,强自镇定:“现在告诉我,你身上哪里疼?之前撞到的地方……骨头有没有受伤?”
喻逐云没有回答。
他的嘴唇发颤,眸光闪烁,维持着拥抱的动作,仿佛已经痛得说不出话。
是伤到了脊椎?还是神经?
南晴的心猛地一沉,立刻顺着他的下颌往下摸,仔仔细细地检查。
大概是因为有灌木丛做缓冲,骨头貌似没有太大的问题,只是裸露在外的皮肤,例如手腕、手背,摸起来全都是细小粗粝的伤口。黏腻潮湿的鲜血叠在一块,已经凝结成了厚重的血痂。
“……你手好冷,”南晴松了一口气,眼睛却依然模糊,被他胡乱地用手臂蹭了蹭,“你等等,我找个东西给你包起来……”
山上高,气温低,天色已晚。空气中慢慢凝结着水汽,两人身上的体温都在迅速地流失。
林间灌木簌簌作响。月亮拨开云层出来,皎洁的光芒照亮了大地。
南晴解开了自己的围巾,哆哆嗦嗦地给喻逐云套。
一直以来保持着沉默的青年却猛然反应过来,立刻将东西推了回去。
他的眉心蹙起,格外吃力地说:“你自己,戴,不要给我……”
“可现在是特殊情况,你身上太冷了,比我还需要这个!”南晴有点着急地靠近了喻逐云,“实在不行的话我们靠近一点取暖,我们……”
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无限拉近,鼻尖到鼻尖,只剩下了十厘米。
南晴突然陷入了沉默。月色下,他看清了。
……喻逐云左耳的助听器不见了。
四周的空气凝滞,近乎死寂。南晴零碎焦急的话语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明显且震惊的目光。
刹那间,喻逐云的心坠到了谷底。
他像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扒光了衣服,扔进冰天雪地里。浑身上下都冷得发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和绝望感袭上心头。
半晌,南晴的唇上下张了张:“喻逐云……”
喻逐云猛地攥紧了手,鲜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流,眼前一阵晕眩,忽然扯了扯嘴角。
怎么样?
想说什么?
不是看见了吗,我是个聋子啊。想说什么都无所谓。
南晴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闭上了嘴。
他直接抬起手,轻轻地拢住喻逐云的左耳,用长长的毛绒围巾罩住它。以围巾为桥梁,将两人笼在了一块。
山野林间,月色如水,天寒地冻。
两人在悬崖上窝在一起取暖,南晴一言未发,柔和地拍了拍喻逐云的后背。
“没事了,”南晴靠着喻逐云的右耳,重复道,“没事了。”
喻逐云怔在原地。
几乎失去听觉的左耳在嗡嗡作响,在各处翻滚摔跌过的身体痛得发抖,这都不抵心底的一切防线在一瞬间溃散消逝。
喻逐云的心尖猝不及防地被细细密密的小针扎了一把,好几秒后,他才闭了闭眼睛,有点艰难地开口:“早上……”
“嗯?”
“那个工作人员说的话,我其实听懂了,”喻逐云的语速很慢,“我以前,在南河住过好几年。”
在回到喻家前的十一年,他就在南河寺不远处的小镇上长大。
却不是作为一个孩子,而是作为一条狗,一条家畜。
小时候的他不明白为什么,弟弟是家里的王子和宝贝,他却没有自己的房间,没有自己的书桌,身上永远都是一套破破烂烂的旧衣服,父母亲人对他动辄打骂。
弟弟被捧在手掌心吃鸡大腿,他却只有在表现好的时候才能有一个鸡骨头,每天都在吃全家人的剩饭。吃不饱,饿得胃都在烧。
后来长大一点,才从各种闲言碎语里拼凑出了真相。因为他是从人贩子那买来的,弟弟则是父母亲生的。
夜色朦胧。
南晴怔怔地低下头,四周昏暗,唯有喻逐云左耳的钉子发亮,看得他有点心慌。
“我也来过一次南河庙,”喻逐云平静地说,“所以我知道,这里其实一点都不灵。”
他从没指望过滔天罪恶的养父母能良心发现,知道自己不是他们亲生的,反而油然而生一种畅快。
小小的他向南河庙的神仙许愿,希望自己能摆脱过去的生活,找到自己真正的家人。
左耳失聪后,他伺机从南河市逃跑。
风餐露宿,义无反顾,用了三天三夜,来到宜城。
世事无常,人生机缘巧合,他在这里遇见了喻爷爷。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的愿望就要实现了。
然而辗转回到京城时,他就看见了站在别墅二楼,高高在上、对着他拉小提琴的亲弟弟,喻思运。以及一旁,尴尬而又陌生的亲生父母。
后来他才知道,喻思运原来只比他小两岁。
……
喻逐云闭了闭眼。
他侧过头望向南晴,少年微微皱着眉,仿佛在很认真地思考他刚刚说的那两句话到底有什么深意。
他顿了顿,忍不住扯起了唇角:“我就想跟你说,南河这地方,非常、非常不吉利。”
“不然我们也不能摔成这样,是不是?”
