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他好坏 只是想利用这个借口正大光明地……


    高中时代的快乐总是被压抑的生活凸显得格外动人。圣诞前的艺术表演让三个年级的学生们都撒了欢, 整个学校内洋溢着十足的欢乐气氛一直延续到元旦节。


    这年的贴吧还很时兴,有不少人将那天的录像和照片上传到宜中吧里,又掀起了一波讨论的热潮。


    作为首页飘红热帖讨论的当事人, 南晴这两天也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人怕出名猪怕壮。他刚回到教室, 还没来得及整理竞赛复习资料, 就被班里的女孩们团团围住。


    “南晴,刚刚大课间又有一大堆人跑过来要你的Q.Q, 我们都替你拒绝啦, ”女孩们笑眯眯地说,“不过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哦, 你最近好火好火,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南晴笑了笑,向众人道了谢。


    事实上, 他不给联系方式不是因为高冷,单纯只是因为太久不玩Q.Q,连账号和密码都已经找不到了。存在于人与人之间的善意欣赏是非常美好的事物,他虽对如何处理这些关系有些苦恼,却并不讨厌。


    然而很快他就意识到, 并不是所有人都抱着“欣赏”的目的与他交朋友。


    自习课前, 乔思娴抱着一封写得极为潇洒的情书和一大捧鲜艳的红玫瑰跑进了班里。


    她气喘吁吁的,刚放下花就叉腰大骂:“有毛病吧!都说了我不能替南晴收礼物,那个人还直接把花塞到我手里让我带过来!我本来想扔回去的, 老高刚好在楼梯口……我害怕被他抓住盘问, 只能赶快跑了。”


    班里霎时一片哗然,周遭众人全惊讶地伸了脑袋。章妤翻了翻情书,发现上面并没署名:“看见是哪个班的人了吗?赶快还回去吧。被老师发现的话南晴有八张嘴都说不清楚了。”


    “怎么还啊,那个人看起来也只是个传话的, 放下东西就跑,比刘翔还快,我都没看清脸。”乔思娴气红了脸:“怎么办?对不起啊南晴。”


    南晴先安慰了她一句没关系,才低下头扫了一眼红玫瑰,忍不住抿了抿唇。


    尽管上一世他并没有与顾嘉禾一起参加过艺术节,但那天小提琴被人弄坏时,他立刻就锁定了凶手是谁。因为顾宇彬一直都嫉恨他,明明是自己主动放弃了乐器,却偏偏不好好反思,反而恨他能出风头,能抢走大众的关注。到最后事情败露了,还要顾梅芳来给他擦屁股。


    南晴知道她心里有数,便也没再说些什么,然而从此以后,他相信不管是顾梅芳还是顾嘉禾都知道,他很讨厌顾宇彬,已经不会再与之有任何关系。


    顾宇彬的事还好解决一点。


    现在的情况于他而言才棘手。


    他根本不知道送花的人是谁,而且这个人既不礼貌又不真诚,在南晴与ta毫无交集的前提下,擅自托班里的人送这么一大束代表爱情的红玫瑰来。没有考虑过南晴到底愿不愿意收,也没考虑过到底会不会被老师骂。


    偏偏ta应该也没有太大的恶意,南晴不想说ta什么重话。


    万一是个女生——不,都给他送花了,肯定是个女生。


    她因为害羞才这么做,也能理解吧。


    正当班里众人为这件事争论不休时,姗姗来迟的姜泰德终于进了班。他一见这个场面就严厉地开口:“都上课了,一个个没听见铃声吗?你们都是一班的人,还要我提醒?”


    众人立刻散开,没敢辩驳,悻悻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姜泰德见状才满意,扫视了一圈班里,目光却霎时被一大捧红玫瑰给吸引了,诧异地说:“这是什么情况?”


    他的目光往上移,呆了片刻:“南晴?你怎么……”


    南晴乖乖起身,说了句抱歉。


    姜泰德见状也凶不起来了,叹了口气:“行了,把花带上,去我办公室。其他人给我好好在教室自习!”


    这会别的班都在上课,就连办公室内也空荡荡的。


    姜泰德让南晴把花放到茶水台的桌上,给他拉了张凳子坐下:“老师也看了你在艺术节上的表演,小提琴拉的真不错。”


    南晴知道姜泰德是不忍心责骂他,认认真真地解释了花的来源。


    姜泰德心里高高提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了,他又劝了南晴两句,嘱咐他不要耽误这个时期最重要的事情,才抬手把放在办公室抽屉里的一叠资料抽了出来:


    “你一直都是最让老师省心的孩子。这两天宜城初三的学生要来咱们学校参观。学校领导那边想在我们高二年级抽两名同学,给中考生们做学校宣讲。上头指明了要你去。”


    “你这两天没事的话就留在办公室吧,免得有人来打扰你。”-


    南晴和姜泰德两人离开后,一班的学生们还是没忍住,兴奋不已地聊起了天。


    他们过了好一阵子才消停下来,渐渐地,四周只剩下水笔和纸张摩擦的声响。


    班里一直安静无声,周岸康埋头算了二十分钟的数学题,终于伸了个懒腰。他的余光扫过窗外,登时被站在那里的喻逐云吓了一跳。


    “卧槽!”这人什么时候过来的?


    喻逐云懒洋洋地挑了挑眉,对这声脏话不置可否。他的视线从南晴的座位上扫过,语气霸道:“同学,你知道南晴去哪儿了么?”


    周岸康立刻收回了半空中的手,警惕地看向喻逐云。


    不止他,班里的大部分同学都做出了同样的表情。坐在讲台上的章妤更是大着胆子开口:“上、上课时间,所有人都不要说话!”


    喻逐云嗤笑了一声。


    就说吧,一班的这群人看见他就恨不得报警,也就南晴那个小呆瓜会一本正经地说他是好人。


    其实他根本不在乎这群胆小的书呆子怎么想,换做以前早就抓住周岸康逼问他南晴到底去哪儿了,可今天居然耐心地站在窗外,一直等到下课。


    铃声响起的刹那,他冷倦微嘲的声音又在周岸康耳畔响起:“现在可以说了吧?”


    周岸康本以为这尊瘟神待不了多久就会走,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能硬生生地等到现在,整个人都麻了,缓缓侧头望去。


    少年的面容锋利而冷峻,乍一看仿佛欧美黑白色调电影里的Gangster,凶得要命。可仔细看的话,他等了这么久,脸上似乎也没有多不耐烦。


    周岸康霎时想起了南晴认认真真重复了好几次的那句话。


    ——喻逐云不是坏人。


    顿了几秒,他才用力地咽了口水:“南晴去办公室了,老师找他有事。”


    “谢了。”


    得到想到的答案,喻逐云转身便走。


    而他身后的周岸康却推了推眼镜,恍然地自言自语:“那玩意不会是他送的吧……”


    下课时的走廊人流攒动,并肩走在一块的两个女生不知聊到了什么,突然追逐了起来。她们畅快的笑容在看见背着书包往办公室走的喻逐云时立刻消失,转变成了带着好奇的警惕。


    喻逐云对这些异样的目光视若无睹,漫不经心地在办公室门口停下,敲了敲。


    “请进。”姜泰德说。


    喻逐云相当懒散地走了进去。


    视线在几个熟悉的老师身上滑过,很快就精准地捕捉到了南晴。少年坐在茶水台旁边,肤色被一大捧娇艳的玫瑰衬得雪白,露在外面的一小段纤细的脖颈和手腕漂亮得宛如瓷雕的艺术品。


    他漆黑的双瞳霎时漾上了些许笑意。


    “报告,老师好,”喻逐云意有所指地补了一声,“同学好啊。”


    南晴一愣,立刻抬起了头。


    几个老师则是诧异地对视了片刻,谁把喻逐云喊到办公室来的?


    他又犯了什么事?


    “啊……你来有什么事吗?”


    “没有,就是突然想到高老师之前多让我向年级排名前列的学生学习,”众人这才注意到喻逐云背后的包沉甸甸的,似乎塞了不少东西,“我这不是过来找年级第一同学补习了么。”


    “……”


    他们的下巴都快吓掉了。


    二班的刘老师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推了一把身侧的姜泰德。姜泰德更是连眼珠子都快掉出来,“蹭”地一下站起来。天杀的,老高疯了吗!竟然让这种满耳朵是钉子的家伙来碰自家的宝贝状元苗子!


    “你想学习是好的,但是别的同学也很忙,有什么问题直接问老师就行了,”姜泰德赶快把这种可能性扼杀在摇篮里,“来,让我看看你有什么问题不会。”


    “……”喻逐云扯了扯嘴角,强调道:“很多问题不会。”


    整个办公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几秒,南晴站了起来。


    “姜老师,我的宣讲稿已经写完了,现在有很多空余时间,”他说完又看向喻逐云,“喻同学,我可以帮你讲一下。”


    少年掀起纤长的睫毛,琉璃色瞳孔剔透水润,好乖好乖。


    喻逐云攥着包的手紧了紧,过了几秒才“嗯”了声:“谢谢你啊,同学。”


    姜泰德好想现在就冲出去跟喻逐云和老高同归于尽。


    身旁的刘老师把他摁住了,对他摇摇头,示意他往茶水台那边看。


    他满脸怒容,唰地转了过去——


    传闻里那个桀骜不驯的狂傲少年,竟真的在桌边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


    甚至还拉开书包,从里面拿了一本本崭新的辅导资料出来,架势相当专业。


    这可……真是……从未见过的场面。


    什么情况。难道喻逐云真的转性了?


    姜泰德有点迟疑了,若真是这样……


    过了半晌,他才慢吞吞地坐下来。


    如芒在背的视线在两分钟之后才彻底消失。


    喻逐云在心底嗤笑了一声,挑了挑眉,重新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挪到身侧的南晴身上。


    少年微微侧着头,相当认真地翻阅着桌面上的辅导书,眉眼柔和。


    因为曾经专注练习小提琴,他纤细白皙的手指并不像旁人想象中的那样柔软,反而带着一层薄韧的茧,摩擦纸张时发出细细的声响。


    《2003-2013十年高考汇编题·语文》、《高考数学知识集锦》、《高中3500必背英文单词》、《百尺竿头·化学大一轮复习》……


    这些都是那张计划表上提到的东西。


    喻逐云没有再去为难陈明瑞。


    这两天,他自己跑了许多家书店,对比了许多个版本,才买了这么满满的一大兜。


    “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少的。”


    话是这么说,喻逐云的唇角却噙着一抹浅浅的笑意,姿态相当自信,仿佛笃定南晴挑不出什么错来。


    少年看完果然摇摇头,将这些书按照学科和厚度排好放在一边,单独抽出了一本数学知识集锦,语气相当郑重:“那我们先从数学开始吧。”


    喻逐云无所谓地嗯了声。


    南晴把自己写完的宣讲会演讲稿放到一旁,拿了两张干净的A4纸到两人中间,“唰唰”地画了一个知识框架的脉络。


    “我们从最基础的初高衔接开始,先回顾等式变形方法、不等式解法,再理解概念‘集合’。”


    “函数在整个高中阶段都是非常重要的,但由于你现在的知识水平比较基础,我们就先不学抽象函数和构造函数,把最简单的分类和几种性质搞清楚,”少年的音色柔软,逻辑却十分冷硬,“一般来说三角函数题目都在大题前面,高考难度不会特别大,常考的模型是这几种……讲完基础概念之后,我会给你几条题目,做完之后你再从这本书里找到类似的题型,刷五到十条,然后……”


    喻逐云的眼睫眨了眨,一个字也没听下去。


    他撑着下巴看南晴。少年因为要低头写字,所以垂下了纤黑的睫毛,瞳孔随着工整而俊秀的字而转。眼尾那颗浅红的小痣在瓷白的皮肤上格外明显,挠得人心都在颤。


    明明看起来乖得要命,固执得有些傻。可真正来到他擅长的领域,就会发现他的大脑仿佛一台精密的科学仪器。对大部分普通人而言难如登天的理科知识,在他眼里是有趣的玩具,值得珍惜与钻研的宝藏。


    “……排列组合这些年出的题目都不算太难,你不用担心,系统理解一遍之后就差不多了……数列求和的最基础方法,错位相减、裂项相消、分组求和……根据我的了解,导数对大部分同学来说好像还是比较困难的,如果你现在不能消化,我们就先从极值点偏移这种问题开始。都先学基础概念,好吗?”


