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哨向24你想我们轮流来,还是一起上……


    滴答。


    水滴砸在地面,阮逐舟眉头微蹙,睁开眼睛。


    视野还有些模糊,可周遭的环境却莫名地感到熟悉。


    不知道距离那场精神力的浩劫过去了多久,他忍着头痛,勉强动了动身子,自己的高度像是躺在地上,可后背的触感却很柔软,像是躺在一张床垫上。


    阮逐舟费*力地转头,四下看看。到处光线都昏暗极了,可他还是一眼认出,这里正是地下一层的作战场。


    躺在这个地方让人顿生出一种不妙的感觉——倒不是因为被他们活捉过的一号丧尸,丧尸早就已经在失去实验价值之后被处理掉了——这种空旷的,曾经有无数战斗和杀戮发生过的地方,天然地让人有种不安全感。


    阮逐舟撑着身子想从地上的破床垫上爬起来,一股力量扯住他的手腕,阮逐舟被扯得一个后仰,跌倒回去。


    “靠,”他没忍住,“又是手铐?”


    浑身骨头像醋里泡过一样酸,阮逐舟强忍着,慢慢坐起来,调整角度向后看去。


    他突然浑身一僵。


    一只半透明,果冻状,类似章鱼爪一样的东西紧紧缠住了阮逐舟的左手手腕,另一端则缠在作战场墙角的水管上。


    虽然形状像极了章鱼爪,可那上面却并没有章鱼的吸盘,通体光滑,按说这样的东西摩擦力应该极小,可阮逐舟试着扯了扯,章鱼爪居然有意识地绞紧,勒得阮逐舟一声闷哼,只好作罢。


    这东西的画风实在格格不入,怎么看怎么不像是现实世界应该存在的东西。


    阮逐舟被缠住的左臂上险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是他第一次产生“还不如来个手铐呢”的念头。


    “这么快就醒了?”


    作战场的另一端传来低沉的男声。


    阮逐舟身子向后靠在墙壁上,整个人得以勉强坐起来。他抬头循声望去。


    作战场的门不知何时打开了,外面光线依然微弱,却能看到一人一兽站在门口。


    阮逐舟觑起眼睛。


    “池陆。”他确认地唤道。


    被赋予姓名的哨兵无声地笑了笑,迈开长腿向他走来。


    身旁的白狼精神体也跟着走进,昏暗中那双绿幽幽的兽瞳如泛着幽烨的绿宝石,冰冷而危险。


    “知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吗?”池陆边穿过一整个作战场,一边不紧不慢地说,“塔里只剩下你我两个活人了,亲爱的队长。准确来说,不止人类,方圆一公里内的丧尸也都被我屠光,一个不剩。”


    他的声音不大,回荡在空荡的作战场里,字字清晰。


    阮逐舟看着人和白狼逼近,轻抿薄唇:“在山洞里,我丢下你离开的时候,你是怎么从丧尸群里逃出来的?”


    池陆呵笑。


    “您也知道那算是抛下了我啊。”他说。


    阮逐舟仍然一错不错地盯着他,唯独目光隐晦地微闪。


    池陆走得很慢,仿佛是在这里悠闲散步,语气也轻描淡写:


    “说句实话,我也不知道。丧尸围拢过来时我想过就这么死了,一了百了,可是突然之间那些丧尸变得很惧怕我,我感觉到身体随着他们的靠近而发热,这中间我好像沾染上了毒血,可奇怪的是什么都没发生,直到现在我也没有任何变异的征兆。”


    他自言自语地说着:“这或许是老天给了我一次机会,让我活着从那个魔窟爬了出来……”


    池陆顿了顿,唇角上扬,发出一声很轻的嗤笑。


    “被你抛弃的狗现在回来了,这消息对你来说很不幸吧?”他继续走近,二人距离不过三米之遥,“我那些该死的同类也都被我杀光,阮队长,现在你只剩下一条狗了。”


    阮逐舟抬起头,看着池陆又往前迈了一步,眼珠的颜色格外深沉。


    “你终于,”他声线放轻,“只剩下我一条狗了。”


    阮逐舟抬起左手手腕:“这东西也是你的杰作?”


    “你说这精神触手?”池陆阴恻恻一笑,“我的杰作可不止这一个,我的好队长。”


    “精神触手?”阮逐舟下意识重复。


    “从前你身边那群废物B级哨兵们,还有季明那个混帐,他们谁也没能力生成精神触手,你没见过这东西倒也正常。”池陆微微抬起下巴,语气十分傲慢。


    “那就让我领教一下。”阮逐舟说。


    池陆眼里的光动了动。


    “还不够明显吗。”他说,“精神触手也是精神力的具象化,它和精神体一样可以在现实世界显形。它能做的事有很多,比如现在,我可以操纵它捏碎你的腕骨。队长骨架这么小,捏碎你的骨头恐怕和折断一枝花一样简单。”


    他终于站定,双手插兜,旁边的精神体也亦步亦趋地停下来,双目灼灼地盯着阮逐舟。


    “精神触手分走你太多的注意,让你失去对周围的观察力了,阮队长。”池陆俯视着他,“你再好好看一看自己现在的样子呢。”


    阮逐舟警惕地看了池陆一眼,这才低下头。


    下一秒,青年神色骤然一紧。


    他并没有穿着平时在塔内惯常的黑色冲锋衣、高领薄衫和工装裤,此刻的阮逐舟只穿着入夜就寝时的那套睡衣。


    最为羞耻的还不止于此。上半身也就算了,下面的睡裤居然不翼而飞,他只穿着件四角短裤,光//luo笔直的长腿暴露在地下室微凉的空气中。


    察觉到另一道玩味的视线如野兽湿热的舌头在上面舔舐而过,阮逐舟的双腿下意识并紧,怒道:


    “池陆,你——”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池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扬了扬下巴:“怎么不说了。”


    阮逐舟下意识要去遮住大腿的右手一紧,默默松开,而后低头再次看去。


    池陆说得对,愤怒和不安剥夺了他一向傲人的观察力,竟让他忽视了最后的这个细节。


    右侧大腿跟处,不知何时被绑上了一根黑色的皮质带子。那带子束得很紧,青年本就清瘦得没什么肉,却硬生生被勒得腿肉微陷。


    阮逐舟瞳孔紧缩。


    “这是什么时候……”他忽的抬头向池陆左臂看去。


    那里果真空空如也。


    池陆炫耀似的抬起左边肩膀,活动了一下胳膊。


    “摘下这臂环需要你的指纹解锁。不过在你昏迷期间搞到指纹也并非难事。”


    他眼里闪过报复的光:“这臂环我感觉紧得很,没想到一开始戴在队长腿上还有点宽松,所以我不得不把它褪到腿根的位置。委屈队长适应一下咯。”


    顿了顿,他意味深长:“不得不说……摸起来手感真好。”


    阮逐舟挺身就要跪坐起来:“池陆!——”


    腿根处传来一阵电流,阮逐舟唔的一声闷哼,咚地栽倒回破床垫上,两腿下意识张开,又羞耻地靠着意志硬生生合拢:


    “池陆——你这个,王八蛋……!”


    池陆垂眼看着痉挛扭曲的向导,低笑。


    “这点电流不会要了您的命,更不会对您造成什么伤害,”他说,“放心,我已经对它做了些修理,现在它是绝对安全的。我可舍不得您受伤。”


    话虽如此,大腿内侧的皮肤和血管都极度敏感,阮逐舟侧躺着蜷缩起身子,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了身下的旧床垫,瑟瑟发抖。


    “你停下,”他喘息急促,“不行,真的不行,砚泽……!”


    绷紧的左手腕内侧,急剧跳动的脉搏传导至紧贴的精神触手,池陆唇角的笑意消失,眉毛下压。


    电流瞬间终止了。


    阮逐舟虾米般弓起的身子蓦然放松,闭着眼睛大口大口喘气,被束的手也无力地耷拉下来。他的手探下去,难耐地扯着臂环——于他而言应该叫作腿环了——可那东西牢牢地箍着阮逐舟的腿根,周围苍白的皮肤肉眼可见地泛起殷红。


    池陆撇了撇嘴,挖苦:“向导果然细皮嫩肉。”


    阮逐舟闭着眼睛,鬓发湿透了,汗如雨下。


    “不可以,”他喃喃地道,“电击不行,其他什么都好,唯独这个……”


    池陆眸色愈发的暗。他抬起一只手打了个响指,只见那精神触手开始延长、分裂,变成好几条长长的、手臂粗细的触手。


    它们蛇一般顺着阮逐舟的手臂灵活地攀上来,一端吸附住地面、墙面等任何能借力的地方,另一端缠住阮逐舟的腰腹和手臂,将瘫软的人架了起来。


    那原本被池陆设定成微不足道的弱小电流如今却让阮逐舟气若游丝,青年垂着头,唇瓣微张,额发也垂落着,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池陆走过来,在阮逐舟面前蹲下,与其视线齐平。


    “满足你。”他说,“我们换个你受得了的玩法。”


    阮逐舟如被钉在十字架上的陨落神明,鼻翼翕动,痛苦地喘着气,艰难抬头。


    那只精神体也跟着走过来。人和狼的两双眼睛同时死死地盯着他,像狼群盯住掉入包围圈的羔羊。


    “主人,”池陆深望着他,“你想我们轮流来,还是一起上?”


    阮逐舟认命地弯了弯嘴角,阖上眼帘。


    “悉听尊便吧。”他嘶声说。


    池陆点点头。明明对向导生杀予夺都说了算的是他,可他嘴唇忽然古怪地蠕动两下,欲言又止。


    没人知道这位几分钟前对同类哨兵大开杀戒的疯子的难言之隐是什么。


    池陆只是瞬也不瞬地盯着阮逐舟平静的脸,深黑的眼底暗流汹涌,仇恨与憎怨的浪潮褪去,露出苦涩惆怅的暗礁。


    哨兵那张紧绷的脸慢慢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潮湿又柔软的,野外受伤的小兽般无助、委屈的神态。


    他抬起手,轻轻捧住阮逐舟的脸,将其抬起。


    “主人,”他小声说,“你摸过砚泽那么多次,现在也摸一摸我,好吗?”


    第82章 哨向25你说这傻家伙是我的精神体?……


    空气从没这么静谧过。


    阮逐舟倏地睁开眼。


    “你刚刚,说什么?”他疲惫地出声问道。


    池陆脸上似有动容,却被硬生生压下,固执地看着他。


    “主人,”他轻轻说,“这要求应该不过分吧。现在你的命攥在我手里,我想要你怎么做,你就必须照办。”


    “所以来摸一摸我。就像你每一次抚摸我的精神体那样,也摸摸你的哨兵,好不好。”


    阮逐舟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他震惊地反复打量池陆,缓缓地,思绪开始重构,他意识到哪里不对:“像抚摸你的精神体那样……你知道我对你的精神体是什么样的吗?”


    池陆眼神黯了黯。他脸上的柔情骤然被抽干了。


    “是啊,”他喃喃,“我怎么能知道,你是怎样对待它的呢。”


    他站起来,脚轻轻碰了下自己精神体的腿。


    “在这里看着他。”池陆语气恢复冷漠。


    白狼幽幽地盯着阮逐舟,没有动静。


    池陆转身向作战场门口走去。精神触手勒得阮逐舟有点喘不过气,他颤抖地伸手抓住捆住自己腰肢的一根触手,那东西却蓦然缠绕得更用力,几乎要抵进小腹中,阮逐舟终于吃不住劲,眼前一黑,再次陷入休克的昏睡。


    *


    再次醒来时,水管年久失修的滴答声已经消失了。


    阮逐舟睁不开眼,后脑勺像被人来了一闷棍似的胀痛。


    五感与神智逐渐回笼,他这才发现自己不再是那个折磨人的被触手架起来的姿势,相反,他现在似乎正平躺在床垫上,除了那个该死的臂环,其余的所有束缚都消失了。


    紧接着,一个有些柔软、湿润的东西在自己脸侧快速地滑过。


    阮逐舟寒毛直竖,顾不得灌了铅似的疲倦感,睁开眼睛。


    他第一反应是那瘆人的触手又来了。可映入眼帘的并非那恐怖的精神触手,而是一只毛茸茸的、白色的柔软小兽。


    小兽正埋头在他颈侧,专注地舔着阮逐舟的脸。他看不清这小动物的样子,曲肘撑起上半身,一边试图坐起来一边下意识唤道:


    “砚泽?”


    刚坐起来,他看见那小动物的全貌,便意识到自己错了。


    这小动物的体型还没有白狼的三分之一大。小家伙蓬松的大尾巴甩了甩,闻声仰起头。


    是一只小白狐。


    阮逐舟呆了一秒,把小白狐狸抱起来,与自己视线齐平:“你是从哪里来的?”


    白狐被架着腋下拎起来,两只后腿在空中乱蹬。


    不远处一阵窸窣,阮逐舟侧过头,看见熟悉的“砚泽”不知何时站在他身边,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微呲着獠牙,一副冷酷凶悍的模样。


    看见白狼身上精神体特有的光泽,再看看小白狐狸与其一模一样泛着光的毛发,阮逐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这里没有第二个哨兵或者向导。


    唯一的答案就在自己身上。


    这只小白狐狸,一定是自己在昏迷中无意识释放出的精神体。


    阮逐舟重新低头端详属于他的精神体。然而白狐并不喜欢这个不大舒服的姿势,在阮逐舟手掌中拧成了麻花,最后发出一声短促的,狐狸特有的尖叫,成功挣脱阮逐舟的手,扑腾一下掉在床垫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阮逐舟:“……”


    还是不对。这么蠢,肯定不是自己的精神体。


    白狼虎视眈眈地盯着阮逐舟。小白狐一骨碌爬起来就要再次扑到主人怀里,只见白狼眼疾嘴快,低头精准地叼住小白狐的后脖颈,悬崖勒马一般将精神体拦下!


    小白狐扑蹬着腿再次嘤嘤尖叫起来。阮逐舟一个哆嗦,感觉被咬住后颈的好像是自己:


    “砚泽!”


    白狼一扭头,小白狐如白色炮弹咚地被甩了出去!随后白狼迈上床垫,以野兽捕食的姿态一步步向阮逐舟靠近。


    白狼的爪子踩在床垫上,每一步都留下一个凹陷的小坑。它的前爪很快踏在阮逐舟两腿之间,阮逐舟顿时不敢动弹,戒备地抬起手:“等等,砚泽,之前山洞里的事我可以解释,的确是我做得不对,不过——啊!”


    忽然一阵风闪过,白狼一个飞扑把阮逐舟压倒在床垫上!


    精神体实在太大只,身子几乎和阮逐舟腰一边粗,加之毛发蓬松,远远看上去,阮逐舟整个上半身都被挡了个严实,只有一双长腿露在外面,被压得发抖:


    “你冷静一下……喂,别舔那里……!”


    白狼鼻子呼哧呼哧喘着气,身子耸动,闷头拱着阮逐舟的胸口,一边舔着方才被小白狐舔舐过的地方,阮逐舟颤抖着要将精神体掀下去,可这个姿势根本借不上力,反倒是白狼越推越来劲,一边低低地吠着一边在阮逐舟肩膀上轻轻啃咬。


    “我知道,错了,错了还不行吗?”阮逐舟无奈地拔高声线,“我怎么可能真的不要你……对,你是好狗狗,天下第一好,咱们俩也天下第一好,满意了吗祖宗?别啃了!”


    白狼变成一头犁地的老黄牛,在阮逐舟身上不肯下来,爪子扒着他胸口来回刨,鼻头在阮逐舟身上嗅来嗅去。他快要被这实心大狗压出内伤,闷咳着伸手想推它下去,旁边的小白狐不知什么时候也屁颠屁颠跑过来,凑到阮逐舟发间好奇地闻。


    白狼顿时怒了:“嗷嗷嗷!”


    它从阮逐舟身上跳下来,前爪像按住小鸡仔一样按住白狐,气势汹汹地呲牙冲其低吼,狼嚎声惊得白狐尾巴都炸了毛,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


    阮逐舟感觉自己的耳朵被这两只畜生玷污了:“……你怎么和谁都争风吃醋,那是我的精神体!”


    白狼刷地转过头。阮逐舟确认自己从这动物的脸上看到了迷惘和震惊。


    “……”阮逐舟:“我是向导,有精神体很奇怪吗。而且这里明显不会再有别的什么人的精神体了吧?”


    白狼:“……嗷呜……”


    它待在原地,脑子转了半天,突然拿开爪子,将瑟缩的小白狐重新叼起来,放回床垫上,低头卖力地舔着白狐炸开的毛。


    阮逐舟更确认自己还能从这动物脸上看到鬼迷日眼的谄媚:“谢天谢地,别给它舔毛了。你最好的道歉方式就是离它远点。”


    果然如他所说,白狐不堪忍受这种沾满口水的“梳毛”折磨,从白狼底下一拧身钻出来,后腿一蹬,跳起来结结实实给了白狼一爪子!


    白狼一个激灵,连连后退。这会功夫,小白狐立刻撒腿跑走了,转眼间就窜出了远处作战场半掩着的门。


    “诶,”阮逐舟这下也困惑了,“你去哪!”


    但精神力差的向导的脆弱体现在方方面面,也包括对释放出来的精神体很薄弱的链接和管控力上。


    一眨眼功夫白狐就窜没了影儿。


    阮逐舟和白狼面面相觑。事情似乎滑向了一个人和狼都无法掌控的荒诞方向。


    “少这么看着我,”阮逐舟指指白狼,“是你惹恼它的。”


    白狼甩甩尾巴,呜呜两声。


    “我不了解它在想什么又怎样,你们一个两个都蠢得冒泡,叫我怎么共情?”阮逐舟有点窝火,心说他怎么知道盲盒能力偏偏对于自己的精神体不管用了,这是他乐意的吗!


    白狼鼻子里喷着气,不悦地眯起眼睛。阮逐舟揉揉额角:


    “你和你的主人一个样子,都喜欢揪着旧账……听着,安全区的事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其实——”


    他忽然停下话头。


    明明作战场没有第二个人,他却清楚地听见池陆的声音。


    “喔,这是谁家的精神体?”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将小白狐拿起来,像抱着小婴儿一样将其抱在怀里。没了前两次的摧残,小白狐这下子安静下来,舒舒服服窝在池陆精/壮的胸膛前,雪白的大尾巴搭着那有力的手臂,翻身露出柔软的肚皮。


    池陆的手在白狐的肚皮上搔了搔:“真是一只不怕人的小狐狸。你是本来就黏人,还是只喜欢亲近我?”


