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
房门打开,走廊的光倾泻进漆黑客厅。
阮逐舟进了门,池陆紧跟在他后面进来,把门带上,按下客厅开关。
顶灯照亮了足有三四十平米的客厅,宽大的布艺沙发,连贵妃榻都足以和阮逐舟之前委身的出租屋里的单人床差不多宽敞。
池陆从鞋柜里取出拖鞋,弯腰放在阮逐舟脚边。随后他站直身子,有些拘谨地立在一旁。
“这是我在这里临时租的房子。”池陆语气局促,像是等待老师检查作业的小朋友,“其实原本我打算接您来这里住的,出租屋太小又太冷,但是,唔……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阮逐舟看着对方因为不知如何绕开无处不在监视的主宇宙,向他解释副本世界的自己的行为动机,一副纠结又懊恼的可怜样儿,忍俊不禁:“好啦,我明白你意思。”
池陆连忙点点头,一副“果然还是先生懂我的难处”的感激。阮逐舟扶着鞋柜换鞋,池陆立刻搭把手,让阮逐舟改为扶着他,似乎就连这种小事也要大包大揽,非他亲手照料不可。
阮逐舟换好拖鞋。他还穿着自己那件风衣,回家的车上池陆目光一直紧张地在前排后视镜和阮逐舟之间扫来扫去,生怕司机看见阮逐舟脖子上的吻/痕和被嗫得红肿的唇瓣。
他踱步到客厅,池陆便紧跟在他身后,一手虚揽着阮逐舟的腰,想搂又没那个真搭上的胆量。
阮逐舟察觉,也不戳穿,突然停步,池陆也立刻停下来。阮逐舟乜他,勾唇轻笑。
“晚上怎么睡?”他问。
池陆即答:“先——学长睡在主卧,我睡在次卧。”
阮逐舟转过身面对池陆,后者立刻抽回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阮逐舟拢了拢衣襟,抱着胳膊,歪头笑着看池陆。
“怂蛋。”阮逐舟语气加重,“砚泽,这么久了,你当你那些狼子野心我还不知道?”
四个副本的经历让池陆哑口无言,一米九的大个子气势愣是挨了一大截,双手紧张背在身后,眼睛不知道该往哪儿看,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您腰还疼吗。”池陆嗫嚅道。
阮逐舟哼笑:“废话。快要断掉了。”
池陆一个寒颤。阮逐舟反上前半步,掐住池陆下巴。
“所以,今天晚上我们睡一张床。”阮逐舟一字一顿,“给我好好按摩一下,知道了吗。刚刚干了哪些缺德事,现在你自己来补偿。”
池陆深黑的眼睛里亮起灼灼的光。青年用力点点头,握住阮逐舟的手拉到唇边,一边盯着他一边啄吻阮逐舟单薄的手背。
“遵命。”他低声应完,上前一把将阮逐舟抱起,转身向主卧走去。
*
翌日,早晨九点。
阮逐舟从酸涩胀痛中醒来。蚕丝被轻柔暖和,如同睡在云朵里,他翻了个身,忍不住皱眉龇牙咧嘴。
后腰虽然比昨天从M大回来后舒坦了些,却也没从根本上改善多少。更别提昨天在主卧说是按摩,到后来两个人擦枪走火,加之又是终于相认,难免动//情,他现在浑身都狗啃过一样,不忍去细闻自己身上某人留下的口水味。
床边不见池陆的踪影。阮逐舟靥足地伸了个懒腰,把被子裹得更紧了些。
卧室外传来脚步声,房门推开,池陆走进来,把什么东西放在床头柜上,随后脱下外套。显然他刚出去了一趟,大衣还沾着寒气。
阮逐舟平躺在床上,手臂遮着眼睛,声线夹杂懒洋洋的鼻音:“大早上的,还挺有精力。”
池陆换好衣服,把床头柜上的东西拎起来,放到床垫上。
“我去买了一些东西给您。”池陆说。
阮逐舟挪开手臂,往下瞟了一眼。是一个十分精美的包裹,奢侈品商店里常见的那种。
池陆将其打开,变戏法似的从里面拿出一个又一个黑色丝绒盒子。他把大大小小盒子摆摊一样在床上一字排开,而后拿起一个,打开盒子。
丝绒布上躺着一枚极其漂亮的男士戒指。
阮逐舟惺忪的睡意登时一扫而空。他腰也不疼了,立刻坐起来:“这哪来的?”
他把盒子接过来,取出戒指,又想起什么,抬头看池陆:“你买的?”
池陆点点头,没有任何邀功的得意神色,眼里亮晶晶的,满是期待。
“我知道您最喜欢这些。”他轻轻说,“这些算是借花献佛。戴上试试看。”
阮逐舟吸了口凉气,把戒指套在无名指上。大小严丝合缝,刚刚好。
他哎了一声:“买这些干什么,离开的时候也带不走……诶,纯度真高……”
他把手翻来覆去研究了一会儿,向后一仰,噗通一下跌进柔软的床垫软枕里,险些吓了池陆一跳。阮逐舟仰面对着天花板,举起手来,借着光仔仔细细地照。
“真好看。喜欢。”阮逐舟喃喃一句,又扭头冲池陆伸手,“那几个拿来我瞧瞧。”
池陆眯起眼睛笑了,嗯了一声,把其他几个装着珠宝首饰的小盒子也递过来。
阮逐舟干脆躺在床上,把一个个盒子拆开,里面有手链,项链,袖口,胸针,各式各样,工艺精美富丽,璀璨夺目。
他从没有因为拆礼物拆到累过,这种幸福的烦恼让他飘飘然如坠云端,手边都是打开的盒子和亮闪闪的珠宝,他感觉自己像是筑巢期的麻雀,要被这些小玩意淹没了。
“说吧,这么讨好我,是不是对我有所求?”最后一个盒子拆完,阮逐舟手都酸了,他把东西放到一边,从床上坐起来。
池陆也坐在床边,凑过来,虔诚又真挚地看着阮逐舟的双眼。
他说:“我希望能多陪陪您。”
阮逐舟张了张口,沉默垂眸。
他不知道该怎么理解这个请求。
早在第一个副本时07号就告诉过他,在副本世界的时间与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速存在着一定比例,但哪怕这个比例再大也不会是无穷大,每多逗留一秒,现实世界的变数都会加剧一分。
他不是不敢为了池陆增加这份变数,但池陆是否了解这场游戏的规则还是个未知数。
准确来说,直到现在,池陆都对他在这个重生游戏里了解到的事情守口如瓶。
他可以为阮逐舟牺牲一切,唯独不会透露有关自己参加游戏的真相分毫。
阮逐舟重新抬眸,凝望着池陆。
“等到我们彻底通关之后,会有大把的时间在一起。”阮逐舟说。
池陆眸光一动。
“可我想享受现在,”池陆道,“及时行乐。”
阮逐舟深望青年,扬起一个冰冷微笑。
“砚泽,”他柔声唤道,“你不乖。”
池陆撑着床垫的手臂肌肉一紧,目光游移:“我——”
床头阮逐舟的手机突然响起铃声,打破了诡异氛围。阮逐舟看了一眼上面的来电显示。
是穆勒。
池陆显然也看见了,顿时唇角下压:“您别理那个唯我独尊的自大狂。”
阮逐舟倾身,从池陆身边捞过手机,屏幕朝向他晃了晃。
“如果我说,我偏要呢?”
池陆急得张口,偏偏阮逐舟指尖一动,按下通话键。随后他盯着池陆,按下免提,把手机凑到唇边:“穆勒。”
电话里传来穆勒的声音:“阮同学,上午好。不知道稍后有没有时间和你在餐厅共进午餐。”
池陆手攥紧成拳。他手足无措地与阮逐舟对看,后者漆黑双眸如古井无波,沉静中含着若有若无的戏谑。
阮逐舟对池陆微微一笑:“好啊。”
电话里的人和池陆一同吸了口气:“我的上帝,你答应得真干脆。”
“把时间地址报给我。不见不散。”
阮逐舟说完挂掉电话下床。他走到衣柜边,池陆的眼神于是一路追随着他,转过头去。
阮逐舟从柜子里拿出昨晚挂好的衬衣,侧过头对池陆挑眉。那是一个在每个副本里池陆都会在他脸上见到的、属于万人嫌反派标志性般张扬跋扈的凌厉神情。
“有自己心思的小狗就是不乖的小狗。”阮逐舟勾唇,“为你的不诚实接受惩罚吧,砚泽同学。”
*
午餐地点定在当地一家高档的高空餐厅。阮逐舟穿着旧风衣踏进来时,服务生拦着他核对了好几次预订信息,才半信半疑地将他放进去。
不过这也并不能怪对方,毕竟除了阮逐舟,其余所有食客都打扮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参加什么新闻发布会。
阮逐舟泰然自若地走向一张餐桌,穆勒已经岔着腿坐好了,看见阮逐舟在他桌对面坐下,青年反复将阮逐舟打量了好几遍,合上菜单,示意服务生递给他。
“午安。你是怎么来的?”穆勒问。
阮逐舟对服务生摆手,又看向穆勒:“地铁。”
服务生忍住咋舌的冲动,把菜单本恭恭敬敬递回给旁边这位穿着新款圣罗兰男士时装,皮鞋擦得锃亮的阔少。
穆勒也不客气,把菜单翻开。
“我以为你那个表弟会开车送送你什么的。”穆勒语气又酸又得意,“他总是一副没断奶的小孩的样子,黏着你不放。更何况他不是有一辆劳斯莱斯吗。”
即便是有钱人也会在这种细节上攀比,不过阮逐舟还是实话实说:
“今天我没有和他一起来。”至少出门的时候那家伙十分委屈地看着自己把门关上,一个挽留的字也没酝酿得出。
穆勒颔首微笑:“好极了。那么我就点单了?”
“你请客,当然由你来。我都随便。”阮逐舟说。
穆勒翘着二郎腿,把厚厚的菜单本往桌上一掷:“这家换了新的主厨,虽然开胃前菜水平不大稳定,不过龙虾做得倒是不错。就给我们来这几个吧。”
最后一句是对着服务生说的。服务生记下后将菜单收走,转身离开,穆勒目光毫不掩饰地从阮逐舟柔顺的黑色短发滑落至那张极具东方特色的、美得别具魅惑性的深邃面孔。
“没想到你今天真的会来。”穆勒说。
阮逐舟转头俯瞰窗外的城市景色,留给穆勒一个线条清晰流畅的侧脸。
“我也确实想不到,你这种人会想着和我搞好关系。”阮逐舟回道。
“你是联邦人,不了解M大,可是我了解。”穆勒说,“我可以向上帝发誓,这所学校里至少一半的人都是董事长和高官之子,剩下的也都是中产阶级出身。而你不同,你是个穷人,却是不卑不亢的穷人。”
“请允许我纠正一下,我并不穷。我只是想把手头的存款省着点花,以防我在这活得太久,却没有资金为继。”
穆勒笑了:“这说法倒是很新颖!但的确是你这种人能说出来的话。”
阮逐舟耸耸肩,回过头:“事实而已。我没有骗你的必要。”
刚刚接待他们的服务生从远处走回来,向二人欠身。他的表情看起来颇为窘迫。
“抱歉,二位先生,”服务生说,“刚刚去确认过,今天的龙虾和鱼子酱已经售罄。您可否换一道菜品?”
穆勒一愣:“真是稀奇,你们刚营业两个小时不到,最重要的两道主菜食材就用光了?”
“刚刚有客人预定了龙虾和鱼子酱,需求量可能有些大,所以……实在对不起,先生。稍后经理会来向您说明情况。”
事已至此,穆勒只好拿过菜单,没好气地翻看一会儿:“就这个吧。上帝啊,没想到我有一天会需要在你们这种地方点牛排吃,真是败兴。”
服务生再次鞠躬,收回菜单走远。
阮逐舟饶有兴致地看着穆勒:“你今天提及上帝的次数可是不少。”
“我全家都是虔诚的福音新教徒。”穆勒为了找回场子,整理了一下头发,矜持道。
远处又走过来一个陌生的欧洲男子,穿着西装,看上去似乎是这里的经理。
阮逐舟率先注意到对方脸上焦虑的神色,意味深长一笑。
“看样子,上帝似乎在提示你今天不是个出来吃饭的好时机。”他说。
穆勒愣了愣,就在这时经理走过来,对两人赔笑:
“真是非常抱歉,两位绅士,今天我们恐怕无法再接待更多的客人。烦请二位移步去我们集团下属其他的餐厅用餐,需要的话我们可以为二位叫车。”
穆勒放下翘着的二郎腿:“为什么?我需要合理的解释!”
经理满头大汗:“就在您二位点单之前,已经有一位客人预定了今天的包场,事情太突然,加上现在这里包括您在内只有两桌在就餐,所以我们来不及安排通知……这些都是我们的疏忽……”
阮逐舟站起身。
“我说了吧,出门前你该问问你的上帝的。当然,在我们国家,这种做法叫做择个良辰吉日。”
穆勒的脖子慢慢涨红。
“那我们就换一个地方——”
阮逐舟缓慢摇头:“改日吧。不论如何,谢谢你的盛情邀约。”
……
五分钟后。
经过一番撒气的指责吵闹,穆勒总算顺了气,离开这家空中餐厅。能看出当他后脚踏出大门时,经理和服务生都由衷松了口气。
送走这位难打发的顾客,经理又把目光转向阮逐舟。从始至终阮逐舟都表现出一副不吵不闹通情达理的样子,经理看向他时俨然多出一种感激与疲惫。
“先生,很抱歉给您带来不好的体验。我们送您下楼。”经理说。
阮逐舟摆摆手:“你们不是说今天包场吗?”
“是的。”
“正因为如此,我才需要留下来。”
经理愕然:“您这是什么意——”
下一秒,大门再次打开,一个身材骨架不输欧洲人的年轻男子阔步走进餐厅。
阮逐舟侧过身,看着池陆那张面色阴沉的脸,忍不住笑着叹气。
当着下巴快要惊掉的经理的面,他对池陆笑道:“以前有句话叫有钱就是任性,用在你身上再贴切不过。”
池陆那锋利浓黑的眉宇紧蹙,一旁原本还在暗自惊叹于其英俊脸庞的服务生在注意到池陆快要吃人的表情时也缩了缩脖子,退后到一边。
然而下一秒池陆转眼,目光与阮逐舟交汇,眉毛却微微耷拉下来,像被抛弃的流浪狗。
“我已经反思过了,学长。”池陆闷声开口。
阮逐舟:“反思了什么?”
池陆旁若无人地走到他身边,揽住阮逐舟的腰,往怀里一带:“我反思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反思之前要先把嗡嗡叫的苍蝇赶走,再带你好好吃顿午餐。”
阮逐舟呵笑:“听着不赖。那就按你说的办。”
池陆扭头对目瞪口呆的经理和服务生使了个眼色:“按照刚刚我预订的去准备吧。”
说完,他掌心贴住青年紧窄细韧的后腰,带着阮逐舟向整个空中餐厅景观最好的位置走去。
*
酒足饭饱,回到家已是午后。午饭时池陆为他开了一瓶餐厅最好的红酒,阮逐舟不贪杯,但美酒难却,加之回家路上在车里坐了一阵,到家时依然有点微醺,脚步漂浮。
回到主卧时身上一阵阵发热,阮逐舟脱掉风衣踉踉跄跄就要把自己摔进床,手腕忽的被一股力量扯住,他像只轻飘飘的陀螺,一回身跌入池陆怀里。
池陆环住他的腰,大手按着阮逐舟的小腹,在青年耳鬓厮磨:“学长。”
声音很低,但里面的委屈却听得清晰。
阮逐舟阖着眼睛,吃吃地笑:“你有没有出息,啊。”
池陆低头去咬阮逐舟的脖子,力道也小,像小狗对主人的咬手礼那般力度。阮逐舟痒得偏过头,反手去抓池陆的头发,五指忍不住插/进对方浓密发丝。
对方还是不依,又咬又舔,末了瞭阮逐舟一眼,瓮声瓮气:“我只要先生看着我。”
阮逐舟松手,轻轻在池陆脸上拍一拍:“称呼。”
池陆一激灵,垂头丧气的,仿佛尾巴都要耷拉下来。
“学长。”他不情不愿改口。
阮逐舟睁开眼。
“砚泽,”他说,“我们之间该知无不言。不管发生了多大的事,说出来,我们都能解决。”
池陆沉默了。阮逐舟侧过头,两个人的唇很近,是一个很难控制住不接吻的距离。
半晌,池陆道:“明天,明天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但是我有个条件。”
阮逐舟笑:“难得听你对我这么提要求。说吧。”
“今天晚上,我想……”
池陆的手十分暗示性地摩挲阮逐舟单薄的小腹,隐约有探进衣摆的趋势。阮逐舟下意识咬唇。
“然后呢?”他喘息着问。
池陆一惊:“然后?”
