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寻踪?”
阮逐舟即将叉*牛扒的手顿在半空。
一个小跟班注意到他的异常:“怎么了学长?”
阮逐舟瞥他一眼:“去给我拿瓶蓝莓果汁。”
小跟班木讷地说了声好,起身离开。把人支走后,阮逐舟示意07号:“你继续。”
07号解释:[简而言之,您可以无视网络上人们是否匿名、注销,在网上查询到任何一个用户的现实身份,甚至可以监控到他们家中具有摄像功能的联网设备。]
阮逐舟顿感无聊:“这种事用钱也可以解决吧?雇一个黑客就能查到。”
07号对于宿主一针见血的吐槽已经快免疫了:[可是宿主,多兰公学是有自己的校内论坛的,每个学生手机里都有论坛app,雇佣黑客查这些有钱有势的二世祖,很容易被发现端倪吧……]
阮逐舟想起自己刚刚看见手机屏幕上有一个印着多兰校徽的软件图标。
他刚要重新解锁手机,一杯蓝莓汁放在他手边。
小跟班语气兴奋:“学长,您猜我在那边看见谁了?池陆!”
阮逐舟凛然一抬眸:“他怎么了?”
小跟班只当阮逐舟这反应是出于对池陆的嫌恶,指着食堂另一端绘声绘色道:
“这些特招生付不起学校的餐食费,只能自己带便当也就算了,还跑来食堂里面坐着,真是晦气死了!学长,你说咱们是不是应该和老师们反映一下这情况,让一群赔钱货来蹭食堂在座位和空调,这也太没规矩了!”
远处在自助餐区取食物的学生来来往往,阮逐舟不得不眯眼远眺。
顺着小跟班手指的方向,他果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和这学弟说的一样,池陆正坐在最角落的一张桌旁,桌上摆着一个铁皮饭盒,而他低头拿着筷子默默扒饭,额发略微遮住眼睛,看不见对方的眼神,但他咀嚼的速度很快,颇狼吞虎咽的,大约也是觉着借用食堂的位置心里不大自在,准备快点吃完了事。
旁边的萨尔嚼着苹果派,嘴里咔哧咔哧作响还不忘附和:“对,修改一下校规,咱们学生会也能名正言顺地把他们赶出去了!”
“他吃的那是什么啊?恶心死了,不会是馊饭吧。”
“难说……真该让小雅看看他这寒酸的样子……”
阮逐舟啧了一声:“你们有完没完了?总是提他和任小雅干什么?”
其他人立刻一缩脖子不吱声了。萨尔把苹果派咽下去,招招手打圆场:“就是就是,你们少把小雅学姐和池陆相提并论!聊那家伙都让人倒胃口。”
阮逐舟听着这二次曲解的解读,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叉了一块牛扒送进嘴里,往后一靠靠近沙发椅背,一边咀嚼一边摆弄手机。
除了他,满桌子的人都装作鸵鸟埋头吃饭,再没有多嘴的。
从阮逐舟的角度,一抬眼就能看见池陆坐的位置。他假装玩手机,不时抬眼看看对方,如此没有几次的功夫,池陆居然吃完了饭,将饭盒一盖收好,拎起来走了。
阮逐舟立刻有点莫名的扫兴。
青年纤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无意识地乱划,不小心点进多兰公学的校内软件。很快,论坛首页占据了整个屏幕。
他又叉了一块牛扒,随意看了两眼。就这么一看,贴子的内容还真引起他一点兴趣。
[{加精}新学期老师打分,按课程难易度排序(水贴管理员封号处理)]
[{爆}扒一扒我校人才培养政策之高退学率的特招生]
[{新}有人上了今天的德文选修课吗?简直太精彩了!]
阮逐舟险些划走的手停下来,想了想,点开下面这条帖子。
[1l:今天四五年级合上的德文课太精彩了,等我去一趟收发室,回来细说!]
[2l:蹲]
[3l:求踢]
[4l:德文选修那个老妖婆又作什么妖了?]
[5l:我听学姐稍微说了一点,好像不是老妖婆的事……貌似是和那位R学长有关。]
[6l:R学长已经是你校风云人物了,还有什么事值得这么故弄玄虚?水经验也不是这么水的。]
[7l:别卖关子了行不行?]
[8l:我回来了,各位久等了!
是这样的,今天德文课上课前,有个特招生的课本被故意泡了水,还被R学长撕了书。你们也知道,老妖婆那个说一不二的性格,忘带作业或者课本都要被罚写的,特招生又不可能买得起三百块一本的新教材。
虽然教室里的大家都看见了,不过这种事老妖婆不问,我们谁也不会多嘴,原本特招生窝在最后一排躲过这一堂课是一堂课就对了,结果好死不死,课堂上R学长又故意怂恿特招生读课文!]
[9l:然后呢?怎么卡在这里啊楼主!]
[10l:这被针对的也太倒霉了,是哪个特招生得罪了R啊?]
[11l:就是上次综测的第一名呗,不然还能是谁。]
[12l:噢噢噢噢(邪笑)(邪笑)]
[13l:池陆啊,那没事了。]
[14l:喂,论坛规矩,人名用代称不知道吗?]
[15l:回复楼上,特招生不算。再说了,最初用代称的初衷也是为了保护大家的隐私,都在一个学校,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很多事情当一个茶余饭后的八卦也就罢了,闹得太尴尬了,彼此的家里知道太多都会受影响。
那些特招生有必要让我花心思解读他们的代称吗?还是说你是哪门子的维权律师,上赶着舔这些靠着联邦法案占便宜的穷鬼小孩?]
[16l:好了大家别吵了,管理员看见要删帖了。]
没翻几页,阮逐舟就看得心里发堵。
多兰公学对特招生的歧视由来已久,他不是不知道,可亲眼看见十几岁的学生亲口说出特招生不算人这种话,还是让人心酸又窝火。
但不知怎的,他并没退出,反而继续看下去。
[17l:我也上了今天的德文课,我来说我来说!
R学长应该原本是打算让他难堪的,但池陆他居然把课文一字不差地背了下来!也不知道他是提前预习了功课还是临场记忆的,只能说这就是特招生吗,恐怖如斯……]
[18l:可别给特招生抬咖了,背一篇课文让你们大惊小怪成这个样子。]
[19l:池陆本人会不会看见这个帖子?特招生平时用论坛吗?]
[20l:特招生有钱买手机和电话卡吗(偷笑)]
后面话题慢慢歪了,阮逐舟往下又翻了翻,发现论坛里面七成的人都是实名,讨论到一些敏感话题时也会有使用匿名的,论坛版规里只规定了管理员的主题帖不能使用匿名,因此选择不公布身份的也不在少数。
[40l:回复18l,对特招生别这么恨吧,不知道的以为人家怎么你了。
R讨厌池陆,不是因为和那位学姐有关吗?莫不是你和哪位特招生之间也是情敌关系吧。
顺便,我不是利益相关,但池陆这个人平时在校内也没主动出过什么风头,针对的人真是有够low的。]
话虽不客气,信息却是匿名发送的。也因此,那个18l很快反唇相讥。
[42l:回复40,照你这么说,我评价池陆和你有什么关系?再说了,背课文是多了不起的事吗?还不是利益相关,我看你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吧,有种就和我一样把匿名取消,让大家看看你是何许人也。]
阮逐舟点开42l看了看,发布者ID只一个单字珩,他心里已经有了七八分确信,但还是问07号:“我的能力要怎么使用?”
[您把我当成一个搜索引擎,直接向我询问即可,宿主。]
“好,给我查查这个珩是谁。”阮逐舟点点屏幕。
几秒后:[宿主,这个人就是您刚转移到副本时遇见的那个低年级生施珩。]
阮逐舟颔首。
果真如此。只是想不到那个在自己面前看着乖巧的小孩,到了网上凶横狂妄,跟个大爷似的。
阮逐舟又继续看下去。帖子的内容早就和德文课的风波无关,变成一场无意义的口水骂战,只是池陆这个话题人物夹杂其中,免不了被当成靶子。
[82l:一群社会和学校的蛀虫,我呸!还什么弱势群体呢,真给自己脸上贴金。你弱你有理了呗?]
[83l:哪个圣母再护着特招生,下次麻烦直接去R那里阐述你的观点好了,你要是敢头铁我就服!不过只怕没有几个圣母有这胆量吧(大笑)(大笑)]
[84l:多兰对特招生还不够优待吗?各位可别忘了最近的助学学分的事,不就是因为这些穷鬼上不起高尔夫、滑雪、保龄球这种课,才大发慈悲给他们开设了这个所谓的课外互助小组,让他们攒够操行分么(白眼)
要我说,你校这么给特招生大开后门,在私立校圈子里不知道怎么被人嘲讽呢,干脆过几年直接变成免收学杂费的公立校算了,做慈善嘛,要做就做到底咯。]
[85l:老子就看不惯这个垃圾池陆,***一样,成天臭着个脸拽什么拽!我***他***]
后面匿名跟帖的越说越激动,有些词语因为不堪入目,一发出来就被系统自动屏蔽。
阮逐舟本就不是个袖手旁观的脾气,他想了想,把自己也调成匿名模式,也跟了一条帖子。
[89l:85l,池陆就是再怎么拽也是实至名归的第一名,总比你这种仗着家世显赫,实则不学无术混吃等死的臭混子强一万倍。懂不懂实力两个字怎么写?]
一石激起千层浪。很快,下面多了好几条匿名回复,看起来似乎都是同一个人发的。
[90l:回复89,你说谁是混子呢?]
[91l:你又是什么东西,敢来教训我?]
[92l:池陆他就是功课上比别人多考了几分,你告诉我他nb在哪?]
对方这是气急败坏了。阮逐舟不慌不忙嚼着牛扒,询问07号:“查一下这个匿名是哪个学生。”
07号很快报出一个名字,是个以副本里的阮逐舟的身份都毫无印象的普通三年级生,家世在多兰这种大佬遍地走的地方只能算得上中等。
不过说白了,“仗着家世显赫”就是个石砸狗叫的问题。这三年级生资质一般,身世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可在多兰公学却只能看着池陆这种“三流货色”风光无两,恼羞成怒无非是被戳中了痛处而已。
但阮逐舟可不恼,他腾出一只手优哉游哉地编辑了几行字,按下发送。
[93l:回复楼上,你一个连锁酒店老板家的儿子,求爷爷告奶奶才托关系进了多兰公学,居然还以金凤凰自居,真是可笑。
说起来,你父母经营的连锁品牌最开始只是个快捷宾馆的时候,你也没少给父母帮衬打下手吧?现在急着踩池陆一脚,是为了和过去的自己做切割吗?
没人生来就是天之骄子,这本来没什么丢人的。唯独你这种自轻自贱还拜高踩低的小丑,最让人所不齿。]
那个匿名三年级的回击几乎是立刻跟了上来,字里行间都能看出其暴跳如雷:
[94l:你别乱说!这根本就不是我,小心我告你诽谤!]
阮逐舟咬着叉子,云淡风轻地打字:
[95l:94,那你倒是说说你是谁,我说的人又是谁?告我诽谤就先把马甲脱掉,如果真说错了,我向你和被认错的两个人公开道歉。
你也只不过是个被揭穿都不敢承认的胆小鬼罢了。真为你这种阴沟里的老鼠感到可悲。]
匿名三年级生这次没有再秒回他,过了一分钟,甚至都没再有任何回复。
阮逐舟把手机扣在桌面,心情愉悦地专心享用桌上的美味。
“逐舟学长,你刚在看什么呢?”萨尔用叉子卷着奶油意面。
阮逐舟呷了一口蓝莓汁:“没什么。对了,你们知不知道学校的助学学分是怎么回事?”
萨尔摇摇头:“和特招生有关的事,谁会去留心呀。”
“我知道一点,”一个小跟班殷勤地凑过来,“其实就是咱们学校给特招生单独设置的一些勤工俭学和公益活动啦,比如做校内清洁或者给低年级学生做家教什么的……都是些脏活累活就是了。”
“很符合他们的气质嘛。”萨尔接了一句。
其他人哈哈笑起来。
阮逐舟没接茬,翻过手机,重新点开那个帖子。
匿名三年级生已经彻底哑火,倒是底下多了很多看热闹的吃瓜群众。
[100l:哈哈哈,怎么不吭声了,跑路了?(捂嘴笑)]
[101l:没想到咱们多兰公学还有这种为特招生说话的‘侠士’(擦汗)……倒是挺犀利的。]
[102l:屁啊,没看见这俩人都是匿名嘛。还不是不敢让R学长知道他姓甚名谁,不然叫他吃不了兜着走的。]
[103l:就是就是(白眼)]
眼见没什么再看下去的必要,阮逐舟退出主题帖。但他心里盘旋着的打算却一直没停下过。
这个世界的自己不完全受自己控制,不能靠主观意志换取积分,帮助他无痛脱离副本的终极道具不用问自然也是没有的。
他下场的凄惨是注定的。想必这也是那个主宇宙对他的一种警告:不按规矩办事的人,必须要在副本受点教训,吃一堑长一智。
不过坐以待毙可不是阮逐舟的风格。
07号提到过,阮逐舟的父母原本想送他出国,学习德文大约也有为此做准备之意,可他自己不争气,父母慢慢也只好顺着他的心意来。
但如果真假少爷的事败露时,自己已经远在天边了呢?
阮逐舟转身拉开背包拉链,取出他的德文课本。这个动作把一桌子的人都惊呆了。
萨尔咕咚一口吞下三文鱼刺身:“逐舟学长,就算这作业我们几个爱莫能助,你也不至于这么想不开,要在食堂发奋用功吧?”
阮逐舟甩他一个白眼:“这么多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
萨尔立刻埋头吃饭,安静如鸡,只是偶尔难以置信地偷瞟阮逐舟两眼。
课本比书店里卖的还崭新,肯定是平常除了上课从没翻开过的缘故。阮逐舟信心满满地将书翻开,开始浏览第一页。
两分钟后。
课本啪的一声合上。阮逐舟面色凝重,将课本丢回包中。
天杀的,这德文怎么这么难。
他本来做好了准备,反正上辈子是个标准的理工男,再怎么样数理化的课程还是手拿把掐,但语言这一块就不一样了,他自己不擅长是一方面,德文的基础更是一个惨淡的零蛋。
但现在变更留学计划无疑是不明智的。他需要带着录取通知和一大笔钱离开联邦,远走高飞,这个好退路的前提是得到家中父母的许可,而许可的前提……
就是先拿出一份像样的语言成绩单。
阮逐舟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他换了个隐蔽的姿势靠坐,确保手机屏幕不会被任何人看见,而后慢条斯理地找到论坛“助学学分专区”,点开“发布新帖”,打下一行字。
[现招募德文家教一名,要求具备高年级德文水平,可提供助学学分证明。]
第92章 贵族学院06马甲注册成功。
接下来一整天,见不到池陆,过得都乏善可陈。
晚上回到那座称之为家的豪华庄园。阮逐舟一上楼,便看见自己在这个副本中的父母正站在楼梯口,担忧地望着自己。
第二个副本时那种难以启齿的感觉又回来了。阮逐舟硬着头皮与两人打招呼:“爸,妈。”
阮逐舟的父亲穿戴整齐,看样子正准备出门,为了见阮逐舟一面,特意在这里等着他。
阮父:“逐舟,这几天我在外谈项目,听你妈妈说,你最近好像又……是因为在学业上遇到什么事了吗?听爸爸的,按时吃药,学业的事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阮逐舟想到第一次吃药之后的滋味就头疼。他差点忘了自己身上还有这个鸡肋的设定。
阮逐舟决定佯装乖巧:“知道了爸。”
说着他准备绕过两人回到主卧,却被自己的母亲抬手拦下。
“舟舟,”阮逐舟母亲忧心忡忡,言辞恳切,“把药吃了,啊。阿姨说,你总是趁大人不注意,偷偷把药倒掉。以后不能让爸爸妈妈这么操心了。”
阮逐舟看着端着药和水杯走过来的保姆,差点眼前一黑。
他没有魔术师高超的障眼法,被三双眼睛盯着,只好硬着头皮将药丸就着水吞下,猛灌了一大口水,嗓子眼都噎得生疼。
阮父满意道:“这就对了。好孩子,我和你妈妈要出去见一个经建司的官员,可能要很晚回来,有什么事随时给我们打电话。”
阮逐舟应了一声,阮父摸摸他的头,与阮母结伴离开。
阮逐舟站在楼梯口,回身垂眼看着二人搭着光洁的大理石扶手,顺着旋转楼梯拾级而下,身影双双消失在楼梯最下方。
青年浓长的睫羽低垂,遮住漆黑眸中闪过的光,看不清神色。
保姆在一旁小心问道:“厨师已经做好晚饭了,需不需要——”
“送到我房间。今天晚上我不想任何人打扰到我。”阮逐舟转过身向自己的主卧走去,把人远远甩在身后,声音冷淡。
如阮逐舟吩咐,等他回到主卧换好居家服,晚餐已经被送到套间的小餐桌上,家中的佣人都像刺客一样安静,除了还热气腾腾的食物,主卧内没有任何多余的动静,连开门关门声都未曾听见,仿佛食物不是被送进来的,而是凭空传送到他的餐桌。
阮逐舟坐在餐桌旁,一边享用上个副本许久没有感受过的美味,一边随意拿着手机翻看。
双向情感障碍患者,往往会陷入抑郁期和狂躁期交替的泥淖,饱受失控的折磨。患者要么极度亢奋,要么极度抑郁,不论哪种状态,对陪在其身边的人而言也无疑是一种漫长的酷刑。
或许这就是明明副本里的阮逐舟已经二十岁,家人和保姆却都用对儿童说话的语气哄着他的缘故。
不过这或许并非是坏事。如果在众人眼里他一定是个疯子,那就意味着自己可以以此为挡箭牌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阮逐舟惬意地咬下一口厨师精心烹调的龙虾肉,随手点开论坛。
他点进自己午餐时发布的贴子,忽然愣了一下。
“怎么这么多回复?”他不禁自言自语。
贴子里那百八十条跟贴着实吓了他一跳。脑中的07号很快贴心地出来为他答疑解惑:
[宿主,您这条招聘家教信息是用大号发布的,关注度当然高了。]
阮逐舟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点开头像进入自己的论坛主页。
[D:舟]
他嘴角略微抽动。果然校霸到哪里都是高调作风,生怕别人不给自己鞠躬开路似的。
活着的时候,阮逐舟为了和那几个垄断寡头的老不死作斗争,经常关注网上的舆论动态,但自己本身也是话题人物,所以很少主动留言发帖,时间长了,自然也就忘记发帖之前确认一下个人信息的事。
他又翻了一下,发现里面没几个正儿八经“应聘”的,都在叽叽喳喳议论阮逐舟想要招募德文家教这件事本身。
[3l:前排合影!]
[5l:R学长居然要找德文家教?是要找一个特招生辅导他自己吗?]
[8l:R这个心高气傲的性子,怎么会允许一个特招生给他当老师,5l你多少有点痴人说梦。]
[14l:话说R为什么突然对德文这么用心,是因为今天被某位刺激到了吗(偷笑)(偷笑)]
说来说去,没一个认为校霸浪子回头决意奋起苦读,都认定了阮逐舟是一时脑子抽风。
阮逐舟撇撇嘴:“查查这些发帖的都是谁。”
07号一个寒噤。
……好家伙,可汗大点兵啊。这特殊能力真是一点也没浪费。
07号化身无情的报名机器,按照发帖顺序,从前往后给阮逐舟报出发帖人的信息。
[3l,一年级生,姓名王晓武……18l,二年级生,姓名胡鑫鑫……]
大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学生姓名。阮逐舟听了一会儿也烦了:“就没有真心‘应聘’的?”
凭您这个极度针对特招生的校霸身份,能招到才有鬼吧。07号腹诽。
但它还是兢兢业业道:[宿主您稍等我筛选一下……咦?诶?!]