南晴抿住唇。
他总觉得,喻逐云想说的,并不是这些。
然而他没来得及再问,就忽然听见了从远处传来的阵阵呼喊声。
丛林里闪过几束手电筒的光亮,似乎有一群人正往他们的方向找来,惊起了一片林间的鸟雀。
等他们二人回应了,无头苍蝇般乱找的搜救队如蒙大赦,远程随之而行的众人也激动得要落泪。盏盏明亮的灯高高举起,仿佛点点希望的曙光。
“他们来了!”
南晴终于松了口气,与喻逐云一起起身相迎。
两人的身上都没什么大伤,缓了一段时间已经能正常站立行走。只是他们的经历实在是惊心动魄,恐怕要让学校好好考虑之后的春游地点。
不远处灯火通明,叽叽喳喳的声音震天响,传入喻逐云的耳畔,成了朦胧而怪异的嗡嗡。
他罕见地没有在意,只是伸手轻轻支撑着南晴。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
即将步入光明时,喻逐云的脚步忽然停了停。
南晴随之停下,下意识地转头。
“你最后问我那句,”喻逐云说,“《蜀道难》反复吟唱的主旋律是什么。”
他顿了顿:“‘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是吧?”
南晴眨了眨眼,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喻逐云无声地笑了笑:“走吧。”
四周灯光明亮。
他摸了摸胸口的红绳和苹果,目不转睛地望着南晴。
南河市,南河庙……他都可以不在意。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也无所谓。
他以后什么都不要。
只要南晴。
这个会保佑他的小神明。
第38章 偏执 我追他追到死
搜救队工作了四个多小时, 终于成功找到了南晴与喻逐云,并将两人送往医院。当晚,他们就先回了宜城。
老师们已经尽力在压了, 然而“有人在春游期间险些摔下山崖”这消息翌日还是传开了。回程的路上, 陈明瑞耳机里的游戏声渐渐被众人的议论声所覆盖, 他忍不住啧了声,只觉得这群家伙在扯淡。
但听着听着, 他渐渐的就发现不对劲了——这事儿竟然是真的。
而且当事人之一他再熟悉不过, 正是此时此刻不在汽车上的喻逐云。
听一班的那些目击者们说,当时的情况十分危险。不知山上哪儿落下来一块大石头, 眼看着就要砸到南晴的身上,喻逐云却在此刻冲了过去,将人揽到一旁避开了。可惜的是, 身体不小心撞上了老化的木栅栏,一个不小心,两人直接从山坡上滚了下去。现在他们应该在医院,不知道具体情况怎么样。
这他.妈的……
陈明瑞猛地扯下耳机,在心中暗骂了一声, 默默念叨了一百遍这不可能。
然而心底却始终有另一道声音在清晰地反驳他。
不, 这事喻逐云还真做得出来。
三月九号,宜城出了太阳,空气里暖洋洋的。
周末这两天的贴吧和Q群里空前热闹, 即便今天已是周一, 依然有学生趁着下课的时间偷偷讨论,一班门口更是堵得水泄不通,不少人都跑过去问那件事的后续。
陈明瑞心烦,躲在立辉楼里抽烟。
紧贴口袋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他点开一看,竟然是喻逐云发的消息,问他现在在不在学校。
陈明瑞一个激灵,立刻捻灭了烟,回了一句在。
他一个电话拨了过去,那头却没接,直接挂断了,过了几秒才发了条文字消息:
【帮我个忙,把我桌上的东西拿着,来一趟校门口。】
开春后,阳光明媚,柳树抽条出了新的嫩芽。
道路两侧栽种的迎春花也绽开了明黄柔嫩的花苞,摇摇晃晃地散发着新鲜的气息。
陈明瑞气喘吁吁地跑下楼,抬眼就看见了站在远处的喻逐云。
青年倚在柳树旁,双手插在口袋里,神色懒散而随意。
他沐浴在暖色调的春光里,整个人仿佛也柔和了许多,脸色正常无比,一点都不像是刚刚经历过九死一生的人。
直到走近了,侧脸细小的伤口、因疼痛而略微别扭的站姿、以及从手腕缠到了手掌的绷带才暴露了出来。
陈明瑞心中巨震,脱口道:“喻哥,你还好吧?”
