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哨向04真是个乖孩子。


    同一时间,“关押”着精神体的房间内。


    咔的一声,阮逐舟收起蝴蝶刀,蹲下来将打开的肉罐头放在白狼面前。


    “既然你是实体,应该也可以吃东西吧?”


    白狼鼻子皱了皱,警惕地盯着眼前的人类。


    阮逐舟把罐头往前推了推。


    “行了,一个犬科动物装什么矜持。”阮逐舟撇撇嘴,“话说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其实你看起来不像纯种狼,倒有点萨摩耶,不,哈士奇的血统?”


    白狼听不懂这个人类叽里咕噜的在说些什么,不过罐头里散发出的味道它还是认得的。


    估计是跟着主人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过了太久,白狼犹豫了一下,慢慢收起獠牙,舌头舔了舔鼻尖,低下头去。


    阮逐舟看着白狼凑过来,小心翼翼地在罐头附近嗅闻,过了一会儿又抬起头,那闪着精光的绿眼珠里明显还是没有消除戒备。


    阮逐舟叹了口气:“先给你点开胃主食总行了吧?”


    他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拿出一袋方才在仓库顺手拿的干面包,掰下一块。这次他没有把食物丢在地上,而是直接用手心托着,将手伸到白狼眼皮子底下。


    “警告你,别不识好歹啊。人也就只能吃这些了。”


    阮逐舟严肃道。


    白狼低下脑袋,慢慢凑近那只白净单薄的手掌。它嗅了嗅干面包的味道,过了几秒,试探着伸出舌头,舔了舔面包碎屑。


    温热的触感像泥鳅似的划过手心。阮逐舟下意识想缩回手,好在他忍住了,那白狼确认没有问题,终于放心地舔舐起他掌心的面包块。


    阮逐舟眯起眼睛。


    “这就对了啊,听话。”


    他伸出另一只手,在吃得正香的白狼脑袋顶上悬停,而后下定决心抚摸上白狼毛茸茸的头。


    白狼仍然头也不抬,鼻子拱着阮逐舟的手心,吃得忘乎所以。


    阮逐舟呼噜了一把白狼的毛,终于放心地发出一声喟叹。


    该死。


    这小畜生……也太可爱了吧。


    然而阮逐舟并不知道。


    几乎不到千分之一秒内,他抚摸白狼毛发的触感如量子纠缠一般直直地传入远在十几米之外大门紧锁的房间中的某个哨兵颅内,引得对方浑身过电般一个哆嗦。


    池陆瞪大眼睛,听见那向导含着笑:


    “不够吃的话这里还有。喂,细嚼慢咽懂不懂,你这吃相是怎么回事啊?”


    池陆攥紧双拳,后槽牙不知何时咬得死紧。


    没错,哨兵和精神体之间,是拥有共感的。


    共感能力有高低之分,有些感知需要哨兵主动调用才能够与精神体协调同步,精神力不稳定的状态下池陆并不知道他的精神体现在何处,不过听觉和触觉这种基本的感知能力,只要精神体释放出来就一定会被动与其同步。


    于是此刻,他不得不被迫“收听”那个向导对自家精神体之间的碎碎念。


    “最后一点面包块,吃完就没有了哦。好了,不要拱我的手,停,坐下!”


    他感觉到那向导的手在白狼的脑瓜上拍了两下,心里顿时懊恼又窝火。


    怎么,当他的精神体真的是家养的宠物犬么?半个月前他孤身一人穿越荒漠,只有他的白狼守护在他左右,多少体型大出数倍的野兽都被生生击退,他的白狼威力可不是盖的——


    “唔,真乖。真可爱,怎么不仅长相,连性格也这么像萨摩耶啊?”


    池陆瞳孔猛地一颤。


    就这么水灵灵地听话坐下了?因为几个面包块?


    他不敢相信他忠诚的精神体会为了几块面包当了叛徒。一定是障眼法,或者是那向导用了什么迷魂计!


    池陆心烦意乱,连撬锁都忘了,翻身躺回床上,一把扯过被子蒙住头,紧紧闭上眼睛。


    可即便如此,那向导的话还是一叠声地传入他脑海,挥之不去。


    “你的毛摸着好舒服呀,是个爱干净的好狗狗吗?真可爱。”


    “你的主人是谁,是池陆还是我?是我的话就和我握握手……真乖,真乖。”


    池陆额角一紧。他几乎能听见那头蠢狗——不,是蠢狼吐着舌头哈哈的喘气声。


    果然畜生都抵挡不了糖衣炮弹。夸两句可爱就握爪子吐舌头,下一步是不是要给人家翻个肚皮求摸了?这是有出息的嗜血白狼应该做的事吗!


    “喏,尝尝这肉罐头。”


    白狼似乎放下了所有戒心,吃得呼噜呼噜作响。池陆恨不得捂住耳朵。


    突然白狼急促地喘息起来,而后发出兽类特有的咳咳声,似乎是在将什么东西干呕出来。


    他心里一惊,慌忙翻坐起身。


    脑中却爆出那向导的哈哈大笑声:“怎么,连你也吃不下这么难吃的罐头?我就知道!”


    池陆愣了。他想象不出那个强势、跋扈的向导笑得像个孩子一样开怀的模样,心里涌起一阵别扭的酸涩。


    随后他感觉到那向导一边笑着,一边将吐着舌头干呕的精神体揽过来:“好了,喝点水。虐待味觉应该也算是虐待了吧。你说我是不是在虐待你?”


    向导似乎是在白狼身旁坐下了,搂着这头快到人大腿高的白狼:“下次给你带一些香肠过来。再给你个破垫子做窝,如何?”


    话里话外,是真把他威风凛凛的精神体当成狗来养了。


    池陆强压下心头的一股无名火,努力平复呼吸。


    “诶,你这是怎么了,尾巴甩来甩去的。不就是逗你一下吗,至于这么不高兴?”


    池陆倏地睁开眼。


    一定是刚刚自己的情绪不自觉地传递给了精神体,白狼才会表现出焦躁不安的模样。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恍惚之间,他竟然产生了一种那向导是在和自己本人沟通的错觉。


    “这就对了,再多喝点水……”


    水碗放在地上的声音。一只手顺着白狼脊背的毛发,从上到下轻柔地抚过,如此来回重复。


    “真是个乖孩子。”


    池陆的心猛地扑通一跳。


    他想起昨晚在禁闭室时,那只不留情面地撕开他伤疤结痂的手。那只手细长,白皙,骨节并不突出,腕骨比一般的向导还要不堪一握,手背上浮着淡淡的血管,像青墨在白纸上描摹出的画卷。


    如今这只手正陷在白狼浓密柔顺的毛发中,温柔地爱抚。


    无名火短暂熄灭,而后怦然掀起更高的焰苗。


    池陆重新躺回去,把枕头对折夹住脑袋,然而这对于阻隔精神体那边接收的声音依旧是徒劳。


    “看着凶巴巴的,实际上很认主嘛。”


    向导爱不释手地摸着白狼蓬松的毛,似乎想起什么,轻笑出声。


    “和那个蠢蛋一样。”向导说,“你们两个,简直是大蠢蛋和小蠢蛋。”


    池陆死死捂着枕头的手骤然泄了力。


    他可以确定,向导刚刚口中的人就是自己没错。


    ——难道这向导认识自己?


    池陆翻身平躺在铁架床上,瞪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他根本不记得这个向导——可是对一个失忆的哨兵而言,这话根本没有说服力。他连自己是谁都已经不记得了。


    可向导谈论自己的口吻,却仿佛他们是认识很多年的老熟人。


    为什么会这样?如果向导真的认识他,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表现出来?是因为他们不方便相认,还是向导只是单方面认识他,而他自己并不知道向导的存在?


    不管是出于何种目的,这个向导的行为都充满了疑点。


    池陆脑中浮现出一个想法。


    他的失忆,本就是一件不寻常的事。睁开眼睛时他发现自己身处在荒无人烟的野外,连自己的姓名和年龄都不记得,从前的人生仿佛被拦腰斩断,每当他试图回忆,都只能检索到一片空白,并且伴随着剧烈的头痛。


    这种感觉就像逼迫着你去回忆一个不存在的人的过去,稍有不同的是每当你感觉自己即将想起什么时,很快又会碰到一堵无形的壁,回忆硬生生上了锁,限制人接近真相。


    错位的不适感一度折磨得池陆几乎要疯掉。如今,一个即将砸碎这道锁的机会却阴差阳错出现在他眼前。


    “你在这屋里乖乖待着,明天我会安排人给你布置一下,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屋子了。”


    向导的说话声将池陆的思绪拖拽回现实。


    他抬起眼帘,聚精会神地聆听。


    十几米外的房间内,向导拍拍裤子上的灰,站起身。白狼大约吃饱喝足,没出息地凑上来。


    “好了,别蹭。”向导把这头大家伙推开,“该去见那个笨蛋了。明天再见。”


    白狼发出不满的乌鲁乌鲁声,像挂挡的发动机。


    池陆心里却突突跳起来。只听门打开又关上,脑海中向导的脚步声消失了。


    他已经没有心思去管自己的精神体,大脑飞速运转起来。


    如果离开塔,他或许就要失去唯一可能找回记忆和身份的机会。末日之中,一个无法完全解开身份枷锁的哨兵不能发挥出自己百分之百的实力,又是孤军奋战,等着他的下场显而易见。


    他知道自己是时候做出选择了。


    门吱呀一声推开。


    池陆坐起来,果然看见那向导倚靠在门口,抱着胳膊,那双漆黑却明亮的眸子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


    向导漠然地扬了扬下巴:“怎么样,池陆,想好没有?”


    池陆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平静,并且有一种深思熟虑之后不得不做出妥协的沉重。


    “我愿意留在塔内,为……”他咽了咽唾沫,“为塔效忠。”


    向导尾音上挑地嗯了一声。


    “……为你效忠。”池陆不情愿地改口。


    “很好。”


    向导满意地点点头。


    “阮逐舟,记住这个名字,”他说,“直到世界毁灭之前,你都要向你的主人,向这三个字效忠。”


    第62章 哨向05这场生死旅途中,不该有任何……


    “……综上所述,根据观测,未来三天内可能会有一批新的丧尸群向塔靠近,需要提前做好部署。我的汇报完毕。”


    会议室内,领头的哨兵立正站好,语气恭敬。


    阮逐舟看着哨兵们绘制的丧尸移动线路图,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队长,还有个事。”领头的声音放低,“听说您同意留下那个池陆了,是真的吗?”


    阮逐舟抬眸:“这是你该问的吗,季明?”


    领头的哨兵叫季明,是塔内资历最老的哨兵,在塔外第一个发现池陆的也是他。


    季明缩了下脖子:“下次不敢了,队长。”


    “知道就好。”阮逐舟把图纸按着折痕重新折好,丢回季明身上,“告诉池陆,让他去精神疏导室等着我。”


    季明眼里闪过一丝嫉妒的光,一把接住丢过来的图纸,嘴巴蠕动两下,低低地应了声是。


    哨兵很快退出会议室。门刚关上,07号的声音便紧接着跳出来:


    [恭喜宿主任务完成,即将进入结算……]


    阮逐舟想起昨天自己在屋内哄骗白狼吃下难以下咽的罐头时的样子,险些忍俊不禁。很快,他听见07号宣布:


    [奖励积分已发放到账,角色能力已解锁,请宿主查收。]


    阮逐舟打开系统商城面板,浏览一番,瞳孔微微放大。


    “与精神体无障碍沟通?”他念出声。


    [是的宿主,]07号解释,[作为向导,您可以和任何哨兵的精神体进行无障碍交流哦,请妥善运用您的能力。]


    阮逐舟失笑:“三个副本了,总算开了一个稍微有点用处的盲盒……”


    他又指着系统面板上写着的[通关终极道具]几个字:“这个副本的道具积分怎么这么高,是前两个副本的两倍还要多?”


    07号回道:[第三个副本的难度有略微提升,通关道具的积分数额自然也水涨船高。]


    [不过宿主您不用担心,为了防止您不能攒够积分,主宇宙特别为该副本特设了一项日常任务,完成次数越多越好,每次累积一百积分哦。]


    阮逐舟嗅到一股不妙的气息:“什么任务?”


    [昨天您去看过的那头精神体,您应该还有印象吧?白狼和主角池陆的精神状态息息相关,您折磨精神体的次数越多,获得的积分奖励就越丰厚哦。]07号说。


    “……”阮逐舟:“主宇宙是什么变态。虐狗算什么日常任务?”


    [不是狗哦,是白狼。]07号纠正他,[它只是主角精神海的一个具象化象征而已,宿主您别有负担。]


    “那我天天给它吃罐头行不行?”阮逐舟问,“任务结算的时候可是判定我‘虐待’成功了。”


    [这恐怕不行,]07号惋惜地道,[主宇宙有规定,方式方法不可以重复,否则会被判定刷分。]


    阮逐舟这下彻底失语。


    07号也看出他的郁闷,小心地笑道:[宿主,下一个任务已经发布了,您要不要先完成任务再思考和精神体相处的事?]


    阮逐舟悻悻地笑了笑,没再吱声。07号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道:


    [下一个任务,请宿主尽快熟悉该副本中使用精神力的方式,并在进行疏导时肆虐主角的精神领域,破坏精神海的秩序度。]


    *


    池陆坐在疏导室的躺椅上,环视着四周粉刷得雪白的墙壁。


    丧尸具有避光性,较少在白天活动,因此幸存的人类往往在白天搜集物资,晚上轮流值守。如今塔内的哨兵要么在外整修防护机关,要么出去寻找物资,各司其职,塔内于是很少有人走动,十分安静。


    半个小时前他便被一个叫季明的哨兵没好气地叫到这里,对方也不说明来意,只让他在这里等候。尽管百无聊赖,池陆还是不得不照做。


    门忽然砰的一声推开,哨兵五感本就远胜于一般人类,池陆吓了一跳,下意识从躺椅上跳起来,还没来得及摆出防御姿势便倏地僵住。


    阮逐舟走进来,随手关上门,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整个过程中阮逐舟一眼都没看他,仿佛当池陆不存在。


    池陆皱眉:“怎么是你。我的白狼呢,它被你们关在哪?”


    他是个失忆的哨兵,和精神体之间的链接并不如普通哨兵那样稳定,物理距离一旦拉得过长,甚至无法轻松自如地将精神体收回。


    “你说砚泽啊,它现在说不定正在你不知道的某个单人间睡大觉呢吧。”阮逐舟说。


    “砚泽?”池陆懵了,“你不是说这是给我的……”


    “我又改主意了。”阮逐舟改为双腿交叠的姿势,那黑色的作战靴紧紧束住细瘦的脚踝,在池陆眼前轻微晃动,“它总该有个名字才是。更何况给它取名字和给你取没有差。”


    池陆嘴巴抿紧。


    真是个想一出是一出的家伙。不过见了一次面而已,为什么会和自己的精神体那么亲密?


    阮逐舟用目光示意他看向房间内的仪器:“知道我叫你来干什么吗?”


    池陆紧张地盯了他一会儿,还是老实地摇摇头。


    阮逐舟笑笑:“不知道就对了。躺上去吧。”


    他要的就是对方这份一窍不通。失忆的池陆根本不会认得这些用于精神疏导的仪器,而自己迫切需要一个哨兵来练手,这样即便他有什么差错也不怕,毕竟对方是和自己一样空空如也的一张白纸罢了。


    池陆只好默默在躺椅上躺好。阮逐舟按下仪器的电源键,池陆看着头顶机械臂尾端的头盔慢慢向自己的脸部靠近,心里直发毛:“你不会要拿我做什么实验吧?”