阮逐舟:“你看,我就说还是有人愿意揽这个活的嘛。”
07号大惊:[宿主,103l这个回帖‘我符合主楼的所有条件,愿意应聘’,溯源到发帖人是——池陆!]
阮逐舟的叉子刺啦一声,在盘子里擦出刺耳的声响。
他腾出左手抓起手机,猛戳屏幕,翻页翻到手指都出了残影:“你确定?”
不等07号说话,他已经先翻到了103l。
跟贴的人ID叫[yz-池]。
阮逐舟:“……这笨蛋看不出发帖人是我吗。喜欢迎难而上?”
[宿主,特招生不像多兰里的贵族学生,他们不怎么使用论坛。每开设一个账号都需要付费的。]07号说,[至于论坛里的各种黑话和代称,他们恐怕更是一无所知。池陆一定没认出这是您的账号,或者……他实在急缺这点学分。]
阮逐舟:“论坛可以注册小号?”
07号感觉自己像推销员:[是的,注册一次30块。]
三十块难不倒英雄好汉,只能难倒兜比脸干净的特招生。
阮逐舟果断在论坛充值三十块,注册一个新的马甲。
在ID这一栏,他想了想,输入[曼陀罗]。
07号看着,忍不住问:[宿主您为什么要用第二个副本的俱乐部的名字给自己的马甲命名?]
“主宇宙想控制我在学校里的所作所为,但总有他鞭长莫及的地方。”阮逐舟按下确认,“用这种无孔不入的方式暗示池陆,说不定什么时候能提醒他想起来从前的事。”
[用马甲号贸然联系池陆,会引起主宇宙的警惕吧。]07号不由自主开始站在自家宿主这一边想问题,[再说,池陆这种人应该不会频繁刷论坛的,他真的能看到吗?]
阮逐舟不以为意,切回大号,在论坛里像管理员提交申请:
[我选择103l:yz-池作为我的德文家教,本学期结束后为其提供助学学分证明。另申请本帖封楼。]
管理员很快回复:[收到。试讲安排在本周三晚,请注意预留时间。]
阮逐舟满意地收起手机。他忽然起了点恶劣的心思,一想到两天后池陆走进这座城堡一样的建筑,看见要辅导的家伙居然是处处和自己对着干的校霸,真不知池陆会作何反应。
联想到对方脸上那既震惊又无奈的傻样,简直比桌上任何一道菜都更让人胃口大开。
阮逐舟忍住笑意,重新叉起一块龙虾肉,细细咀嚼。
07号:[宿主,以我目前的观察,主宇宙对您的影响只限于学校范围内,不过您还是要当心,毕竟不能违反万人嫌系统规定的人设是不变的铁律,就算您想刺激池陆,唤醒真正的他的意识……]
它话音未落,阮逐舟忽然脸色一变,椅子腿呲啦蹭过地板,他猝然站起身,扭头向卫生间冲去!
07号看着自家宿主跌跌撞撞跑进卫生间,抱着马桶低头剧烈呕吐起来,它吓得不轻:[宿主您怎么了?!]
阮逐舟根本没有余力回答它,他吐得天昏地暗,食物都吐光后还不住地吐着酸水,到最后他声嘶力竭地咳嗽,跪坐在地上,后背冷汗精湿,薄薄一层睡衣黏在脊背上,印出微陷的脊椎与肩胛骨新月般突出的轮廓。
07号惶恐害怕:[刚刚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阮逐舟抬起头。宽大的睡衣衣摆之下隐约露出青年颤抖如筛糠的一截腰,腰肢苍白、消瘦,后腰因为坐姿微微塌陷着,小腹随着艰难喘息而上下起伏。
他用手背迅速抹了一把嘴,可07号偏偏注意到了,声线都变得尖细:[宿主,您,您——]
阮逐舟撑着马桶站起来,按下冲水,摇摇晃晃走到洗手池前,打开水龙头:“不小心咬到的。”
[胡说!]07号否认道,[我看见了,您分明是吐血……]
阮逐舟抬起头,望着镜子里自己那张惨白的脸,和被血染成殷红的唇。
“是药效。”他接了一捧水,擦了擦脸,而后抽过一条干净的毛巾。
[那药怎么会伤害这么大?]
“是我的身体快到极限了。”阮逐舟把血迹擦掉,垂下长睫。
他胳膊转了转,看向手腕。
手腕内侧浮现出青蓝色的,细细的血管,在苍白肌肤下蜿蜒。
阮逐舟阖眼轻笑:“看样子,无论这药吃与不吃,我都是个时日无多的病人了。”
第93章 贵族学院07既视感……
两天过去。
拜忙于事业的父亲母亲所赐,今晚豪宅中仍然只有阮逐舟一个主人。
晚上六点半。
“逐舟少爷,您的家教来了。”
阮逐舟挥挥手,上来通报的保姆会意,退出主卧,下楼去接新来的德文“老师”。
阮逐舟看着手中的小监视器。门廊前的监控摄像头正记录着大门前的画面。
屏幕中,穿着多兰公学校服的池陆正背着单肩包,规规矩矩站着。摄像头的角度偏高,只能看见年轻人浓密的黑色发旋,以及对方微微抬头时露出高挺的鼻梁。
时值夏末,池陆只穿着夏季校服的短袖衬衫,袖口露出年轻人特有的结实健壮的臂膀,肌肉块垒流畅分明,肱二头肌青筋浮现,肩膀宽阔厚实,后背也因为站姿笔直如松柏。
浑身上下,无不透露出朝气蓬勃的气息,唯独那张若隐若现的脸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持重。
阮逐舟不禁嘀咕:“年轻就是好。阳气十足,肌肉都往外冒热气似的。”
他克制住酸溜溜的心情,把小监视器随手放到一边,又看了看自己。
自打两天前吃药吐了血,他就一直请假没来上学。
本以为没什么大碍,谁知当晚他就发起低烧,阮家的管家保姆登时如临大敌,断定阮逐舟一定是又进入抑郁期才导致病倒,轮番上阵照顾,阮逐舟被当成国宝严加看守,直到今天下午才勉强好转,可以起身。
可即便如此,他在椅子上时间长了还是坐不住,但他坚持不取消今晚的德文补习,众人见自家少爷突然转了性想用功读书,也不好阻止,没办法只好把椅子换成单人沙发,以保证阮逐舟坐得住。
他低下头,只见自己大热天仍然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屋里没有开空调,他却还是觉得脚下凉飕飕的。
阮逐舟在自己没有赘肉的上臂捏了捏,嘶了一声,又隔着宽松的裤管捏了捏大腿。
瘦是瘦,只是大腿/肉和棉花一样软,这是长期生病身弱又缺乏锻炼的结果。
阮逐舟叹了口气。
没事的,没事的,他自我安慰。肌肉会有的,健美身材也会有的……不过池陆这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小子,怎么反而看起来营养充足,肌肉饱满,凭什么他天赋就这么好?
人比人往往气死人。阮逐舟鼓了鼓腮,把这些屈辱的念头都驱逐出脑海,随后听见门口有人敲门:
“少爷,您的家教老师到了。”
阮逐舟正襟危坐:“进来吧。”
门推开了。
池陆单肩背着书包走进来,高大的身影从主卧套间门廊的阴影下一步步走到灯光下。
他倏地顿住脚步。
门在他身后关上。
阮逐舟看着池陆惊诧不已的脸,刚刚自愧不如的那一点阴霾一扫而光,十分解恨地微笑起来。
“晚上好啊,老师。”他拖腔拖调地开口。
池陆张了张唇:“怎么,是你?”
“你自己回应了招募家教的帖子,”阮逐舟说,“怎么,自己不仔细看,怨谁?”
池陆皱眉:“所以,你知道应聘的人是我,故意选择了我。”
阮逐舟笑道:“敢问池陆同学,选择家教没有什么故意不故意之分吧。哪个做家教的不需要提供自己的个人信息呢。”
池陆深吸一口气,那高大健硕的身体肉眼可见地紧绷:“我们不必说这些弯弯绕绕了。你心里很清楚,选择我,只是变着法子羞辱我,捉弄我取乐。”
阮逐舟哂笑:“我看你有被迫害妄想症。”
池陆这次没说话,只是上下打量阮逐舟一遍。
来的路上他已经见识过这座庄园的奢华,他承认自己没见过世面,可当时打死自己也想不*到这就是阮家的住处。
如今亲眼所见这位大名鼎鼎的校霸的居所,光是青年坐的深色的布艺单人沙发就能让他这种不识货的家伙也看出有多考究,也许这房间里任意一个东西的品牌都是他这土老帽没听过的顶奢品牌,价格都能买他的命。
与这些昂贵至极的装潢相比,双腿交叠坐在沙发中的阮逐舟看起来却比这里的所有东西加起来更加珍贵而脆弱。
池陆盯着阮逐舟,对方穿着纯黑的丝质衬衫和长裤,柔软顺滑的短发却比那精纺的衬衫还要浓黑,一双漆黑的狐狸眼,配上苍白的肤色和削薄的唇峰,不过分凌厉也不过分柔媚,只有恰到好处的勾人。
即便是池陆也深切地知道,无论多珍贵的艺术品,人工雕琢的总比不上自然天成。
阮逐舟脚背勾了勾,唤回池陆兀自沉浸的思绪。
“我是让你来试讲的,不是让你傻站着的。”阮逐舟说,“坐下,然后从第一课,最基础的东西开始讲。就当我是个零基础的学生。”
池陆愣了。
“你真要学德文?”他不禁问。
阮逐舟那双狐狸眼一翻:“不然呢。想不想要助学学分了?”
一语中的。
池陆这次无言以对。他板着脸走过来,拉开给自己准备的那把椅子坐下。
尽管隔着单人沙发宽大的扶手,可两个人离得还是很近。池陆从书包里拿出预先准备好的笔记,余光看见阮逐舟交叠在上,微微晃悠的那条腿。
近距离看,对方的腿笔直而细。
多兰公学的女学生夏季一般会穿着及膝短裙,经常有人调侃夏季女学生们的美腿本身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池陆对这种低俗言论不屑一顾,可阮逐舟的腿莫名让人浮想联翩。
这么细长的腿,若是穿着裙子或黑色丝袜,风景应当冠绝。
池陆抿了抿唇,强迫自己让不入流的联想到此为止,而后拿出文具放在桌上。
“我没有课本,”他说,语气有种心照不宣的郁闷,“所以我们需要合看一本。”
阮逐舟倾身从桌上把一套新的德文课本推过来:“我有两套,你看这个。”
池陆哦了一声,接过来,余光看见阮逐舟又对他扬了扬苍白的下巴尖。
“那一杯是你的。”阮逐舟道。
池陆看了一眼。陶瓷杯里满满的蓝莓味冷泡茶。
他忽然有点惊讶,忍不住侧目。
阮逐舟正拿着自己的课本缩在沙发里,左手手肘支着扶手,单手托腮,另一手百无聊赖地翻着书页。
距离拉近,可青年脸上却连个毛孔都看不到,皮肤细腻如白瓷。
肤色苍白,虽然明显有些病歪歪的懒怠气息,却并不弱气,反而有种独属于富人家养尊处优的孩子的厌世感。俊朗与秀美并存,偏偏这一丝病中的脆弱感,为青年精致的脸平添了清冷疏离的气质。
许是意识到被人看着,阮逐舟睫羽稍抬,与池陆对视。
“怎么?”他问。
池陆意识到自己太久没有挪开眼,视线慌乱一移:“没什么。课本你能看懂多少?”
“还行吧,”阮逐舟懒洋洋翻过一页,“配图总能看懂些。”
池陆平生第一次对着阮逐舟想发笑,但迅速憋住。想到这张俊秀绝尘的皮囊之下居然是那般恶劣的灵魂,他有种无奈与窝火交织的五味杂陈。
上天有时就是这样不公平,把顶级的家世容貌赐予同一个人,却又让他拥有不堪入目的内在和空空如也的头脑。
池陆决定不再多看对方那好看得具备迷惑性的侧颜,把自己那份课本打开:“既然这样,就说明是零基础了。我们从第一页开始。”
阮逐舟也没有规规矩矩伏案听讲的意思,仍然托着腮,把课本搭在腿上。
池陆倒也没期待对方真会像一年级小学生一样老老实实坐直听讲,端起陶瓷杯呷了一口茶:“我们首先……”
他没忍住咂了一下嘴。
有钱人家的茶都意外的好喝。
他放下陶瓷杯,忍不住瞟了一眼,发现阮逐舟托着腮,外头含笑看着自己。
池陆被对方这个笑弄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你又怎么了?”
看见对方笑,生存本能让他判断对方一定没憋什么好主意,于是扭头看着杯子,同时脑内迅速思考对方借着补习的名义在查理给自己下毒或者泻药的可能性。
阮逐舟哈哈一笑。
“看你这幅惊弓之鸟的样子。”他说,“你是家教老师,讲课的时候我这个做学生的当然要看着你啊。”
池陆咽了咽唾沫,半天憋出一句反驳:“我脸上又没有字。”
“但是好看呀。”阮逐舟笑道。
池陆喉咙一哽。他怀疑茶里的毒已经入侵他的神经系统了。
这个阮逐舟简直和善得不像话。虽然还是一贯的嘴损,说话永远不落下风,可哪怕是调笑自己,语气也柔柔的,甚至有种……
有种倾盖如故的宠溺。
池陆忽然有点口渴。他下意识把杯子再次端起,回过神来又想放下;杯弓蛇影的心理作祟,可是被阮逐舟像看马戏团表演一样盯着,他又不知所措了,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好喝吗?”阮逐舟挑眉,“这是我最喜欢的味道。”
他的口吻像调戏良家少男,轻浮又狎昵。
良家少男忍无可忍,灌了一口茶,把杯子砰的放下,而后用力推远。
“现在开始补课。”他干巴巴地说。
*
补习为期一个半小时。
一开始池陆很束手束脚,他对德文补习的内容本身手到擒来,可补习对象是多兰公学的混世魔王,他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生怕一句话说不对就引爆身边坐着的定时炸弹。
然而他逐渐发现,这一个半小时的试讲比他想得要顺利得多。
整个补习过程中阮逐舟都很配合、听话,虽然始终保持着倚在沙发里的慵懒姿势,但听课的态度很认真,甚至悟性也很高,池陆中间提了几次问题,阮逐舟也都对答如流。
课上到最后,池陆大着胆子拿出一份准备好的练习题让阮逐舟做。如果早知道是阮逐舟,题目他是断然不会准备的,毕竟以他的了解这大少爷不为难自己就不错了;谁知阮逐舟没有半句抱怨,拿过题目就做,池陆对了答案,只有个别错误,正确率达到惊人的95%。
一言以蔽之,学习态度端正得和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没有区别。
“铃——”
闹钟响起。
池陆合上课本,暗自吁了口气。
“今天就到此为止。”他转头看向阮逐舟,“虽然基础有点差,不过……坦白说,你学习的速度非常快。如果你对试讲不满意的话,可以和学校教务处——”
阮逐舟打了个哈欠:“没有不满意。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德文家教了,一会儿临走前别忘了和我的管家确认每周固定上课的时间。”
池陆浓黑的眉蹙了蹙,目光微沉。
“我知道了。”他收拾好东西,背好包,“既然你不是为了捉弄人,那么我也会对补习负责。”
他起身就要离开。阮逐舟忽然叫住他:“你落了东西。”
池陆停步,看向桌面那套新的德文课本。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眉头松了,表情也不复刚刚的稳重。
“这套课本是给我的?”他问。
阮逐舟把自己的课本随手丢到桌上,舒服地瘫坐在沙发里,那双劲瘦长腿交叠,依旧无聊地轻晃着,却愈发晃得池陆心烦。
“在学校弄坏了你的课本的事,我很抱歉。”阮逐舟微微收敛笑意,双手十指交叠搭在大腿上。
池陆愣住。
阮逐舟忽然慢慢弯唇:“再说了,我总要保证我自己的家教学得扎实,才能教好我吧。你要是没有课本,耽误了学习,我也会受影响的。”
池陆迟迟地点了下头:“唔。”
阮逐舟抬起右手,手背朝外挥了挥:“去吧。”
池陆沉默,拿起课本装进自己包里,转身离开。
走出主卧,他刚要关门,听见屋里传来压抑的轻咳。
池陆抬起头,他的手还下意识要带上门,门扉旋转阖拢前,他看见阮逐舟大半个身影都被宽大的沙发靠背遮挡住,青年捂着嘴连连咳嗽,半边肩胛骨一下下重重地抖动。
咔哒,主卧门关上。
池陆站在门口。左侧太阳穴忽然一阵钝痛,他抽了口气,闭上眼揉了揉额角。
“同学,补习结束了吗?逐舟少爷怎么说?”
疼痛消退,池陆转身,看见庄园的管家站在他身后。
他如实相告:“阮学长同意我来为他辅导,他让我联系您确定时间。”
“好的,跟我这边来。”
管家领着人下楼,边走边随口笑道:“刚刚看你脸色不好的样子,是生病了吗?”
池陆顿了顿,沉静摇头,却若有所思。
“只是有一点不舒服。”他说,“可能是最近睡眠不好吧,我感觉自己好像有一点恍惚,好像……好像有什么场景在哪里见过似的,那种感觉我形容不来。”
管家为他拉开一楼的门:“这叫‘既视感’,每个人都会有的。”
他示意池陆可以随他出门,池陆出门前脚步最后一停,回过头,向二楼主卧紧闭的门望去。
“既视感……”
池陆喃喃,随后收回目光:“说到生病,请问阮学长他是病了吗?从他的房间出来前我听见他咳嗽得有点厉害。”
管家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逐舟少爷身体很健康。”
池陆上下打量了管家一眼,回正视线。
“看来是我多虑了,”他勾唇,“既然阮学长没有病,我就放心了。”
第94章 贵族学院08有句话说,君子之交淡如……
“听说了吗,佛罗伦萨今年的推荐晚宴规则更改了!”
啵的一声,高尔夫球从众学生的视线里化作一道白色的残影,飞向草坪另一端。
萨尔压了压帽檐,放下球杆,转过身。
施珩对旁边的球童挥挥手,后者不等他吩咐,已经心领神会地跑开。他对萨尔挤挤眼,又转头看向一旁坐在遮阳伞下的阮逐舟。
“我姑姑和俱乐部的洛夫教授是亲戚,消息绝对保真。”
他以八卦者最喜闻乐见的那种夸张面部表情,语气故弄玄虚道:“今年除了邀请俱乐部的成员,还要邀请上次综测排名前五的学生。这也就意味着……”
萨尔忽然恶狠狠地挥了一下球杆,差点将球杆杵在地上。
“意味着池陆那个穷酸特招生也要进入佛罗伦萨?!”少年那张金发碧眼的混血脸因为愤怒而肌肉扭曲。
夏末阳光正盛,多兰公学的高尔夫球课又一贯采取自由放任政策,除了喜欢打球消遣的,有不少人都在球场各个角落的阴凉处闲聊。
阮逐舟就是其中一员,他啜饮着学校工作人员准备好的蓝莓汁,听到萨尔义愤填膺,方才摘下几乎遮住他三分之一张脸的墨镜,随手插进校服上衣胸前的口袋。
阮逐舟斜倚在椅中:“至于这么激动吗。”
萨尔忍不住攥拳:“逐舟学长,这可是佛罗伦萨,多兰公学多少学生挤破脑袋都进不去的俱乐部!有俱乐部老师的一封推荐信,就等于拥有了这世界随便哪所高等学府的敲门砖,不,是录取通知书!”
施珩嘻嘻一笑:“萨尔学长,恕我直言,你听起来不像是为其他人打抱不平,而是看到池陆随随便便就能进入佛罗伦萨,自己却要靠着会长的引荐,心里愤愤不平吧。”
萨尔怒目而视:“他也配让我愤愤不平!况且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让这种人捷足先登,想想我就咽不下这口气!”