    小白狐发出尖细的嘤嘤声,与方才被白狼按在地上那堪比杀猪的叫声判若两狐。


    阮逐舟身体难以自持地一抖。


    太奇怪了。他能听到池陆和自己精神体对话的声音还则罢了,但哨兵手指给小白狐挠肚皮的触感居然也真实地传递进自己脑海里,好像对方爱抚的不是精神体,而是正在触摸自己一般。


    换句话说……这简直相当于人和精神体的“共感”。


    既然如此,有精神体小白狐,哪怕自己被关在地下,不还是照样能打探外面的情况,甚至打探池陆的动向吗?


    思及此,阮逐舟心情都美妙了不少,转头拍了拍白狼的脑袋:“不错,果然天无绝人之……”


    向导的手停顿在半空。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逻辑漏洞。


    ……如果自己的精神体可以与自己共感,这岂不是意味着……


    “天无绝人之路?”


    阮逐舟猛地收回手,抬头看去。


    池陆一身工装背心长裤和短靴,黑影般立在门口,唯有臂弯里抱着一个雪色的白团。


    阮逐舟的脊椎僵硬起来。


    他看着池陆抱着他毛茸茸的精神体,一步步向自己靠近。


    “主人这话我还真听不懂。”


    池陆慢悠悠地道。一边说,青年手指一边轻轻挠着白狐软乎乎的小肚子,白狐享受地在池陆怀抱中哼哼唧唧,眯着眼睛,耳朵不时舒服地抖动。


    于是阮逐舟也眼睁睁看着对方抚摸精神体,任由那触觉精准无误、无可抵抗地传导至自己脑海中。


    “你——”


    “有什么想问的,尽管当面来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


    池陆在阮逐舟面前站定,宽阔的阴影覆下来,遮住阮逐舟微微怔愣的脸。


    “主人,”池陆看了一眼自己的白狼,又又望向阮逐舟,意味深长,“我们终于可以不再是单方面的开诚布公了。”


    第83章 哨向26对不起砚泽,这一次我是认真……


    阮逐舟猛然感觉全身的血轰地涌上天灵盖。


    “难道,”他艰难地将那个最不愿接受的结论咬牙蹦出,“这么久以来,你都能通过你的精神体去,去……”


    池陆笑而不语地看着他。


    阮逐舟立刻转头,再次仔细打量这头白狼。


    某次在房间内,精神体突然之间那严肃得不似动物的神情突然在他脑海中浮现。


    至此阮逐舟恍然大悟——原来那本就不是精神体的反应。


    是池陆。这个人一直躲在精神体背后,反向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而白狼偶尔流露出类似于人类的举动,也不过是他的意念太深,暂时夺取了精神体的控制权。


    阮逐舟身子彻底脱力地松懈下来。那只傻狗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凑到阮逐舟身边,用头拱着阮逐舟的胳膊,似乎在疑惑对方为什么没有像每一次在房间里关起门时那样陪自己玩。


    “换个地方谈谈吗?”池陆偏了偏头,“在破床垫上躺了一天一宿,把你这身子骨躺坏可就没意思了。我还没有尽兴呢。”


    阮逐舟无力地阖了阖眼,站起身。起来时低血糖让他一阵眩晕,一个没站稳后退半步,所幸白狼就在后面挡着他的腿,这才没丢脸到跌倒回去。


    池陆眼里闪过支配得逞的惬意。


    “请吧,主人。”他侧过身。


    *


    几分钟后,阮逐舟住过的队长单人间的门被打开,池陆率先进去,驾轻就熟地从柜子里翻出一条薄毯,丢给阮逐舟:“裹着。”


    阮逐舟把薄毯抖开披好,在床边坐下:“你借着你的精神体把我房间的东西记得这么熟?”


    “主人,别恩将仇报啊。”池陆在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我是看你光着腿,怕你着凉。”


    “那么敢问是谁让我的裤子不翼而飞的?”


    池陆无所谓地耸耸肩,床底下却不知何时多出几条触手。


    “该聊聊正事了。”他说。


    阮逐舟垂在床边的两条腿一僵。那些果冻状的触手看似温润无害,那力道自己可领教过,让自己窒息而死就像捏死虫子那么简单。


    精神触手的尖端慢慢探向阮逐舟的小腿,停在纤秀的踝骨近侧,在空气中蠕动着,仿佛垂涎已久、按捺不住兴奋的怪物。


    池陆的目光顺着阮逐舟绷紧的小腿向上,停留在对方上衣衣摆遮不住的大腿根。右腿上曾经禁锢自己的臂环熨帖地勒紧青年苍白滑腻的大腿,在肌肤上留下淡淡红印。


    池陆两肘搭在扶手上,双手十指交叠。


    “主人,您还欠我一个解释。”他用词规矩,语气却和恭敬毫无关系。


    “为什么偏偏要抛弃我。”池陆低声问道。


    阮逐舟扯了扯毯子,薄毯勾勒出青年肩胛骨瘦得凸出的形状。


    “这么论起来,你也欠我一个解释。”阮逐舟平静地回击,“我和你的精神体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其实一直都……”


    他抿了抿唇。池陆敏锐地捕捉到对方一瞬间的窘迫,嘴角上扬。


    他悠闲地向后靠在椅背中:“主人还真是口是心非,被俘获了芳心还不肯承认。不过我理解,有些人就是这么别扭的性格。”


    阮逐舟:“你都知道了什么?”


    “一切。”池陆笑意渐深,“包括你抱着我的精神体躺在一起的时候……那感觉真的很不错。”


    阮逐舟脸色微微一白。但他随即眯起眼睛。


    “我是挺中意你的那条笨狗的。”他大方承认,却话锋一转,“但不是你。”


    池陆的笑意霎时凝结在面皮上。


    阮逐舟垂眸,望着床下那些蠢蠢欲动的精神触手。


    “你想兴师问罪,但很抱歉,我无话可说。”他一脸云淡风轻,“要杀要剐随你便吧。我把你丢在那片丧尸出没的山林时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即便动手的人不是你,也会是季明——”


    某个人的名字刚一说出口,精神触手如雨后春笋般疯狂生长,缠住阮逐舟的脚踝,将人掀翻在床上!


    阮逐舟后脑勺重重砸在枕头上,一声闷哼,下意识弓起腰身,然而那触手如藤蔓般攀附上来牢牢缠住他,薄毯掉在床下,两腿被迫以一个极为耻辱的姿势分开来。


    池陆站起身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阮逐舟的脸。


    他阴鸷一笑:“你还敢提季明?”


    “主人,”池陆刻意咬重字眼,“当时他大放厥词,我一字不落全听见了。在A城搜集物资时,他背着你讲了多下流多恶心的话,我也全都听见了。”


    “不是我,也会是季明?让季明那个狗东西玷污你,你也能接受吗?你抛弃我,却不给我一句解释,却心甘情愿和他那种哨兵睡?!”


    他一把扼住阮逐舟纤长的颈,俯下身:“现在,不会再有人来碍眼了。我要成为你唯一的,和你配对的哨兵。”


    阮逐舟颈间青筋暴起:“你……说什么配对……”


    池陆呵笑:“您真的很缺乏常识。也对,我怎么能指望一个不知道精神体共感的主人知道什么是配对呢。”


    阮逐舟的瞳孔缩了缩。漆黑的眸中倒映出池陆阴沉却莫名志在必得的脸。


    “主人,”他压低声线,“我请求您的准许。”


    阮逐舟阖了阖眼。


    他想起自己昏迷时那如梦似幻的经历。回到过去,以第三人称的视角补全人生中阴差阳错未得以亲见的场景,与他而言,就算忘了那个出席发布会的少年,似乎也并没有什么损失。


    可现在他见证了,记下了,某个人的遗憾便成为他们共同的遗憾。


    阮逐舟松开池陆扼着自己脖颈的手,努力抬起手臂。


    池陆勾唇冷笑,几根触手悄无声息地窜出,向着阮逐舟的手腕袭来——


    直到阮逐舟的指尖轻轻地,触及哨兵的侧颊。


    池陆愣住。万箭齐发似的触手全部停下来,悬垂在二人身侧。


    哨兵不自觉地也跟着松了手上的力道。他怔怔地感受着阮逐舟的手抚过自己的面颊,而后慢慢向上,手指拂过他的鬓发。


    池陆喉咙吞了吞:“……你干什么?”


    阮逐舟望着他一会儿,莞尔一笑。


    “摸一摸你啊。”他说着揉了揉池陆有些粗硬的黑发,“按你的要求,像摸一摸你的精神体那样。”


    池陆眼里的光骤然沉下来,他深吸口气,跨上床,俯身一把撑在阮逐舟身侧。一根触手贴着床板游上来,缠住阮逐舟的细腰,用力一带,向导闷哼着,被迫靠近他,手一哆嗦无力地滑落下来。


    “——阮逐舟!”


    池陆怒道:“我知道你在玩我。你的那些把人吊着不上不下、玩弄人心的招数,我再也不会上当了。”


    阮逐舟又是忍俊不禁。


    他清楚地看到,池陆的眉头因为他的笑皱得更紧,撑着床的手臂却开始打颤。


    “不是玩弄。”笑够了,阮逐舟抬眸望向他,语气郑重。


    “是心疼。”阮逐舟说,“对不起,砚泽。这一次我是认真的。”


    池陆张了张嘴,眉头那解不开的结如春水消融,一切阴霾烟消云散。


    他身子俯得更低,额头几乎抵住阮逐舟的,二人目光纠缠。


    “不该这么快原谅你的,”他气息渐渐急促,“就凭你这两句,这两句漂亮话——”


    阮逐舟单薄的手掌覆住青年咬紧的腮。


    “那就实施你的惩罚吧。”他一字一顿,“我欠你的,今天统统还清。”


    池陆闭了闭眼,再也忍不住,捉住阮逐舟的手砰地按在床上,用力印上对方的唇。


    *


    塔成了末日时代洪流中的孤岛,而高塔房间内,两叶扁舟却浮浮沉沉,紧紧相依。


    阮逐舟深切地感觉到什么叫做拆吃入腹。他被池陆翻来覆去地折腾,精神触手蛇一样缠上来,随着主人的心意恣意开//拓,他被这非人类的触觉激得头皮发麻,却只得到哨兵沉声低哄:


    “吃得下的,主人别怕。”


    “让我做主人的狗,就要给足赏赐。主人怎么可以出尔反尔?”


    生锈的床架吱呀晃悠,阮逐舟感觉自己成了任触手摆布的提线木偶。一开始他还能咬着嘴唇忍住不发出声音,直到彼此他的精神领域随着逐渐适应的身体一同打开,精神触手无声地反渗进来,所有的感官,无论欢愉的、痛苦的,全都被数倍放大。


    “……啊!”


    近乎恐怖的感官过载让阮逐舟再也承受不住,短促地尖叫出声,池陆的大手将青年颤巍巍的腿扛/起,抚摸大tui上箍着的臂环,眸色愈发黯淡。


    “主人真瘦啊。”哨兵语气渐渐恶劣,凑在阮逐舟红透的耳边,“一想到主人腿上绑着这好东西,就让人心情愉悦得不得了。”


    阮逐舟抓住他抚过臂环的手,带着告饶意味:“停手……”


    “不停。”池陆把阮逐舟颤抖的手拂开,“我还没决定原谅主人呢。”


    精神触手动作更甚,阮逐舟的音调骤然拔高,他睁不开眼睛,只能胡乱去抓:“砚泽!别,疼,真的疼……不要……”


    池陆舔了舔唇,敛去笑意。


    他用手拭去阮逐舟额间的冷汗,手掌擦过对方濡湿的纤长睫毛,像拂过林间清晨花瓣上的朝露。


    “我不该这么快就饶*了你的。”他自言自语,“阮逐舟,你和我一样都是杀人犯。你抛弃狗的时候,和我杀了塔里的哨兵的时候有什么差别?”


    阮逐舟喘息着,断断续续地笑:“是啊,对小狗来说,抛弃是和谋杀等同的重罪……唔!”


    他睁大双眸,再也克制不住破碎的口申口今。


    “看来主人还是没有吃到教训,还有力气调侃。”


    门外传来咚咚的扒门声,以及带着撒娇意味,焦急的嘤嘤吠叫。


    池陆扳过阮逐舟疼得有些扭曲的脸:“咱们的精神体在外面呢。”


    好端端一句话,从池陆嘴里说出口,竟颇有些“孩子在外面呢”的背德感。


    阮逐舟咬牙切齿地蹦出几个字:“有种你就,让它们,进来!”


    “不可能。”池陆同样回答得干脆,“白狼已经单独霸占主人太多时间了。能让你疼,让你爽的,有且只有一条狗。”


    “你连它的醋都吃?……”


    “谁说我在吃醋。”池陆捞起阮逐舟的腿,示意对方jia/紧自己的腰,“在我消气之前,这些通通都叫做惩罚。”


    说罢他再次咬住阮逐舟的唇瓣。很快,塔外的风声与床架摇晃声将两只全然无知的小兽挠门的动静掩盖,唯有门后偶尔传出令人浮想联翩的水声,以及暧。昧交叠的喘。息。


    ……


    许久之后。


    一切声音都平息下来。两只精神体放弃了挠门板,不知溜到哪里玩去了。


    房间内。果冻一样晶莹的精神触手大多消失了,只剩下一条,被侧躺在床上的阮逐舟揽在怀里,充当一个柔软的抱枕。


    阮逐舟下半身盖着薄毯,头发汗湿,凌乱;他阖着眼帘,呼吸清浅,睫羽微微颤动。


    池陆坐在床边,侧过头看向他。哨兵英俊的脸半张逆在阴影之中。


    “它们走了。”池陆语焉不详。


    阮逐舟沙哑地嗯了一声。


    “是啊。我要是精神体,也不愿听这种没羞没臊的墙角。”他说。


    池陆板着脸盯了他一会儿,探身抓过阮逐舟的一只手。


    阮逐舟无力地哼了哼,也没劲儿挣扎。他感觉到一个硬硬的东西被套上他的无名指。


    他勉强掀开眼皮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一个拉环。从罐头上取下来的,去掉贴片,不伦不类不服帖地套在青年细长白皙的指节上。


    “什么意思。”阮逐舟张了张手指,沙哑地问。


    池陆:“惩罚。罚你不准离开我。”


    阮逐舟:“你去问过别的哨兵戒指是什么含义了吧。”


    池陆后背明显僵硬起来,把头转向另一边。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给我戴在无名指上?”


    “你管我!”池陆扭头喝了一句,“惩罚的内容由我来定。你少多嘴。”


    阮逐舟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抱住激动得微微发抖的触手。


    “真是恐怖的惩罚啊。”他撇撇嘴,“要是安全区有金店,麻烦给我来一个金的‘惩罚’,钻石的也行。这种惩罚多多益善。”


    池陆困惑地看了他一会儿,似乎不太明白讽刺的点何在。但是他了解阮逐舟,知道对方嘴里没几句好话,于是冷笑:


    “你居然还敢主动提起安全区。如果不是你阻挠,我早就到达安全区了。”


    阮逐舟闭上眼:“听起来小狗委屈了。”


    池陆瞪大眼:“我没——什么小狗!”


    阮逐舟嗤地一声笑:“哦。小狗这是害羞了。”


    池陆怒不可遏地盯着躺着的人,恨不能下一秒就把对方从床上掀翻下去。


    “阮逐舟!”


    被警告的人毫无自觉,把脸埋进柔软的触手里。池陆发飙的声音戛然而止。


    “砚泽,”阮逐舟仍旧闭着眼,嘴唇小幅动了动,“我好累,腰也好痛。最近我感觉自己越来越累,昏迷都成了家常便饭似的。”


    池陆不说话了。阮逐舟的声音闷闷地传来:“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帮我揉一揉腰,是要你的原谅吗?”


    池陆:“没那么容易。怎么也要让我爱上你,才能心甘情愿伺候你吧。”


    “我可是你的主人啊。”


    “但是你亲口说过抛弃我了。”


    “好吧,”阮逐舟叹了口气,“那我爱你。”


    池陆愕然:“你说什么?”


    阮逐舟抱着触手翻了个身:“我只说我自己能左右的事。”


    说完他便开始小憩。良久,房间里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一只宽厚有力的手将阮逐舟搭在腰间的薄毯往下拉了拉,握住紧窄的腰侧。


    “败给你了。”池陆愤懑道,“转过来,放松。”


    第84章 哨向27主人最喜欢,也只喜欢这一只……


    或许是那句表白太突兀,太石破天惊,当天晚上池陆居然默许了阮逐舟在他自己的单人间过夜。


    翌日。


    下半身的异样鲜明地提醒着昨天的荒唐放纵,阮逐舟从酣睡中转醒,感觉床边一阵很轻的晃动。


    触手已经不见了。池陆并不在房间,也不知是和主人的距离过远导致精神触手自动消失,还是池陆自己收了回去。不过考虑到对方已经是个绝无仅有的超S哨兵,前一种可能更像对他实力的质疑。


    阮逐舟背对窗户侧躺着,睁开惺忪睡眼,同时伸手往床头的震源一摸。


    他摸到一手顺滑的软毛。


    这下阮逐舟有点清醒了,定睛看去。


    床头并排趴着一大一小两只毛茸茸的脑袋,在阳光下白得发亮。白狼体型大,可以轻松将下巴搁在床垫上,小白狐狸就不大轻松了,两只爪子扒着床边,耳朵尖微微发抖。


    阮逐舟无语地盯着它俩一会儿,打了个哈欠,撑着酸软的腰往后挪了挪:“一个两个眼巴巴的……上来吧。”


    白狼驾轻就熟地跳上床,而后将小白狐也叼了上来。大只精神体吐着舌头,在阮逐舟身上闻来闻去,还试图在床上巡视一圈,被阮逐舟拽住尾巴:


    “别乱动,知不知道你这体重踩上我一脚有多疼?”


    白狼我行我素,不顾断尾的风险继续嗅,直到鼻子凑到阮逐舟腰际,看见掀开的被角下阮逐舟右腿上那属于自己主人的臂环,白狼绿色的眼睛瞪大,舌头也不伸了,抬头看着阮逐舟。


    “……”阮逐舟把薄毯盖好,“大人的事,精神体别乱问。”


    白狼嗷呜两声,扭头趴下来去拱小白狐,又给小白狐舔毛,阮逐舟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见狼和狐狸这么和谐相处,他看着狎昵地靠在一块儿的两只精神体,摸了摸白狼的脑袋:


    “还说不喜欢?这不是已经贴在一起了吗。”


    “你这话是说给谁听?”