    南晴大致把高中数学的必修内容梳理了一遍,目的只是为了让喻逐云大概了解自己有哪些东西要学,并没敢直接上去就讲太多或太深。


    根据他上一世丰富的家教和讲题经验,这种梳理可以让被教学者迅速进入学习状态。


    然而他偏过头看向喻逐云,后者缓缓收回了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偏过头去,一双漆黑锋利的眸里有几分看不懂的情绪。


    笑话。


    他刚刚听南晴说了那么多,全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知识从大脑里流经了一遍,什么也没记住。


    就好像他确实买了这么多书,却没想过买了之后还要做。


    毕竟当了这么久差生了,他其实完全没想着要变“好”。


    单纯只是为了南晴有更多的相处时间而已。


    余光里的南晴等了一会,却依然没有得到回应,也终于直起了身子。


    “喻逐云同学。”他说。


    喻逐云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


    不远处的姜泰德和刘景也抬起头,下意识地看向了二人的方向,目光里带上了些许警惕的意味。


    四周霎时安静了下来。


    “抱歉,可能是我太久没有给别人辅导过了,讲得不是很清楚,”南晴仰起脸,琉璃色的瞳眸澄澈而干净,“你不要怀疑自己,也不要着急。我再梳理一遍重新给你讲一次,好吗?”


    “……”


    南晴发现喻逐云不说话了,心中更添了几分忐忑。他讲题讲课的水平怎么退化了这么多呀?那周岸康看那些资料的时候会不会也有很多问题,只是没有主动说出来?


    犹豫了几秒,他将那本《高中数学知识集锦》推到了喻逐云的跟前,想让喻逐云看一下别人是怎么说的。


    发现喻逐云的手边空空荡荡,他便递了一支黑色的水笔过去。


    “我们看一下这里的知识大纲……”


    喻逐云的呼吸停滞了好几秒,世界的时间仿佛才开始重新流动。


    他连笔都没带,南晴竟然也没生气。


    过了好几秒,他慢慢地攥紧了拳,垂下视线,盯着南晴刚刚写下的字迹。


    姜泰德怔怔地眨了眨眼,提到嗓子眼的心脏也落了下去,怎么也没料到是这个发展。


    刘景更是挠了挠头发,他是数学老师,刚刚南晴在那里小声总结时他也一直在听,忍不住说:“这还叫讲得不清楚啊?我觉得他都能直接上讲台把我饭碗抢了。”


    太阳攀至日头,洒金的光温暖舒适,从不远处的廊道边沿照进来,笼在桌边的玫瑰花身上。


    绒绒的花束簌簌颤动,两个少年并肩而坐。穿着校服、纤细瓷白的少年正低着头徐徐地说着什么,身侧那个穿着机车夹克的少年则顺着他的笔尖望过去,露出左耳的钉子。


    办公室内的老师进出时,都忍不住看一眼这天差地别的两人。


    第一次补课持续了一个半小时。


    “……那我们今天的数学就先到这里,内容已经足够消化了。晚上回去之后,我也会认真备课,”南晴收起A4纸,一脸正色,“我们下次补习语文和物理。文理交叉着来,不容易疲惫。”


    喻逐云过了两秒才“嗯”了声。


    他接过南晴给他的知识大纲,忍不住微微侧头。少年刚刚讲了这么久,连一口水都没喝,立刻就开始整理手边的宣讲会资料。


    “先去吃饭吧,想吃什么?”


    南晴摇摇头:“姜老师喊我去开会,来不及了。那边好像会发盒饭的。你别忘了吃饭哦。”


    喻逐云慢吞吞地应了,目视着南晴抱着资料离开,渐渐握紧了黑笔,心里突然烧得慌。


    南晴真的是个小傻子,就算再努力备课也没用。


    难道看不出来他这种混子根本听不进什么东西么?


    他真的很坏,浪费南晴的时间,却根本就没想学习。


    只是想利用这个借口正大光明地来找南晴,而已。


    喻逐云烦躁得紧,猛地站起身往外走,书包却不小心掠过了茶水台上一大束娇艳的红玫瑰。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老师办公室里向来素净,怎么会出现这种不合时宜的东西。


    是哪个老师的追求者送的么?


    第23章 后悔 他现在不就是不能靠近南晴的垃圾……


    宜中的领导对于这次宣讲会非常重视。生源很重要, 他们必须牢牢地把握住中考成绩好的这一批尖子生,才能间接地保证高考的升学率。因而老师们前前后后地开了好几场会,除了上头张副校长指定的南晴之外, 又选了高三文科第一名钱朵音一同参与宣讲。


    然而钱朵音毕竟高三了, 正是关键的时候, 所以大部分的关注度还是落在了南晴身上。


    姜泰德将他从开学开始到现在的每一场大考成绩拉了个表,从头到尾都是“1”, 令初中那边的领导老师都特别满意, 非常期待他在宣讲会上分享的内容。


    南晴自然也不能让他们失望,这两天迅速地赶完了演讲稿, 内容积极全面,态度鼓舞人心。


    很快,宣讲会便陆陆续续地开始了。


    周四下午, 教院初中的学生第一批到了礼堂现场。


    这会刚好是高二几个班一块上体育课的时候,看见一大批浩浩荡荡、穿着初中校服进宜中的人,他们不免好奇地窃窃私语。有跟体育老师关系好的男生开口问了,得到答案以后立刻跟同学分享。


    消息很快一传十十传百,老师刚宣布可以自由活动, 礼堂周围就围满了看热闹的学生们。


    其实这种宣讲会没什么新鲜的, 只是对于高中生而言,再无聊的事也有看头。


    宣讲会的开始,照例是学校领导的官方发言, 从国.家的大局形式说到学校的基础建设。冗长的一段说完, 学生们早就昏昏欲睡。直到宜中的张副校长邀请学生代表上台准备,他们也一个个打不起精神,反而是场外热闹得不行。


    “我看见了,代表是高三的钱朵音和高二的南晴。这俩人可都是常年年级第一的大神啊!”


    “我靠, 我的女神和男神。让让,我要听听他们讲了啥。”


    “啧,这群初中的小崽子们身在福中不知福……快看!上台了!”


    钱朵音与南晴两人并肩走进幕前,第一排勉力睁大眼的学生们这会是真的睁大了眼,惊呼声从第一排如浪潮一般滚到了最后一排,众人的瞌睡虫消失不见,呆呆地看向台上。


    高三的文科美女学霸很快分享完了自己要说的内容,轮到南晴上台。


    他开始按照发言资料,温声为众人介绍宜中、介绍学校政策、介绍学习方法……


    场下已经沸腾了。


    甚至有人在底下小声说,下次有这种宣讲会,麻烦校长不要放在最前面讲好吗?大家听不进去的。直接让学生代表上台,宜中立刻就会成为他们的梦校!


    打了下课铃,但围绕在礼堂旁边的高中生们不仅没减少,反而还变多了。


    就连向来趁着体育课回班写作业的周岸康也没走,他跟章妤、乔思娴几人挤在礼堂门口,纷纷探头往里看。


    四面八方都是或陌生或熟悉的目光,视线或是钦慕或是好奇。


    南晴毕竟已经重活一世了,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也依然保持着平静,顺畅地将所有内容讲述完。场下场外都响起了一片雷鸣般的掌声。


    他鞠了一躬,跟钱朵音一块下台。周围实在是太热闹,女孩忍不住说:“学弟,你最近真的好受欢迎呀。”


    南晴有点不太好意思,刚想摇头,钱朵音便笑开了:“哎,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加到你的Q啊……”


    变故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教院初中的领导刚上台,礼堂的小侧门就被人打开了,刺眼的光照进了昏暗密闭的空间内。


    等南晴反应过来时,他的手里已经被人塞进了一大捧娇艳的玫瑰花。


    众学生们忍不住阵阵惊呼,兴奋和激动之意溢于言表;可台上的领导老师就没那么开心了,重重地咳嗽了两声,才勉强将局面控制住。


    南晴抿住唇,眉头拧了起来。钱朵音原本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赶快站到他的身侧帮忙将花挡住,看着从远远一侧跑来的张副校,头皮发麻:“完了完了,这什么情况?谁啊干这种事!能不能稍微考虑一下这个场合到底合不合适……”


    场内的变故自然也吸引了场外众人的注意力。


    趴在窗户门缝往里看的高二学生们炸了锅似的讨论了起来,章妤和乔思娴个子矮看不清,着急得都快跳起来了:“怎么了怎么了?!”


    周岸康的眼镜都快被人撞歪了,踮着脚努力往里看,终于在稀碎的言语中拼凑出了刚刚发生的事,也急了:“上回给南晴送花的那个人今天好像又送了,刚刚还窜到礼堂里去。现在几个老师围到了南晴的身边,也不知道是不是要骂他……”


    几个向来文文静静的女生爆了粗口:“这事儿凭什么怪南晴啊!花是那个人送的,把那人抓到不就行了?”


    “我靠这个神经病,我看见他了!在那边!”


    “快点,我们去追他!必须把他抓到去跟南晴道歉!”


    “……”


    喻逐云买完一整套高中生必备文具,从常青树后翻墙进校。


    他记得今天南晴要参加宣讲会,于是没去教学楼,直接往礼堂方向。然而,才刚走到紫藤花廊道,就忽然与几张熟悉的面孔擦肩而过。


    是一班那几个跟南晴关系不错的男女生。他们此刻正一边狂奔一边怒骂,话的内容被风吹散,只能听见几个零星的字眼:“玫瑰花”、“别让他跑了”、“敏学楼”。


    喻逐云的脚步顿了顿。


    然而他只犹豫了一两秒,就继续往前。有些霸道强势地拨开一众堵得水泄不通的人群,透过门缝,以傲人的身高轻而易举地看见了礼堂内的场景。


    领导老师在台上努力提高声音,却依然压不下台下的窃窃私语。学生们一个个都心不在焉,兴奋地低声讨论着刚刚发生的事情。


    视线在屋内扫过一圈,确认没有南晴的身影。


    喻逐云唇角的笑容渐渐消失。


    他的脸色沉下来,眯起眼。不知想到了什么,猛地转身奔跑起来,在经过紫藤花廊道时随手将碍事的文具扔到了大理石桌上,一刻不停地冲向了敏学楼-


    礼堂内的宣讲会刚刚结束,张副校几人就来了办公室。第一次以“被批评者”的身份在这儿等待审判,南晴心中不免升起了几分忐忑。


    然而,自己在这种重要的场合引起了骚动,破坏了原本的氛围,被喊来训话也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教院初中的老师学生们会因为这件事对宜中的印象不好吗?姜老师会被自己连累吗?


    众老师走进了办公室,南晴立刻站直了身子。


    张副校长锐利的视线扫过他身旁的花,以及茶水台上一模一样的同款玫瑰,重重地叹了口气。


    南晴心中一拎,有些愧疚地低下头:“对不起张老师……”


    “对不起张校!”话音未落,他的身前忽然罩下一个影子,姜泰德不知何时上前一步,半弯着腰,“我实在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是我不好。您也知道咱们班南晴确实优秀,艺术节表演以后就有些别的班同学喜欢他,竟然做出这种不理智的事。”


    “但是我可以保证,咱们班南晴从来没有早恋的想法,他其实也是受害者……”


    向来严厉的高主任也咳嗽了一声:“是啊,我建议我们把周围监控调一调,抓到送花的人,小惩大诫……”


    张副校仍然没说话。


    众人摸不清她的态度,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


    办公室内只剩下她高跟鞋的“噔噔”响,一下又一下,踩得人心砰砰跳。


    好半晌,她终于开口:“关于这件事……”


    突然,办公室的门被人用力撞开,发出“嘭”一声巨响。


    大家全被吓了一跳,纷纷扭头。来人是个身高腿长的少年,一身黑衣,浑身戾气,猛地抬脚,将手底下两个灰头土脸的男生踹了进来。


    那少年正是喻逐云。


    他面无表情地蹲下,单手扼住那俩人的后脖颈提起来,冷冷道:“道歉。自己说清楚你们做了什么。”


    几个老师都呆了呆,南晴站在原地也有些怔怔。


    他抬起眸,远远地看了一眼喻逐云,忍不住抿住唇。


    少年似乎总是能在这种时候,神兵天降一样出现在他的面前。


    两人跌跌撞撞地站起身,老师其实也很熟悉他们,一个是八班那个总是在学校里倒腾赚钱法子的著名跑腿,另外一个学生则刚转来学校没多久,好像是陈明瑞的堂弟……陈蒋辉。


    沐浴在四面八方的视线里,陈蒋辉如坐针毡,只想苦笑,他是真他.妈的无语!