施珩转念一想:“学长这话也是,多兰公学里面多少学生因为拿不到推荐信才需要父母给学校捐助大量的资金,还要辛辛苦苦去丰富履历,做实习和课外活动……这些特招生哪里懂得咱们竞争的残酷啊。”
说着施珩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阮逐舟听不见似的,优哉游哉喝自己的冰镇果汁。
看着满腹惆怅,实际上并不是体谅自己父母的难处,不过是为自己没能占了特权阶级的便宜而懊恼罢了。
这种无病呻吟的烦恼,即便是现在扮演着副本里最有权有势的校霸,阮逐舟也照样没法感同身受。
但二人张口闭口提及的推荐信还是促使阮逐舟放下果汁:“什么学校的推荐信都能从佛罗伦萨搞到?”
萨尔聊得起兴,把几万块钱的球杆往地上一杵,撑着胳膊:“当然了学长,你忘了拉我进入佛罗伦萨的时候你自己说过的话了吗?”
大男孩眉飞色舞:“这俱乐部里不仅有多兰的老师,还有教育部的官员,莫说是国内的任意一所名校,哪怕是海外的学校也不在话下,毕竟他们都是全球各大高校的优秀毕业生,有些甚至是名牌大学的荣誉校董呢!”
阮逐舟想了想:“德国的M大呢?”
“可以啊,”萨尔一脸理所当然,“俱乐部如今当家的洛夫教授就是在M大取得的博士学位,他的父亲还是M大哲学院的副院长呢。”
阮逐舟唔了一声,垂下眼帘。
距离他毕业只有一个学期的时间。且不论德文补习短时间内能不能取得成效,即便搞定了所有的考试科目,想要通过面试和严格的简历筛选也需要耗费漫长的时间,恐怕在一切妥当之前,自己早就被识破假少爷的血缘,扫地出门了。
由此看来,得到推荐信也是计划的重中之重。
本想作壁上观,看着这群富N代大倒苦水,没成想自己居然也被卷了进去,需要费心思讨好那些从未见过的教授,阮逐舟不免也生出一丝怨念,轻轻叹了口气。
球童不知什么时候跑到草坪另一边,捡起球对着三个人的方向挥了挥,把手拢在嘴边做喇叭状喊了句什么,听不分明。
萨尔不耐烦地喊了句:“知道了!”
而后他把杆丢进筒里,向球童走去。
八卦告一段落,施珩也兴致缺缺地拉过一把折叠躺椅,坐到遮阳伞下。
阮逐舟继续喝果汁,一边拿出手机。
他打开多兰公学的校内论坛。
也不知为何,自打上次发布招募信息之后,他越来越沉迷于在论坛里闲逛。
只不过除了第一次和人匿名打嘴仗之外,阮逐舟再没有跟帖过。他学聪明了,无论大号小号,都要秉持低调谨慎的原则——
直到一个帖子随着屏幕划动跃入眼帘:
[{惊}佛罗伦萨俱乐部晚宴新规大揭秘!]
阮逐舟点进主题帖。
果不其然,在楼主爆料了晚宴将邀请综测前五名的消息后,整个帖子瞬间炸开了锅。
[107l:多兰公学当初可是对外宣称全方位的素质教育学校,现在倒好,倒行逆施,让特招生骑在我们脖子上拉屎(愤怒)]
[122l:可别再说了,再过几天我们就要给特招生大人们立正敬礼咯……]
[129l:不得不质疑佛罗伦萨俱乐部的含金量(捂脸)(捂脸)]
[144l:规则说变就变,朝令夕改,让我们这些新加入的会员情何以堪?]
[145l:我就看不惯那个池陆,成天拽得二五八万,现在又跻身俱乐部,凭什么?难道洛夫教授和校长与他做了什么交易不成?]
帖子很快被顶了上百楼。
阮逐舟注意到,144和145是同一个人发的,ID是珩。
青年苍白的眼皮一抬,向身旁看去。
施珩正在躺椅上举着手机,二指神功噼里啪啦就差没把手机键盘敲出火星子。
简直无巧不成书。
看着眼前的叫嚣者,阮逐舟莫名有点头痛。
这些十多岁的孩子都是怎么了……真怀疑有精神疾病设定的到底是自己还是他们。
他确认了一下自己现在挂着的是[曼陀罗]的马甲号,刚想回敬两句,只见施珩忽然抬起头,对阮逐舟灿烂微笑:
“学长,工作人员就在那边候着呢,要不要让他们给你再取一杯冰镇果汁?”
阮逐舟:“……不用了。”
施珩点点头,若无其事地继续在手机上敲打。
这简直是人格分裂吧。难道说川剧变脸是每个富家子弟耳濡目染的必修课吗?
阮逐舟心道还是算了,从前自己锋芒太露,才会让主宇宙出手干预,更何况自己心理年龄早就成年了,可施珩还是实打实的十几岁孩子,别一般计较,在论坛上轻易也不能暴露马甲。低调,再低调……
然而他余光一扫。
[159l:有没有人愿意给校长写信请愿,让这些特招生滚出多兰?总之我举双手赞成让池陆滚出去!(大笑)]
跟帖人ID,珩。
忍字诀被阮逐舟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勾选回复,重拳出击:
[160l:该滚出去的是你这种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废物吧?]
[161l:靠综测排名进入俱乐部怎么了,学校里不应该以成绩优先吗?学业难道不能作为学生的评判标准吗?
别在这里跳脚,我们大家都知道你是进不去佛罗伦萨的可怜虫了(微笑)]
旁边的施珩立刻睁大眼睛,好像手机里映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他开始飞速打字,过了一会儿,新的回复又从阮逐舟屏幕里跳出来。
[162l:更改规则难道不是事实?
我是还没进佛罗伦萨俱乐部,那又怎么了,这能证明什么?]
大概是和十来岁的男生们待在一起久了,阮逐舟性子也小孩子似的较真起来。
他咬着吸管,打下一锤定音的一行字。
[163l:证明你不如你嘲笑的池陆咯,可怜虫。]
施珩腾地从躺椅上盘腿坐直,后脑勺的头发窝得乱糟糟的也丝毫没有察觉。
阮逐舟乜他:“一惊一乍的干什么。”
施珩想故作淡定:“没、没有学长,抱歉。”
他又恹恹地躺回去。然而涨红的脸还是出卖了他的心情。
阮逐舟继续往下浏览。
施珩和萨尔有一点是对的,佛罗伦萨俱乐部的新规的确触怒了很多使了吃奶的劲儿也进不去的学生,他们将其视为俱乐部对自己阶级的背刺,正值群情激奋,对池陆的口诛笔伐也在所难免。
但贴子里突然多出来一个维护池陆的,矛头自然调转到阮逐舟身上。很快他便多出十来条不同人的回复。
被推到风口浪尖,阮逐舟倒没什么感觉。活着的时候他可是见过比这刺激百倍的大场面的,和被直播公开处刑这种事比起来,论坛上学生们的骂战就是洒洒水。
反正闲着没事,阮逐舟干脆陪他们玩玩。
接下来的十分钟,他以一敌十,在贴子里舌战群儒。虽然真实年龄比这些学生大上不少,可阮逐舟一点也不嫌自己这行为幼稚,主打一个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谁来都不惯着。
直到骂战已经抵达高潮,他按下刷新,发现一个新的跟帖出现在最底下,用词非常规矩。
[296l:佛罗伦萨俱乐部是什么,必须要参加吗?
我也是刚得知自己有参加这个晚宴的资格。如果这不合规,我愿意放弃出席晚宴的资格。]
跟帖人ID——yz-池。
阮逐舟眼睛微微瞪大。他也和施珩方才一样坐直起来,把果汁放下。
顾不得那么多了——阮逐舟点开池陆默认设置的灰色头像,点开[私聊ta],改为两手握着手机,迅速打下一句话:
[曼陀罗:你不用搭理这些家伙。凭什么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按下发送,聊天框的气泡前出现一个旋转的小圆圈。
阮逐舟如梦初醒,赶忙去按撤回,结果一阵手忙脚乱,叮咚。
发送成功。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来。
施珩扭头看他:“学长你去哪儿?”
阮逐舟放下手机,目光如老僧入定:“我有点不舒服,去一趟校医室。”
“我陪学长去——”
“别跟着我,烦。”阮逐舟斩钉截铁说完,转头向接驳车走去。
现在撤回也是掩耳盗铃了。
阮逐舟木然地坐上接驳车。车子开动,夏末温和的风徐徐拂过他的面颊,吹乱青年柔软的墨色发丝。
他强忍住把头发揉乱的冲动。毕竟这样会让周围的学生和开接驳车的学校工作人员误以为自己失心疯。
活了快三十年,这还是他第一次在一秒钟之内就做出如此冲动的决定。
用小号给池陆发信息……他刚刚在想什么?
从池陆的角度,这该是多么诡异又突兀的一个举动?
如果现在主宇宙对他施以惩罚电击,阮逐舟一定毫无异议。他懊恼地准备把手机塞进校服口袋里,人在受不了自己的愚蠢时往往都会选择做一只鸵鸟。
叮咚。
提示音响起,阮逐舟身子一僵,等反应过来,手已经不听使唤地迅速掏出手机,解锁屏幕——
[您有一条新私信。]
[yz-池: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
阮逐舟盯着屏幕。风吹过他的颧骨,阮逐舟却感觉脸颊都发烫起来。
又一条消息从对话框里冒出:
[yz-池:不过还是谢谢你。我不大常用论坛,但你在帖子里为我说的话我都看见了。]
这下子连手机都发热起来,滚烫得握不住。
阮逐舟忙打下一大串字,要点发送,但及时收手,他决定吸取刚才的教训,把所有话都删掉,斟酌着打下一段新的话。
[曼陀罗:不用谢。我也只是看不下去他们颠倒黑白。]
[yz-池:你不该替我出头的。这样做对你没好处。]
阮逐舟想了想,把敲下的“你这是在关心我吗”删掉。对于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而言,这样做很像是性骚扰,更何况他认识池陆,池陆却不知道他,这么亲昵的话会让对方反感。
但不管怎么说,池陆愿意和他稍微聊聊,而且是他自己盖章认定了和曼陀罗的革命友谊。
他知道池陆在这个学校根本没有朋友。富二代们霸凌他,其他特招生要么嫉妒池陆过人的天分,要么害怕惹事,也都离他远远的。
就冲这一点,自己也得和他多说说话,哪怕只是这副本里他能不受主宇宙给予池陆的微不足道的一点关心。
于是阮逐舟回复:
[曼陀罗:你不用担心我受连累。我不在乎这群人怎么说。]
[yz-池:冒昧问一句,我认识你吗?]
[曼陀罗:算是。]
[曼陀罗:有句话说,君子之交淡如水。我想池同学还是不要继续打探下去了,有时知道太多,大家反而感觉不自在。]
[yz-池:不过看起来你对我很了解。]
[曼陀罗:池同学觉得心理不平衡?]
发完这句阮逐舟自我评估了一下,感觉还是有点轻浮戏谑。没办法,这么多年他说话就这样,改不过来这个嬉笑怒骂的习惯。
不过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别那么不稳重,他在论坛自带的表情库里找了找,意外发现一个笑眯眯地捧着果汁喝的小狐狸头像。
就这个了,阮逐舟发送表情,在心里为自己机智的找补而略感得意。
过了半分钟。
[yz-池: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突然有点好奇,毕竟学校里没几个人在意我的事,就算有,也都是出于不大友好的目的。]
[yz-池:你说的有道理。况且,如果知道了你是谁,往后说不定还会给你带来麻烦。]
阮逐舟瘪瘪嘴。接驳车停下,他下了车,向高年级实验楼走去,网瘾少年似的,边走边拿手机打字。
[曼陀罗:以后如果有谁欺负了你,你心里不舒坦就跟我说,最起码说出来会好受很多。]
他又盯着自己这句话的聊天气泡,咬着下唇思索。
这么说不会让池陆有压力吧?上来就自来熟的家伙说不定会招人厌烦。就算是想帮帮他,也得徐徐图之才行。
思及此阮逐舟补了一句:
[曼陀罗:你说“不友好”的人,指的是不是五年级的阮逐舟?]
这句岔开话题很有用,池陆那边也不知道在干嘛,回得速度很快:
[yz-池:你知道阮学长的事?]
[曼陀罗:整个多兰公学都知道他欺负你的事吧。]
[曼陀罗:这人小肚鸡肠又头脑简单,就是个无赖流氓,别和这种恶俗的人一般见识。]
在脑内窥屏的07号忽然出声:[宿主,您对自己也忒口下不留情了。]
“这又不是真的在说我。那些校园霸凌的烂事都是主宇宙干的,我骂两句还不成?”阮逐舟不以为然。
这次过了足足一分钟。
[yz-池:也不能这么说。]
[yz-池:阮逐舟]
消息被撤回了。
[yz-池:阮学长性格确实很强势,不过……他其实更像一个长不大的小朋友。就是比较任性的哪一种。]
阮逐舟内心感叹:“砚泽真是个善良的孩子。居然还会站在‘我’这个混蛋的角度替我开脱。”
07:[……]
紧接着。
[yz-池:快到上实验课的时间了。你也好好上课吧。]
yz-池的头像变黑了。
阮逐舟兴致缺缺地放下手机。
高大宏伟的实验楼伫立在面前,可落入此刻的他眼里也不过是一个沉闷无聊的水泥大方块。
臭小子,下线得倒是比谁都快。绝情。
“要不是看在你什么都没想起来的份儿上……”
良久,阮逐舟咕哝一句,慢吞吞挪进实验楼。
*
“这次的作业是背诵后面所有的单词,以及二十道语法专练题。下堂课我要进行背诵小测。”
又是两天过去,试讲之后第一次正式家教补习。
课堂接近尾声。有过两次相安无事,甚至平静到让人感觉不正常的补习,池陆已经渐渐脱离了最开始疑神疑鬼、时刻准备着什么噩耗从天而降的状态,进入了家教老师的角色。
布置完作业,他便开始收拾东西。
阮逐舟穿着一件gucci的夏季新款短袖,窝在单人沙发里翘着二郎腿,慵懒嗯了一声,将书翻到后面去开始估量单词数。
“这么多啊。”阮逐舟说,一边嘴里念念有词数数。
池陆:“你基础差,就要比别人多用功。别斤斤计较。”
阮逐舟撇撇嘴。
池陆望了一眼密密麻麻的课后单词,伸出一根手指在阮逐舟书上某处一划:“那就背到这吧。只准讨价还价这一次。”
阮逐舟斜他一眼:“这还差不多。”
他又皱皱鼻子:“我看你最近越来越嚣张了,敢这么对我说话,还敢教训我。”
池陆自己也愣了一下。
阮逐舟不说,他自己也没意识到。放在这之前,敢说教校霸这种事他做梦都不敢想,遇见阮逐舟他第一反应只会是离他越远越好。
但不合时宜的,他想起从前打工时一个宠物店的老板告诉他的趣事。猫狗这种小动物,从人类高高在上的角度观察总会觉得奶凶奶凶的,可若是在下面放一面镜子,便能看到这些小动物们不眉压眼的真实面貌,一个赛一个的呆萌可爱。
阮逐舟好像也是这样。有时看着蛮不讲理,品行低劣,可有时又软乎乎的,意外地好拿捏。
池陆不答言,把上次送给自己的课本装回书包。
阮逐舟变戏法似的从课本最后的书页里抽出某个一直夹着的东西,两根修长手指夹着,递到他眼皮底下。
“给你的。”他说。
池陆眨眨眼睛,读出上面的字:“多兰公学……学生就餐卡?”
阮逐舟晃了晃细白的腕:“里面有三千块钱,足够你一直吃到毕业。”
池陆愕然。
“我每天中午自己带饭。”池陆委婉道。
阮逐舟:“很快学生会就要推出新规定,没有办理就餐卡的学生不能在食堂就餐。难道你要蹲在墙根底下吃?”
池陆哑口无言。阮逐舟倾身,将那张黑色的就餐卡塞到池陆校服外套胸前的口袋,他的手隔着衣服的布料微微蹭过对方结实的胸肌,池陆的身子顿时僵直。
池陆仍在做最后的挣扎:“这是学校的互助活动,不是我找的兼职。我不能收受……”
阮逐舟嗤笑:“少啰嗦。下课,你可以走了。”
池陆被对方理所当然的态度打败了。他迷迷糊糊站起来,也不知怎么想的,一句话脱口而出:
“上次补课结束,离开的时候,我……有种既视感。”
阮逐舟合上书本的动作一顿。
“什么?”他扭头看池陆。
池陆:“是你的管家教会我这个词,我不知道……是不是要这么使用。离开时你对我挥手的动作,以及关上门之前我隐约看见你在咳嗽的样子,这个场景我都莫名地熟悉。”
阮逐舟定定地看了池陆一会儿,眼里的光如*化不开的墨,愈发深黑。
“依我看,这不见得是既视感。”
他说,在看见池陆为自己突然的敞开心扉露出懊恼尴尬的神色后,又立刻狡黠地笑着补充。
“也或许是前世今生的记忆碎片呢,”他说,“池陆同学。”
第95章 贵族学院09(营养液加更)我们是朋……
“池陆那家伙,怎么又去食堂蹭桌子和冷气?”
多兰公学,午休时间。
阮逐舟趴在课桌上,晒太阳的狐狸似的眯着眼睛。萨尔和几个男生在前面推推搡搡,话题不知被谁带歪,再次沦为对池陆的批斗大会。
早上上学前,阮逐舟再次被看着吃了药。好在这次的药效相对温和,他并不翻江倒海,脑袋却昏昏沉沉。
他忍着困意,一边百无聊赖地摆弄手机,一边随口接道:“池陆办了学生就餐卡。”
“真的假的,那臭小子居然舍得花钱?”几个男生满脸惊讶地停下打闹的动作。
阮逐舟赶苍蝇似的摆摆手,佯装不耐烦:“都一边待着去。吵得我头都大了。”
萨尔给其他人使了个眼色,几人赶忙离开教室,把门带上。
走廊嘈杂的脚步声渐远。阮逐舟这才松了口气,揉了揉沉重的眼皮,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歪头趴着,同时将手机抬起,露出屏幕上的论坛私聊界面。
[曼陀罗:池同学,吃午饭了吗?(果汁)(果汁)]
[曼陀罗:怎么不回我,你也太惜字如金了吧。这年头高冷男神是没有市场的哦(果汁)(果汁)]
[曼陀罗:小池同学,有没有想我?]
他很中意聊天软件自带的喝果汁的小狐狸表情包。本来挺萌的小表情,配上他骚扰式的狂轰滥炸,反倒有点贱贱的感觉。不过对身边人犯贱这种事,何乐而不为呢?
等了一会儿,阮逐舟眼皮开始打架,他打了个哈欠,用力到睫毛乱颤。
阮逐舟知道这是药效的缘故。他把校服外套脱下来叠成豆腐块,垫在桌上,阳光洒在校服上暖融融的,上面还有柠檬味的手工皂香。
手机震动:您有一条新的私信。
阮逐舟神经一动,难得清醒半分。他撑住眼皮,定睛看去。
[yz-池:中午在食堂吃过了。]
阮逐舟扣了两个小狐狸喝果汁表情包过去,继续问:[吃了什么?给我拍张照片看看。]
他这么没边界感,对面大概也是没招了,过了一分钟,发来一张图片。照片明显是刚拍的,有种完成任务的意味,角度很随意。
阮逐舟看见碗里的食物,皱眉,打字:[你怎么吃西红柿鸡蛋面?]