“这算什么条件。想做就做了,谁还打个报告啊。”阮逐舟弯了弯唇,“说点让我有思考价值的条件。”
池陆呼吸慢慢沉重。他压抑着激动,轻含住阮逐舟薄薄的耳垂,垂下眼帘。
“那就等明天,想好了再说。”池陆道。
*
转眼新一轮朝阳升起。
池陆一贯醒得很早。睁开眼睛时天刚亮,池陆面朝天花板躺着,只感觉从未有过地神清气爽。
昨天晚上简直可以用醉生梦死来形容。往常他都是以副本世界中被“框定”的那个身份与阮逐舟纠缠,可昨夜不同。
他们欲念缠绵,多少该做不该做的事最终也都做了,心中的野兽被释放出笼,他在他的先生身上留下无数印记,听见对方从嗔怒到哭泣,再到求饶。
自始至终,他们从未停止拥抱,从未放开彼此的手。
池陆记得昨晚自己是把人拦在怀中入眠的,下意识动了动胳膊,发现身边空空荡荡,床铺还是温热的。
他没多想,随手从床头柜捞过手机。
本想看一眼时间,可弹出的无数条消息却吸引了池陆的注意力。他顺着点开,不看不知道,原来很久没关注过的多兰校园app居然炸开了锅。
他发现论坛里多出了一个爆贴,题目就叫“扒一扒你校曾经叱咤风云的R学长的真面目!”。
池陆皱起眉头,点进主题帖。
[1l:除了即将入学的新生,其他人恐怕对于咱们刚毕业的那位R学长太熟悉了吧?
我这里有百分之百保真的劲爆新闻,有关R学长身世的!]
[2l:这次轮到我抢前排了!]
[3l:R的身世?我最近也听说了,是不是也和某个特招生有关?]
[4l:哟,这ID,这不是施珩吗?看来还是有几分可信度的嘛。]
[5l:别插楼,等我说完!
不过楼上说得没错,本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就是施珩。我和他家也算有些交情,这事对他们来说算是个丑闻,不过很可惜,还是被我家知道了。
说来你们都想不到,咱们那位R学长,其实并不是阮母亲生的孩子,而是情妇所生,是个私生子!而真正的孩子则是一直被他所打压的特招生池陆……是的,我怀疑这一切都是R的阴谋,或许他早就知道了,才想尽一切办法把池陆赶走,维持自己的家族地位。
我敢对天发誓,我这一切绝没有半句假话!其实,之前我只是出于家族情面被迫装出和R玩得很好的样子,这人除了有一副看得过去的皮囊,实则性格恶劣,一无是处(白眼)(白眼)]
五楼一出,贴子立刻被引爆,无数人跟帖留言。
[18l:R居然是小三生的孩子?!]
[23l:我就说他那副恶毒嘴脸怎么可能是阮家这种豪门大户生出来的……果然骨子里就是下贱。]
[44l:从前横行霸道的时候我就看不惯他。这种人怎么还不去死(呕吐)]
[81l:从前在学校他没少找过我和我弟弟的麻烦,给我们兄弟俩带来了不小的伤害。有没有人能推荐个律师?毕业后我要起诉他,让他赔偿我精神损失费!]
平日唯唯诺诺不敢言的学生们此刻倒是义愤填膺,恨不能化语言为利剑,对昔日的学生会长群起而诛之。
眼看楼层越堆越高,池陆往下又翻了翻,忽然看见一条留言飞速划过,他连忙按住,又划回去。
下一秒,池陆瞪大眼睛。
[234l:我知道了。不必等到以后,我会用你们最满意的方式谢罪。]
留言ID,曼陀罗。
这条贴子迅速被淹没在新的留言中,只有池陆清楚地将其捕捉到。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一个激灵从床上爬起,外套都顾不上,趿拉上拖鞋,撞开门趔趔趄趄跑出去!
初春的空气冷冽,可池陆身上却一阵阵发热,心火如焚,他也不知道哪来的第六感,按下电梯坐到最高层,待电梯门打开那一刻他立刻跑出门去,推开天台的门。
倏而间,浑身急速流淌的血液都冷却,彻骨的凉。
阮逐舟正站在天台边静静地看着他,脸上透着心如槁木般了无生机的平静。
第112章 贵族学院26相遇的意义就是别离。
“你都看到了。”
池陆看见这个“阮逐舟”用无比陌生的语气对他说。
池陆身子晃悠一下,如遭雷击。他失神地走上前两步。
“先生,”池陆试探着伸出手,“那里太危险了……您这是要干什么?”
阮逐舟蹙眉。
“你叫我什么?”他问。
池陆怔忪一秒,恍然大悟。
对方不是真正的阮逐舟。不仅如此,他终于明白,这个副本世界里时而暴躁阴鸷、时而温柔以待的阮逐舟到底是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分裂。
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
他们在这个副本逃不开的终局,一个属于万人嫌反派应有的下场,以及对池陆这个挣脱了主角设定、游离于主宇宙框架之外的不确定因子的惩罚。
池陆的指尖逐渐颤抖。
“别做*傻事,”他声线发紧,“就因为别人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所以要惩罚自己吗?学长你冷静一点……”
然而阮逐舟仿佛被设定好的程序一般打断了他:“池陆,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你继承了我失去的一切,心里肯定很多痛快,很解恨吧。”
池陆张了张口,呼吸愈发粗重。
他说不出话来。明知道他的先生被主宇宙辖制,一举一动都由不得自己,这种无力改变的绝望让人溺水般窒息。
相遇的意义就是别离。然而这一次,主宇宙如操纵一切的神明高悬于他们看不见的天际之外,冰冷无情地注视着天台上发生的一切,而他们不得不清醒地扮演各自的角色,让这场悲剧顺利谢幕。
同一时间,蛰伏在这具演员身体内的、真正的阮逐舟意识被囚禁在无形的囚笼中,他冲破不了透明的屏障,只能眼睁睁见“自己”对着池陆苦笑。
“池大天才,”阮逐舟自嘲地开口,“恭喜你笑到最后。从今以后,你可以继续坚信你善恶终有报的那一套理论了。”
池陆嘴唇一抖:“不,别这样——你只是受了他们的刺激,一时想不开,流言蜚语很快就会过去的,你都已经开始你新的人生了,不是吗?”
阮逐舟摇摇头,眼里溢出悲凉:“我的人生已经毁了。没有财富,家世,甚至一夜之间背上了私生子这个耻辱的出身……我无颜再回到联邦了。”
说着青年面上微微扭曲,嘶声道:“这都是因为你。池陆,就算我死了,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说着阮逐舟往身后退了半步。
池陆忽然一个激灵:“别动!”
阮逐舟停下脚步,恍惚地看着他。
池陆喉结剧烈滚了滚:“……你,你会这么想,只是因为你病了。学长你忘了吗?自从出国以后,你很少吃药,所以情绪才会不稳定。这种事有什么大不了?不能回联邦,就留在M大,留在德国,世界这么大,总有供你落脚的地方!”
阮逐舟盯着他,诡异地牵了牵嘴角。
“这种傻白甜的言论还真像是你能说出来的,池陆同学。”即便在被设定成最落魄、最走投无路的时期,阮逐舟依然不改他那高高在上的嘲讽。
可与此同时,栖息在躯壳内真正阮逐舟的意识却几乎抓狂:
“——我都已经想办法让自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砚泽他是怎么发现的?!”
回应他的只有手足无措的07号:[宿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反正不过这一关我们也没法结算副本——]
“那就让我当着砚泽的面跳下去?”阮逐舟质问,“他不是被圈禁在副本人设里的池陆,他现在是他自己!这么做对他还不够残忍吗?”
[可——]
不远处,池陆忽然向前踏出一步:“阮逐舟!”
饶是那个被操控意识的阮逐舟也为之一愣神。
池陆盯着他,目光如炬。
“昨天晚上我们说过的,等到今天,我就向你坦白一切。”池陆提高声线,“不为了我,就当做为了真相,别选择这么疼的方式了结自己……可以吗?”
明明知道面对的人已经失去真正的自我,可池陆的尾音还是难以克制地流露出一丝颤抖。
“如果有人早点告诉我结局一定是这样,我还不如让自己稀里糊涂地度过这个副本,”他凄惨笑笑,“总比清醒地看着你受苦,我却什么都做不了要强上百倍……”
阮逐舟眸中光芒闪动,然而这一次主宇宙的操控铁一般坚固,任何意识层面的挣扎都是徒劳。“阮逐舟”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池陆神色动容的脸。
主宇宙在强制阮逐舟执行修正后的“剧情”。走投无路的万人嫌病症发作,跳楼自杀,用生命完成恶有恶报、天道轮回的终极诠释。
他们这对真假少爷,原本是不会在身份暴露后再产生任何交集的。
至于池陆固执地从联邦追来M大,乃至于后来意识完全脱轨的挣脱副本世界赋予他的意识这码事,更是一旦被察觉就要就地抹杀的危险禁忌。
也因此,刚刚池陆那一番话,无异于向主宇宙自爆。
然而从青年果决的脸上可以看出,走到这一步,他已什么都不在乎。
“先生,”池陆干脆改口,话音刚落,阮逐舟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却被另一股力量遏制住,“当初我亲眼看着你死在我面前,即便现在的一切都只是场游戏,我也不允许同样的事再在我眼前发生。”
“我接受不了……正因为不能接受,所以选择加入这场游戏。”
“你是对的,先生,这世间一切都遵循等价交换,想要加入这场游戏,自然也要交出入场券。可是我不怕,只要能换回您,失去再多也不值得扼腕叹息。”
“您想知道吗?”池陆嘶哑道,“只要您别做傻事,我可以向您开诚布公,只要您别伤害自己,好吗?”
说着他又要上前,然而阮逐舟抿唇,坚决地向后又退了一步,鞋跟抵到毫无阻挡的天台边缘。
“不!”
池陆瞳孔一震,伸出手:“别,先生——”
他喉结用力吞了吞,话音里竟然染上哭腔。
“您还差一个条件没有答应我!”他咬紧的牙关间泄出几个字,“我想用这个条件换取您活着,哪怕只是在,在这个虚构的世界……”
“阮逐舟”漠然地注视着他。
尽管体内真正的阮逐舟本人已经用尽全力想要摆脱主宇宙的掌控,但从外表来看,青年依旧波澜不惊,对已经强撑着才没让自己崩溃的池陆毫无触动。
良久。
“阮逐舟”颇为神经质地一笑。
“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只一句话,彻底浇灭了池陆最后的希望。
就连困于意识深处的阮逐舟也不忍卒视,闭上眼睛。
现在的阮逐舟的身体,与一具执行命令的机器人没有任何区别。
“一朝之内,你成为了人上人,这种感觉有多爽,我跌入泥潭就跌得有多惨。与其花费十年二十年甚至半辈子的力气从泥潭里爬出来,还不如就此沉沦,一了百了。”
阮逐舟缓慢而清晰地说完,最后看了池陆一眼。
仿佛察觉到什么,池陆瞳孔立即缩小成线。
“先生,不——”
“池陆,后会无期。”阮逐舟轻声道。
随后,他身体后仰,脚尖抬起,双脚离开天台地面,整个人倒向背后的虚空之中。
天台上爆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阮逐舟!!”
然而阮逐舟已经听不到了。
风声,呼啸的风声,如涛涛洪流灌入他的耳朵。即便在这个一切都被设定好的世界,重力依然是无法违背的物理铁律,拖拽着阮逐舟急速向下坠落。
天台和日空在视野中飞快地离他远去。失重感让阮逐舟陷入晕眩,他下意识闭上眼睛,感觉到四肢在狂风中不受控制地颤抖,发丝飞扬,衣摆猎猎鼓起,如鸟儿振翅欲飞。
下坠感让人短暂地体验到恍若鸟类一样飞翔的感觉。
这就结束了,意识深处的阮逐舟对自己说。
单纯从通关的角度而言,这是任何宿主都梦寐以求的副本。一切由主宇宙代劳,身为宿主则可以放弃思考,以最稳妥的方式白白获得副本进度。
他没有向07号确认这次坠楼会不会屏蔽痛觉,就算没有,此刻他也全然无所谓了。
“——先生!!”
一声哭吼宛如惊雷。
阮逐舟嘴唇一颤,猝然睁开眼。
一个身影从天台上毅然一跃而下,如水中游鱼穿破了风,利箭般向下冲刺!
阮逐舟愣住:“砚——”
他的声音消散在风里,烙印在瞳孔最深处的是池陆扑向他的身影,对方在半空中挥着手臂,一把抓住阮逐舟的胳膊,用力一拽!
仅仅过了一秒,街角传来砰的一声!
清早的街道旁,行道树一阵剧烈抖动,树枝摇晃,抖落一地断枝残叶。
街边草地上。
猛烈撞击让阮逐舟吐出一大口血,他忍着肋骨骨折的剧痛,用还能活动的那条胳膊想撑起身,直到他发现自己摸到了一个和自己一样温热的肉//体。
他的手顿时抖到不像话,阮逐舟摸索着慌忙抬眸,只见刚刚纵身一跃将自己护在怀中的青年此刻躺在地上,鲜血从身下涌出,染红了深褐色的土地。
阮逐舟呼吸都在颤:“砚泽你……怎么,怎么又是这样,你是不是傻瓜?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做?!”
剧烈撞击让视网膜脱落,然而青年的眼睛仍然失神地望向阮逐舟出声的方向,池陆气息微弱,缓慢勾起唇角。
“就算让先生坠楼,也不代表着只有死,才算是,必要条件……”
池陆断断续续地嘶哑道:“就算再来一万次,我也一定会这么做……先生记得吗,我说过,只要您需要,哪怕是十八层地狱,我也会,救您,出……”
阮逐舟咬紧牙关,俯下身子,二人额头仅仅相抵。气息交错之际,他几乎一个字一个字从牙齿之间带着气音挤出。
“下个副本,”他喘着粗气,“如果有下个副本,我绝不会再做这种试图唤醒你的蠢事……扮演好你的主人公角色,别再和我有任何瓜葛了。”
池陆即将涣散的瞳孔微微一缩:“不,先生……”
然而下一秒,阮逐舟也剧烈咳嗽起来,高空坠楼的伤害对一个本就虚弱的人类无疑是致命的,阮逐舟越咳气息越微弱,最终伏软在池陆身上,他的脸轻轻贴着池陆沾染血迹的颈侧,阖上双眼。
“砚泽,”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声道,“下次见面时,愿你我如陌路仇讎。”
第113章 修仙01能别用这种古风小生的调调和……
粉身碎骨的景象虹吸般抽离而去。
不知第多少次,阮逐舟睁开眼睛。
窗外鸟鸣啁啾,他正躺在一张榻上,看着头顶颇为古色古香的房梁。
[宿主?宿主您没事吧?!]
07号焦急地在他脑中大呼小叫,堪比号丧。阮逐舟轻轻啧了一声,眼球转动,环视一圈。
“我这不是还活着呢么。有事说事。”阮逐舟心中说。
[宿主您没事就好!]