    房门被推开,池陆拿着杯温水走进屋。


    阮逐舟也不客气,坐起来,接过水杯,用腿碰了碰和白狐嬉闹的某只精神体。


    “和谁说都没差吧,”阮逐舟呷了口温水,“反正你都能听见。再说,精神体反映了主人的情绪,看看你的精神体兴致盎然的样子,你藏不住的。”


    池陆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白狼一眼,哽了哽:“这么说,你的狐狸不也很享受?昨天我摸它,它舒服得都要打呼噜了。”


    阮逐舟坦然点头:“正常啊,都说我爱你了。”


    池陆舌头顶了顶腮:“……你,来真的?”


    阮逐舟把水杯放在床头矮柜上。小白狐原本惬意地眯缝着眼睛,听见池陆说话,它从白狼热乎乎的身底滋溜一下窜出来,灵巧地一蹦就蹦到池陆伸出的手臂上,婴儿似的哼唧。


    池陆的面色略微柔软几分。他摸了两把小白狐蓬松的尾巴。


    “你看它像骗人的样子吗。”阮逐舟抱着胳膊,含笑问道。


    池陆哼了一声,另一只手在白狼屁股上狠狠拍了一下:“滚下去。”


    白狼:“嗷呜?!”


    池陆:“这不是你该坐的地方。给你主人我让座。”


    白狼于是转过头向阮逐舟求助,一副“快点评评理啊”的震惊。


    阮逐舟无奈:“你们全都坐上来,床都快塌了。不和他一般计较,啊。”


    白狼这才心满意足地嗷嗷两声,跳下床,又抬起前腿扒拉了池陆一下,池陆冷不防一松手,小白狐跟着掉下来,白狼顺势咬住小白狐的后颈,气定神闲地踢踢踏踏走出房间。


    池陆:“……”


    池陆:“不对,你刚说谁不和谁一般计较?”


    阮逐舟轻啧:“和自己的精神体争风吃醋,无不无聊啊。”


    池陆在床边坐下,仍怒火未消似的:“我再强调一次,我不是——”


    阮逐舟撑着身子倾身,攀住池陆的肩膀,偏头在他唇角落下一吻。


    池陆倏地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声道仿佛被铁丝打了死结。他呼吸愈发粗重,转动眼珠,垂眸看向阮逐舟近在咫尺的脸。


    向导对他微笑:“我知道。你在生气,在惩罚。你是一只很有原则的小狗。”


    池陆目光迷离了一瞬。


    他舔了舔被吻过的唇角:“真的吗。”


    “真的。”阮逐舟望着他,“主人最喜欢,也只喜欢这一只小狗。”


    池陆的手慢慢向上,揽住阮逐舟的腰。他低头一下一下啄吻阮逐舟的额头,鼻梁,唇峰,下巴,阮逐舟慢慢闭上眼睛,直到某一次蜻蜓点水的吻落下后,他心有灵犀地张开唇,迎接下一次攻城略地的深吻。


    屋内只剩下动情的喘息声。许久池陆才舍得放开人,摸着阮逐舟的耳垂,压抑着气息,眼底发红。


    他声音微微发抖:“求你别再这样对我了。你抛下我,比让我被丧尸活活撕成碎片还要难受。”


    阮逐舟轻声说:“再也不会了。”


    他又问:“所以小狗消气了没?”


    池陆摇摇头:“除非现在再来一次。”


    阮逐舟惊了:“昨天才刚——你这方面也属狗?”


    “多说无用,主人。”池陆将人一把按倒回床上,在阮逐舟颈侧狠狠咬了一口,“你的哨兵要开始享用早餐了。”


    *


    一小时后。


    阮逐舟和池陆气喘吁吁地躺在床上。


    单人床狭窄,容纳两个成年男人自然很勉强,阮逐舟不得不侧着身子,后背几乎贴着墙壁。他枕着池陆的一条手臂,靠在哨兵宽厚的胸口。


    他伸手在池陆胸肌上拧了一下:“疯狗。”


    池陆那条胳膊动了动,替阮逐舟将薄毯往上拉了拉。而后他拨开阮逐舟额前过长的发丝。


    “你当时和我的精神体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池陆想起什么,问,“你以前认得我?”


    阮逐舟睫羽一动,抬眸看向他。


    两个人都还在刚刚的余韵中,气息未定。阮逐舟抿了抿唇:“都是逗傻狗玩的。谁信谁是狗——池陆!”


    池陆松开捏着阮逐舟腰侧的手:“主人,建议你认清形势再说话。”


    阮逐舟彻底没招了。他瞪了池陆一会儿,冷笑:“对,丧尸危机还没爆发的时候我就见过你了。那时你还是个牙都没长齐的小屁孩,长到十六岁才勉强有个人模人样,哦对,当年你还很崇拜我来着,说我是你偶像。”


    池陆耳根慢慢红了。和记忆中那个十六岁的少年一模一样。


    “净胡说。”池陆望着天花板。


    阮逐舟伸手,指尖将触未触地,沿着池陆侧脸的线条描摹,从额头滑到鼻梁,下巴。


    “真的,”他说,“在我没注意的时候,你都长这么大了。”


    池陆嗤笑,抓住假装在自己鼻梁上滑滑梯的那只手:“等我们回到安全区,我一定要想办法恢复记忆,亲自戳穿你的谎话。”


    阮逐舟抽回手就要坐起来:“你要带我回安全区?”


    池陆单手按住他的后背,将人一把按回去:“不然呢?”


    阮逐舟沉默了。池陆收起洋洋得意的笑脸。


    “你有什么顾虑?”池陆问。


    阮逐舟沉吟片刻:“我只是没想到你愿意带我一起。”


    “是啊,我也感觉我自己是个便宜货。”池陆哼了哼,“当时那群丧尸在山洞里扑上来要活吞了我的架势,真该让你这个没良心的向导瞧一瞧……”


    阮逐舟忽然打断他:“你说你当时受了伤,也感染了毒血,但是并没有变异,甚至……丧尸好像突然间变得很畏惧你?”


    “我自己也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不过的确如此。”


    “也许是你真的被幸运女神眷顾了,不过很多事不能只用偶然两个字来解释。”阮逐舟微微皱眉,“记得那个一号丧尸吗?后来我反复回看你和它的录像,还分析了它的血液,脑组织和干细胞……那只丧尸的很多表现与我们这些‘新人种’高度相似。”


    池陆严肃起来:“你怀疑它变异之前就是哨兵或者向导?”


    “不妨猜得更大胆一些,或许它们正是因为感染了丧尸病毒,才会逐渐拥有逼近哨兵水平的身体素质和战斗智慧。只可惜,这里的设备落后,没法分析它的DNA,不然我能进一步验证自己的猜测。”阮逐舟说。


    池陆思索道:“照这么说,本来没有自主意识的丧尸会对我表现出畏惧也说得通了,毕竟哨兵之间的等级泾渭分明,高等级的哨兵对低等级的精神压制力根本没法抵抗,更严重的……”


    “就会像季明那样,精神海被你震成齑粉。”阮逐舟接道。


    池陆挑眉:“你非得提他不可?”


    阮逐舟:“我的意思是你干得好。只有傻子才会认为季明那家伙老实,他的野心都写在脸上了。”


    池陆吃惊:“难道在A城你就已经知道……”


    “他们想架空我很久了。”阮逐舟笑笑,“这里的所有人都不配被救赎,更不配活着去到安全区……包括我在内。”


    池陆喉结滚了滚,听见阮逐舟淡淡地说了下去:“我知道以你的实力是可以逃出来的,更何况当时林子里有我给你留下来的车和物资……可我万万没想到你回来了。说真的,池陆,你不应该回头。”


    池陆眼里的光一晃:“果然……那些都是你故意留给我逃生的。”


    他扳住阮逐舟肩膀,不由分说将人翻过来迫使对方面对自己:“这次你必须跟我回安全区。我要拿回从前的记忆,还要和你一起看看丧尸降临之前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阮逐舟失笑:“你执念可真够深。”


    “你先答应我。”


    阮逐舟默了默,他想起离开山林那晚,自己通过07号在系统商城兑换的那个副本终极道具。


    答应对方,或许也不是不行。


    “好,”阮逐舟平静道,“这次我听你的安排。”


    *


    偌大的塔只剩下两个活人,但却让做决定意外地变得简单。


    两天后,最后一辆满载足够两个人抵达安全区的物资的越野车驶出院落,走上一条不归路。


    “老路重走,有没有什么感触?”


    风从指尖流淌过,阮逐舟收回伸在车窗外的手,看向驾驶位上目不斜视的池陆。


    他知道刚刚池陆这问题就是在拿自己开涮:“故地重游能有什么感觉。真可惜现在没几个丧尸敢靠近你,否则咱们应该回到那片林子,看看那个让你光荣进化成超S级的山洞,挺有纪念意义的是不是?”


    池陆失语:“……你说话就不能不这么损?”


    “是你先招惹的。”阮逐舟冷笑。


    池陆于是识趣地闭嘴不再废话。


    如今理论上不会在山林中受到丧尸的埋伏袭击,可凡事都要留个小心,池陆还是选择稍微绕道,在荒原边缘驾驶。


    辽阔荒原一眼望不到边。阮逐舟吹着风,远眺着单调的风景。


    “要是人类社会还在正常运转就好了,现在至少还能打开车载电台听听音乐。”阮逐舟感慨,“不然还蛮有电影里公路片的氛围的。”


    “电影,公路片?”池陆短暂地瞟他一眼,“那是什么?”


    阮逐舟比划了一下:“就是一个封闭的大屋子,里面有一块大荧幕,所有人坐在一起看一段录像。公路片嘛,就和咱们现在差不多,讲主人公开着车子到处旅行的故事。”


    池陆:“咱们这段旅程可没有你所谓的公路片这么轻松愉快。还有,主人公也会是你这种说丢下别人就丢下别人的角色吗?”


    “……你还有完没有?”


    阮逐舟强忍翻白眼的冲动。他突然感觉这种好不容易产生的兴致还不如和07号说。


    车子在荒原的土地上驶过,不时因为碎石和土块而轻微颠簸。后视镜里池陆的目光微微向侧错动:


    “到了安全区,我们也一起看一次你说的电影吧。”


    “没机会的。”阮逐舟脱口而出。


    “为什么?”池陆一下子警觉,“到了安全区你就想甩开我?”


    阮逐舟张了张唇:“电影是普通人用来娱乐放松的东西。且不说你回去之后第一要务是恢复记忆,就算恢复了,安全区的生产力也不见得会用在这上面。况且你之前不是说还在生我的气吗,浪费心情和我去看,多没劲啊。”


    “我现在已经没——”


    话说到一半,池陆紧急改口:“你是我的专属向导了,为了以后增加默契度,我们应该多参加一些活动,彼此熟悉。”


    阮逐舟随口哄道:“好,你说得对。以后陪你去看。”


    对方语气敷衍,池陆却又指不出个所以然,郁闷地闷头开车。这么一开就是一下午,直到发动机都有了过热的征兆,二人才在荒原边的一处河流边停下来,暂时休息。


    停了车,后排车门刚打开,两只始终在后排窝成一团呼呼大睡的精神体来了劲头,跳下车子,撒欢地冲向河边。


    池陆手肘搭在车窗边,看着两只精神体喝饱了水,开始在荒草地上玩耍。


    小白狐追着自己的尾巴玩,没一会儿注意又被草地上的虫子吸引过去,白狼前腿趴下,摇着尾巴向小白狐发出玩耍邀请,可对方显然不理解它的行径,白狼只好讪讪地跟上去,在小白狐旁边寸步不离。


    “它们俩倒是无忧无虑。”


    “你看着点它们吧,我要去后排睡一觉。”阮逐舟下车,钻进后排车座。


    “喂!”池陆也开门下车,透过后排车窗看见阮逐舟已经舒舒服服躺下来,“我这个开了一下午车的苦力还没歇一会儿呢!”


    “能者多劳啊,”阮逐舟抽了个软垫枕在脑后,“我们这种身板脆的向导的苦哪里是皮糙肉厚的哨兵能够懂得的——等等,你挤进来干什么?滚出去!”


    池陆拉开后排车门一步跨上车,阮逐舟曲起腿要蹬,却被人抓住脚踝,强势地挤进后排车座,而后砰地关上门。


    河边滚作一团的一大一小两只精神体抬头,只见车子晃悠了一下便不动了,两只精神体观望一会儿,继续放心地在草地里扑腾打滚。


    车内却并没有那么平和。池陆两腿岔开坐在座位上,一把钳制住阮逐舟的胳膊,另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抓住阮逐舟的腰将人强行拖过来按坐在自己怀中:“主人,你现在的样子让我很不爽,真的,超级不爽。”


    “爱爽不爽,”阮逐舟有点毛了,“池陆,你真的一点都没有十六岁时候的影子——当年我怎么没留意到你骨子里就是个混蛋?!”


    池陆的手探入阮逐舟衣摆:“再多说说,主人,小狗十六岁时是什么样?”


    阮逐舟一个哆嗦,可嘴上不饶人:“你不是不信吗?”


    “主人现在说给我听,说什么我都信。”手上的动作愈发猖狂。


    阮逐舟扶住池陆的肩膀,低头喘了一下:“你十六岁的时候,看起来就像世界上最乖最单纯的小孩……疼,轻点……那时你说,长大之后要、要保护我,给我挡子弹,嘶——不行,太深……”


    衣物窸窣摩擦,滑落,阮逐舟身子愈发软成一滩水,跨/zuo在池陆大腿上战栗连连。


    “我现在也能。”池陆嗫咬阮逐舟滚烫的耳垂,“我答应过向你的名字效忠,就不会食言。”


    “倒是麻烦主人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一开始不肯承认早早就认识我?”


    阮逐舟脸枕着池陆的颈窝,吐息断断续续,轻得像羽毛。


    他带着气音笑:“一开始你就是个小不点,谁会费心思记得你……唔!”


    他过电般一个激灵,却被池陆按着后腰牢牢钉死,他这才反应过来一切都是有预谋的,可已经晚了,池陆同样回敬他一个挑衅的微笑:


    “你不是最喜欢我的精神体吗,怎么样主人,它舔得舒不舒服?”


    精神链接的通道一旦打开就无法立即关闭,阮逐舟颤抖着,偏过头向窗外看去。


    河岸边,白狼正将小白狐窝在自己怀中,和往常一样亲昵地舔舐着小精神体的毛发。小白狐似乎是玩累了,偶尔张大嘴巴打个哈欠,伸直前腿蹬上两下,伸懒腰似的,露出狐狸爪子的浅色肉垫。


    但很不巧,两只精神体十分普通的嬉闹亲密,此刻正通过与主人之间建立的共感,毫无保留地传递至阮逐舟的大脑神经。


    阮逐舟抓着池陆肩膀的手用力到骨节泛白,腰眼都酥麻了:“让你的傻狗别舔了,池陆!”


    换来的只有池陆停下手头一切动作,恶意地挂着一脸笑容,欣赏对方的狼狈。


    阮逐舟又抖了一阵子,声线软下来:“砚泽……”


    池陆眼里露出心满意足的笑意。他吻上阮逐舟汗涔涔的额头:“这我可控制不了,主人。再说你自己不也打心里很喜欢吗?”


    “喜欢你大爷!……”


    爆粗落在耳边也变成嗔怪,池陆终于呵笑出声,搂紧了坐在腿上的青年,吻上对方秀美的薄唇:“那我就不客气了,多谢主人款待。”


    第85章 哨向28这一次,不论如何我都会带你……


    转天夜里。


    晚上八点,天完全黑了,月明星稀。


    一束车灯从远方袭来。越野车爬上缓坡,缓慢行驶。


    距离记忆中的安全区越来越近了。池陆握紧方向盘,脚踩油门,借助哨兵过人的夜视力观察四周。


    越是即将到达终点,越不能掉以轻心。这里已经不再是塔周围熟悉的地盘,如果遇到新的丧尸群,谁也不能保证丧尸会不会对池陆退避三舍,而发动机的声音极有可能吸引丧尸的靠近,仅凭车子的远光灯根本无法将丧尸吓退。


    阮逐舟披着池陆的外套,在半放倒的副驾驶座位里侧躺着打盹。从昨天傍晚车内的那次放纵后,阮逐舟就一直赌气不和池陆讲话,就连白天交换开车也不给池陆一个眼神。明明理论上他还是犯下抛弃哨兵之罪,如今戴罪立功的人质,脾气却大得很,池陆除了受着白眼,还真就没一点办法。


    小白狐狸自然也收回去了。没了心爱的陪伴,白狼此刻也像霜打的茄子,蔫巴巴地趴在后座,眼睛快变成一对绿豆,无精打采地甩着尾巴。


    苍凉的月光成了天上唯一的指引,而池陆似乎成为整片陆地上唯一还保持着清醒与警惕的人类。


    无边无际的静谧会让哨兵有种归属于安全感,让人联想到精神海在经过匹配值高的向导疏导过后那种毫无波澜的平静状态。


    圆月高悬,望着惨白的月光,返程的期待却并没有多少,更多的竟是一种近乡情怯般的不安。


    池陆忽然坐直身子,顾不得这一天以来被动的冷暴力,伸手轻推了副驾驶的阮逐舟一把:


    “醒醒,你看那是什么?!”


    阮逐舟一个激灵,外套滑落下来。昨天那一遭可让他吃了不少苦头,双重刺激好些没让他缓过来,到现在手脚都是虚软的。


    他坐起来,扳直座椅:“我瞧瞧……”


    他向远处看了很久,而后正襟危坐。


    “安全区。”


    他和池陆对视一眼,异口同声。


    没人知道安全区真正的样子,可当你远远见到时,就知道那一定是现存人类的聚居区。无数房屋逐渐出现在视野中,一道堪比古代城墙的巨大围墙伫立在安全区外,环抱着整片高楼林立的城区。


    车子逐渐行驶上人为铺就的道路,砂石的颠簸慢慢消失了。


    阮逐舟却皱眉:“安全区的生产和科技水平,怎么看上去和正常的城市没有区别?”