[yz-池:这个便宜。]
[曼陀罗:但是我不喜欢西红柿做的面条。]
[yz-池:。]
阮逐舟哼了哼,得寸进尺:[往后不许吃西红柿鸡蛋面。]
对方显示正在输入中,大概憋了一会儿,删删改改,回他:[你不喜欢,我不拍就是。]
[曼陀罗:不行。]
[曼陀罗:既然你也吃食堂的饭,以后就要拍下来发给我。朋友之间就是互相分享日常的(果汁)(果汁)]
捧着果汁的小狐狸笑成眯眯眼,看起来圆滑狡黠,甚至隐隐有种洋洋得意。
终于,池陆那边一句[好吧]姗姗来迟。再无后话。
阮逐舟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伸了个懒腰,伏在桌面闭上眼睛。
骚扰完毕,总算能心满意足地睡上一个安稳觉。
可不知道是因为早晨的抗抑郁药物,还是刚刚聊天时池陆发给他的那张西红柿鸡蛋面的图片,阮逐舟迷迷糊糊睡得并不沉,竟梦见了自己的小时候。
童年时他很少做梦,南宫为他安排过那两次手术之后,他更是完全丧失了做梦的能力。但他自认这是件好事,毕竟童年时期没什么可回忆的,即便做梦,恐怕也是鸡飞狗跳的噩梦。
梦见久违的孩童时光,于阮逐舟自己很是新奇。
梦里的他和儿时一样,与那位不着调的阿姐——也就是他的妈妈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现在看来,阮逐舟的伶牙俐齿都是在和他这位好母亲的吵闹中磨练出来的。
阮逐舟的母亲嫌弃他是个没有赚钱能力的吞金兽,骂他啰嗦、混蛋、拖油瓶,而阮逐舟最知道母亲的痛点,往往回敬对方是个不着调的女人,亦或故意说对方今晚的妆容老气,衣品俗不可耐。
每当这时,阮逐舟的母亲便会暴跳如雷,把租来的奢侈品包包轮成流星锤,一大一小围着餐桌绕圈追打,一边追一边尖声大骂:
“小王八羔子,老娘供你吃供你喝,你还敢对老娘不敬?给老娘站住!”
小时候的阮逐舟跑得比兔子都快,二人到最后谁也占不到上风,偏偏两个都是犟种,丝毫不顾及什么母子情面,女人在交际场归来后打包回来一碗孩子最不爱吃的西红柿面条,孩子则当着女人要上钩的大鱼的面故意不按约定喊阿姐,一句妈妈戳破交际花单身靓女的圈套,吓得约会对象溜之大吉。
最后往往两败俱伤,一个为煮熟的鸭子飞了暴跳如雷,另一个则连吃两周难吃面条,生生吃到面色蜡黄。
即便如此小孩子也绝不会认输,儿时的阮逐舟即便生无可恋地抱着面条碗,也要和他的“阿姐”嘴硬:“这么难吃的东西你都买,不会你自己做饭其实比这更难吃吧?”
阿姐一般懒得看阮逐舟,对着镜子敷面膜,嘴唇动也不动:“你阿姐我要节食,减肥。再说了,下厨房的油烟会伤到我的手和面部肌肤。”
小小的阮逐舟吸溜一口面条:“别装了,其实你就是炸厨房的水平吧……呕……”
阿姐哈哈大笑:“不吃就饿着!小混球,想吃到你阿姐亲自下厨做的菜,先等什么时候把阿姐哄高兴再说吧!”
一语成谶。直到他们被诬陷偷窃,爱臭美的阿姐蓬头垢面、裹在发霉的囚服死在牢房内,他们也没能见上最后一面,阮逐舟终究没等到吃上阿姐做的饭菜的那天。
梦中的时间流速忽快忽慢,下一个场景已是数年之后。
天色阴沉,雨帘不断如银丝。
十六岁的阮逐舟站在学校门口,看着铁门后高耸的教学楼。
他没有撑伞,浑身的衣裳都湿透了,雨水顺着他的额发浇下,顺着冷到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往下流,淌到下巴尖,一滴滴砸落在地。
阮逐舟右手紧紧攥着一个塑料信封。他脊背挺直,身姿笔挺不动,在雨中宛如一尊雕塑。
不断有路过的学生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来来往往的人多了,校门口传达室的门推开,一个保安打着伞走出来,不耐烦地推了阮逐舟一把:
“都来了多少天了,见到校长或者副校长的面了吗?别这么哗众取宠行不行?我告诉你,你这是道德绑架!”
阮逐舟被推得一歪,又很快站直,青白的薄唇抿紧成一条线,目光灼灼地盯着教学楼上一扇亮着的窗户。
“我已经让警局为我母亲开具了证明,当年的抓捕出了错,我母亲没有犯罪。”他开口时,雨水落入口中,冰凉苦涩。
保安赶叫花子似的用力挥手:“教务处说得很清楚了,你母亲有拘留记录,并且她从未为你们母子二人缴纳过任何保险,现在是大信用时代,没有在三大医疗公司建立档案的人,本身就毫无诚信可言!”
阮逐舟终于转眼看着保安,眼睛黑极了,看不到一点光。
他勾起冷笑:“是因为没有诚信,还是因为我们没有钱给三大医疗上供,所以不配被这个国家的高等学府接纳?”
“你别血口喷人啊你!”
保安指着阮逐舟的鼻尖:“告诉你吧,校长已经下了命令,绝不让我放你进校园,你就是在这守到海枯石烂也没有用!再胡搅蛮缠小心我报警!”
雨点砸在身上,那种刺骨的冷和疼痛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在梦中依旧清晰。阮逐舟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消瘦的身体因为失温微微颤抖,黑发一绺一绺的淌着水,垂眸时湿漉漉的睫羽沉重,凝着欲落未落的水滴。
“好。今天你们说的话,我记住了。”阮逐舟低声说。
阮逐舟转过身,冰凉的雨水与无数路过的人讥讽的目光砸向他的后背,他走了两步,忽然膝盖一软,身子前倾,脱线木偶般跌倒在地。
哗啦啦的雨声掩盖不住骤然嘈杂起来的人群。
“那人晕倒了!”
“别管他!……什么发烧,就是碰瓷……搬到一边去……”
阮逐舟面颊滚烫绯红,他撑起身子,手臂却克制不了地发抖。
他艰难喘息,直到眼前一黑,连续多日的体力透支令他脱力地倒回地上,地面溅起水花,肮脏泥水溅湿了浑身衣衫。
终于有人拽着他的胳膊将他拖起来,梦中的阮逐舟睁不开眼睛,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在呵斥、叫骂,但那些吵闹都随着他意识的模糊而远去,只有一个声音穿破厚厚的音障,越发温柔,坚定,清晰。
“——先生……!”
阮逐舟眉心一蹙:“砚泽……?”
下一秒,天光大亮。
阮逐舟冷汗涔涔地睁开眼睛。
梦境结束了。午休的教室依旧只有他一个人,风吹过半敞开的窗户,掀起窗帘的层层波浪。
他从伏着的课桌上起身,发现枕着的校服外套已经被汗湿了,他脑子嗡嗡作响,口干舌燥,手臂发麻。
真不该趴着午睡。想来做梦也是出于这个缘故。
心口突突直跳,阮逐舟揉了揉,顺便活动一下酸胀的脖颈。正午的阳光很暖,偏偏此刻他身上一阵阵冒着冷汗。
阮逐舟伸了个懒腰,无意间转头。
他的视线扫过走廊窗户,伸直的手臂忽然一个哆嗦,差点闪了腰。
池陆正站在走廊窗户外,目光沉郁,盯着猎物一般死死地盯着他。
阳光正盛,唯独照不暖少年周身的空气,池陆眸色很深,锋利浓黑的眉紧蹙,浑身都散发着看不见的阴冷气场。
阮逐舟狠狠一怔。
在这个副本世界欺负对方惯了,他几乎忘记对方还有这么一面——尤其在多兰公学池陆是绝对的弱势群体,他在这儿还从没见过池陆如此阴鸷狠厉的眼神。
可几乎忘了,不代表骨子里就不存在。
他好不容易定了神,沉声低喝:“喂,看什么呢你。”
池陆抿了抿唇,眉宇间的戾气一点点化开。
池陆:“刚刚你好像做了噩梦。”
阮逐舟反问:“关你什么事?”
池陆深望着他:“学长刚刚在说梦话,还叫了我的名字。”
阮逐舟眼神直了一瞬:“……我都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池陆道,“我只是路过这,听到学长喊我,就停下来想看个究竟。”
阮逐舟刚要张口,顷刻之间,身体却不听使唤地动弹起来——在校园内遇到池陆都会触发校霸人设的系统任务,于是他眼睁睁看着再次被主宇宙接管身体的自己站了起来:
“池大天才还真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莫非你想说我做梦都在想着你?”
池陆表情一下子有些古怪,嘴唇翕动,却一言不发。
阮逐舟撑住课桌一踮脚尖坐在桌上,长腿交叠,一只脚的脚背勾着另一只脚踝,坐姿慵懒:“我看池大天才最近闲得很。怎么样,最近午饭营养跟得上吗?”
池陆看着阮逐舟裹在修身西装长裤里的笔直劲瘦的一双长腿,嗓子微不可察地紧了紧。
对方刚醒来,一头乌发枕得翘起两根柔软的发丝,白皙的面颊微微酡红,领带松垮,衬衫扣子扣得也不规矩,散开两颗,露出白花花的颈和锁骨,像一只微醺的小狐狸。
池陆喉结咽了咽:“还不错,今天用你给的就餐卡吃了一份鸡腿饭。”
被“夺舍”的阮逐舟眼底闪过一丝茫然。
“我给的……”他下意识跟着重复。
池陆紧接着道:“多谢学长关心。”
“阮逐舟”彻底宕机了。他和池陆对看好几秒,眼里呆呆的神情消失,换了个人似的,掩唇咳嗽两声,转过头:
“知道就好。”阮逐舟道,“你走吧。”
池陆凝望他片刻,微微欠身,说了句“学长再见”,转身离开。
待人走远,阮逐舟这才长吁一口气,他从桌子上滑下来,拍了拍还有点发麻的后脑勺,将翘起来的头发压下去。
“果然,遇到逻辑上说不通的事情,主宇宙就会暂时‘停滞’啊。”他叹息着道。
07号的声音在脑中响起:[宿主,我不是在做梦吧,刚刚您居然把身体的主导权抢了回来……?!]
阮逐舟重新坐下,捏了捏眉心:“按照主宇宙预设的路子,刚刚‘我’本应该对吃不起食堂的池陆冷嘲热讽,可没想到池陆有了我给他的就餐卡,这就是副本世界的bug,而主宇宙恐怕也不能随时应对修正这种既定的事实。”
[也就是说,只要主宇宙因为遇到bug而暂时宕机,您就能趁虚而入?]
“差不多,”阮逐舟阖眼,“所以在学校遇到池陆之前,我需要尽可能制造一些意外‘事故’。毕竟,主宇宙也不能违背小世界的物理规则,穿越时空去修正过去。”
[怕只怕时间长了,主宇宙还会对您施加惩罚。]07号说。
阮逐舟闭着眼低笑:“罚就罚吧。当万人嫌无所谓,但砚泽不能再因为我受委屈了。”
*
周五,放学时间。
文法课结束,池陆回到教室,想把自己的论文取走。
来到多兰公学,除了是出于政策的庇佑,更多也是出于多兰公学对自己这个“少年天才”的需要。池陆早已经提前取得了C大的录取通知,如今只是因为年龄问题尚不能办理入学,但业余时间已经加入了C大导师的课题组,参与了不少科研项目。
学校的课程并不难,自习时他常常把导师交代他的任务拿来学校做。
池陆推门进入教室,望向自己的座位,忽的皱眉。
所有课桌都摆放整齐,只有自己的被撞得东倒西歪,一看便是人为。
他突然预期一股不好的预感,快步走过去,把课桌转过来。
少年的眉头倏地舒展。
不是因为无事,恰恰相反,看见课桌里面塞得满满的学校人工湖的泥巴,他心里的一块石头反而落了地。
没必要再去抢救了。即便把草稿纸拿出来,上面的东西恐怕也都被污泥弄脏,没法复原字迹。
池陆释然地叹了口气,拎起书包,转身走出教室,走下楼梯。
这不是这两天自己唯一一次被针对。自从莫名其妙获得了佛罗伦萨俱乐部的出席资格后,他受到的白眼就越来越多,今天早读时,摆在桌面上的那张花体烫金的俱乐部邀请函更是不知刺痛了多少人的眼。
遭遇得多了,人对于不幸就会脱敏,直至最后变得完全不在意。
比起怨天尤人,池陆现在更适应于冷静地分析损失,并且判断能否在下一次和导师汇报前将这些丢失的工作量复原如初。
残阳陨落至地平线下。池陆背着书包横穿校园,走出学校大门一公里,来到这唯一的一个公交车站。
所幸因为是近郊,这里并没什么人和他排队争抢。公交车来了,池陆上车投币,找了个安静的位置坐下,戴上从二手市场淘来的有线耳机,用母亲淘汰给自己的旧手机随便播放了一首音乐,然后靠着窗子开始发呆。
廉价耳机模糊的音乐声流淌入耳畔。池陆的心跳与毛糙的鼓点渐渐同频,或许是因为随机播放的这首慢歌的缘故,他的心跳声也跟着渐渐低落。
直到——叮咚。
池陆垂眼,把平放在腿上的手机翻过来,解锁。
[您有一条新的私信。]
除了上次为了凑够学分,咬牙花钱买了论坛ID去应聘后,他很少主动去论坛潜水。池陆心里明白,那里讨论的事绝大多数与自己无关,这不是他可以掺和的世界——就算有,恐怕围绕他的也只有负面消息。
可是这条私信打破了他的常规思维,让他想起,上一次还是有人同他善意地搭话,尽管他并不知晓对方名讳。
池陆打开论坛app,果然,发消息的是曼陀罗。
[曼陀罗:池同学,到家了吗?]
池陆愣了愣,打下“还没有,在车上”,又删除,换成“找我有什么事吗”,之后盯着自己的输入框发呆。
犹犹豫豫,结果就是曼陀罗的信息先蹦出来:
[曼陀罗:我知道你看得见信息,别装了。]
池陆手一抖,把话都删掉。
[yz-池:你怎么知道?]
[曼陀罗:你有显示正在输入中。而且我这边显示已读了。]
公交车晃晃悠悠,池陆泄气地盯着屏幕,感觉一阵眼晕。
论坛的私聊可以更改设置么?……算了。由这个曼陀罗去吧。
[yz-池:好吧。]
[曼陀罗:别这么垂头丧气嘛。怎么,遇见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
池陆回头看了看,又往前看了看。公交车里除了哼歌的司机,再没有第二个人。
这人莫非是背后灵,是某种校园怪谈里的鬼怪?不然怎么会一句一个准?
[yz-池:你怎么连这也知道?]
[曼陀罗:猜的。毕竟你在学校总是顶着一副苦瓜脸。看来我猜对咯。]
[曼陀罗:说说嘛,反正闲来无事。就当是朋友之间的谈心。]
池陆抿唇。
朋友。哪有这种不开诚布公的朋友。从一开始就是自说自话,只有对方知道他的一切,无处不在似的掌握他的一举一动,却霸道地截断他探听的路径。
[yz-池:我们才刚刚聊过一次天吧。而且我还不知道你是谁。]
[曼陀罗:一回生二回熟。你看起来不像有什么知心朋友的样子,既然这样,我来当你的朋友,至少当一个你的树洞也蛮不错。]
[yz-池:我看不出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曼陀罗: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也?(果汁)(果汁)]
池陆盯着那两只喝果汁的小狐狸头像,陷入沉思。
对方思维实在跳脱。这种信马由缰的脑回路,不羁的个性,都让人难以掌控,而这种无法掌控感又让他无端想起另一个奚落嘲讽他的家伙——尽管那家伙赠予他的课本和餐卡现在就静静躺在他的书包里面。
一想到那个同样捉摸不透的家伙,少年的心池就荡起微波。
[yz-池:我没什么低落的。不过是因为最近学校里那点新闻,想必你也知道了。]
[曼陀罗:佛罗伦萨俱乐部的事?没想到你真的会往心里去。]
[yz-池:没有,我只是……如果不去出席晚宴就可以平息风波,我想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yz-池:其实我已经被C大拟录取了。就算没有推荐信,也不会改变什么,我现在更需要关心的是如何跟上大学导师的研究进度。]
这个曼陀罗好像有一种魔力,明明前一秒心存戒备的还是自己,下一秒他就忍不住把没有和任何人提及过的事和盘托出。
池陆盯着自己发送出去的长长的气泡。夕阳照在手机屏幕上,反着刺眼的光,他扭头向窗外看去。
公交车已经驶入市区,上了一座立交桥。
下了桥,公交车很快就要进入到旧城区,来到自己那被人称作贫民窟的家。
手机振动,池陆拿起来,对方很健谈的样子,发了好几条信息:
[曼陀罗:别那么在意,你考虑他们,他们有在乎过你的感受吗?]
[曼陀罗:如果是因为怕被他们找麻烦的话,不必担心。我可以担保,只要你正常出席,到那天他们谁也不敢造次。]
[曼陀罗:还有,很高兴你愿意和我这个只聊过两次天的人讲这些心里话。谢谢你的真诚。]
池陆微怔。
这人真的有点怪。
像个大哥大似的,拍着胸脯向自己保证,末了反倒感谢起自己来。自己做的不也只是说了两句没和别人说过的心里话而已么?
但他心里还是情不自禁地涌起一阵暖流,连车窗外的夕阳都变得温存。
[yz-池:你怎么能保证没人找我的麻烦。]
曼陀罗很快自信回复他。
[曼陀罗:我猜你最怕的就是那个阮逐舟吧。毕竟他是这群欺负你的人里面的头头。
把心放在肚子里吧。我有办法可以控制住他(果汁)(果汁)]
池陆皱眉。
[yz-池:你能怎么做?]
[曼陀罗:这你就不必操心了,池同学。我们是朋友嘛,这都天经地义的。]
已经自说自话到要两肋插刀的程度了么。
池陆无奈。公交车停了,他起身下车,沿着坑坑洼洼的人行道,向一片黑压压的破旧筒子楼走去。
[曼陀罗:看在我帮你搞定阮逐舟,让你顺利参加晚宴的份儿上,你这个当朋友的也要回报我一下吧。]
[曼陀罗:从明天开始,你要主动找我聊天。除了名字,我们还是可以无话不谈的嘛。]
池陆暗想,这理直气壮的语气是怎么回事……不过算了。聊就聊,权当打发时间。
但他想起刚才曼陀罗的话,忽然又有些忐忑。他忙补充:
[yz-池:我不知道你会怎么做,不过你别真的伤着他。]
[yz-池:其实阮学长这个人本性不坏。他欺负我的方式都挺小儿科的,没真的伤害到我,我也不在意。他只是被宠坏了,比较以自我为中心而已。]
曼陀罗这次没有立刻回复。
池陆想想,大概是对方也不大待见阮逐舟,为了防止话题滑向不愉快的深渊,主动转移话题。
[yz-池:我到家了。晚上还要给母亲做晚饭,先不聊了。]
这次曼陀罗倒很迅速,回了句[晚安],配上两个标志性的小狐狸喝果汁表情,倒也看不出不高兴的意思,池陆这才心安,收起手机,走上楼,拿出钥匙开门。
一回到家,浓重刺鼻的酒精味扑面而来。一个身影倒在沙发上呼呼大睡,鼾声震天。
池陆熟视无睹,径直走进卧室换好衣服,又一头扎进厨房,卷起袖子烧水做饭。
夕阳渐渐落下去了。池陆打开厨房唯一还能用的灯泡,看着昏黄灯光下水面中倒映出自己的脸。那张面孔在水柱冲刷下扭曲,碎裂成一圈圈弯曲的涟漪。
他看着水面里的这张脸,另一张比自己更加苍白却也更加俊秀,一颦一笑都令人惊艳的脸慢慢与水中的倒影重叠,一张嗔怪含笑,另一张却阴沉老气,郁郁寡欢。
看了一会儿,池陆猛地伸手一拍把水龙头关掉,端着锅走向灶台。倒影消失了,沉默的厨房里很快只剩下老旧抽油烟机嗡嗡的运转声。
第96章 贵族学院10像极了一只满肚子坏水的……
幸也不幸,佛罗伦萨今年的规则丝毫没有因为“民怨”如沸而改变。
一周以后。
“逐舟,最近学生会的工作干得怎么样,能和学业兼顾吗?”