07号长松了一口气。阮逐舟把手从被衾里拿出来,试着动了动,发现身体沉重异常,原本不怎么厚的被子盖在自己身上却仿佛有足足十斤重,压得他胸闷还头晕眼花。
这状态很熟悉。当初被绑在电椅上时,自己就是这么个吊着一口气,半死不活的状况。
“往好了想,我这是不是要通关了。”他颇具苦中作乐意识地道。
07号急吼吼的:[宿主,没时间说其他的了,这个副本的确是您最后一个要经历的小世界,不过难度也是成倍增加,要消化的信息很多,首先就是这个世界,它……]
阮逐舟微微抬起胳膊,看着自己身上宽袖的里衣。
“这不难理解。”阮逐舟心道,“看样子我穿越回古代了呗。这装束我还是认得的。”
07号为自家宿主优秀的接受能力而稍微放下心:[好的宿主,确实如此……不过,嗯,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时空穿越,毕竟这一路过来很多超自然的设定和世界观您都见识过了,这个世界嘛,或许会发生一些更加不符合物理常识的事……]
阮逐舟想起自己还是个跟在阿姐屁股后面的淘气小鬼时,在书店蹭冷气看的那些小人书。
“无非就是御剑飞行,像神仙一样拎着把剑打来打去。大不了我离这种人远点就是。”他淡淡说。
07号简直要老泪纵横:[太好了宿主,我就知道您的接受度异于常人。行,时间紧任务重,我捡着重要的给您传输——]
床榻间忽然传来一阵微弱的颤动。
阮逐舟这才意识到,榻上躺着的居然不止他一个人,脊背一凉,转过头。
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背对侧躺在阮逐舟身边,更可怕的是对方没穿上衣,被子只搭在腰际;更更可怕的是对方肌肉紧实流畅的背上肩膀上有几道非常显眼的红色抓痕。
最可怕的是,男人身子动弹,明显已经转醒,眼瞅着要翻过身来。
机智如阮逐舟,遇到这种情况也不免狠狠愣住。他忽然知道为什么07号会强调这个副本的难度了。
男人气息带着晨起时的沉重,翻过身,理智告诉阮逐舟应该先闭上眼睛装睡,可偏偏他的眼睛此刻不听使唤,就这么直勾勾地呆看着对方转过来——
随后阮逐舟看见了池陆的脸。
四目相对,池陆见到瞪大眸子见鬼似的盯着自己的阮逐舟,瞳孔微微一颤。
阮逐舟:“……”
池陆:“……”
阮逐舟眨了眨眼,感觉眼球都干涩了。
眼看池陆要开口,他忽然抬起手来,眼疾手快捂住池陆的嘴。
“住口。”阮逐舟厉声命令,“转过去再睡一会儿。我也要再睡一会,没我的允许不准起来。”
池陆傻傻地看了他一会儿,唔唔点了两下头,阮逐舟松开手,或许是他的错觉,池陆重新翻身回去之前目光往下向阮逐舟缩手回去的袖口瞟了一眼,方才转过身,不再吭声。
阮逐舟轻轻吁了口气,内心对07号皮笑肉不笑:“解释一下吧。”
07号:[……]
07号:[该从哪里说起呢宿主,哈,哈哈……]
阮逐舟幽幽的:“你说呢?”
07号一个哆嗦:[宿主,我我我现在就说!]
[您在这个副本的身份是大周离宵宗宗主的大弟子,而池陆是您的小师弟,同时也是您的双修对象,您是唯一知晓池陆身为魔界后人的宗门弟子,却隐瞒真相并通过与池陆双修获取修为,意欲夺取他的灵根,总之除了知道您照旧要扮演一个恶毒反派之外其余的我也不知道啊——!]
阮逐舟觑起眼睛。
他敏锐地捕捉到几个关键词:“池陆是魔界后人?”
07号不存在的头点如捣蒜:[正是,这个副本里,世界分为仙人魔三界,人族向往通过修炼达到上仙之境,而仙又与魔势不两立。百年前三界鏖战,魔尊战败陨落,自此魔界一蹶不振,而池陆正是魔尊流落在人间的血脉。]
“明知他身份,为什么隐瞒?”阮逐舟追问。
[因为如此便可和他双修,独占魔尊之子的身体啊。]07号说,[宿主您有所不知,在此副本中魔尊一脉的血、体内的阴浊之气可是十分有助于邪修的,而宿主您又是个资质平庸之辈,自是十分眼馋。]
“……能别用这种古风小生的调调和我说话吗?”
[非也非也,]07号头头是道,[这是为了让宿主您尽快适应新世界的文化风俗。还望宿主体谅本系统用心之良苦。]
“……”阮逐舟:“这个副本还有没有其他的幺蛾子,都一次性告诉我吧。我都需要完成什么任务?”
他原以为07号会提出更多匪夷所思的困难让自己解决,没成想这次07号稍许沉默:[什么都没有,宿主。]
“没有任务?”阮逐舟讶然,“那每个副本世界需要我通过完成任务解锁的特殊能力呢,这个前置任务总该有吧?”
[也没有,]07号稍微正色,[宿主,这个副本世界的难度不在于有什么任务,而在于这是一个完全‘架空’的世界。因为是完全虚构,所以不会有任何‘剧情’节点,您需要通过自己的探索让这个世界合理化。]
阮逐舟失笑:“这么说,我和池陆在这个世界的结局也是个未知数咯。”
[没错。作为人类,你们每个人的命运原本就是自身无从知晓的,您说对吗?]
阮逐舟微微止住笑意。
07号:[抱歉,宿主,这个副本我能为您提供的帮助很有限。不过我会尽力帮您解答我力所能及的……]
“不用道歉。路就是越到最后越难走的。”阮逐舟淡淡打断它,“你应该替我高兴,我终于走到可以在副本里自己做主这一步了。”
07号有些惊讶,刚要说什么,只见阮逐舟抬手,在背对他侧躺着的池陆肩膀上轻轻一拧。
“蠢货,起床。”阮逐舟说。
07号愕然,但也无法,只好默默退至观察者的姿态,看着屋内的两人。
榻上侧躺的青年慢吞吞坐起来,被子滑落,对方精实的上半身暴露在空气中,身上鲜红的抓痕随处可见,瞧着都让人眼热。一看便知昨夜发生了怎样旖旎之事。
阮逐舟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红痕。
池陆撑着身子,把乱糟糟的长发拨开,侧过头望着他。
或许是对这个世界的未知导致他太过敏感,阮逐舟总觉得对方看自己的目光熟悉又陌生,说不出的古怪。
阮逐舟清清嗓子:“还看?再看就把你眼睛剜掉。”
被骂了一句池陆也毫无反应,目光下移至某处,开口。
“师兄误会了。”池陆说,“砚泽是想着,师兄一个人行动不便,还需要砚泽伺候您起床。”
阮逐舟愣住。
行动,不便?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把手伸进被褥里,在小腿上用力一捏。
毫无知觉。
阮逐舟恍然大悟。
他这才明白,在这个副本醒来后下半/身诡异的麻木与空虚感、无论如何都挪动不了的双腿,并不是因为什么床笫之欢,太过放肆所致。
这个副本世界的离宵宗大师兄,居然是一个不良于行的残废。
*
一炷香过后。
梳子齿轻轻沾过滴了香露的温水,被双手奉上。
“师兄,请。”
阮逐舟看向铜镜,没有回身,懒懒抬手将梳子抽过。
池陆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功夫便将自己拾掇好,黑发束在一个利落的冠里,一身玄色的窄袖常服衬出其虎背蜂腰螳螂腿,腰间别着刻有离宵二字的宗门玉佩,脚蹬长靴,从镜中望去,整个人鬓若刀裁,剑眉星目,俊朗庄肃如松。
阮逐舟略略瞅了一眼,回正眸光。
方才池陆换好衣服,十分驾轻就熟地弯腰将阮逐舟从榻上单手抱起,放在桌前一张特制的木椅上。
从现代人的角度看,木椅和轮椅的构造大差不差,只是这个世界有修为仙术加持,不需要什么电力或太阳能,略施仙法即可驱动。
整个过程中池陆面不改色,似乎晨起后这样的流程他已经历过千百遍,闭着眼睛都能完成。把人放下后他又习惯性要为阮逐舟除衣,被阮逐舟眼一横喝止:
“谁准你动了?”
池陆动作顿住,不解又不得不收回手。
“师兄自己来怕是不方便。”池陆说。
阮逐舟不答,掂量着手里的梳子,将背后的头发拢过来,乌黑厚实的一大把,尽数拢在一侧。
池陆站在椅子后面,负手而立。
阮逐舟及腰的长发搁在胸前,身上又只穿着单薄的白色里衣,那一截雪白优长的后颈便露出来,宛如无暇的玉。
他垂眸望向阮逐舟的背影,喉结往下一吞,如鲠在喉。
阮逐舟重新盯着镜中的自己。铜镜中的池陆也跟着凝望镜中阮逐舟的脸。
阮逐舟微微垂眸梳着头发。
“昨晚怎么样?”他模棱两可地问。
池陆眼里闪过一丝不自然。
“昨晚一切都好。”
他说。同样模棱两可的回话。
阮逐舟眼神若有若无地在池陆窘迫的面上滑过。
“罢了。问你简直与问一块木头无异。”他冷笑。
池陆垂下头不答。也不知在做何思考。
气氛莫名地僵硬。阮逐舟置之不理,问:“今天都有什么事?”
池陆略一沉吟:“师尊说,这几日要闭关清修,宗门大小事务都交给师兄打理。一切但凭师兄安排。”
阮逐舟:“也包括你?”
池陆顿了顿:“自然。师兄尽管吩咐。”
阮逐舟嗯了一声,用梳子在盆里又沾了些香露水。宽袖略微下滑,遮住青年苍白的腕。
“再准备些热水和干净巾帛,替我擦身。”他淡淡地说。
第114章 修仙02不合礼法的事,师兄干过太多……
池陆倏然睁大双眼。
“师兄,”好半天池陆才发出点声音,“可是您,您不是一向不喜欢别人碰您的……”
阮逐舟一撩眼皮,从镜子里不咸不淡剜了池陆一眼。
只此一眼,青年登时噤若寒蝉。
“多嘴。”阮逐舟甩了甩数字上的水珠,另一手拢过长发,“还不快去?”
池陆下意识垂眼,回避对方的视线。这一低眉不要紧,阮逐舟那乌黑柔长的发落入眼帘,墨色发丝被骨节分明细长、葱白的五指虚握着,黑白分明,犹如一幅冷妍的水墨画。木梳在发间划过,丝缎一样柔滑。
池陆呼吸微滞。
铜镜中倒映出阮逐舟那张同样容姿冷隽端秀的脸。青年鼻挺唇薄,眼尾微微上挑,眼仁如宣纸点墨,浓艳漆黑。
倾世之姿也,再顾难忘。
然而此刻这位容貌绝佳的大师兄正用一种看待蝼蚁的眼神蔑然看着他,压着嘴角:“杵着干嘛,要我三请四聘你才肯去?”
池陆方才回神,慌忙应了一声,退出门去。
阮逐舟不理他,自顾自梳头。方才他只是装装样子,他一个现代社会的男人从没亲手打理过长发,一切动作都只是对印象中阿姐侍弄头发的拙劣模仿。
很快,池陆端着新的一盆热水,肩上搭着两条巾帛进屋。
阮逐舟仍不作声。他听见池陆把木盆放下,在他后面将巾帛打湿,屋里只剩下哗啦啦的水声。
又过了一会儿,池陆拿着热巾帛走过来。阮逐舟向上斜他一眼,笑而不语,慢慢将里衣解开。
池陆面无表情,只是嘴唇略微抿紧,用力到发青。
“动作快点。“阮逐舟催促。
池陆喉结动了动,在木椅前蹲下身,二人视线几乎齐平。随后池陆伸手,被热巾帛捂热的指尖轻轻抓住阮逐舟的领口,将里衣彻底拉下来。
衣服变成堪堪挂在青年臂弯的状态,大片雪白肌肤露出来,连带着昨夜糟蹋过的痕迹,不堪入目。阮逐舟偷偷瞄了一眼镜子,心里直呼三声罪过,面上端着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倒是池陆看不出心猿意马的模样,十分公事公办,仿佛自己要擦拭的不是个大活人,而是一张木桌一条木凳。
热巾帛刚接触到拓印着红/痕的皮肤,忽然一阵掌风掀过——
啪的一声。
池陆身子一激灵,捂住脸颊,吃惊地抬起头。
阮逐舟修眉紧蹙:“存心想烫死我?”
池陆定睛一看,阮逐舟心口处刚被热巾帛敷过的地方泛起一片薄红。所言竟真不虚。
池陆忙道:“抱歉师兄,砚泽并非有意。”
他又倒了些凉水中和水温,重新打湿巾帛。阮逐舟靠在椅背里,半阖着眼睛,并没立即接话。
见阮逐舟没有制止的意思,池陆硬着头皮也得继续。他小心翼翼为阮逐舟擦拭身子,阮逐舟胸口起伏,偶尔咬住下唇,偏过头去,如瀑的长发滑落至腰间。
池陆眼皮跳了跳,却照旧面无表情。只是抓着巾帛的手用力到骨节泛白。
他谨慎地抓住宽袖下阮逐舟瘦得硌手的腕骨,为对方擦拭手臂。宗门修行之人大都身体强健,像阮逐舟因为行动不便而这般清减的,着实少见。
忽然他听见阮逐舟拖着长腔慵懒道:“往后再像今日这样毛手毛脚的出岔子,便也不用留在离宵宗修习什么内力,自己剁了爪子滚出去吧。”
池陆从这句羞辱中捕捉到一个重要信息,停下动作:“往后?”
阮逐舟头靠着椅背,鬓间发丝有些乱,拂过苍白的侧颊。
他嘴唇小幅翕动:“很难理解吗。往后这活都由你来干。”
池陆皱眉:“师兄,从前你我双修的事倒也罢了,毕竟砚泽欠师兄一个人情。可我来离宵宗是为了修炼,不是为了,为了当谁的仆役——”
话音猝然止住。
阮逐舟身形未动,只是睁开眼眸乜着池陆,目光凌厉如霜刃。
“刚刚是你自己亲口承认,师尊闭关期间,离宵宗的一切,包括你池砚泽,也是我管辖的一部分。”
“你当然不是谁的仆役。”半晌,阮逐舟幽幽笑起来,“你是你师兄的一条狗。”
此话一出,池陆脸色顿时剧变。
屋内一片可怖的死寂。许久,池陆后槽牙隐秘地磨了磨,败下阵来般垂首。
“刚刚是砚泽唐突了,望师兄恕罪。”他低声嘟哝。
阮逐舟眯了眯眼,脸上显出危险的笑意。
他将大/腿稍微分开。方才一席试探阮逐舟已经摸清,自己并非整个下半/身瘫痪,只是从膝盖以下全无知觉,大腿尽管稍有不便,但坐着时也算能活动自如。
“那就继续。”阮逐舟目光轻佻含笑,说。
池陆再度愕然。他的目光被烫着了似的从落座之人修长的双/腿之/间闪躲开。
“这不合礼法,还请师兄自便。”池陆攥紧巾帛,低声说。
阮逐舟用指尖挑起巾帛一角,卷翘睫羽稍抬。
“礼法?“阮逐舟提高声线,”那我便告诉你,礼法就是如今仙界为尊,人为次,魔界乃最污浊不入流之辈,为天道所不齿不容。若按照礼法——”
他忽的抓住巾帛,用力一拽。
池陆没稳住身子一歪,差点栽倒在阮逐舟腿上,与某处之间的距离便也猝然拉近,近在咫尺一般。
阮逐舟冷然道:“你个杂种,只配给我舔干净才对。”
池陆喉结剧烈攒动,双眸忽黯。
他攥紧右手的巾帛又松开,深深呼吸:“砚泽知道了。”
说罢他重新抬起手。阮逐舟的亵//裤宽松,因为长期坐在轮椅上的缘故,腿部肌肉消瘦,池陆轻轻将裤脚挽起,几乎不费什么力就将裤管褪到大腿。
池陆将温热巾帛覆在tui/根,那大片莹白刺目,却教人挪不开眼,他眼观鼻鼻观心,板着脸为对方擦拭,直到头顶传来一声轻而又轻的喟叹。
他被火燎了似的一缩手,抬起头来,见阮逐舟唔了一声,语调嗔怪又急不可耐。
“轻点啊。”阮逐舟叹息着说。
轰的一声,所有勉强维系的神智都被夷为平地。
池陆咬紧后槽牙,呼吸却一声比一声沉重。终于,对方大腿动了动,赦免似的用膝盖碰碰他。
“去处理一下吧,”阮逐舟托腮望着他,衣衫仍半挂在臂弯里,弯着眉眼促狭地笑,“洗个冷水澡,小心别人看见你那腌臜兽//欲。”
池陆垂眼一看,脸上登时飞了红。
他匆匆忙忙转头将巾帛丢进水盆里,低声嘟囔了一句“失陪”,起身夺门而出,姿势十分僵硬。
屋内传来阮逐舟放肆的笑,被逃之夭夭的人落在身后。
笑过一会儿,阮逐舟脸上的得意渐渐褪去。他望着来不及掩上的门口,若有所思。
透过门扉空隙,可以看见外面一片春色盎然。草长莺飞,树木茂盛,一看便是清静修行的好地方。
标准的宗门清修之地,也难怪离宵宗会落脚于此。
门口忽然闪过一个影子,紧接着有人敲门,阮逐舟这才将衣服拢上,系好衣带。
“是谁。”他懒洋洋的。
一个陌生青年推门进来,立于门口。对方看起来和池陆差不多大的光景,衣着也是宗门弟子的打扮,见到阮逐舟长发未挽,衣衫不整的样子,下意识惊讶,又不敢太表现,继而想起原委又有些了然,一切心思都写在脸上,直叫阮逐舟这种老狐狸看了发笑。
“何事。”阮逐舟言简意赅。
年轻小弟子恭恭敬敬回道:“师兄,方才师尊有令,命我等赴问阙听教。这或许是出关之前最后一次见到师尊,这个时候召大家来,相比有要事交待。”
阮逐舟问:“所有人都得去?”