    池陆心领神会,放慢了车速。


    安全区——此刻或许用“城市”来称呼远方的建筑区更为合适——上方的天空飘来几个移动的亮斑。


    “无人机?”阮逐舟惊道。


    池陆记忆中没有无人机这种东西,但不妨碍他迅速理解现状:“应该是来探测我们的。”


    “重点不是探测,”阮逐舟说,“他们有这么先进的工业化水平,却闭关锁城,连外面的塔都不愿意联系,也不想着将丧尸剿灭干净吗?”


    几架无人机越飞越近,并开始在车子上方飞鸟一般盘旋。随着距离缩短,“城墙”的细节也愈发清晰,阮逐舟看见那城墙上开了几道不同的门,其中有一道大门最宽,估计可以容纳十几辆越野车并排通过,大门紧闭着,外面加固了一道铁栅栏。


    池陆忍不住踩下刹车。头顶嗡嗡运转的无人机也跟着停下,高度下降了一些。


    车内空气一分一秒地紧张起来。池陆探身从后排车座下拖出一把轻型机枪,阮逐舟也把手放在腰间的手枪枪套上。


    “不用怕。”一片寂静中,阮逐舟嘴唇翕动,“这一次,不论如何我都会带你回家。”


    池陆眯起眼睛。他没工夫分神去看阮逐舟现在的表情,可精神海内却传来一阵熟悉的涌动。


    哨兵和向导的精神链接构建完毕。


    短短几天的亲密接触,足以让默契度达到前所未有的匹配。五感的禁锢瞬间打开,环境中诸多信息如雪崩一般涌入,空气中细小的尘埃,虫子扇动翅膀产生的震动,却并没像上一次那样杂乱无章以至于引发精神暴动,反而各自清晰分明地在池陆脑中构建出一张宏观与微观世界交叠的网。


    信息指数级裂变,池陆的世界反而刹那间寂静——


    直到诸多声音之中,某个机械零部件隐晦地咔哒一声。


    车顶无人机里传来机械广播:“警告,警告,确认为外来入侵者,无人防护已开启——”


    池陆一掀眼皮,猝然挂挡踩下油门:“趴下!”


    嘣!!


    火光一闪,无人机装填的弹药瞬间发射,擦着猛然倒退的车子前保险杠飞下,地面瞬间砸出一个半米的深坑!


    尘土飞扬,气流掀得车子一抖,阮逐舟不得不抓住扶手:“攻击人类——安全区居然将我们视为‘外来入侵者’?!”


    “你看那边是什么?”池陆打断他。


    阮逐舟扭头看去,登时怔愣。


    安全区的铁门不知何时打开,如同斗兽场里释放猛兽的铁闸抬起,黑压压的门内涌出密密麻麻一片——至少上百只丧尸!


    阮逐舟震惊:“怎么会……”


    “来得正好,”池陆咬牙,猛踩刹车,挂上前进挡,“我现在最他妈不怕的就是丧尸!”


    车子全速向前冲刺,一个漂移过弯躲掉上方无人机的瞄准,径直向着丧尸群冲去。


    同一时刻,强大的精神力以高速奔驰的车子为圆心,掀起龙卷风般的狂暴呼啸!


    丧尸群突然停止了前进。丧尸一个个呆滞的脸上僵硬的肌肉抽动,看着越野车逼近,竟犹如受到神使,身子微微抽搐着,而后纷纷向两旁让开道路。


    然而它们闪避的速度远不及越野车,池陆大喊一声“坐稳!”,将油门猛踩到底!


    越野车直直地冲进丧尸群中,只听砰砰几声闷响,车子仿佛开上了减速带,速度略有下降,却将前面挡着的丧尸接二连三撞飞!


    车前盖上顿时毒血四溅,车子碾压过之处血肉模糊,腥臭气味熏天。


    阮逐舟探身出车窗对着天空开枪扫射,无人机嗡地抬升,趁着火力暂时减退的空挡,他撤回身子:“先躲到附近再说!”


    “周围应该有供人类在基地外临时驻扎的安全屋,”池陆猛打方向盘,“先离开这,看看他们会不会追上——”


    半空中又传来类似人工智能透过扩音器放大的声音:


    “检测到新人类活动迹象,驱逐等级提升至歼灭。”


    新人类,正是哨兵和向导的统称。


    二人迅速对视一眼,池陆不再犹豫,从丧尸群中撞开一条路,看着那些为池陆的精神力臣服退让的丧尸在视线中远离。


    唯独无人机群还紧追不舍,一边发出机器人特有的诡异尖锐的叫声:


    “矫正!肃清!一个不留!”


    “新人类不是人类的出路,而是末路!”


    “抵制‘伪进化’,誓死捍卫基因纯洁!”


    阮逐舟愕然:“伪进化?”


    车头忽然失控地*左右摇摆,阮逐舟的肩膀猛地撞上车门,他以为是爆胎,转头就要提醒,却发现池陆脸色煞白,握着方向盘的手颤抖得握不住。


    阮逐舟忍着肩胛骨的钝痛,解开安全带倾身牢牢把住方向盘:“怎么了池陆?振作点!”


    池陆猛地倒吸一口冷气,瞳孔剧烈收缩。


    “我想起来了。”他喃喃自语,喉结上下攒动。


    “什么?”


    “伪进化,伪进化……”他不断念着,突然忘了自己身处高速行驶的车内一般转头看着阮逐舟,“丧尸和我们都是人为‘进化’的产物……我不是要回到安全区,我是从安全区逃出来的!”


    阮逐舟浑身一震。


    轰!!


    车轮边上的土地炸开了花,车身剧烈颠簸。


    阮逐舟险些撒开方向盘,他改为抓着池陆紧握方向盘的手:“前面就是安全屋了!”


    夜色掩映,稀疏的林间果真隐约出现一个废弃的安全屋的轮廓。


    池陆咬紧牙关,忍着翻江倒海的干呕冲动,轰然一脚油门踩到底。


    只能放手一拼了!


    车子发动机咆哮,歪歪扭扭地冲到安全屋门前,险些一头撞上外墙!


    池陆闭上眼睛猛踩刹车,刹车片爆出尖利的摩擦;二人跳下车,池陆一把将阮逐舟推进门内,子弹在二人身后擦过,他跌跌撞撞进门,反手砰的将钢化门推上。


    阮逐舟喘着粗气,扶着墙壁都快直不起身:“你说的,逃出,安全屋,是怎么回事?”


    池陆顾不上喘口气,开始四下检查安全屋内的设备:“他们会派更多增援来干掉我们两个的,得赶快突围……”


    “池陆,到底是怎么回事?”


    哨兵动作顿了顿,转过身。他们再也无法逃避这个问题,池陆的眼里因此终于漫溢出绝望的光。


    “我们都被骗了。”池陆说,“丧尸病毒根本不是什么‘生化武器’,一开始这和我们‘新人类’一样,都是基因改造的计划。”


    阮逐舟的喘息一顿。


    他听见池陆继续道:“哨兵和向导是第一代‘进化’成功的新人类,可是到了今天,新人类已经不能称之为和旧人类一样的物种了。”


    “训练有素的哨兵,身体素质足够以一当百,向导可以控制人的精神场域,甚至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对人洗脑……最开始人类想让我们成为捍卫各自政/权的利器,但是很快他们意识到自己控制不住比他们强大百倍的新人类。”


    “于是他们转而投入一项新的计划,希望能够取代我们……进化失败了,丧尸潮的爆发最开始确实重创了人类,但是就像你怀疑过的那样,丧尸再怎么也无法成为热武器的敌手。”


    阮逐舟皱眉:“原来如此。他们发现丧尸潮不足以威胁人类社会之后,便切断了和分散在世界各地的孤立的塔,培育丧尸,想用这种方式慢慢耗着,直到世界上最后一个新人类死去……”


    砰!


    安全屋外一声巨响,像古早时期的迫击炮,震得二人耳膜生疼。


    池陆不再看他,转身去搜刮安全屋箱子里残存的弹药。


    “我们撤回塔里。”池陆急匆匆道,“想办法把这个发现告诉其他的塔,现存的哨兵向导虽然不多,但是只要联合起来,还是可以对安全区的旧人类生存产生威胁!实力均衡就能达成威慑,我们就有谈判的空间。”


    阮逐舟转身从在安全屋另一面开始搜寻,安全屋外枪声连天,甚至地面都隐约传来动摇,鬼知道旧人类怎么会怕成这样,哪怕池陆是个超S级,如此倾巢出动也足以显示出他们的畏惧和心虚。


    “——这有个发信器!”


    阮逐舟从安全屋尘封的装备箱里翻出一个对讲机大小的黑色金属设备。池陆听了忙赶过来:“就是它!每个塔里都会配备这种特殊时期所需的全球通讯装备……把它给我,我编辑信息。”


    说着他拿过发信器,在上面噼里啪啦敲打起来。阮逐舟蹲在池陆身边,看着对方沉着的侧颜,动了动唇。


    “你全都记起来了?”阮逐舟问。


    池陆手上动作飞快,浓黑的眉蹙着:“嗯。”


    阮逐舟:“你是怎么落入安全区,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池陆说:“我和原本的小队潜伏在安全区,伪装成普通人,想要找到控制丧尸病毒的血清疫苗。可惜还没等成功我们就暴露了,其他人都成了枪下亡魂,只有我靠着吃树根草皮侥幸活了下来。”


    他按下最后一个按钮,把发信器塞到阮逐舟手里:“拿好。”


    阮逐舟将发信器揣进外套内侧的口袋。他仍然一瞬不瞬地盯着池陆的眼睛。


    “所以,你现在知道安全区不是我所说的那个样子了。什么见过你十六岁之类的话,也都是……”阮逐舟舔了舔唇面。


    池陆也抬眸看向他。


    “是啊,十六岁的我怎么会遇到你呢。”


    他弯了弯唇角,对上阮逐舟眼里一瞬闪过的惊诧,“不过反正我已经是你的哨兵,也要向你的名字效忠了,这个年少相遇便决心追随一生的故事,我很喜欢。等逃出这里之后,继续把故事给我讲完吧,主人。”


    嘣——轰!


    钢化门裂开一道缝隙,安全屋狭窄的铁窗被气流冲破,一个实枪荷弹的旧人类的身影出现在窗口,黑洞洞的枪口端起——


    直指阮逐舟的心脏。


    须臾之间,子弹从枪口瞬发而出!


    一道白色身影闪电般从阮逐舟身旁腾空窜过,向窗口扑去。


    阮逐舟瞪大眼睛:“不要——”


    白狼精神体不知什么时候从精神海里化形而出,毫不犹豫地扑向旧人类,子弹穿过白狼的胸腔,同时精神体将那人扑倒在地,一口咬断了男人的喉咙。


    阮逐舟呼吸都停止了:“砚泽!”


    他拔腿冲过去,接住掉下来的白狼,整个人因为惯性跌坐在地上,却仅仅护住怀中白狼软绵绵的身体。


    “你是什么时候……”他颤抖地抚摸上白狼因为中弹而微微抽搐的身体,声线忽然激动得颤抖,“傻狗,你这条傻狗……”


    短时间内条件反射一般迅速的化形,得以让精神体在第一时间冲在阮逐舟身前,保护他的安危。


    原来在塔内,一句随口定下的誓言,竟然比生命还要沉重,比山与海还牢不可破。


    精神体的效忠,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便延续到它生命的最后一秒钟。


    阮逐舟把白狼紧紧搂在怀中。他的脸颊贴着白狼柔软蓬松的毛发,听见白狼虚弱地、断断续续地伸着舌头喘气,阮逐舟像怀抱着婴儿一样抱着它,逐渐感觉到白狼的身体在越来越轻。


    “别走,”阮逐舟呢喃着,背靠墙壁,在房间的震颤中尽量稳住自己的身体,“别消失在我眼前……”


    白狼艰难眨着它那绿幽幽的眼珠,轻轻地、沙哑地呜了一下。


    阮逐舟闭上眼,苍白的眼皮已然微微泛红。


    “我知道,”他的唇贴在白狼毛发上,竭力笑了笑,“宝宝做得真棒,你是最忠诚最勇敢,主人最爱的宝宝。会再见面的,我答应你,不论什么代价,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们会再……”


    他臂弯里的重量忽然消失了,一道轻微的光束透过眼皮照亮了视野。


    阮逐舟的胳膊倏地一松。


    他睁开眼。


    白狼在阮逐舟眼前消失了。那条总是像白色哈士奇一样不长记性,贪吃捣蛋,见风使舵的小笨蛋,化作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的一团光点,如萤火虫般拂过阮逐舟的面庞,仿佛最后一次用舌头轻舔主人的脸颊。


    几秒过后,光点彻底消失了。


    阮逐舟呆坐在地上。安全屋外传来无人机嗡嗡徘徊的声音,大约是旧人类正在判断安全屋的内部构造,伺机展开下一轮进攻。


    来不及心如刀绞,他蓦地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惨叫!


    他一个激灵:“池陆?!”


    阮逐舟回身,见池陆双膝跪倒在地,弯下腰几乎蜷缩在地上,捂着脑袋,浑身剧烈发抖。


    他这才反应过来:“难道是,精神体的死亡导致了……”


    白狼的离去,不亚于用刀子在池陆脑内硬生生剖下一块肉来。哨兵痛不欲生,很快噗通倒在地上,脸色纸一样白,喉咙里濒临窒息般嗬嗬地喘着气。


    无人机随时可能通过窗外的空隙射击,阮逐舟不敢贸然起身,半匍匐地爬到池陆身边,将人扶起来靠在自己肩上:


    “池陆,池陆你还好吗?”


    “我马上就启动发信器,带你回车上,安全屋有不少弹药,足够支撑我们突围离开!”


    池陆几乎听不见阮逐舟的声音。他头痛得如同被斧子硬生生劈开,抓着头发的手背青筋暴起,浑身肌肉触电般痉挛。


    这一次的疼痛来得比方才记忆失而复得时还要猛烈十倍。


    安全屋外响起打雷般轰隆隆的低鸣。地基异常的颤抖,可池陆已经分不清那颤动是来自于外界,还是来自自己的灵魂深处,烙铁般滚烫的枷锁一节一节崩断,直到钢针穿刺的剧痛霎那间击中他的脑髓!


    “——唔!”


    池陆闷哼着,身子一软栽倒下去,被阮逐舟眼疾手快扶住:“池陆!”


    他以为池陆昏死过去了,一边架着他的胳膊要将人支起来,一边迅速思考着带人离开这里的方案。


    直到池陆的身体忽然动了动。


    阮逐舟动作一顿。


    紧接着,他见池陆嘴唇蠕动,喉咙里发出沙哑而虚弱的气音。


    他盯着对方的双唇,看见他做了个艰难的口型。


    “先生……”


    第86章 哨向29我只记得我们每一次,相爱的……


    安全屋在摇晃,阮逐舟的世界刹那间,静如生灭。


    “池陆,”他呢喃道,“你叫我什么?”


    “先生!”


    地基之下传来地震横波似的晃动,池陆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一把抓住阮逐舟的肩膀,将怔住的青年用力搂入怀中!


    “是真的,”池陆仿佛想把人紧紧揉进骨血之中,声线嘶哑、颤抖,“原来都是真的,他没有骗我……先生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


    阮逐舟咬紧的牙关之间挤出几个字:“什么真的假的?”


    池陆死死抱着他,竟失态地哽咽起来。


    阮逐舟彻底愣住了。


    “这不重要!只要您能活下来,其余的都不重要,您什么都不要管……”池陆又哭又笑的,握着阮逐舟的肩膀直起身,那双眼里不知何时居然已经包含热泪。


    “您一定要好好完成副本,先生,”池陆盯着阮逐舟的眼睛,一字一句,“只有全部完成,您才能活着回去……那些混蛋想要您的命,可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绝不。”


    阮逐舟脑子里嗡的一声。


    “你怎么知道游戏规则,”他抹了一把从房梁掉落到自己脸上的尘土,固执地望着池陆,“你又为什么会在我经历的每一个副本里?!”


    池陆反而冷静下来,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默默摇了摇头。


    “先生,这些您无需知道。”


    地底的震动愈发剧烈,然而池陆的眼里有着超越死亡的宁静。


    他抬起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为阮逐舟擦去脸颊的尘埃,如同为珍宝拂尘。


    “先生受苦了。”池陆怜惜地望着阮逐舟,喉咙哽了哽,勉强笑着,“那群王八蛋想要让您背上莫须有的骂名,可我当时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


    阮逐舟忽然想起什么:“我直播处刑时,最后闯进现场的人是你?”


    池陆手上动作顿了顿:“不是我。”


    “分明就是你!”


    阮逐舟一把抓住池陆的手,用力到手背上青筋凸起:“我死之前最后听到的声音就是你……你为什么不承认?”


    池陆眼神闪躲一下,眼眶又红了。


    “我没能救下先生,是我没用,”那双泫然欲泣的眼睛望着阮逐舟,“我不敢去回忆当时的场景……先生就在,就在我面前,手却越来越凉,我拼命握着您的手想要让您暖一点,我叫您的名字,可您再也不会回应我……”


    他反握住阮逐舟的手,低下头,虔诚地吻上青年苍白消瘦的手。


    “所以现在我真的好庆幸,”他嘴唇贴着阮逐舟的手背,阮逐舟感觉到几滴滚烫的水液落在手背上,“我还能和先生说话,先生的手是有温度的……只要您有一丝活着回去的希望,这一切就都有意义,都没有白费……”


    阮逐舟终于急了:“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快点告诉我!”


    池陆直起身子,注视着阮逐舟,缓慢却郑重地摇头。


    阮逐舟挣开池陆,反抓住对方的胳膊用力晃了晃:“池陆!!”


    安全屋上方不断掉下来一些细碎的石子和灰尘,可阮逐舟感受不到似的,所有运筹帷幄在这一刻都失了效,他焦急地舔舔干涩的唇,放柔语气:“乖,告诉先生。我为什么会在死后来到这个副本游戏里,而你又为什么会参与其中。”


    池陆苦笑起来:“唯独这件事,我必须守口如瓶。”


    阮逐舟狠狠一怔。


    池陆温柔地望着他:“我‘清醒’的时间不多了,先生。我很想一直这样陪着您,可是我不能贪心,那样只会影响您尽快返回现实世界的进程。我相信先生一定可以做到的。”


    “你已经够贪心了,”阮逐舟忽然古怪地笑了笑,“蠢货,知道这三个副本你都干了些什么吗?咱们两个做了多少荒唐事,你没有印象?”