“托您的福,洛夫教授,一切都好。这还要感谢您的指导才是。”
杯口稍低下来客套相碰,阮逐舟对穿着燕尾服的老教授颔首,礼貌微笑。
佛罗伦萨俱乐部的晚宴设置在学校专用的对外迎宾楼。晚宴每年的流程固定,正式开始前学生们会和受邀的老师自由活动,交谈,最后共进晚餐。
自不用说,比起正式的进餐流程,这之前攀谈社交的时间显得尤为珍贵。
阮逐舟今天穿了家里为他准备好的一身白色小礼服,外套胸前的口袋巾都被管家专门叠成精致的形状。
刚进迎宾楼时,恰好遇到萨尔和施珩他们,一群人见到阮逐舟的打扮都不约而同驻足,萨尔更是眼珠子都快瞪得掉出来,打招呼也是舌头打结,磕磕绊绊,分开时更是一步一回头,让阮逐舟很是莫名其妙。
不过现在,他的精力已经全部放在眼前这位洛夫教授身上。
“代我向你父亲问好。”洛夫教授笑道,“最近他的生意应该很忙吧。”
“父亲一直想抽空来拜访您。”阮逐舟摆出长辈最愿意看到的那副乖巧笑容,“教授,您看起来身体很硬朗,完全不像快七十岁的人,倒像是正值壮年。”
洛夫摆手:“老了,不中用了,也就趁着这种时候和你们年轻人热闹一阵。说起来,好久不见,你比上一次我看见时瘦了些,也懂事了不少。”
阮逐舟:“您抬爱了。我父亲说,让我多多跟您学习,他总嫌我没把心思用在正业上。”
洛夫哈哈大笑:“让你父亲尽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吧!他和我说过你出国留学的事,德国的大学么,我多少还是说得上话的,一封推荐信的事,他们也会给我这把老骨头一点薄面。”
阮逐舟笑着与洛夫再次碰杯,而后腾出一只手揽住洛夫的胳膊:“教授,我就知道还是您疼我。”
“你父亲就是瞎操心,”洛夫拍拍他手背,“你母亲也是,有时对你太严厉了点……”
……
迎宾楼里灯火辉煌,一排排侍者手托着冷餐盘上菜,而学生和老师们衣装得体,谈吐优雅,看似悠闲穿梭其中。
只不过,所有人实则都在寻找自己的那道“菜”。一旦锁定猎物,人们就会迅速匹配,谈笑风生之间,学生们通过夸夸其谈将自己包装成优秀的接班人,获取手握推荐信权利的老师青睐。
与其说是名利场,不如说这里更像一场巨大的,精心策划的选秀。
唯独一个人形单影只地站在会场角落。
“怎么还有人穿着校服出席晚宴?”
“是那个特招生吧……果然,机会给他也不中用,谁会搭理这样一条丧家之犬。”
窃窃私语伴随着路过的人影飘过,剩下窸窣余音。
池陆双手插在裤兜,冷眼旁观着会场里说笑的众人。
没人告诉他出席晚宴的规矩。当然,就是有人说,他也负担不起一定制西装。
少年的目光穿过重重人海,落在最远处的一个身影肩头。
一身纯白西装勾勒出阮逐舟颀长的身形,剪裁合度的礼服妥帖地描摹出对方平直的肩线,沿着薄而舒展的肩背向下,外套线条收拢,显得对方腰惊人的细,又衬出臀形的饱满挺翘,长腿包裹在笔直长裤下,细瘦脚踝若隐若现。
池陆的眼神不可控制地落在对方臀部的弧度上。
分明对方瞧着是个不爱运动的,屁股却翘得像水蜜桃。看着就恼人。
也不知摸上一把,手感是紧实还是柔软……等等,他怎么可以对一个无法无天的校霸产生这种猥琐下流的幻想?
偏偏此时的阮逐舟笑得很甜,他听不见阮逐舟和那位洛夫教授说了些什么,只看到没一会儿阮逐舟便亲密地挽着教授的胳膊,微微歪着脑袋,墨色的眸子眯起来。
像极了什么呢……
对。像极了一只满肚子坏水的小狐狸。
聊天框里那个喝果汁的小狐狸在脑海中油然而生。
池陆晃了晃脑袋,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但他今天的联想实在太丰富,思绪已经失控地飘出十万八千里。
没办法,谁让这几天自己和曼陀罗雷打不动地聊天,对方又那么频繁地使用小狐狸表情包。别的都不用,只用这一个。
他和曼陀罗的每日聊天计划已经强制执行一周。池陆没有和谁报备的习惯,甚至不写日记,一开始他并没认真对待,可架不住曼陀罗会热情地和自己分享所有鸡毛蒜皮的小事,事无巨细地同他啰嗦。
开始两天他不习惯,只是回些嗯嗯哦哦应答,后面被感染得也放开了些,逐渐学会拍下自己的一日三餐和导师布置的作业。
大概就是出于这个,才会把阮逐舟和小狐狸表情包联系到一块儿吧,池陆暗想。
有侍者在门口摇起一只银铃。会场里的人们停止交谈,有的面露懊恼,有的志得意满。大家纷纷向楼梯口走去。
阮逐舟知道这是到晚宴正式时间的信号。每个人的邀请函上都有事先定制好的房间号,而他毫无意外和洛夫教授会在同一个房间,同一张桌上共进晚餐。
他搀着洛夫教授,谈笑间上楼走入一个房间,长桌上已经摆好了精美的西餐。
除了两三个阮逐舟不在意的路人,萨尔和施珩也在。另一个就是任小雅,女孩穿着抹胸长裙,随其他人起立时行动有些不便,还是邻座男生替她拉开椅子。
二人落座,洛夫教授看向唯一一把空着的椅子:“还有谁没到?”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多兰校服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抱歉,洛夫教授,我来迟了一些。”
所有人,包括在场唯一的女生任小雅也回头看去。
阮逐舟抬眸。他的目光直直撞上池陆的,后者亦没有回避,他虽在和洛夫说话,眼神却一瞬不瞬地盯着阮逐舟黑色的眼睛。
阮逐舟心里的弦叮的一声崩断——
完了。阮*逐舟心说。
所有要素都聚齐,意味着接下来事情要开始不受他的意识控制了。
果然,下一秒,阮逐舟呵笑出声,扬了扬下巴。
“原来是池大天才。”阮逐舟慢吞吞道,“好不容易得来了邀请函,怎么没见你和哪位老师热络热络?”
洛夫教授意外地看了阮逐舟一眼,眼神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池陆不为所动,在最后一个空座坐下来。
萨尔捂嘴笑道:“哟,忘记问了,池同学,你知道这餐具该怎么用吗?”
佛罗伦萨俱乐部晚宴一贯准备西餐,池陆看着自己面前盘子两旁摆开的一整排刀叉,银光闪闪,不像餐具,倒像是手术台或者什么用刑道具。
洛夫教授道:“好了,让他们上主菜吧。”
说着他用银匙敲敲高脚杯。几个侍者进屋,将煎好的牛排端上。
洛夫教授清清嗓子:“很高兴能参加这学期的俱乐部晚宴,也很高兴能在活动中看到越来越多的新面孔。希望今晚大家都能过得愉快。”
阮逐舟自然离洛夫教授坐得最近,施珩其次,池陆的位置则紧挨着他。
这会功夫,施珩侧目对池陆咧嘴一笑:“池陆学长,你现在也算是佛罗伦萨的新成员了,应该有点服务意识。那些侍者笨手笨脚的,不如由你来帮大家切好食物,怎么样?”
池陆垂眼看着自己面前的牛排,嘴唇抿紧。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怎么使用这么复杂的餐具。”他回答。
施珩佯装惊讶:“不会吧,这点小事怎么可能难住我们的天才?能得到池陆学长的亲手服务可是我们这些人的荣幸,而且这是让洛夫教授认识学长你的一个好机会啊。学长不会是看不起我们,不想屈尊吧?”
池陆面色愈发凝重。
隔着一个施珩坐着的阮逐舟却面露靥足,假惺惺笑道:
“就是啊,池陆,不会总可以学嘛。你悟性那么强,几把刀叉肯定不在话下。喏,你看好。”
说着阮逐舟伸出右手,刚想去握住刀叉,动作却猝然顿住。
青年原本冷嘲热讽的神色忽的微微放空,眼里焦聚散了一瞬。
与此同时。
这具躯体被主宇宙压制的意识深处。
[宿主,主宇宙的控制怎么突然失效了,就好像……好像断线了一样?]
07号的疑问换来真正的阮逐舟一声冷笑。
“因为我本来就不知道这些餐桌礼仪。”真正的阮逐舟道,“即便控制了我的身体,主宇宙的操控也是基于现在的我的记忆和知识,但让你的主宇宙失望了,我们这种阴沟里爬出来的下九流,对于上流社会的繁文缛节就是一窍不通。”
紧接着,07号听见阮逐舟语气带了些狠劲儿:
“既然露出破绽……就别怪我笑纳了。”
餐桌上的人注意到阮逐舟反常的停顿,施珩转头:“阮会长?”
洛夫也看向阮逐舟。
从刚刚池陆进来时阮逐舟一改乖巧模样,对人出言不逊时,他就已经为阮逐舟在特招生面前的无礼感到惊讶,此刻更是一头雾水。
“逐舟,怎么了?”洛夫教授问。
下一秒。
阮逐舟慢慢放下手。他转过头,漆黑的瞳孔宛如古井无波,对视施珩的双眼。
施珩被看得后脖颈一凉,没等说话,只见阮逐舟唇角上扬,方才嚣张跋扈的戾色褪尽,对他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你来教教他吧,施珩。”阮逐舟说,他的嗓音比方才都低沉了些,平静得和几秒钟前不像同一个人。
施珩一时脑子转不过弯,嘴里应了一声好,却听见阮逐舟又一字一句地跟道:
“把在座所有人的食物都替大家分好。”
施珩懵了。
他还以为自己幻听,转头看了一圈,发现所有人都同样茫然,连池陆也做梦似的看看施珩,又看向阮逐舟,仿佛听不懂他说的话。
阮逐舟随手从一排刀叉里拎起一把银质叉子,两根手指捏着,叉子尖指着施珩。
“我想起来,你也是第一次参加晚宴的俱乐部新人。”叉子尖头滑向被施珩挡住大半身形的池陆,“总归要有‘服务意识’嘛。洛夫教授,还有我,都不喜欢没有眼力的低年级生。”
他最后用叉子在两人之间随意地来回扫了扫。
“麻烦了,学弟。”阮逐舟说。
施珩嘴唇嗫嚅,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最后他撑着桌子站起身,椅子腿摩擦地面突兀的“刺啦”一声,少年失魂落魄地拿过刀叉,看了眼离自己坐得最近的池陆。
让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少爷给穷光蛋特招生切牛排,还被满桌子人看着,想必明天这新闻就会传遍多兰,而施珩也会成为一个月之内幸灾乐祸的富二代们的笑柄。
然而此时此刻,他没有台阶可下,只能铁青着脸色,动作粗暴地几下切开池陆的一整块牛排,然后不耐烦地把盘子往回一推。
“好了。”他语气懊丧。
然后施珩绕到下一个位置,机械地重复动作。
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跟随着施珩垂头丧气的背影移动,可池陆忍不住垂眼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份牛排。
大少爷必然是一肚子恼火,不敢对阮逐舟表露,倒是发泄在自己的食物上,上等的牛肉纹理被他的刀叉切割得乱七八糟。
池陆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随后稍微侧过头。
没了施珩的阻挡,他得以完整看见阮逐舟的侧脸。这位说一不二的贵族子弟正捏着高脚杯喝气泡水,眯着眼睛,啜饮时清晰流畅的下颌线条轻轻一动,鲜红舌尖在唇瓣间一现而隐。
他的视线落在那被对方舌尖触碰过的杯口。直到一个声音忽然打断他发呆:
“学会了吗?”
池陆猛地回神,发现阮逐舟不知何时放下杯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的脸霎时发烫。
“学会了吗?如何在正式场合使用刀叉。”阮逐舟重复一遍问题。
池陆连平日在学校要离阮逐舟远点的自我底线都忘了,点头:“学会了。”
阮逐舟那双狐狸眼中流露出狡猾的笑意。
他用叉子敲敲自己的盘子。
“那就替我把我这一份切好吧,池陆同学。”阮逐舟轻轻说。
*
两小时后。
夜幕下的多兰公学安静极了,只有迎宾楼还灯火通明。
晚宴已至尾声。老师在学生们嘘寒问暖的护送下离开,其余的也三三两两结伴离去。施珩在晚宴刚过一半时就找了个借口灰溜溜地提前离席。
阮逐舟站在迎宾楼大门外的廊檐下。
乌云浓重,雨滴点点砸在地面上,雨声很快由淅沥变为沙沙,水汽弥漫。
看样子甚至有转为大雨的趋势。
好在阮逐舟带了伞,自家的劳斯莱斯也在停车场预备多时。
不断有人从迎宾楼走出,路过阮逐舟时有的老老实实点头问好,还有的如耗子见了猫,双双挽着胳膊把伞一撑挡住自己和同伴的脸,也自以为挡住了窃窃私语:
“一年级的施珩提前走了?他不是第一次参加佛罗伦萨俱乐部晚宴吗?”
“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么不珍惜晚宴的机会早退的。”
“据说是因为在他们房间的晚宴上风头太升,太急着表现了,所以被阮会长……不过谁知道是不是因为阮会长误以为施珩在任小雅面前孔雀开屏吃醋了呢。”
迎宾楼里不知有多少工作人员是这些富二代们的“眼线”,不过坏事传千里,上流社会之间消息传播的速度之快更是没什么稀奇的。
阮逐舟的长柄伞尖微微点着地面,他不喜欢热闹拥挤,准备等学生们都走光后再离开。
当然这只是一方面。
每一次主宇宙“夺舍”,都意味着自己正在被动执行本应有自己完成的任务。任务结束后,主宇宙进入任务结算,控制就相对放松。
这也就意味着,现在的自己即便是在多兰校园内遇到池陆,也不会再被打扰。
只是池陆的身影迟迟没有出现。
“阮逐舟?”
青年闻声侧身。
一个穿着礼服长裙的少女身影站在他并肩一米远处。
是任小雅。
阮逐舟看了一眼这个副本世界的绯闻女孩,他设定中的青梅竹马。
“你怎么也还没走?”阮逐舟问。
任小雅两手提着裙边,努力让自己的裙摆不沾到地上的雨水。
“我没带伞。”她又对阮逐舟笑笑,“不过没关系,我可以等司机叔叔从停车场过来接我。”
从停车场没办法开车到迎宾楼下,若是打伞走来,至少需要十多分钟。
雨越下越大,风也一阵紧似一阵。
阮逐舟看了看任小雅单薄的礼服长裙,又打量一下对方冻得瑟瑟发抖的肩膀。
他叹了口气:“在这等上十来分钟,又花十来分钟走回去,回去就该感冒了。跟我走吧。”
说着阮逐舟撑开黑色长柄伞。
任小雅感激又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麻烦你了。”
“顺路。”
阮逐舟把伞面稍微向少女的方向倾斜,任小雅提着裙摆小心地迈下台阶,跨过两个小水坑,阮逐舟也跟着走下来,二人终于稳稳当当地并肩走在一起。
豆大的雨点打在伞布上,小军鼓似的噼里啪啦直响。潮湿水雾从地面卷起,拂过二人的脚踝,猎猎掀动西装裤脚和晚礼服裙边。
阮逐舟撑着伞,面上看不出情绪,只微微垂着苍白的眼睑。
大约半分钟无话。
[宿主,]07号都忍不住在阮逐舟脑中提示,[这么沉默寡言有点崩人设呀,毕竟您可是因为任小雅,误将池陆这个无辜的特招生当成情敌……]
没等阮逐舟回答,倒是身旁传来少女的声音:
“逐舟,你刚刚带了伞却不急着走,是在等人吗?”
阮逐舟嘴唇翕动,轻启双唇。
“嗯,算是吧,”他侧目看看任小雅,“正巧送你一程。”
任小雅笑笑:“别逗我开心了,逐舟。我猜你要等的是池陆同学。”
阮逐舟步伐一顿。
任小雅也跟着停下来。
“我看得出,其实你心里很在意池陆同学,”任小雅说,“不是想戏弄人的那种在意,而是……比关心更近一层的那种在意,对吗?”
第97章 贵族学院11听说你们有过婚约?
雨响如沸,阮逐舟潮湿的睫毛微动,漆黑眼底凝起冷光。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对我说出这种话……尤其从小雅你的口中说出,就更令我惊讶了。”阮逐舟语气倒听不出任何吃惊的意味。
任小雅整理了一下晚礼服裙:“我们边走边说?”
毕竟有着青梅竹马的身份在,任小雅和他交谈的语气还是颇为轻快,若是换了多兰的任何一个学生,早就会被阮逐舟这一句话吓得面如土色。
阮逐舟没说话,回过头继续向前走,伞面仍然微微斜向女孩的方向。
任小雅拎着裙摆,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倒是阮逐舟垂着眸子,鸦翅般的长睫仿佛承受不住雨汽的重量一般。
他听见任小雅说:“在学校,所有人都说你和我之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将来一定会成为一对……这已经不是从前的年代了,什么都要老一辈为我们做主。逐舟,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我的好朋友。”
莫名其妙被发了好人卡,阮逐舟心里毫无波澜:“小雅,我认同你说的,不过我不明白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提起这些。”
任小雅自顾自道:“还有,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我并不喜欢池陆同学。他虽然很努力,也很聪明,但是甚是实在可怜,如果没有联邦的政策,可能他已经高中辍学,白白浪费了天才的头脑……我对他有一些同情,但也只是同情而已。”
阮逐舟有点明白过来女孩的话外音:“你没有向我解释或者澄清的义务,小雅。不管围绕着我和他发生了什么事,都与你无关,你不需要往自己身上揽。”
他边走边侧目望了任小雅一眼。
少女的声音透过厚重的雨声依旧清晰传来:“我知道。我的意思是,别再针对他了,逐舟,这样真的不好。”
阮逐舟难得沉默了。
他何尝不知道任小雅说得对,与主宇宙争夺身体控制权时有多艰难,晚宴结束后的他就有多累,女孩心思已经足够细腻了,可在这种怪力乱神的真相面前,再细心也无济于事。
不知不觉他们快到停车场外。阮逐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知道了。”他说。
任小雅扭头:“真的?”
阮逐舟却没看她,淡淡一笑。
“今晚能对我说出这番话,应该是你深思熟虑,鼓足勇气后的结果。”阮逐舟慢悠悠道,“被多兰公学的校霸‘看上’,家族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想你肯定苦恼了很久,想拒绝我又怕我恼羞成怒报复你,更怕好心办坏事,让我把账算在池陆头上。”
“哪怕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几率被我拒绝,你也要劝我别再横行霸道,可没成想我答应得这么痛快,对吗?”