小弟子踟蹰一下:“这……师尊并未明说。”
阮逐舟摆摆手:“你出去吧。”
小弟子连忙倒退两步,带上门离开。走之前对方又不可置信地偷偷多看了阮逐舟一眼,仿佛只是震惊仍不够,还得细细瞧上几眼留着过后回味。
阮逐舟并未理会。过了一会儿,池陆回来了,发梢还湿淋淋的,唇角下压,好好的一个英俊小生,脸色冷硬如铁,活像债主上门。
阮逐舟清清嗓:“一会儿师尊要召集弟子,若是众人都离开了,宗门禁地守备空虚,实在不稳妥。你留下来看守,顺便做些洒扫。”
池陆立时停住脚步:“凭什么就我不能去?”
“废话我从不说第二*遍。”阮逐舟不耐烦道。
池陆沉默了。阮逐舟也不管他,调转轮椅,重新面对铜镜。
“别傻愣着,做你该做的事。”他傲慢说道。
镜中池陆嘴角肌肉略微抽动,他看了阮逐舟好一会儿,走上前,拿起梳子。
阮逐舟感受到梳齿在头皮轻轻划过,舒服地眯眼。
他语调略微放轻,如柳风拂面:“师尊马上要闭关了,我丑话说在前,从今往后但凡是我吩咐的事,你愿意要做,不愿意也要做,你若接受不了,大可滚出离宵宗,做个逍遥自在的散修去。”
这一次池陆为他篦发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他垂眸望着镜中人黧黑的眉眼,窗外日光在青年长睫打下阴影,衬得他这位师兄面色若晴空落雪,纯白无瑕。
池陆喉结滚了滚,低应:“砚泽定谨记于心。”
*
离宵宗处于不冠山山脚下,问阙正是不冠山上一处禁地,因问阙殿宇镇着不冠山灵脉,数百年前又曾是百姓供奉祭拜山神之地,香火旺盛不断,故而法力十分丰厚。
池陆推着轮椅,一路上山,将阮逐舟送至问阙宫外。到了殿前,有其他弟子在外面侯着,与池陆交接时还不忘奚落地对其怪笑。
阮逐舟视而不见,阖眼佯装闭目养神。他就这样以接力的方式被人推进问阙宫内。
“这设定倒也不错。免去不少劳累。”阮逐舟在心里评价。
07号讪讪接茬:[宿主,当务之急还是先融入一下大环境,尽早学会几招法术才好。不然太容易露馅了。]
阮逐舟没回话。
他潜意识里把自己当做凡人,可在这儿他并非肉体凡胎,一置身于问阙,因为进入最后一个副本而干涸枯槁的身体顿时从内而外感到充盈,精力都振作了不少。
大概这就是灵气复苏的感觉。阮逐舟不言,默默记下灵力在身体中流淌的感觉,借此在脑中构建全身经络的分布。
殿内已经聚集了一大批弟子。见到有人推着阮逐舟过来,众人纷纷让路,或颔首或行礼。
阮逐舟懒得回应,只略微点几下头,所幸这个副本世界赋予他的设定就是这么派头十足,借这机会他顺便观察一番,只见问阙宫内犹如云雾缭绕,头顶琉璃瓦层层叠叠,仿佛日月生辉。
那小师弟推着阮逐舟,在众人最前排停下。长阶铺向云雾深处,整个大殿虽光辉明亮,却同时深不可测。
忽然一道钟声响起,那钟声苍凉悠长,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余音绕柱,经久不绝。
阮逐舟心里一动,只听有人唤道:“恭迎师尊!”
身后一排排弟子齐刷刷俯首,口中跟唤恭迎师尊,阮逐舟心道这离宵宗规矩倒是不小,难怪自己这个大师兄也跋扈得很,原来是有样学样,紧接着他一抬头,发现云雾不知何时淡了些,朦胧中先出一尊玉座,一个人影端坐其中。
待云雾彻底散去,阮逐舟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那竟是一仙风道骨的老者,对方长须白眉,双目微闭,长袍一尘不染。
审时度势,阮逐舟只得也有样学样,跟着唤了一声师尊。
谁知这一唤,老者反而睁开眼,对方双目全然不似寻常老人那般浑浊蒙灰,反而目光甚笃,熠熠有光。
“逐舟,”师尊开口,声音苍老却洪亮,中气十足,“听闻你近日修炼,长进颇多。”
阮逐舟忙低头,佯装惶恐:“弟子惶恐,承蒙师尊谬赞。”
师尊道:“为师此次闭关修行,离宵宗上下诸事,还有赖于你裁决打点。你有这腿疾,本就不变,万万注意身体,莫操劳过度。”
阮逐舟:“是,弟子谨记,定当不负师尊深望。”
师尊点点头,看向问阙宫内其余人等。
“闭关之前,有一事为师始终放心不下。”师尊幽幽道,“从古至今,魔界与仙人两界世代为敌,为祸人间,遭难者不计其数……”
顿了顿,师尊似有不忍般阖眸。
“两日前,为师与轩辕、逍遥二宗长老夜观天象,”师尊语气沉重,“发现北黎星坠,又有血月相冲,此乃魔尊后人现世之兆。”
第115章 修仙03今晚,有劳师兄了。
此言一出,殿内一片哗然!
阮逐舟蹙眉,稍微侧过头,果然瞥见身后众人大惊失色,议论纷纷:
“魔尊后人?大战之后魔界不是已经陨落了吗?”
“如此一来,岂非又要有妖兽现世,霍乱人间……”
有弟子鼓足勇气高声道:“师尊,莫非这魔物现在就潜伏在宗门附近,在这不冠山下?”
师尊手捋长须,沉吟不答。
人群逐渐躁动不安,所有人都焦急地望着老者,又有人道:
“师尊,若真是魔尊后人,其力量不可小觑!还望师尊明示,弟子们也好早做准备,要是魔界趁着师尊闭关之时卷土重来,可就——”
忽然一清冽男声喝断这弟子发言:“放肆,还不住口!”
那弟子一个冷颤,低下头去。
阮逐舟扶着扶手,微微侧过身,凌厉目光刀子一般扫过,众人无不鹌鹑似的垂下头,底下鸦雀无声。
阮逐舟扬声道:“真是越发没有规矩了。师尊正是思及此消息一出定会引起恐慌,才不敢公之于世,你们倒好,自己先乱了阵脚,如何抵御魔界,又如何镇守一方,保护百姓?”
说罢,阮逐舟转回身,对老者颔首:“师尊放心,您且安心闭关清修,弟子一定不将消息走漏出去,护一方百姓平安,直至恭迎师尊出关。”
老者撩起眼皮看了阮逐舟一眼,微微一笑。
“如此甚好。”
说罢,师尊轻轻一拂袖,云雾从殿外聚拢,若晓风拂过,老者身影与那玉座一同隐匿在雾气之中,不见了踪影。
殿内一片寂静,阮逐舟侧过头望了一眼等候发话的宗门弟子,而后对着将自己推进殿内的那个小年轻点了点头。
“都散了吧,每日的修炼不可荒废。”他又对那小年轻皱眉,“你是……”
年轻弟子立刻会意道:“回师兄话,弟子许悠。”
阮逐舟对他招招手:“你,推我去一个地方。”
*
问阙,长经殿。
“师兄慢慢查阅,师弟先告退了。”
大门关上,阮逐舟坐着轮椅,来到一排书架前。
长经殿内存放着整个离宵宗所有关于法术灵力、修仙相关的典籍,此外还有一些关于这个世界历史风物、风土人情的古书,对于阮逐舟而言简直是了解副本最便捷不过的途径。
长经殿内空旷,书架一排接着一排,根本望不到头,真真如书海一般。阳光透过书架的空隙,照亮半空中飘浮的尘埃,阮逐舟随手抽下一本够得到的书,将厚厚的典籍翻开,迎面扑来淡淡的尘土,卷着经年的墨香味。
主宇宙还不至于太为难人,古籍上的字阮逐舟能看懂个七七八八,他一边翻看一边叹气:“要是和那位师尊一样就好了。”
07号又从脑海中跳出来:[宿主您说什么?]
阮逐舟小心地将那脆弱的书页翻篇:“法术啊,你瞧见那位师尊的本领没有?怪力乱神的小说看多了,但亲眼见到这种神通广大的人物还是第一回……”
他顿了顿,骨节细长的手指轻按在古籍上,随着字迹一行行移动,一边看,一边自言自语地说道:
“离宵宗其余的弟子敬畏我,不过是看在我大师兄的面子上,可论实力,如今离宵宗一只蚂蚁都比我懂得修仙之道。”
“再不想个办法糊弄过去,暴露是迟早的事。”
07号安慰道:[宿主,您对于如何使用法术一窍不通,不代表您灵根尽废,只要通宵原理,法术对您来说就是和呼吸一样自然而然的事情。长经殿内这样的典籍有很多,您很快就会掌握的。]
阮逐舟看着典籍,喃喃出声:“积蓄灵力,顺其经络攒于一点而发力,默念心决……”
他按着书上说的照做,果然,刚踏入问阙时那种灵力灌注全身的感觉又回来了,这一次他感受到某种温热的气息泉水一般汩汩流出,眉心肌肉跳动,就连毫无知觉的小腿都隐约有所知觉。
阮逐舟恍然大悟。
07号说得没错。这个副本的他不能再用正常世界的思维方式判断道法修仙的天赋,就算阮逐舟只是个天子平庸之辈,可他到底是宗门大师兄,修行之人对于灵力的感知、法术的运用能力都是与生俱来的,无需刻意探究,他要做的只是通过日复一日的练习来巩固精进而已。
思及此,阮逐舟把书搁在大腿上,两手握住轮椅扶手,咬牙用力,试图让小腿动弹,可尝试一番后双腿依然没有任何恢复的迹象,刚刚灵力流至小腿经脉的感觉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阮逐舟脱力地松开扶手,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靠回椅背中,气喘吁吁。片刻功夫,阮逐舟背后的衣裳已然贴在脊背上,鬓发微湿。
07号唤了一声宿主,语气颇为担忧。阮逐舟阖眼摇摇头。
“我没事,”阮逐舟嘶哑道,“和其他的都无关,我的身体只是越来越接近真实的状态罢了。”
07号忍不住:[宿主,这个副本你一定要多加小心,没有主宇宙的任务指引这事尚且不提,您双腿不便,身体又无限接近现实世界的虚弱,稍有不慎恐怕就……]
阮逐舟长睫微微一抖,睁开眼睛,抓起大腿上的古籍。
“刚刚我有感觉到,我的腿并不是完全没有知觉,或许在法术的加持下还能有恢复行走的一天。”阮逐舟说,“只是不知道凭我现在的资质和积攒的灵力能否做到。”
[是啊,也不知时间来不来得及,光是探索通关副本的方法就要耗去不少精力……]07号惆怅道,[光凭一个人实在太难办了。]
阮逐舟眸光一动:“你说什么?”
07号顿了顿:[呃,我说,就连我也不知道您通关的条件是什么——]
“不,是最后一句。”
阮逐舟说着,福至心灵地将古书翻开,这次他没顾得上怜惜,哗啦啦将书翻得飞快,终于定格在某一页,他草草阅览几行,呵笑。
“是啊,”阮逐舟轻声呢喃着,合上书本,“一个人做不到的,就找一个帮手,一起来做。”
*
入夜。
扫把如蒲扇般扇过灌木丛,激起萤火虫纷飞。
池陆将扫把扛在肩上,沿着小径向山下走去。
偌大的问阙,独留他一人打扫,忙活到现在,一条羊肠小路愣是走出披星戴月的感觉。
山路黑,池陆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念力催动,枝头簇地升起火苗。借着这简易小火把,他慢慢走到山脚下。
又过了一炷香时间,路边出现一块一人高的大石,石上刻着春将暮三字,笔锋穿凿遒劲。
看到这石头,便知自己没有走错路。
春将暮,正是离宵宗弟子们居住的地方。
池陆扛着扫把回到春将暮,先是进了柴房将东西归置好,晚膳时间早过了,他知道没人会给自己留饭,索性先去溪边洗了个澡,而后慢吞吞路过厨房,看见锅里还有几个冷饽饽,他就着凉水啃了,又将灶台收拾干净,才忙活完,厨房门便被人推开。
“池陆,原来你在这。”是今早来报信的小弟子,对方看见池陆,先是松了口气,而后阴阳怪气一笑,指指门外,“大师兄找你。”
池陆每晚宿在阮逐舟房内,已经是众人皆知之事。池陆也不辩驳,放下锅盖,应了声:“知道了。”
小弟子关门前还对他挑眉:“小池兄,今晚‘辛苦’了喔。”
说完对方哈哈大笑,掩门而去。
池陆无可奈何,他劳碌一整日,已失去所有和人争辩的冲动。他很快来到阮逐舟房门口,敲了敲门。
透过窗户纸可以看见里面蜡烛还亮着。门内传来那个熟悉的慵懒声线:“是谁?”