    前段时间看了艺术节上众人的演出,他对身着一袭黑裙的钢琴少女一见钟情,作为一个三天两头换恋爱对象的花花公子,自然没多犹豫就把现女友给甩了,匆匆忙忙地打听起合奏两人的名字。


    不过,“南晴”与“顾嘉禾”听起来都有些中性,到底哪个才是弹钢琴的呢?


    陈蒋辉猜自己的堂哥也不知道这些好学生的事,干脆没问,直接上贴吧看了一圈关键词,发现南晴两个字首页飘红,不少人都在大喊好漂亮好漂亮,他心说稳了,“南晴”一定就是他要找的人。


    花钱找了跑腿帮忙送了两回花,他美滋滋地坐在班里,打算在引起“南晴”足够的好奇心之后主动现身,放下身段追求,一定能将她泡到手——


    直到跑腿回来拿钱时,紧随其后跟了个喻逐云。


    他堂哥的大哥,绝不能惹的人物,京城喻家大少。


    陈蒋辉感觉自己真完了。


    不仅得罪了喻逐云,而且还要直面副校长的教导。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送个花,会闹得这么严重,这种事情以前在他们学校根本没人管!


    他有点哆嗦地认了错,模糊掉了自己早恋的意图,讲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是这样。南晴有些无奈,又有些庆幸。


    还好陈蒋辉搞错了,由他间接地替顾嘉禾挡下了这朵不合时宜的烂桃花。不然女孩子脸皮薄,到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而且陈蒋辉可是男的,男的给男的送花算是怎么回事?


    难道两个男生也能在一起谈恋爱吗?不可能吧。


    几个老师听完显然也松了口气,姜泰德擦了擦汗:“张校,高主任,您二位看这事儿闹的。这俩男孩儿,肯定是有误会在里面了,确实跟我们班南晴没关系。”


    高主任接茬:“是,是。这事儿实在不能怪南晴。陈蒋辉和赵江是吧?你们两个等着,我等会来好好收拾你们。不过刚刚宣讲会那会……”


    确实是南晴的事引起了骚动。张副校长会追究吗?


    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张副校,沉默了多时的女人终于开口了:“麻烦高主任把送花的这两位同学带下去教育一下。”


    高主任顿了顿,赶忙点头,抓着陈蒋辉和赵江出了门。


    办公室开了又关,喻逐云却仍沉默地站在一侧,没走。


    天知道他看见南晴被围在一群老师的中间,跟只小鹌鹑一样,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


    他早就习惯了有些老师恨铁不成钢的劝说,有些老师居高临下的嘲讽。这些话对他而言不痛不痒,可南晴这样从小到大没被批评过的好学生,听了以后肯定会很难过。


    他这种混蛋本不该插手的,眼睁睁地看着南晴体会这种感觉,才是他会做的事。


    可他不想让南晴难过。


    想到少年可能会哭,可能会咬着唇,一言不发地掉眼泪,他就觉得自己的心不停地扯着疼。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这辈子从没有过。仿佛脖颈被套上项圈,那头的人轻轻拉一下,他就乖顺得像条护主的狗。


    “其实刚刚宣讲会结束以后,教院那边的领导因为南晴这件事联系我了……”


    张副校一开口,几人的呼吸全都提了起来。


    而她本人则卖了个关子,蹬着高跟鞋走到低着头的少年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们还以为送花这个环节是我们自己准备的。”


    “……”


    “没事儿,别害怕,老师没有要怪你的意思,这件事过去了就过去了。”张副校长看见南晴有点怔愣的神情,有些想笑。


    其实她只觉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南晴的优秀让她欣慰,又有些担心,“只是以后要记得,再遇到这种情况,千万不要被这些人影响。你自己的前途比什么都重要,知道吗?”


    见南晴乖乖点头,她又嘱咐了几句接下来几场宣讲会需要注意的事,才噔噔地跑去跟高主任教育陈蒋辉二人。


    姜泰德没料到这件事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终于放下心:“张老师说的你记住就好。不过这些学生,一天到晚脑子里面就没有学习!你可千万不能跟这些家伙来往。还有啊,你这两天不是总帮人补习吗?帮助同学虽然好,但是也很耽误你的时间,尤其是像喻……”


    说着说着,他抬眼时,忽然注意到了一直站在角落的喻逐云。


    少年抱臂,一副懒懒散散的模样,只是黑沉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南晴的方向。


    当着人的面,姜泰德犹豫了几秒,还是将话吞了回去:“喻逐云啊,谢谢你帮老师们找到送花的人。”


    “好了,南晴你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吧。这段时间也辛苦了。”


    南晴应了后一句,却在出办公室前顿了顿。


    他小声补充道:“老师,帮喻逐云同学补习不耽误我时间,我帮他的时候自己也可以学习到很多东西。”


    “而且他很聪明的,一学就会。”


    姜泰德有些吃惊,然而办公室的门已经缓缓关上。


    凛冽寒风滑过,柔软的阳光沿着廊道如洒金,照在两个并肩而立的少年身上。


    “喻逐云,”南晴转过身,弯起眼睛,“谢谢你呀。”


    喻逐云没说话。


    他垂下眼,对上了南晴的视线。


    少年的双眸澄澈晶亮,笑容胜过耀眼的太阳。


    不知道他的坏,只记得他的好。


    喻逐云闭了闭眼,心脏忽然坠得难受。


    是啊,他大可以继续这样装聋作哑,南晴这么好的人,依然什么都不会发现。


    可他这么坏,在旁人的眼里,跟陈蒋辉他们没有任何区别。


    他现在,不就是不能靠近南晴的那种垃圾吗?


    第24章 会变好 他会认真的,真的


    “……没什么好谢的。”


    过了好几秒, 喻逐云像是被烫到了一样,有点迅速地偏过头,“我只是看见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顺手抓了而已。”


    他像是预料到南晴会说什么, 紧接着道:“老师不是让你好好休息么, 你最近这几天应该挺忙的吧,确定还能帮我补什么功课?别想了。”


    南晴果然卡了卡, 宣讲会确实要开好几场。下午教院初中的人才刚走, 宜艺初中的学生们晚自习的时候就要来。


    他原本都答应好喻逐云了,却不得不爽约, 心里有些愧疚:“是……”


    两人一块下楼,南晴试探性地看了一眼喻逐云的神色,又小声说:“但是我的教学大纲已经写出来了, 你先拿着看好不好呀?”


    “物理的内容比较复杂,理解不了也没关系。语文的古诗词默写是必须要自己背的,毕竟高考有六分呢。一共七十二篇,一天三篇,很快就能背完了。《论语》不要求全背, 只需要记住重点的句子。《劝学》和《师说》这两篇都是必修一的内容, 重点的词句和易错字我都已经划好了,一定要记得看。还有……”


    说到学习的事情,南晴就格外精神, 絮絮叨叨得没完没了。


    喻逐云沉默地走在他身边, 一言未发,也不知到底听没听进去。一直走到一班门口才打断了南晴,冲里面挑挑眉。


    “行了,回去上课吧。”


    南晴乖乖应了声, 可目光还是有些隐隐的不安,他对老师说的那些都是真心话。喻逐云很聪明,不然高一时根本考不到年级前一二百名。


    可或许真的是他讲得不好,那天的数学课收效甚微,连不等式和集合这种简单的内容,喻逐云都一副没听懂的样子。


    如果到这一步就很吃力的话,再加上物化生这三门,喻逐云还考得上大学吗?


    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呀?


    南晴满心愁绪,回班拿了一小叠资料又出来,把那些都给了喻逐云,然后才冲他挥手道别。


    喻逐云安安静静地接过,指腹在微微凸起的字迹上停留了好一会,才转身往楼下走。


    他的喉结滚了滚,闭上眼时,脑海里全是南晴的模样。


    少年瓷白的小脸有些许憔悴,乌溜溜的黑眼睛下也缀了点淡淡的青黑。


    喻逐云的心沉了沉,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


    他真是个混蛋。


    风不解人情,依然在肆无忌惮地吹。


    操场的草坪被暖金色的阳光笼罩着,足球场和篮球场上人流攒动,学生们奔跑吵嚷。


    有不少提前到宜中的初三生们兴奋地挤在礼堂旁,围着布告栏。那里前段时间刚换了月考的红榜。


    喻逐云经过了喧哗的人群,在角落站定。


    他掏出手机,拆开刚买的黑色壳子,露出了一张夹在其中的铜版纸。上面的少年漂亮清秀,照片下方用正楷写了姓名,也额外标注了一行字。


    “2013-2014学年,高二年级期中统一质量检测第一名。”


    他看了好一会才把小纸片又塞了回去,将手机翻了过来。


    黑色的屏幕倒映着他自己的脸。


    瞳孔黑沉,满是戾气。


    从未上过年级红榜,也从未得过任何夸奖,在所有老师同学的眼里,都是一个值得警惕和恐惧的对象。


    两人之间,天差地别-


    宣讲会上南晴被“追求者”送花这事儿本不大,然而当时围在礼堂外的人全是高中生,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拿出来津津乐道半天。


    于是不多时,整个贴吧上就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八卦,还是当事人之一的陈蒋辉接连发了几个贴子澄清,又联系了吧主,才将闹版的贴子删了个七七八八。


    还好学生们忘性大,况且这事儿说到底也不是什么丑闻,对南晴本人的名誉没什么损害。


    两天过去,基本上没什么人再有意提这件事,也算是过去了。


    然而陈明瑞得知之后却气了个半死,逮住陈蒋辉就狠狠地骂了一顿。


    “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在学校里面找人送玫瑰?神经病啊你!就算你要送,好歹也把人的名字问清楚了再送行吗?……不知道南晴和顾嘉禾哪个是男哪个是女,你来问问我啊!”陈明瑞难以置信,这样的蠢货竟然真的是自己的堂弟,“给南晴送花,还被我喻哥逮住,你可真是牛逼。”


    陈蒋辉这两天已经被老师念得耳朵都出茧子了,这会也很冤枉:“能别总说了吗!我差点被人误会成同性恋了,已经很可怜了!再说了,谁知道那个南晴跟…跟喻逐云认识啊?他们一个年级第一,一个……居然是朋友?”


    陈明瑞心说其实他也觉得很神奇。


    上次小提琴那件事发生后,他本以为喻逐云和南晴再也不会有关系了。


    他都已经说到那个份上了,难道南晴还是去找了喻逐云么?就一点都不害怕?


    而且喻逐云有多么讨厌小提琴众人皆知,逆鳞是什么他也隐隐约约知道一些。


    南晴都这么在喻逐云的雷点上狂踩了,喻逐云还跟他处……何必呢?


    这算什么,自讨苦吃?


    陈明瑞搞不懂这俩人的脑回路,也不再多想。他只害怕陈蒋辉真的得罪了喻逐云,于是厚着脸皮当了中间人,以自己堂弟的名义请喻逐云去南忆湾吃饭。


    陈蒋辉相当忐忑,本以为喻逐云一定要给自己脸色看了,却没想到他到底给了陈明瑞面子。


    周日中午。


    南忆湾这种销金窟是一如既往地热闹,陈家兄弟为了让气氛不那么尴尬,还请了一些别的朋友来。


    众人围在一块打游戏、唱歌、喝酒,将整个场子都炒嗨了,四周响彻着欢笑与尖叫。


    黑衣黑裤的少年面容冷淡,迈着长腿走进包厢,将身后的背包放在了茶几上。


    下一刻,陈明瑞就摁着陈蒋辉的脑袋过来了,两人都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陈蒋辉苦着脸说:“对不起喻哥,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是不小心认错了人。我后来又当着老师的面跟南晴同学道过歉了。只不过我现在不被允许跟南晴同学接触……而且我估计他也不太想认识我,不然的话今天也请他过来了——”


    陈明瑞霎时回想起上次南晴放喻逐云鸽子的事,用力踹了自己堂弟一脚,示意他别往下说。


    陈蒋辉不明所以,给南晴赔礼道歉请吃饭而已,这话有什么不能提的?