任小雅怔忪,差点忘了自己还拎着裙摆在雨中走路,阮逐舟提醒她:“前面有水洼。”
任小雅迟钝地唔了一声,阮逐舟微微弯腰帮她把沉重的外层裙摆撩起来一些,二人走进停车场中。
这里是整个多兰公学停放车辆的地方,理论上学生们的自行车也会停在雨棚下,不过也仅限于理论,实际上几乎没有哪家的大少爷会骑自行车上学。
天色晚了,停车场内几乎没有几辆车,任小雅家里的黑色轿车与阮家的劳斯莱斯故而十分显眼。
任小雅对刚刚停车开门的司机摆摆手,示意对方在车里等着。
阮逐舟呵笑:“回去该批评你家的司机,这么大的雨,来接大小姐居然还迟到。”
任小雅没有笑,她看着阮逐舟,仿佛在思索对方刚才的那番话。
阮逐舟于是也敛去笑容:“小雅,如果你真如自己所说把我当做朋友,就拜托你相信我接下来说的话。”
“在多兰公学,我虽然表面风光,但很多时候我其实……控制不住自己的举动。我没法和你解释这种感觉,你就当是我被谁裹挟了吧,总之我会尽力控制自己,不给池陆添麻烦,也不给你添麻烦。”
“往后再有人拿你我或者池陆开那种玩笑,你就大大方方地告诉他们,我们之间没有什么狗血三角恋的纠葛。”
任小雅眉毛不由自主抬起:“逐舟,你——”
她移开视线:“对不起,刚刚也是我妄自揣度你了。你能有这种想法,真的……让人刮目相看。”
阮逐舟笑笑:“让你的司机下车来接你回家吧。”
任小雅于是转身对车子招招手,看着司机拿着雨伞下车,她忽然想起什么,最后一次转身:
“逐舟,我还有最后一件事不明白。当初这么多特招生里,你为什么唯独对池陆同学那么讨厌,那么关注?”
阮逐舟又摇摇头:“我从来没有讨厌过池陆。”
任小雅愣了愣,直到司机打着伞小跑过来,她才回过神扬起一个笑容:“好吧,祝你周末愉快。”
“去吧。”阮逐舟说。
他撑着伞,看着任小雅跑到司机伞下,目送着二人上车,直到轿车发动离开。
而后阮逐舟才转向另一个方向,向劳斯莱斯走去。
雨仍然没有减小的趋势。
虽然撑着伞,青年衣服上仍然沾了薄薄一层水汽,睫羽浓密而潮湿,颈侧玉一般白皙修长,握着伞柄的手骨节纤细,指尖冰冷苍白。
他走了几步,睫羽忽的重重一颤,停了下来。
昏暗雨棚下走出一个穿着校服的高大人影。
池陆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从隐没的夜色中渐渐浮出。少年眼窝深邃,眉骨清晰立挺,浓黑的眉习惯性微蹙着,隔着好远的距离远眺着他。
大雨倾盆,一阵强风吹得阮逐舟额发凌乱,握伞的手用力收紧,骨节泛青。
他们定定地对看良久。
阮逐舟低声道:“你什么时候来这的?”
池陆不回话。
阮逐舟又提高音量:“没有伞,公交车也停了,你怎么回去?”
依旧没有任何回音。
阮逐舟嘴角下压,啧了一声,转身背对池陆。
“跟我上车。”他迈开长腿向劳斯莱斯走去,把人甩在身后。
池陆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竟也没拒绝,跟着阮逐舟亦步亦趋上了车。他冒雨走了十几米,上车时校服外套湿了些,动作也明显变得拘谨,但又不想明显露怯,关上车门后立刻把校服外套脱了叠好,放在大腿上。
他们并肩坐在后排。司机只负责接送,绝不多问一句,发动车子,劳斯莱斯平稳地驶出停车场,一路上发动机无声无息,高档豪车如履云端。
阮逐舟看了一眼池陆校服短袖下露出的肌肉结实的胳膊,懒洋洋靠在航空椅中。
他对司机道:“空调温度调高些,冷。”
司机立刻照办。
池陆想要摩挲两把胳膊的动作僵住,他不敢转头,怕对上阮逐舟眼里赤裸/裸的嘲讽。
同样是后排座位,阮逐舟坐姿舒展随性,池陆却正襟危坐,像个受委屈的小媳妇。
阮逐舟余光扫他一眼:“告诉司机你家的住址。”
池陆迟来地开始后悔自己怎么就被拐上了车,但还是硬着头皮报出一个地址。
司机依然沉默地照做,比机器人还要毫无感情。池陆深吸一口气,微微侧坐过身。
“我刚刚在躲雨,不是为了专门拦着谁要载我一程……”池陆想说更何况真要这么做这个人也绝不会是你,但他咽回去了,“谢谢你,阮学长。我身上有水,把你的车弄脏了,抱歉。”
阮逐舟也不看他,低头优雅地整理衣襟,抻平褶皱,像只自己梳毛的猫。
“刚才在雨棚里盯着我的时候那股吃人的劲儿呢,”他斜睨池陆,哼笑,“看来池陆同学也没有我想得那么有骨气嘛。”
池陆嘴唇嗫嚅。
“刚才和你共撑一把伞的是任小雅同学。”他问,但语气不像不确定。
阮逐舟:“确实是小雅。”
池陆眉心一跳,好像被什么扎到似的:“听说你们两家有过婚约。”
阮逐舟撇嘴:“我倒不知道,你现在居然也有供你‘听说’的对象了。你什么时候人缘开始变得这么不错?”
池陆立刻紧紧闭上嘴巴,脸上闪过仿佛匹诺曹发现自己鼻子变长的无措。
接下来二人都不再说话。车子开上又开下高架桥,渐渐驶向贫民窟,阮逐舟看向车窗外低矮连成片的筒子楼和歪歪斜斜的拥挤街巷,眉头逐渐皱起,表情却又莫名柔和,看着竟有种触景生情的感慨一般。
劳斯莱斯停在路边。人工智能一般机械的司机终于转过头说话了:“逐舟少爷,再往里面车就进不去了,太窄的话恐怕会剐蹭……”
池陆手扶住车门:“就停在这吧,我可以自己走回去。麻烦了。”
他推开车门就要下车,阮逐舟忽然叫了声池陆。
池陆一条腿已经跨下去,不得不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费力转过一半身子。
阮逐舟指了指车门:“那里有把伞。”
池陆看向车门,果然看见一个黑色的按钮式的东西,他试着一抽,竟抽出一把细长的黑色尖头长柄雨伞,伞柄上刻着劳斯莱斯的标志性徽章。
池陆又去看阮逐舟,这一次他完全掩饰不住惊讶,看着阮逐舟的眼神已经不是感激,反倒有种自我错乱的怀疑和恐怖。
“真的不用了。”他坚持道。
阮逐舟抱着胳膊:“少废话,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回去查一查,这把伞说不定能抵你家一套房。”
就在池陆以为后面那句话是对方习惯性掺杂着炫富的威胁时,阮逐舟又别过头看着另一侧车窗外。
“不过,这点小钱对我家来说算不上什么。也就你们这种住在耗子洞里的人家才会需要这笔钱吧。”池陆的角度只能看见对方洁白的后颈与黑色发梢,“应该会有不少人愿意买下这把伞,不过……别人用过的东西我就不想用了。”
几个贫民窟的小孩顶着旧书包,尖叫嬉笑着从劳斯莱斯车身旁跑过。这里的人都太穷了,穷到和活着的时候那个小小的阮逐舟一样,不认得什么豪车,只会在雨季来临时奋力奔跑。
巷口安静极了,连雨声也寂静,在皲裂的地面汇成溪,流进井盖。
池陆握紧手中的长柄伞。
“谢谢。”他说。
然后他轻轻关上车门,站在车边有些笨手笨脚地摆弄了一会儿,哗啦一声将伞撑开,转身走进小巷,和那群甩开膀子疯跑的孩子混在一起,不见了身影。
阮逐舟这才转过头,看着黑漆漆的巷尾。没有路灯,巷子深处又深又暗,池陆的身体与黑伞都溶解于黑夜,转眼便找不见。
阮逐舟看了一会儿,无声地笑了一下。
“原来世界上所有贫民窟里回家的路都一样,又长又黑。”他喃喃自语。
随后他收回视线:“调头,回家。”
*
三分钟后。
池陆推门回家,屋里全黑着,他打开灯,家中果然没有人。
他换了鞋,顾不得去烧水洗澡,先把手中的伞在门口用力抖了十来下,将水珠抖下来七七八八,再撑开伞支在屋内角落。
这之后他跑进卧室换衣服,将湿了的校服丢进盆中,也不顾身上寒津津的,一屁股坐在漏了海绵的沙发上,拿出手机。
他点开浏览器,在搜索框上输入“劳斯莱斯雨伞转卖的价格”,停顿一秒,删除,退出app。
池陆闭上眼睛。
第一次给阮逐舟补习时,管家曾经说过的那种既视感又回来了。
只不过这一次的片段更加闪回,但也更加清晰。
他好像看见阮逐舟撑着一把伞。也是一把黑伞,却和对方的长柄伞不一样,看起来更旧,像是很老很老的那种油布伞,伞面平整宽大,而天上下着雪,绒绒的雪花将伞面覆盖上星点的银白。
至于闪回画面中的阮逐舟,依旧是平日那面无表情的样子,只是望着自己的表情有种怜悯般的忧伤,以他的了解,这不是阮逐舟这种人会做出来的表情。
画面里的阮逐舟看起来眉眼更成熟,穿着的并非校服或者晚礼服小西装,而是一身长长的黑色长衫。
穿着长衫的阮逐舟——怎么会是这样?
风雪骤然凌冽,吹乱了阮逐舟的头发,也模糊了对方消瘦的身影和那张毫无血色的脸,雪虐风饕几乎将那人淹没。
池陆猛地睁开眼睛。
雨打旧窗,也敲在他心里,滴滴震如惊雷。
他试图再次看清那“既视感”,可这次无论他怎么尝试,怎么集中精神都再也做不到,反倒是雨棚下共撑一把伞的那两个人说笑的画面,深刻地烙进他眼底。
池陆沉了口气,点开多兰公学论坛app。
手机太卡,他甚至烦躁地连戳好几下屏幕,急吼吼点进置顶聊天框。
[yz-池:在吗?]
仅仅过了几秒。
[曼陀罗:哟(果汁)(果汁)]
[曼陀罗:高冷男神今天怎么主动找我聊天呀,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池陆对曼陀罗的阴阳怪气习以为常。大多数时间都是曼陀罗主动和他聊天没错,池陆虽然不主动,但从来都事事有回应。
窗外风雨交加。池陆手肘支在腿上,倾身看着手机,头微微低着,大半张脸隐匿在晦暗中。
[yz-池:有件事我想问你。]
[曼陀罗:问呗,客气什么。]
[yz-池:突然这么问可能有点冒昧,但是……]
池陆阖了阖眼。他知道自己要问的问题等于触及雷区,但是曼陀罗说过会搞定阮逐舟,而今天晚上,他在雨棚下恰巧目睹了一切。
这一次,他花了一分钟的时间输入并下定决心发送信息。
[yz-池:请问,你就是任小雅吗?]
第98章 贵族学院12原来学长生病了。……
车内,阮逐舟对着手机屏幕愣住了。
他看着屏幕上的任小雅三个字,嗤的一声失笑。
劳斯莱斯在雨中的街道穿梭而过。哔哔啵啵的雨声蓦然吵得人心烦。
阮逐舟打字:[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过了一分钟,他看见回复:
[yz-池:能够‘摆平’阮逐舟学长的,恐怕只有身为青梅竹马的任小雅了吧。]
阮逐舟望着那行字,沉默。
从池陆的角度,推理出这种结论没什么不对。
毕竟,没有人会相信多兰公学的校霸阮逐舟其实是不折不扣的精神分裂,两个人格在同一幅身体里打架,一旦在校园里碰见池陆,就会自动切换成骄横恶毒的霸凌头头。
更重要的是,今晚在停车场,池陆刚刚亲眼看见自己和任小雅共撑一把伞。
车窗上影影绰绰倒映出阮逐舟的脸,青年面容俊美,唯独嘴角无意识地下压。
他再次打下一行字:[如果我说我真的是,你会怎么做?]
池陆那边回复速度依旧慢吞吞的:[我也不知道。]
阮逐舟皮笑肉不笑地秒回:
[那我换一种问法吧,池陆同学(果汁)(果汁)]
[在你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你心里有没有过一种希望,希望我真的是任小雅?(果汁)(果汁)]
这问题暗藏玄机,连带着喝果汁的小狐狸看着也笑里藏刀起来。
不一会儿。
[yz-池:我只是好奇而已。今天我在佛罗伦萨俱乐部的晚宴上遇到了一些事,所以……]
[yz-池: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至于你说的希望,更与此无关。]
阮逐舟冷笑:“好一个与此无关。”
前排比人工智能还精密冷静的司机也嗅到一丝不一样的味道。车内的气压似乎格外的低。
司机一直专注路况的双眼终于动了动,瞟向后视镜。
后排的气氛肉眼可见地压抑,仿佛有种看不见的怨念在聚成黑色的雾霾,萦绕在撇着嘴的那位小少爷周身。
司机胳膊上起了一大片鸡皮疙瘩,忙回正视线扶稳方向盘,试图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后排,阮逐舟早已按捺不住,阴阳怪气的味道就差从屏幕里溢出来:[池同学,一个大男人,大大方方承认有什么不好。你其实是喜欢任小雅吧?]
池陆那边回复:[我没有什么要承认的啊。]
阮逐舟追问:[那么请问,为什么这些天你从来没主动和我聊天,唯独在怀疑我是任小雅同学的时候破天荒地跑来搭讪?]
聊天框上显示正在输入中,过了一会儿又取消了输入的状态。
阮逐舟简直快要气笑了。
“他在唯唯诺诺什么?”他甚至没忍住在内心里和自己的系统吐槽,“我真讨厌这种拧巴的人……还有,这家伙知不知道我刚刚送给他一把二十万的雨伞?”
从休眠状态中被唤醒的07号打了个哈欠:[宿主,在副本世界,二十万也只是个虚拟数字而已。还有,您的拧巴程度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阮逐舟大为光火:“睡你的觉去吧,我和你也没话可说。”
07号飘飘然退出这场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对话。手机忽的再次震动,阮逐舟没忍住再次低头。
[yz-池:说起喜欢任小雅这件事。]
[yz-池:多兰公学里人人都说,阮逐舟学长一直爱慕任小雅同学。]
[yz-池:你听说过这种说法吗?你觉得,这事有几分真?]
……这人怎么自说自话越过了自己的话题?
阮逐舟气不打一处来,情不自禁坐直身子,咬着牙回复:
[这世上就没有空穴来风的事,池同学。]
[要我说,人家说不定是两情相悦呢。要是想要横插一脚拆散人家的话,我劝你还是别打这歪心思(果汁)(果汁)]
这次池陆的回复速度快得惊人:
[你误会了。]
[首先,我没有横插一脚。]
[其次,你怎么确定他们真的是两情相悦?你又不了解他。]
[我是说,你又不了解他们。]
消息一条接一条弹出来。阮逐舟心道这人真是急了,连珠炮似的不说,人称代词都打错了,足见有多欲盖弥彰。
他也不甘示弱:
[强扭的瓜不甜哦,池同学(果汁)(果汁)]
[你对人家这么深情,说不定她不会领情的哦。]
又过了至少一分钟。
聊天框至少三次变成[正式输入中]又消失,最后,两个新的气泡从最底端弹出来。
[yz-池:他不会喜欢对方。我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yz-池:你不明白的。]
阮逐舟重重靠回航空座椅椅背。明明气不打一处来,到头却只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
[曼陀罗:我不明白?(果汁)(果汁)]
[曼陀罗:池陆]
[曼陀罗:抱歉让你对牛弹琴了,去找个*能听明白你的人说话吧(果汁)(果汁)]
最后一次按下发送键,阮逐舟一扬手,手机砰地丢到旁边的空座位上,一声闷响。
他抱着胳膊,侧过身把头靠在车窗上,恶狠狠地盯着窗外的车流。
“一片真心喂了狗。”他磨了磨牙,自言自语道。
*
俱乐部晚宴结束后,五年级生很快进入到毕业季前最忙碌的时期。
与一般的学生不同,多兰公学的学生们很多都不依赖于考试,直到新年以前这两个多月的时间,学生们需要努力获得大学的保送资格,或者申请出国深造。
获得佛罗伦萨俱乐部老师推荐信的人毕竟是少数,在这最紧锣密鼓的阶段,再顽劣的学生也会收起玩乐心思,专心于筹备升学。
而作为早就获得了C大录取资格的跳级天才,池陆现下反倒成了最清闲的一个。
没人来找他麻烦,他多出许多时间用于C大导师的研究项目,以及为某个人的德文补习备课。
只不过,备课时间充裕,授课质量反倒肉眼可见地下降了。
“什么叫我没弄懂?分明就是你讲得不够明白!”
练习本被啪地丢到桌上。
池陆抬眼看了看身旁的阮逐舟,后者面色发青,用钢笔点着上面的错题,那口气仿佛自己才是授课老师:
“我的正确率提不上来,你这个做家教老师的也有责任!否则我要你有什么用?”
“池陆,如果你还是不能帮我把语法弄清楚,这助学学分我看你就不用要了,明白吗?”
赤/裸裸的挟学分以令学霸。
被呛了一顿,池陆倒也不气,把练习本拿过来,重新摊开,语气公事公办的:“最近这几次补课,学长你做题都有些太过急躁,只要再多点耐心,就一定可以避开易错点。”
阮逐舟把本子一把夺过来,用力到差点将本子捏变形:“你这是要把锅甩在我头上?”
“学长,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想听你解释。”阮逐舟冷冷说完,扶着沙发扶手站起来,“我现在要休息一会儿再继续补习。你,出去。”
逐客令违抗不得,池陆于是也起身:“好。你休息好了就让管家叫我。”
说着他转身推门离开。门一关上,阮逐舟立刻转过身,紧盯着关闭的主卧房门。
他眉毛立起:“真出去了?这人脑子是不是石头做的?”
已经观战了最近一周德文补习的07号忍不住弱弱插话:[宿主,您横眉冷对池陆好几堂课了,这,这是咋了嘛,明明之前还对池陆赞不绝口……]
“那只是针对恢复记忆的池砚泽,不是这个榆木疙瘩,二百五。”阮逐舟咬牙切齿,目光几乎要把门板盯穿出个洞。
07号打了个寒颤:[这个副本世界的池陆生理年龄毕竟还不到二十岁嘛,宿主,您就当让让他……诶,宿主您的手机好像……]
阮逐舟立刻打断07号:“不用管。”
话是这么说,可他不由自主地向床边走去,从床头柜上拿起震动不停的手机。
[您有148条未读的私信,请及时查收。]
07号惊了:[这几天池陆给您发的消息您一条也没看?]
阮逐舟解锁手机,冷着张脸不吭声。他在床边一屁股坐下来。
07号像个操心的老父亲:[宿主,你们都携手走过三个副本世界了,怎么现在进入校园副本,反倒也闹小孩子脾气……]
阮逐舟瘪嘴:“谁说我跟他闹脾气?”
07号:[那您看看池陆发的消息嘛,万一错过什么重要的事呢。]
阮逐舟往后一仰,躺倒在大床,把手机举到脸上,点开论坛app。
“也是,”阮逐舟不冷不热道,“就当是为了尽早通关副本……这个世界的池陆,蠢到让我受不了。”
说着他点开聊天框。,翻到最后一次二人聊天的页面,一条条向下看。
这段时间yz-池一直在给他发消息,只不过阮逐舟从来不看也不回,但架不住yz-池锲而不舍地发,乍看这聊天界面,活像两人转了性或互换灵魂,健谈的突然沉默,平日寡言的拼命东拉西扯,发出的东西却石沉大海。
[今天上课辛苦吗?]
[这是我今天的午饭。(图片)(图片)(图片)]
[我一次都没吃过西红柿鸡蛋面。甚至所有番茄味道的食物我也不再碰了。]
[你中午吃了什么?你有喜欢的食物吗?]