池陆在门外道:“师兄,是我,砚泽。”
屋内道:“进来吧。把门插上。”
池陆推门进屋,按对方说的做。
他把门插好,转过身,看见阮逐舟还坐在那轮椅上,一头长发散开,衣服却还没脱,一截腰封束着不堪一握的细腰,月白长袍衬得人肤色胜雪,烛火摇曳下,那人不动如山的眉眼也随着光影模糊跃动,明暗交割,勾勒出深邃的分界线。
阮逐舟定定地看着他,忽而勾唇:“去床上坐着。”
池陆像个提线木偶,一言不发地走过去,坐在床上。阮逐舟的轮椅就停在床边,两人于是变成面对面坐着的状态,膝盖堪堪相碰。
阮逐舟再次吩咐:“抱我上床。”
池陆沉默又听话地倾身,抓住那玄色腰封,两只大手几乎牢牢卡住阮逐舟腰部最窄的一段,将人抱过来,阮逐舟被握得闷哼一声,大腿动了动,腰胯发力,跨坐在池陆腿上。
池陆这才觉出他意,慌忙要把人抱下去:“师兄——”
阮逐舟两手扶住池陆的肩膀,强势地压了压。池陆顿时不敢动弹。
他们都没来得及更衣,阮逐舟小腿又使不上力,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池陆结实的大腿上——虽然这点份量对池陆而言就像闹着玩——阮逐舟乌黑的长发倾泻下来,低下头时柔长发丝乱了那俊秀眉眼,发梢拂过池陆的喉结,痒意电流般窜过四肢百骸。
池陆喉结不争气地一滚,眸色更黑。
他用力一掐,阮逐舟身形不稳,被他这么一颠,差点扑倒在池陆怀里,喘息着垂下浓长睫羽,二人呼吸交错。
一阵静默。随后阮逐舟抿唇轻笑,仿佛无事发生。
“替我更衣。”阮逐舟轻声说。
池陆嗯了一声,嗓子不知为何有点哑。他手指动了动,阮逐舟的腰封松开,他接着抬手,拢住对方颈后的衣领,一阵窸窣,青年身上的外袍退下来,挂在肘弯,却被阮逐舟抬手夹住。
“我改主意了。”阮逐舟腰部用力往下一沉,弯了弯唇,道,“今天晚上,你我就这么做。”
池陆眼睛霎时瞪大:“什——”
阮逐舟轻蔑又狡黠地一笑:“这个时候还装成纯情雏儿一样就不合适了吧,砚泽师弟。况且今早我已经告诫过,你是我的人,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你没有拒绝的余地。”
说着他微凉的指尖已经抵住池陆宽厚胸膛。池陆嘴唇蠕动,捉住那只作乱的手:“可是师兄,昨晚我们才……这样放纵有违宗门戒律。”
阮逐舟不屑道:“那我们便当成是道侣双修。待师尊出关,我亲自向他禀报。”
池陆愕然:“道侣双修?!——”
下一秒,阮逐舟搂住池陆僵硬的脖颈,俯身吻住对方双唇。
池陆一个激灵,下意识闭紧嘴巴就要偏过头。
可阮逐舟追得紧,腰身也直往池陆身上贴,池陆手不由自主发颤,改为单手抓着阮逐舟腰侧,推了推发现推不动,二人吻了一会儿,池陆手上逐渐暴起青筋,不知不觉掐紧了阮逐舟窄腰往怀中一带,另一手扶住阮逐舟脑后,手指轻轻抓着对方柔软的长发。
好一会儿阮逐舟方才结束这个吻,抬起头来时一阵衣物摩擦,阮逐舟发丝凌乱,嘴唇殷红,里衣早已挣得半开,露出大片瓷白胸膛,衣衫揉出层层褶皱,狼狈不堪。
他气喘吁吁,池陆也没好到哪儿去,气息异常cu/重,盯着阮逐舟,眸色暗沉。
“和我双修,是你莫大的荣幸。你有什么资格不情愿?”他骑坐在池陆腿上,居高临下地问。
池陆怔怔摇了摇头:“我……”
阮逐舟眯起眼睛,扶着池陆肩膀,腰/kua艰难摆动,池陆倒吸一口凉气,他清晰感觉到贴/。合之处被mo/蹭,心口腾的烧起一团烈火,将他脑髓都燃尽成灰。
阮逐舟充满暗示性地吐了口气,歪过头,一缕过长的鬓发如温柔的指尖抚过池陆坚硬挺拔的鼻梁。
“在我尽兴前,你最好别软掉。”阮逐舟说。
池陆深望了他一眼,舌尖舔了舔犬齿,沉声应道:“砚泽遵命。”
说罢,他一弹指,倏地一阵微风针一般射/出,烛火骤然熄灭。
黑暗中,阮逐舟感觉到一只手覆住他后腰,炙热气息喷在颈侧。
“今晚,有劳师兄了。”那声音在他耳畔意味深长地说。
第116章 修仙04撩乱春愁如柳絮,依依梦里无……
翌日。
“奇怪,都日上三竿了,逐舟师兄房间怎么还没动静?”
“嘘,别再问了,蠢货……走走走……”
门外三三两两脚步声伴随窃窃私语飘过,由近及远。
交谈声传进屋内,难免吵醒了榻上酣眠之人。
阮逐舟眼皮一动,睁开惺忪睡眼。
被褥还是温热的,他试着翻身,腰部随即传来一阵撕裂的痛,他倒抽口气,恨恨作罢。
天杀的,昨晚那疯子真是要他亲命了。
然而这一切也只能用自作自受概括,所谓双修毕竟也是为了恢复灵力助他行走,阮逐舟不愿过多回忆昨晚的旖旎荒唐,忍着全身骨骼酸痛,扭头看去。
池陆已经梳洗穿戴完毕,黑发束冠,正坐在床边蹬上长靴。
从阮逐舟的角度看不见池陆的脸,只能瞧见青年那宽阔挺拔的脊背,即便隔着衣服,那背影瞧着依然肌肉紧实流畅,身骨铮铮,甚至有种说不出的精神爽利之感。
……到底是谁在助谁修行啊。怎么感觉被榨干的另有其人?
阮逐舟气不打一处来,忿忿开口:“喂。”
甫一出声,阮逐舟便被自己暗哑的嗓音吓了一跳。池陆动作一顿,继续穿好鞋,侧过身子坐在床边。
“逐舟师兄醒了,”池陆声音里听不出情绪,“眼下可有不适?砚泽帮师兄更衣。”
阮逐舟咬牙:“你先扶我起来。”
他不好意思说自己现在根本下不来床,但池陆脑子何其灵光,一下子品出阮逐舟言外之意,嘴角终于翘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俯身将阮逐舟搀扶起身。
阮逐舟抓着他的手艰难地坐起来,被衾滑下,满身触目惊心的印记也一同暴露在微凉空气中,他轻轻一个激灵,强撑出一副面不改色的模样。
池陆欲收回手:“逐舟师兄……”
“闭嘴。”阮逐舟说完,闭上眼睛。
他试着静下心来,催动体内灵力,握着池陆的那只手也连带着用力收紧。
池陆望着他,阮逐舟身体内动荡的灵力促使掌心发热,他意识到对方正在做什么,眼里闪过讶异的光。
灵力集中,阮逐舟尝试着让小腿动弹,他齿关咬紧,眉头皱起一个川字,额角隐约渗出冷汗,鬓发都黏湿在侧颊。
突然间,空气一阵小范围的动荡,阮逐舟唔的一声,陡然睁开双眼!
周身的空气流动成风,吹起青年身后墨色的长发。阮逐舟身子猝然一震,俯身剧烈咳嗽起来。
池陆一惊:“师兄!”
他伸手去扶,阮逐舟推开他的手,捂着胸口,咳得身子几乎叠起,池陆嘴唇翕动:“逐舟师兄,你昨晚那样急切要同我……其实是为了增进修为,治好你的腿疾?”
发丝从清瘦脊背滑落至身侧,阮逐舟的脸被长发遮掩去大半,只有下巴尖还咳得微微发抖。
“该死,”他断断续续嘶声道,“小腿的经脉无论如何都不通,像是被什么,淤塞住……果然还是不够……”
池陆眼神缓缓下移,定格在阮逐舟小腿处,仿佛要把那宽袍盯穿出个洞来。
宽袍之下只露出青年穿着长袜的脚踝和一截小腿,阮逐舟的腿经久未曾锻炼,肌肉已有些退化趋势,故而瞅着纤细异常,与瘦弱女子没什么两样,皮肤常年不见光,豆腐一样白。
“师尊曾说我灵力平庸,”他道,“逐舟师兄为何要与我双修,借我这种人的修为?”
阮逐舟低着头,睫羽一动,抬起眼帘。那眼神穿透凌乱发丝,摄人心魄般,无端让池陆心神一震。
一股肉眼可辨的真气萦绕在阮逐舟周围,如打翻的墨汁散在空气里,化成黑色的雾,炽烈滚烫。
那病非凡人通过修炼就能获得的灵力,而是独属于魔界的至阴至毒之气。
池陆怔了怔。
他不禁出声:“魔界之气,怎会出现在——”
浓稠阴气盘旋一瞬,骤然散为齑粉,消弭在日光之下。
阮逐舟眸光黧黑,淬了冰一样冷。
他松开紧抓着池陆的手,抹了一把唇角咳出的殷红,凛然哼笑。
“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最好心中有数。”阮逐舟直起身,转过脸去,留给池陆一个苍白而绝情的侧颊。
他低声道:“你这种魔尊之后,若非有我替你隐瞒,早就被碎尸万段了。在离宵宗,你存在的意义就是为我所用,即便我要你当牛做马,你也自当甘之如饴。”
池陆怔忪一会儿,喉咙哽了哽,憾然垂眼。
“是,”他道,“师兄。”
*
“今儿怎么睡懒觉了,小池兄?”
“哟,可别这么说,我们砚泽小兄弟哪一日不是起早贪黑练功的,今天磨蹭这么久,想必是……房中有什么好事牵绊着,脱不开身咯!”
问阙外,日头正盛,几个练功完毕的小弟子正在树下乘凉躲懒,见池陆姗姗来迟,一番议论,不知谁挑了头,惹得哄堂大笑。
池陆板着脸,充耳不闻,向问阙走去。院内还有不少弟子在练功,刀剑声铿锵交错,树下这几个大概是仗着师尊闭关,阮逐舟这个管事大师兄又迟迟不现身,故而大着胆子来寻个清静。
池陆生性不喜与人大费口舌,干脆从榕树下绕开,一手扛着把铁剑,向训练的别院走去。
“喂,池砚泽!”
嗖的一声,一根草叶破空飞来!
池陆屏息凝神,一个箭步后撤,草叶尖儿擦过他鼻梁,咻地飞出去,当啷一声扎在正对面另一颗银杏树上,如银针般入木三分,叶片都直挺挺地发抖。
池陆悍然侧目:“你们疯了?居然真的动用法力!师尊三令五申,不许弟子之间动用法术切磋——”
“行了,别满口清规戒律的,就你听师尊的话?”
树下那几个人围拢过来,其中一个大约正是化草为暗器的罪魁祸首,那人站起来,掸了掸衣摆的灰,大摇大摆走到最前头。
池陆看了对方一眼,蹙眉:“许悠?”
许悠傲慢地对池陆手里的铁剑努努嘴:“小池兄,咱们都是差不多同一时间拜入宗门的,怎么你还在用这训练的铁剑?我们几个可都已经被师尊赐了法器了。”
旁边有人附和:“就是,我说砚泽你也该着急些了,纵然你资质浅薄,比我们哥几个愚钝了点,但也不能甘居人后吧!”
“什么甘居人后,”又有人忍着笑插嘴,“晚上关了门,什么光景还不一定呢。咱们砚泽啊,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
“有个词怎么说来着?炉鼎!”
几人猖狂大笑起来。那许悠更是活脱脱两幅面孔,池陆睨着他,冷笑。
“你说的不错,拜入师门至今,砚泽的确还在用着这把毫无灵力的铁剑,”池陆掂了掂手里的武器,在众人的嘲笑声中字字不卑不亢,“不过问阙一旬一度的考核,我与许悠兄过招不知多少次,未尝有过败绩。许悠兄那把拂尘若知道自己次次败在一把废铁之下,只怕含恨自绝之心都有了吧?”
一席话令许悠的脸涨成了酱红色,他回头怒视还没反应过来的几个师兄弟:“你们几个笑什么笑!”
那些人忙捂嘴刹住笑音。许悠转过身来,凶神恶煞似的,指着池陆气急败坏道:“你小子少在这洋洋得意,逞口舌之能!若不是仗着逐舟师兄,在这离宵宗内你就是连狗都不如的废灵根一个!”
池陆面无表情:“我仗着他?你怎就知道我们是谁需要谁?”
许悠嗤笑:“哟,你的意思是逐舟师兄还离不开你不成?既然如此,何不把这事向师尊禀个分明,让师尊替你做主?”
“——替池陆做主什么?”
清冽声线,音量不高,却让在场众人面色齐刷刷一变。
池陆率先反应过来,猛一回神拨开围着他的人群:“师兄——”
阮逐舟坐在木椅上,雪白衣装肃整,束好的乌黑长发披散下来,整个人如一幅黑白鲜明的水墨画。衣领拢住青年修长的颈,将昨夜那些斑驳印记覆盖其下。
阮逐舟看也未看他,目光利箭般穿入人群,淡色薄唇轻启。
“我的药呢。”阮逐舟道。
池陆愣了一霎,方意识到对方在同自己讲话。
“药……”
池陆想起来,他们这位逐舟大师兄身子孱弱,每日晨起需将夜里煎好的药服下,今日起得太晚,竟将这事浑忘了。
“我这就回春将暮取药,”池陆立即提剑,“师兄稍候。”
说着青年一溜烟跑了,剩下一干人眼睁睁看着池陆离去,许悠忍不住叫道:“喂,池砚泽你等等——”
阮逐舟目光淡淡扫过:“许悠,我听说你对我这个做师兄的,似乎颇有怨言。”
许悠顿时面色发白,低下头:“师弟不敢。”
阮逐舟推着轮椅往前几寸,许悠唯唯诺诺,想偷瞄阮逐舟脸色,又实在不敢与人对上眼。
许悠惶恐道:“逐舟师兄误会了,刚刚我们只是和砚泽开个玩笑,玩笑而已——啊!”
轮子碾上脚面,许悠脸色铁青,却愣是不敢动一步。
阮逐舟坐在轮椅上,稍抬起头,许悠视线躲无可躲,不得不与之对视。
阮逐舟幽幽一笑,倾身,上挑的狐狸眼里流露出狡黠又带点阴狠的光。
“你大可到师尊面前告状去,不过在那之前容我提醒一句,我这双腿是为何而废的,你们可别忘了。”
阮逐舟道。
许悠瞳孔一缩,再不吭声。阮逐舟靠回椅背,慵懒整整衣衫。
“都滚吧。”他温柔道。
许悠忍着痛撤回脚,道了句师弟告退,与其他人一道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别院跑去。
阮逐舟不再看许悠那趔趔趄趄的背影,掩唇打了个呵欠,像晒太阳打盹的猫。
07号在脑海中浮现:[宿主,您方才和许悠提到您的腿是何用意?]
阮逐舟云淡风轻:“我一个不良于行之人,又并非什么绝世天才,师尊却如此重视我,让我在宗门内地位尊崇,几乎等于养着我这个废人……一想便知道我这双废腿与离宵宗,甚至于与他本人有关。”
07号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宿主,不得不说,你这招不仅唬过了这些师弟们,就连我都没想到……]
阮逐舟心里干巴巴一笑。
这会功夫,一个人影从远处飞奔而来,不一会儿,池陆拎着一个木食盒跑到他身边,气喘吁吁的:“逐舟师兄。”
阮逐舟瞥他一眼,池陆打开食盒盖子,里面放着一碗汤药,一滴也未洒。阮逐舟心里撇嘴,暗道这小子倒是内力深厚,轻功了得。
他没接,向上斜了池陆一眼:“知不知道我在这日头底下等了你多久。”
池陆微怔。阮逐舟并不疾言厉色,比起挑剔,更多了些嗔怪味道。
于是他道:“砚泽该死,望师兄恕罪。”
阮逐舟哼笑:“你是该死。你知不知自己犯了何罪?”
池陆思忖片刻:“回师兄的话,砚泽不该和宗门师兄弟起争执,不该,不该……”
“错了,”阮逐舟打断他,“你不该误了我喝药的时辰。那几个蠢货骂就骂了,犯不着检讨。”
池陆愣了。
阮逐舟终于屈尊降贵地伸出手,把药碗端起来:“要我说几遍你才能明白,在离宵宗,你的好与坏由我说了算。除了伺候我,其余的事一概不用放在心上,明不明白?”
池陆下意识点头:“是……”
阮逐舟垂下眼睫,药碗里热气升腾,浓长睫毛都沾上雾气,他轻抿了一口,瘦削肩膀一个哆嗦,咬了咬舌尖。
“烫,”阮逐舟皱起鼻梁,“好苦。”
池陆直勾勾盯着他,忽然脱口而出:“逐舟师兄,药还是一口闷了的好。小猫喝水那样是喝不完的……”
阮逐舟眼刀扎过来:“你皮痒了?”
池陆忙低头不作声。阮逐舟沉了口气,捏着鼻子将药仰头咕咚一口喝光,痛苦地吁了口气,将药碗十分豪迈地重重放回食盒,靠坐回椅中。
“推我去问阙。”他抬手宽袖掩唇,恹恹道。
池陆哦了一声,走到轮椅后,握住把手。
不知怎的,他脑中浮现出刚刚阮逐舟尝药时那一截鲜红舌尖,这位师兄身上永远如冬山覆雪般只存着黑白两色,唯有那舌尖薄红柔软,引人注目。
若是捉住那舌尖,或许能品尝到药香。
池陆阖了阖眼,默默推着木椅,向问阙走去。
第117章 修仙05梦魂纵有也成虚,那堪和梦无……
来到问阙,进入长经殿。阮逐舟命*池陆把木椅推到一座书架前,而后道:
“为着今天你侍奉不上心的事,我要罚你。认是不认?”