喻逐云没第一时间答话,慢半拍地侧过右半边身体反应了一会,才懒洋洋地“嗯”了声。
陈明瑞见状,又忍不住顿了顿:“东西我都拿过来了。”
他抬起胳膊,手里赫然是一大摞整整齐齐的辅导资料。
“你拿这些书回去,是为了月考复习吗?”
喻逐云侧身接过资料,闻言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含义不言而喻,不然呢?
“谢了。走了。”
“等等!”
陈明瑞脱口而出,他这段时间积攒了太多压抑的疑问:“哥,你这……真没必要吧。”
喻逐云不解蹙眉。
“你这才刚刚摔下来没多久,应该好好休息才对,没必要这么拼。”陈明瑞干笑,“再说了,你如果真的想好好学习的话,就凭你家给咱学校捐楼的实力,显然应该有更轻松的途径。”
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带着些许侥幸心理:“咱们年级第一南晴确实挺厉害的,而且人也挺好,你跟他交朋友确实很不错,可以大幅度提高学习成绩。但是……没必要为了他做到这一步吧?”
喻逐云慢慢眯起眼,黑沉锐利的瞳孔里没有丝毫温度。
他看向陈明瑞,直截了当道:“你弄反了。”
这些枯燥的语文数学英语,他其实一个都不喜欢。而且落下了这么久的课程想在一朝一夕之间补起来,无异于痴人说梦。于是他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从早学到晚。
他才不是为了提高学习成绩才跟南晴交朋友。
是为了能配得上做南晴的朋友,才努力去改变自己。
“谁他.妈的在乎成绩,”喻逐云扯了扯唇角,难得骂了句脏话,“我只在乎南晴。”
最后一层欲盖弥彰的窗户纸被喻逐云自己捅了个稀烂,陈明瑞闭了闭眼,也骂了一句,从口袋里掏两根烟出来,哆哆嗦嗦地点燃。
十来年前,同性恋还被人们视为是一种精神病。
哪怕是这年,社会上,学校里,能接受这种感情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哥,所以你真的是……”陈明瑞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还是难以置信,“就、就算南晴再漂亮他也是个男的,男人和男人之间怎么……”
他试图分一根烟给喻逐云,然而喻逐云没接。
陈明瑞自暴自弃般收回手,两根烟一起抽:“而且南晴不一定喜欢男人,我们年级有好多女生都喜欢他。三班的顾嘉禾是他妹妹不谈,高三跟他一块做宣讲的那个美女,钱朵音,这两天还在跟一班的女生要他微信。”
“哥,这太难了,真的。”
喻逐云保持着沉默。
他的助听器尚未配好,左耳至今还只能听见朦胧的潮声。然而陈明瑞刚刚说的这些话,他却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陈明瑞摁灭了烟,做好他生气的心理准备。
喻逐云最后只是说:“你不懂。”
陈明瑞说的这些话他不是不知道,也不是没想过。
但他只要一想到南晴,连心都在发颤作痒,都快忘了自己到底姓甚名谁。
以为南晴和顾嘉禾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他浑浑噩噩,恨不得杀了全世界。
然而最后却像狗一样摇着尾巴,不要自尊,舔着脸去给他和小女朋友保驾护航。又不知廉耻地跑到他家楼下,想逼他和女朋友分手。
他以为这就是自己能做出的,最不要脸的事。
可他还是太低估了自己。在急诊室那晚,他与南晴紧紧挨在同一张病床上,忍受着身后尖刺猛扎般地锐痛,心脏却兴奋地发抖。
他发现自己真的就那么贱。
他可以当南晴的信徒,也可以当南晴的狗。
“难也要追,再难也要。”
太阳高高悬挂在天上,凭什么不独属于他一人?