[……抱歉,我不应该假装无事发生的。我为晚宴那天晚上的冒犯向你道歉。这对你和任小雅同学都非常不尊重。]
[你知道的,我在多兰公学的确没什么朋友。特招生也好,大富大贵的天之骄子们也罢,没人把我视为他们的同类。有时候,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不求你真的接受我的道歉,但至少这一次,让我知道我做错在哪里,可以吗?]
阮逐舟呼吸越来越慢,翻页的手指逐渐不划了,他盯着那一条条气泡,久久没有动弹。
[早上好。这是你不理我的第三天。]
[我深刻反思了一下,自己之前确实不知不觉做了一些过分的事。比如我总是不主动和你聊天。朋友之间应该礼尚往来。]
[我会主动找你分享自己的生活的,而不是完成任务那样去敷衍你。不过……前提是你要搭理我。]
[雨后空气很清新。路边有些野花开了,你喜欢花吗?喜欢的话,我可以折一枝插在实验楼下左数第一个花坛里,这样你既可以取到,又可以不暴露身份。]
[早啊。路过花坛,野花枯了。看来你还是没有原谅我。]
[我要失去你这个朋友了吗?]
阮逐舟腾地坐起身。
去他大爷的绯闻三角恋。就再原谅这傻小子一次吧。
他从未如此利落地打下几行字,点击发送。
[曼陀罗:知道了,池同学。]
[曼陀罗:你这个笨蛋。我有说过不和你做朋友吗?]
[曼陀罗:只不过你现在是留观考察期(果汁)(果汁)]
对方的气泡几乎一秒就跟着弹了出来:
[yz-池:真的?]
[yz-池:那就好。我愿意接受考察。]
阮逐舟噗嗤一下,扶额笑得肩膀发抖。
这小子,也不问问为什么,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把自己放在了被审查者的位置,答应得真够丝滑……简直像个光速滑跪只求老婆不发脾气的妻管严。
他边笑边继续问:[从现在开始,我要你每日报备行程。]
[yz-池:朋友之间……都是这么事无巨细的吗?]
阮逐舟眉毛一立:[留观期,懂?(果汁)(果汁)]
[yz-池:。]
[yz-池:懂。]
阮逐舟这下舒坦了,边打字便慢悠悠站起来,在屋里漫无目的地乱走:[现在开始执行吧。]
[yz-池:我现在在做家教补习,挣你知道的,挣助学学分。不过现在是中场休息时间,所以稍微看一下手机。]
阮逐舟脚步陡然刹住。
对啊,这家伙不是在利用自己赐予他的休息时间和“曼陀罗”聊天吗。竟敢一心二用?!
阮逐舟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口,一把拉开主卧的门:“去把池陆那个混蛋——”
他的声音猝然刹住。
池陆就定定地站在门口。他放下手机,屏幕变黑之前阮逐舟清楚地看到那上面某个聊天页面一闪而过。
对方显然从出门那一刻便寸步不离地站在主卧门外。对方也没有掩饰或想辩解的意思,双目一错不错地望着他。
“休息好了吗。”池陆问。
阮逐舟哽了哽,因为惊讶,侧过身时语气都没有一开始那么冲:“把最后一道错题讲完,你今天就可以滚了。”
池陆没什么反应,在桌前坐下,待阮逐舟落座,他翻开练习本,开始讲解错题,并在本子空白处补充上延伸的语法知识点和易混淆单词。阮逐舟托着腮,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心猿意马。
“……差不多就是这样。”最后他听见池陆这样收尾,而后少年眼球微微转动,平静地看了阮逐舟一眼。
“总之不要着急,慢慢来。”池陆说。
阮逐舟轻怔。
池陆说这句话时表情仍旧淡淡,语气却温柔极了,像在把他当成一个闹情绪的小孩来哄。
他哽了哽,靠回单人沙发,稍微别过头看窗外:“用你说。滚出去吧。”
池陆默默收拾桌上的东西,背好书包,轻轻道了声学长再见,离开主卧。
阮逐舟出神地看着窗外的梧桐树。每次补习结束后,从这个角度都能看见池陆的背影从树下走出,慢慢走到庄园外。他习惯性目送,直到过了两三分钟,他发现池陆的背影迟迟没有从窗框里出现。
或许是和管家说了几句话。
……说不说话又有什么所谓。爱说不说。
他气不顺,再次打开聊天界面。忽然发现离开主卧之后yz-池又给他发了几条信息。
[yz-池:刚才在补习,没看手机。]
[yz-池:怎么不回我了。]
[yz-池:留观期也不能冷暴力别人啊。]
阮逐舟冷冷哂笑,回了一个[滚]字,配上两个小狐狸喝果汁的表情包。此刻这表情格外皮笑肉不笑了。
半晌,池陆回复:
[。]
[你们一个两个……真叫人没办法。]
阮逐舟被这句话气笑了。他起身走回卧房,把自己整个摔进被窝里,裹得严严实实。
一个两个,哪两个?我还一百个呢。该死的小渣男。
另一边,池陆收起手机,对送自己出门的管家点头:“麻烦了。”
“客气,”管家微笑,“太太要是知道您让逐舟少爷的德文成绩蒸蒸日上,一定会非常感激您的。这都是您的功劳。”
池陆:“我只有点苦劳而已。不过,最近阮学长的测验成绩有所下降,我看他这段时间恹恹的,心情不好也会影响成绩。”
管家叹气:“我就知道,唉,没办法,说不定是到了抑——”
他忽然止住话头,池陆也精神一凛,捕捉到管家面上闪过的窘迫。
管家很快调整表情:“池同学,今天让我们司机送你回去吧。听说你来回通勤不大方便。”
池陆这次没有推脱,反倒深望了管家一眼。
“那就麻烦了。”池陆看了看管家身后,“等车来之前,请问方便借用一下卫生间吗?”
“当然可以,直走右转就是。”
池陆嗯了一声,向走廊尽头走去。待站在门口等他的管家已经看不见后,他停在走廊岔路口,观察了一阵,走进相反方向的一个房间。
两分钟后。
冲马桶的声音响起过后,池陆从走廊里走出来,对管家再次点头:“谢谢。我先走了,下次回见,管家先生。”
“祝你今天愉快,池同学。”管家已然恢复平常的职业化微笑,为他拉开大门。
池陆出门,向停在不远处梧桐树下的黑色劳斯莱斯走去。他上了车,对司机报出一个地址,隔着车窗看了一眼楼上阮逐舟的卧室窗户,随后低下头。
他将手机解锁,打开相册,最新的一张照片赫然是刚刚在储物室的药箱里拍摄到的一瓶药,上面写着碳酸锂缓释片几个字。
池陆点开搜索引擎,输入药瓶上的名字,点击确定。
很快弹出一个网页,他点开链接,浏览了几行,瞳孔微微收缩。
“双相情感障碍,”他无声地念出那几个字,又不由自主地呢喃,“怪不得,明明平时只是普通的任性娇气,有时却又换了个人似的……”
初秋的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招手送别远去的车辆。
第99章 贵族学院13你又不理我了。
深秋撕下日历,毕业季逐渐迫在眉睫。
阮逐舟从教务处办公室出来,一手拿着成绩单,另一只手拨通了这个副本世界他父亲的电话:
“喂?是的父亲,M大的提前录取考试成绩出来了,结果还算不错,我刚刚把照片传到了您的邮箱里。”
“除了语言考试,其他的成绩都是优秀。教务处说,只要德文测验过关,又有洛夫教授的推荐信,我一定可以被M大录取。”
电话那边的父亲说了几句什么,阮逐舟边走下楼梯边淡淡一笑:“当然了父亲,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升学这种大事自然要多用心……您说奖励?”
他停在楼梯上,单手将成绩单折了两折,放进外套口袋。
“这太破费了,”阮逐舟听了一会儿,道,“在学校附近购置一套公寓还为时太早……要不您还是把买公寓的钱给我嘛,我知道您让公司的人去给我考察地段,可是他们选的我又不一定喜欢……”
父亲似乎又坚持了两句,阮逐舟撒娇地哼了哼:“这几个听起来都不好,到了德国我要自己选一套合适的……把钱打到我的账户上嘛。爸爸,好爸爸……我最近这么努力,成绩这么好……”
电话里叹了口气,慢悠悠地说了几个字,阮逐舟顿时笑逐颜开:“谢谢父亲,那就这么说定了啊!”
他挂掉电话,脸上娇蛮撒娇的表情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阮逐舟平静地走下楼梯,出了办公楼。秋天风紧,吹过西装校服外套下摆,鼓动猎猎的形状,小旗般招摇。
“会长!”
是萨尔的声音。阮逐舟转过头,看见萨尔和两个总跟在他身边混的低年级学生跑过来。
萨尔笑嘻嘻的:“会长,你怎么一个人从办公楼出来?”
“学生会的负责老师找我有点事。”阮逐舟面不改色。
说完他接着往前走,几个人顺势跟在他左右两边。
萨尔:“对了会长,我看最近安排的值日工作轮到你了,我派人找到池陆,让他替您做。”
阮逐舟挑眉,没等说话,萨尔又一脸邀功地凑上来:“毕竟您是会长,平常要检查多兰学生的各种情况,工作量早就比值日大得多,让池陆这个特招生替您值日,也算是让他做一点微薄的贡献了嘛。”
阮逐舟张了张口,突然他喉咙一紧,下一秒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不错,你倒是很机灵,萨尔。告诉池陆,记得至少留校打扫一个小时,至于这之后能不能赶上他的那个末班车……就自求多福咯。”
说完这话阮逐舟恨不得把手伸进虚空,将那个什么主宇宙薅出来扇俩耳光。
萨尔注意不到他的内心波动,被夸了一句反而更美滋滋了:“就是嘛,谁叫他只能坐公交车回他的耗子窟呢,哈哈哈哈……”
阮逐舟被他笑得隐隐不痛快,敷衍地转移话题:“之前你不是说苦练赛车技术了吗?是时候展示一下成果给大家看看了吧。”
萨尔果真来了劲:“没问题会长,来!”
阮逐舟跟着他转头往校内赛车场的方向走去,其他人为了凑热闹也兴致勃勃地跟上,与萨尔勾肩搭背:
“哥,你的那个赛车也让我们开一圈过过瘾呗?”
“这怎么行,这车可是我跟我妈球了好久她才批准比我买的,万一被你刮坏了……”
“上次那个弯道漂移是怎么做到速度那么快的?”
都是十几岁的男生,一聊起感兴趣的东西就兴奋地说个没完。
这最合阮逐舟的意,他稍微落后半步跟在后面,边走边拿出手机。
他打开论坛app。
刚要点开聊天框,阮逐舟手上动作又停住。他发现自己已经成瘾了,有事没事就喜欢打开校园论坛瞄上一眼,尤其没出息地习惯性要去查看和池陆的聊天记录。
思及此阮逐舟颇有点郁闷,正要退出app,手心突然一阵震动。
好巧不巧,一条新私信就在这时发来。
阮逐舟无可奈何地叹口气,点开唯一一个有着小红点的聊天框。
[yz-池:中午好。]
[yz-池:你又不理我了。这几天我孤零零的。]
没有我搭理你之前你这臭小子不也独来独往的装高冷。阮逐舟心里恶狠狠地回敬对方,手指动了动,却还是握着手机。
接下来池陆给他发了好几条十分生硬的闲聊,都是关于自己今天又用就餐卡买了什么午餐,多兰校园里学生们司空见惯的花草,对他这种天才来说极其小儿科的枯燥课程。
阮逐舟另一只手指尖就快要触碰到退出键,就在这时又一条消息弹出来:
[yz-池:还要,这两天我遇到了一个小小的麻烦,但是不知道能向谁求助。]
[yz-池:我想着可不可以问一问你。不过如果你很忙,或者不愿意的话,还是算了。]
阮逐舟眸光闪动。他矜持地等了三十秒,假装自己并不十分在意似的,以留观期考察人员的高姿态轻描淡写回道:[说。]
池陆秒回:[我还以为你这次又要已读不回呢。]
阮逐舟噼里啪啦打字:[你说不说正事了?]
半分钟过去。
[yz-池:是这样的,我想向你打听一件事。这事实在触及我的知识盲区。]
[曼陀罗:这世上还有天才池陆同学的知识盲区呢(果汁)(果汁)你都不懂,我又怎么可能知道。]
[yz-池:唉。你别闹。]
阮逐舟心里嘁了一声,唇角无知觉地上扬。
[yz-池:我认识的一个人生病了。但是我不懂这是什么病,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治才好。]
阮逐舟下意识以为是池陆的养母,自己在这个副本世界的亲生母亲,于是便也直言不讳:[是你的家人?]
对面显示正在输入中。这么简单的身份识别问题,却让池陆足足斟酌了好一会儿。
[yz-池:不是家人。不过也是一个很重要,对我影响很大的人就是了。我有点在意他。]
[曼陀罗:所以他得了什么病?]
[yz-池:这……直接说他的病好像不大好,有点不尊重人家的隐私。]
阮逐舟失语。
[曼陀罗:池同学(微笑)]
[曼陀罗:你不说他的病,我怎么给你支招?]
[yz-池:我知道这么说非常无厘头,不过,其实这人对自己的病本来也在保密,我不想因为我让他的事人尽皆知。]
[yz-池:我尽量向你描述一下他的病症吧。]
阮逐舟心道我又不是医生,有病去治病不就好了,没成想池陆打开了话匣子,源源不断地向他发信息:
[他好像被这种病折磨得蛮痛苦的,所以脾气很差。但又不是一直脾气很差。我去查了一下,发病的时候他似乎自己也不受控制,但平常又很温柔体贴。]
[知道他得了这种病之前,我一直不理解为什么他有时候会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我没想到他其实也是个可怜人。]
[这种病似乎不单会让他情绪失控,对他身体也会造成不可逆的伤害。我经常看见他咳嗽,脸也毫无血色,瘦得一只手就能拢住他的腰。]
[我说拢住他的腰只是个比喻。不是那种下流的意思。]
……乱七八糟,都在说些什么啊。
阮逐舟尽力消化池陆这一堆没头没脑的发言:[听你这描述,怎么像精神分裂似的。]
[yz-池:不是的。他不坏,也不是什么疯子。]
大白天的,这人神神叨叨个什么劲,自顾自地扯到什么坏啊疯子啊的。阮逐舟这下更加莫名其妙。
[曼陀罗:我也没怎么听过这种病。]
[曼陀罗:不过既然是病,他又不愿意告诉别人,应该也是有他的苦衷的。]
[曼陀罗:这种情况,你能做的就是多陪伴和支持他吧。或许他也很需要别人的理解和包容。对于很多病人来说,比起医学上的治疗,心理和精神的需求要更大,人在生病时都免不了脆弱和孤独。]
大概是难得见曼陀罗这么一本正经的劝解,池陆那边好久没有动静。
良久。
[yz-池:嗯,我明白要怎么做了。]
阮逐舟一抬头,不经意间自己已经跟在人后来到了赛车场。萨尔兴致高昂,小跑向更衣室,准备换上他那身新买的赛车服出来威风一番。
阮逐舟于是打字:[不说了,和同学在一起,不方便看手机。下次再聊吧池同学(果汁)(果汁)]
他刚要退出app,忽然转念一想:[对了,最后问一句,你说的这个病人到底是你什么人啊?]
半晌,yz-池发来两条消息,随后头像变成离线的灰。
[你误会了,我们之间没什么关系,我只是单方面的在意他。严格来说,我对他什么都不是。]
[这个人说出来或许会吓你一大跳,所以……就让他的身份和你一样,都成为一个适当的谜吧。]
*
一天后。
放学铃响过十分钟,除了社团活动外,教学楼里几乎看不见学生的身影。
“最近学生会按照教务处的要求开展全面大检查,池陆,你可要把卫生搞好,否则到时候拿你是问。别怪我没提醒你啊!”
教室门咣的关上了。
偌大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池陆看着吩咐他的那个富家子弟的身影从走廊窗户前飞奔而过,叹了口气,回身拿起簸箕和扫把。
多兰公学有上百名保洁人员,按理是不需要学生再辛苦打扫值日的,但这个本来已经流于形式的校规在多兰公学开始落实特招生=政策后又重新提了上来,成为贵族学生们磋磨穷人家孩子的手段。
事实上,替别人做值日已经是近期池陆受到最温和的手段。
那位校霸会长手底下的人直接间接地给池陆找过太多麻烦,包括但不限于弄丢他的作业,让公交卡不翼而飞,以及把池陆困在断电的电梯间一个多小时,让他因为旷课而被最严厉的选修课老师罚写加罚站。
家中那位酗酒的母亲从不做家务,反而会把家里弄得一团糟。和家务活比起来,扫地擦黑板实在算不上什么。
大概在富人家的小孩眼中,打扫教室已经是一种很操劳的酷刑了吧。
池陆默默擦了黑板,又开始扫地,过了十来分钟,夕阳下坠,操场上打球的学生也逐渐散了一大半,空旷的学校愈发安静。
门口咔哒一声,教室门被推开。
池陆把灰尘扫到簸箕里,头也不抬:“用不着来挑刺。学生会要处罚也是处罚我,这不也正好顺了你们的意。”
“池同学,你在替别人值日?”
是女声。
池陆抬头。任小雅背着书包,站在门口。
任小雅目光里流露出怜悯,她解释:“我刚刚找老师答疑,下楼路过的时候看到你,还在纳闷你怎么还没有走。”
池陆直起腰。
“是啊,毕竟整个学校只有我们几个特招生需要赶末班公交车。”他淡淡道。
任小雅有些尴尬:“抱歉,我不是……”
“没什么,我也没有阴阳怪气你的意思。这毕竟是事实。”
任小雅问:“你替阮逐舟做值日吗?”
池陆挪开目光,侧身继续扫地,仿佛很忙:“嗯,他身体不大好。你看他平时脸色那么苍白,连我看着都觉得他有点弱不禁风。反正他们这些人十指不沾阳春水,本来也不会搞卫生,我帮帮忙也没什么。”
任小雅叹气:“池同学,你真的很会为他人着想。”
“过奖。”
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任小雅踌躇一会儿,还是决定接着道:“池同学,逐舟他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我替他向你道歉。不过我知道,对于受害者来说,有时候口头轻飘飘的一句对不起没什么用……”
池陆忽然侧目,眼神依旧冷冷的:“这不重要。关键是,你为什么要站出来替他向我道歉。”
任小雅愣了一下,苦笑:“是啊,除了他本人,谁也没有这个立场。我只是没想到,俱乐部晚宴结束的那晚,我们聊过这件事,他明明已经答应了不会再为难你……”
池陆眼神一凛:“晚宴那晚?你指的是在停车场你们聊到了我?”
任小雅惊讶:“没错,你怎么知道?”
池陆把手里的东西都放下,郑重道:“能不能告诉我,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任小雅点头,回忆道:“当时我因为晚宴时实在看不下去,所以想着劝他别再处处和你作对,他说……”
她把当晚二人的对话一五一十道出。池陆听着听着,原本紧绷的脸一点点松弛,眸中时而划过讶异之色,并越来越有所动容。
“……我看他答应得很诚恳,就放心回家了。”复述完之后任小雅又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我们也算认识好几年了,逐舟虽然骄纵,但我总觉得他有改好的可能,谁知道,唉……”
池陆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小雅同学,他真的默认了——”
“对,他当时是亲口说会控制自己,不再欺负……”
池陆舔了舔唇,打断任小雅:“默认了他确实不喜欢你这件事?”
任小雅:“……嗯?”
池陆表情变得别扭的古怪,可他忍住情绪,直勾勾地望着任小雅的眼睛,仿佛在用这种方式做确认:“你和他,真的只是普通朋友?”
任小雅有点摸不着头脑:“啊,唔,是的,我们顶多算是父辈相熟……?”