池陆垂手而立:“砚泽认。”
阮逐舟倾身要够,池陆立刻替他从书架抽出一本典籍,放在阮逐舟手中。
阮逐舟看了他一眼。
“还好并非朽木不可雕。”他颔首,“这样吧,未来这一个月,罚你日日打扫长经殿,整理典籍。”
池陆惊诧:“整理长经殿的典籍?可师尊曾经说过,长经殿里存着离宵宗搜集来的所有珍贵孤本,里面记载着诸多不传世之法,多少师兄弟想进殿一观都得不到师尊准许,如今——”
“正因如此,长经殿才更需要人精心护理,若是任何一卷孤本出了闪失,师尊出关后又该如何交代?”
阮逐舟不容分说,一挥手:“往后长经殿就有你负责,有丁点闪失,我拿你是问。”
池陆难以置信地看着阮逐舟,半晌试探问道:“逐舟师兄,不知殿内这些典籍,砚泽是否可以顺便一观……”
阮逐舟已不再看他,将书页翻开:“啰嗦什么?”
池陆张了张口:“——是,砚泽告退。”
阮逐舟没听见似的,继续翻看手中书卷。片刻后他听见池陆脚步声远去,阮逐舟余光一扫,看见池陆已经出了门,又过一会儿拿着不知从哪里寻来的扫帚,走到长经殿角落,很快被挡在一排排书架后,不见踪影。
阮逐舟心里叹气:“这个傻瓜,也不知道能不能会意。长经殿再适合清修不过,又有不少传授术法秘诀的古籍,能助他大有增进。”
07号也在脑海里嘀咕:[池陆应该不会那么实心眼吧,毕竟在问阙和其他弟子一起修炼也只有被欺负的份儿,长经殿算是给他开小灶了。]
阮逐舟无奈,捧起书卷。
“但愿他有这个悟性吧。”他心中说道。
*
自打这以后,阮逐舟与池陆短暂地过上一段安生日子。
除了晚上二人之间照例没羞没臊的双修外,其余时间他们大都相安无事。每日晨起,池陆伺候他梳洗喝药,随后二人前往长经殿,一个查阅典籍,另一个在殿内“打扫”,日复一日,互不打扰。
原本这中间还有每夜双修之事值得一说,然而阮逐舟双腿不便,再加上最初那一宿实在吃了不少苦头,深深领教到池陆这人是个激不得的疯狗性子,因而不敢放纵,只确保自己借得对方一些灵力,便见好就收。
自然,次数久了,池陆也由最初良家妇男被人强迫的屈辱样变得麻木,再不是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反而由顺从到逐渐配合。
某一晚若是二人不知怎的合了拍,在例行交公粮之外甚至还能生出些温存缱绻意味,弄得阮逐舟格外得趣,第二天都有些下不来床,需池陆抱着昏昏沉沉清理沐浴……此为后话,不多赘述。
一整月过去,师尊出关仍然遥遥无期,倒是山下有消息传来。
“断桥镇有妖兽出没?”
晚膳过后,春将暮几乎无人,弟子们大多赶着去晚修。池陆端着还未收拾的碗筷,挽着袖口,打扮得不像修道之人,倒像个酒楼后厨的帮工。
他惊讶地停住脚步,看向膳桌旁用手帕优雅擦嘴的阮逐舟:“师兄你的意思是,就我们两个人……一同去断桥镇?”
“有何不妥?”阮逐舟放下手帕。
池陆略一踟蹰:“逐舟师兄,砚泽法力浅薄,只怕不仅不能降服妖兽,反而会拖师兄后腿。”
堂内人都走光了,只剩他们两个,阮逐舟推着轮子转过去,翻了池陆一个白眼。
“妖兽乃魔界瘴气所化,以人魂魄为食,原本为魔尊统领,大战之后妖兽失其御主,自然要到人间行乱。”阮逐舟说着侧目,“有你在,或许能镇住他们也未可知。”
池陆语塞。阮逐舟又道:“再者说,这一个月你在长经殿没少偷看禁书,还半夜偷偷溜到问阙练习,剑都要卷刃了。就是个傻子,这么没日没夜地钻研,总该有些长进吧。”
池陆瞪大眼:“逐舟师兄怎的知道——”
他意识到自己说漏嘴,立即抿唇不言。阮逐舟失笑:“这点破事还瞒得过你师兄?”
一席话说得池陆无地自容。阮逐舟推着轮子准备离开,想起什么又停住,回头:“收拾东西,明早你我前往断桥镇。知道要怎么做么?”
池陆:“知道,不除妖兽誓不罢——”
阮逐舟眯起狐狸眼。
池陆用力点头:“砚泽是说,万事听师兄吩咐,一切以师兄为首。”
阮逐舟转回头:“算你有点眼力。”
说罢阮逐舟自己推着木椅慢慢离开。池陆看见桌上留下的帕子,把碗筷放下,在衣服上用力擦了擦手,抓起帕子追出去两步:“师兄!”
阮逐舟人已经不见身影。
池陆低下头,看着这一方手帕,想了想,将其小心折了两折,揣入衣襟,隔着里衣贴在心口。
“也是,等洗干净后,一并还给他。”池陆自言自语。
……
翌日,二人收拾完毕,启程下山。
到断桥镇的路并不远,此镇就在不冠山下,因镇内有一条河名为疏秋河,河上有一断桥,故而得名断桥镇。
断桥镇与离宵宗相距甚近,每逢有妖兽出没,或遇怪力乱神之事,常常向离宵宗寻求帮助。因而池陆二人轻车熟路便来到断桥镇外,远远便看见大路尽头有镇上几个居民在此等候。
“二位仙君路途辛苦了!”其中一个居民是个五旬老伯,大叔热情上前一把握住池陆的手,“这次镇上不知怎的又遇到了妖兽,糟蹋了不少庄稼,所幸这次大家反应及时,没有闹出人命……对了,不知长老近来如何?”
池陆一个受排挤的小修士,哪里知道这些,张口结舌之际,坐在木椅上的阮逐舟淡淡张口:“师尊近来一切无碍,正在闭关清修。听说镇上出了妖兽,宗门特地派我二人前来除妖。”
“原来是这样,如此甚好!”老伯不由分说接过池陆背着的包袱,“二位随我这边来!”
他们跟着迎接的几个居民,一路进入断桥镇中。断桥镇民风淳朴,街上孩童嬉戏,车马往来,沿街摊贩叫卖,处处一派生机和睦之象。
阮逐舟被池陆推着,看着镇上光景,这一路他并没受一点累,虽然身子弱,一路下来倒也算得精力充沛。
他很快注意到,路边玩耍的稚童也好,做生意的镇民也罢,不少人都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
07号心有灵犀地在脑中为他解释:[宿主,您行动不便,很少下山为断桥镇居民铲除妖兽,再加上这里较为封闭,很少有外人到来,您一个坐着轮椅的外乡人,惹得他们多看几眼也是正常的。]
阮逐舟了然。池陆推着他在路边慢慢走过,恰好经过一个学堂,里面传来朗朗读书声:
“旧香残粉似当初,人情恨不如。一春犹有数行书,秋来书更疏。
衾风冷,枕鸳孤,愁肠待酒舒。梦魂纵有也成虚,那堪和梦无……”
阮逐舟修眉微动,却没说话。倒是池陆听见,问随行的那位五旬老伯:“老伯,敢问学堂里教的是什么词?”
“嗐,这我也不大清楚……听娃娃们说好像是叫什么,阮郎归?”
池陆口中默念了遍,眸光忽而闪烁。
“这词不好。”他低声说,“都是些小孩子,学这么悲苦的诗词做什么?”
未等大叔回话,木椅上阮逐舟悠悠接过话茬:“断桥镇上疏秋河,想来就是得名于这首词。孩子们学学又无妨。再说了,做学问又不是讨吉利话,谁忌讳这个。”
池陆亦沉默了。一直到了那老伯家中,二人始终无话。
到了家中已近傍晚,老伯要为二人张罗饭菜,被阮逐舟谢绝:“老伯,事态紧急,您还是直接向我等说明情况吧。”
说到妖兽,那老伯顿时叹气,愁容满面:“唉,说起来这妖兽什么模样我们谁也没有看清,当时天太黑,那妖兽又在镇外的庄稼地里……”
“晚上什么时辰?”阮逐舟问。
老伯道:“子时刚到,那东西就来了,动静不小。听邻居说,那妖兽和老虎差不多大,眼睛却狼一样冒绿光,吓人得很!”
“可曾听见那妖兽说话?”
“不曾,那妖兽只是一味嚎叫,声音震耳欲聋……大概寻了一圈见不到人,便离开了。”
“如此说来,那妖兽功力尚浅,不足为惧。”池陆在旁接道,随即看向阮逐舟,“师兄,不如今夜我们就去庄稼地里,一探究竟。”
阮逐舟看了他一眼,也不说好不好,复又对老伯道:“老伯,今夜劳烦您多叫上几人,拿上火把,在城门外等着。没有我的消息,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老伯当即称是,阮逐舟又从袖中拿出一张符纸似的东西,递给老伯:“这上面有护身诀,可保你们不受魔界气息侵袭。还有,若是妖兽降服,护身决上的咒语会发光,到那时你们再赶来。”
老伯拿了护身符,立刻出门去叫人手。屋内剩下阮逐舟和池陆两人,阮逐舟又看看一旁明显按捺不住的青年:“瞧你蠢蠢欲动的样子,怕不是现在就想用那妖兽试一试你这个月修行的成果了吧。”
池陆倒也坦然:“不瞒师兄你说,拜入宗门以来,师尊嫌我慧根不灵,师兄弟们早都有这样的机会一试身手了,唯独我还从没……若是这次降服妖兽,是不是师尊也不会认为我那么没有悟性了?”
阮逐舟凝望他一眼,转过脸去。
“养精蓄锐,以待今夜吧。”他轻声说。
*
一个时辰后,老伯已召集了镇上十来个壮丁,约定好子时在城门外集合。一切安排妥当之后,这对老夫妻不忘为阮逐舟二人准备了些饭食,送到房中。
“二位仙君慢用。”
老伯退出屋外,关上房门。池陆把食盒放好,在桌旁坐下,将食物一盘盘在桌上摆开:“师兄,趁热吃。今晚还要熬个大夜呢。”
桌上不过是些清淡的稀饭青菜,镇上大多是些普通百姓,家境并不宽裕,可为了招待阮逐舟他们,老伯还是特意煮了两个鸡蛋送给二人。
阮逐舟拿起筷子:“熬夜就熬夜。平时咱们睡得很晚?”
池陆也在他身边坐下来,对于阮逐舟这种没羞没臊的话他貌似免疫了:“这不一样。”
阮逐舟用筷子尖指了指盘子:“给我把鸡蛋剥了。”
池陆应了一声,把鸡蛋拿过来三下五除二剥好,放到阮逐舟碗里。阮逐舟敲了一下他的筷头:“另一个也要。”
池陆失笑:“师兄,一会儿除妖,主力军应该是我才对吧。”
阮逐舟挑眉:“所以呢。下山之前我的话你都就饭吃了?”
池陆没法,只好把自己那个鸡蛋也剥干净奉上。阮逐舟毫不客气,理所应当地夹起鸡蛋,咬了一口。
“今夜若是又碰到那妖兽,你不要傻乎乎冲上去。”阮逐舟边说边嫌弃地斜他一眼,“你负责配合掩护我,知道吗。”
池陆顿时难掩失望:“为什么?”
“你自身的血脉,你自己不清楚?”阮逐舟又咬了一口鸡蛋,“光凭那老伯一两句话根本判断不出妖兽是何实力,你可别听了他的话就轻敌了。若是事态难以收场,你这魔尊之后的身份就是最后的保障。妖兽会认出你的气息的。”
池陆瘪了半天,哦了一声:“砚泽知道了。”
阮逐舟扒了口稀饭,刚咽下去,便发现池陆还眼巴巴地盯着自己看,不禁问道:“不抓紧用膳,看我干嘛。”
池陆目光下移:“逐舟师兄,嘴角沾上东西了。”
阮逐舟一怔,池陆从衣襟里掏出什么东西,倾身在他唇畔擦了擦,一阵柔软触感夹杂着皂香在他嘴角蹭过。
阮逐舟下意识歪头:“喂——这不是我的帕子?”
池陆:“上次师兄落下了,我已经为师兄洗干净。师兄要拿回去吗?”
被帕子擦拭过的唇角泛起细碎的热。阮逐舟敛了眼皮,捧起饭碗。
“食不言,寝不语。”他低声正色道,“帕子先替我收着,老实吃你的吧。”
第118章 修仙06你们就……这么恨魔界之人?……
当夜,子时。
断桥镇外,农田向外延伸至蔓延的山峦,再远处的景致被吞没在无边无际的夜幕之下。
“师兄,看样子就是这儿。”
火折子照亮了一块被践踏过的庄稼地。池陆直起身,转头看着坐在木椅上的阮逐舟。
春耕时节,田中庄稼长得并不高。夜风袭来,沙沙声响彻田垄。
阮逐舟的脸在火光下明灭交叠,细挺鼻梁投下狭长阴影,黧黑眸中光影跳跃。
他偏了偏头:“你去别处再勘查。妖兽行迹不定,务必要搞清楚妖兽夜袭的路线。”
池陆把火折子举高了些:“师兄,你这木椅在田间本就行动不便……”
“让你去你就去。”阮逐舟面无表情。
池陆道:“可是下山之前,明明是逐舟师兄自己说,要我万事以你为首,护你周全。”
阮逐舟眉头动了动。
“以我为首,就听我指令。”他不容置喙道,“快去快回。”
池陆良久才低低应了一声,把火折子递给阮逐舟,随后转身磨蹭地向田埂另一头走去。
待人走远了些,阮逐舟俯身,指尖拂过乱七八糟的地面上隐约踩出的一个兽类脚印,而后从地上捻起一根折断的庄稼杆。
他凑近观察那庄稼杆。借着火折子的光,可以看见庄稼杆上还残存着写黝黑气息,不修行之人不可能看见,只有他们这些修道者一眼便能瞧出其中利害。
这上面毫无疑问是魔界留下的妖气。
妖气是会随着妖兽的离去,因时间流逝而变淡消失的。奇怪的是这上面的魔界气息依旧十分浓厚。
只有强大的妖兽才会有如此深厚的妖气,可那老伯说过,妖兽似乎并不通人性,极大保留着野兽的心智,证明也不过是一般的妖兽出没而已。
如此,便只剩下一种可能。
那妖兽还没走,就在这附近徘徊!
——轰!
大地震颤,阮逐舟手一抖,火折子掉在地上,歘地在身畔燃起一圈火苗。
他一掀眼皮,跃动的火光中,只见天上仿佛裂开一道口子,夜色化为浓稠墨汁,从裂口中倾泻而出,瞬间凝结成猛虎之形,一声咆哮,猛地向阮逐舟扑过来。
远处传来一声大喊:“逐舟师兄!”
呼啦一声,火光窜起冲天高,一道火墙拔地而起!
妖兽嚎叫着落在地上,而阮逐舟放下手,热浪吹飞他的长发,青年目光凌然射向眼前这头裹着黑气的猛虎,苍白唇角勾起一个漠然的弧度。
“看来我到这个世界后领教得还不算慢。”一人一虎对视,他望着凶兽张开血盆大口,反而淡然哂笑,“只是可惜,今天晚上多少要再糟蹋老伯一些庄稼了。小猫咪,你说这笔帐该算在谁头上?”
猛虎陡然一声怒吼,低低的虎啸声让空气都骇然震荡,阮逐舟全无惧色,缓抬起右手,指尖凝聚起一缕青色的光。
“很有志气,”他说,“尽管出招吧。”
下一瞬,猛虎后腿一蹬,再次凌空扑来,寸长利爪见血封喉,直奔木椅上人纤细的咽喉而来!
当啷!