他嫉妒又愤恨。
所以被烈焰灼伤也好,像夸父一样渴死在半路也好。
他一定要追。
“我走了。”
喻逐云没有抽烟,因为他并不烦躁,十分清醒。
他拎着书转身离开,很平静地想。
即使追到死-
忽如一夜春风来。枝条疯长,满校焕然一新,到处都是翠绿的颜色,天气暖和了起来。
众人在网上疯传着的各种八卦被老师领导们强势地摁了下去,不允许再拿到明面上说。春游残留的喜悦和兴奋也被即将到来的月考彻底冲散,校园内的气氛紧张了起来。
然而是人就有好奇心,尤其是在消息闭塞的情况下。
南晴回到学校,周岸康几人立刻就围了上来,问他和喻逐云的情况怎么样。
他简单地说完,四周便掀起了一波浪潮。
直到姜泰德进班,大家才停止了讨论。
教室里响起了朗朗的读书声。
南晴拿出了背诵资料,却有些心不在焉,他这几天一直在想两件事。
能随随便便给学校捐一栋崭新体育馆的家庭,实力可见一斑。作为这种家庭的孩子,喻逐云的人生本不该有任何的挫折和痛苦。
可事实似乎与之相反。
喻逐云以前究竟经历过什么样的事情,他的左耳,是出生时就听不见,还是后天发生了什么才失去了听觉?
南晴垂下眸,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过来,胸口有些微微发疼。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喻逐云总会在危急的时刻出现,义无反顾地保护他。
反观他自己,即使重来了一回,发誓要与喻逐云成为好朋友,对喻逐云的了解却依然少得可怜。
还有这次的落石意外。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让他的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山上落下了一块大石头,险些砸到春游同学的身上——上辈子并没有发生过。
也许这只是一场单纯的意外,他与喻逐云恰好从那里走过,所以不慎中了奖。可这也证明,重生并不意味着对一切全知全能,未来还有许多未知的事情。
南晴抿住唇,心中多了几分警惕。
他低下头,认真地背起了书。
……
晚自习最后二十分钟,学校里有些嘈杂,到处都是拖桌椅板凳的声音,姜泰德也不管了,让一班众人开始排位置收拾东西。
教室内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然而大家还是很安静,有些学生手里还拽着没写完的试卷,聚精会神地看。
南晴被使唤去拿考场的座位表。从办公室回去的时候却忽然顿了顿,慢慢地走到了十四班门口。
十四班跟一班截然相反。
整个教室几乎吵翻了天,南晴甚至看见了满天飞的扑克牌。
然而就在这样的场景里,一道熟悉的身影却安安静静地坐在最后一排。青年的侧脸锋利俊逸。
喻逐云低着头,认认真真地算着题目。
南晴盯了好几秒,心忽然变得很软。
第39章 危机感 你记得拒绝喻逐云知道吗?……
南晴在十四班门口看了许久, 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打扰喻逐云。姜泰德将他拿来的座位表贴上了黑板,班里的学生们渐渐走光了,教室的灯也暗了下来。
为期两天的月考在紧张的氛围中结束。宜中老师们批阅试卷的速度一向很快, 周五傍晚, 公告栏的红榜就换了新的。
学生们一窝蜂地挤下楼看。带着绿意新枝的树下人潮汹涌, 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嘈杂悠远。
章妤她们刚从操场回班,就与抱着东西准备出门的南晴迎面撞上。
“……我说这事儿肯定是二班那个第一名干的!谁不知道她每天在那哔哔自己的成绩有多好多好, 结果考不过南晴, 每次都恼羞成怒。”
“不是吧,她的脾气就是那样。像她这种心高气傲的人反而不屑于做这种事。我觉得这事儿还是之前踩小提琴的那人干的。叫什么名字来着?顾宇彬!”
“对对对!我也觉得!”
南晴一怔, 忍不住停下脚步:“请问……你们说的是什么事情?”
女孩们还沉浸在刚刚的内容里,闻言被吓了一跳:“呀!南晴。”
“我们在说楼下布告栏。你不知道,上学期期末考试的红榜才刚刚换下来, 你的照片和名字就被人用小刀裁走了。动作真快,肯定是哪个看你不爽的人……”
“行了行了少说两句,我们现在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干的,就别瞎猜了,”章妤打断她们, 声音清脆活泼, “南晴,你要去看成绩吗?”