    喻逐云没说话,拿了杯倒好的啤酒简单喝了一口。


    其实陈蒋辉的脑回路没什么不正常,在这群不学无术的家伙眼里,一起玩一起喝酒,一起到南忆湾撒钱,就是一种示好的信号。


    就连他自己原先也是这么觉得的。


    完全没考虑过像南晴那样干净又透明的人,到底愿不愿意来这种又闹腾又乱的地方。


    这种地方,到底配不配得上南晴。


    “哥,反正我再替这小子给你道个歉,他太蠢了,你别介意,”陈明瑞打了个哈哈,“喻哥,菜我已经点好了,跟上次一样,没有蛋挞、北非蛋、玉子烧,也没那些德国猪肘……你看看有啥不满意的,我让他们再改。”


    他挥了挥手,生怕说多错多的陈蒋辉难得机灵了一回,默不作声地将菜单拿到了喻逐云的跟前。


    喻逐云垂下眸。


    包厢内五光十色,照得字体模糊不清。空气内溢满了酒气,音响和游戏声混在一块,吵嚷喧嚣。


    他从前一直觉得待在哪里都无所谓,也早就习惯了这种环境。


    可现在忽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不舒服。


    “……不用了,”过了不知多久,喻逐云收回了目光,站起了身,“你们玩吧,我先回去了。”


    为了不让陈明瑞和陈蒋辉两人慌乱,他提杯将剩下的啤酒全喝完才离开。


    出了门,凛冽的风将思绪吹得清醒无比。


    喻逐云咬着牙,忽然朝某个方向用力奔跑-


    傍晚五点,最后一场宣讲会终于结束。


    占用了南晴和钱朵音两人这么多学习时间,又在周日将人拉到学校来,学校老师和领导也有些不好意思,承诺给两人的奖学金加码,又塞了厚厚的一叠教师餐券,嘱咐他们吃完饭再回家。


    钱朵音高三了,家里人早就在门口等着接了,自然没吃。南晴倒是不着急,收拾好了东西就打算去食堂。


    太阳消失在地平线,橙黄粉紫的余晖朦朦胧胧地消散。


    不远处的路灯亮了起来,南晴抬眸时,忽然看见灯下站着一个高挑熟悉的人影。


    他不由一怔。


    下一刻,喻逐云就看见乖乖背着书包的少年忽然加快了步伐,围巾的毛球随之左右摇晃,软绵绵地缀在他瓷白的脸颊旁,一直到他站定。


    “喻逐云,”少年的呼吸还有些不均匀,眼睛却亮晶晶的,“今天星期天,你怎么来学校啦?”


    喻逐云的喉结滚了滚。


    他定定地盯着少年看了几秒,勉力克制住揉揉他脑袋的动作,拉过身后的书包,取出了那一叠略有些皱的复习资料。


    “前两天的数学我复习了一下,物理的公式没看懂。《论语》、《劝学》和《师说》我已经都会背了,随便抽。”


    他说:“我来学校,让你检查啊。”


    他会认真学的,真的。


    第25章 甜豆沙 譬如平地,虽覆一篑,进,吾往……


    天际线泛着粉橙, 朦胧的光带着影,勾勒出南晴小脸上的表情。先是有些微微的惊讶和无措,紧接着就忽然生动起来, 弯起眼睛, 那个简简单单的笑容仿佛能甜进人的心里。


    喻逐云的喉结也滚了滚, 捏紧手里这叠已经被翻得皱巴巴的资料。这些古文并不好背,大段大段精简的句子拗口无比, 需要反复读反复念, 许多段落极近相似,一不留神就会搞错。


    他很久没学过东西了, 看这些文字只觉得陌生。


    大脑已经生锈,重新运转的过程中疼痛无比,有好多瞬间都恨不得将这几叠资料扔了了事。


    然而此时此刻站在这儿, 能有十足的底气看见南晴的笑容。


    值了。


    喻逐云问:“先从哪一篇开始?”


    南晴弯着唇笑,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十足的自信。


    他对这些古文已经烂熟于心,不需要看资料就能抽背,想了想便问:“‘小子,何莫学夫诗’, 下面是什么?”


    喻逐云接得很快:“诗可以兴, 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这后面跟了一连串类排比的句子, 里头还有个遐迩的“迩”, 很容易就会说错。然而他的速度极快,毫无磕绊停顿。


    “朝闻道?”


    “夕死可矣。”


    “君子喻于义?”


    “小人喻于利。”


    “……”


    二人一问一答,喻逐云的眼神自始至终都落在南晴的身上,没有半分躲闪和迟疑, 也没任何作弊的企图。


    直到天边最后一缕光芒也消失殆尽,树叶簌簌摇动,显得灯影绰绰,南晴终于检查完毕。


    从论语到劝学,再到师说。三篇古文,喻逐云一字不落地全背了下来。


    南晴抬起眼,心忽然变得很软。


    所有人都觉得喻逐云不好接近,许多人都对他退避三舍,仿佛他十恶不赦杀人放火。可他明明什么也没做,甚至认真地,一字一句地,站在路灯下,念完了三篇佶屈聱牙的文言文。


    即使他拼尽全力记下的这些东西,放在庞大浩瀚的学海里,根本算不上什么。


    然而,譬如平地,虽覆一篑,进,吾往也。*


    南晴鼓励他:“你做到啦,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我们趁热打铁吧,你把数学复习的内容和物理没有看懂的公式都拿出来,我再给你讲一遍。你这么聪明,一定可以很快就学会的。”


    空荡的学校里分外寂静,这会是冬天,没有蝉鸣鸟叫。


    这些天站在礼堂中央,接受着万众瞩目,在领导老师的鼓励下向众人宣讲的少年,此时此刻,眼睛亮晶晶。


    他在那样的场合波澜不惊,现在却仿佛见证了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情。


    喻逐云整颗心被这个眼神揉得生疼,有些满足,有些窃喜。他知道南晴与他是云泥之别,一个是好学生,一个是坏小子。


    可如果他继续这样下去,两人之间,会不会没有这么大的差距?


    “行……”喻逐云回过神,刚打算按照南晴的吩咐拿纸笔,却又忽然停了下来,“算了,我回家再看看。你刚刚才结束宣讲吧,吃晚饭了吗?”


    南晴早在一个小时前就打算吃饭了,然而现在情况有变,于他而言,有学习劲头的喻逐云是千载难逢的。


    他摇摇头,一脸希冀,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神圣的学术气息:“没关系的,我一点都不饿。其实高中物理只需要从重要的概念入手,像一棵树一样进行延伸就可以,我给你举个例子,你马上就可以听……”


    喻逐云笑了,反手将资料折回了包里,语气不容置喙:“你不饿我饿行么?”


    中午没吃饭,胃酸腐蚀着他早就千疮百孔的胃壁,现在正在烧着疼。


    他的额头上其实全是冷汗,只是借着夜色的遮掩才没让南晴发现。


    “赏个脸,一起吃饭?”


    满园夜色,风也温柔,喻逐云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柔和轻软。


    南晴杏眼圆睁,反应过来时已经点了点头。


    过了几秒,他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有些许做贼心虚的不安:“高老师给了我一叠餐券,没跟我说能不能带朋友一起去,但是今天是周日,应该没有人管……”


    “我们去吃教师食堂吧!”


    喻逐云:“……”


    操!


    他被气笑了,教师食堂!哪个像他这样的坏学生愿意去老师眼皮子底下吃饭的?


    然而拒绝的话都到嘴边了,又被他自己咽了下去。


    南晴这辈子也没做过什么坏事,这会眼睛亮晶晶,一副鬼鬼祟祟的小模样,简直把他萌得心肝发颤。


    最终,喻逐云咬牙,有点绝望:“……行。”


    所幸这会六点多,老师们已经走得差不多了。食堂阿姨拿了餐券,问也没问就给他们打了饭。


    捧着铁质餐盘到四四方方的铁桌子旁坐下,没被任何人阻拦,南晴高高兴兴地抬起眼,却发现喻逐云面无表情,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怎么了?”南晴有些担忧,小声问,“是饭菜不合胃口吗?”


    宜中的伙食比大多数高中都要好,教师的菜色则更胜一筹。一整盘平菇炒肉、糖醋小排、上汤娃娃菜,一碗山药玉米汤,全都是热腾腾的。主食甚至还是个纸袋子装的豆沙包。


    更何况喻逐云并不挑食,他闭了闭眼:“不是。”


    除了……这该死的餐盘和桌子活像是给监.狱里犯人用的之外,让他更不爽的其实是他的胃。


    空太久了,这会哪吒闹海似的疼。


    不过这是老毛病,忍忍就过去了,只是脸色会有点难看。


    “那——”南晴刚有点着急就忽然明白了,“是不是不够吃呀?我再去打一份。或者我这儿也吃不掉,要不……”


    喻逐云黑漆漆的瞳孔有一瞬的失焦,过了几秒扯了个有点僵硬的笑:“免了,够了。”


    他现在渐渐能接受跟旁人坐一桌吃饭了,却依然很讨厌从别人碗里过来的东西。


    尤其是别人吃不下,给他的那种。


    南晴是好心,然而他绝不会接受。


    今天本就是周日,刚过六点半,食堂内基本上就没什么人了,食堂的大叔和阿姨开始收拾锅碗瓢盆。在一众叮铃哐啷的碰撞声里,喻逐云压下胃部的不适,迅速地将餐盘打扫干净。


    他都吃完了,抬起眼,南晴还在细嚼慢咽,虽然很努力,但盘里的几个菜依旧只受了点皮外伤。


    ……难怪这么瘦,吃饭跟吃猫食一样。


    许是注意到了喻逐云的目光,南晴咽下嘴里的饭菜,有点不可置信地说:“你已经吃完啦!”


    喻逐云好整以暇地抱臂:“食堂要下班了。”


    南晴呆呆地看了一眼周围,果然跟喻逐云说的一样。不仅各个窗口封闭了,连灯都已经关得差不多了,偌大的食堂内渐渐暗了下来,只有他们头顶还有些许光亮。


    害怕耽误叔叔阿姨们的工作,南晴赶快起身,把餐盘放到垃圾回收处。


    掀开厚重的黑色布帘,一股带着花香的寒风霎时扑面而来。两人并肩走向校门口。


    南晴手里不知攥了什么东西,忽然小声问:“喻逐云,你吃饱了吗?”


    喻逐云的胃还在疼,根本分不清到底是饿还是撑。


    但他低头扫了一眼少年,还是慢半拍地点了点头。


    南晴眨眨眼,将那东西揣回口袋:“那就好。”


    他一本正经地说:“你看哦,我们从路灯走到食堂,再返回校门口,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所走的位移就是由路灯指向校门口的有向线段,位移是只考虑始末位置,不考虑中间过程。而另外一个与过程有关的物理量叫做路程……”


    喻逐云的前额青筋跳了跳,忍不住打断道:“你……”


    南晴茫然地抬起头,琉璃色的瞳孔里落着满天星光。


    他不解,喻逐云为什么要打断他?不是已经吃饱了吗,该开始讲物理知识了呀。


    喻逐云磨牙,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学习吗。难得旁边没什么人,他,他好不容易才跟南晴单独一块走!


    虽然他确实需要好好学习,尽量不跟南晴差距这么大,但……


    喻逐云深吸一口气,破罐子破摔道:“其实我骗了你。我还饿。”


    空气凝滞了几秒。


    腊梅的香气幽幽萦绕在二人身侧,喻逐云有点不太确定地侧过脸,忽然听见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朦胧的月色下,南晴不知从哪儿拿出个尚且还有余温的纸袋子,递到喻逐云跟前,有点骄傲地弯起眼。


    “我猜到啦,”他说,“给你留的。”


    豆沙包。


    可他是什么时候收起来的?是倒饭之前,还是早在猜到喻逐云吃不饱的瞬间?