池陆缓缓地,极其克制地吐了一口气。他全然察觉不到自己整个人看上去莫名地卸下某种看不见的重担,神清气爽,双眼也亮了。
“谢谢你,小雅同学,你也是自己口中那种很为他人着想的人。”池陆诚挚地颔首。
任小雅仍然有些不放心:“逐舟确实性格要强,我想最开始他的确嫉妒你的头脑和优秀,可大家同学一场,还是不要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
池陆摇了摇头。
“我对阮学长从来没有芥蒂。事到如今,我想从他身上得到的也早就不是一句抱歉了。”他轻轻地说。
第100章 贵族学院14谁说能实现三个愿望的只……
秋天转瞬即逝。
早课开始前,学生会需要例行检查校园。十分钟前阮逐舟戴着袖章,指挥一众成员去各个年级完成工作,号令军队似的,还真有几分神气。
布置完毕,阮逐舟自己慢悠悠准备去天台躲清闲,一边乘坐电梯,一边给池陆发消息。
[池陆同学,最近气温骤降,你不会还穿着你那件破风衣凑活吧?]
他们现在的聊天频率已经高到不可思议,聊天界面成了文字监控,他可以凭借此知晓池陆从早到晚经历的任何事。
最开始池陆上课时间还会颇为矜持地表示他们都需要认真听讲,但架不住这个唯一的朋友实在太诱惑人,没几天池陆自己就受不了这种延迟性的聊天,仗着自己脑子好又提前被C大录取高枕无忧,与阮逐舟的聊天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下了电梯,手机震动,不用想就是池陆在回复他。
[yz-池:我身体素质好,不怕冻。]
[曼陀罗:你就接着嘴硬吧(果汁)(果汁)]
[yz-池:真的。除了偶尔左眼睛会莫名其妙地疼,印象中我都没有生过病。]
阮逐舟打字的手顿住。
“又是左眼么……”他忍不住嘀咕一句,迈上通往天台的台阶。
然而聊天页面里两个人的气泡还在争先恐后地弹出来。前天因为默认头像太丑,阮逐舟给池陆甩过去一张白狼的图片,以“换了这个就当留观期正式结束”的由头强制对方换上,如今留观期变成火热期,白狼的头像源源不断地在屏幕上闪现:
[yz-池:昨天在食堂,听说学校要在平安夜举办舞会。你知道这事吗?]
[曼陀罗:知道啊(果汁)(果汁)]
[yz-池:那你会参加吗。]
阮逐舟嘶了一声,正好停步在天台门后。
[曼陀罗:当然会啊。你想凭借这个机会找到我?]
[yz-池:这无异于大海捞针吧。更何况就算真的找到你也不会承认。]
[曼陀罗:知道就好(果汁)(果汁)]
喝果汁的小狐狸笑得洋洋得意。
阮逐舟用脚轻轻踢开门,一边低头打字发消息一边走上教学楼天台。
[曼陀罗:参加舞会必须要有像样的礼服,还要提前邀请舞伴,学会跳交际舞。你提前做好准备啊。]
[yz-池:你知道的,这三个条件我哪个也没法具备。]
[曼陀罗:这样吧,我虽然不是阿拉丁神灯,不能给人实现三个愿望,但一个还是能做到的。
从这三个条件里挑一个吧,我来满足你。]
半晌,一个短短的气泡跳出来。
[yz-池:那我选择舞伴。]
阮逐舟眼睛微微睁大。他忽然意识到方才那句话背后的漏洞,边走边赶忙在输入栏里打上[除了当你的]——
“阮学长?”
阮逐舟条件反射地收起手机,转过身。
天台尽头,池陆两手搭在栅栏上,一周手里还握着他的那只旧手机。
清晨的风已有了几分凛冽,吹乱二人黑色的发丝。阮逐舟不着痕迹地把手机放回口袋,将围巾往上拉了拉,*遮住被风吹得微微发红的下巴。
阮逐舟的唇不受控制地张开:“你在这干什么?”
池陆转过身,也将手机放进西服外套口袋。他靠在栏杆上。
“学长为什么会来这,”池陆说,“是特意来找我吗?”
阮逐舟冷笑:“特意找你,想得倒美。我是来例行巡查的,正好,池大天才,你拿到了我今天开出的第一张扣分条。”
说着他拿出学生会的小本子,开始刷刷地记录。池陆沉沉地盯着他,却并没有被针对的懊恼,随后无所谓地轻哂。
“学长今天心情好吗?”池陆突然问。
阮逐舟撕拉一下扯下扣分条,走上前:“能有幸抓到池大天才触犯纪律,我高兴得不得了。”
池陆仍旧面带微笑:“能搏得学长开心就好。”
阮逐舟停在他面前,抬手将扣分条塞进池陆胸前的口袋,指尖蹭过少年的胸膛,与上一次将就餐卡放在池陆口袋时的动作如出一辙。
池陆目光牢牢锁定在阮逐舟那双黧黑的狐狸眼上:“请问阮学长,我犯了哪条校规校纪?”
阮逐舟抽出手,重重抚过池陆的领带,挑衅地轻笑。
“我说你触犯,你就是有触犯。我怎么高兴怎么来。”阮逐舟说。
池陆从善如流地点头:“学长能开心快乐,比什么都重要。”
“阮逐舟”稍微皱眉,为自己这句话没能激怒对方而不满,更多的是困惑。紧接着,池陆抬手轻轻将阮逐舟揪着他领带的手拂开。
他又伸手,理了理阮逐舟戴着的围巾,柔软的料子拂过阮逐舟唇瓣,仿佛一个带着温暖气息的羊毛味道的吻。
“学长小心着凉。”池陆低声说完,抬脚就走。
“我回教室上早读了,学长再见。”擦肩而过时池陆又说。
阮逐舟愣神,只这短暂的一会儿,池陆大步流星离开,天台的门吱呀一声掩上。
数秒过后,阮逐舟长长吐了一口气,用力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该死的主宇宙……”他喃喃自语。
[宿主,注意您的言论啊!]07号在他脑中惊慌失措大叫。
阮逐舟有点哭笑不得。他也走到刚刚池陆靠着的位置,手搭在栏杆上,隐约还能触及余温。
他拿出手机。刚刚这一通插曲,yz-池和曼陀罗的对话被迫中断。
阮逐舟看了一会儿,默默把[除了当你的]这五个字删除,换成另一段话。
[曼陀罗:每年圣诞节前,多兰公学都会在校门后立起一棵圣诞树。
圣诞树立起来的那天晚上,记得去树下,有惊喜等着你。]
*
转眼又是一周过去。
主卧里淡淡的香薰气息弥漫,黑胶碟片放进留声机,不一会儿,曼妙的乐曲从机器中流淌出,如涓涓细流。
阮逐舟回身走向单人沙发,坐下来,对一旁坐着的池陆扬了扬下巴:“开始吧。”
池陆古怪地看着阮逐舟:“补习……需要听音乐吗?”
阮逐舟两腿交叠,闻言搭在上面那条小腿一抬,在桌子底下轻踹了池陆一脚:“你怎么这么多事?只管教你的就对了。”
池陆略一沉吟:“也是,听说听音乐有助于舒缓心情,降低抑郁的……”
说到一半他短促地瞟了一眼阮逐舟的脸色,后者疑惑:“嘀嘀咕咕什么呢?”
“没,”池陆坐直身子,把课本翻开,“我们开始上课吧。”
今天的补习与平常并没什么两样,无非温习知识,讲解错题,随堂小测,阮逐舟学得非常快,课本内容已经讲完了,池陆只需要根据题目补充一些边边角角的知识点,带着他梳理易混易错的语法和单词。
只不过,唯一不同的就是今天的课程始终伴随着音乐声。
主卧里摆放着的价值二十万一台的留声机发出清晰、悠扬的音乐声,如美酒醇厚,余味悠长。
池陆做事专注,加上音乐动听,因此并不会受什么影响,照常讲课。只是偶尔等着阮逐舟做题或者进行小测时,少年桌子底下的脚会情不自禁地跟着音乐点两下节拍,手指在桌面哒哒敲动。
“今天小测成绩不错,单词默写和练习题全对。”
池陆把批改完的卷子推过来,看着阮逐舟眼底一闪而过的骄傲神色,忽然意识到什么。
“这是单曲循环?”他问。
阮逐舟接过卷子,冲他挑起半边眉毛:“纠正一下,这是留声机,碟片里面也只有这一首歌。难不成你还想让它随机播放吗。”
池陆:“……”
池陆:“这是什么歌,你这么喜欢听?”
阮逐舟乜他:“闭嘴,别吵。”
池陆立刻噤声,甚至肩膀都缩了缩,少年骨架宽大,这么闷闷地坐着,看着颇引人发笑。
两个人一时都不说话。主卧里低频震动,悠扬的旋律不停歇地从留声机中飘出,循环往复。
池陆不知不觉听得沉浸其中。直到突然听见阮逐舟在他身畔道:
“给你磨磨耳朵。这曲子的节奏,鼓点,你可要记清楚了。”
池陆转眼看他:“学长,别说是鼓点,放了这么多遍,整首曲子我都潜移默化地记住了。”
阮逐舟:“是是是,我们池大天才年纪轻轻就能破格被C大录取,记一首歌自然不在话下。”
被这么一讥讽,池陆恍然回神:“学长,曲子确实好听,不过我不是来受邀欣赏音乐,是来为你补习的。”
阮逐舟哼了一声,幽幽地端起桌上的鲜榨蓝莓汁:“没品味。”
池陆失语,看着阮逐舟啜饮果汁的模样,忽的有些恍惚。
阮逐舟放下杯子:“盯着我干嘛。”
池陆嘴唇翕动:“没什……”
“不会又是什么既视感吧,池陆同学。”阮逐舟似笑非笑。
被戳中心事,池陆脸唰的有点发烫。总不能说自己联想到手机里一只爱喝果汁的小狐狸吧。
他岔开话题:“说起来,阮学长为什么这么钟情于蓝莓味的饮料?”
阮逐舟笑意更深。
“比起钟情,更像是习惯。”他道,“当然,追根究底,所有习惯养成的最开始,都应该叫做机缘巧合。”
“你是在机缘巧合下喜欢上一种口味?”
“也许吧,”阮逐舟说,“曾经我记不清这种小事,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帮助我回忆起原委,严格来说,是有人在机缘巧合下为我做出了选择。”
池陆表情微微一动,脱口而出:“唔,我在网上看到过,说你们这种人通常都会有一定程度的健忘……”
“我们这种人?池同学,没想到你还有点仇富心理。变着花样损我们这群富二代记性不好呗。”阮逐舟一哂。
池陆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自言自语了什么,额头都有点冒汗:“不是,我,呃……”
“不是健忘,是只选择记得重要的人和事。”阮逐舟无视他的支吾,语气放缓,“从前我自以为这是用最高效的方式认识这个世界,无关紧要的事情没必要留意,但现在想想,这实在是一种傲慢。在我傲慢地筛选何为重要的人和事时,已经错过了太多,有些人一错过,或许就是一生。”
这番话着实让面前不到二十岁的少年惊讶了一下:“学长,真没想到有一天你也会对自己做出傲慢这种评价。”
阮逐舟一个眼刀过来。池陆一缩脖子,嘟哝:“……我的意思是学长这番话太过成熟,不像一个二十岁阅历的人讲出的话。”
阮逐舟瞥了他一会儿,反而率先叹了口气。这个动作落在池陆眼里,让他越发觉得面前人格外少年老成。
“接下来这一个小时不需要再讲什么了,随便你写你的导师布置的论文或者什么东西都好,”阮逐舟轻声说,“再给我一套试卷,我们都听着音乐各自干点正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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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本世界的日子被一次次家教补习分割成规律的碎片,秋日和课程慢慢一起接近尾声。
单调重复的日子,因为有了补习,和与曼陀罗热火朝天的网上聊天,变得不再枯燥无聊。
清早上学,池陆穿上家中唯一一件薄棉袄,路过校门口。他发现几个工人正在学校工作人员的指挥下用吊车将一颗快两层楼高的巨大松树立起来。
池陆自然而然想起之前曼陀罗给自己的那个许诺。他走向一个工作:“打扰了,请问你们这是在为今年的圣诞节做准备?”
工作人员:“是啊,多兰公学的惯例,每年都要从林场运来一棵最好的松树,这树龄不知有多少年了呢。”
“今天晚上放学前能布置好吗?”
“当然,把树立起来,剩下的就是将装饰品挂上去。”工作人员看了池陆一眼,“你这是着急要来做祝福礼?”
池陆不解:“祝福礼?”
工作人员笑笑:“你是新生吧,否则怎么不知道学校的这个传统?”
“所谓祝福礼,要么就是学生们把自己的礼物放在树下和心爱的人交换——类似于挂在床头的圣诞袜的作用,”工作人员又道,“要么就是……”
对方对池陆挑了挑眉,一脸你懂得的模样。
池陆面露迷茫。他不但听不懂暗示,甚至不明白挂在床头的圣诞袜是什么操作,毕竟从小到大他就没过过一次像样的节日。
“要么就是什么?”他问。
工作人员显然不知道池陆是特招生,拍拍他肩膀:“真的假的,你这么个小帅哥,没想到居然也这么纯情!”
池陆:“这和纯情不纯情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工作人员捅捅他肋下,“瞧瞧,这圣诞树打扮得这么五彩缤纷的,这气氛多浪漫!每年好多学生都会在圣诞树下和自己暗恋的人告白,这里也算是多兰公学的一道风景线呢。”
池陆愣神:“您是说,相约在圣诞树下?”
“就和情侣在槲寄生下接吻就会长相厮守一样,都是一个梦幻的爱情传统啦。”工作人员看着年龄也不大,正是八卦心旺盛的时候,“怎么样,小帅哥,向我打听这些,莫不是你已经有计划了?”
池陆摇摇头,看起来莫名有些魂不守舍。
“谢谢您。”池陆说完转身向教学楼走去,全然没有听见工作人员困惑地在身后“喂喂”地招呼他。
整整一天,池陆都维持着这种神魂游离的状态。上课时他既没有听课,也没有完成C大导师布置给他的论文,甚至没有想要拿出手机偷偷给那位曼陀罗发个消息。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从早到晚观察着校门口。圣诞树很快被一点点立起来,工人们用梯子爬上去,将各种漂亮的大型装饰挂在树上,又通了电,点亮彩灯。圣诞树一布置完毕,节日的气氛顿时就提前浓厚起来。
关注圣诞树进展的不仅仅是池陆。下课时间,不少学生跑到圣诞树周边,有的围观,也有的暗戳戳想找机会把“祝福礼”藏在树后,却又害怕其他人发现。
池陆看得出神,却并没下楼和其他人一起去凑这份热闹。
诗中说,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池陆如今大约就是这个状态。他不再将注意力放在圣诞树上,而是仔细观察每一个鬼鬼祟祟、试图接近未完工的圣诞树后的人。
这里面会有曼陀罗么。今晚曼陀罗会在树下等他么?
越这么想,池陆越不敢打开手机。手机对他反倒成了一颗定时炸弹。毕竟声称给自己一个惊喜的正是曼陀罗,可以对方洒脱随性的个性,谁也说不准这究竟是惊喜还是惊吓。
更糟糕的是,池陆知道此刻学校里的一切也同样被曼陀罗看在眼中。他们心照不宣,今晚就是惊喜的诞生之夜,不同的是池陆对于要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他不喜欢失控感,偏偏他和曼陀罗的关系充满了不确定性,真真假假难分辨,却不妨碍他过分投入其中。
怀揣着这样忐忑的胡思乱想,池陆度日如年。
终于,挨到放学铃声响起。
冬天天黑得早,末班车结束得也早。可池陆不急,他故意磨磨蹭蹭到最后,直到围在圣诞树下的人群渐渐散了,他才收拾好书包,慢吞吞地挪下楼。
夜幕初上。圣诞树在校门口伫立着,树尖上顶着一颗漂亮的金色五角星,醒目耀眼。
池陆向着星星的方向走去。他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早晨那个工作人员对自己说过的话,对方的声音在自己脑中一遍一遍地播放:
“真的假的,你这么个小帅哥,没想到居然也这么纯情!”
“每年好多学生都会在圣诞树下和自己暗恋的人告白……”
“怎么样,小帅哥,向我打听这些,莫不是你已经有计划了?”
池陆脚步越来越快,呼吸也不由自主变得急促。他的心咚咚直跳,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在紧张什么呢?他的脑中抽离出一个理智的自己,冷静地替他分析。说不定曼陀罗也不知道祝福礼的事,就算他出现了也没什么可期待的,自己根本不知道曼陀罗是谁,万一对方也是个男生……
——可男生又怎么样?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刹那,池陆脚步骤然刹住,他被自己的不可理喻吓了一跳。
什么叫“又怎么样”?难道自己真的期待今晚的惊喜是一场约会吗?
……但是曼陀罗真的不像一个女孩。他不是没见过调皮活泼鬼马精灵的女孩子,可说不出来为什么,直觉告诉池陆,曼陀罗就是不会以女孩子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
池陆烦躁地阖眼,抓了抓头发,刚一掀开眼帘,忽然隐约看见一个黑色的影子在远处的圣诞树下起身闪过。
他的心瞬间一紧,拔腿向树下跑去。
池陆体力很好,从这里跑到树下不过两百米的距离,他喉咙深处却泛起铁锈的味道。少年肺部剧烈扩张收缩,他越跑越快,书包狼狈地甩在肩上,一颠一颠的,校服外套扣子不小心散开,衣摆在风中勾起翻飞的弧度。
圣诞树上挂着琳琅缤纷的装饰品,彩灯闪烁着,点缀圣诞节温馨祥和的气氛。
池陆飞奔到树下,他弯下腰大口喘了两口气,扶着树干站起身,四处环视。
没有人。
他不顾缺氧的头晕,猛地转身,仔仔细细张望一圈。
还是没有人。刚刚那个影子仿佛他虚构出的甜蜜幻觉。
他忽然泄了劲儿,身子一晃,肩膀也塌下来。少年阖眼苦笑,喘匀了气儿,腿脚发软地转身要走,忽然脚下被什么绊住,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他扶住树干站稳,低头望去。
下一秒,池陆瞳孔瞪大。
树下静静放着一个黑色的礼盒,丝绒绑带上还插着一张手写的卡片。
池陆压根没确认,想也不想便弯腰将盒子拾起来。
强烈的第六感让他不必先去查看卡片上的留言,池陆拆开包装,打开礼盒。
一套叠好的,精美熨帖的黑色西装出现在礼盒中。
池陆愣住了。
他呆呆地看了这套华贵无比的高定西装一会儿,只感觉自己像捡到了水晶鞋的灰姑娘,不知所措的意外感全然压倒了天降馈赠的喜悦。
良久,池陆忽然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差点将礼盒打翻,这才把卡片抽出,定睛看去。
那上面有几行字,自己洋洋洒洒,看着莫名地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to池陆同学:
礼服已经为你准备好了。三个条件已经帮你满足了其中一个,祝你今年在舞会上玩得愉快。
PS.不许舍不得穿哦,到时候我也在舞会上。我会时刻盯着你的。
你亲爱的曼陀罗]
加速流动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间凝固了。
池陆想放下卡片,然而莫名其妙地,他抬起手,将卡片凑到鼻尖轻轻一嗅。
没有多余的味道。只有一股新鲜的,似有似无的油墨香。
金黄色的星星顶在树顶,高高地照着树下形单影只的少年。池陆阖了阖眼,默默将卡片放在胸前的外套口袋,让它贴着自己心口。
他应该感到失望的。毕竟人的本性都是如此贪得无厌,他想要一个舞伴,想要一睹曼陀罗的真容。
但此时此刻,夜色浓稠如黛,世界仿佛寂静得只剩下他逐渐擂鼓般搏动的心跳。
“谢谢你帮我实现这个愿望。”池陆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低地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