    另一边,阮逐舟将向导专用的面罩戴好:“在这里你无权质疑主人的决定。”


    池陆:“你——”


    头盔咔哒一声扣好,仪器开始发出嗡嗡的运转。空气中无形的振动让池陆下意识闭上双眼。


    很快,原本漆黑一片的视线中逐渐浮起斑斓的、不规则的光影,如水面中滴下一滴洗洁精,各色的泡泡碰撞融合,变化出不同的形状,久而久之甚至不禁让人眩晕。


    脑内的血管鼓鼓跳动,池陆咬紧牙关,尽力对抗一波一波的阵痛。


    与此同时。


    阮逐舟慢慢睁开眼睛,扶着座椅扶手站起身。


    来之前他特意去了趟塔内唯一的档案室,查阅了有关精神疏导的资料。


    毕竟他从前是在一个没有任何怪力乱神的世界,这种虚无缥缈的精神层面的控制于他而言太过抽象,好在这种意志的传导也有一些理论依据,非要类比的话和他的世界中量子物理学的概念有些相像,不至于完全无法理解。


    简单来说,仪器会将本来十分微弱的精神场域的振动频率放大,而他通过将意念完全集中在被疏导的对象身上,感受对方精神海的波动,从而进入到哨兵的精神领域之中。


    精神力强大的向导根本不需要仪器辅助,好在阮逐舟在这里的身份是个精神力脆弱的向导,因此他靠着疏导室的仪器反而符合人设,也不会让人起疑。


    阮逐舟试着摒除杂念,他全神贯注地盯着池陆,慢慢的,他发现四周纯白的墙壁消失了,自己脚下的地板、仪器巨大的机械臂也不见了,他处于一片类似于无重力的宇宙般悬浮的状态,除了池陆,所有实体都融入纯白的虚空之中。


    他试图唤起07号,可没有任何回应。


    阮逐舟这才知道他的第一次精神链接初见成效了。事实证明,身处这片意识领域中时,连超脱于这个副本的07号都会被阻隔在精神海之外——当然这是说得通的,毕竟是池陆的“地盘”,在这当然不会有07号这个他闻所未闻的映射存在。


    阮逐舟慢慢走到池陆身边,俯瞰着对方。


    哨兵正维持着在躺椅上的姿势阖着眼。然而无论是笼罩着他面庞的头盔还是躺椅本身都不复存在,此刻他更像是一个静止的状态悬在半空中。


    纯白无垠的虚空在四周不断延展。阮逐舟伸出手,指尖缓慢下移,最终轻轻点上池陆的额头。


    青年鼻息微顿,无意识地闷哼。


    阮逐舟逐渐凝眸。


    “你和他们,是同一个人吗?”


    他轻启双唇,问。


    话音刚落,纯白无瑕的空间突然荡开一圈波澜,如投石入湖*的水面,整个空间泛起肉眼可见的涟漪。


    他只是个自身精神力微弱的向导,思绪里闯入了其他的存在,整个岌岌可危的场域便也随之动摇。


    阮逐舟毫无察觉一般,眉眼微压,喉结上下一滚:


    “告诉我,我应该记得你吗?”


    池陆眉头紧蹙,颈侧因为用力而泛起青筋,却依旧没有睁开双眼。


    摇摇欲坠的精神空间开始更加大幅地震颤,阮逐舟面色严肃,目不转睛地看着沉睡的青年。


    这场生死旅途中,不该有任何人与他为伴。


    如果这是“天意”,那么天意想告诉他什么?


    “我和你究竟是什么关系,”他低喝一声,“砚泽!”


    咚的一声巨响!


    阮逐舟猛地后退一步,瞪大双眼。


    那地震一般的巨响并非实际“发出”的声音,而是来自整个精神领域被震成齑粉的轰然震动。


    那一望无边的纯白空间消失了,他再次踏上了疏导室结实的地面。


    池陆整个人浑身一震,身子鲤鱼打挺般弹起来:“啊!——”


    他的头磕在头盔上,这次倒是发出当啷一声结结实实的脆响。年轻的哨兵手忙脚乱地把头盔摘下来,想要跳下躺椅,却发现双腿已经软得像两根面条: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他嗬嗬地喘着气,两眼猩红,眼底刻着血丝:“疼死了……靠,这是哪门子的精神疏导!”


    他单手捂住左边的太阳穴,勉强撑住身子,才不至于重新倒回躺椅中。刚刚的感觉不亚于一根钢钉被硬生生凿进他的头骨,那种锥心的痛经由哨兵超人的五感被放大数倍,简直快要了他的命!


    “我在精神海里听到了你的声音,可是却听不清你说话的内容,还隐约看见一些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我面前闪过,”池陆每说几个字便疼得倒抽一口凉气,“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因为你的疏导能力太差……阮逐舟?喂!”


    他看见阮逐舟苍白着脸,没说完的话登时被堵在喉咙口。


    阮逐舟看起来也没比自己好到哪里去。向导的瞳孔张大,微微喘息着,乌黑的额发凌乱,衬得本就雪白的皮肤更加没有一丝血色的苍白,鬓发竟也已汗湿得晶亮。


    “你没事吧?”池陆迟疑地问。


    阮逐舟胸口起伏愈发微弱,垂下眼帘看着池陆的眼睛,似乎找回了些知觉,克制地抿住薄唇。


    “疏导结束了。”他沙哑地道,“你走吧。”


    池陆连撕裂的头痛都顾不上了:“你管这叫疏导?”


    阮逐舟抬手指着门口:“滚回你的房间去。马上又要有丧尸潮了,我不想在你身上浪费时间。”


    ……


    五分钟后,房间门被咣地撞开,池陆摔上门,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屋,重重坐在椅子上。


    太阳穴还突突跳着痛,他嘶了一声,抱住头,趴在桌上,烦躁地将一头黑发抓得乱七八糟。


    这个阮逐舟在搞什么鬼。仗着自己是更稀缺的向导,就以主人自居,丝毫不顾哨兵脆弱的五感。


    他要的精神疏导得不到,反而被当成奴隶,留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


    池陆忽然生出一丝悔意。


    也许他不该留在这,他得找个机会把精神体收回来,然后离开这座塔。和阮逐舟耗着根本得不到他要的真相——不仅如此,他还被赋予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名字。就连这个名字也只是一个序号那样随意的存在!


    再不走,等到丧尸潮来了,他反而不便离开。今晚,他必须在丧尸开始活动之前逃走!


    池陆咬牙挨过头部的隐隐作痛,准备起身在房间里搜罗一下有没有能带走的防身武器或者口粮。下一秒,他听见耳畔传来门被推开时生锈的吱呀声。


    这两天发生了太多事,加上刚刚遭受的虐待,池陆第一反应以为自己幻听了。他不予理会,准备打开柜子,突然听见一声低低的、兽类的吠叫,以及一个有些疲惫的笑音:


    “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砚泽。”


    池陆猛地停下手上的动作,一个转身。


    第63章 哨向06让你的主人好好地活着,是我……


    房间内除了他,再没有第二个人。


    是阮逐舟的声音。他正和自己的精神体在一起。


    池陆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他刚萌生了逃走的意图,对方就先自己一步找上门来。自己现在尚不能自如地控制精神体的召出和收回,如果那向导现在对自己的精神体做了什么,他将毫无还手之力。


    池陆从头僵硬到脚,仿佛能眼睁睁地“看见”阮逐舟向他的精神体靠近。


    因为刚刚接受过那堪比摧残的疏导,精神体承担了和主人程度不相上下的精神攻击,此刻和池陆本人一样十分虚弱,却并不知道眼前这个人类才是让它痛苦的罪魁祸首。


    池陆神经高度紧绷,握着柜门的手用力攥紧,手背青筋凸起。


    随后他听见一阵窸窣,阮逐舟在趴卧的白狼身前蹲下来。


    “看样子你也遭了不少罪。”


    一只手抚摸上精神体毛茸茸的头顶,又握住白狼耷拉着的耳朵,小心地摸了摸。


    “真是抱歉啊,砚泽。”阮逐舟的声音说。


    池陆蓦然一怔。


    另一边,阮逐舟干脆从房间里又拿过一张软垫,在地上盘腿坐下来,看着无精打采地窝在垫子上的白狼,弯了弯唇角。


    “我都忘了,你也会感觉到。”阮逐舟一边说一边探出手,从厚实的毛中摸索到白狼戴着的项圈,“下次我尽量不会这样了,砚泽,别害怕。”


    体型庞大的精神体蜷缩在一只小小的软垫上,尾巴扫来扫去,样子可怜极了。它喉咙里发出无力的呼噜声。


    “嗯,知道。”阮逐舟闭了闭眼,“你是想说,这项圈和锁链让你太不自在了,对不对?”


    铛的一声,金属链子掉在地上。阮逐舟收回手:“你倒真会趁机提条件。喏,过来吧。”


    白狼被解开链子,慢吞吞站起身,往阮逐舟的方向走了两步。后者干脆把精神体搂过来,让其趴在自己腿上,白狼果然照做,甚至不知足地往阮逐舟怀里钻了钻。


    “可以了,长得这么壮,还把自己当成小宝宝啊。”阮逐舟摸着白狼的毛发,又在尾巴根的地方拍了一下,颇有种拍人家屁股的既视感,“沉死了,往那边挪一挪。”


    白狼尾巴用力甩了几下,像赶苍蝇似的试图赶走阮逐舟作恶的手。阮逐舟又去抓它的尾巴:“快点,腿都被你压麻了……”


    青年忽然松开尾巴,捂住嘴咳嗽起来,整个上半身都微微佝偻着颤抖。


    白狼立刻努力地扬起脑袋,又用鼻子去拱阮逐舟的身体。阮逐舟咳了一会儿,放下手在胸口上抚了抚,另一只手颤抖着在白狼脑袋上安抚地摸了摸:


    “没事。你只是个精神体,我怎么会因为你的毛过敏啊,别瞎猜。”


    白狼仍然狐疑地盯着阮逐舟。他没了法子,脱下外套,从口袋里拿出一根香肠,掰下一块。


    “刚刚你一定也很疼吧。那傻子疼得都骂娘了,你又不会说话,除了嗷嗷叫恐怕也没什么办法。吃点香肠。”阮逐舟把掰下来的香肠递过来。


    白狼没有吃,而是继续用头拱着阮逐舟的腰侧。青年脱了外套,上身只穿着一件贴身的高领薄衫,又有这头蓬松大只的白狼衬托,腰身连着清瘦的肩背,又薄又窄,像一弯韧而利的月牙。


    有了系统赋予的能力,阮逐舟已经可以无障碍地接收这精神体的心思。他叹了口气:


    “你把我想的太脆弱了吧。什么精神力反噬啊,只不过是我们的链接还不够稳定而已。别闹,赶快把香肠吃了。”


    白狼眨巴眨巴眼睛,低头嗅了嗅,终于伸出舌头一卷,吞掉阮逐舟放在掌心的一块香肠。


    阮逐舟笑笑:“这就对了,吃了香肠,就等于接受道歉了啊。什么,你根本就没生我的气?傻子,这个时候你应该表现得很生气才对,这样我才能对你愧疚,给你更多吃的……”


    阮逐舟的碎碎念通过白狼的耳朵接收,进而被一字不差地传播到远处另一房间内的池陆脑中。


    池陆颓然放下抓着柜门的手,转过身,竟有些失魂落魄地坐回床上。


    这个向导,居然真的在给被误伤的精神体道歉?


    池陆一阵恍惚。末世之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没有谁会好心到关心一只精神体委不委屈,甚至像对待一个老朋友那样把珍贵的食物慷慨分享给对方。


    阮逐舟一定是在做戏,池陆心想,他定是知道自己听得见也感觉得到,所以用这种方法变相贿赂自己。


    ……不。


    这说不通。


    且不说他是个毫无战略价值的一般哨兵,就算阮逐舟要拉拢他,直接施以恩惠就好了,这么迂回有何意义?


    难道说,这个向导居然连精神体与主人共享五感这种常识都不知道?


    池陆不敢相信自己推导出的结论。可还不容他多想,只感觉脑海中传来被用力抚摸的感觉,池陆后背起了一身皮疙瘩,听见阮逐舟在脑海中道:


    “要是你的主人知道安全区究竟在哪里就好了,只可惜他注定要跟着我在这座塔里受点苦,就好像你也要跟着他受点苦一样。”


    池陆嘴巴不自觉地微微张开。


    慢着。这话的意思,是阮逐舟也承认了安全区的存在?


    此刻他脑中一片浆糊般混乱。他明明记得阮逐舟在他面前对于安全区可是持着百分百否定的态度,那样子好像自己是妖言惑众的骗子。


    “不过你放心,砚泽。”


    池陆神经一阵紧张。该死,每次听到阮逐舟叫他的精神体‘砚泽’,他都会有种自己被点名的错觉,那种异样感好像偷窥的时候被人发现,而后盯着你的眼睛直呼你大名一样,乍一听叫人毛骨悚然,时间久了,反而又让他格外不是滋味。


    砚泽砚泽的,这么亲密干什么?


    给一条狗,不,给一头白狼起一个这么文邹邹的名字,多不搭配!


    那边阮逐舟自然毫无察觉,摸着趴在腿上的狼崽子,声线却慢慢放低。


    “总有一天你会抵达安全区的,砚泽,我保证。”阮逐舟说,“让你的主人好好地活着是我存在的意义和使命,每一次……都是如此。”


    池陆不禁怔忪地跟着重复:“每一次,都是如此?”


    他隐约意识到,自己大约发现了有关阮逐舟的秘密。


    每一次。


    他们曾经有过“很多次”这样的交集吗?为什么阮逐舟会把托举自己当成他的某种使命?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谈及这些时,他的语气中似乎又有种若有若无的悲伤?


    白狼似懂非懂地听着人类的自言自语,继续低下头从阮逐舟手中寻找香肠段。池陆感受着自家精神体和向导之间亲昵的依偎,闭上眼睛。


    或许现在还没到离开塔的时机,他想。


    他需要留下来。不仅是为了调查自己的身份,更因为他对阮逐舟身上的谜团也开始感兴趣了。


    *


    “您说什么,改变下一次去A城搜索的路线?”


    第二天清晨的会议上,季明噌地站起身,满脸难以置信,“队长,再不抓紧时间把A城的补给搬运回来,咱们下个月的口粮恐怕都难以为继了,更别提军工厂里的武器,两周前B城的化工厂因为丧尸的破坏而发生爆炸,那些唾手可得的炸药都白白浪费了,您难道忘了吗?”


    所谓的会议室不过是一张摆放了长桌的无窗小屋,一共只有四五把椅子,大部分人都要肩并肩地站在空地上。


    阮逐舟靠在椅背中,转着手中的铅笔,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反对者。


    “按你的意思,塔内的食物快消耗殆尽了,我们就让人冒着风险一趟趟去附近沦陷的城区将物资搬运回来,甚至每次还要浪费一般空间用来搬运武器和柴油。”


    阮逐舟话锋一转,“A城早就是一座死城了,就算我们每次都能把食物带回来,难道就没有坐吃山空的一天?到那时,你准备怎么办?”


    季明支吾起来:“我们,我们可以用雷达系统搜寻附近其他的城市……”


    “然后周而复始,把周边城市都搜刮干净,每次往返的路途越来越远,成本越来越高,是么?”


    阮逐舟反问。


    屋内鸦雀无声,唯有墙角阴影中传来一声哼笑。


    季明的脸登时变得铁青:“这……”


    阮逐舟啪地将手中转着的铅笔握住:“下次去A城,去附近的农机店,找些播种用具,种子和肥料。”


    季明愣住:“农机店?”


    阮逐舟露出看傻子的可怜眼神:“各位,你们在温饱线挣扎了这么久,就没想过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吗?还是那些美味的临期罐头还没有把你们的味蕾彻底杀死?”