    喻逐云闭了闭眼,呼吸凝滞了一瞬。


    一股汹涌澎湃的热意从胸膛往下滚,抚平了胃部的疼。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好半晌才捏住南晴的手,将包子送了回去。


    喻逐云的声音极哑:“……不爱吃,你自己吃。”人都瘦得跟猫崽子一样。


    南晴躲避不及,牙齿擦过薄薄的包子皮,豆沙馅霎时冒了个尖,落在嘴角:“可是你没吃饱……”


    喻逐云垂着眸,用指腹抹干净了他的唇边,低声说:“吃完你讲多少物理数学,我都听。”


    喻逐云说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感觉。


    他是个冷漠暴躁的垃圾,甘愿待在肮脏龌龊的深渊,深陷苦涩的泥潭。


    然而他抬起手,鬼使神差地舔了一下指腹的豆沙。


    ……甜的。


    第26章 唇瓣 连带着,整张脸都莫名其妙地红了……


    无论讲多少物理和数学, 喻逐云都会听!南晴拿出了自己最快的速度吃豆沙包。


    他的腮帮子被塞得鼓鼓的,像小兔子一样嚼了半天,终于靠水顺了下去, 鼻尖抽动了两下:“我…我吃完了。那我们就、就着刚刚的内容继续往下讲。”


    月凉如水, 喻逐云垂眸盯着南晴看了几秒, 扯了扯唇角:“嗯。”


    南晴呼出一口气,认真解释:“位移的概念我们已经解释过了, 另一个与过程有关的物理量叫做路程, 它等于我们从路灯走到食堂,再加上从食堂走到校门……”


    天气太冷, 而且学校很快就要关门了,在路灯下讲课不太现实,南晴想找个灯光充足的麦当劳坐下来跟喻逐云好好地补习一会, 然而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一个意外掐灭了。


    今天是周日,顾梅芳这个时候本该在备货、整理周一早上早餐店所需要的原材料和半成品,怎么会骑着电瓶车,在校门口等他?


    原本正在滔滔不绝的少年忽然卡了壳, 乌黑圆溜的眼睛远远地盯着某个方向, 一副有些担心的样子。喻逐云记笔记的动作顿了顿:“怎么了?”


    南晴回过神,抿了抿唇:“我妈在门口等我,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喻逐云收起了A4纸, 南晴的继母, 岂不就是上次那个顾宇彬的亲妈?


    那天在教导主任办公室时,喻逐云曾见过她一面。那是个看起来雷厉风行的中年女人,在了解事情始末、看过监控之后,也没在现场对着顾宇彬发飙, 只是努力地克制住了自己的怒火,真心地向喻逐云道歉,并询问要支付多少赔偿金额。


    喻逐云本身也不在乎那个手机,只是不想让南晴平白无故被欺负了,如果让他的继母赔款,反而本末倒置。于是只要求她狠狠地“教育”顾宇彬一顿……


    想到这儿,喻逐云忽然停下了脚步。


    “那你先回去吧,今天就先算了。下次你有空的时候再说。”


    他不能走到南晴继母的跟前,不能被她认出来。


    在她的面前,他跟南晴最好没有任何关系。


    人都是偏心的,万一她以为偷手机这件事是他跟南晴串通好的,反过来冤枉南晴怎么办?


    南晴却有些犹豫不决,顾梅芳难得来接他,说不定有什么要紧事儿;可他刚刚那么努力地塞了豆沙包,只来得及讲了一两条定义而已!


    “要不然你等我一下下,我去问一下我妈。万一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回来,我们……”


    喻逐云哼笑了一声,相当霸道:“赶快回家。我既然答应你要听讲就不会食言。放到下次也一样。”


    南晴有点委屈:“可是下次还有英语和化学要讲……”


    他要给喻逐云补得实在是太多了,很容易跟高.利.贷一样利滚利。


    “……”


    南晴觑了一眼喻逐云的神色,虽然有点害怕,但还是不甘心,小心翼翼地说:“那,那你先把这几门预习一下,我下次能多讲一点是一点……行不行?”


    这辈子还真没人敢这么跟喻逐云讨价还价。喻大少本该生气的,却忍不住想笑的冲动,过了几秒才刻意地掩去了自己的神色,居高临下地看着南晴:“胆子挺大啊?嗯?”


    喻逐云没表情的时候是真的很凶,南晴以为自己惹恼了他,有点心虚地低下了头。


    过了两秒,喻逐云的大掌果然伸了过来。南晴呆呆地站在原地,反应过来时,嘴唇被人用力地碾了一下。


    喻逐云将他推进路灯下的光明里,动作是与语气格外不符的轻柔:“走吧。”


    南晴过了几秒才回过神,摸上自己的嘴唇。


    不是很疼,但是很烫。


    连带着,整张脸都莫名其妙地红了起来。


    直到坐上顾梅芳的电瓶车后座,南晴都还没缓过来,他将自己的耳朵根藏进了毛绒围巾里,才小声喊了人:“妈,今天没有在店里理货吗?”


    顾梅芳应了声,给电瓶车调了个头:“没有,今天送货的老邓跟我说运输车出了点问题,可能要明天早上到。我想着刚好你这两天参加宣讲会,就顺路弯过来一趟……刚刚那边那个,是跟你一块的同学吧?”


    她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两眼。


    那个个高腿长的少年虽然看不清脸,但光身形就怪吓人的,刚刚又那样碰了南晴的脸,有点让她担心。


    听见家里没什么事,南晴顿时松了口气,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是的妈,他是我朋友。那我明天早点起来,跟你一块去店里理货。”


    电瓶车上路行驶。顾梅芳被南晴的后一句转移了注意力,心底微酸,忍不住回头说他:“不用!你一个高中生忙什么忙,好好在家睡觉,好好休息,知道吗?”


    南晴的语气温和:“知道,我明天就顺便从店里走一下。”


    “妈,你小心看路。”


    不远处擦过一辆自行车,顾梅芳赶快扭过头,情绪却止不住地翻涌。


    同是男生,同是她的儿子,顾宇彬身强力壮却整天只想着吃喝玩乐,在外公外婆家住着也要三天闹两回,动不动就要发火,告小状,说她一碗水端不平。明明从未被苛待过,却一副全世界都对不起他的样子。


    可南晴呢?身体不好,却还总想着帮她干活,替妹妹做力所能及的事。明明在家的处境有些尴尬,却从未提起抱怨过。


    没上过任何一个补习班,只靠自己的努力,就能考年级第一,代表整个学校宣讲。


    做人要讲良心,也要将心比心。


    顾梅芳从很早以前就知道,南晴是多么乖巧懂事的小孩。


    她也不能让他失望,要尽全力地守护好这个家-


    周一清晨。


    即使顾梅芳昨天晚上再三嘱咐,南晴还是比平常早了一个小时起床。南涛成这段时间又去外地出差了,店里的事情只能顾梅芳做,南晴不想让她太辛苦。


    顾梅芳几乎是一个人带大三个孩子,虽然很厉害,却也喜欢逞强。送货的老邓手里压了货,急着去送,这么一箱箱的速冻蒸饺、水果玉米、杂七杂八的包子……她一个人根本就忙不过来。


    眼看着她焦头烂额地对账,南晴赶忙上前:“妈,我来帮你。”


    顾梅芳呆了呆:“你这孩子!”


    她的话有些气,脸上却是带着笑的,眼眶也渐渐红了,忍了会才将账簿交给南晴,自己赶快跑去厨房检查蒸笼和面糊。


    南晴则放下书包,开始认认真真地干活。他对数字天生很敏感,对账速度比顾梅芳要快上好几倍,很快就解决了账务。


    然而接下来的事却不是他擅长的了。


    蹲下,将这些货搬起来,运到后厨,再站起身。


    就这么几个简单的动作,南晴做得格外吃力,微微的冷汗沁了出来,脸色有些发白。


    恰好这时他抬起了头,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不远处走来。


    顾宇彬跟他的同学并排,不知聊到了什么话题,爆发出了一阵大笑。他的眼神在南晴的身上划过,又刻意地挪开,仿佛没看见店里的忙碌:“走吧,我们去学校。吃早饭吗,我请你啊。”


    同伴满口应好:“我记得你家就在这儿卖早饭吧?诶?那边站的人好眼熟啊,好像是一班那个南晴……”


    他的脸色有一瞬间的扭曲:“能不能别提那个傻逼!不吃拉倒,我走了。”


    “哎哎——”


    顾宇彬甩开同伴,气势汹汹地走了没几步,就忽然看见了不远处的一辆铃木摩托车,脸色霎时白了。


    他转身,撒腿就跑,却被一只大手猛地扼住了喉咙,踉跄得险些摔了一跤,只能将求救的眼神投向同伴:“快!快帮我!”


    刚刚还跟他哥俩好的人这会立刻翻脸不认人了,胆怯地后退了几步。


    笑话,跟顾宇彬有仇的人可是喻逐云啊。谁敢冒这个险?


    顾宇彬绝望地看着同伴迅速逃离,只能憋红了脸。


    这一幕成功取乐了喻逐云,他嗤笑了一声:“喂,小偷,看起来你人缘也不太好啊。”


    顾宇彬气都喘不上来,含糊地求饶。


    “以后给老子记住了,自己是个傻逼,就别到处骂别人,”喻逐云的脸色渐渐冷了下去,用手背抽了抽顾宇彬的脸颊,“小心老子哪天看你不爽了,割了你的烂舌头。”


    目送着顾宇彬这个怂货屁滚尿流地爬远了,喻逐云才收回视线,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去了早餐店门口。


    晨光熹微。


    暖金色的画面里,南晴呆呆地蹲下,起身,怀里抱着一小箱破包子。旁人能连拿五箱都不带喘气,他搬一箱就累得额头上全是薄汗。


    好笨。


    又好乖。


    喻逐云忽然笑了,上前夺走他手里的东西。


    少年一怔,看清来人后放弃了挣扎的动作,他巴掌大的小脸上有些汗,眼睛里也氲着些许水汽:“是你呀!”


    “是我啊,”喻逐云弯起唇,“还有多少箱,全帮你搬了。”


    南晴睁圆了眼。


    他知道喻逐云体力好,可这毕竟是店里的事,他还是有点不好意思:“那,那你吃早饭了没有呀……我请你吃好不好?”


    说话间,喻逐云已经搬了两箱,眼底漾上些许笑意。


    操,又是出头又是当苦力,一顿早饭就给打发了。


    “不好啊。”


    喻逐云喉结滚了滚,脑海里全是昨天晚上指腹柔软又温热的触感,他弯起眼:“过来,我自己来收报酬。”


    南晴乖乖地挪了过去。


    然而下一刻,他抬起眼,撞见了抱着蒸笼走来的顾梅芳。


    第27章 校服 谁让你说认识我这种坏学生的?……


    “妈, 这位是我的朋友喻逐云。我刚刚有点搬不动了,他帮我把……”


    喻逐云刚将最后两箱预制品搬到仓库放好,南晴温和柔软的声音便在不远处响起。与此同时, 一个系着围裙的中年女人停在了他的身边, 仿佛僵住了。


    怎么会是他?


    眼前个高腿长的少年穿着一身黑, 不笑时脸色阴沉,黑黢黢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温度, 左耳上的钻钉倒是闪闪发亮。


    不仅看起来就不像是个跟南晴有关系的好学生, 而且曾被顾宇彬偷过东西,闹到教导主任那边。


    昨天晚上把南晴堵在校门口的那个人好像也是他。


    这样的人跟南晴是朋友。可能性大吗?