    池陆的耳朵倏地红了,移开眼神:“我是做过混帐事。但那不代表……”


    “看着我,”阮逐舟双手捧住池陆灰尘仆仆的脸,逼迫对方与自己对视,“看着我,池陆!”


    池陆呼吸一顿。阮逐舟几乎完全贴上来,炯炯地盯着他,池陆愈发急促的呼吸拂过阮逐舟细挺的鼻梁。


    “想就是想。”阮逐舟一字一顿,“我在每一个副本里遇见的你都是你自身意志的一部分,哪怕你自己不受控制,和我经历这一切的也都是你。”


    “明明想要,为什么不敢说?要不是走过这几个副本,我甚至想不起你十六岁时的样子,池陆,即便这样你也甘心吗?为什么要当一个在远处看着别人的胆小鬼?!”


    池陆嘴唇一哆嗦。


    良久,他凄惨一笑:“先生,我——”


    阮逐舟揪住青年衣领,倾身堵住了池陆的嘴唇。


    池陆如惊弓之鸟般一颤,随即大手紧紧扣住阮逐舟的腰。


    整个世界陷入地动山摇,安全屋的角落内二人却全然未觉一般,忘情地加深这个灰尘味道的吻。


    许久之后二人终于分开,明明是发起者,阮逐舟却喘得厉害,他干脆坐到池陆腿上,按住他肩膀,一边喘着气一边笑着:“自己看。”


    他张开双唇,向池陆微微吐了一下方才被人咬红的舌尖。


    池陆眼神瞬间飘忽:“对不起……”


    “这可是你自己干的。”阮逐舟打断他,语气加重,“池陆,事到如今你还说自己不想吗,你还不肯告诉我这一切究竟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池陆用力闭了闭眼。房顶上掉下几块瓦片,阮逐舟侧身要躲,反被池陆护在怀中,他甚至能听见青年胸腔之下那颗脏器蓬勃有力的心跳。


    “我不该的,”阮逐舟感觉到池陆喃喃自语时胸膛的振动,“我不该肖想的……只要先生能活着回去,实现自己的愿望,我怎么样都无所谓,我什么都不要……”


    青年再次哽咽起来,什么都说不下去。他的脸埋在阮逐舟消瘦的颈侧,热泪滚下来,打湿一小片衣衫。


    阮逐舟将人扶起来,看着灰头土脸的年轻人哭花了脸的狼狈样子,伸手为对方拭去眼泪。


    “十六岁那年,南宫他骗了你。”阮逐舟轻声说着,喉结上下剧烈滚动,“当时——不,上辈子我根本没把池陆这个名字放在心上过,可他当时为了哄你高兴才说……退出这场游戏吧,池陆,别再死心塌地地跟着我。”


    池陆摇头:“没有退出的机会了,就算有,我也绝不会先您一步离开。我那么小就跟了您,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说走就走——”


    轰的一声爆响!


    半个安全屋的房顶被巨大的气流掀飞,阮逐舟整个人被一股无形的推力冲出两米远,重重摔在地上。


    还没来得及感觉痛,只见又一个身影扑上来:


    “小心!!”


    ——砰!


    一声枪响。


    阮逐舟骤然瞪大瞳孔。


    池陆整个人压在他身上,二人在废墟里动弹不得,他卯足了劲儿推一把青年:“池——”


    动作猛地刹住。


    滚烫、粘稠的鲜血从阮逐舟指缝之间流下,渗进废墟瓦砾之间。


    阮逐舟的大脑罕见地陷入一片空白。他浑身因为肾上腺素飙升而颤抖起来,撑坐起身,试图把池陆扶起:“哪里中枪了?!还能听见我说话吗池陆?池陆!”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将人高马大的青年翻身扳过来,却忽的呆住。


    池陆的头枕着阮逐舟的大腿,闭着眼睛,脸上的血色正随着胸口汩汩流出的鲜血一点点消褪。


    阮逐舟的心跳俨然漏了一拍。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使用道具,”他喃喃出声,而后倏地反应过来,握住池陆宽厚却冰凉的手掌,“我要使用这个副本兑换的终极道具!”


    他甚至忘了自己的系统是个看不见的非实体,直起身子四下看了看:“用免死金牌复活他,复活池陆!”


    地底的震动暂时平息,残破不堪的半边天花板上方,深邃的星空笼罩着废墟上的两个人。空气里传来只有阮逐舟一个人能听见的音波:


    [很抱歉,‘免死金牌’在副本中只能作用于宿主,请求无效。]


    “救活池陆副本就通关了,和对我自己使用道具不是一样的吗?!”


    [免死金牌是被动道具,不能随意转移。另外,如宿主您所说,即使主角死了,您照样可以通关,没有任何差别——]


    阮逐舟突然一声暴喝:“我去你的没有差别!”


    07号播报的声音戛然而止。


    阮逐舟脱下外套按在池陆被鲜血染红的胸口,俯身摸了摸青年的脸颊:“砚泽,你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仿佛听到阮逐舟的呼唤,池陆眼皮动了动,竟真的缓缓睁开双眼。


    他气息微弱,眼帘只睁开一丝,看着头顶上方阮逐舟的脸,牵了牵嘴角。


    “先生,”池陆声音几乎埋没在废墟中,“你这不是,还记得,我叫砚泽……”


    阮逐舟三两下解开池陆的衣襟:“你别乱动,等我给你包扎。放心,我有一个不死的道具,马上就会生效了,那是我攒了好久的积分换来的……”


    池陆没说话,压抑地咳嗽两声,每咳一下,胸口便涌出更多的血。阮逐舟的手肉眼可见地颤抖起来。


    “为了那些积分,你知道我对系统阳奉阴违干了多少缺德事吗,”阮逐舟低头用犬齿将衣服袖子咬断,扯开布条,说话都因此含混不清,“我欺负你和你那条笨狗,你倒也罢了,可怜你的精神体被我骗着吃了多少过期罐头……还有从前,那两个副本里,我干了太多遭人嫌的事……”


    池陆咳出一口血:“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们,每一次相爱的,瞬间。”


    阮逐舟的动作猝然停下来。


    他抬眼看着池陆那双黑色的眼睛。


    “你都记得?”他喃喃出声。


    池陆嘶哑地笑了。


    “都记得。”他哑声道,“沪城的雪,京城的夜,还有我们相连的精神海……先生的不得已,我全都记得。”


    阮逐舟愣住。


    池陆的手轻轻覆住阮逐舟战栗的手背。


    “道具,不用留给我。”池陆断断续续地说,“先生,记得吗,我说过,哪怕为您挡下一颗子弹,我也,值得了……”


    “我他妈不要什么狗屁道具!”阮逐舟突然低吼一声,反过来抓紧池陆那只手。


    他绝望地察觉,池陆手心的温度正在一点点流失,变凉。


    “我不要道具——咱们谁都不用那个道具了,”阮逐舟吼完肩膀起伏着,忽然变了个人似的冷静下来,甚至短促地一笑,“谁需要那破玩意?听着,我现在给你止血,砚泽你撑住,我有办法让安全区的人打开大门,你对丧尸的号令远在安全区的人类之上,他们奈何不了你——”


    他越说语速越快,直到池陆的手力度很小地捏了捏阮逐舟的手。


    “先生,”他吃力地笑了笑,“别为了,一个人,一个副本,牵绊在这……”


    阮逐舟咬紧的牙关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他想用力握住池陆的手,却发现掌血液流速快到麻木,耳畔嗡嗡作响。


    “我不能就这么丢下你走,”阮逐舟胸腔愈发剧烈起伏,“我的使命就是保证我的男主角在每个副本都能绝地反杀。”


    池陆的头在他怀里缓慢摇了摇。


    “您的使命,就是离开这里。”池陆说,“您说过的,我们相遇的意义,就是——”


    阮逐舟颤抖地抚上他的脸:“别信我当初说的那些屁话!砚泽,我给你止血,你别说话,保存体力……”


    池陆呵呵地低笑起来,唇角却流下蜿蜒的血迹。他看着阮逐舟那张苍白却俊秀伶俐的脸,心满意足一般扬起微笑的弧度。


    他嘴唇蠕动,阮逐舟不得不俯身凑在池陆唇边。


    “真,好啊,”池陆呢喃道,“最后的最后,能给我一个挣脱这场游戏的,机会,和先生说几句话,还能躺在先生的,怀里……这都是从前,我想都不敢想,的……”


    阮逐舟消瘦的脊背压抑地战栗起来。


    他终于轻微哽咽:“我要是早点记住你就好了,傻小子……我已经欠了你一只眼睛,你这一颗真心又让我拿什么来还,嗯?你怎么,怎么就这么傻?”


    池陆用最后的气息嘶哑一笑。


    “不用还。”他道,“先生保重,别牵挂,大胆地往前,走……”


    倏而一霎间,阮逐舟握着的那只大手松开。


    阮逐舟依旧保持着弯腰凑在池陆唇边的姿势没有动,瞳孔却渐渐睁大。


    耳边的气息彻底消失了。


    他身子一晃,一手撑住砂石遍布的地面,艰难直起身。


    池陆躺在他的腿上,头微微歪靠在阮逐舟怀里,那双深邃的黑色眼眸彻底涣散无光。


    群星在遥远的天外环抱天幕,环抱着这对死别的恋人。


    嗡嗡的发动机声从天而降,三五架微型无人战斗机悬停在头顶上方。


    “检测到新人类哨兵生命迹象停止,剩余打击目标数量为一。”


    “实施精准打击,弹药装填中……”


    阮逐舟垂着头。


    此刻,旧人类正龟缩在安全区的高墙堡垒下,透过无人机的摄像头观察这一切。画面中的向导满身尘土和污血,柔顺的黑发被无人机旋叶掀起的风浪吹得飞扬,发梢凌乱拂过青年凌厉俊秀的眉眼。


    从他们的角度并不能看见阮逐舟完整的脸,却能清晰地见到青年清瘦的肩膀抖动,紧接着唇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


    良久,阮逐舟身子动了动。那已经失去生命表征的哨兵也枕在他大腿上轻微晃了晃,头微微偏到一边。哨兵胸口的血色早已停止蔓延。


    “矫正,肃清……”


    阮逐舟的声音不大,却透过声音传感器一字不差地传到数公里外的安全区中。


    阮逐舟轻轻一哂:“荒唐至极。”


    “把新人类从人类的图谱上清除,不过是因为他们阻碍了你们攫取私利的脚步,就像当初那些老东西认为我阻挡了他们的发财路一样。”


    “新人类灭绝了,旧人类的内部又会分化出新新人类,党同伐异永远都不会停止。”


    “我不关心你们的狗咬狗,但是我不能眼看着你们伤及无辜,眼看着你们……伤害我的爱人。”


    阮逐舟弯腰,在哨兵冰凉的唇上最后落下一吻,随后从沾满尘土的上衣内侧口袋拿出一个东西。


    “所以很遗憾,这个世界的新人类还不能止步于此。”阮逐舟的拇指覆在发射按钮上,“当你们决定自断一臂,躲在方寸之地阴暗苟活的时候,就注定会有被全世界的哨兵和向导联合起来剿灭的这一天。”


    “我是看不见你们被攻伐的这一天了。不过无所谓,即便轮回地狱道千百次,也是你们活该为我枉死的爱人陪葬!”


    他低吼一声,重重按下发信器按钮!


    “检测到威胁度上升,准备开火,准备开火!”


    阮逐舟把已经完成使命的发信器随手丢到一边,金属铁块咕噜噜滚到废墟里,失去了踪影。


    无人机群在头顶嚣叫,可他置若罔闻,嘴角淡淡挂笑,阖上眼帘。


    旧人类尚不知道。


    发信器的讯号即将传输给这个世界剩余所有的塔,无论塔内的哨兵向导剩余几何,凭借新人类超凡的作战能力和无敌的精神海,丧尸和旧人类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反攻的号角无声吹响,只需再过数日,沦陷的便不再是这片广袤的荒原,安全区将成为旧人类自掘的坟墓。


    这个世界的文明何去何从,阮逐舟从不关心。


    现在,他只知道自己最后的任务圆满完成了。


    “弹药装填完毕,发射!”


    毫无波澜的机器声音响起——砰!


    子弹脱膛,旋转呼啸而至!


    阮逐舟没有睁眼,只是紧紧握住池陆那只绵软却宽厚的手,与其十指相扣。


    被子弹击穿大脑并没有人想象中那么疼痛。经过计算,他笃定自己将在一秒之内毫无痛感、潇洒爽利地辞世……


    [叮——]


    阮逐舟眼皮动了动。


    风声,子弹击穿空气声,甚至自己的呼吸心跳都统统不见了。


    世界被按下暂停键,子弹的金属尖头突兀地停在距阮逐舟眉心不到五十厘米的空中。


    [经主宇宙检测,确认宿主死亡,副本三失败……]


    [系统结算中……]


    [经查询,被动道具‘免死金牌’生效,任务改判成功,即将为宿主启动转移程序。]


    阮逐舟猝然睁开双眸。


    “你再说一遍?”他颤抖出声,垂眸看着池陆那张失去生机的煞白的脸,“你说死亡的是谁,宿主?”


    07号的声音顿了几秒回答:[是的,根据规则,检测到宿主已经死亡时将自动判定任务失败,不过由于该副本终极道具‘免死金牌’的存在,不论任务成功失败与否,都会为您转移至——]


    “不,这不对!”


    阮逐舟高声打断它:“副本世界的时间在此时此刻被暂停了,截止这一秒,子弹还没有射中我,我这个‘宿主’还没有死!”


    07号迷茫:[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宿主。]


    阮逐舟:“明明我还活着,主宇宙却判断‘宿主’死亡,自动进入结算流程。这个副本世界真正死了的人,有且只有一个……”


    他陷入梦幻似地看着池陆的脸,有那么一瞬间,仿佛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这个他亲自推理出的答案。


    阮逐舟伸手,细细地,缓慢地抚上池陆冰冷的面颊。


    “是我的砚泽。”


    他低低地说。


    07号怔了:[池陆?]


    阮逐舟喉结滚了滚,目光骤然一凛抬起头,仿佛要透过空气与他的系统对峙。


    “从第一个副本开始我就在怀疑,为什么偌大的副本世界只有我一个充当宿主的活人,”他语速渐急,浑身肌肉都绷紧得打摆子,“砚泽他不是主宇宙捏造出来的NPC,不是我的回忆在虚拟世界的映射!他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是个被你们囚禁了自我意识的——”


    轰!


    整个星球的地脉都断裂开来般剧烈摇晃,地表下陷,群星急速旋转,勾连成湍流般的窝。


    阮逐舟没稳住身形倒在地上,他不顾身上的伤口爬起来,将池陆身旁的石头掀开,一把将人搂在怀中。


    他上下牙关都在打架,却死死护着已经失去意识的青年,半晌断断续续地低笑起来。


    “被我拆穿了吗,”他呢喃道,“气急败坏,准备毁尸灭迹,强制转移……没用了,砚泽能解开你的封印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无数次!”*


    安全屋的残垣断壁骤然坍塌。


    阮逐舟瞳孔紧缩:“砚泽!”


    他倾身将人牢牢挡住,脱落的水泥板掉下来,不偏不倚砸在阮逐舟后背上!


    剧痛让阮逐舟伏下身子,可他依然不松手,将池陆的身体护在身下。


    免死金牌生效了。


    再过不久第三个副本就会分崩离析,任务成功的代价只有一个,便是让冲破封印相认的爱人在颠沛流离的世界生死别离。


    然而肉/身湮灭的前一秒,阮逐舟忽然感到解脱般的轻松,甚至有种久违的欣喜若狂。


    这一刻,他再也无需压抑自己的情感了。


    副本世界被愤怒的主宇宙撕裂成碎片,惩罚的电流顺着每一条血管和经络飞速传遍全身,攫取肺部的空气,令人窒息。


    魂飞魄散之际,阮逐舟拥紧池陆的身体,闭上双眼。


    “等着我,砚泽。”他心中轻轻说,“等着下一个世界……每一个世界,我们相逢,相爱的瞬间。”


    第87章 贵族学院01池陆还是池陆,他的名字……


    窒息感并没维持太久,阮逐舟猛吸一大口气,如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抬起头来。


    而后他看见镜子里一张和自己相对的、容貌一模一样的脸。


    阮逐舟失神地望着镜中人,剧烈喘息。


    良久,他呼吸慢慢平复下来,虚弱地伸手拂过镜面。


    那是一面又大又光滑的镜子,里面完整倒映出阮逐舟的脸和上半身,甚至可以看到身后的景象。


    不难看出,他现在正处在一个盥洗室内,他面前正是一个光滑整洁的大理石一体洗手池,镀金的水龙头上雕刻着西式花纹,一看便知价格极其不菲。


    镜子里的青年一头乌发,衬得脸色象牙般的白,眉目深刻清隽,下颌棱角清晰,却因为尚未抽离出情绪的缘故,颇有些阴沉忧郁的颜色。


    阮逐舟细长的手指沿着镜面下滑,定格在镜中人的颈间。


    自己现在正穿着一件海军蓝色的西服,白色衬衫,红色领带,是十分标准考究、版型工整的制服。


    ——或者不如说是“校服”更为贴切。


    这里莫非是一所学校?


    刚刚传送完毕的眩晕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强烈,阮逐舟拧了拧眉,强忍着恶心,撑着洗手池直起腰身。


    身上的服装虽然是统一的“校服”,但无论是面料还是做工都不输现实世界里的奢侈品高定,普通人穿上这一身量身定制的衣装都可以轻松遮掩身材缺陷,像阮逐舟这样高瘦修长、宽肩细腰的穿起来,更是实打实的秀场模特一般。


    [恭喜宿主来到第四个副本!]


    [宿主,这次我动用了一些权限,专门为您挑选了一个生活条件非常优渥的小世界,您再也不用担心生存问题了哦。]


    07号一如既往的活泼开朗。


    阮逐舟定了定神:“这次的我又是什么身份?”


    [宿主稍等,正在为您加载身份初始资料——]


    同一时间,盥洗室的黄铜门把手旋转,门被一个和自己穿着相同校服的年轻男孩推开:


    “会长,测验的成绩单发下来了!”