原来不是说之前的落石。
……不过裁照片这件事也好奇怪,是谁干的呢?
南晴脑海里的念头一闪而过, 有什么东西冒了个尖, 没抓住:“嗯,我去找一趟姜老师。”
“哎呀,你都不用去的,”乔思娴笑说, “楼下的红榜已经出了,你还是雷打不动的第一名,恭喜你呀。”
年级前五十名的一大半都被一班的人包揽了,每次都让别班的老师看得眼热。一个寒假过来,女孩们的成绩提升了不少,周岸康的排名更是第一次跃升至十几名,这会还在楼下激动得不能自已,恨不得冲上来搂着南晴一顿狂亲。
南晴衷心为他们的进步而感到喜悦。然而他知道了自己的成绩,却依然拐去了高二年级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半掩半阖着,南晴尚未来得及敲门,就看见了几个老师将一个熟悉的身影围在最中间。
“喻逐云啊,这次月考的成绩出来了,”教导主任顿了顿,“你这次的成绩……”
南晴不由屏息凝神,攥紧了衣角。
黄昏时分,橘黄温暖的余晖从窗沿照射进来。
负手而立的青年挺着脊背,锋利的侧颜被渡上了一轮浅浅的光晕。
“语文97,数学83,英语101,物理56,化学70,生物62,总分469,”班主任一条一条地报完,神情还有些许的不可置信,“上学期最后的时候还是年级倒数第一,现在已经有四门能及格了。而且没及格的那两门差的分数也不多,你这个进步……也太大了吧!”
他们原本都想好了,如果喻逐云这次月考的成绩还跟之前一样,就必须劝他考虑转学离开宜中。
但谁也没想到,喻逐云竟然给了他们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而且年级排名也前进了两百多名,在十四班竟然都能算到中上游了,”一旁一个老师也啧啧称奇,“你看,只要肯学,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空气里带着新鲜的春天气味。
喻逐云接过成绩单,迅速地扫了一眼,俊逸的侧脸上似乎带了些许笑意。
“南晴这次考了多少分?”
众老师一怔,高教导主任则适时开口敲打:“语文137,数学150,英语139,物理99,化学100,生物98,总分723——看看人家,从高一到现在认真听讲,好好学习的成果!”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现在这个阶段进步是很快的,但要做好以后越来越难的准备。你不可能用短时间的学习赶上人家那么多年的积累,所以更要脚踏实地。”
……差了254分啊。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喻逐云还是沉默了,心底涌上一股无力。
他一言未发地垂下眸,扯了扯唇:“嗯,我追不上。”
教导主任还在殷殷切切地劝他:“知道就好,你现在问南晴的成绩太早了,不要好高骛远。”
喻逐云却没有回答,柔和的光晕照在他的侧脸。
青年的面容俊逸,带着股偏执顽固的倔意。
“……行了,你出去吧。”
教导主任呆了几秒,最终只咳嗽了两声。喻逐云有进步,他们这些老师的心底其实是高兴的,“好好加油,以后还有追赶上优秀同学的机会。”
喻逐云嗯了一声,转身出了办公室。
他捏着自己的成绩条,紧绷的指节还带着些许伤口,好半晌才抬起眼。
夕阳下,他撞上了南晴的视线。
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微尘,精灵般上下飞舞。
少年漂亮柔和的面庞上漾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喻逐云霎时收起了成绩单,将手背至身后。
他像是个害怕被家长检查成绩的小学生,连说话都结巴:“你……你怎么过来了?”什么时候过来的?
南晴却弯起眼,上前一步:“我想来问老师你成绩的,结果刚刚在门口偷听到了,对不起呀。”
喻逐云的喉结滚了滚,干巴巴地重复道:“听到了啊……”
南晴点了点头。
下一刻,他从口袋里抽出了那支词典笔,递到了喻逐云的面前,仰着一张雪白的小脸:“你这次的进步特别大,特别厉害。以后要继续加油哦。”
喻逐云在原地怔住,过了好几秒才眨了眨眼。
南晴也没催促他,只是一直保持着伸手的姿势,琉璃色的瞳眸湿漉漉的。
天气晴好,四周暗淡,所有光芒似乎都汇聚到了少年的瞳眸里,清晰发亮。
喻逐云的心痒得发颤,半晌才接过词典笔,小心翼翼地握紧。
“我知道了。”
南晴弯了弯眼:“那我先回去啦。”
“我跟你一起。”
两人一块沿着立辉楼的连廊往教室走。
个高腿长的霸道‘校霸’跟在漂亮少年身后,却一言不发地低着头,乖得像是条小狗。
而这一会工夫,有些班级的学生已经拿到了年级分数的大表,一个令人十足震惊的消息也立刻就传开了。
不少人都呆呆地望着跟在南晴身后的喻逐云,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他、他他怎么会一下子进步那么多?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是跟南晴接触之后吗?
