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abo08小嘴巴,不说话——……


    “小阮总,这就是时总让我们给您整理出来的办公室,您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吗?”


    “不需要。”


    阮氏集团十二楼。


    阮逐舟推开门,走进崭新的宽敞办公室,人事部门的一个员工跟在他身后,看着这位一直在集团挂名却从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公子哥,满脸赔笑:


    “时总说过,您呢,上下班自然是不需要遵守咱们的打卡时间的,一些普通的小会议也不劳烦您亲自出席,我会让人把会议纪要都送到您这……”


    阮逐舟单手插兜,摆弄着窗台上的一盆绿植,闻言侧过头。


    “谁说我不参会了?”他冷冷道,“回去告诉时渊,让他不用替我做主。按道理公司的高层会议还应该是他向我请示打报告呢,我凭什么不来?”


    员工愣了愣,连忙点头称是:“小阮总误会了,是我传达有误,时总不是这个意思。”


    阮逐舟摆摆手,员工迅速鞠了一躬,带上门离开。


    墙上挂钟显示现在是早上九点半。阮逐舟在宽大的总裁椅中坐下,轻轻一蹬,椅子转了小半圈,面向窗口的方向。


    阮氏集团的内部装修风格偏向现代化,许多隔断都采用半透明的形式,只有高层办公室才会安装电动的单向磨砂玻璃。


    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斜对面时渊的办公室。


    二人办公室离得并不远,一扇窗里便能望见另一人的影。


    阮逐舟遥望那二重窗。时渊正坐在办公桌后,专注地翻阅手里的文件,右手握着支钢笔,不时在上面批注一句什么,握笔的指骨修长,骨节分明。


    乍看起来,仍然是那副兢兢业业的阮家好儿婿,公司任劳任怨的模范精英的样子。


    然而若是稍微仔细盯着时渊的脸看上一会儿便不难发现,对方眼眶下面的确蓄了些淡淡的乌青,抿着的嘴角也耷拉似的压着,表情比往日还要严肃上好几分。


    阮逐舟一手转着桌上随便拿起来的签字笔,收回目光,看向自己的桌面。


    桌上放着两摞文件。


    一份稍微厚一些的,最上面的名称写着阮氏集团某核心业务部门的月度工作台账,一看就是时渊早就派人准备好的,都是些看起来琐碎,实际上并不复杂,也并不真的接触核心机密的东西。


    若是拿给一个心血来潮想过一把瘾的富二代看,的确够满足戏瘾。


    阮逐舟转眼看向另一摞,拿起来,翻开文件夹。


    第一页上,赫然出现了某人的纸质资料,第一栏的姓名上明明白白写着方敬秋三个字。


    阮逐舟想起两分钟前手机里面韩清发来的语音消息:


    【阮哥,这人和魏南书的资料都不难搞,全在这了!对了阮哥,这段时间家里管得严,把我的信用卡又冻结了,昨天曼陀罗的人还跟我打电话确认我资产有没有出状况,我好不容易才糊弄过去……】


    阮逐舟不愿花心思听他的弦外之音,找人以韩清的名义给曼陀罗打了几十万的会员费,而后将其设置成消息免打扰。


    而后他继续翻阅这搜集来的资料。


    过去的二十四小时,“方敬秋”在这个副本中被提及的频率太高,直到现在,阮逐舟才有机会通过资料上的照片,一睹这位来势汹汹的白月光真容。


    大头照上印着一个和阮逐舟年龄相仿的青年,黑头发黑眼睛,笑眯眯地望着镜头。


    若是忽略对方与阮逐舟截然相反的,和善的气质,二人五官之间倒真的隐隐约约有那么一两分相似。


    阮逐舟盯着那照片看了一会儿。


    07号的声音突然蹦出来:[宿主,这方敬秋长得有点像你,但是远远没有你好看呀。]


    “无不无聊,和一个NPC较劲,”阮逐舟翻到下一页,将照片挡住,“你这么说既不尊重我也不尊重人家。”


    [可这就是事实,]07号莫名其妙来了护主的劲儿,[真不知道主宇宙是怎么想的,第二个副本里居然还搞出替身这种烂俗的戏码……]


    07号不满地嘀嘀咕咕从左耳进右耳出,阮逐舟一边看资料,一边道:


    “要说长得像,从时渊的角度也该说是我像他才对。”


    方敬秋与阮逐舟一样都是omega,不过和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阮逐舟不同,方敬秋出生于一个还算殷实的普通家庭,但出国深造也几乎花光了家里的全部积蓄。


    资料上显示,方敬秋在国内并没太多同业的人脉,但亏得有个好导师铺路,回到联邦后得以开办了第一次个人珠宝设计展览,往后能不能在国内打响名头,就看这次展览是否成功。


    方敬秋突然回国,想来多半也是为了设计展的事。


    阮逐舟刚要继续翻页,听见07号又道:


    [宿主,您的下一个任务就与方敬秋的展览有关。]


    [接下来,方敬秋会邀请作为老同学的时渊参加自己的首个设计展,按照主宇宙设计的节点,您需要在展览上现身,给展览制造混乱,刁难时渊和方敬秋二人。]


    [这次任务中系统依旧会展开实时监测,不仅要对破坏展览秩序产生的轰动值有一定要求,还需要让主角时渊的情绪值产生足够的波动。]


    阮逐舟把资料合上,放在一边,又拿起另一个文件夹打开,淡淡应了句:“知道了。”


    07号一愣:[宿主,这次可是双重维度监测,您不准备想想办法吗?虽然您身家权势对方敬秋算得上是碾压他的级别,不过想要大闹展览现场,至少也要先搞定展览的安保问题……]