    阮逐舟没转身,看着镜子里站在他身后的男孩。


    [——初始记忆已配置完毕。]


    海量的信息泄洪一般涌入脑海。


    第四个副本世界总体上与阮逐舟自身生活的世界差不多,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阶/级社会。


    身处联邦国的阮逐舟正是首都有名的富豪之子,父亲是最大的风头公司董事长,母亲是最高法院的大法官,政商结合,整个家族在当地不说权势滔天,至少也是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难以望其项背的存在。


    正因此,阮逐舟从小到大顺风顺水,并毫无意外地进入多兰公学就读。


    多兰公学,是整个联邦国声名远扬的贵族学院。


    只有真正的天之骄子与绝世天才能够得以进入这里修习研学,比起一般学校疯狂鼓吹的升学与就业率,多兰公学在对外宣传上一直十分低调,但众所周知,这所学校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名利场,进入多兰公学,意味着数不尽的利益交换与人脉渠道。


    即便如此,以阮逐舟家族中几代累积的身世和资源,在多兰公学中照样是无数人追随攀附的存在。


    身为豪门中的豪门,这个世界的阮逐舟从小就养成了跋扈的少爷脾气,但并不妨碍身边照样有一大堆趋之若鹜的跟班。


    于是,没有任何争议的,阮逐舟入学之后不久便加入了多兰公学的学生会,并“众望所归”地成为了学生会长。


    当然,名为会长,实乃过了明路的校霸,在多兰公学更方便其任性妄为罢了。


    刚刚叫他“会长”的这个学生,正是阮逐舟身边的一个小“仆人”。多兰公学为五年制,学生从十五岁入学,阮逐舟今年正好在五年级就读,这小仆从刚刚入学,或许是受了家里教导,故而对阮逐舟十分巴结。


    “会长!”小男孩并不和其他人一样称呼学长,选择了一个更尊崇的称谓,“要不要去公示栏那边看看?”


    阮逐舟从脑中简单整理了一下信息,没有转身,低下头将水龙头拧开。


    均匀的水流喷出,他把袖口略卷起一小圈,将双手与清瘦的手腕送到水柱下。


    他一边洗手,一边垂着眼帘道:“施珩,看你火急火燎的,怎么,这次有什么值得我转成过去一趟的新闻么?”


    施珩紧张地抓紧黄铜把手:“呃……”


    阮逐舟打开水池边摆放整齐的香皂盒,从里面挑选了一块散发着蓝莓香味的香皂,将打湿的泡沫涂抹在白皙的手背和十指上,来回揉搓。


    施珩讪笑:“会长,这次您的成绩还是和以往一样非常优秀,各位老师给您的综测评价都很高。”


    不得不说,会长这个称呼对阮逐舟而言实在适应得不能再适应。阮逐舟将手重新送到水龙头下方,细细地冲洗干净,而后关上水龙头,从墙边的一个挂盒里抽出一条纯白的手帕,一边擦手一边转过身。


    施珩立刻立正站好,就差没给这位会长敬个军礼。


    阮逐舟盯着他,把手帕丢进垃圾桶。


    “说点我不知道的。”阮逐舟说。


    施珩的脸肉眼可见地涨成了番茄色。多兰的这位学生会长的校霸之名人尽皆知,同样无人不晓的还有这位会长大人傲人的容貌,凌厉俊俏的脸配上骄横的气质,瞎子都看得出此人有多不好惹。


    可不知怎的,施珩隐约感觉,今天的会长大人看起来比平时还不好惹,甚至莫名地有种阴冷沉郁的气息。


    这种气质令他瞬间想到了,学校里的另一位焦点人物。


    “有有有有了会长!”


    施珩连忙大叫。


    阮逐舟向后靠在洗手池边,抱着胳膊。这个动作让青年校服西装的外套下摆微微上翘一些,勾勒出两侧腰身紧窄纤细的流线。


    施珩:“这次测验,您最讨厌的那个书呆子穷鬼的综测分数居然排在了第一名!简直不知天高地厚,想在咱们多兰公学出风头,他也不想想,这么多年了,光是能顺利毕业的特招生又有几个……”


    阮逐舟神情微微凝住。


    青年放下胳膊,肩膀起伏的频率没变,气息却微不可察地紊乱几许。


    他有种近乎十成把握的预感。


    “光是我瞧不上的家伙,就多到让我数不清。”阮逐舟说,“你说清楚,‘书呆子穷鬼’是谁。”


    施珩:“就是那个跳级来的池陆啊。”


    阮逐舟漆黑的瞳孔骤然一亮。


    “你说谁?”他问。


    施珩看着阮逐舟说着居然向自己慢慢走过来,不由得吞了吞口水:“池陆啊,会长,您不是一向最不喜欢这些一脸穷酸样的蠢货了吗?自打多兰公学建校以来,还没有哪个特招生敢如此招摇,所以,所以我想着,让会长您教训,教训……”


    阮逐舟一直走到施珩面前,停下脚步。


    施珩吓得噤了声。可当他鼓起勇气抬头看去,却不禁愣住。


    这位会长大人,看起来并没有被激怒的样子。相反,对方双目炯炯有神,嘴角肌肉紧绷,却并非出于愤怒,细看上去反倒有种强压着不牵起弧度的感觉。


    施珩懵了:“会……长?”


    阮逐舟看着这小狗腿子一会儿,轻轻一声呵笑,拍拍对方的肩。


    “带我去——不,我自己去公告栏看。”他走了一步又退回来,紧盯着施珩,“对了,你确定,他叫池陆?”


    施珩茫然道:“是,是啊,水池的池,陆地的陆。”


    阮逐舟:“他现在人在哪?”


    “您不是早吩咐学生会的人午后放学带他去老地方吗?”施珩不解,“就是活动室旁边那个废旧的卫生间。”


    阮逐舟点点头:“很好。你可以走了。”


    说罢他转身离开,将傻眼的低年级学生远远落在盥洗室门口。


    *


    多兰公学坐落在联邦国首都的近郊,占地三千多亩,比一些普通大学还要大。其间设施之齐备,建筑之宏伟,更是不必赘述。


    阮逐舟等不及乘直梯,快步从楼梯上一路小跑下来。他现在所在的是多兰公学五年级的专用教学楼,已经是放学时间,教学楼内的人几乎都走光了,阳光从走廊外斜斜地洒进来,将精美平滑的大理石地面镀上鎏光。


    向外望去,可以看见一大片修剪得比赛级足球场地还要平整的草坪。几个穿着多兰校服的学生三三两两坐在绿油油的草地上闲谈说笑,再远处的人工湖畔,几个清洁工正在勤勤恳恳地做着清洁工作。


    校园里看起来一片静谧、祥和,除了紧挨着五年级教学楼的另一栋教师办公楼前,十米长的布告栏下站满了围观的学生。


    只是再心旷神怡的风景,阮逐舟此刻也无心欣赏。


    池陆的名字像一个小鱼钩,紧紧揪着他的心,拖拽着他的脚步,让他恨不得现在就飞到布告栏前面。


    他心里对07号道:“你刚刚听见了吧?”


    [听见了宿主,怎么了?]


    07号的声音不知为何有点怪怪的。


    但是阮逐舟没理会:“笨啊你,池陆这次还是池陆,他的名字没有变!”


    他不想再循循善诱,跳下最后两级台阶,风吹起青年的校服下摆,可他浑然不觉,加快脚步。


    “从前的副本里,池陆都不能用自己的名字,而现在他有了自己固定的姓名,”阮逐舟语速也越说越快,“除了他,还有谁在每个小世界的名字都不曾改变过?就是我自己!”


    “上个副本结束之际,我听得清清楚楚,主宇宙使用的称谓是‘宿主’——砚泽现在和我一样是宿主了,说不定他不再受副本的限制,可以凭自己的自由意志行动。”


    说话间已经来到楼下,阮逐舟喉咙里逐渐涌上剧烈运动过后才有的铁锈味道,但他没放在心上,喘着气推开教学楼的门。


    07号过了一会儿才回道:[您是说,主角他现在也许拥有了完整的记忆和人格,可以和您相认了?]


    “一定是这样。还有,往后别叫主角了,他和我一样是游戏参与者,不是什么工具人NPC。”阮逐舟大步向办公楼下走去。


    布告栏下站了七八十个学生,各个年级的都有,不知是谁先看到阮逐舟过来了,捅了捅同班的胳膊肘,紧接着越来越多人注意到阮逐舟过来,说笑的也都敛去表情,纷纷向旁边退让出身位。


    阮逐舟也不客气,径直走上前。


    明明都是学生,有的甚至和阮逐舟同是高年级,可大家看见他甚至比看见什么风纪主任还避之不及,口中喊着“学长好”“阮会长好”,让出一条通路,有胆小的甚至已经偷偷从边上溜之大吉。


    也有人讨好地凑上来:“会长,刚刚我们还在说呢,您这次综测的分数高得令我们几个望尘莫及——”


    阮逐舟看也不看,摆摆手,那些人立刻闭嘴,悻悻然退到后面去。


    他走到布告栏前,抬起头,向写着第一名的位置看去。


    仿佛揣度他的心意,又有人立刻道:“这次的第一名我看一定是弄错了!一个寒碜的特招生,就算功课成绩好了一点,那些冰球,马术,高尔夫课程的分数他靠什么拿?恐怕家里连高尔夫球杆都买不起吧?”


    阮逐舟眯起眼睛,目光从“池陆”两个字移到旁边张贴的照片。


    相片上的少年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黑发黑眸,面部轮廓和五官棱角不及成年时那样深邃冷硬,却已然有了七八分俊朗立挺的模样。


    少年抿着嘴唇,眉头严肃地微微皱着,盯着镜头,像个有什么心事的小大人。


    和梦中那个还不习惯穿西装打领带,却敢当着数上百家媒体义正辞严、维护自己声誉的十六岁少年,有着一模一样,分毫不差的脸。


    阮逐舟的心砰砰地越跳越快。


    他看了池陆的照片一会儿,一言不发地转过身,甚至没和任何一个与他搭话的人对视,大步流星走开。


    人群鸦雀无声。直到阮逐舟走远了,眼看着已经到了人工湖那边的位置,才终于有谁小声嘀咕起来:


    “阮学长看起来好像,有点激动的样子?”


    一句话点燃了沉默的炸药桶,学生们顿时议论不休。


    “哪是有点激动,分明是很不爽吧!这可是多兰公学的校霸,怎么会容忍一个下三滥出身的家伙骑在自己头上?”


    “没你说得这么严重吧?我看他表情挺平静,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越是真生气越不能表现出来呢,难道还要当着咱们的面发飙?嘴上不在意,心里肯定觉得丢脸没面子!等着吧,布告栏过两天就要被撤下来维修咯……”


    不知是谁幽幽地感叹一句:“池陆算是完了,没准今天他就要吃苦头啦……”


    人群再次沉默下来。


    有人窃窃私语:“说得没错,毕竟池陆是和那个人可是人尽皆知的事儿,阮会长本来就讨厌他们来往……”


    又是一阵啧啧感叹。这场争论以从办公楼走出来的老师将学生们驱散开结束,人群作鸟兽散了,只有斜阳安静地洒向布告栏,将第一名的相片照亮。


    *


    施珩所说的活动室在另一栋学生社团活动专用楼,走到楼下时阮逐舟心脏已经跳得厉害。


    只是因为要见到池陆还不至于没出息成这样,阮逐舟知道这是副本进程深入的结果,死之前自己是什么样阮逐舟心里有数,现在的他名义上有着二十岁的身体,可健康程度恐怕远逊于普通人。


    除了心跳过速,胸口也隐隐发闷,双手甚至还有不正常地发抖的迹象。阮逐舟无暇顾及,进入楼内,遵循记忆坐电梯上楼。


    到达楼层,电梯门打开。


    一个四年级学生站在电梯门外,对方一头金发,应该是混血儿。


    阮逐舟稍微回忆一下,走出电梯,对着等候自己的四年级生点点头:“萨尔。”


    名为萨尔的男生对阮逐舟比了个略显夸张的请的手势,仿佛在出演什么舞台剧:“逐舟学长,人已经被带过来了。”


    阮逐舟:“你们都在外面等着,我要单独和池陆说几句话。”


    萨尔颇感意外地看了阮逐舟一眼。但他并没表示异议。


    “有任何需要,随时叫我们就好,学长。”他很绅士地欠了欠身。


    话音刚落,活动室旁的卫生间门打开,几个三四年级的学生走出来,看见阮逐舟,都不约而同对他点头。


    阮逐舟没理会这个略显浮夸的萨尔,望了望卫生间门口。


    这栋楼每一层的两端都有卫生间,因为参加活动的五年级生较少,这一层楼的活动室并没多少人光顾,卫生间年久失修也并不奇怪。


    胸腔中的心脏不但越跳越快,甚至油然而生一种膨胀的酸涩感。近三十年的前段人生中,几乎从没有哪个时刻使他有这种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的必要。


    阮逐舟撇下一众人,视而不见般一步步走上前。


    他走进卫生间。


    卫生间很久没有人使用过了,与一开始的盥洗室不同,瓷砖墙上装了一排有些泛黄的小便池,一个年轻人半侧着身站在角落,身上穿着和他们一样的校服,领子和袖口浆洗得些许发白,皮鞋因为长期没有打油包养,失去了本该有的光泽。


    听见脚步声,年轻人转过身来,目光猝不及防撞上阮逐舟漆黑的双眸。


    阮逐舟张了张唇。他的嘴角终于不可抑制地上扬几度,又几度。


    “砚泽。”


    阮逐舟有些沙哑地唤道。


    他看见池陆眼里划过一丝困惑,而后后退半步,像一头落入异族队伍的小狼,警惕地皱眉盯着他。


    阮逐舟的笑容随之凝固。


    “池陆,”他在这种敌意的注视下下意识改口,“你难道,不认得我吗——”


    他的喉咙忽然被扼住般紧了紧,发不出声。


    阮逐舟愣住了。


    他感觉自己好像置身一个真空的环境中,听不见自己的一点声音,于是他试着清清嗓子——很快他意识到不是这样的。


    是他的身体根本动弹不了。


    阮逐舟成了被这具身躯捆住的意识体,切断了对全身所有神经的链接,只能一错不错地与池陆对望。


    他蓦地慌了一瞬,不等寻找什么办法,突然之间那鬼压床般的感觉消失了。


    阮逐舟抬起左脚,向站在角落的池陆走去。


    然而这一次他的慌乱更甚。


    这不是他想要做的——身体里的思维拼命想要发出“开口说话”的指令,可身体却有了另一副自我意识,固执而坚决地走向池陆身边。


    于是,莫名被接管了身体的阮逐舟走到池陆面前,顿了顿,对着少年勾唇一笑。


    “穷酸货。”


    “阮逐舟”懒洋洋地看着池陆,“第三次叫你来,还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你是真不懂多兰公学的规矩。知道为什么叫你过来么?”


    第88章 贵族学院02我是霸凌的元凶?!


    池陆阴沉地看着阮逐舟。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少年说完侧过身,“我要回家了,麻烦让一让。”


    他要走开,阮逐舟却忽的拍拍手,在外面等着的几个人心领神会,一齐涌进来,将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我还没说完呢,池陆。”阮逐舟笑道,“垃圾堆一样的房子也可以称之为‘家’?那地方晚点回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其余人嗤嗤地笑起来。池陆环视一圈,目光愈发黯沉。


    倒是阮逐舟一脸得意的神色。阮逐舟本就是那种聪明伶俐挂的长相,五官又生得远比一般男性清秀漂亮得多,配上这神采飞扬的表情,不像是把人堵在卫生间的小恶霸,倒像只天真作恶的狐狸。


    阮逐舟笑着说:“这次综测,你很出人头地嘛。”


    池陆斜眼盯着他,不回话。


    阮逐舟转而用指尖挑起池陆有些褪色的领带:“十年前,为了响应内阁的政策,多兰公学成为第一批面向社会开放特招生名额的学院,所谓的特招生,不过就是从社会角落里翻翻找找,让一些所谓被‘埋没’的天才也有接受高等教育的一天。我记得那个法案还是我母亲签的字。”


    他将领带轻轻绕了两圈,缠住单薄的手掌。


    池陆的上半身岿然不动,头颅也不低下分毫,就那么漠然回望着他。


    阮逐舟:“所以,你应该感谢我家,感谢我,否则你凭什么和我们这些人坐在同一间教室里上课?”


    “这个社会从来都不是平等的。有人做首相和内阁大臣,就有人要做清洁工和保姆,还有些人,比如你——”


    阮逐舟忽的用力一拉!


    颈间骤然传来收紧的窒息感,池陆身子一晃,被迫弯下腰,与阮逐舟的距离拉近。


    “就应该被淘汰。”阮逐舟说,“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嘛。”


    池陆凸起的喉结剧烈滚动,低低一笑。


    “你这种养尊处优的二代,会成为社达主义的拥趸也不足为奇。”池陆说。


    阮逐舟皱了皱眉,没听懂池陆的知识点并不影响他的傲慢,但这种无力反驳的失控感让他本能地不爽。


    他盯了池陆一会儿,轻蔑一笑。


    “我记得这周轮到你来做值日。“阮逐舟说着,抬起另一只手,手掌朝上勾了勾指尖,萨尔立刻从斜挎包里拿出一瓶水,拧开瓶盖递过来。


    阮逐舟接过瓶子,目光仍然没从池陆脸上转开。这种近距离的盯视十分冒犯,但他本人显然不会在意,甚至故意追求挑衅的效果。


    他手腕一翻,将水倒进小便池里。拥堵的小便池内很快积起一滩水。


    “把这里收拾干净。”阮逐舟拽着他领带没松手,“如你所见,这里很久没人打扫过了。做得好,我这个学生会长可以考虑给你加操行分。”


    旁边有人捂着嘴嘁嘁地偷乐。萨尔岔开腿,像个小混混一样站着,满脸讥笑。


    池陆看了一眼那小便池。老实说,即便是弃置已久的卫生间,可这毕竟是多兰公学,再脏乱差也只是相对而言,实际上怕还是比好多商场里的男厕都整洁。


    没人想服软,但也没人想陪贵族少爷们耗在这玩无聊的游戏。


    池陆撸了一把袖子就要伸手去拿窗台上的抹布,颈间突然被勒得一痛,他不得不回过头。


    阮逐舟那双狡黠的狐狸眼里透出糟糕透顶的假笑。


    “用嘴。”他说。


    池陆脸上闪过一丝晦暗的光。


    他两腮咬紧:“阮学长,你别欺人太甚。我和你无冤无仇。”


    “让你打扫卫生而已,怎么就扯到冤啊仇的?”阮逐舟呵笑,“要是不听话,明天我就去和校长先生汇报,说你不服从学生会的管理,到时候要是校长先生一生气开除了你的学籍,我们的小池同学该怎么办才好呢?”