这么一看……好像,喻逐云也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坏呀。
众人忽然惊觉,以往那个桀骜不驯,总是懒洋洋地逃避开老师教导的少年,已经悄悄地变了样-
这次高二年级的月考成绩相当惨烈,大概是因为前段时间又是寒假又是春游,学生们都玩野了。这件事也算是给大家敲响了禁铃,三至四月,老师们的要求骤然严格了起来,命令众人收心。
幸好一班向来乖巧听话,姜泰德用不着天天强调,只是偶尔给他们提个醒:“离高考只剩下了短短几十天了,等六月份高三考完,就轮到你们了。大家要自己为自己的前程负责。”
班里的同学们整齐划一地喊“知道了”。
姜泰德很满意地点点头,又把南晴单独喊了出去。
“过段时间今年的五大联赛就要开始了,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五大联赛指的是数学、物理、化学、生物、信息技术这五门,考试时间从四月底到六月中,参与者要先参加市内自行组织的预赛,优胜者才能获得省联赛的资格。而联赛的成绩又分为一等奖、二等奖、三等奖,只有拿到省一等奖才能在之后的高校自主招生中有竞争力。
联赛的优胜者也会去参加最后的国家决赛。在决赛中摘得金银铜牌的学生们,自然是可以直接选择高校保送的。
“准备的差不多了。”南晴说。
天气渐暖,很快就要到五月份,他上辈子命运的转折点。
顾嘉禾便是在五月从家门口的楼梯摔了下去,后脑着地,送去医院抢救也无济于事,在花一样的十七岁,成为了终生只能躺在病床上的植物人。
而那天也刚好是他去参加化学联赛的日子。大人们都在上班对此一无所知,顾宇彬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南晴作为顾嘉禾唯一的家人,必须肩负起这份责任。
这是南晴应该做的,他不后悔。
只是后来躺在饭店包厢里等待死亡时,他很遗憾自己没能参加这次竞赛。
既然重来一回,他这次一定要提醒顾嘉禾避开这次灾难,也要完成自己上辈子的心愿。
“那就好,老师相信你的实力,”姜泰德轻拍了下南晴的肩膀,眼中满是欣赏与期待,“高三现在组织了一小批学生,晚上在阶梯教室冲刺,你愿意的话可以去他们那边一块,他们那儿资料多。”
南晴认真地对姜泰德道谢,后者却只是挥挥手:“老师等着沾你的光呢。这段时间你别的课都可以暂时缓缓,重点放在竞赛上。对了,还有……”
暖风吹拂,喻逐云攥着一叠厚厚的资料从不远处的楼梯拐角下来,见南晴与老师站在一块,暂时停下了脚步。
“虽然帮助同学是好事,但现在你要把自己的事情放到第一位。”姜泰德犹豫了几秒,还是忍不住:
“如果……喻逐云再来找你补习,你就先拒绝他,知道吗?”
第40章 偏爱 我说过我不闪躲
南晴立刻道:“老师, 我……”
“你不用害怕,拒绝他以后也不会怎么样。学校里有这么多老师,他有问题的话随便问谁都行。老师们教你不行, 教他还不行吗!”
姜泰德打断他, 神情里带着隐隐的心痛, 活像是个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家精致鲜嫩的小白菜被旁边地里的野猪拱了的老农民:“咱们是普通家庭,就指望着好好学习改变命运。你如果能通过竞赛保送到京大, 以你的实力, 无论是留在国内做科研还是出国技术移民,都会过上很好的日子。至于喻逐云——”
姜泰德顿了顿, 指了指外面那栋正在施工的体育馆:“他还要你去关心吗?”