    还是说, 他知道南晴和顾宇彬的关系,所以……


    “小晴,”顾梅芳忽然上前几步, 不动声色地插在两人的中间,抬头看向喻逐云时已经带上了些许客气的笑,“我记得……喻同学,前段时间在办公室里见过一面。关于那件事……阿姨很抱歉。”


    那件事……


    南晴怔了两秒,迅速地反应了过来。而喻逐云掸了掸皮衣上沾的灰, 慢慢站直了身体, 锐利的目光毫不避讳地看向了顾梅芳,语气随意:“一个手机而已,也没多少钱。不用抱歉。”


    “那怎么行呢, 这件事毕竟是我们对不起你, ”顾梅芳赶忙开口,客气的笑容有些许僵硬,“我没想到你跟我们家小晴认识。其实小晴跟顾宇彬不一样,他平常很乖的……”


    “……”


    喻逐云张了张唇,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忽然闭嘴了。


    黑沉的瞳孔在顾梅芳略微紧张的神色上扫过,又无声地垂下,看清了自己此时此刻的装扮,一个念头涌上了脑海。


    事情已经显而易见。


    过了好几秒,他才打断了顾梅芳:“我知道。”


    “我先走了。”


    喻逐云长腿一迈,先是快走,很快就变成了奔跑。他依稀能够听见南晴在背后喊些什么,然而那些声音很快就融入了破空的风声,很快就消失不见。


    今日天空澄澈无垠。


    不知到底跑了多久,直到嗓子眼全是铁锈味,喻逐云才停下来。


    四周嘈杂,校门口全是来来往往的学生,他们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聊着天。第一节课下有升旗仪式,到时候会有一班的学生负责检查校服和仪容仪表,没有合格的人都要被记名字。


    喻逐云闭了闭眼,转身跨上了自己的摩托车-


    绕了一圈路都没找到人,南晴赶到教室时,众人已经开始早读了。他站在门口敲了敲门,小声喊了句报告。


    姜泰德批改作业的动作一顿,没想到他会迟到,有些惊讶地说:“赶快进来吧。”


    教室里的读书声停滞了片刻,也纷纷看向南晴。他只低着头走回自己的位置,垂下眼,慢半拍地拿出了必背古诗文。


    上学这么久了,周岸康还是第一次看见南晴这幅模样。他有些诧异,用书挡住脸:“我刚刚还听姜老师在上面夸你,他说这次的宣讲会特别成功,很多中考的学生们都有意向报我们学校,要我们这些一班的人作为表率……你怎么现在才来?”


    南晴打开书,恰好翻到了折过的那几页。


    他垂下眸:“家里有些事稍微耽搁了一下……没关系。”


    “好吧,没事儿就行,”周岸康念了两篇古文,忽然想起了什么,“说起来,你知道上次在宣讲会上给你送花的那个人今天要念检讨吗?”


    南晴一愣:“什么?”


    “那家伙叫陈蒋辉,是十四班那个陈明瑞的堂弟,家里还挺有钱的。不知道到底抽了什么疯,竟然主动要求当众跟你道歉。”


    “我们都猜,他可能是被喻逐云吓的,”周岸康压低了声音,“你不知道,那天我跟章妤他们一块儿去抓送花人的时候,差点就跟丢了。还好喻逐云忽然出现,一把就逮住了那个跑腿员,顺藤摸瓜抓到了楼上的陈蒋辉。”


    “你也知道喻逐云凶名在外……咳。”


    南晴的指尖用力,渐渐地攥紧了手下的书:“喻逐云……”


    周岸康打断他:“知道,‘喻逐云是好人’。其实你之前说的时候我是不相信的,但不得不说……这件事让我们对他有点改观了。”


    周岸康刚说完,早读时间就结束了。第一节课开始,姜泰德让众人拿出化学试卷,开始板书讲题。


    南晴展开了折页,盯着《论语》、《师说》和《劝学》看了几秒,慢半拍地合上了书。


    下课铃声响起,南晴立刻就站起身,匆匆想要往外跑。


    章妤刚要组织班干去检查高二学生们的仪容仪表,赶快喊住他:“哎!南晴,你要去哪儿?”


    “今天不是跑操,要参加升旗仪式的,”女生们以为他忘了,“快快,不然高老师又要催了。”


    南晴被众人围在中间,走也走不掉,只能一块下楼。


    激昂热闹的入场音乐响起,人潮如织,操场上的各个班级按照班号依次排列好。教导主任把每个年级的记录表交给一班的班长,自己则越过了看台,准备去守株待兔。


    事实上,每个年级不穿校服、仪容仪表不合格的人他心里都有数。像喻逐云,这家伙从开学到现在,没有一次是规规矩矩的……


    高二十四班来了。


    教导主任冷笑了一声,立刻抬起眼在队伍中搜寻,下一刻就望见了一个身高腿长、熟悉的人影:“喻逐云,你给我——”


    碧蓝的天际下,少年的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漠然冷峻,懒洋洋地眯着眼,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提不起兴趣。他左耳的钉子闪耀刺眼,身上也是一如既往地穿着一件……


    蓝白色的校服?


    教导主任呆在原地。


    喻逐云穿着校服?他竟然穿了校服?!


    “昂,”喻逐云纡尊降贵地抬起眼,走到了教导主任的跟前,“我在啊。”


    周遭响起了一阵笑声,不少人都情不自禁地打量着穿校服的喻逐云。这件校服对他而言显然有些小了,紧绷绷地罩在里面的黑色高领上,十分不和谐。


    偏偏他还是一副懒散随性的表情,仿佛没意识到自己的模样有多奇怪。


    陈明瑞站在人群里,想笑却没笑得出来。


    比喻逐云穿校服更奇怪的是,这件校服,是他一早上过来,拿了三千块现金,跟班里的男生现买的。


    三千块,就买了件不合适的破校服。


    一班负责检查的学生们拿着记录表,走到了十四班的队伍。南晴怔怔地抬起眼,忍不住快走了几步:“喻逐云!”


    教导主任跟前的少年显然听见了。他的喉结滚了滚,却没转过头。他懒懒地看向老师:“怎么了,今天还要把我抓出去吗?”


    老高沉浸在他穿了校服的迷幻之中,过了几秒才回过神,被他的语气气得不轻:“你,你怎么跟老师说话呢!你穿了校服是不错,但是……你的耳朵上还全是钉子,自己一点数都没有!”


    “跟我过来!”


    喻逐云还是被教导主任喊去了看台旁,其余的学生们更忍不住哄笑出声,班主任在一旁厉声制止,却依然止不住这个消息长了腿一般肆意地传开。


    “我的妈呀,喻逐云竟然穿了校服,他以前不是从来都不穿的吗?”


    “是啊,他平常连升旗仪式都不参加。这衣服不是他的码,他跟别人借的吗?”


    “他能跟谁借啊,他那些狐朋狗友也没一个好人……”


    “行了行了,快别说了。检查的人来了,站好。”


    窃窃私语的人群好不容易才静了下来,几个男女生意犹未尽地收回视线,转头就看见了南晴。


    他穿着一件雪白的高领毛衣,小脸雪白,鼻尖微红,乌黑圆溜的水瞳远远地望着某个方向,过了几秒以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将记录表交给了身旁一个男生,忽然朝某个地方奔跑而去。


    升旗仪式正式开始。


    唱完国歌后,校长老师开始轮流上台做期末动员。学生们昏昏欲睡,借着敷衍的鼓掌声彼此聊起了天。


    教导主任离开了,只剩喻逐云一个人站在操场的布告栏下。


    天空澄澈如洗。


    喻逐云拉下不合身的校服拉链,懒散地靠在玻璃橱窗旁,感受着从左耳传来的痛楚和嗡鸣。


    远处嘈杂,而他四周寂静无声。直到一串凌乱的足音忽然响起,闯进他的世界。


    他怔住,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你过来干什么!那群老师的讲话不是还没结束吗?”


    这种无谓的演讲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但他知道像南晴这种好学生一定会听。


    他知道自己的名声不好,不配跟南晴站在一块,但他就想换校服试一试。


    虽然他失败了。


    南晴却跟在他身后追了出来。


    “喻…喻逐云,”少年琉璃色的瞳孔氲着水汽,“对不起。”


    喻逐云微怔:“……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我之前没有跟我妈说清楚你是我朋友,让你不开心了,真的很抱歉。我刚刚已经跟她解释了,”南晴的声音有些颤,“我,我知道这件事是我不好……”


    冷风呼啸,喻逐云的心猛地颤抖了一下,抬手将南晴拢进身侧,替他挡住瑟瑟的寒风。


    “笨啊你。”


    喻逐云拿他无计可施,声音低哑,“在你妈面前说认识我,不怕被她误会吗?谁让你说认识我这种坏学生的?”


    第28章 期末 我跟你要什么你都答应?


    “为什么要害怕被误会, 我们本来就是朋友,再说了……”南晴憋了半天,“你怎么可能是坏学生, 你现在学会了集合, 匀速直线运动, 还会背论语师说和劝学……”


    “……”


    喻逐云咬牙,心底那点酸涩的柔软霎时荡然无存, 浑身上下被神圣的学术光辉而笼罩, 生不出半分其他心思。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压下前额跳动的青筋:“能说点有技术含量的么?”


    南晴抿住唇, 过了好几秒才小小声地说:“有、有技术含量的,你现在还没学到……”


    “行,行。”喻逐云扯了扯唇角, 彻底拿他没辙,“那怎么学,从哪儿开始,你说。我现在立刻就去拿书。”


    南晴的语气有些期待:“……真的吗?”


    “真的。”


    “我们现在还有英语和化学没有接触过。英语其实很简单的,我想先跟你讲一下音标, 这样方便你之后根据读音背单词。那本3500你一天背大概十页左右, 认真看每个单词背后的解释和例句,很快就能刷一遍提升成绩,”南晴的语气忽然有些羞涩, “我…我好久之前就想跟你讲化学了, 化学真的特别美,我就是怕你不喜欢它,所以才把它放到最后……”


    喻逐云原本一脸麻木,然而南晴十分认真, 越说越起劲。


    他垂下眸,一眼就能看见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少年人的世界单纯,成绩仿佛是衡量好坏的唯一标准。


    如果他依旧考年级倒数,依旧翘课早退,那他想靠近南晴的举动,无异于东施效颦。


    喻逐云的呼吸凝滞了几秒,忽然敛起了脸上无谓的神色。


    南晴一口气将自己早就安排好的学习计划一口气地说了出来,仍有些意犹未尽:“……总、总之大概就是这样。今年的期末考试是整个市区的统考,含金量还挺高的,所以老师们很重视。现在距离考试还有一小段时间,你……什么时候有空啊,我们赶快开始吧。”


    都高二了,再不补就上不了大学了。


    “我什么时候都有空,你闲下来的时候给我讲两句就行,我答应你了会好好学,不会骗你。”许是觉得这句话说得太肉麻,喻逐云顿了两秒,又话锋一转,“不过,要是我期末考好了的话……”


    他的喉结滚了滚,似笑非笑地抬起头:“有没有‘奖励’什么的?”


    南晴不明所以。


    学习这么快乐的事情,本身不就是奖励了吗?


    不过,前段时间月考结束,班里的许多同学都在展示自己父母给的礼物。喻逐云想跟他们一样,也是理所当然的。


    “你想要什么奖励?”


    喻逐云的视线停在南晴的身上久久未动,过了几秒,忽然“唰”地一下转过了头。


    他以拳抵唇,语气有点含混:“还没想好,你觉得呢……我跟你要什么,你都答应?”


    南晴模样认真:“都答应。”


    他的零花钱前段时间全用来买那条苹果项链了,现在的经济状况十分窘迫,浑身上下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只有南涛成给他买的那支词典笔。刚好他的单词基础扎实,平常用不到这个东西,喻逐云反而很需要。


    南晴想了想:“不过我可能要问一下我爸爸的意见。你放心,他肯定会同意的。”


    喻逐云的语气有些许的奇异:“你……还要问一下你爸爸?”


    南晴犹豫了一下:“最好问一下吧。这样比较礼貌。”


    喻逐云沉默了几秒,喉结上下滚了滚。


    他的眼睛有些意外的亮,笑意有点坏:“行。你答应我了,不能反悔。”


    “不反悔。”


    喻逐云笑了。他把这件不合身的校服外套拉了起来,有点傻地穿在身上。不远处的操场上传来阵阵嘈杂,显然是升旗仪式即将结束了。


    “等期末考试的成绩出来,”他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南晴的额头,黑沉的眼底漾着笑意,“希望你还记得今天说过的话。”


    南晴捂住脑袋,水光淋漓的眸呆呆地望着他。


    不就是一支词典笔吗?