    少年眉宇间皱起一道川字。他听不见周遭的嘲笑声一般机械地转身,仿佛生锈的机器人。


    阮逐舟随着他的动作松开手,掌心长长的红色领带如船尾一圈圈沉下的锚链,慢慢松脱。


    池陆看着墙上的小便池,极其艰难地向前挪了一小步。


    他的脸色越来越灰白,终于,他长吁了口气,慢慢蹲下——


    砰!


    领带被一只手猝然狠拽,池陆重心不稳,单膝跪倒在地,头重重磕在小便池旁!


    少年趔趄着撑住地面,再抬起脸时,一缕鲜血打湿了额发流下来,染红了少年的眼角。


    阮逐舟哈哈大笑:“哎唷,小池同学,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松开领带,双手叉腰,肩膀还一抖一抖的,乐不可支:“你说,要是让小雅看见你这狼狈的样子,她会怎么想呢?”


    池陆强忍着晕眩,扶着墙爬起来。阮逐舟眉眼弯弯的,语气愈发温柔如水。


    “哦,话也不能这么讲。”阮逐舟道,“你这种臭要饭的,居然人模人样地穿上和我们一样的校服,混迹在多兰校园里,本身就是一道滥竽充数的风景。想欣赏你的狼狈,都用不着择什么良辰吉日呢。”


    萨尔和其他人哄堂大笑起来。池陆喘着气,背靠着冰冷的瓷砖,血流进他的眼睛,将他的眼白染上狰狞的红。


    阮逐舟甩手把空瓶子丢进垃圾桶。


    他的笑一点点变冷了。


    阮逐舟:“这是最后一次警告,从今往后离小雅远一点。否则下次轮到你做值日时,我会让你把这里的每一块地砖都舔干净。”


    顿了顿,他俯身,状似怜悯地摸了摸池陆绷得石头一样硬的下颌。


    “综测分数的事,别听外面的人胡说,我可没放在心上。”他莞尔一笑,“毕竟……谁知道你还能不能留到毕业综测那天呢。”


    说完阮逐舟轻快地笑出声来,直起腰,转过身向门外走去,边走边招招手:“巡查结束了,都撤吧。”


    萨尔偷偷对池陆扒了一下下眼皮,做个鬼脸,转身跟着阮逐舟出去了,其余的人也嬉笑着鱼贯而出,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欣赏完一出好戏后的兴奋与意犹未尽。


    鲜血一滴滴溅落在卫生间的地面。池陆紧盯着阮逐舟,青年脊背清瘦,校服外套的衣领包裹住一截苍白纤细的颈,举手投足散发着世家贵族教导才教导得出的自信优雅,加之被簇拥在人群中央,远远看去潇洒极了。


    而池陆被落在偏僻的废旧卫生间,浑身冷汗,满脸未干涸的血迹,比落水狗还低微丑陋。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盯着阮逐舟带领一群人走下楼梯拐角,离开时他隐约看见阮逐舟抬眸,凌厉的目光透过浓长的睫羽飞来,快得无法分辨是不是错觉。


    只有一顺,阮逐舟随即收回视线,双手插兜,被一群跟屁虫学生们围着,从容地走下楼梯,消失在池陆视野远处。


    *


    综测成绩刚刚发放,今天又是周五,放学后学生们结束社团活动之后都各自回了家。


    阮逐舟也不例外。在学校停车场和萨尔那一行人分别之后,阮逐舟乘上早就等候多时的一辆劳斯莱斯幻影。


    车内已经被调试好了最佳的温度,放着舒缓的音乐。司机简单与阮家小少爷打过招呼,便专心开车,不再多说一句话。


    阮逐舟安静地坐在车后排。太阳西斜,司机贴心地升起后排车窗挡光帘,阮逐舟冷清秀美的脸也因此浸入阴影之中,看不清表情。


    二十分钟后,劳斯莱斯幻影平稳地驶入一座庄园。车停入地库,阮逐舟下车后走到驾驶室旁,司机忙降下车窗,做侧耳聆听状。


    阮逐舟吩咐道:“一会儿我父母问起,就说我直接坐电梯回了主卧睡觉,今天我有点困,不下楼吃饭了。”


    司机自然不多问,只点头称好。


    阮逐舟于是乘坐电梯直达庄园三楼。电梯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间足足一百平米的主卧——说是主卧,本质上就是包含两室一厅一卫和阳台的完整套间。


    阮逐舟脱下校服外套,随手挂到衣架上,脱了鞋,只穿着袜子踩在柔软的灰色地毯上,向衣帽间走去。


    走进衣帽间,来到一面全身穿衣镜面前。阮逐舟四下看了看,衣帽间并没什么特别的,除了衣橱和收纳柜,还有一个透明的书柜,里面摆了很多男孩子喜欢的收藏品。


    他拉开柜门,从里面取下一把外形很拉风的宝石剑。


    短剑自然没有开刃,但握在手里沉甸甸的,摆放观赏还好,若想拿着它挥舞两下,倒还真不能小瞧这份量。


    阮逐舟掂了掂宝石剑,改为右手持握剑柄,重新看向穿衣镜。


    青年面无表情,眼神却比剑锋还利,沉沉地盯着镜中自己的那张脸。


    良久。


    阮逐舟薄唇轻启:“怪不得,那时你对我支吾,说话吞吞吐吐的。”


    好半天,07号的声音才讪讪传来:


    [宿主,刚刚我也插不上话啊……这回您听我解释——]


    阮逐舟蓦地后撤半步,提肩扬手,铆足劲将宝石剑对准镜面挥去!


    乓——哗啦!!


    镜像扭曲分裂成蛛网,玻璃哗啦啦碎了一地。


    07号惊叫:[宿主?!]


    阮逐舟放下宝石剑。


    只一个动作便令他微微喘着气,握着剑柄的手背掌骨凸起,唯独盯着残缺镜面的那双眼睛里,光影深刻如刀锋。


    阮逐舟垂眸,望着一地狼藉。


    “给我解释清楚。”他冷冷说道,“为什么在那卫生间里,我的身体会突然不受自己控制了。”


    第89章 贵族学院03这是治疗双相情感障碍的……


    07号登时如哑火的炮仗:[宿主,听我解释,是,是这样的……]


    残缺的半边全身镜上倒映出阮逐舟神色冷峻的脸。


    阮逐舟不语,蓄力抬手又是一剑!


    宝石剑被他当成砍刀挥过来,咔嚓一声,剩余的三分之二镜子又爆出惊人的碎裂声音!


    [宿主您您您息怒!]


    07号看着阮逐舟放下手,那镜子里的双眼明明盯着他自己,却让07号悚然产生一种被凝视着自己不存在的“实体”般的错觉。


    “这没什么难猜的。”阮逐舟的声音死水一般平静,“能够夺取我身体的控制权,让我被迫做出那些教科书一样标准的校园霸凌行为,这应该是你们尊贵的主宇宙所为吧?”


    07号瞠目结舌。


    阮逐舟忍着气血上涌的眩晕,扶住侧边柜:


    “接下来的话还是我替你补全吧——在这个副本里,我要扮演一个无恶不作的校霸,而你们钦定的主角池陆则是个贫困潦倒,却因为天才的头脑而被政府资助进入多兰公学的特招生,丑小鸭误闯入白天鹅的聚集地,自然要受到白眼和排挤,而我——”


    他提起剑尖,直指镜中自己那张被裂痕分割错位的脸。


    “我就是这场霸凌的发起者,带头人。主宇宙强制我在遇到池陆之后干出那些下作事,也是害怕我违背人设,或者像上个副本那样唤起他的自主意识。”


    07号几乎要汗流浃背:[宿主,真的抱歉,可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您开口……]


    [前三次副本您都做出了完全脱离主宇宙设计的决定,在主宇宙看来,您这简直就是挑战主宇宙的权威。所以,为了保证第四个副本世界不‘脱轨’,主宇宙修改了一下游戏规则。]


    [第四个副本,您会在任务触发时强制‘执行’进程。]


    阮逐舟听后只是沉默,握剑的手愈发收紧。


    07号紧张地观察,一边试探着劝道:[既来之则安之,宿主,其实往好了想,这么做对您百利而无一害啊。这个副本您不用再费心去攒积分,任务完成之后您会自动转移至下个副本,时间短,效率高——]


    阮逐舟忽然转身,又一剑劈在玻璃柜门上!


    哗啦——


    玻璃应声脱落,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07号被自家宿主见所未见的失控吓得呆住了,好半天才挤出泫然欲泣的哭腔:[宿主!求求您冷静点——]


    “效率高,百利而无一害?”


    阮逐舟看着破损的柜门,肩膀一抖,低声笑了:“你的意思是,这个副本的我只需要像个行尸走肉一样活着,遇到池陆的时候就会被你们所谓的主宇宙大人夺舍,看着他欺凌、折磨砚泽——”


    他不顾柜门上凹凸不平、棱角锋利的玻璃碴,伸手握住柜门一拽!


    一阵噼里啪啦不断的脆响,柜子里那些价值连城的限量款摆件、藏品和模型全都掉出来摔在地上,与满地的玻璃渣混杂,衣帽间顿时如垃圾场般,凌乱得不堪入目。


    07号若是个活人,此刻怕也要吓疯了,声音软弱无力,仿佛下一秒就要昏过去:[宿主……]


    阮逐舟后退半步,甩了甩手心被碎玻璃划破的血,阴沉地扫视着满地残渣。


    他露出一个不寒而栗的冷笑:“池陆他分明是活生生的人,当时你也听见了。他不是NPC,不是可以替换的一次性道具,不是工具人,是个被封印了神智的宿主!”


    [可是您只有这么做才能通关,这么做对您和他都好啊!主宇宙的意志不能违背!]


    阮逐舟:“我们现在讨论的是完不完成任务的问题吗?”


    07号愕然,阮逐舟抬起不久前攥过池陆领带的那只手,看着那道横贯掌心,流血不止的伤痕。


    “你们有把他当成一个人来对待吗。在卫生间把他一个人团团围住,逼着他喝小便池里的水,如果不是我拼尽全力夺下一秒的控制权,扯了一把他的领带,他就……”阮逐舟哽了哽,“这他妈连畜生都不如!”


    07号更加惊讶:[等等,宿主您是说,在男厕时您居然靠您自己的意志干预了主宇宙的行动?]


    阮逐舟没回答,反手又一剑砍向储物柜!


    咚的一声!矮柜上顿时多了一道深深的印记,照这个力度,再来上三五下,柜子定要落得四分五裂的下场。


    07号就差求爷爷告奶奶了:[停手吧宿主,您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您的家人一定会听见的!到时候违背您的身份设定,影响小世界秩序度不说,您现在的身体状况也经受不住这么大的折腾啊!]


    如07号所说,把衣帽间里的东西砍的砍砸的砸,阮逐舟肺里早已火烧火燎,每个肺泡都充斥着尖锐的痛,浑身更是低血糖发作一般肌肉酸疼发抖。


    阮逐舟勉强后退一步站定。他胸口剧烈起伏着,衣服被冷汗湿透了,衬衫黏在后背,勾勒出肩胛骨坚硬流畅的弧线,脸色骇人的煞白。


    他神色反而冰山一般凝结、镇静:“那好,我该是什么身份设定,你说给我听听看。”


    07号忙道:[一两句话说不清,宿主,要不……还是您自己看吧?]


    阮逐舟不置可否,眯起眼睛。


    紧接着,无数与新世界“秩序度”有关的信息接踵涌入脑海。


    原来,这个新副本的阮逐舟与池陆之间,有着一出他们二人一无所知的“狸猫换太子”的好戏。


    阮逐舟这位明珠一般璀璨的贵族少爷,其实并非阮氏的亲生血脉。


    按照这个世界的设定,多年以前,阮逐舟的父亲曾经与一位女子有染,面对想要“外面彩旗飘飘,家中红旗不倒”的阮父,情人想尽办法,哪怕让自己怀上了阮父的孩子,也依旧没能成功上位。


    女人不甘心做无名无分的地下情人,于是在瞒着阮父偷偷生下孩子后,将医院内阮父的妻子刚刚诞下的婴儿与自己襁褓中那个瘦弱的早产婴神不知鬼不觉地掉了个包。


    在那之后,女人也曾私下多次联系阮父,但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每当女人想要把事闹大,都会被阮父动用各种关系平息,这种以卵击石的对抗以女人丢掉了工作,带着被掉包的孩子远走他乡而结束。


    然而闹剧却并没因此而彻底落幕。女人居无定所,生活质量一落千丈,她将这一切怨气都撒在了被偷换的孩子身上,终日酗酒,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便以打零工度日,母子二人勉强维生。


    若说整件事中谁是天上掉馅饼级别的受益者,无疑是享受了阮氏家族万千荣宠的假少爷阮逐舟。


    而这个被调换了人生的真少爷,恰恰是多年以后被他堵在厕所霸凌的特招生池陆。


    按照主宇宙的设计,随着阮逐舟这个恶毒假少爷对真少爷的霸凌持续深入,等到二人从多兰公学毕业前夕,池陆的母亲,也就是阮逐舟的生母将会带着这个埋藏了二十年的秘密重回阮氏,势要闹个天翻地覆,向当年的负心汉讨一个说法。


    在这位生母的算计中,这本该是一个绝不会输的局。不论是自己已经大富大贵的亲生儿子,还是那个阮氏正妻的儿子,哪一个都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要靠上任意一个都稳赚不赔。


    但很不幸,在主宇宙的安排下,阮氏这几代政商联姻的豪门贵族可不是区区一个情妇就能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存在。


    精明的阮氏夫妇立刻将真少爷接回家中,而本就遭受多年冷眼,被当成工具人的池陆更是和这位母亲没有丝毫感情。


    至于阮逐舟,这位假少爷更是在学校的种种恶行被曝光之后惨遭阮氏家族的抛弃,最终因为受不了舆论倒向和贫苦不堪的新生活,跳楼身亡。


    在两个儿子的希望都破灭之后,这位生母急火攻心,很快被一场急病带走。


    至此,整个故事迎来真假少爷的两级反转,主角池陆也迎来他人生新的高峰。


    熬过前期的耻辱,最后便是标准的豪门复仇结局。


    “在卫生间时,我口中说的那个小雅又是怎么回事?”


    面对阮逐舟的提问,07号态度小狗腿似的恭敬小心:


    [这个也说来话长了宿主。]


    [就是您的同班同学任小雅,她和您两家有过媒妁之言,理论上来说,您对她吧,应该是稍微有一些超越青梅竹马的感情……]


    [但是很不巧,自打池陆顶着高智商天才的头衔进入多兰,这位任小雅就对他越来越关注,池陆悲惨的身世甚至激发了少女的同情心,您也知道的,青春期的少女就是容易把这种母性爆发的关爱当成是别的情愫。]


    听到这儿阮逐舟什么都明白了:“情敌?”


    [算不上,单方面的,]07号斩钉截铁地给出一个扎心的回复,[池陆对任小雅没什么意思,但是客观上两个人是走得很近,所以才会惹您不爽。]


    [不过宿主,真假少爷的事曝光后,‘阮逐舟’被逐出家门,主角入主阮氏,后面会不会和这个任小雅有什么交集我就不清楚了——]


    砰!


    宝石剑狠狠砸进漏风的柜子里,将隔层险些砸得稀巴烂。


    07号一个寒颤:[宿、宿主?]


    阮逐舟改用两手拔了两下,没能将宝石剑从卡住的木板间拔出来,反而扯着左手手掌的伤口,淋淋漓漓流了一剑柄的血。


    他感觉不到痛似的,松开手,两眼如古井般深黑得不见一点光亮。


    “从现在开始,不准叫他主角。”阮逐舟喘着气,语气依旧淡淡的,“砚泽和我一样是个大活人,是这场游戏的玩家。”


    07号吞吞不存在的唾沫:[……遵命。]


    有必要因为口误就大动肝火吗。怎么看都像是由于任小雅的事心里堵得慌,借着叫错一句主角的事借题发挥吧……


    阮逐舟再次攥住剑柄,一条长腿后撤弓步蹬地,用力一抽!


    宝石剑被抽出来,整个柜子出于惯性晃了一下,竟轰然倒地。


    外面传来好几个人急促的脚步声:


    “出什么事了?好像是舟舟卧室的声音!”


    “备用钥匙呢,快点把门打开!”


    主卧的门被打开了。阮逐舟单手拎着宝石剑,晃晃悠悠转过身,看着冲进来的一屋子保姆、仆人,随手将剑扔在满地碎片上。


    当啷一声,满屋的人都吓得脖子一缩。


    阮逐舟扫视一圈。手上还在滴血的伤口,整个衣帽间的混乱与他平静无波的脸形成鲜明对比,甚至显得他的这份平淡都格外的神经质。


    阮逐舟懒懒勾唇:“未经我允许,谁让你们进来的。”


    07号选择屏蔽了自己的视线。


    太绝望了。


    它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收场。这么糟糕的场面就是说得天花乱坠也无法挽回了。


    07号开始盘算这一次副本世界的秩序度会暴跌多少,这损失能否承受得住,以及是否要启动副本四任务失败、重新进入轮回的预案。


    但未屏蔽的听觉器官内却什么都没有传来。


    好几秒过后,07号疑心顿起,困惑地重新看去。


    只见保姆仆从们面面相觑,但没有人惊叹于眼前地狱般的景象,相反,每个人脸上都有一种惊恐过后的无奈,仿佛对此习以为常。


    一个年纪稍长的保姆向前一步,对阮逐舟挤出一个笑容。


    “逐舟少爷,是夫人让我们上来看看你的情况。”


    保姆从围裙兜里拿出什么东西,对阮逐舟晃了晃。向一个快二十岁的年轻人做出这种哄小朋友的动作非常幼稚,有种不匹配的滑稽。


    “到吃药的时间了,少爷。”保姆把拿东西的盖子拧开,“少爷,你嘴唇都发紫了,吃了药呼吸就顺畅,心里也不难受了,你先放下手里的东西,我让人去给您拿水,啊。”


    阮逐舟长睫低垂,看向药瓶。


    药瓶上清楚地写着[碳酸锂缓释片]几个字。


    饶是阮逐舟也花了足足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这是治疗双相情感障碍的常用药。


    难怪仆人保姆们没有一个对他的发疯感到奇怪。


    这个副本世界的他,竟是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双相情感障碍患者。


    第90章 贵族学院04我培养的雇佣兵小狼狗就……


    当晚的“突发情况”以仆人们将房间打扫干净,而阮逐舟被人哄着吃了药后带到二楼的一间客房暂住一晚收场。


    气是撒了,但该维持的人设还得维持,阮逐舟吃了药,很快表现出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几个保姆见状忙退出房间,生怕晚一秒就会被殃及。


    [宿主,您有新的盲盒任务等待完成。]


    阮逐舟已经换了睡衣,躺在柔软的大床上。闻言他一掀眼皮:“还有通知我的必要吗?”