春风和暖,银杏叶片翠绿鲜嫩,鸟雀攀上枝头, 叽叽喳喳地撒欢。
南晴抿住唇,忍不住在心里反驳。
需要的。
朋友之间没有单方面的付出,也没有单方面的收获。他既然选择了这一世要与喻逐云当一辈子的好朋友,就该尽自己所能地帮助他。
喻逐云要不要是一回事,而他给不给是另一回事。
“谢谢老师关心我, 但喻逐云的情况跟别人不一样, 我不会拒绝他跟我一块补习。只要他想学,我就会尽全力陪他一起,”南晴的神情很认真, 带着几分独属于少年的倔意, “当然,请您放心。我绝不会因为别的事影响我竞赛的成绩。”
“只要我参加,一定会拿到金奖。”
空气安静了几秒,不远处似乎响起了一串凌乱无序的脚步声, 南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楼梯口的方向,却没看见有任何人影。
姜泰德叹了口气,眼神有些无奈,故作嗔怪道:“哎,你这孩子……”说着说着,嘴角忍不住挑了起来。
南晴敢这么说,是有十足的底气的。
一颗天生聪慧的明珠,时时刻刻都在蚌壳中打磨自己,只待一个契机便可大放光芒。
“行吧行吧,随你。”
姜泰德到底还是松了口,南晴再次谢过他,就拿了两张竞赛卷回位置上练习了。
大话都已经说出去了,如果不想丢人,不想后悔,不想失败,就得用千百倍的努力实现才行。
一整个白天很快过去。
南晴在去阶梯教室自习之前,先去找了一趟顾嘉禾。
彼时少女正跟同学们往食堂走,见他来了还有些惊讶:“哥。你怎么来了,要一起吃饭吗?”
她的同伴冲两人挥手打完招呼先走了,周遭只剩下他们两人。
南晴迟疑了两秒才开口:“不了。我听说这段时间我们小区那里不太安全,所以我们尽量早晚一块出门,不要单独行动,行吗?”
顾嘉禾一怔,她清丽冷淡的面容带上些许笑意:“行啊。但你最近要准备竞赛,应该很忙吧,不会耽误你的时间吗?”
“不会的,我晚上回家一样可以学,”南晴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选择了一个委婉的说法提醒道,“你记得我春游那次吗?石头从山上落下来,如果不是因为朋友在旁边,可能我现在就不会好好地站在这儿了。所以……你平常一个人在家也好,跟同学一起在班上也好,一定要注意安全,时刻小心,防患于未然。”
见继兄的神色严肃,顾嘉禾也不免认真了一些:“好,我知道。”
南晴又提醒了几句,才目送着顾嘉禾离开。虽然离事情发生的那天还有一段时间,但他心中不免还是有些淡淡的忧虑。如果能清晰地知道顾嘉禾是被谁伤的、为什么被伤,他倒是能做好十足的准备。
可问题的关键就在于,上辈子直到他死,大家都认为顾嘉禾是自己不小心踩空,从家门口的楼梯上滚下来的。
所以他现在只能想出一个比较笨的解决办法,就是与顾嘉禾一块行动,让她的身边时刻都有人,不放任她独自走楼梯。
南晴也不是没想过装监控,可他们小区的物业形同虚设,就算他自费装,也只能拍到他们家门口那一小块的地方,作用太小。
……总而言之,意外也好,人为也好。这次,绝不能让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在顾嘉禾身上了-
高三学生的作息时间与高二学生不尽相同,南晴到阶梯教室时,大部分学生还在食堂吃饭。
他于是找了一个最后一排的位置坐下,把自己的化学提高卷、给喻逐云的基础补习资料全都拿了出来,一边写题目一边等待。
白天时他就给喻逐云发了改变补习地点的消息,但那头一直都没回复,也不知是不是没看见……
这样想着,身边忽然多出了一道黑影。
南晴抬头望去,看见了一张娇俏的少女面容。来人正是之前与他一块做过宣讲的文科学霸,钱朵音。
他站起身:“学姐好。”
钱朵音赶忙摆摆手,笑眯眯地扒开了南晴身旁的凳子,摁着他一块坐下:“学弟好!好巧啊,我今天听老师说可能要有高二的学生来跟我们一块晚自习,就猜到来的人可能是你。”
南晴笑了笑:“打扰学姐了。”
“嗐,哪有哪有,是我们打扰你还差不多。你要参加的可是五大联赛,不比我们高考轻松到哪儿去。晚自习的时候各科老师都坐在最前面,你要是有什么问题的话就直接去前面问。不用害怕说话会影响到别人,阶梯教室很大的。”钱朵音对南晴的印象很好,滔滔不绝地嘱咐他,“对了,联赛的话,你具体要考的是哪一门呀?”