    屋内人面面相觑。


    不是他们缺心眼,而是哨兵们的生活模式实在太有悖于正常人。许多哨兵一出生就没有离开过塔,丧尸危机降临之前他们都是被当成人形兵器豢养的,吃的都是专供营养的单兵口粮,即便沦落野外,也只会根据教授的作战知识生活野炊,维持基本需求,堪比真人版野外求生。


    因此,别说种地,他们就连农田都很少见过,生活常识可谓极度匮乏。


    “可是队长,”季明犹豫着开口,“哨兵也好向导也罢,咱们生来都是被训练成战士的,谁也没有和农作物打交道的经验啊,您……您什么时候懂得农夫这行当的?”


    “这你就不用管了。东西只管带回来,具体怎么做由我统一安排。”


    阮逐舟一句话拍板,而后环视一圈屋内:“没有异议的话,就开始下一个议题,关于加固应对丧尸潮的防护机关的事项。”


    这一次屋内再不见嗤笑声,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默默听候这个看起来无甚战力,却专横武断的向导差遣。


    不久之后。


    “散会,抓紧时间完成各自的任务去吧。”


    屋内的人潮涌动起来,又一齐停下。哨兵们等着阮逐舟起身,目视他头也不回地潇洒离开,这才继续跟着向门口移动。


    “喂,那小子,站住。”


    季明换了副面孔,对着角落扬了扬下巴。


    几个哨兵默契地让出身位,露出靠在墙角的人影。


    季明走到抱着胳膊在墙角打盹的池陆面前。


    “池陆,对吧。”季明轻蔑道,“刚刚就是你阴阳怪气,驳我的面子?”


    屋子里已经走了一半的人,剩下的一半各自驻足,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气氛一时格外尴尬。


    池陆抬眸斜睨季明一眼:“面子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季前辈。”


    季明啐了一口:“去你大爷的,用得着你装模作样对我说教?!”


    他一把薅住池陆的衣领,动作快得常人肉眼根本不可见,池陆眼神一凛,反手擒住对方手腕卯足了劲儿扭开,另一只手曲肘一顶!


    他这一招下了死手,季明短促的一声痛呼,扑通一声被人顶翻在地!


    屋内其余的哨兵登时呆了,有几个反应快的勃然大怒,冲了上来:“池陆!你他妈一个外来的哨兵,竟敢动手!”


    那几人很快将他们口中的外来者团团围住,池陆拧身一个侧踢将率先扑过来的人楔在墙上,矮身躲过另一个哨兵带着风的拳头,拦腰抱住又一个冲过来的哨兵,咚的一个过肩摔!


    大片灰尘腾地从地板上四散而起。还没来得及动手的那几个哨兵纷纷刹住脚步,看着几个倒在地上抱着胳膊腿呻/吟的同伴。


    池陆两手拍拍露指手套上的灰,直起身。几个哨兵看他的眼神里已多出看怪物般的心有余悸。


    池陆:“还要打吗?我的精神体现在不在身边,不方便召唤出来,否则可以陪你们打到尽兴,打到各位心服口服为止——唔!”


    他忽然身子一晃,在众人惊异的注视下后退一步,背靠在墙角,微微弯下腰,捂住左侧上臂。


    一个脚步声从门外踏进屋。


    是阮逐舟。青年晃了晃手里的遥控器,不紧不慢走上前。人群摩西分海般让出一条通路。


    “才刚来到这,就和老人大打出手,我看你是反了天了。”阮逐舟晃了晃手里的遥控器,长腿一迈,从容地跨过地上哨兵一条横着的腿,走到额头冒汗的池陆面前。


    “这臂环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它释放的生物电流对普通人无碍,唯独你我这种特殊人群会对其异常敏感。”阮逐舟冷冷道,“很多哨兵撑不住一分钟就会头晕目眩,看来你还算是个硬骨头,没有跪下来在我脚边求饶。”


    果然,一句话的功夫,池陆已经咬肌紧绷,嗬嗬地剧烈喘着气,眼底布满血丝。


    阮逐舟忽略对方盯着他的近乎狰狞的眼神,转过身面向其他人。


    “塔里不养闲人和废物。”他扬声宣布,“从今天起,塔内的脏活累活,都派给池陆去干。若是再发现斗殴的,今后别想着来找我要精神疏导,不听话的哨兵只配精神海暴动,癫狂而死。”


    屋内一片寂静。所有人的心头都因阮逐舟最后一句话而被冰川压着般透不过气。


    “队,队长!”


    一个人主动打破沉默,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是季明。


    “队长,咱们谁不是在干脏活累活,”季明一边说一边捂着胸口,一副心力憔悴的模样,“您这也太便宜这小子了!”


    地上哎唷叫唤的那几个哨兵也虚弱地附和:“队长,该给他个教训……”


    阮逐舟闭了闭眼,按下遥控器。


    被折磨了几乎一分钟的哨兵立刻脱线木偶似的两腿一软,好在及时稳住身子,只是单膝跪在地上,一手扶着墙,垂着头大口大口喘气。


    “我不喜欢你看主人时候那种挑衅的眼神。”阮逐舟侧过头看向他,“在这你最好学会夹着尾巴做人,池陆。”


    电流刺激肺部不受控制地收缩,整整一分钟近乎窒息,池陆如即将溺毙之人,只顾着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几乎听不清对方说了什么。


    直到他强撑着抬起头,才看见阮逐舟已经来到门口,临走之前对其他还想煽风点火的人淡淡道:


    “进一步的处罚,等我想好了再说。把他带回去,今晚的晚饭没他的份儿。”


    ……


    当晚回到房间时,池陆捂着瘪了的肚子,坐到床上时腿都是软的。


    整整一天,忍饥挨饿不说,还要捏着鼻子清理没人愿意靠近的塔外防护机关,那里全都是腐烂的丧尸遗骸,与人类不同,丧尸彻底“死亡”后的尸体不会化为白骨,满地流脓与烂肉的味道对哨兵的嗅觉几乎是毁灭性的冲击。


    他清理了一天,跑去卫生间吐了三回。放饭时看着其他人领到的罐头,他又联想到防护机关里的惨状,别说罚他不吃晚饭,就是没有这惩罚,恐怕他也什么都咽不下去。


    池陆仰头倒在床上,鞋都没脱,疲惫地闭上眼。


    他忽然有些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拼死拼活找到了塔,找到了活人,生活质量居然还不如风餐露宿的时候。


    池陆忽然想起什么,伸手碰了碰胳膊上的臂环。那臂环并非直接贴在皮肤上,而是隔着一层贴身衣物,微微勒进青年手臂流畅饱满的肌肉中。


    他试着想取下臂环,忽然一阵电流窜过,整条手臂瞬间一阵又酥又麻的刺痛,池陆嘶地倒抽一口凉气,猛然松开手。


    被猝不及防电了一下,哨兵一下子来了脾气,不顾浑身肌肉酸痛,从床上坐起身。


    凭什么?自己一个大活人,凭什么要受这样的委屈?


    阮逐舟明明知道被挑衅被找茬的是他,为什么要拉偏架?一口一个主人自居,难道这座塔内的哨兵就活该是他的所有物?!


    疼痛催生原始的杀意本能,想起白天那双俯瞰着自己,如视蝼蚁般冷酷无情的黑色双眸,池陆心头报复的火越烧越旺。


    他干脆一个挺身下床,还没等开门,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奚落的笑:


    “喂,池陆,饿肚子的滋味怎么样啊?”


    池陆顿住脚步,略一沉吟,侧过身贴上门板,附耳聆听。


    见屋里没人回应,外面的几个人更加嚣张,咚咚拍了几下门板:


    “瞪着队长的时候感觉自己很有骨气吧?告诉你,你完啦!队长刚刚说了,收拾你没什么意思,不如给你那精神体一点教训。你的精神体估计已经被带到队长房间去了,稍后你就好好感受一下吧!”


    第64章 哨向07临走之前要亲自动手杀了他。……


    池陆脑子里嗡地一声。


    那几个幸灾乐祸的人以为大仇得报,又说了些不痛不痒的垃圾话,十分解气地走了。


    直到他们消失在走廊尽头,又过了一分钟左右,房门轻轻打开。


    一个身影从门缝中闪出。为了防止吸引丧尸,塔内夜间尽量避免开灯,走廊中一片漆黑,反而成了最好的掩护。


    池陆灵巧地翻过护栏,跳上楼梯,无声无息地来到另一条走廊。


    青年眼底铺着比夜色还凝重的黑,宛如淬了毒液的蛇。


    原来如此。谁能想到这向导心思如此阴毒,竟要趁他对精神体操控最弱的时候玩上这么一出挟天子以令诸侯。


    既然如此,便别怪他不客气了。


    池陆躲过夜间巡逻的哨兵,扳下走廊尽头电梯的手动制动,钻进厢中,将顶部的铁板掀开,一个引体向上爬上电梯厢外部。


    沿着电梯上的牵引钢索,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爬到塔内任意一个楼层而不被巡逻的人发现。


    他必须救出精神体,然后一起逃走。


    不,不止如此。


    末世之中,池陆没杀过一个人。可当他沿着绳索矫健地爬上楼,悄悄逼近目的地时,某个疯狂的念头如流星划过他的精神海。


    如果有机会,临走之前要亲自动手杀了他。


    ……


    凭着白天在塔中活动时的记忆,池陆很快来到阮逐舟所在的那一层楼。


    或许是物理距离的靠近让精神链接也更加稳定,刚来到走廊,一个声音便模模糊糊,广播似的传来:


    “……今天必须对你动手……这是任务的需要……”


    不出所料,是那个讨人厌的家伙。


    池陆大气不敢出,慢慢贴着墙向房间移动。


    作为唯一的向导,阮逐舟的房间是唯一一个入夜后也不必熄灯摸黑的单人间。尽管如此,出于隐蔽,拉上窗帘后的房间内也只能点着一根蜡烛。


    即便这样,房间内的烛光还是透过门缝,在走廊地面上留下一小片鹅黄色的光线。


    池陆向光源缓缓靠近。他自诩自己的原则是不杀活人,可受到奇耻大辱这种情况除外;尽管手无寸铁,但以哨兵和向导的悬殊实力,以及目测自己和阮逐舟那细腰细腿的身板差距,让一只手都足够池陆要对方的命。


    哨兵基因深处作为战士的杀戮本能,让血液鼓噪如即将沸腾的水。


    终于,池陆蹑手蹑脚,走到房间门外。


    这一次,不需要通过精神体意识传输,他真切地听到阮逐舟说话的声音。


    “现在在这里趴下。很好,把你的肚皮露出来,保持这个姿势不许动,听见没?”


    池陆即将撞开门的肩膀像是撞到空气墙,硬生生刹在半空。


    “把肚皮露出来”?


    天杀的,这算是什么教训?


    池陆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好奇心驱使着他后撤半步,一只手轻轻搭上门把手。


    他心里暗下决心,决不能让自己的精神体受到一点伤害。只要听到任何异动,他就立刻冲进门,毫不犹豫地将那向导纤细的脖子拧断!


    “今天没有压缩饼干。好了,别那么不服气地看我,你的眼神怎么和那傻子一模一样?……好吧,如果你配合,一会儿我酌情给你一块,这总行了吧?”


    池陆心头的疑虑越来越重。他刚想要再贴近一点,忽然听见精神体吐着舌头哈哈的喘气声骤然粗重,房间里传来一阵躁动不安的挣扎,随后又是一声压低的狼嚎!


    ——动手了?!


    池陆目光骤然一沉,抬手就要拧开门把破门而入!


    “闭嘴,把丧尸引来了怎么办!一头狼有什么好怕痒的?”


    池陆手一哆嗦,脊椎从第一截咔嚓咔嚓僵硬到最末一截。


    失忆以来,哨兵第一次怀疑起自己赖以为生的过人听力。


    那个阮逐舟,刚刚是说到了痒字吗?


    屋内又传来精神体呼呼的喘息声,池陆静下心仔细辨认,惊讶地发现那竟是白狼玩耍时兴奋得直喘粗气的表现。


    他了解他的精神体,即便失忆也不会认错这头狼崽子的习性。


    下一秒,哨兵忽遭当头一棒般恍然领悟过来。


    是啊,如果这真的是什么惨无人道的处罚,他现在早就头痛欲裂,生不如死地在房间内抱头打滚了。


    就算白狼再凶悍,阮逐舟毕竟是手段层出不穷的狡诈人类,即便无法入侵一个失忆哨兵的精神海,他照样可以吊着白狼的一口气,以此驱使池陆为他卖命。


    越是能力出众的哨兵,精神力对其的束缚越高。超强的五感是双刃剑,更是一把基因锁,一个臂环就足以成为池陆的紧箍咒,白狼若是遭受折磨,他又怎么会无动于衷地站在这听墙角?


    池陆心里打了个冷颤。


    可紧接着,一个光怪陆离的念头冒了出来。他沉思片刻,鼓起勇气,抬手在门上叩了三声。


    屋内其乐融融的空气一瞬间凝固,白狼呜呜的哼声戛然而止。


    过了一秒,阮逐舟清清嗓子,尾音明显不稳:“谁?”


    “是我,”池陆垂下眼帘,嘴角动了动,“主人。”


    阮逐舟的声线轻微拔高:“你来干什么?夜间不允许随便——”


    池陆不等他说完,唰地压下门把手将门推开!


    屋内蓦地“咣当”一声!


    白狼全须全尾地躺在床下的地毯上,像一块翻面摊开的白色煎饼。而阮逐舟正坐在床边,穿着系带短靴的一只脚正踩在白狼的肚皮上。


    场面如停止搅拌的石灰般凝固了。


    池陆:“……”


    阮逐舟:“……”


    向导明显吓了一跳,呼吸还微微带喘。但他很快皱起眉头。


    “谁允许你贸然闯进来的?”阮逐舟厉声问。


    然而池陆还是恰如其分地捕捉到一丝诡谲的气息。


    向导和精神体看起来都说不出的奇怪。


    不是谁在“形态”上有何异常。诡异的是人和精神体不约而同有所遮掩的神态,似乎就在他敲门到开门的这三秒之内,一人一狼迅速达成了某种默契,摆出这幅样子来作秀给他看似的。


    池陆没说话,目不转睛地紧盯着人。


    阮逐舟呼吸慢慢平稳下来,不再疾言厉色地回瞪着他,目光重新恢复一贯轻蔑神色。


    “你都看见了。”他脚尖轻碾,靴子几乎陷进白狼柔软的肚皮,“这小畜生不会死,不过死不了反而是它的优点,省得我有所顾忌,你说是不是?”


    池陆垂眼向精神体看去。白狼尾巴耷拉在地上,像一根白色的鸡毛掸子,阮逐舟话音刚落,它便可怜巴巴地“嗷呜”一声。


    ……怎么感觉,这家伙好像是在配合对方似的?


    池陆彻底为精神体明晃晃的胳膊肘往外拐的行为而失语。他颇为哭笑不得地睨了装模作样的精神体一眼,语气四平八稳:


    “我是来为白天的事道歉的。”


    阮逐舟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池陆噎了一下,悻悻然改口:“我来向您道歉,主人。”


    阮逐舟满意地颔首:“你倒蛮会审时度势。”


    池陆微微低着头,看着无动于衷,目光却不偏不倚落在那只踩在精神体肚子的脚上。


    黑色的短靴紧束青年不堪一握的脚踝,硬质牛皮勾勒出脚背瘦长的线条。


    看似居高临下地将精神体践踏在地,实则根本没怎么用力,只是蜻蜓点水地将这头猛兽象征性地压在脚掌下罢了。


    池陆又看看白狼。果然,它的精神体已经按捺不住,尾巴悄咪咪地动来动去,甚至没忍住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


    那副惬意的样子,没出息至极。简直演都不演了。


    阮逐舟乍看倒不太露馅,青年漠然地打量着池陆:“看在你是初犯的份儿上,下不为例。明天开始,你和其他哨兵一样正常去领取补给。”


    池陆公事公办地回了句是。


    阮逐舟脚踝一勾,挑衅地轻踹了底下的白狼一脚:


    “听说你一直没得到过像样的精神疏导,要是再这样下去,精神海里的垃圾积少成多,超出承受阈值,后果是什么你自己清楚。要是我再对*它做点什么,小心你承受不住,变成——”


    白狼一个激灵,扭着身子挣扎蠕动:“嗷!嗷嗷嗷嗷!”