    07号在他脑中讪笑:[宿主,基于您可以抵抗主宇宙对您身体的控制,恐怕还是有必要知会您一声,这不是怕您……]


    07号及时把后半截[怕您搞出什么干扰主宇宙的幺蛾子来,我也吃罪不起]咽了回去。


    阮逐舟也不知听没听明白07号的话外音,冷笑了笑。


    [池陆虽然和您同岁,但是他的母亲,也就是您的‘生母’谎报了年龄,导致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跳级入学。]07号接着介绍道,[所以,尽管您要求他毕恭毕敬称呼您为学长,但实际上池陆只比您小了几个月,并且和您就读于同一个班级。]


    [下周的课堂上,您需要联合您的跟班们当众给主角——我是说给池陆难堪,撕掉他的课本,让他在所有同学,尤其是任小雅的面前出丑。]


    [任务完成之后,您就可以解锁本次副本的特殊能力了。]


    有了主宇宙的强制矫正,任务的发布更像是一场节目预告。这种被剧透又无力改变的感觉让人格外窝火。


    阮逐舟道:“知道了,嘶……”


    药物副作用带来的眩晕感让阮逐舟紧紧闭上双眼,翻了个身捂住小腹,虾米似的蜷起身体。他咬着下唇,消瘦的肩胛骨几乎抵进柔软的床铺中。


    07号惊道:[宿主您怎么了?]


    阮逐舟的侧脸陷在软枕里,烙下一小片薄薄的汗。他弓着腰扯过被子,把自己抱得更紧,良久才颤抖地吐出一口气。


    “看样子,比起完成任务,”阮逐舟自嘲地勾唇,“扮演好一个精神病人才是我更需要做的事啊。”


    *


    转眼到了周一。


    在被当成保护动物一样全方位地监控了两天两夜,确认精神状态已经因为服药而平稳后,阮逐舟总算能从家族的庄园逃出,来到多兰公学稍喘口气。


    若论起景观,多兰公学丝毫不逊色于任何一所大学,学校依山傍水不说,就连户外的高尔夫球场、滑雪场和足球场也是赛级规制,甚至还有一块场地专门规划出几条赛车道,令人咋舌。


    过了一个周末,公布综测成绩的风波也逐渐平息。毕竟在这种学府,成绩是最不重要,也无人关心的事。


    “阮会长!”


    赛车道上一阵刺耳轰鸣,法拉利赛车停下,车门打开,萨尔从车里跳下来,将本就有些支棱的金发随手揉得更乱。


    他大大咧咧地对路过的阮逐舟打招呼:“这周‘佛罗伦萨’的活动临时取消,放学之后要不要来跑两圈?大家都想见识一下会长的新车呢。”


    阮逐舟一身校服西装穿着规矩,唯独单肩挎着书包,将肃整的衣装穿出了些潇洒不羁的味道。


    他侧过身,听见07号见缝插针地向自己补充:


    [萨尔口中的佛罗伦萨是学校里的一个俱乐部,采取一对一邀请制,您自然是里面的核心成员之一。多兰的好多学生都以被佛罗伦萨邀请为荣,萨尔就是您带进来的。]


    阮逐舟听完,看向萨尔:“改天吧。上午是什么课程?”


    萨尔愣了一下,看着阮逐舟的目光变得有些奇怪:“课程么,唔,我想想……应该是德文课,四五两个高年级的学生一起。”


    阮逐舟点头:“课堂上见。”


    说罢,他丢下一脸茫然的萨尔,转身向教学楼走去。


    等预备铃响起时,阮逐舟已经在07号的指引下,在德文课的教室坐好。


    上辈子,莫说自己脱离校园生活很久,这种骄奢淫逸的贵族学校的生活阮逐舟更是从没体验过。环视着窗明几净的阶梯教室,高科技的教学用具以及各种随处可见的奢侈品牌的装潢,阮逐舟内心还是不免生出感叹。


    真是极尽奢华之能事啊。


    上一世的他自然是没钱就读那些学费高昂的私立大学的,即便成绩优异,也只能靠着高额借贷读了一所野鸡大学,装作旁听生蹭着隔壁私立大学的课,半夜溜进实验室偷用人家的高端设备做研究。


    以至于‘逆转新星’成立后,阮逐舟的学历也被人扒了个底朝天,那些大集团的资本家发现阮逐舟发表过的论文实验数据根本不可能用他就读大学的实验设备做出,抓住这一点大肆宣扬阮逐舟实验作假,甚至威胁校方撤销了阮逐舟的学位。


    当然,对此阮逐舟本人只是一笑而过。


    只是后来隐约听说发生过什么抗议事件,有人偷偷在校长办公室外用油漆涂下“抹黑声名可耻至极”之类的标语。除了对母校居然真有人为自己鸣不平这事略感惊讶,阮逐舟并没放在心上,一桩小事而已,时间长了,细节也逐渐淡忘。


    他是个不会把精力和记忆用在无关紧要的事情商的人,某种程度上他自己也评价自己像个高效模式的计算机,只专注于最主要的程序运行,凡是被他判定为不重要的事都不会费心记挂,和计算机抹除冗余的数据一样,定时定期擦除。


    但一步步走到现在,阮逐舟第一次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他一直以来依赖的这种处事方式或许也并不完美。


    “哦哟,这不是咱们的天才特招生吗?”


    几声放肆的笑,包括阮逐舟在内,不少人都抬头向教室门口看去。有的面带看好戏的神色,还有的见怪不怪,只看了一眼便事不关己地继续低头看书。


    池陆在教室门口停步。他抱着一本湿透了的德文教材,水痕洇湿了胸口的一片校服,领带湿漉漉地贴在衬衫布料上。


    说话的是萨尔。他大喇喇地岔着腿,坐在第一排:“池大天才,这德文课本是怎么回事?花了不少钱买来的课本竟然泡了汤,啧啧,看着真让人心痛……”


    他声音高亢,大半个教室都听得清清楚楚。


    池陆瞭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转身向教室的另一边走去。


    没走几步,一个身影拦在他身前。


    池陆向左,那个人也往他左侧跨了半步,誓要拦住他的路似的。


    少年眼色暗了暗,抬眸。


    阮逐舟不知何时来到他面前,扬唇露出一个促狭的笑。


    “早上好啊,第一名。”阮逐舟说,“怎么这么不小心,课本弄湿了,一会儿可就没法学习了。不过我很好奇,听说你的目标可是鼎鼎有名的C大,毕竟C大是唯一一所你负担得起的高等学府……反正没钱出国深造,选修德文课又是为了什么?”


    池陆脸色有些阴沉。他望着阮逐舟那双带着微笑弧度的狐狸眼。


    “学长应该知道,我是跳级就读,这都是为了凑齐学分。”池陆说。


    阮逐舟点点头:“原来如此……”


    他趁池陆不备,伸手一把从对方手中抽出那湿淋淋的德文教材。


    池陆一惊:“还给我!”


    阮逐舟抖一块破布似的抖了抖滴着水的课本:“这种藐视课堂的行为,我这个会长决不能坐视不管。这样吧,我帮你把书弄干——”


    嘶拉一声,泡软的书脊从中间裂成两半!


    池陆睁大眼睛,看着阮逐舟一手举着一半课本,两根手指捏着拎到他眼前晃悠:“哎呀,真不好意思池陆同学,你的书实在太脆弱,一不小心就……”


    嘴上说着抱歉,眼里的笑意却愈发浓厚。


    “既然坏了,这书也没有留着的必要,我帮你处理了吧?”


    也没问主人的同意,阮逐舟自顾自将书又撕扯几下,在众人注视下将已经变成碎纸片的课本丢进垃圾桶。


    池陆的目光跟着落在垃圾桶上,少年看起来似乎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眼里隐晦地闪过一丝心疼。


    阮逐舟瞥他一眼,轻笑着转身回到第二排自己的座位。


    “反正你也是头脑过人的第一名,没有课本应该也无所谓吧?”


    教室里响起几处窃窃私语。池陆握了握拳,背着书包走到教室最后排,在一处不显眼的位置坐下。


    刚一坐下,第一排的萨尔立刻转过来:“会长,刚刚小雅也在看着呢,看得一清二楚。池陆脸都丢尽了!”


    然而他看见阮逐舟的脸,嬉皮笑脸的表情都稍微凝固一瞬。


    与方才极尽嘲讽之能事的会长大人相比,此刻的阮逐舟表情淡漠极了,冷静得不像同一个人。


    阮逐舟苍白的眼皮一抬,漆黑眸光凌厉。


    “行了。”他说。


    萨尔不明就里,只好悻悻然转回身。


    很快,德文课的老师走进教室开始授课。老师对课前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学生们自然也没人多嘴,课堂渐渐恢复正常的秩序,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阮逐舟托着腮,看着电子屏幕上密密麻麻他看不懂的德语课文,忍住打哈欠的冲动,向侧方看去。


    一个梳着低马尾的女孩正坐在教室另一边,认真地听课记笔记。女孩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同样十八九岁的年纪,一看就是养尊处优不谙世事的富家女。


    阮逐舟还没有把这种低级狗血的火烧到一个无辜女孩身上的恶趣味,于是无聊地移开眼。


    “好了,重点先讲解到这,有没有哪位同学愿意来为大家通读一遍课文?”


    讲台上老师问。快二十岁的学生,又是一群懒散富二代,哪有几个积极举手回答问题的,教室里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愣是没有几个想抬头。


    阮逐舟想活动一下酸软的手腕,然而鬼使神差地,他忽然举起手:


    “老师,不如让池陆同学为大家朗读课文吧。”


    教室里的人纷纷向他投来目光。


    老师也愣了愣:“什么?”


    意识深处,已经被夺舍的阮逐舟已经爆了无数句粗话,可经不住这个浮夸的自己十分享受众人注视的感觉,他清清嗓子,也不回头去看最后一排池陆作何反应,慢悠悠道:


    “池陆同学成绩优异,念个课文肯定是信手拈来嘛。”


    说着他往后一靠,懒洋洋地倚在座位里,微微侧过头,扬起下巴:“池同学一定非常愿意为大家效劳。池陆,你说对不对?”


    讲台上,老师看着这位惹不起的世家子弟,欲言又止。


    屋里的气氛诡异地凝结成冰。


    过了几秒,一阵窸窣,池陆从最后一排站起来。


    “老师,我来念课文吧。”池陆说。


    老师看着池陆的眼神里都多了一分无奈:“好。”


    阮逐舟依旧没有回头,甚至惬意地眯起眼睛,静静等候即将欣赏到的窘迫,仿佛等待好戏开场的观众。


    然而几秒过后。


    一个低沉却富有少年独特的磁性的声线轻轻响起。


    “我躺在春日的山丘上,白云是我的翅膀,鸟儿飞在我前方……”*


    是一口流畅而纯正的德语。


    阮逐舟的眼睛倏而睁开了。他颇有些失态地侧过身,向最后排看去。


    只见池陆微微垂着眼帘,语调平静却抑扬顿挫,原本晦涩生硬的德语咬字发音经由他的唇齿吐出,如同醇厚的低音提琴,一个个单词化作曲谱上跳跃的音符,传播至教室四方。


    整个教室寂静极了,学生们脸上的表情由不可置信变为困惑,再变为深深的震撼,有人脸上甚至流露出情难自抑的敬佩。


    所有人都知道,池陆的书被毁掉了。


    可就在刚刚三分钟不到的讲解过后,他居然完整地、一字不差地背下了一整首德文诗歌。


    “……在这绿色枝条的金色暮霜中,那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旧日。”


    最后一句话默诵完毕,池陆对老师微微颔首,平静地落座。


    偌大的教室宛如冰封。


    唯独不知情的德语老师满意地对池陆点头:“非常好,流畅,准确,发音优美。池陆同学,你的平时表现分数加一分。”


    最后一句话音刚落,屋子里这才窸窸索索响起懊恼的几声抱怨。


    “早知道我也——”


    “老师这也太偏心了吧,这些特招生……”


    身处议论中心,池陆只是安静地攥着手中的钢笔,置若罔闻。


    阮逐舟慢吞吞转回身,嘴角的肌肉抽了抽,不屑地冷哼。


    “耍小聪明。”他拖着长腔,一边瞟了眼教室另一头那位任小雅的方向——看见任小雅脸上由衷佩服的表情时,语气更是沉了沉,“等着吧,看他还能在这学校苟活多久。”


    前排的萨尔也偷偷转过身:“就是啊会长!不过是记性好点,有什么可嘚瑟的……”


    阮逐舟哼了哼,黑着脸将课本哗啦啦翻得山响。


    然而,同一时间。


    “不愧是砚泽,这临场反应,还有这镇定的大心脏……我就说嘛,从小跟着我的雇佣兵队伍,在协会里成长起来的孩子,一定差不了。”


    07号听着身体里那个真正的阮逐舟的话,有些汗颜:[宿主,你这是夸池陆呢,还是在夸您自己呢。]


    反正什么都干不了,阮逐舟已经接受现状,甚至像个吃瓜群众一样和07号一起探讨起来。看见池陆完美地背出课文时,他的自豪欣慰之情都快要溢出来。


    “我看这些富家少爷们的霸凌招数和五岁小孩的恶作剧没区别嘛,对砚泽来讲毫无杀伤力,完全可以轻松应对。“阮逐舟的口吻骄傲得好像家长在谈论自己家小孩,“简直幼稚、愚蠢又肤浅,一帮外强中干的家伙,伤不到砚泽分毫。”


    [宿主,您刚刚貌似捎带着把自己也骂了。]


    阮逐舟在内心啧了一声:“那怎么了,你没看见刚刚砚泽反应多块,表现得多优秀吗?要是我还活着的时候能早点发现这孩子就好了,能力强不说,还这么忠心……”


    [宿主,我们一般不把滚过床单的关系叫作忠心而已……]


    算了,07号意识到现在的阮逐舟已经无法自拔,说什么也听不进去,于是讪讪地公布:[恭喜宿主任务完成,副本特殊能力已解锁,请及时查收。]


    *


    “本周的作业,每个人上交一篇德文的读书心得,不少于一千字。分数将计入这学期的平时分数中。下课。”


    铃声响起,学生们各个起立收拾桌面和书包,牢骚声鼎沸。


    “一千字的小作文,东拼西凑也凑不出来啊。”


    “这老妖婆,早知道就该听学长学姐们的,不选她的课!”


    “实在不行花钱找个代写……”


    快到午饭时间,教室里的人都涌出门,阮逐舟跟着人流也出了教室下楼,向食堂的方向走去。


    池陆不知什么时候便早早不见了影子。然而没等寻找,萨尔和几个他的固定跟班便勾肩搭背地凑上来。


    “会长,今天要不要再问问小雅一起吃饭?”


    阮逐舟仗着自己的人设,把沉重的书包随手塞给一个小跟班:“算了吧,刚刚我看见她和其他女同学一起走了。”


    “那就都叫上呗,这感情好!”


    萨尔挤眉弄眼,阮逐舟实在懒得搭理他,忍着翻白眼的冲动看向另一边:“你们有谁会做今天的德文作业?”


    其余几个人面面相觑:“会长,当初您知道小雅选修德文,所以才选了老妖婆的课,我们也是陪着您一起来的,这您是知道的呀。至于作业……”


    阮逐舟叹了口气:“果然还是我太天真,居然想指望你们几个草包。”


    那几个人讪笑着挠头:“会长,我们先去食堂帮您占个好位置!”


    说着几个人拔腿跑走。


    阮逐舟懒得同他们废话,自己慢悠悠往食堂走。


    名义上是“食堂”,等真走到之后才发现,这里从内而外都比外面的高级自助餐厅还要豪华。阮逐舟一走进去,就看见那几个小跟班占了个好位置,端着餐盘向他招手示意。


    阮逐舟摆摆手:“老样子。”


    几个学生应声跑向取餐区。不用想也知道,平时取食物这种事一定是有人为他代劳的。


    阮逐舟在软沙发前坐下来,拿出手机打发时间。午饭高峰期,他方圆两排卡座却没有人,低年级的学生们更是对他避如瘟神。


    阮逐舟开始翻看手机上自己的通讯录,而后点开一个软件开始阅览当地的新闻。同时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询问07号:


    “在继承家业之前,多兰公学的学生毕业之后一般会去往哪里深造?”


    [一般是这里的各个私立学校,父母捐钱够多就能上的那种。]07号答道,[说起来,阮家对于您的栽培路线还稍微有一些不同。]


    “他们不准备送我进这种花钱就能读的学校?”


    [您的‘母亲’还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学到一些真本事的,要不然后面发现池陆才是她的亲生儿子之后,也不会迅速将您赶走嘛。]07号说,[最开始您的父母考虑让您出国留学,但是当时的您嫌麻烦所以拒绝了。]


    阮逐舟哼笑,惹得路过的学生以为自己犯了什么天条,端盘子的手抖一哆嗦,低头快步离开。


    他心说:“其实是因为功课不行,所以找的借口吧。”


    07号笑道:[宿主您还是那么敏锐。]


    “体验过这个头脑里空空如也、知识滑过大脑却片叶不沾的感觉,就不难猜到。”阮逐舟说,“再加上‘我’有着双向情感障碍,父母不放心,想来最后也只能溺爱妥协。”


    与07号交谈的功夫,萨尔他们已经端着盘子回来,阮逐舟看了一眼盘中烤制精美,散发着奶香味的顶级牛扒和新鲜的三文鱼刺身。


    “终于吃到一些像样的食物了。”阮逐舟心道。


    但为了人设,他还是矜持地垫好餐布,拿起刀叉。忽然他听见07号道:


    [差点忘了,宿主,您本次的特殊能力是‘网络寻踪’,这个能力不受到主宇宙的干预,可以放心使用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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