“谢谢学姐,”南晴说,“我考的是化学。”
“呀,我有个参加过联赛的朋友,他考的也是化学!我记得他最后拿了个奖呢,报京人大可以降低分数线,”钱朵音有些惊喜,“不知道他的经验能不能帮上你,等他等会过来,我介绍你们认识?”
南晴就算再厉害,也毕竟没有考场的经验。钱朵音能引荐得过奖的学长给他认识,他自然是很开心的,眼睛亮晶晶地:“谢谢学姐!会打扰到你们吗?”
“怎么会!我那朋友从宣讲会开始就想认识你了,只是一直都没什么机会,”钱朵音笑着说,“能帮到你,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说曹操曹操到,阶梯教室的门被打开,一群穿着蓝白色校服、带着篮球,满身都是青春活力的少年走了进来。为首那人长相周正俊朗,看起来有些像是前些年神话剧里正气凛然的男主角,远远地看见钱朵音,就抬手冲她打了个招呼。
他向钱朵音的方向走来,在看见她身侧的南晴时,眼睛唰得一下亮了起来,立刻伸出右手:“南晴?你好,我叫方骏然,很高兴认识你!”
南晴站起身,有些拘谨地与方骏然握了个手。
“学长好。”
“不用喊学长,喊我全名或者老方就行,”方骏然笑吟吟地在南晴另一边坐下,“我之前就想加你联系方式来着,可惜没加到。”
南晴被一左一右包围在中间,双手放在腿面上,乖得像是个小学生:“对不起,我那个时候没手机,也不怎么玩Q.Q。”
“没事儿,现在加也不晚,”钱朵音托着腮,笑眯眯地说,“老方,南晴参加的也是化学竞赛,你赶快跟人分享一下内部经验啊。”
方骏然立刻掏出手机准备跟南晴交换联系方式,他看起来很高兴,俊朗的脸上带着些许少年意气:“当然没问题了,就看南晴想知道什么了啊。我那儿有几套卷子挺好的,等下拿给你怎么样?”
说话间,方骏然低下了头,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南晴。
他大概刚刚运动完,身上还有些许热气,俯身靠过来时,整个人都带着点猛烈的男性荷尔蒙。
南晴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靠一些,然而他背后就是钱朵音,最终只能有些僵硬地坐在原地,点亮了自己的手机屏幕。
“谢谢学长。”
“都说了,喊我名字就行,”方骏然扫了他的二维码,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你的头像好可爱啊,是直接用的证件照吗?”
南晴点了通过联系人验证,又转过身去加钱朵音的微信:“是,这样比较方便朋友找到我。”
“哦~”
钱朵音捧着脸,被萌得心都化了。南晴怎么会这么可爱!
难怪方骏然从前段时间就一直冲她问问问,要她搞来南晴的联系方式——欸,这么一说怎么有点奇怪?方骏然一大老爷们,干嘛跟她那些闺蜜似的对南晴这么感兴趣?
她心中的疑惑刚冒了个尖,便见方骏然再度凑了过去,有些好奇地指了指南晴的联系人页面。置顶的联系人备注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白云符号。
“这是你朋友吗?他给你发消息了。”
方骏然顿了顿,将那条消息念了出来:“‘南晴,抬、头’。”
方钱两人皆是一怔,南晴则下意识地抬起头。
偌大空荡的阶梯教室内只零星地坐着几个人,明亮暖黄的光照着四周几乎一览无遗。然而一道黑色的身影却安静地站在后门的阴影里。
喻逐云用那双黑沉潮湿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南晴,视线中似乎有什么滚烫的情绪在翻滚。
好几秒后,他才走到了南晴的跟前,双臂撑在桌沿,身上浅淡的冷香和熟悉的味道铺天盖地地涌了上来。
南晴的身体动也没动,只仰起一张雪白的小脸。
“说好要给我补习的,我来了。”
喻逐云俊逸冷淡的脸色有一瞬间的扭曲,好不容易才努力维持住自己平静的音色:“他们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