    阮逐舟:“……”


    池陆:“……”


    哨兵被自己的精神体蠢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戏过了啊小兄弟。自己现在也要配合地表现出头痛来吗?


    两个人类尴尬地对视一会儿,终于,阮逐舟忍无可忍,弯腰一把抓住白狼的嘴筒子:“没你的事了,滚出我的房间。以后再擅自闯进来,我把你和这狗崽子的腿都打断。”


    池陆头一次没有生出想要反驳它是狼是狗的念头。他沉默地点点头,随手带上门,退出房间。


    很快,一阵脚步声由近及远。


    阮逐舟松了口气,深吸口气,一把揪住白狼脑袋瓜上的毛,逼迫精神体和自己对视:


    “你是不是傻,嗯?脑子就着香肠和干面包吃了?!”


    白狼像上岸的鲤鱼似的扑腾一翻身,抬起前爪扑到阮逐舟膝头,哼哼唧唧地乱蹭。阮逐舟怒了:


    “还敢狡辩!刚刚你那享受的样子是怎么回事?还有,池陆怎么会突然过来,你不是狼吗,难道主人的脚步声都听不出来?”


    白狼把下巴搁在阮逐舟腿上,趴着耳朵,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哼声。


    [恭喜宿主,虐待精神体的日常任务完成,奖励积分请注意查收。]


    阮逐舟咬牙,伸手弹了它两个脑瓜崩:


    “蠢狗。你也下不为例!”


    白狼仍然依依不舍地用爪子扒拉着阮逐舟的腿,阮逐舟懊恼地盯了他一会儿,一个没绷住,扯了扯嘴角。


    “下次反应快点,知道吗?不能让外人知道咱俩关系这么好。”阮逐舟弯下腰,沉下一口气把白狼艰难地抱到腿上,“重得真像头小猪。好了,刚才踩疼没有?啧,别乱舔……”


    一扇门之隔的房间外,阮逐舟口中的“外人”正靠在门上,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睑。


    第65章 哨向08管好你的畜生。


    根据观测,距离丧尸潮移动来到塔下的时间很快已不足两小时。塔内全员都已进入到战备状态中。


    然而这其中并不包括阮逐舟。一方面,他是塔内唯一只需要坐镇大后方,而不必和丧尸面对面搏斗的向导。


    另一方面则是处于他的私心。丧尸电影谁都看过,可亲眼见识一下这么刺激的场面,多少令他有点期待。


    “报告队长,丧尸潮已经出现在视野内!”


    塔顶,瞭望台。阮逐舟接过季明递来的望远镜,向远处看去。


    荒芜的平原除了稀疏干枯的树木,半干涸的河道,几乎没有任何可作遮挡的掩体。因此从望远镜中可以清楚地看见远处地平线上有一大批人形的身影在缓慢地向塔的方向移动。


    然而那些仅能在外形上称为人类的东西,实际上除了曾经的人类躯干,任凭谁都能看出它们根本超脱了“生物”的范畴。


    高倍望远镜中可以清晰地看到丧尸青白色的、污秽不堪的皮肤,长期的野外行动让丧尸原本穿着的人类衣物破损,露出留着绿色脓水的伤口,显然丧尸已经没有了痛觉,而这些腐烂的伤口一旦被人类沾染,感染病毒的概率几乎是百分之百。


    季明身为哨兵,不需要望远镜也能看到远处的景象。他忧心忡忡:


    “队长,无人机返回的画面显示,现在的丧尸已经进化出了环境的适应性,虽然仍然不具备智力和意识,可光靠咱们的防御工事和设好的陷阱,恐怕还是不够。”


    阮逐舟:“你是想说,这些丧尸中难保不会有掌握了攀爬能力的。”


    他看着望远镜中的景象。丧尸的数量已经比两天前观测到的要多出一倍,初步估计至少有上百个,所经过的草地上留下被践踏过的凌乱痕迹,大部分丧尸都眼球外凸、佝偻着背同手同脚地行走,而他眼尖地发现这中间确实有几个丧尸动作更加协调,移动速度明显快于普通丧尸。


    他沉吟片刻:“找几个人下去应对。记住,不要碰到那些感染严重的丧尸,一旦发现谁有感染迹象,立刻汇报我。”


    季明应声,转身要离开瞭望台,阮逐舟忽然叫住他:“看见那几个速度敏捷的丧尸了吧。条件允许的话,活捉一个带回来。”


    季明有些意外。队长从前并不会做什么额外的部署,他乐得做塔内高枕无忧的皇帝,而应对丧尸的指挥大权一向落在季明肩上。


    他低了低头:“是,我尽力,队长。”


    他快步跑下瞭望台的环形楼梯。


    阮逐舟重新拿起望远镜,饶有兴致地看着不断逼近的丧尸群。


    他听见07号在脑中道:[宿主您是想要抓一只活的回来研究?]


    “送上门的样本,不好好解剖一下实在太可惜了。”阮逐舟说,“从学术的角度,我还真挺佩服发明出这种病毒的家伙的创意。”


    [您觉得丧尸病毒是人为制造的?]


    07号也把目光嫌弃地投向那蝗虫过境似的大片丧尸群:[影视作品里的确中意这样的阴谋论,不过……这么做不是自掘坟墓吗?]


    “没有谁在闯祸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在闯祸。”阮逐舟说——这会功夫,丧尸潮眼看已濒临城下,“给你打个不严谨却足够简洁的比方吧:自然界中的病毒是不可能同时具备极高的传播性和致命性的,哪怕是医疗条件落后的中世纪,黑死病也没能让人类灭绝。宿主死光了,病毒也将失去生存空间。”


    “但是丧尸病毒不一样。尽管它们的大脑已经被腐蚀,可一部分丧尸仍然用溃烂的肉//体进化出了超强的运动机能。如果这种病毒原本就不是为了置人于死地,而是为了激发人体的二次进化呢?”


    07号不可思议地呆住:[也就是说,研发者的一个失误,反而……]


    “是的,就像在走钢丝,哪怕是基因中的一组序列,人体的一个细胞出了差错,都会让钢丝上的人类族群跌落万丈深渊。当然,这些都是我的猜测,在拿到活体验证之前,一切都要打上个问号。”


    丧尸已经大军压境,阮逐舟却看不出一丝担忧,一边在脑内和07号耐心地解释,一面放下望远镜,向塔下的高墙和机关看去。


    “是时候了。”


    他轻轻出声道。


    宛如一声令下,随着第一只丧尸踏入草皮之下精心布置过的压力传感器,高墙上打开几道狭窄的窗口,咻咻几声,激光弹道扫射而过,丧尸群溅起粘稠的血液喷泉,多米诺骨牌一般接连倒下去。


    伴随着塔下嘶哑的吼叫声,丧尸群隐隐骚动起来。


    肉眼可见的,丧尸前进的速度迟缓下来,甚至有了停滞不前的迹象。停止移动的丧尸在激光枪下就是活靶子,用不了两分钟就会被扫射成渣。


    阮逐舟脸色却并无变化,目光始终紧紧追随着塔下那几个身手更敏捷的丧尸。


    他在心里默默数了数,给这几个显眼的丧尸从一到五编号。尽管其他的“同伴”已经倒下,这五只丧尸却并没像其余的那样止步,反而受到激光在空气中留下的高温炙烤的刺激一般,加快了脚步,眼瞅着走近高墙下。


    阮逐舟眯起眼睛。高墙下方是激光的扫射盲区,这本该让人恐慌,可他反倒抬了抬眉毛。


    “巧合,还是自主意识下选择的行为?”他自言自语似地喃喃。


    青年以一个至生死于度外的超脱心境,继续观察五只丧尸的行动。丧尸们跨过同伴被烧穿了大洞的“尸体”,肌肉虬结扭曲的手臂反复击打着墙壁。


    突然之间,“一号”在墙壁上摸索了一会儿,只见它停下来,不再和另外四个同伴一样执着于清除直线路径上这个不可撼动的障碍物,而是沿着墙根慢慢挪动。


    它居然在观察塔外的环形高墙。


    阮逐舟兴致盎然地打量着一号。丧尸走了一会儿,在墙边停下来。


    墙外竖立着一把五米长的梯子。


    昨天最后一次例行检查防御机关时,曾经有哨兵报告过墙上产生裂缝,申请修补。阮逐舟记得是季明批准了维修申请,梯子想必是日落之前哨兵们爬高工作时竖起来的。


    如今这个因为疏漏而留在外面忘了收起来的长梯,成了最大的祸患。


    一号丧尸抓住梯子,浑浊的眼球转动,仰头发出兽类的咆哮。它的咆哮声仿佛有令行禁止的奇效,其他丧尸仍然呆呆的没有表情,却纷纷笨拙地挪动身子,向着声源方向走来。


    一号要集结所有的同类,爬上梯子翻过高墙!


    阮逐舟眯起眼睛。


    高墙内侧严阵以待的哨兵们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致命的疏忽,很快,两个哨兵爬上枪头,举枪对准下方的丧尸开火扫射。


    然而小范围的火力压制效率远远比不上趁丧尸群在远处时用激光枪击倒,墙根底下倒下一排身形沉重的丧尸,但随即有更多的涌上来,虫子一般黑压压的。


    那哨兵一时情急,干脆选择弃车保帅,伸腿想要把靠在墙上的长梯踹倒。


    “不,别动!”


    另一个同伴出声阻止,可已经晚了。


    一号丧尸攀援的动作忽然加快,以超乎一般丧尸的反常的矫健向上一窜,抓住哨兵的脚踝,狠狠向下一薅!


    哨兵“啊”的一声尖叫,失去平衡倒栽葱摔下去,同伴眼疾手快抓住他的手臂,却不想那丧尸力道大得惊人,加上梯子下方被丧尸群挤得一阵抖动,两个人竟被连带着从墙上掉下来,硬生生砸进丧尸群中。


    连旁观的07号也不禁大惊失色:[糟了!]


    突然嗖的一声,一道纯白色的利箭从高墙上弹射起步,径直向着被丧尸围攻的中心店飞扑而去——


    是那只白狼精神体。


    阮逐舟眉头下意识一动,身子微微探出瞭望台,向下望去。


    精神体嘶吼一声,扑进丧尸群中,利爪一挥,其中一只即将咬上哨兵脖颈的丧尸后背上顿时血肉模糊!


    白狼的突袭吸引了原本要攻击人类的丧尸们的注意,墙下一阵骚动,丧尸发出刺耳的低吼,纷纷僵硬地伸着手臂想要抓住它,白狼目露凶光,毫不客气地一口咬住,猛一甩头,竟将一个丧尸的手臂连骨带肉硬生生咬断!


    溃烂的手臂伴随腥臭的血液甩飞至几米开外,那丧尸抽搐着倒下,然而这种威慑对于已经失去思考能力的非人生物而言收效甚微,越来越多丧尸争先恐后地围上来,眼看着就要将呲着獠牙的白狼与那两个哨兵吞没。


    砰!


    一声枪响,白狼背后的丧尸脑浆迸溅,软绵绵滑倒在地。


    池陆抓紧绳索,蹬住墙壁从高处一跃而下,他一手抓紧系在腰间的安全绳,另一手单手端着机枪,对准丧尸群扣动扳机!


    枪声震耳欲聋,连已经爬上梯子的“一号”都为之一震。一号翦白的眼球里倒映出池陆的身影,它无神地看了片刻,身子一歪跳到地上,一瘸一拐地沿着原路后退。


    不知是受一号的影响还是被火力压制的缘故,整个丧尸群也缓慢向后蠕动。


    阮逐舟目光一凛,扶了扶耳边的无线电对讲:


    “丧尸群重新进入防御工事的目标范围了没有?”


    “队长放心,这群畜生这下逃不掉了!”


    耳机里传来季明的回话,激光枪阵重新启动,嗖嗖几声,空气里顿时传来某种让人作恶的,如同变质肉类烤熟的味道,丧尸大批大批倒下,那几个阮逐舟心中编成二到五号的丧尸也在劫难逃,在激光的枪林弹雨中化成了一滩死肉。


    “把墙下的通道打开!”


    阮逐舟命令道。


    墙下打开一道仅能容纳一人通过的窄门。池陆弯腰将其中一个已经不省人事的哨兵扶起,让精神体驮着,而自己背起另一个已经摔断腿骨的哨兵。


    阮逐舟呼吸一滞,抓住瞭望台护栏:“砚泽!”


    他的声音经由无线电传到池陆耳中。青年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迅速向塔顶瞭了一眼,而后和自己的精神体一前一后冲进墙内。


    窄门严丝合缝地关上。


    激光枪骇人的射击声还在持续,战斗却已结束了。


    阮逐舟扭头冲下瞭望台。战斗期间为了保证防御工事用电充足,唯一给身为向导的他行便利的电梯也停运了,他一路飞奔,几次险些因为惯性而从环形楼梯的拐角甩出去,直到他一路冲到塔底,一把推开防护门。


    院内地上摆着两副担架,一圈人围在旁边,听见门轰然推开纷纷回头,看见阮逐舟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无不面露吃惊,却又条件反射地让开身位。


    阮逐舟看也没看那两副担架,视线急促一转——


    两个哨兵正各持一根水管,一左一右向池陆和精神体喷着消毒水,水雾纷飞,半空中因此浮现一道小小的霓虹。


    池陆脱去作战服,光着肌肉精实的上半身低头站在水下,骨架宽大的身躯湿透了,他抹了把脸,随手把打湿的额发撩开,露出额头。


    白狼抖了抖身上的水珠,一扭头,看见阮逐舟,嗥叫了两声。


    池陆这才抬起头,看见阮逐舟,他轻微一愣。


    “队长。”


    主人两个字在大庭广众下羞于启齿,池陆舌尖顶了顶腮,低声道。


    阮逐舟气息都没喘匀,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满院子的人在他视野里统统消失了。


    “转过去,”他高声道,“快点!”