    喻逐云连手机都有了,还缺这个吗……


    汹涌的人潮从操场大门冲了出来,哗啦啦地铺了一地。喻逐云却没再说话,霸道地拨开了一旁挤来挤去的人,将南晴挡在臂弯里,将人送回了班门口。


    一班或站或坐的同学们注意到了他,目光热切而好奇,活像是在看猴子。


    喻逐云浑然未觉,只是认真地说:“等我。”-


    今年过年不早不晚,正月初一恰好是一月的最后一天,三十一号,故而期末统考安排在了一月中下旬,留出一段时间方便后续老师改卷子、出成绩。


    毕竟是年前的最后一场大考了,没有人不想过个好年。整整两个星期,学校内的学习氛围浓厚,操场上也没什么学生打篮球了,全被老师抓着坐在位置上写题。


    唯有臭名昭著的十四班看起来毫无变化。


    明天就要考试了,今天的最后一节自习课上,整个班级吵得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宋杰和唐子健自从上次的处分事件过后,就被挪到讲台的两侧坐,成为了班级的左右护法。他们两人隔着一个巨大的多媒体桌,把扑克牌拍的满天飞。


    两人凑近,因为一些下流的黄色笑话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坐直身子时却用余光瞄到了最后一排,霎时呆了呆:


    陈明瑞坐在原地抓耳挠腮转笔,大概是因为写不出题有点烦躁,他用力地把卷子团成了一团:“我操这傻逼卷子就不是他.妈人写的……”


    话音未落。他身侧的人忽然投来一道冷冷的视线。桌子发出“兹啦”一声响。


    霎时,陈明瑞灰溜溜地闭上了嘴,老老实实的展开皱巴巴的卷子。


    喻逐云收回目光,继续专心地写题目。


    他手边堆着一摞辅导资料,足足有六门,上面无一例外都写着不少标注和笔记。这些天他白天抽空听南晴的点拨、搞懂基础概念,晚上则回去大规模地刷题写题。


    这实在不是个简单的工程,太久没学习脑袋会生锈,他一道大题往往要花将近半小时来完成。然而努力毕竟是有效果的,一张放在以前如同天书一般的卷子,他现在竟然也能看到几个熟悉的面孔。


    不说期末考试能够进步多少名——毕竟只学了这么一会儿时间——但应该不会是倒数第一了。


    陈明瑞本想向他学习,但捏着笔无论如何也写不下去,最终还是摸出了手机。


    【陈蒋辉:哥,这几天晚上出来玩吗?】


    【陈蒋辉:我给我的嘉禾美眉送了几天花了(你放心我这次真没找错人),但她对我爱答不理的。哎,好苦恼。我是不是该送点别的礼物?我去校门口蹲她一块出去玩怎么样?】


    【陈明瑞:你省省吧,顾嘉禾也是我们这届有名的美女学霸,人家看不上你,没发现人家都是和南晴合奏演出的吗?】


    【陈明瑞:我不去了,都快期末考试了,你能不能有点上进心。我怎么跟我叔交代?】


    【陈蒋辉:……】


    【陈蒋辉:哥你是不是疯了?这是你台词吗?再说了,你什么时候开始爱学习了!】


    【陈明瑞:哎,你不懂。】


    陈明瑞深叹了口气,感觉老陈家的未来肩负在自己的身上,关闭了手机。他如坐针毡,写一会玩一会,终于熬到了自习课下课。


    铃声响起的瞬间,许多不学无术的混蛋开始搬桌子、收拾考场,准备回家。


    四周霎时沸腾了起来,喻逐云恍然未觉般,依旧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写化学题。


    “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钠镁铝硅磷,硫氯氩钾钙……”


    黑发少年脸庞冷峻,专注无比地盯着卷子,水笔在题目给的条件上勾勒,斟酌再三才填了答案。


    陈明瑞有点呆住了。


    或许,十四班,也不是毫无变化。


    至少有一个人,已经在潜移默化地变好了。


    期末考试前,所有人都要把桌肚里的书清空带回家,不能再放在学校。


    喻逐云写完题目,收拾好自己的书,迅速地跑到一班门口。里面时不时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他们平常写题目最多,现在要带的东西也最多,每个人都一副要灵魂出窍的模样。


    等里面的人差不多都走空了,南晴还在对着自己一桌肚的书发愁。


    他刚打算咬牙把包背走,就忽然感觉身侧覆上一道人影,替他把东西接了过去。


    南晴一怔,很快就弯起眼:“谢谢你呀喻逐云,你的考试准备得怎么样啦?”


    二人一块下楼。


    喻逐云单肩背了两个包,一左一右拎着两个布袋子,却轻轻松松地笑了:“你说呢?”


    “我觉得你这次进步肯定特别大!”


    喻逐云又笑了。


    南晴这些书下学期都还要用,所以只需要放到早餐店里就可以。喻逐云陪他一块把东西整理完,目送他坐上公交车,这才回到校门口,准备拿摩托车。


    然而他才刚跨上摩托车,将头盔戴好,心头却忽然有股不太好的预感。


    下一刻,这预感成了真。


    四周烟雾缭绕,约莫十来个或瘦或胖的社会青年一脸暴躁和戾气地踩灭了手里的烟头,团团围了上来。为首那人喻逐云熟悉,正是一脸刻薄相的瘦猴老七。


    “喻逐云是吧?”老七浑浊的眼里闪过一抹恨意,忽然笑出来,“好久不见了啊。”


    第29章 心痛 小太阳会怎么看他?


    这段时间喻逐云的态度和进步, 南晴都看在眼里。他刚回家就把词典笔翻出来充电,打算等考试一结束就送给喻逐云。


    上辈子这个词典笔被顾宇彬拿去了,许多功能南晴都一知半解, 也不知道究竟摁到了什么按钮, 窄窄的电子显示屏上突然出现了一只“小耳朵”, 别的功能都不起效果了。


    怎么回事?不能是坏了吧?


    南晴正手忙脚乱地找关闭键,房门却忽然被人敲响了, 顾嘉禾有点犹豫地探了个脑袋进来:“哥, 你…你现在忙吗?”


    小耳朵从屏幕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录制音频1”。


    原来不是坏了, 是词典笔还附带了录音功能,还挺实用。


    南晴长舒一口气,将词典笔放在一旁:“不忙。哪一道题目不太明白吗, 我帮你看看。”


    “不不不是,我今天不是要问这个,是有一件别的事要麻烦你,”顾嘉禾有点尴尬地摆了摆手,攥紧了自己衣角的下摆, “我、我最近在班里的时候总是收到一个陌生人送的花, 已经拒绝过很多次了,但是他一直不放弃。今天晚上甚至还在校门口堵我……我挺、挺害怕的,就想问问你最近晚上有没有空, 能不能跟我一起回家。两个人至少有点照应……”


    南晴一怔, 堵顾嘉禾的那个人不会就是前段时间才念过检讨的陈蒋辉吧?都被老师逮住了,竟然还不死心。


    “当然可以,”他想了想,“如果遇见了那个人, 我就当面跟他说清楚,不允许他再来骚扰你了。”


    顾嘉禾松了口气:“谢谢哥。”


    她现在算是明白学校为什么要禁止学生早恋了,这种禁令不仅仅是为了学风学律,更是为了保护学生的人身安全。


    这些莫名其妙在学校里面送花追人的二世祖,就该全部被抓到国旗下检讨——不,应该把他们的形象都放到大屏幕上,免得演讲台离学生们太远,看不清脸。


    次日,期末统考正式开始了。


    宜中不同于那些按照考试成绩划分考场的学校,它的考试座位安排向来是随机的,完全模仿高考,一个班里三十个人,两个监考老师。


    铃声响后,开始答题,所有学生都不允许交头接耳。铃声停止,立即停止答题,等监考老师把所有卷子收齐之后才能离开考场。


    考试间隔的时间非常紧凑,学生们上完厕所就急匆匆地回到班门口准备下一场考试的内容。就连中午的午休也是在考场里,不允许到处窜班,也不允许带电子设备、复习资料。


    一直到傍晚五点,当天的最后一场考试结束。


    压抑了一整天的学生们终于看见了希望的曙光,整个学校沸腾得炸了锅,老师们管也管不住,只能让他们好好回家休息,准备明天剩下的三门。南晴收拾着笔袋,在脑海中总结了今天的语文数学和物理。


    难度算不上太高,有不少基础,但也有不少陷阱题。自己压中了大部分,都在这段时间给喻逐云讲过了。不过毕竟他才刚刚开始学,也不要考多高的分数,一百五的卷子能拿一半就很不错了……


    南晴起身,他跟顾嘉禾约好五点半时在教学楼下见,现在还有十来分钟的空闲,可以先去问问喻逐云考得怎么样。


    学校里的人走了不少,却依然熙熙攘攘的。


    他走到第七考场门口,正要往里张望,忽然感觉肩膀被人轻拍了一下。


    “嗨!是我,你来找喻哥的吗?”陈明瑞努力露出了一个淳朴无害的笑容,“我也是刚刚才过来的,他好像不在这儿,应该回家了吧。”


    南晴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睁大了眼。他想起了陈明瑞上次发现小提琴的事,镇定下来:“……谢谢。”


    陈明瑞摇摇手:“没事儿,我看喻哥这段时间学得可认真了,每天二话不说就是写题,估计现在正急着回去复习。你放心吧,他这回肯定能考出个好成……”


    南晴弯起眼笑了。刚想应一声,身旁却忽然传来一个女生怯怯的声音:“你们在说的喻哥,是喻逐云吗?”


    “啊,是的。”


    女孩犹豫了一会才小声说:“……可他今天没来考试啊。”


    “……”


    陈明瑞的声音戛然而止,南晴有些震惊地转过头。


    “他怎么会没来考试?是生病了吗?还是出什么事了?”


    女孩有点慌乱,她其实只是跟喻逐云同一个考场而已,并不知道什么内情,解释完就赶快跑走了。南晴有点着急,陈明瑞则赶快掏出手机给喻逐云打电话。


    与此同时的不远处,宋杰和唐子健彼此对视了一眼,面容有些许的扭曲。宋杰低声问:“昨天,你看见他后来怎么样了吗?”


    唐子健犹豫了一下:“没。反正我今天路过这儿的时候知道他没来。昨天那群人那么凶,不知道他是不是被……”


    他们二人走远了。


    “嘟嘟”的忙音响了半天,没人接。


    连廊上寒风凛冽。


    陈明瑞“操”了一声:“怎么联系不上啊,不会真的病得这么严重吧?”


    “你知道喻逐云家的地址吗?”南晴刚刚隐隐约约听见了旁人的议论,他心里很不安稳,总有些不太好的猜测,“或者,你知道他可能在哪里吗?”


    “我想等会过去找他。”-


    下午四点半时,江熹接到了一通来自警.察.局的电话。


    她放了纹身客人的鸽子,一脚油门踩了过去,喻逐云刚好做完笔录出来。他身后跟着一大批鼻青脸肿、吵嚷震天的社会青年,这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什么,言语之间愤愤不平。


    负责此事的女警正在厉声喝止,见她来了,将这群人交给同事,自己则走到她跟前。


    “您好,江熹女士,请问你是喻逐云的监护人吗?”


    江熹摇头:“我是他朋友,勉强算半个长辈。您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是这样的,昨天晚上接到路过群众的举报,宜中门口发生了恶性斗殴事件。经过了解我们发现,当事人有两方,一方之前因为违规飙车赌博被拘留过十四天,他们认为是另一方——喻逐云举报了他们,因此产生了寻仇心理。”


    “他们还坚称喻逐云也参与了飙车,甚至还有一个同伴同行……”


    一直以来沉默不语的喻逐云忽然打断道:“我说了我没有同伴。”


    不远处的老七他们怒道:“你他.妈的放屁!明明就有个小子专门去找你的!”


    “就是!而且我们昨天晚上还亲眼看见你跟他走在一块呢。要抓违规飙车就一起抓,我们无所谓啊,反正已经蹲过十几天了,你们就不一样了吧?”


    喻逐云忽然上前了一步。


    少年瞳孔黑沉,从太阳穴到脸颊侧有大片擦伤,淋漓的鲜血混着泥沙,他却浑然未觉。他的拳头青筋暴起,骨节红肿:“我说过了,没、有、人、跟、我、一、起。”


    “没有?你他.妈的当时就因为那个小.逼.崽子踹了一脚老赵,不过就是因为开了一句玩笑!那人肯定也是宜中的,我们打听一下就知道他是谁。到时候闹到学校里,让全校都知道这件事,我看你还……”


    喻逐云脑海里的弦像是在一瞬间断了。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两方即将再度扭打在一块时,被旁边的警.察团团围住拉开。


    “肃静!胡闹!这还在警.局呢,你们一个个都要反了天了!”