钢铁般的虎爪与火折子碰在一起,本该纸一样脆的火折子上镀了一层阮逐舟体内度出的青光,登时淬火之刃般坚不可摧,与妖兽利爪相碰,竟丝毫不落下风。
阮逐舟雪白宽袖如云,轻轻一挥,猛虎立时被一道无形之掌弹开,在地上滚落一圈,一个翻身爬起,虎视眈眈盯着阮逐舟似笑非笑的脸,前爪因为蓄力深深陷入土中,脊背高高拱起。
阮逐舟呵笑:“喔,看来是要动真格的了。没想到是只爱炸毛的病猫。”
他掂了掂手里的火折子:“行了,没工夫同你胡闹——”
“师兄!”
远处一声揪心的呼喊同时吸引了一人一兽的注意,阮逐舟见那妖兽呲着尖牙转过头去,顿觉不妙:“池陆,躲开!——”
可为时已晚。猛兽腾空一跃,竟掉头向着远处不知战况、急着赶来帮忙的池陆奔去!
阮逐舟急了:“你小心!”
猛虎已经跃出火圈,火攻已然是来不及,阮逐舟情急之下将火折子灌注灵力当做暗器掷出,然而还没飞出多远,砰的一声,一股强大气场将火折子掀飞十数丈远!
一股黑色旋风如蜂群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被包围住的一刹那,阮逐舟立刻意识到一件事。
那妖兽使诈!
两轮交手,纵然是他也犯了轻敌之过,误以为妖兽只会凭借蛮力胡来,谁知这畜生转瞬间一招声东击西令他放松警惕,实则早就预备着用这妖气索他的命。
黑雾压顶之际,窒息感潮水般涌来,阮逐舟下意识闭上双眼。
然而弹指之间,风动如海平,茫茫天地间一声低沉振响!
阮逐舟睫羽一抖,睁开双眸。
气流如柱升腾,黑旋风在巨大的洪流中化为粉末,妖兽重新落回地面,塌着背连连倒退几步,如参拜头领那般诚惶诚恐地垂下头,胡须抖动,发出哼哼的呜咽。
飓风吹起黑色的衣袂翻飞,池陆站在阮逐舟身前,高大背影挺俊如峰,他放下那把铁剑,阮逐舟看不见池陆的神情,却听见对方声音仿佛结了冰。
“区区一只妖兽,也敢在此放肆。”池陆凛然道,“倘若再让我见到你一次,必将你碎尸万段,让你三界不得超脱。还不快滚?”
那妖兽一声低啸,头都没抬,颤颤巍巍转身跃入丛中,很快不见了踪影。
风落而息,那几乎让整片田摧枯拉朽般压倒的强大气压也渐渐消失。
池陆收起剑,转回身子。
阮逐舟看着他,眸中光芒微弱错动,抿住薄唇。
池陆走到木椅前,蹲下来,仰头看着阮逐舟。他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先是撩起阮逐舟脸侧吹得缭乱的乌黑长发,而后挪到阮逐舟领口,将那雪白外袍一点点拢好,捋平,像在细心呵护珍爱的玩偶。
他眸色胜似夜一般沉:“师兄,刚刚怎的反过来舍命护我?”
阮逐舟抓着扶手的手背用力到凸起淡青色血管。他喉结微提,没等说话,忽然别过身去,哇的呕出一口鲜血!
池陆浑身一震,起身扶住阮逐舟战栗的肩膀:“逐舟师兄!”
“——二位仙君!”
远处几个举着火把的人影奔来,为首的是那老伯的儿子,小伙子跑过来,看见一地狼藉和未熄的火光,忙招呼人:“快来灭火!”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有忙着去附近井里打水的,也有急着寻那妖兽的,阮逐舟侧伏在木椅扶手上,呕得直不起腰,池陆一下下替他抚背顺气,手掌隔着衣衫滑过对方后背,只感觉自己摸到一手过分消瘦的骨肉。
不一会儿功夫那老伯也哆哆嗦嗦赶来,看见池陆二人,忙上前询问:“敢问仙君,妖兽现在何处?”
池陆搀扶着阮逐舟,让对方的头靠在自己身上稍微缓解几分,头也不抬:“老伯放心,妖兽已经被赶跑,再也不会回来了。”
老伯半信半疑:“仙君,听闻妖兽现世便意味着魔尊要重回人间,那妖兽不会是逃命回去给那魔尊通风报信去了吧?那魔尊会不会,会不会来报复寻仇?”
阮逐舟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池陆声音跟着一紧:“……不会。魔尊若是真来了,自有我们离宵宗对付,横竖连他一起封印便是。”
老伯这才放心:“有仙君这话我们也就不担心了……要我说,什么魔尊不魔尊,一群该死的,活该将他们千刀万剐!”
池陆没接话,眼下他正忙着给阮逐舟拍背,谁知阮逐舟忽然拂开池陆的手,挣扎着支起身:
“老伯,你们就……这么恨魔界之人?”
“那还用说,”老伯理所当然道,“世人皆知,仙人两界护天下百姓,唯独魔界作恶多端,罪不容诛!若是轻纵了魔界之人,岂非是非不分?”
阮逐舟不说话了,低头断断续续咳嗽。池陆皱眉:“师兄先别讲话了,省些气力。一切回镇上再说。”
阮逐舟喉结滚了滚,低低地嗯了一声,颓然歪倒在椅中,撑着额头不动了。
池陆推着木椅回到乡间小路,一阵颠簸,阮逐舟撑着额角的指尖绷紧,咬唇咽下一声闷哼。
其余几个镇上居民跟在后面,阮逐舟听得不真切,却还是隐约听到后头有小声交谈传来:
“刚刚你也看到了吧?”
“好像是,那妖兽似乎碰见这仙君就耗子遇见猫一样,撒腿就跑……”
“不对吧,应该是他,你瞧他都咳成什么样子了,想来是与那妖兽有所感应,才会伤了元气……”
“快别说了,让人家听见,该说你诽谤才是!”
“我也只是一说,谁叫他们如此蹊跷?何况谁又能保证魔尊不会化为人型,迷惑人眼……”
夜色渐深,颠簸中阮逐舟疲惫地闭上眼睛。
“快些赶路吧。”他哑声对池陆说。
*
回到老伯家中,老两口立刻要为阮逐舟寻郎中过来瞧瞧,池陆要抱阮逐舟到榻上,阮逐舟歪在木椅中,奄奄一息的,却按住池陆的手背。
“天色晚了,不便折腾人。”阮逐舟气喘微微,“麻烦把这房间留给我们二人,我稍作运气休整就好。其他人千万不要靠近,否则容易被误伤。”
池陆疑惑皱眉,然而那老夫妻已满口答应,池陆欲言又止,直至两人关上门退出房间,他方才问道:“逐舟师兄,你身子弱,又受了外伤,应该休息才是……”
阮逐舟不咸不淡的:“你也出去,在门口替我守着,不许任何人过来。若是打扰到我,致使我灵力紊乱,我拿你是问。”
池陆沉默了,半晌潦草应了一声,闷头退出屋外。
房门再次吱呀一声关上。阮逐舟将手覆于心口,阖上眼帘。
少顷,青年周身再次升起萤火虫般点点微弱的青色光芒,阮逐舟覆在心口的手缓慢收拢,将雪白衣襟抓出层层褶皱。
烛火随着流转的空气左右摆动,窗户上不知何时倒映出一个挺阔的黑影,背对窗口守候着,影子随着摇曳的烛光轻晃。
方才短短几招交锋,阮逐舟对于这个副本中法力的运用已有了七八成了解,这一个月在长经殿埋头苦读不是白费的,论使用一般的法术他早就堪称娴熟。
可偏偏这幅身躯拖累了他,看见妖兽扑向池陆那一刻,他忘了池陆身上还流淌着魔尊后人的血,根本用不着自己保护,情急之下灵力震荡经脉,五脏堪比巨石碾过,到现在还余痛未消。
但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他还需要再搞清楚一件事。
青光幽幽闪烁,阮逐舟额角渗出冷汗,唇色愈发青白。他睫羽一抖,猝然掀开眼帘,目光凌然射去!
似有所感一般,窗外那个默默站岗的背影亦是微微一颤。
“原来如此……”阮逐舟嘶哑呢喃。
修炼时阮逐舟可以感知到周围的灵气,自然也能触及这些灵气聚集最浓厚的来源。
按理说,池陆是全宗门都笑话的废灵根,就算有那一丝被人界混杂的魔尊血脉,方才在镇外也本不该爆发出那般可观的灵力。
直到此刻亲眼看见池陆静脉中流淌着的灵气,阮逐舟终于恍然大悟。
魔界孕育至阴至毒之气,而人界乃天地开辟、自然降诞而出之真气荟萃,拥有截然相反的至阳至纯之性。
阴阳相冲,正因此,这个人魔两族的“混血儿”,并非真的废柴一个,而是因体内阴阳气脉充足激荡才会暂时被压制灵根、实则万里挑一的天赋异禀之才。
指尖凝聚的光一点点褪去。
阮逐舟放下手,垂眼望着自己的双膝。
没一会儿,房门再一次推开,池陆慢慢走到他身边,蹲下身。
“逐舟师兄。”池陆唤道。
阮逐舟阖眼。不知为何,他忽然有些不知该作何表情。
“我身体无碍。”他沉声说,“明日你我便赶回问阙,越快越好。”
第119章 修仙07断情松下断魂客。
转天清晨,阮逐舟并未过多耽搁,很快与池陆启程返回不冠山。
降妖除魔本就是天下万宗之旨,加之此行不过是为断桥镇赶跑一只不成气候的小妖兽,返回之后其余弟子并未多过问,这也让阮逐舟稍有了喘口气的余地,便命池陆送自己回春将暮暂歇。
然而俗话说,凡事都有第一次,对初次下山除妖的池陆来说,此行自是意义非凡。
回春将暮的路上,池陆推着木椅,一反常态地说个不停。
“逐舟师兄,等师尊出关后,能否把昨日之事禀报给师尊?”
“逾月以来砚泽一直潜心苦读,虽说照比其他师兄弟还差得多,但总感觉多少也有些进益……”
“师兄你说,若是照此下去,待不冠山天下大比时,我能否也有资格代表宗门一登擂台?”
阮逐舟原本坐在椅子上恹恹地晒太阳,听了这话身子动了动:“天下大比?”
“对啊,”池陆停下脚步,俯身,“十年一次的万宗齐会,听说那场面可谓恢弘壮观,天下英才聚于不冠山,切磋比试……师兄怎的连天下大比的日子都忘了?”
每十年立秋之日,天下万宗便会聚于不冠山,派出各自得意弟子进行比试,取“山有不冠峰,人无绝冠才”之意,得魁首者一朝扬名立万,风头无两。
池陆弯下腰时,嘴唇就附在阮逐舟耳畔,温热气息拂过,与鬓发牵丝纠缠。
阮逐舟被烫着似的,别过脸去。
“蠢材,”他轻声呵斥,“我的意思是,就凭你现在取得一点小小成就,也敢妄想在天下大比那日出人头地,实乃好高骛远之论。”
池陆悻悻直起身:“是,砚泽妄言了。”
被泼了冷水的缘故,一直回到春将暮,二人都再无甚话。把阮逐舟送回房中安顿好后,池陆便以抓紧修炼为由离开,赶往问阙。
屋内只剩下阮逐舟一个人,方才池陆已将他抱到榻上,被褥也都铺好,连软枕都被拍成舒适的形状,阮逐舟倚着软枕,随手从床头抽过一卷典籍。
他翻看两页,心中道:“这所谓的天下大比,你了解多少?”
07号从意识深处被召唤出来:[关于这天下大比,我所知道的信息与池陆说的基本没差。对天下宗门而言,那一日说是共襄盛会也不为过。]
“如此看来,那天定是热闹非凡。若是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名扬天下自然也不足为奇。”
阮逐舟撂下书,撑着下巴自嘲一笑:“可话又说回来,若是出了糗,或者有什么阴谋败露,恐怕也会闹得人尽皆知,以致遗臭万年……”
07号刚想接话,听见阮逐舟自顾自说下去:“……就像当初那些老不死的专门为我举办的那场处刑直播一样,都是精心搭设的行刑台罢了。”
07号不禁心惊肉跳:[宿主您这是哪跟哪的话,天下大比是出人头地的好机会,您怎么总是把事想得这么……]
“你想说悲观?”阮逐舟顺着说出07号没敢讲出来的话,微微一笑,“无妨,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这天下大比之日,说不定就是最后一幕好戏开场之时。”
*
一晃两旬过去。
春日如箫,悠扬婉转间匆匆而过。
师尊的清修还没有结束的迹象,众弟子不敢打扰,每日照旧专心修炼。
同样,阮逐舟夜间没羞没臊的双修也从未落下过。
“嘶——轻点!”
晚上太放肆,结果便是早上睡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阮逐舟感觉一只结实有力的臂膀搭在自己腰上,泰山压顶一般,他腰间酸胀的皮肉一紧,猛然睁开眼睛低喝:
“池砚泽,把你的爪子拿开!”
榻上传来一声后知后觉、鼻音浓重的闷哼,池陆收回无意识在那截纤腰上摸索的手,勉强睁开眼睛:“师兄你醒了……?”
这泰然自若的语气,老夫老妻一般熟稔的态度,与穿越到副本世界第一天清晨时那个生无可恋的家伙简直判若两人。
思及昨晚,阮逐舟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挥开池陆又息事宁人要搂住他的手:“不要脸的东西,昨晚谁准你把我抵在墙上——”
“师兄小点声,”始作俑者按住他的唇,恢复清明的眸中闪过一丝别有意味的光,随即低声恭敬道,“这不是师兄站不起来,腿也夹不住砚泽的腰,没办法,只能借一下力……”
一番混账话着实不忍卒听,阮逐舟闭了闭眼,斥道:“让你伺候,你就是这么个伺候法?滚,滚出去!……”
连推带搡,就差动用法术,池陆总算从被窝里爬起身,后*背还满是猫抓过似的痕迹,忙不迭提起裤子:“逐舟师兄,我去给你打水擦身!”
“用不着,”阮逐舟忍无可忍,“你给我滚远点,哪儿凉快哪儿修炼去,看不见你这等无耻之徒,我还能多活几年。”
池陆碰了一鼻子灰,讪讪地拢上衣服,像个被客人臭骂一顿、臊眉耷眼的小倌儿似的关门悄声离开。
阮逐舟深呼吸,扶着昨晚被折腾得断了似的疼的后腰,拖着不能动的小腿艰难挪到床边,将脸侧碍事的长发撩开,从床头拾起一卷书。
这些日子他没少阅读长经殿的秘籍,许多诀窍早已烂熟于心,可明明双修之法已兢兢业业贯彻了多日,却始终没有实质性的突破。
“真是怪事,”他翻着书,自言自语,“腰都要累折了,小腿的经脉中那种淤堵难疏之感还是没改善太多……再这样下去,我先被这臭小子弄死在床上了。”
他心里急躁,对手里的古籍也不大怜香惜玉,翻得哗啦啦直响,脑内的07号急忙提醒:[宿主,别弄坏了这些典籍,小心你师尊问罪。]
“坏了这一本两本,老家伙上哪知道去,”阮逐舟不耐烦,“有这功夫你倒是帮我想想办法,带着这么一副残废身子在副本里行动,谈何完成任务通关?”
书页哗哗泛起残影,07号忽然叫道:[等等,宿主,停!]
阮逐舟下意识停手,听见07号命令道:[我刚刚好像看见什么……往回翻,对,再翻两页!]
阮逐舟半信半疑照做。
没成想这个平时稀里糊涂的搭档系统今儿竟真有了大作用,只见他又往回翻了一页,便又听到07号说:[宿主你看,这上面记载了的正是关于断经修复、提振修为的一些,一些……]
说到一半,07号声音渐渐弱了。
哪知阮逐舟看了一会儿,反倒笑了:“好啊,好搭档,不愧是你。我没想到你还是个自带速读加古籍检索功能的系统,今天你也让我另眼相看了一回。”
[不,宿主你先慢着,]07号慌忙截下话头,[您没看见那上面写的是——是邪修之法吗?稍有不慎容易走火入魔不说,还容易反噬殒命啊!]
“殒命大不了就重来嘛,不然就这么继续蹉跎下去,不更耽误时间?”
[您真的有仔细看那上面写的方法吗?]
07号急了,[古籍上记载得清清楚楚,修道之人要想刺激体内淤积之血,乃至经脉大通,势必要先渡雷劫,还需不止一次!]