    池陆不解,但还是照做。


    甫一转身,阮逐舟目光便急急地在池陆后背上迅速扫过,确认没有丧尸留下的伤口或腐烂的毒液,又推了他左肩一把,池陆重新转过来,二人面对着面,距离几乎三十公分。


    每次与丧尸作战后,消毒时间至少都要三分钟才能确保安全,时间未到,两个哨兵不敢擅自停下,只能捏住软管,将水流减弱。


    池陆看着阮逐舟。细微的水花不时溅到向导那张立体而俊美的面容上,因为剧烈的跑动,青年脸色冰雪一样苍白,睫羽上挂着泫然欲泣似的水珠。


    阮逐舟并没和他对视,他急着检查,直到确认池陆的胸口和腹部也没有任何新添的外伤后,他压抑地长吁了口气,声音很轻,可他们离得太近,再微弱的气息都会被池陆过人的听觉瞬间捕捉。


    有哨兵谄媚地递来一块手帕。阮逐舟抽过,动作明显带了气。


    他垂下长睫,轻轻擦了擦溅到唇角的消毒水。


    池陆望着的他的目光忽然有一瞬黑沉。


    “谁让你带他们两个回来的。”阮逐舟抬眸看他。


    池陆看着那张脸,嘴唇微张,却迟迟不讲话。


    旁边有人以为池陆哑口无言,试探着回答:“队长,这两个兄弟没有……”


    “是没有伤口,”阮逐舟紧盯着池陆,话却说给其他人听,“可血液是人身上最脏的东西,丧尸被射击后溅出的血液更是剧毒。这两个人身上沾了太多丧尸的血和腐肉,已经不中用了。”


    院子里登时鸦雀无声。


    池陆依旧没说话。水不断汇聚流下,他不得不微微垂着头,水流一股一股沿着青年块垒分明的肌肉线条向下,黑色长裤也被打湿了,紧贴着皮肤,勾勒出哨兵紧实的大腿肌肉。


    可他毫无察觉般,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阮逐舟的脸蛋,满脑子都是方才阮逐舟走上前时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惶神色,以及那喘息起伏的肩膀,颈侧暴起的青涩血管。


    暴君的威严,建立在向导稀缺的身份上。


    然而,剥下这层外壳,阮逐舟只是一个体质虚弱,池陆单手就能拧断其咽喉的普通人。


    白狼从无数人类的腿边穿过,抖了抖湿淋淋的毛,来到阮逐舟脚边,摇着尾巴示好。


    阮逐舟忽然一甩手,擦过的手帕丢到池陆胸前,他下意识捂住胸口,将手帕抓住。


    “管好你的畜生。”他厉声说。


    池陆攥紧手帕。


    “您踹它一脚,它自然就知道滚开。”池陆说,“不用不舍得。”


    旁边的两个哨兵被这大逆不道的回话惊得屏住呼吸。


    阮逐舟轻轻一哂:“舍不得?别逗我笑了。你的这头笨狗可没那么通人性。”


    然而他的腿纹丝未动。


    池陆神色放松。阮逐舟颀长的身影倒映在他眼中,脑海里情不自禁地出现的却是另一副旖旎的景象,画面中的阮逐舟同样剧烈喘息着,用这种强装镇定的眼神瞪着他,嘴里咬牙切齿地吐出羞辱的词汇,却又转瞬化作破碎的泣音。


    想到这几日自己的境遇,池陆稍微放任那不道德的想象在脑中多停留了几秒,才重新将注意力转回现实。


    阮逐舟睨了他几秒,转头对别的哨兵道:“关水。”


    那两个哨兵赶忙照办。


    水流消失了,阮逐舟冷冰冰地看着池陆也像他的狼崽子一样不适地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而后手臂肌肉发力,将作战服上衣拧干,随手甩到肩头。


    他不再看这个年轻的小糙汉,与对方擦肩而过,向担架走去。


    担架上,两个哨兵脸色铁青,其中一个因为摔断了腿,早已疼得昏了过去,深可见骨的伤口上冒着渗人的白眼,那是伤口处被丧尸血液沾染后常见的现象。


    另一个哨兵意识倒是清醒,他挣扎着撑起上半身:


    “队长,求求你别放弃我!我胳膊上的伤口真不是丧尸咬的!”


    阮逐舟看向一旁一言不发的季明:“你来告诉他。”


    季明嘴唇嗫嚅一下,低下头不敢看那哨兵的眼睛:“刘儿,你现在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你脸上的皮肤,还有眼球,已经逐渐的……”


    那哨兵呆住了。没过几秒,他忽然声嘶力竭地大叫:


    “队长,季哥!我为塔冒死去A城十多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实在不行,实在不行您就把我受伤的这条胳膊砍掉,这样病毒就不会蔓延……”


    哨兵喊声愈发凄厉,其他人都不忍地别过头。


    唯独阮逐舟面色沉静如水。他不再听那哨兵的哭诉,喊了声池陆。


    池陆转过身。


    阮逐舟指了指担架上的两人,道:“人是你擅自带回来的。我以你的队长和你的主人的名义命令你,现在把这两个累赘解决掉。”


    第66章 哨向09您指的砚泽是人是狗?


    此话一出,院中噤若寒蝉。


    饶是刚刚那个不怕死的池陆也一个寒颤:“主——队长您要我杀了他们?”


    “队长,这没有必要吧?”季明也上前,“刘儿说的或许是个办法,只要能切断病毒在体内的传播路径,丢了个胳膊腿不算什么,您要是担心他们留在塔内会占用口粮,大不了往后从我的里面分给他俩一些……”


    阮逐舟淡淡地瞟了季明一眼:“如果现在病毒已经在他体内扩散了呢?”


    季明瞠目结舌:“这……”


    “你的仁慈会害了塔里的所有人。如今这个世道,活着的人没有任何容错,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阮逐舟顿了顿,冷漠道,“再多嘴,执行者就换成你。”


    季明沉默了,退后到墙根下。


    阮逐舟重新看向池陆。后者同样满脸写着无法理解。


    “为什么是我?”池陆问,“当时我根本没法眼睁睁看着他们被丧尸撕成碎片,换了谁都会——”


    阮逐舟像一个以言语为刀剑的武士,毫不停顿地继续同下一个反驳者过招:“我说了,好心办坏事也是错。”


    池陆张了张口,一个音节也发不出。


    阮逐舟从枪套里抽出一把消音手枪,扔给他:“别磨蹭。丧尸病毒的潜伏期并不稳定,况且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做。”


    他并没有说,就在他看见池陆毫发无伤地站在他面前的同时,脑海中恰如其时地响起07号的广播:


    [宿主,您有一个新的任务待完成。]


    [请您利用塔内队长的身份,在最大限度内造成主角被众人孤立的处境。主宇宙会实时监测塔内其他人对主角的厌恶值,达到60%即为任务成功。]


    阮逐舟收起思绪,对池陆扬了扬下巴:“收起你那副伤春悲秋的样子。我给你一分钟。”


    池陆接住手枪,战斗的条件反射让他习惯性咔地拉下保险栓上膛,清脆的金属声让院子里每个饱经战斗洗礼的哨兵都隐隐一个哆嗦。


    池陆自己也愣了一下,他木然走上前,抬起枪口。哨兵的余光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先是集中在他脸上,而后又追随着那枪口。


    要动真格的了——这句话跳脱地从池陆脑中浮现。


    他要杀的不是什么野兽,丧尸,而是活生生的人。他才来到这座塔三天,便已经不忍下手,其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枪决同伴的哨兵心中会作何感想,他更是无法想象。


    池陆手腕犹豫地动了动,枪口偏移向昏迷着的那个人。


    他承认自己此刻是活脱脱的懦夫心理,实在是那个清醒的哨兵哭喊得太厉害,平日不怕苦不怕疼、身手优越于常人百倍的硬汉在生死面前同样脆弱到不堪一击,跪在担架上,涕泪横流:


    “给我一个机会,求求你们了,手术之后把我关起来行吗?如果我真的要变异了再杀我也不迟……”


    池陆强逼着自己把注意力放在昏迷的那个哨兵的伤腿上,被撕开的裤子里面露出的小腿正在逐渐钙化,不出一个小时,那里就会蜕变成和外面的丧尸一模一样缺氧的青紫色。


    开枪吧,他的死已成定局。池陆对自己说。杀了他,算是帮他解脱!


    砰!


    枪口冒着白烟,哨兵额头多出一个鲜红的弹孔,血液汩汩冒出。旁边的哨兵猛的止住声音,瑟瑟发抖,几乎被吓得失禁。


    池陆听见身后传来阮逐舟无情的吩咐:“把这里打扫干净,采集一点血液,送到冷藏柜。掩埋尸体的地方离塔越远越好。”


    泰山压顶般的沉默。


    担架被抬走,池陆握紧枪,转向另一边。


    被感染的哨兵的喉咙因为惊恐而像是被人扼住一般发不出声音,他目眦欲裂地瞪着池陆,发出几个语无伦次的音节:


    “求你……这不公平,别开枪……”


    池陆用力闭了闭眼,食指勾住扳机。


    他几乎能听见自己胸腔中那颗心脏越来越快的跳动,擂鼓一般响亮。


    末世之中,谁都不能拿众人的安危冒险。


    他知道自己在做一件残忍却无可指摘的事。若是一时怜悯,同意给这哨兵做截肢手术,只要手术过程中发生异变,无论他们做了多么完全的防护,塔也会瞬间沦陷。


    可为什么,偏偏由他来担当这个刽子手?


    被枪口指着的人全然没了平时哨兵骁勇善战的男儿气概,绝望地呜咽起来。


    池陆后槽牙咬紧,放下端着枪的手,想要转身:


    “我不行,抱歉,实在做不到——”


    砰!


    一颗子弹贴着池陆的鬓发飞过!


    刺破空气的热浪激得池陆浑身一紧。


    他猛地闪身,听见噗嗤一声,那是再熟悉不过的,子弹嵌入血肉中的动静。


    哨兵双目失神,后仰倒在担架上,脸上还维持着生前最后一刻那绝望中又怀着一丝侥幸的期待神情。


    灰白的担架被深色的液体侵染。阮逐舟把枪收进另一侧腰间的枪套。


    “自己看看吧。”他说。


    池陆口中不受控制地分泌出唾液,他拼命咽了好几下,强压住肌肉过于紧绷带来的战栗,向血泊中看去。


    那哨兵身下流出的血散发着异常的腥味,颜色黑红。


    “感染已经顺着血管流经全身,”阮逐舟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带他做手术唯一的结局,就是等着这个有着哨兵体质的人类在手术台上变异成丧尸,手术室里的人要么毫无防备,被他咬断喉咙,要么被溅了满身毒血,迎接慢性死亡。”


    没有人说话。哨兵们都低着头,院内像一场混乱又荒谬的追悼会。


    阮逐舟走到池陆身旁。池陆被施了定身咒般一动不动。


    “把这个人也抬出去,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池陆终于强迫自己把视线转到阮逐舟面无表情的脸上。


    那张脸上居然露出一个略带戏谑的笑:“干得还算不错。下次处理这些隐患时,记得动作再利索点。”


    说完阮逐舟拍拍他的肩,转身离开。


    白狼这次没有亦步亦趋地跟着向导,它慢慢回到池陆身旁,紧贴着池陆的腿,鼻子里发出犬科动物短促的喷气声,绿幽幽的眼睛紧张地盯着地上的尸体。


    阮逐舟走进塔内,关上门。院子里的时间重新开始流动,明明很空旷,几个年轻哨兵却握紧拳头,偏要从池陆边上走过,用力撞他的肩膀,池陆身子一歪,脚下没有动。


    精神体发出威胁的狼嗥,利爪扒紧脚下的土地。池陆皱眉,小幅度地摇摇头。


    那几个哨兵充满敌意地看了池陆一眼,将死者的担架抬起,一言不发地离开。院内再没人说话,直到季明走到他面前,脸色阴沉。


    “丧门星。”季明嘴唇几乎不动,“你来了三天,塔内就死了两个人。”


    池陆冷笑:“就因为我做了一件绝对正确的事?没有我,今天也不得不由其他人这么做。”


    “你这个瘟神懂什么。他们都是丧尸病毒爆发之前就在塔里接受训练的小孩,我看着他们成长起来的。为什么去死的人不是你?”


    池陆:“你向我撒气,到底是因为我该死,还是你不敢把账算在把梯子遗落在墙外的人头上?”


    被他一语道破,季明脸色明显一变。他恶狠狠盯着他:“你等着。”


    说完季明也撞开池陆的肩,大步走远。


    白狼微微伏低身子想要跟上去,池陆吹了声口哨,白狼于是停下脚步。


    池陆在白狼身旁蹲下查看一番,而后轻轻托起白狼的一只前爪。


    虽然可以化为实体,但白狼毕竟是精神体这种非生物的存在,又是个动物的外形,对于丧尸病毒自然完全免疫。


    然而这并不代表它就不会受伤。


    果然,池陆在白狼左前腿上发现一道深到血肉外翻的伤口。自始至终白狼没有吭声,还是他从白狼走路姿势有些一瘸一拐看出的不对劲。


    “傻狼崽子,”池陆有点心疼,把白狼抱起来,“逞什么能啊你。”


    白狼窝在哨兵怀里。原本他打算把白狼收回到自己的精神海,可它的意外受伤打乱了这一切。白狼是精神海外化的一部分,即便回去待着也得不到好的休养,不如留在现实世界,或许还有助于恢复。


    更何况,由于共感,池陆现在脑子里也隐隐有些钝痛,让白狼回去并不是个明智之举。


    脑内小小的不舒服对池陆并没有影响。有哨兵已经把院内被死者血液染红的土铲起来,准备运到塔外处理,池陆再也没回头看现场,一言不发地抱着白狼,向着反方向走远。


    *


    阮逐舟回到自己房间时,对讲机里刚好传来季明的传呼。他按下接听:


    “塔外战场打扫得怎么样?”


    “危险已经解除了,队长。”季明说。


    “那个一号丧尸抓到没有?”


    季明迷惘地重复:“一号丧尸?”


    阮逐舟这才想起来,一号是自己在瞭望台观战时内心赋予那些长得差不多的丧尸的编号:“就是第一个爬上梯子的那丧尸。”


    “哦,您说的是它……”季明心有余悸,“抓是抓到了,它瞎了一只眼睛,天灵盖都被激光削去一大块,还是没死,简直是个怪物。幸好抓到它没再增加咱们的牺牲人数。”


    “找个合适的地方把它关起来。”


    “那就地下室,”季明建议,“那里本来就是从前的备用训练场地,地方够宽敞,还能在观察室观察这怪物。”


    阮逐舟并没反对。季明踌躇两秒,语气沉重:


    “队长,既然我们可以控制住一个丧尸,那刘儿他们又何必……”


    “你想看着自己的队友变成狰狞的丧尸再一枪爆了他的头?”阮逐舟打断他,“让一个哨兵变成丧尸,后果不堪设想。‘一号’是不是哨兵尚未可知,可对付它已经足够棘手,假如它只是普通丧尸的突变种呢?”


    季明如鲠在喉。阮逐舟不愿同他废话,懒洋洋道:“好了,就这样。”


    对讲机里讪讪笑了笑,关闭了通话。


    [恭喜宿主,检测到塔内其他哨兵的厌恶值已达标,任务成功,积分已发放到账,请注意查收。]


    听完07号的播报,阮逐舟打开系统商城,他的目光在除了第一个副本之外就没被他动过一次的那些低级道具上迅速划过,停留在最下面的终极道具上。


    “副本三的终极道具是什么?”


    07号回答:[是‘免死金牌’。]


    阮逐舟眉心微蹙。07号解释:


    [顾名思义,‘免死金牌’是为宿主您在副本通关失败时提供彻底的、百分之百的容错率。有了它,哪怕您任务出现巨大差错,或者出现人身危机,免死金牌也可以强制将您传送*到下一个副本。]


    [所以宿主,现在您应该明白为什么它所需的积分如此之高了吧?]


    阮逐舟面不改色:“这倒成全了我的心意。要是我攒够积分,兑换了免死金牌,岂不是我上一秒从塔顶一跃而下,下一秒就无伤通关了?”


    [那就要看您完成任务的速度了。]07号说,[主宇宙发布任务的时间都是固定的,您可以尝试多刷刷日常任务积攒分值。]


    但07号没说,照阮逐舟那个“刷分”的方式,它看那精神体倒是挺享受的。毕竟就算阮逐舟现在给白狼一巴掌,那狼崽子都被调教得误以为这是什么奖励呢。


    不过这话却提醒了阮逐舟:“哦对,砚泽呢?”


    [您指的砚泽是人是狗?]


    阮逐舟瘪瘪嘴,拿起对讲机,按下一串数字:“把池陆的精神体带到我房间来。他本人?我不在乎他什么想法。”


    顿了顿,阮逐舟轻哂:“记得给精神体戴上口枷。要是他的哨兵主人不听话,就连同他一起戴上。”


    第67章 哨向10好狗狗,奖励你的。……


    大约是塔内的哨兵已经对池陆深恶痛绝,不出五分钟,“砚泽”就戴着口枷出现在了阮逐舟的房门口。


    因为害怕精神体随着哨兵的精神海波动而爆冲伤人,将精神体送来的哨兵还特意给其安上了项圈和绳子,乍一看去,倒向用狗链牵着一只纯白色的哈士奇。


    “队长,池陆的精神体给您带过来了。”


    阮逐舟坐在单人沙发上,手背朝外挥了挥。


    哨兵点头退出房间。关上门之前,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冒了出来。


    为了便于管理,塔内一向是禁止随意将自己的精神体释放出来的。也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唯独池陆的这个精神体像是塔内的宠物一样,明面上是“狼”质,实际上一日不落地出入队长的单人间。


    这种特殊待遇,莫说他们这些哨兵,就是阮队长自己的精神体也没享受过。


    ——说起来,阮队长那从未示人的精神体,到底会是什么?