    女警揉了揉眉心,看向江熹:“……事情差不多就是这样,荒山没监控,我们现在正要调查。”


    “这件事挺严重的。当然他们十来个人围殴一个高中生确实不对,就算有人腿断了也是高中生正当防卫的可能性较大。但涉及到飙车赌博就是两码事了……”


    “抱歉。”


    江熹沉默了一会,忽然掏出了手机,低声说:“我来联系他的家人。”


    喻逐云漠然的神色在这一瞬有片刻崩裂,然而江熹不为所动,跟女警沟通完,强硬地将他带走了。


    “随便你怎么怪我。”


    江熹从后视镜扫了一眼他,语气平静,“我得对你的前途负责。让你家人来解决这件事是最合适的。”


    “当时肯定有人跟你在一块,你没必要跟我撒谎。早点让律师做准备,能最大程度地保护‘他’。”


    “‘他’是谁?”


    喻逐云选择沉默。


    汽车飞速行驶,路边的楼房树木变成一帧帧定格的景象,即将进入四叉路口时,他才忽然低低地开口:“去学校。”


    车右转弯。


    限速,窗外的景色慢了下来,时不时出现一两道蓝白色的身影。这会刚好五点半,校门口喧哗热闹。


    宜中期末考试的第一天,已经结束了。


    喻逐云有些怔然,他……食言了。


    昨天老七那帮人来找他的时候,他其实并没有想跟他们发生冲突,只想骑车一走了之。


    直到他们当中的某人突然提了一句南晴,并且声称,如果他走了,他们一伙人就去围堵南晴。


    ……其实他挺想参与这次期末考试的。


    宁愿不眠不休,眼睛通红地写卷子。


    就想稍微变好一点。


    向南晴靠近一点。


    想下次见到南晴妈妈的时候,不被一眼就打成人渣败类;想下次去班里找南晴的时候,不被同学们用异样的眼光看待。


    可他还是错过了改变的机会。


    他知道南晴皎洁明亮,温柔善良,像小太阳。


    那现在,小太阳会怎么看他?


    喻逐云瞳孔有些颤,扭头望向窗外。


    不远处的校门口,南晴走了出来,他侧着脸,身旁跟着一个漂亮的女孩。


    那女孩喻逐云知道,她曾与南晴一块在艺术节上表演,成绩也好,长得也漂亮,两人的名字在贴吧上挂了许多天。


    喻逐云扯了扯唇,忽然笑了出来,笑得太用力,撕扯到了脸侧的伤口,密渗的血珠从眉弓滚到眼眶,将他的双眼染红。


    第30章 再见 他给我打了三十七个电话了。……


    后视镜中, 黑发少年似笑似哭,血液顺着眼眶往下流淌,滴滴砸在蓝白色的校服上。


    这件衣服本就不合身, 总是紧紧巴巴地贴着肌肉, 将他牢牢困在里面, 根本不是他的风格。如今脏了,破了, 也算是解开了一种束缚, 彻底没有必要再留了。


    江熹踩下刹车,收回自己的目光, 顺着喻逐云原先的视线位置看向窗外,嘴唇上下动了动,却没说出什么话来。


    她知道喻逐云向来敢作敢当。


    说句不好听的, 他唯一的爱好就是在无趣的人生里追求刺激,做各种疼痛血腥又危险的事。被十几个人威胁,把飙车的事告发到学校又怎么样?只有他一个人的话,他是不会在乎的。他甚至巴不得这样。


    可喻逐云现在变了。


    穿上了校服,选择了沉默, 眼角眉梢带上了几分独属于少年的神态, 会顾忌某人的名声和未来。


    “你们学校……”江熹过了好半晌才舔了舔唇,看了一眼窗外叽叽喳喳聊天的学生们,有些不忍心, “今天期末考试啊?”


    喻逐云终于笑够了, 脸上不再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他平静地将身上的校服脱了下来,扔到了座位底下,不知道到底是在跟江熹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关我什么事。”


    江熹轻叹了口气, 往外看了一眼,突然有点后悔。她不该带喻逐云来这里的:“那,你还要不要下去跟你的朋友讲一下这件事……”


    喻逐云抹了把脸上的血,低下头,眼前一片朦胧模糊,只能大致看出手掌脏污的轮廓:“我说了,那天晚上只有我一个人。”


    他哑声道:“走啊,都结束了,还留在这里干嘛。”


    车辆重新启动。


    喻逐云闭上眼,心脏抽痛而空洞,忍不住扯出一个讥诮的笑容。


    他宁愿那天晚上真的只有他一个人,也宁愿,南晴从来没有来找过他。


    这样他就不会被光蛊惑,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在泥潭里也要拼命往上游。


    这样,南晴也不会引上莫名其妙的祸端,可以好好地跟门当户对的女孩在一起,未来上同一个大学,谈一场甜蜜的恋爱。


    太阳永远都是太阳,永远都高悬在天上,柔和温暖的光芒普照大地。


    而他呢?


    喻逐云咬紧了牙关,左耳突然一阵钻心的刺痛,高频耳鸣如打雷般轰隆隆地炸开,他整个胸腔剧烈起伏,忽然睁开眼,黑沉的瞳孔里泛起了血色,猛地攥住车把手就想往外跳。


    江熹惊呼一声,急打方向盘,怒骂道:“你他.妈的干什么!不要命了吗!”


    喻逐云被惯性猛地一冲,失神地跌回了后座。


    他掩面,过了好半晌才扯了扯唇角。


    是啊,不要命了。


    都这样了,他居然还想下去,最后跟南晴说一声再见-


    从宜中门口经过的一辆大红色的轿跑忽然很用力地摇晃了两下,大约是有人想强行打开车门失败了,车发出阵阵砰砰巨响,一个漂移停在了路边,过了几秒才重新启动,远远地消失在了众学生的视线里。


    南晴正跟顾嘉禾往公交车站的方向走,不知为何,下意识地望向车子离开的方向。他总是有股莫名的预感,连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大概是他太过神情不属,连顾嘉禾都看出了异样:“怎么了?是有什么东西忘了?还是有什么事情没做?”


    “总不能是……今天的考试不顺利吧?”顾嘉禾有意要逗他开心,故作轻松地开了个玩笑,“要是卷子难到你了,那大家就干脆找根绳子吊死算了。”


    南晴却全然笑不出来,摇摇头,有些怔怔地说:“是……是我的一个朋友不顺利。”


    他终究还是不知道喻逐云的下落。


    陈明瑞打了几通电话,那头没接,便不敢再往下打了。


    听了南晴的追问,陈明瑞既无奈,又苦恼:“真不是我不告诉你,主要是喻哥从来没跟我说过他家住哪儿。你别看喻哥原来还经常跟我们一块去南忆湾玩,但他去那儿基本上就是打发打发时间,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迟到早退,孤僻得很。我……这事儿……真的没办法帮你。”


    南晴无法。


    摇摇晃晃的公交车停靠站台,顾嘉禾张了张嘴,也沉默了,二人一言未发地上了车。


    一整夜,南晴都没睡好。他给喻逐云打了许多个电话,那头也依旧一个都没接。


    直到第二天傍晚,为期两天的期末考试结束,欢天喜地的学生们回到自己的班级收拾桌椅,每个人都如释重负,整个学校里热热闹闹。一个爆炸性的八卦突然在整个学校里流传开,所有人都开始疯狂讨论。


    南晴扔下了笔袋和书包,满心忧虑地挤进了章妤和乔思娴几人旁边。


    “打听到了打听到了!他们都说喻逐云前天晚上跟人在学校旁边打架,被路人打电话报.警抓到警.察.局里去了!连这两天的期末考试都没参加。”


    众人一片哗然,那人接着说:“早知道他脾气凶,没想到这么暴躁,他们说对面一共有十来个人,他把一个人的腿都打断了。”


    “天呐,闹这么大。他不会被劝退吧?”


    “要我说,还真有可能。他三番五次翘课翘考试,打人也不是一次两次,有什么资格留在学校?别影响我们宜中的名声啊。”


    “但是我听说他的家庭背景不简单啊,应该不会这么轻松地被开除吧?你想想,之前那么多次,哪次不是雷声大雨点小的,连他家长都没来过学校。”


    “可这次不一样,闹到警.察.局了啊。就算他有背景,能有多厚实?学校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


    班里、学校,四处都在兴奋地讨论着这件事。南晴无从制止,只是身体在微微发抖,指甲嵌进手心,落下一道道月牙似的红印。


    他有点着急,又有点无措,反应过来时已经顺着连廊往老师办公室跑了。张副校长和高主任都对他格外开恩,他想去问问喻逐云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依稀记得,喻逐云的身世很神秘。


    所以说,应该不会那么轻易地被劝退吧?


    难怪喻逐云昨天今天一直不接电话,他有没有受伤?十几个人堵他,他明明才是被欺负的那个,为什么没有人问问他到底怎么样了?


    南晴的呼吸有些不畅,眼前阵阵发晕。


    还没跑进办公室,连廊上忽然涌来了学生,他们呼朋唤友地招手,靠近窗边看热闹。有人指着楼下一辆通体纯黑的豪车,大喊道:“快看,喻逐云家长来了!”


    “卧槽!这车什么牌子啊,看起来好奢华啊。”


    “土鳖,宾利听过吗?好几百万呢。再说了,看车没用,看车牌啊。这车不是宜市的云C,是京A……一二三四五……操!全是八。”


    “我滴妈呀,京A,又姓喻,我有个大胆的猜测……”


    京城最出名的喻家就那么一个,那都是普通人幻想之外的顶级豪门。


    “不是,那他留在我们小小的宜城干什么?大少爷上山下乡体验生活来了?”


    “说不定就是看他脾气太差,放到外面磨练磨练的。这次犯了这么大的事儿……难说啊。”


    众人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叽叽喳喳,言语之间莫名地多了几分钦羡和震惊。少年时代,一点风吹草动消息便能野火燎原般传满天下,尤其是像喻逐云这样的风云人物。


    南晴短暂地停了两秒,分析了一下利害关系。


    太好了,喻逐云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


    楼下的豪车停住,七八个校领导围了上去。


    车门缓缓打开,后座下来一个岁近八十但精神瞿烁的老爷子。


    众人纷纷开始议论。


    这是谁?喻逐云的爷爷?


    卧槽,好面熟,这难道不是……


    老师们将老爷子迎上了办公室楼的专用电梯。老高看见了四面八方围着的眼睛,厉声要他们各自回班。


    学生们见没热闹看了,一哄而散。


    众人将喻老爷子护在中间,很快从电梯进了校长办公室。


    老人家穿着笔挺板正的中山装,苍老的眼神中有几分威严。没让大家说什么恭维客套话,寥寥几语切中事情关键,说得几个年轻老师额头冷汗都落了下来。


    他却也没有一味施压,很快就吩咐助理与学校跟进捐赠手续,相信不多时日,宜中就会多出一栋崭新的教学楼。


    这事的处理,前后用了不过一个小时。


    学生们走光了,刚刚还沸反盈天的学校霎时安静了下来,喻老爷子怎么来,几位老师就怎么送他走,一路偷偷摸摸地擦额上的冷汗,将人送回轿车旁。


    “那事情就这样定了,关于转学的事情,我们这边建议……”


    喻逐云沉默着坐在车里,一动不动,一言未发。


    昨天晚上开机后,有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许多电话过来。他一个也没接,却也不挂断,不拉黑。就神经自虐般地听着铃声。


    等电话终于不来了,他却又枯坐了一晚上。


    正事谈完,喻老爷子上车了。


    老人家卸下了威严而正式的面具,此时此刻只是家中宠溺孩子的长辈:“逐云啊,过去的这些事情,爷爷都不跟你提了。刚刚老师们说的那些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车辆启动。


    窗外熟悉的景色掠得飞快,帧帧从眼前闪过。


    “爷爷对不起你,让你前些年在外面吃了那么多苦,是爷爷没用。你爸爸妈妈这些年也知道自己不好,他们都想着跟你道歉,还有思运那孩子……咱们毕竟是一家人,只要你跟爷爷回京城,爷爷保证……”


    密闭的空间内,手机忽然响了。


    喻逐云低下头点亮屏幕,忽然说:“……第三十七个。”


    喻老爷子的声音戛然而止,有些怔忪地偏过头。


    喻逐云的眼底猩红滚烫,喃喃自语般:“他给我打了三十七个电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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