阮逐舟笑容略微褪去一分。
“主宇宙又不是没给我降下过违抗任务的惩罚,这滋味差不了太多,”阮逐舟思索着慢慢说道,“说穿了不就是被雷劈,挨上这一下子和坐电椅的程度应该,差不多……”
话音未落。
天光渐渐黯淡,日头掩藏在飘来的云层后。
刚醒来时还蓝汪汪的天,如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很快拢上淡淡阴霾。
透过推开的窗户,可以看见窗外的不冠山,直插入云的山峰宛若擎天巨柱,山石嶙峋,盘山蜿蜒的羊肠小道在苍松翠柏之间拾级弯曲向上,直到隐匿在乳白色的山林雾气之中。
紧接着,山脉深处传来一阵遥远的低吼声——
轰隆!
一声闷雷,从重山外滚滚而来。
07号:[……]
阮逐舟:“……”
07号:[宿主,这显然比坐电椅要刺激一百倍。您确定您挺得住?]
阮逐舟看着外头就要闷雨的天,眸色愈加发黑。
“既是邪修,我就总有更邪门之道。”他勾了勾唇,“这一劫,我自有办法来渡。”
*
大半日过去。
大雨倾盆。在问阙别院习武修行的弟子大都躲到檐下避雨,只有池陆还一板一眼照着早已烂熟于胸的剑谱,温习招式。
“那傻子装勤奋给谁看?”
“算了,且让他练去。就是这么练上十年,也未必追得上别人……”
雨声如注,掩盖不住冷嘲热讽。池陆衣服都湿透了,紧贴在身上,他充耳不闻,剑花撕开雨帘,寒刃划过锋利弧度,一个转身,险些劈开某人咽喉。
“喂!”
许悠倒退两步,惊恐地捂住喉咙:“你要杀人啊?长不长眼睛!”
池陆维持着出剑姿势,雨水敲落在铁剑上,当啷啷如金戈铁马。
“既然如此便离我远一些,省得刀剑无眼。”
池陆道。
许悠撑着把油纸伞,嫌弃地又退一步,仿佛生怕池陆借了他这伞的光。
“大师兄找你。”他不耐烦道。
池陆一愣。
“现在?”他嗖地收剑,“去哪,春将暮?”
“在不冠山顶,断情松下。”许悠道。
“师兄行走不便,一个人怎么上得了山?”
“不能用腿,总还有法术,”许悠讥讽地看他一眼,转身离去,“不像你,那点可怜的灵力,干什么都不够用。”
阴天欲垂,池陆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抹去脸上的雨水。
“知道了,我这就去。”他说。
一炷香过后。
不冠山顶。
山峰料峭如刀挫,壁陡立崖。
阮逐舟撑着伞,坐在木椅上。大雨在地面溅起水花,升起薄薄雾气,濡湿了白袍一角。
春雨微凉,山顶又最是高处不胜寒之处。青年扯了扯衣襟,裹紧披肩。
不多时,长阶下一个矫健人影撑着伞,三步并作两步跨上石阶,向阮逐舟奔来。那把撑着的油纸伞也如风中飘散的孢子,跳来跃去,来到阮逐舟面前。
阮逐舟改为单手撑伞,推着轮子转过来。他看着池陆停下,微微喘着气。
他打量一眼池陆身上干爽的衣裳,薄唇轻启:“你来晚了。修行之人,登上这座山不该如此耗时。”
池陆一手背到身后,把这身爽利的衣服局促地抻了抻:“师兄赎罪。砚泽在问阙修行,衣服都湿透了,怕如此衣冠不整来见师兄是为不敬。”
阮逐舟瞭了他一眼,转过头,看向二人身侧的断情松。
这是一棵十分古老,外形又崎岖古怪的松树。树干中间仿佛被一把巨斧劈凿开,却又没有齐齐斩断到底,若即若离的两半树干扭曲生长,却又偏偏无法合抱在一起,好像历经漫长岁月,那道无形的裂隙依旧横亘在中间,无法逾越,弥合。
“世人皆知情人松,却不知这断情松。”阮逐舟的声音几乎淹没在雨中,“你可知其典故?”
池陆看着阮逐舟身后灰白的伞面:“砚泽不知,请逐舟师兄赐教。”
天外传来隆隆的闷雷声,明明只是午后,天色却迅速昏暗下来,如坠长夜。
阮逐舟:“推我到断情松下。”
池陆照做。他们来到树下,阮逐舟伸出手,纤长五指抚过凹凸不平的树干。
他缓慢道:“谈不上赐教,只是我曾听过一个故事。传说千年前,人间有一少年,欲修道成仙,他问道六十载,直至成为耄耋老者,分明法力深厚,却始终参悟不了升仙之道。直至某一日,有一疯道士路过,得知老者之事,便告诉他,他并非不得仙缘,而是命中始终差一劫数。”
“老者追问下去才知,原来十五岁那年,老人还是个未曾立志修道的少年时,曾于暴雨天赶路,为图省事,在附近村子人家门口捎走一把纸伞。疯道士还告诉他,因命差此劫,他在人间余孽未消,需遭天雷劫,方可斩断人间掣肘,得道成仙。”
池陆惊讶:“丢了一把伞,需要渡天雷劫来还?”
“是啊,年少的一息妄念,便足以酿成终生大错。”阮逐舟说,“可老者已是垂暮之躯,无力承受雷劫,正当他懊悔之际,疯道士又对他说,不必捶胸顿足,想要渡此雷劫,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豆大雨点打在纸伞上,哔哔啵啵,响声叩击心弦。
阮逐舟侧目,那眼尾微挑的狐狸眼中含着比天还阴沉的墨色。
“代人受劫。”他一字一顿道。
池陆怔住。
阮逐舟回过头,手掌摩挲粗粝的树干:“行将就木之时,老者登上不冠山,寻到一棵不及腕子粗的松树,随后施展法力,引雷电从天而降……大火烧了三日,这棵树却没有死,雷击后树干上的伤疤也始终没能愈合,而山下人自此也再未见过那个老者的身影。”
“如此,便是断情松全部的来历了。”
沉默裹挟着暴雨。良久,池陆亦抬手,抚摸这苍老的树皮。
“既是代人受过,为何称之断情松?”
池陆问。阮逐舟幽幽一笑。
“断尘世之情,便可得成仙之道。”他轻声说,“草木无心,断情之名本就不是赐予一棵半死不活的树的。”
池陆:“师兄冒雨上山,就是为了告诉我这棵树的故事?”
阮逐舟淡淡忘了他一眼。
他张开口,语气平淡,可接下来说出的话却堪比一道惊雷在池陆头顶炸开。
“我的好师弟,”阮逐舟眼波幽烨,低低一笑,“今日轮到你来做我断情路上的引渡之人了。”
第120章 修仙08对不起。
轰隆——
雷声在头顶炸裂开,白光照亮了池陆震惊的脸!
他瞳孔紧缩,眸中倒映出阮逐舟那张俊美而冰冷的脸。
飓风骤起,斜雨穿松,卷起松针沙沙如怒涛海啸。
山也呼号,池陆手一松,油纸伞从手里脱落,掀翻进山崖,坠入漆黑的渊。
“师兄你在,”他痴痴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
“如你所见,我被这双残废的腿困在一张椅子上太久了,小腿的经络一日不通,我便要当一日废物。”阮逐舟淡淡道,“书上说渡雷劫或可一解我双腿顽疾,可我身子弱,这最为凶险的第一次劫,我定然受不住……可我再也不想过这种仰视别人的日子了,池陆。”
池陆缓慢摇了摇头,覆在树干上的手慢慢收紧,指腹用力到几乎被粗糙树皮划破。
“我不明白……”他呢喃,“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阮逐舟道:“长经殿曾有记载,‘劫者,命数也,若肯自愿代人受过,虽为命数,亦能转承。’”
天上闪电隐匿在雷云后,不时擦亮黑天,他盯着池陆在昏天暗地中忽明忽暗的脸,轻哂。
“我说过,万事都要以我为首,以我为尊。”他语气温柔得堪称蛊惑,“在离宵宗,除了我,还有哪个人会在知晓你魔族血脉后依旧容得下你?师尊能吗?那些师兄弟又能吗?”
“只有我能。池陆,你若有感恩之心,现在就理应站出来,替我受此一劫。更何况你身存魔尊血脉,岂是等闲之辈,区区一道天雷而已,不至于让你命绝于此,你说是么?”
池陆咬牙就要收回手:“一派胡言!——”
话音未落,青色光芒如锁链般从树干下缠绕上来,转瞬间顺着池陆指尖攀附上他整条胳膊,紧接着一股巨力袭来!
池陆身子一颤,像是被人强压着反剪住手臂般轰然跪倒在地,双膝深陷进泥土中。他后背绷紧,大口喘息,强撑着抬起头,目光越过被雨水淋湿的额发,怒视着阮逐舟的脸。
“凭什么——凭什么是我?”他挣扎着,颈侧泛起青筋,嘶声问道,“师兄,我身世的事,平日被你捏做把柄也就算了,我一向忍气吞声,不与你计较,可你竟然——”
阮逐舟脸上浮起比蛇蝎还阴毒,却格外柔美的笑。
“因为你是我的人。”他温和道。
“我他妈才不是你的什么!”池陆大吼,“从始至终你都只是在利用我,但我他妈不是你的所有物,我是个人,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人!!”
阮逐舟单手撑伞,俯下身,注视蝼蚁般看着跪在地上的青年。
狂风席卷乌云,九重高天外电闪雷鸣,山谷中草木在暴风雨里瑟瑟发抖,天地间回荡着风的哀鸣。
阮逐舟另一只闪着青光的手指尖一错,砰的一声,池陆的头像是被人按住一般,狠狠磕在地上。他不得不侧过脸贴着泥地,雨水冲刷着土壤,泥浆沾染青年那英俊无俦的面颊,肮脏又狼狈。
池陆视线里只剩下那双一尘不染、仅仅被雨水稍微打湿的白袍之下,同样洁净的白色长靴。
雨水糊了满眼,他牙关咯吱咯吱作响,声线发抖:
“为何我要代你受过?若是我受不住这一劫难,岂非要一命换一命!”
阮逐舟意味深长一笑。
“觉绝无这种可能。”他平静地说。
池陆胸膛起伏:“我就是死,也绝不会用我的命去抵你的命——唔!”
青光一闪,青年彻底瘫软下来,大雨将人再次浇成了落汤鸡,透过湿漉漉的衣服和散落的冠发,依稀能看见池陆后背的肌肉都在抽搐、战栗。
雷云开始聚拢,在不冠山顶盘旋。一场地动山摇的天灾正在疾风骤雨中酝酿。
“阮逐舟,”池陆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被雨打得睁不开的眼帘,吃力仰起头,“我原以为,你和那些粗鄙无礼的师兄弟们,不一样……”
他忽然愣住。
阮逐舟仍然撑着伞端坐于雨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然而或许是雨水模糊了视觉,透过重叠的影,他竟从对方那冰冷苍白的脸上看到了与方才全然不一样的神色。
阮逐舟盯着他,浓长睫羽低垂,双唇紧抿,嘴角下压,眸中黯淡无光。
他轻轻念了一句什么。
只有短短几个字,声音淹没在雨中,轻如鸿毛。
池陆费力地眯眼,想要辨认对方说了什么。
然而下一秒——
轰!
青色闪电通天贯地,砸向不冠山顶!
四肢百骸传来钻心剔骨的痛,池陆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
时光飞逝,一切快如黄粱一梦。
不知过了多久。
“……会不会是魔界异变的先兆?”
“难说。不过你发没发现?不冠山遇雷的时辰,与师兄返回之后病倒的时辰大差不差。难道说……?”
“绝非巧合啊……听逍遥宗的人说,魔尊要么借尸还魂,要么,就会托生在人身上,最后将人夺舍,比厉鬼还难缠!……诶,等会儿,他醒了?”
五感迟钝地复归原位。池陆喉咙里溢出一声吃痛的闷哼,睁开眼睛。
一阵天旋地转。他的视线艰难定格在上方,随后发现自己还未成为曝尸郊外的野鬼,而是活生生、好端端地躺在一间房内。
方才嘀咕的声音传来:“池陆,你还好吧?”
池陆动了动手指,随即一个激灵。那声音赶忙道:“你别乱动,你淋雨受了风寒,身上还有伤,切莫碰着伤口。”
池陆艰难转动眼珠,看见榻下站着两个离宵宗的弟子,和他差不多大的年纪。
“你们怎么,在这……”他沙哑道,“我这又是,在哪……”
“你怎么被雨浇糊涂了,这是春将暮啊!”其中一个弟子说,“你去不冠山后,山上就遇了雷,整座山,连带着问阙都在震动,实在吓人,连师尊都被惊动了,传书出来询问发生了何事!”
另一个小弟子接话:“当时大家都吓坏了,好在最后大师兄用法力带着你下山,还嘱咐我们好生照顾你。你小子真是命大,我从未见过这么恐怖的雷雨天,若是碰上山石崩落,或者脚滑跌下山,那可就——”
池陆忽然挣扎着要爬起身,两人吓了一跳,连忙去扶,池陆额角绽起青筋,瞪着他们,目眦欲裂。
“……他人呢,”池陆断断续续地问,“你们说,是他,带我下山?”
“是啊,”一个弟子扶着他,让他靠坐在床头,“逐舟师兄平时总是病歪歪的,偏偏今天下山时动用了不少灵力,施法将他自己与你二人都送回问阙,只不过耗去他不少心神,听说回到春将暮他就病倒了……”
他抽回手,池陆的手突然一把抓住他手腕,力道不像一个受伤之人,铁钳一样挣都挣不开。
“病倒了?”他孩童学语似的重复。
弟子一个哆嗦:“对,对,病倒了。大约山上寒气重,师兄身子骨又不强健,回来之后高烧不退,昏睡了一天一夜……哦,忘了说,你也昏迷了一天一夜……”
“什么寒气不寒气的!”另一个弟子又抢话,求证似的看向池陆,“雷雨交加,风雨变幻,加上之前师尊等人夜观星象,这可是魔尊现世之兆啊!魔界真正的后人就要露面了!池陆,当时只有你在山上,你知道大师兄去了哪儿,对不对?”
池陆阴沉地盯着他。另一个小弟子也禁不住好奇:“是啊小池兄,说来我们心里也犯怵,魔界又要有灾祸出世,人人都自顾不暇,偏偏这个时候逐舟师兄闲来无事去了不冠山顶,偏偏遇到几十年难遇的天雷,偏偏一下山,他就反常地病倒……你在山上看见了什么没有,究竟是怎么回事?”
池陆目光在二人身上徘徊一个来回,觑起双眸。
“……并没什么异常。”他面无表情,“听说不冠山镇着一方灵脉,山上灵气比之问阙更为浓厚,我便央求师兄为我开个小灶,带我去修炼。谁知遇到这种事,师兄为了护我,想必也受了伤,才会在强撑着带我下山后昏倒。”
两个八卦的小弟子顿时露出失望的表情。
“原来是这样,”其中一人叹道,“还真是巧合……”
池陆突然撑着身子,彻底坐起来。
“我要去见他。”他嗓子里仿佛揉了把沙子。
两个弟子一头雾水:“什么?”
“闪开,”池陆入了魔一般,掀开被子,“闪开,我要见他……让我去见他。”
“他是谁?”
池陆忽的嗤笑,仿佛这是个再显然不过的问题。
“我自己可以走——都别跟着我!”他跌跌撞撞下床,忽然一把甩开伸过来要扶他的手,“必须是我,也只能是我一个人……”
两个弟子面面相觑。
“他是不是被浇傻了。”其中一个悄悄使眼色。
“他说的到底是谁?莫非是逐舟师兄?”另一个满脸困惑。
池陆已经穿上靴子,深一脚浅一脚的,醉汉一般走到门口。听见逐舟两个字,他蓦然顿住脚步,回过身。
两个弟子倏地住口,心有余悸地后退一步,避之如瘟神。
二人讪笑:“砚泽,你去就是……我们不拦着你。”
池陆盯了他们片刻,那幽幽的目光鬼上身一般,令人观之不寒而栗。之后他转身推开门,脚步虚浮却急促,一脚跨出门槛,头也不回地向那间他留宿了不知多少个夜晚的、熟悉的小屋奔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