    ……


    屋内。


    人和狗——抱歉,是人和狼对视。


    阮逐舟的视线缓缓下移到精神体缠着绷带的左前腿上。


    不用想也知道,那粗糙简略的包扎技术是谁的手笔。毕竟那家伙对自己也是一样的粗糙,主打一个凑活。


    塔内资源紧张,医疗用品更是除了食物之外第二金贵的消耗品。


    精神体的主人刚刚来到这座塔,又被抱团排挤,这点绷带恐怕都是他强行节省出来的。


    也因此,那绷带只将将在白狼的伤腿上缠了三五圈,勉勉强强遮住伤口。


    配上白狼站着时左前腿不能受力而微微蜷缩起来的模样,简直又可怜又好笑。


    阮逐舟嘴角撇了撇。


    他无奈地招招手:“过来,砚泽。”


    白狼三只脚扑棱扑棱地走过来,低下身子趴在阮逐舟脚边。


    阮逐舟将精神体的口枷解开,看着白狼不适地张嘴咬了两口空气。


    “扑到丧尸群里那股英勇劲儿呢?”阮逐舟脚尖点了点,示意白狼可以把头搁上来,嘴上却不饶过,“瞻前不顾后的,和你那傻主子一样。”


    白狼默默用头拱了拱阮逐舟的鞋面,将伤腿揣起来,动作倒像一只晒太阳的猫。


    阮逐舟:“……不打算反驳一下我对你主人的指控吗。”


    白狼鼻子喷了喷气,无精打采的。阮逐舟叹了口气。


    “来。”


    他俯身将白狼抱到床上,而后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小药箱——毋庸置疑,这一定是尊贵的向导身份赋予他专人专用的权力。


    “我来帮你处理伤口。”阮逐舟从药箱里拿出碘伏,棉签和剪刀,“虽然你不会感染病毒,不过就这么草率地处理了,也不利于伤口愈合。”


    有了先前抽取的能力,他的话可以以一种他自己都不理解,却毫无障碍的方式传入精神体脑中,从表面看是阮逐舟在对着一头精神体自言自语,实际却恰恰相反,白狼歪着脑袋,乖巧地看着他。


    “可能会有点疼,忍一忍啊,砚泽。”


    活着的时候,阮逐舟从小到大没少和人干架,他跟着他的舞女母亲一路从红灯区的暗巷打到后来的老旧小区菜市场,干架对象包括但不限于街巷里和他一样散养的毛孩子,以及某些在他家门口抛垃圾的成年人。


    拜这些战斗所赐,阮逐舟磨炼出了极其娴熟的上药包扎技巧。他一手捧着白狼的爪子,小心地剪开绷带,慢慢揭下来,动作十分轻柔,好像在给一个小宝宝疗伤一般。


    白狼下意识伸出舌头要舔,被阮逐舟一巴掌推开脑门:“起开。”


    精神体愠怒地晃了晃脑袋,发出撒娇的呜呜声。好在只是乱哼,竟真没再捣乱。


    阮逐舟用棉签蘸了碘伏,小心地扒开白狼爪子上的绒毛,在伤口上涂抹。


    白狼嗷呜一声,低头去啃阮逐舟的手。当然,用轻咬来形容更为恰当,它收着獠牙,试图叼住阮逐舟细白的腕子。


    阮逐舟不耐烦:“不然呢?没伤到骨头已经不错了,也得亏你不是真的动物……”


    白狼斯哈喘气,仍然晃着脑袋去咬阮逐舟的手,后者失笑,干脆就势捅了一下白狼的嗓子眼:“蠢狗,松嘴!”


    白狼猛地躲开脑袋,张大嘴巴吐着舌头,眯缝着眼睛地看着他。


    阮逐舟在伤口上吹了吹气:“吹一吹,不疼了啊。再上一点药就好了。”


    白狼哼哼唧唧地重新伏下身子,耳朵微微抖着,专注地看着阮逐舟给它上药。


    药膏上完,阮逐舟重新给白狼的伤腿缠上绷带。他注意到白狼舒服得眯起眼睛,鼻头不时抽动。


    阮逐舟有点哭笑不得。它的正主包扎的时候到底是有多粗心啊,缠个绷带而已,看给这傻狗享受成什么样了。


    伤口很快包扎完毕。阮逐舟找出一根香肠,撕开包装:


    “好狗狗,奖励你的。”


    白狼毫无障碍地接受自己潜移默化间物种称呼的改变,往前凑了凑,歪头去啃香肠。阮逐舟替它拿着香肠的另一端,一面语重心长地教导:


    “往后不能这么莽撞。”


    他又想到什么,不知不觉自言自语:“也或许没什么往后……毕竟我们是没有往后的。”


    白狼突兀地停止进食,抬起头。


    阮逐舟的视线对上精神体的双眼,心跳忽的慢了半拍。


    他能在这个副本与精神体交流,并不代表精神体们就因此舍弃了“动物”的兽性。总的来说,精神体的智识还是停留在动物的范畴内。


    但此时此刻,那精神体看着他的目光清晰,明确,神情甚至透露出几分沉重与严肃。


    那并非是狼群中的狼王或头狼该有的肃穆神色,更像是人类的表情出现在了白狼的脸上。


    意识到这一点的阮逐舟如兜头浇了盆冰水,浑身一凉。


    太瘆人了。简直像是一个人类在透过精神体的躯壳和他对视一样。


    难道是池陆?


    某个想法刚刚冒了个尖,就被阮逐舟自行掐断。


    应该没这个可能。精神体只是听命于它的哨兵主人而已,再说这几天精神体根本就没有回到过池陆身边,人和狼唯一一次并肩还是为了击退丧尸,哪有功夫互相对口供?


    阮逐舟这才放心下来,把香肠往白狼嘴边递了递:“这可是连我在塔内都吃不上几次的火腿肠。懂行的小狗咬上一口早都摇着尾巴转圈感谢我了,知道吗。”


    精神体脸上那诡异的、严阵以待的“表情”慢慢消失了,眼中重新流露出那种让人格外放心的清澈目光。它伤腿悬空,小半个身子从床头探出来,伸着脖子又咬下小半根香肠。


    阮逐舟哼笑两声,猝不及防伸出手,在白狼的受伤处一捏。


    “——嗷嗷嗷呜!”


    白狼猛地仰头长啸,差点把人撞倒,阮逐舟忙按住它:“再叫就把口枷重新戴上!”


    精神体这才偃旗息鼓,但还是颤巍巍地藏起伤腿,忿忿地看着他。


    [恭喜宿主,日常任务完成,请及时查收积分。]


    阮逐舟舒了口气。顿了顿,他迟来地升起一丝歉意来。


    他看着白狼把最后一小截香肠吃完,拍拍白狼的脑袋:“刚刚是迫不得已,理解一下,我也有我的苦衷嘛。”


    想了想,他又承诺:“等你伤好了,允许你来我的房间串门。我匀出点水来给你洗澡,梳梳毛。总不能让你这只臭烘烘的小狗一天到晚在塔里跑来跑去吧。”


    白狼低头自顾自地舔爪子,阮逐舟帮它把口枷戴好:“好了,今天晚上你就和池陆过夜吧,有事他也好照看着你。别露馅,明白没?”


    白狼发出一声尖尖的嗷呜声,从床上跳下来,贴着阮逐舟的小腿蹭了蹭,随后走到门口。它看着这个每次见面都会给自己点零食的向导一会儿,等阮逐舟为它打开房门,这才慢吞吞走出去。


    精神体这幅恋恋不舍的模样,弄得阮逐舟又好笑又被感染得也有点舍不得。


    “瞧你那样。”阮逐舟笑笑,透过即将关上的门缝对白狼摆摆手,“明天见啦。”


    房门关上了。


    白狼在门口低着头到处嗅了嗅,过了大概一分钟才调头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它腿上有伤,走得并不快。不知过了多久,等回到池陆的房间时,还未等精神体用爪子扒拉门板,门突然自己打开了。


    池陆站在门口,脑袋偏了偏:“进来。”


    白狼进了屋。它的主人面色阴沉得要滴出水来,他等白狼进屋,将门关严,而后盘腿在地上坐下。


    “让我看看你的伤。”池陆说。


    白狼明显有点累了,但还是老老实实趴下。池陆托起白狼的左前腿,端详着那包扎得严严实实的绷带,最末端还系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池陆眉头紧锁,半晌自言自语:“凭什么到了我这里什么都没有……就因为我表现好,没有伤口给他包扎?”


    他的手不自觉越来越用力,白狼抽回爪子,不满地抖擞身上的毛。


    池陆转而没好气地看着精神体:“就因为你是条菜狗,就可以受优待?我混得竟然还不如你了!”


    白狼震惊地看他一会儿,而后吠了两声。池陆掐了掐白狼腮帮子的软肉:“你神气什么啊你。这就嫌我包扎得不合你心意了?我不像你,我不稀罕那家伙的小恩小惠。”


    白狼呲了呲牙。


    一人一狼大眼瞪小眼。片刻。


    “……下次不许吃他的东西,不许让他摸,也不许主动找他。”池陆磨了磨牙,“你和他太亲近会影响我的。退一万步说,他可一直把你当狗啊,你做狼的自尊呢?”


    白狼不悦地紧盯着他,一大一小对峙的样子,活像是为了争夺配偶互不相让的两头情敌狼犬,空气里居然渐渐弥漫起火药味,气氛一点就炸。


    许久,池陆幽幽地叹了口气。


    “从今天开始,不许再碰他。”他说,“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我们都需要和他保持距离。他对你很好,但对我并不……”


    池陆眼里闪过一丝低落,舔了舔嘴唇。


    “算了,有些事跟你讲也不懂。”他喃喃道。


    他没有说,如果真如表面那样嫌恶他,又为何会说自己的使命就是不惜一切代价让他好好活下去呢?


    第68章 哨向11我也受伤了,只不过是内伤!……


    两日后。


    塔内负一层。


    与高而狭窄的地上建筑不同,塔的地下部分几乎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空旷的场地被坚固的墙体和透明的加厚防弹玻璃分割成两个主要部分。


    其中一个是过去哨兵们用来进行模拟训练的作战场,占据了90%的面积,而剩下10%大小的屋子是可以透过玻璃进行实时监测的观测室。


    此刻,阮逐舟正站在观测室内,看着作战场内被关在铁笼中的一号僵尸。


    季明正站在他身旁,皱眉盯着抓着笼子咆哮的丧尸:“队长,您说的这种实验,恐怕有史以来都没哪个人类敢这么做……”


    “恐惧来源于未知,更何况这是最好的研究样本。”阮逐舟淡淡瞥了他一眼,“更何况,殊死搏斗的又不是你,紧张什么。”


    季明说不出话。


    门被推开了,池陆在两个哨兵的陪同下从另一扇门走进观测室。看见一号的时候池陆惊了一下,毕竟这丧尸给他留下的印象十分深刻,他没想到还能在塔内见到它。


    “之前我说过,对你的处罚留待后用。”阮逐舟头也不回,语气轻描淡写,“现在该向主人展示你的用武之地了。”


    池陆看着那青面獠牙似的丧尸,一下子明白过来:“您想让我和它单挑?”


    “根本目的是观察这个来之不易的实验对象,它的与众不同很可能说明了丧尸也具备某种进化的可能性,甚至是我们逆向破解病毒的一个突破口。”阮逐舟牵了牵嘴角,“当然,实验的一部分确实是有请你和它打一架。”


    池陆倒吸一口气,握紧双拳。


    “我要求让我的精神体和我一起。”他强压怒火。


    “砚泽受伤了。”


    “我也受伤了,只不过我受的是内伤!”池陆还是没忍住,“还有,别叫我的白狼砚泽……”


    “都是咱们塔内击退丧尸潮的头号英雄了,区区一只丧尸还怕什么?”后面的哨兵撇嘴说着风凉话,“池陆,懂不懂在塔里应该听谁的?”


    池陆侧头看了那两个落井下石的哨兵一眼,又看看阮逐舟。


    地下气温偏低,年轻向导却没有穿着那件冲锋衣外套,而是只穿了一件黑色的短袖。青年后背隐约突出蝴蝶骨锋利的弧线,衣摆下的腰身收窄,只露出瓷白的后颈与手臂,整个人背影单薄却挺拔,像夜色钩织的新月弯刀。


    池陆舌头无意识地抵住犬齿。


    “我知道了。”他说。


    阮逐舟也稍微侧过头,黑白分明的眸子转向他。


    池陆强压着心头复杂的情绪,待电动门打开,便向作战场走去。电动门关上之前,他听见阮逐舟吩咐季明:


    “把笼子打开。”


    电动门在身后关上,吱呀一声,铁笼的小门应声弹开。


    那丧尸深一脚浅一脚地从笼中走出。池陆面色沉肃地死盯着它。


    作战场内如即将涨潮的大海般涤荡起一阵一阵的波涛,那是空气随着哨兵的精神立场而产生的波动。


    一号丧尸并不像它那些迟缓的同伴一样愚蠢,相反,它脖子动了动,似乎敏锐地察觉到环境的异样。


    它脚步沉重地像池陆走来,已经被挖去一只眼睛的黑黢黢的眼眶对着池陆,另一只眼球里不时淌出腥臭的浊液。


    池陆不慌不忙,从作战服口袋里掏出来到地下之前,随行哨兵按照阮逐舟命令交给他的防腐蚀手套和面罩,慢条斯理地戴好。


    将唯一的防护工作做完,他抬起手对着丧尸,骨节分明的手指勾了勾。


    “看样子你不像你的同类们那样,脑袋里空空如也。”池陆低声说,“放马过来,让我领教一下你的本事吧。”


    *


    砰!


    肉/体砸在地板上,发出骨头碎裂的闷响。


    季明喉结吞了吞,不忍直视地挪开眼:“队长……”


    “摄像头和各项检测设备都正常运转着没有?”阮逐舟打断他,“不得不承认,刚才池陆这一招真精彩……这一号丧尸变异之前说不定也是个练家子。”


    青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作战场,语气却轻飘飘的,让季明胆战心惊。


    作战场内正在进行一场前所未有的,人与丧尸之间的酣战。透过观测室上方的喇叭,作战室内的声音可以清楚地传到屋内人的耳中。


    寒光一闪,只见池陆从口袋中抽出短刀,却在丧尸扑上来时将刀柄横空一甩,掉转刀刃的方向,用刀背死死抵住丧尸的咽喉。


    僵持的画面映入向导的眼帘,阮逐舟不动声色,觑起双眸。


    再怎么敏捷,丧尸的智力也远不敌正常人类,一切行动都只是凭借本能。


    可正因为丧尸浑身都携带着致命的病毒,莫说被咬伤或抓伤,哪怕稍微划破伤口,脓血和毒液都会让人丧命。


    要和丧尸对战,又不能让对方见血,自己的容错率却是百分之零,重重掣肘之下,即便是池陆这样以一当十的哨兵,也不免束手束脚。


    季明正提心吊胆地看着眼前搏斗的画面,突然听见阮逐舟唤他:“季明。”


    他忙应了句是,阮逐舟接着道:“你知不知道,我们这些哨兵和向导是自然界基因突变的选择,还是人为干涉的产物?”


    季明沉吟一下:“说实话,这我也并不是很清楚,毕竟咱们一出生就在塔内,没有接受过社会化的教育,外界怎么看待咱们这种人自然也不重要了。”


    “不过,我确实听到过一种说法,据说向导和哨兵这两种‘新人类’最开始都是基因编辑的产物……也有人说,精神力的本质就是磁场,这些在普通人看起来如同神迹的能力,只不过是因为我们与大自然的共鸣更深刻罢了。”


    阮逐舟颔首,目光仍紧盯着池陆的身影。


    “池陆真是个好苗子。”他话锋一转。


    季明不知怎的,一时如芒在背一般:“唔,是很……”


    “失忆那么彻底,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但战斗却如同肌肉记忆,和呼吸一样简单。”也不知哪里可笑,阮逐舟轻轻乐了一下,“你说,他和你这个塔内最有经验的哨兵比起来,谁的实力更胜一筹?”


    季明哽了哽,没有接话。


    作战场内,两道纠缠的身影闪过,大片阴影突然倾覆上二人面前的玻璃——乓!


    丧尸的右小腿骨已经折断,断裂的腿骨几乎从肌肉中支出,然而几乎失去知觉的丧尸疯了似的扑过来,近身格斗术在其面前都无法使用,池陆没法直接触碰,被它狠狠撞在玻璃上,后脑勺咚地磕上厚厚的防弹玻璃。


    不等季明反应,阮逐舟倾身,眼疾手快按下控制台上的一个按钮!


    作战场的天花板上咻地射出一支麻醉针,精准射中丧尸的后颈。过了几秒,丧尸失去平衡地后退,流着口水轰然倒在地上。


    阮逐舟言简意赅:“快去。”


    电动门打开,另两个哨兵冲进去,戴着手套和防护面具,用叉子和锁链将丧尸拖回铁笼。池陆靠着玻璃慢慢滑坐到地上,捂着后脑勺,疼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透过苍蝇似的嗡嗡声,他隐约听见谁的脚步由远及近。


    “你受伤了。”阮逐舟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池陆捂着脑袋,勉强抬起头。


    逆着天花板的灯光,阮逐舟那秀美的脸沉没在墨汁般的阴影中。


    “你现在需要精神疏导,否则不出二十四小时就会陷入狂躁期。”阮逐舟说着伸出手,语气却戏谑,“要拉你一把吗?”


    没有哪个哨兵愿意被当成弱鸡。池陆别过头去。


    “你的精神疏导只会对我造成二次伤害。”他说。


    阮逐舟没生气,平静地看着他。


    “上一次我们没有掌握好方式方法。”他顿了顿,“今天你辛苦了。这是主人给你的奖励。”


    池陆唰地转回头来。


    阮逐舟没有收回手。池陆看着那修长的、指腹几乎看不出枪茧的手指,舌尖快速舔了下唇峰,像在咂摸刚刚那句话的余味。


    而后他伸出手,握住阮逐舟的掌心,一把借力站起来。


    “那就拜托主人了。”池陆低声说。


    *


    疏导室的一切陈设还维持着上次阮逐舟给池陆做精神链接时的模样。


    池陆跟着阮逐舟推门进入屋内,看着那把还保持着被自己撞到一边的椅子:“你最近没给别人做过精神疏导?”


    阮逐舟把椅子复位,斜睨他一眼。


    池陆瘪瘪嘴,补充:“主人。”


    阮逐舟这才淡淡嗯了一声,转身去水池边拧开水龙头:“我精神力弱,短时间内只够做一次精神链接。”


    池陆哦了一声,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听完这句话,刚才和丧尸单挑的疲惫不知不觉都减轻了几分。


    他像回到自己家似的,在躺椅上躺好。阮逐舟洗完手,打开仪器电源,按下开关。


    他看着仪器启动,最后看了池陆一眼,戴上面罩。


    “如果这次你看到了什么,或者想起什么,记下来,结束之后向我汇报。”阮逐舟说。


    池陆闭上眼。紧接着他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握住他的手腕,他猝不及防一抖,手臂僵硬地挺直。


    他知道这是为了增强精神链接必要的肢体接触,可被对方指尖覆住的脉搏还是不受控制地加快,像躁动的鼓点节拍。


    精神海荡漾起波涛,不似暴雨风雨中的惊涛骇浪,而是雨过天晴之后风平浪静的海绵,温和而包容。


    仪器运转的声音逐渐远去,池陆什么都听不见了,外界与五感之间的通路被切断,他的世界只剩下那久未体会过的浪潮,像一只可以包容一切的温柔的手,抚平精神场中凹凸不平的伤痕,将暴戾的情绪垃圾化为春雨和风。


    混乱无序的精神海逐渐展平每一条褶皱,挤压收缩的力场一点点膨胀、坚固,变成一个牢不可破的壳,而池陆成为壳中等待孵化的新生儿,他的精神力不知不觉化成自己的身形,蜷缩在壳中。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从壳中某处传来:


    “——池陆!”


    池陆平稳的呼吸乱了一秒。


    一阵强光袭来,他眼前被闪光弹般的白光覆盖住整片视野,蛋壳咔嚓一声碎裂了,他睁开眼睛,看见自己站在一个屋顶高高的房间,而那个声音突然拉近,几乎就在他身后愠怒地道:


    “这已经是你弄坏的第三套衣服了!难道非要让你像从前那副乞丐模样,穿得脏兮兮的去见会长,你就满意了吗?”


    第69章 哨向12要像爱亲人一样爱他,尊敬他……


    哨兵骨子里的警觉基因让池陆忘记身处自己的精神海中,猛地转身后撤两步:“谁?”


    他想摆出起手式招架,却看见一个戴着口罩的白大褂站在他面前:


    “还能是谁?我的小祖宗,拜托你消停一阵子,行不行?”


    池陆一愣。


    在自己和白大褂过大的身高差距之下,他终于意识到为什么房间屋顶看起来那么高了。


    现在的他处在一个孩子的身体里——或者很可能,就是小时候的自己。


    白大褂抬起右手,他这才注意到白大褂手上拎着一套磕破了洞的儿童西装。


    “我警告你,再这样我就让你光着屁股去见会长!”白大褂抖擞一把连膝盖都磨坏了的裤子,“你还要因为眼睛的事闹腾多久?要不是看在你是年龄最小的雇佣兵预备役的份儿上,教官早把你揍开花了!”


    池陆一言不发地抬头盯着白大褂。他完全听不懂这人在讲什么。


    白大褂失去耐性,一把拉过池陆的胳膊:“跟我走,快点。”


    池陆挣扎两下,可他现在大概就是个营养不良的、十二三岁的小孩,完全没有哨兵过人的神力,被连拖带拽地带出房间,穿过走廊,又进入一个新的屋子。


    屋里已经有一个女人在等着池陆,见他来了,女人利索地给他扒下衣服,也不顾小少年的自尊心,给他换上一套合身的新衣服,又给他按在椅子上擦脸,吹头发。


    女人的手碰到他左边眼眶时,池陆没忍住嗷的一声:“疼!”


    就连他发出的也是未经变声期的稚嫩童声。女人似乎也认识这个混世魔王,忙哄道:


    “马上就好了。可能是最近伤口还没完全痊愈。”


    池陆不解地抬头,看向墙上的镜子。


    镜中除了那忙着给自己打理头发的女人,倒映出的便只有一个小少年的脸。


    可池陆忽然毛骨悚然,胳膊上起了一大片鸡皮疙瘩。


    他看着镜中人,抬起手。镜中的小池陆也抬起相同的手,向左眼的位置摸去。


    少年的左眼眶中,一只漆黑的、玉石一般剔透逼真的义眼正与他遥相凝望。


    “别乱碰!”


    一只手啪地将池陆的手打下来。


    那个白大褂的身影同样闯入镜中。


    白大褂死盯着镜子里怔忪的池陆:“一会儿见了会长,别说你眼睛疼,知道吗。一只眼球换一条命,要不是会长当机立断,你早见阎王去了。”


    池陆眨眨眼睛,感受着左眼皮擦过那只无机质的眼球的触感,可什么都没有,义眼就像他自己天生的眼球一样,熨帖地安置在他的眼眶中。


    那白大褂忽然叹了口气,面色柔和下来。他不再疾言厉色,捏了捏池陆窄窄的肩头,眼里流露出某种心疼的神色。


    “可怜的孩子。”


    “我知道你难受,术后要做康复,教官还逼着你参加预备役的训练,这对你来说都太早了。如果没有该死的大灾变,你本该是承欢膝下的年纪,可如果不早点成长为一个雇佣兵,协会根本没有你的容身之地……”


    白大褂低头看着池陆,又像是对着他的方向自言自语罢了:“晚上我会给你开一些止痛药的。只是咱们不能告诉会长,他现在要操心的事太多了,那个实验之后,他已经虚弱到整宿睡不着觉……你要记得会长对你有再造之恩,要像爱自己的亲人一样爱他,尊敬他,知道吗?”


    镜中的少年似望着白大褂,对他的悲伤似懂非懂。


    女人关掉吹风机:“好了。”


    白大褂这才拍拍池陆的后背:“走吧,带你去见你的恩人。”


    ……


    几分钟后,白大褂领着打扮得人模人样的少年,敲开一间办公室的门。


    “进。”


    白大褂推开门,同时轻轻推了池陆一把,示意他先进去。


    池陆木愣愣地走进门。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巨大的办公室,几乎有刚才的屋子三倍大,其中一面墙都被改造成书架,上面堆满了他看不懂的书籍,落地窗外夜幕降临,高楼鳞次栉比,灯火通明。


    池陆惊讶地眨眨眼睛。


    丧尸末日降临之前,这颗星球上居然还出现过这样的文明盛况吗?


    屋内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池陆想起他是被要求来见一个人的,循声望去。


    办公桌后,一把黑色的老板椅背对着他们,面向落地窗。那咳嗽声正是从椅子后传出来的,可池陆身高不够,看不见坐着的人。


    白大褂关上门,站到池陆身后:“会长,我来给您做检查。”


    被唤作会长的人简短地嗯了一声,声音沙哑。


    白大褂走到办公桌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池陆不认得的东西。紧接着,他看见椅背后伸出一只手臂,搭在扶手上,对方似乎穿着西装,袖口露出一截毫无血色的手腕。


    白大褂把东西系在那不堪一握的手腕上,而后观察一下对方的脸色,蹙眉:“会长,我还是觉得这样太冒险了。要不还是把它取出来吧,您现在的身体吃不消……”


    会长带着气音笑了笑:“南宫,你母亲的治疗进展得怎么样了?”


    白大褂嘴唇蠕动,低头按下开关,看着腕带显示屏上跳动的数字:“最近稳定多了。医院说,骨头的腐蚀度正在降低,说不定不必截肢,而是采用保守治疗方案。”


    会长拖着长腔道:“你别忘了,她的医药费都是我在垫付。”


    白大褂苦笑:“是啊,您当初说过,想要我母亲活命,就要我拿出配得上的东西作为等价交换。”


    他咬了咬牙,壮着胆子道:“您和协会里的每个人都这么说,可是会长,事到如今,我们根本不是为了这种事才为您卖命,我们都是心甘情愿……”


    会长突然打断他:“摘下来。”


    白大褂顿住,把那腕带解开,看向显示屏上定格的数字,倒吸一口冷气。


    搭在扶手上的那只手腕被勒出一圈红印子,艰难活动一下,声音恹恹的:“下次别用这个,不准。”


    白大褂猛地抬起头,话音竟带了些哭腔:“会长!”


    “好了,”会长的声音有些无奈,“没什么事的话就出去吧。”


    白大褂偷偷擦了擦眼角:“会长,还有一件事。那天的孩子我给您带来了。”


    池陆意识到被提及的人应该是自己,紧张地挺直脊背。他看见搭在扶手上的那只手顿了顿,抬起指尖,食指在扶手上轻轻点着。


    “不见了吧。”良久,会长笑了笑,“我招了这么多人,只有他装上了那些狗资本家造出来的义肢,协会的人说不定会排挤他。我对不起这小孩*。”


    紧张让心提到了嗓子眼,却在听见对方轻描淡写的不见了三个字时轰然坠地。池陆心里涌起一阵失望,却不知道自己原本在期待什么。


    白大褂试图宽慰:“这孩子能活下来已经是命大了,他父母两个成年人都没能扛过来,何况……”


    “是你让他们给我换了眼睛?”


    池陆突然开口,问。


    办公室里回荡着少年稚嫩的童声。


    一瞬间的寂静,白大褂惊慌失措地要给池陆打手势,然而下一秒,扶手上轻点的食指顿了顿,那人慢悠悠道:


    “中气十足,像小牛犊一样,看来你恢复得不错。”


    池陆的脸红了。


    他决心不看白大褂,自顾自道:“他们说,要我像爱亲人一样爱你,尊敬你。”


    会长低笑出声:“你认为呢?”


    池陆望着高大的黑色椅背,微微一怔。


    他握紧双拳,口吻像个小大人:“如果你需要的话。你可以……可以把我当成你的亲人,我也会像对待亲人一样——”


    搭在扶手上的手腕一阵颤动,那人哈哈大笑,却在笑得快要让池陆感到恼火之前咳了起来。那只手很快抬起,制止白大褂要去扶他的动作,断断续续地止住咳嗽。


    “不需要。”椅背后的声音说,“协会里的人和我之间都是等价交换的关系,不过你不一样。很不幸,我欠你一只眼睛,所以你什么都不需要偿还我。”


    池陆讶然地张开唇。


    会长又道:“听说预备役的教官对你做过测试。他们说你比猴子还难驯化,但你的体能,敏捷度和治理检测都是一等一的优秀。调皮捣蛋的事我不管,但必须跟着教官好好训练。”


    池陆下意识点点头,尽管他并不懂得对方说的都是什么。


    他看见那只手再次抬起来,有些有气无力地挥了挥。


    “带他回去吧。”会长说,“调试的时间到了。”


    白大褂忧心忡忡的:“会长,您要是实在疼得受不了,别一个人硬挺着,我去让他们把您明早的记者会取消……”


    “你越来越啰嗦了。”会长啧了一声,“带他出去。”


    白大褂默默退到门口,打开门,对池陆招招手。小少年脚下灌了铅一样沉重,他转过身,一只脚跨出门槛,忽然听见背后传来说话声:


    “听说你叫砚泽?”


    池陆停下脚步,回头。


    椅子不知何时转过来九十度。光线越来越模糊,可池陆还是隐约看见那上面坐着一个人,对方苍白如新雪,头发黑如乌木,细挺的鼻骨直到清瘦的下巴尖勾勒出清晰分明的线条,昳丽若画中人。


    “往后别叫这个名字了。越多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跟在我身边就越危险。”


    那人唇峰动了动,逆着光对他淡淡一笑。


    “你是第六个进入预备役雇佣兵小队的人。”他说,“就取一个大写的‘陆’字,叫你池陆吧。”


    说完他再次挥挥手。白大褂揽过池陆的肩,将人不由分说带出来。


    门在池陆眼前关上,那人的脸还没等看清,便消失在门后。


    池陆困惑地看向白大褂:“我本来就叫池陆啊。”


    白大褂撇撇嘴:“臭小子,你接受得倒挺快。”


    池陆刚要反驳,忽然一阵恍惚,某种脱离眼前景象的荒谬感油然而生。


    不对。


    他的本名也不叫什么砚泽。


    “砚泽”不是那个蛮不讲理的向导给他的精神体取的名字吗——


    等等,精神体?


    他是谁,他现在又在哪,他现在看到的又是谁的回忆?


    意识到这里是精神海的一瞬间,整个世界灰飞烟灭,巨大的吸力拽着池陆的腿将他吸入看不见的漩涡,他拼命拉住那扇门,想再看一眼椅子后的那个男人,可那强大的不可抗力吞噬了他,将他重新拖入深不见底的黑暗。


    *


    顷刻之间,池陆猛地掀开眼皮。


    精神海内外的时间差如沧海较之一粟。他大口喘着气,忘了感受脑内紧绷的高压是否有所缓解,一把摘下头盔:


    “队——”


    没说出口的话哽在喉咙。


    他滑稽地半撑着身子,眼看着阮逐舟同样掀开面罩,比上一次疏导时喘息还要剧烈,瞳孔震颤着,眼底眸光破碎如星。


    池陆立刻意识到什么,在脑子做出判断之前,身体已经先一步反应,他连忙翻身跳下躺椅,一把接住摇晃着软倒的青年:


    “你没事吧?”


    阮逐舟依偎在池陆怀中,身高差使得他低头时脸颊恰好靠上池陆的颈窝。他闭上眼,薄唇几乎抿成青白色。


    “你也,太小看你的主人了……”阮逐舟攀住池陆的肩膀,试着自己站稳,“告诉我,你都看到了什,唔……”


    他腿一软险些跪倒下去,池陆忙环住他后腰用力一提,将人捞起来。哨兵感觉自己臂弯里仿佛伏着一张柔软的,薄薄的白狐皮。


    “你精神力真的太脆弱了,”他甚至忘记这话有多僭越,语气不容否决,“量力而行就好……我现在感觉好多了,真的。我能感觉到精神海舒服多了。”


    阮逐舟放弃挣扎,认命地靠在他胸前,鼻腔里却轻轻哼出气。


    “谁问那个了。”他说,“告诉我,你看见什么东西没有。”


    池陆迟疑了两秒。


    终于,他张了张口:“没看见什么。我只感觉脑子不再发晕发涨,五感的负荷降低了,仅此而已。”


    说着他把阮逐舟往胸膛紧了紧,不知哪根神经搭错,手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抚上向导后背凸起的蝴蝶骨,摩挲两下。


    仪器运作的余波还没有结束,空气中隐约浮动着无数精神场同频共振的细小颗粒。


    阮逐舟单薄的脊背在哨兵宽厚的手掌安抚下居然真的一点点停止了战栗。他努力吐出口气来,听见池陆这时反问他:


    “你呢,你刚刚看到什么了吗。”


    池陆顿了顿,唤道:“主人。”


    阮逐舟眉头短暂一蹙,随后恢复面无表情。


    “我也什么都没看到。”他低声说,“就算真的看到什么,池陆,这一切都不该由你过问,更与你无关。”


    第70章 哨向13我已经是所有哨兵的主人了,……


    “听说了吗,队长这次要跟我们一起去A城搜寻物资。”


    “队长不是刚给那个新来的小子做过疏导没多久吗?路途这么遥远,又说不定会有啥意外,怎么可能……”


    “磨蹭什么呢?还不赶快装-车!想拖到晚上和丧尸打遭遇战吗?”


    几个凑在一起闲聊的哨兵悻悻然散开,阮逐舟转过身,拉开越野车的副驾驶车门,上车。


    池陆坐在驾驶位,发动车子,看着阮逐舟关上车门,立刻转过头目视前方,拉下手刹。


    “这次是你头一回跟着塔内的人去A城,跟着前面季明的车就好。路线要牢记下来。”阮逐舟系好安全带,把地图摊开放在大腿上,“总之一切行动听指挥。”


    放行的大门打开,池陆低低地嗯了一声,踩下油门。


    这次的车队特意给阮逐舟这个“珍稀动物”单独配备了一辆车,池陆虽然哨兵登记未知,可上一次保卫战中他的能力有目共睹,因此被安排作为队长的司机兼保镖。


    阮逐舟不怕晕车,随着颠簸举起A城地图,心思却不知不觉生出一缕杂念。


    池陆这小子,不大对劲。


    自打前几日做了疏导,池陆就一直遮遮掩掩,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


    就像现在,明明时不时就斜眼瞟上他两下,似乎打量他不知道,却又在阮逐舟故意抬眸与其对视时触电般挪开视线,握紧方向盘的双手出卖了哨兵的心思。


    欲盖弥彰。只是阮逐舟不懂,究竟哪里出了差错。


    难道是因为上次的疏导还是失败了?


    他心里逐项排查,最后似乎只剩下这一个疑点。可细想起来也不对,那次自己可是实打实地努力了,别说在疏导室当场就腿软到不行,晚上甚至还做了一宿的噩梦,第二天醒来时枕头都是湿的。


    档案室的资料告诉阮逐舟,这应该是精神力脆弱的向导在进行疏导时遭到反噬所致。


    所谓反噬,表现因人而异,最常见的就是深度入侵哨兵的记忆,尽管这样可以加深二者的链接——据说有些向导甚至会以赌徒的心态故意冒险,潜入深层记忆——但稍有不慎,向导自身的精神力也会遭到重创。


    或许池陆的支吾和反常是因为这个吧,阮逐舟想,毕竟当时他急着问自己有没有看见什么。


    信不信由池陆,他确实回答了实话。只不过他看到的并非池陆的回忆,而是档案上提及的,不到1%的向导才会出现的反噬现象。


    他看到了自己“活着”的时候,那恍若隔世的荒芜童年。


    “快到了。”


    池陆突然说。


    阮逐舟抬起头。


    透过车前挡风玻璃,远处的地平线下逐渐升起一座座破败的钢铁巨物。


    池陆依然是那副强装着没事人的样子,说话时嘴唇几乎不动,侧脸在略微阴沉的自然光下显出冷峻的轮廓。


    阮逐舟决定不理他:“靠边停车。”


    池陆悄悄乜他一眼,踩下刹车。越野车在阮逐舟手指的地方停下来,车队前后的车也跟着减速停车。


    阮逐舟解开安全带,开门跳下车,听见另一边池陆也下车的声音。


    他来到年久失修的公路边,蹲下来:“不用欲言又止的。”


    池陆讪讪地咂咂嘴。


    “需要我帮你拿实验箱吗,主……”他最后两个字实在羞于启齿,在齿间囫囵过了一遍,嚼碎成不伦不类的音节。


    阮逐舟倒也没计较:“算你聪明。去吧。”


    池陆于是返回车边,从后排拿出一个出发之前阮逐舟特意吩咐人放在越野车上的小实验箱。


    他把实验箱拎过来交给阮逐舟,后者将其打开,取出几个试管。


    公路旁是一条河。从地图上看,这里显然就是A成曾经的饮用水来源之一,如今这里的水质浑浊发绿,河床的土壤也泛着不寻常的粘稠光泽,如同沼泽一般。


    联想到如今丧尸遍野的环境,这种河流任谁看了都瘆得慌。


    阮逐舟要戴上手套,突然感觉手心一空,手套和试管都被抽走。


    “我来吧。这几天你太劳累,万一不小心碰到什么污染源就不好了。”池陆边说边把手套戴上。


    原以为对方只会事不关己,木讷地在一边看着,突然来了这一出,反倒真叫人觉着惊讶。


    “我还没弱到拿个试管都手抖的地步。”阮逐舟说。


    池陆闷着头,紧挨着他在河边蹲下。阮逐舟只好挪了挪,看着池陆取水和土壤样本。


    水流潺潺,彼此一时无话。过了几秒,池陆举起试管,看了看刻度线:“上次疏导之后到现在,你的身体怎么样?”


    阮逐舟的目光从试管壁移到池陆的眉眼。


    池陆把试管封号,放进箱子:“我……能感觉的到,上次你很努力想要帮我扫清精神海里的垃圾。其实你不必那么勉强自己的,我们可以慢慢……”


    阮逐舟:“慢慢什么?”


    池陆喉结上下一滚,停下取样的动作。


    “你在塔里没有固定的哨兵伴侣吗?”池陆问,“我虽然失忆过一次,可有些常识还是知道的。哨兵都会向塔提出配对申请。”


    阮逐舟想了一下,那种场景真真像极了后宫选妃。


    他道:“没有。我已经是所有哨兵的主人了,还搞什么配对?”


    池陆目光闪了闪。他把最后一个样本试管放好,拎着箱子站起身。


    “是啊。”他点头,然后转身背对着阮逐舟。不知道为什么,哨兵宽阔的背影看上去有些不自在。


    “只要您想,您作为主人想养多少条狗,就养多少条狗。”池陆说。


    阮逐舟挑眉,他好像品出些酸唧唧的味道,可不等说话,池陆已经拎着实验箱走到车后,一把拽开后排车门。


    阮逐舟心里翻了个白眼,默默从另一边上车。


    *


    为了保证日落前返回塔内,车队没再耽搁,很快驶入A城。


    有了阮逐舟上一次的部署,这次车队直奔着平日从未踏足过的农机店而去。


    说是农机店,实际上一整条荒废的街道都曾经是出售农产品的大市场。而今人去巷空,街面上也没有丧尸出没,哨兵们停了车,纷纷下来按照规划好的清单去寻找和搬运物资。


    阮逐舟自不必说,一个维持着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人设的向导,自然不会沾染这些体力活半分。


    停了车,池陆便自觉地留下车钥匙,单独下车跟着大部队离开。


    午后太阳斜照,阮逐舟胳膊肘搭在车窗边,看着一行人走远的背影,目光却随着池陆混入人群的背影而渐渐放空。


    07号从脑海中跳出来:[宿主,您的积分进程已过半,还要再加把劲哦!趁着主宇宙对您日常任务的判定还比较宽松,抓紧时间……]


    阮逐舟懒洋洋地哼笑,把脸转向阳光照不到的一条暗巷。


    久未有人迹,原本狭窄逼仄的暗巷如今更加破败荒凉,紧邻的楼房之间横穿的晾衣绳在风中飘荡,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招牌早就随着风化褪色了,垃圾箱大敞四开,废旧的破烂碎屑随着气流卷出,到处飘飞。


    “你看这条街,”他说,“真像我小时候住的地方。”


    对着一个系统,无论是伤怀过去还是忆苦思甜,显然都不是明智之举。不过大约是上了岁数,加之离奇地死过一次,人难免都有触景生情、想要忆往昔峥嵘岁月的冲动,阮逐舟也不能免俗。


    他撑着太阳穴,扬了扬下巴。


    “小时候阿姐,也就是我妈,下班之后就会从这样的小巷里买一份西红柿汤面,打包回来当做我的晚饭。”


    阮逐舟说。


    07号不知此处该作何配合:[哦哦。]


    阮逐舟对着车外废弃的街巷比划了一下,好像真的有那样一幅老街复原图在他面前重现。


    他并没管07号听没听进去:“小时候我营养不良,吃什么都过敏,偏偏那个不会做饭的傻女人给我买外带的食物吃,差点送小时候的我去见上帝……”


    与上帝会晤失败后,阮逐舟的好“阿姐”将此惊魂事件归结为商家无良,坚决不肯承认这是因为阮逐舟的过敏体质。


    对此,阿姐的想法与其他没受过什么教育的同龄人一样,那就是不断地试错。在尝遍了各种过敏原,确认吃得多也并不会让小孩的身体脱敏后,阿姐遗憾地放弃了这场拉锯战。


    [所以为什么要选择西红柿鸡蛋面呢?]


    “因为便宜,而且西红柿是我当时少有的吃了也不过敏的食物。”阮逐舟说,“小孩子过敏的东西太多,若是什么都不能吃,养育的成本就又要拔高一个层次。她发现我对西红柿不过敏之后,就成了小巷里那家快要倒闭的饭馆的常客。”


    [好歹也买一份西红柿鸡蛋面吧,]07号有些唏嘘,[小孩子吃这些营养跟得上吗?]


    阮逐舟笑笑。当年他的好阿姐为了省两个鸡蛋钱,可是有过一边挎着假冒的鳄鱼皮包包,一边假惺惺地声称今后家中要秉持环保主义,以吃素的方式抵制杀生这种鬼话的行径。


    [……其实也算因祸得福啦宿主,您看您皮肤这么白,可能就是小时候吃了很多西红柿的缘故。]07号见他不答话,强行找角度安慰。


    阮逐舟耸耸肩:“为了一口吃的,我和阿姐从小打到大。每次她都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个赔钱货,不仅贴补不了家里,还要吃要喝。”


    这话刺耳,却让经济不能独立的孩子找不到角度反驳。彼时阮逐舟又瘦又小,是个打架都得扑上去和大孩子玩命、搬着板凳才勉强站在灶台边的小屁孩,吃饭全靠这位不靠谱的母亲外带。


    然而没等他长到可以自如地端着锅铲煮饭的高度,他那爱慕虚荣的母亲便被虚荣构陷的莫须有之罪栽赃,拖进了警察局,拖进监牢后的铁门,最后拖进火葬场,化为一捧轻灰。


    [宿主,您怎么突然想起您的母亲了?]07号问。


    阮逐舟回答:“给池陆做精神疏导的时候,我受到反噬,看见了一些儿时的画面。”


    [什么画面?]


    阮逐舟摇摇头。


    “太零碎了。”他说,“吵架,对打……我和沙包相比的缺点是太费西红柿汤面,优点是可以在她同一天带好几个男人回来时帮她放哨打掩护。”


    07号强忍住咋舌的冲动。阮逐舟无奈地叹了口气。


    “如果说有谁教会了我等价交换的人生准则,那这人一定是她。”阮逐舟道,“毕竟她可是个没等孩子长大,就要求孩子报答自己半吊子的生养之恩的母亲啊。”


    ……


    同一时间的农机店内。


    池陆刚搬着两个写了“特效生长液”的纸箱,人才走到货架旁,就听见有人的说话声:


    “季明哥,你说那个池陆的评级到底是多少?”


    连日来被排挤形成的警觉让池陆一个闪身,条件反射地藏到货架后。他可不想因为撞破别人背后将自己的坏话而引来不必要的争执。


    他预备等那几个人离开农机店,过两分钟再出门。


    可等了很久,那几个人还没有离开,反而越说越来了劲头。


    池陆认出季明的声音,这位老大哥式的哨兵头头语气听不出波澜:“说实话,我看他应该有个A的水平。”


    “A级?”有人惊讶,“那不和季明哥你一样吗?你可是塔里唯一的A!”


    没有人说话。旁边某个人尴尬地咳嗽一声:“走吧,还有东西要搬……”


    季明突然打断他:“就算他真的是A又怎么样。现在还不是个孤家寡人?”


    此话一出,迎来一阵附和。


    池陆顿觉无聊,没兴趣再听这些人拉帮结派,抱着箱子准备偷偷溜走。


    “一开始他不是说过自己来自什么,安全区吗?你说,队长有没有可能因此器重他,想办法给他恢复记忆,让他带咱们找到安全区?”


    “去你大爷的安全区,你真信他的鬼话?”季明语气忽然变了个人似的凶横,“这就是他建立威信的噱头。不然你跟着他,去找那个什么安全区去吧!”


    多嘴的哨兵缩了缩脖子,不再吭声。


    池陆从货架的缝隙向外看去。只见季明站在几个唯唯诺诺的哨兵面前,完全没有往日温和的老大哥姿态,目光凶狠极了。


    他嘶声道:“上次丧尸潮来袭时,那两个人的下场你们都看见了。再有谁想越过我,甚至想去找池陆打探安全区的事,下场就同他们一样。”


    “别被表象蒙蔽了,阮逐舟在塔内最信任的人就是我,不是那个来了没几天的小哨兵。你们瞧瞧,多少天过去了,阮逐舟有再提起查查那梯子是谁落在外面的吗?被他按着脑袋处决那两个蠢货的又是谁?”


    池陆浑身一震,箱子险些掉在地上。


    不是意外。


    那两个哨兵从一开始,竟然就是这位好好先生手底下的炮灰。


    可让池陆最震惊的还不是对方如此狠毒的心机。


    他注意到其他人私下依旧称阮逐舟为队长,只有季明口无遮拦,直呼其名。


    “可是季明哥,我总感觉队长和以前不大一样了。他以前像个土皇帝,只顾着在塔内横征暴敛了,哪有那个脑子带着咱们干这种垦荒的事啊。”


    又有人说,“咱们一直看在他是向导的份儿上忍着他,万一这个节骨眼上他反应过来咱们一直在哄着他,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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