    阮逐舟食指在嘴唇上点了点,07号顿了顿,闷闷不乐地住口。


    阮逐舟定了定神,继续看下去。


    手头的这份文件,是阮氏集团过去的发展资料的汇总浓缩。


    有了这资料,加上阮逐舟这个身份原有的记忆,阮氏集团的发家史在他心中逐渐有了清晰的脉络。


    阮氏集团一开始是靠着木材业发家的。


    这个看似并不高端的买卖,在联邦实则鲜有人知极其暴利。


    联邦林业资源丰富,尤其是拥有大量的高端红杉木,一棵树的木材在市场上甚至可以卖出五十万元的高价,“阮逐舟”的父母抓住时机,依靠转卖木材,迅速积累起原始资本。


    很快,联邦出台了新的林业环保法规,阮氏集团此时已经稍有起色,很快转投其它业务,这种滚雪球的利滚利让阮氏集团迅速壮大,不到两年便挂牌上市,在京城商界站稳脚跟。


    可以说,阮氏集团的嗅觉相当灵敏,在察觉到木材业受到政策影响,还没产生什么风吹草动时就迅速抽身,来了个无痛转型,许多新员工甚至全然不知道,阮氏最初就是靠着卖木材这种低端的生意起家的。


    阮逐舟扫了两眼,目光定格在一页纸上,细细读了一遍,眉头越皱越深。


    他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拨了一串号码。


    过了几秒,电话被接起来,那边的人显然还不熟悉阮逐舟的号码,接电话的语气都有点迷茫:


    “请问是哪位?”


    阮逐舟开门见山问道:“我看到集团法务部的记录,几年前曾经有一桩诉讼案子,最后被撤销了。是谁提出的撤销?”


    对面愣了愣:“哦,小阮总好!您稍等,我让人查查……”


    过了十几秒,电话被法务部的人接起来:“小阮总您好,我是法务部的副主管,当年这个诉讼案我经手过,是咱们集团还没上市之前,经营木材生意时候的事了。案子是原告方撤销的。”


    “你详细说一下当时的情况。”阮逐舟说。


    法务部副主管:“是这样的小阮总,当年咱们董事长,也就是令尊在林场采伐时,曾经有附近的村民和护林员联名向当地法院提出抗议,当时保护法规还尚未出台,因为这个事,有段时间双方闹得很僵。”


    阮逐舟:“后面这些人撤诉,是因为私下解决调停了?”


    “不,因为当时抗议的牵头人意外去世了。没了领头的,其余那些村民文化程度又不高,慢慢也就没人再来闹事。”


    阮逐舟垂眸看着手里的资料,沉思。


    然而他喜怒无常的声名远扬,这沉默落在下属面前自然被解读出十分危险的预兆。电话里那人连忙解释:


    “小阮总,咱们公司一向谨遵法律,后面出台法规之后,集团很快就不再从事木材出口,这些在报告上都能清楚看见……董事长成立慈善基金会之后,为了做出表率,还给当年林场附近的村民们维修山路,也算是对当初采伐的一种补偿嘛。”


    阮逐舟若有所思,唔了一声。


    副主管仍不放心地补充:“小阮总,要是有哪里没解释清楚,我可以等您不忙的时候去您办公室当面汇报。”


    阮逐舟把文件夹合上:“不用了。调一下当年的记录,把联名的那些原告的名单整理一份给我。”


    他听见副主管那边偷偷长舒了口气:“是。”


    电话挂断。


    阮逐舟向后靠进宽大椅背中,揉了揉眉心。


    靠上皮质椅背的一瞬,青年微微垂头,后颈便凸起一截骨感而锐利的弧度,发丝与高档皮革蹭过后颈,却被上面贴着的一块抑制贴阻隔,只留下隔靴搔痒的钝感。


    残破的腺体在细腻苍白的皮肤下沉眠,劣等omega的身体素质低,光是用功看了这一会儿资料,太阳穴便隐隐作痛起来。


    阮逐舟无奈地轻叹口气。


    虽然累,但事实证明他的策略是对的。原来的阮逐舟不理家事,对公司的来路知之甚少,更何况人对于亲人总会有偏心的滤镜,光是凭借那一点记忆,极容易被混淆欺骗。


    他少见地主动和07号搭话:“刚刚副主管说的你也听到了。你觉得,要起诉公司的原告中的带头人恰好意外死亡的可能性,有多少?”


    并没有实体的07号摇了摇它不存在的脑袋:[不知道……不过宿主,就算阮氏当初真的做了什么违法的事情,你又费这么大劲调查它干什么,咱们有没义务替谁伸张正义。]


    阮逐舟转过头,看向斜对面办公室。


    时渊仍然头也不抬,专心致志地工作中。


    他不禁呵笑。


    “当然。”阮逐舟心中说,“陈年往事里有的是不为人知的真相,而真相说不定就是一把刀。我要做的就是把刀磨块,在最合适的时候,递到最合适的人手中。”


    *


    几日后。


    京城某大型商业展览场馆。


    工作人员在门口接过邀请函,恭敬地微微鞠躬,示意来客进入。然而一眼看去,展馆内部的客流量仍然少得可怜。


    “时渊,这边!”


    西装革履的身影刚踏入展览馆大门,便被一个声音唤住。


    时渊回过身,看见一个青年向自己走过来,笑盈盈地伸出手。


    “一别好几年不见,你比在学校里看起来成熟了许多。”方敬秋揶揄道,“差点忘了,现在应该叫你一声时总了吧?”


    时渊看了看那只向自己伸出来的手。


    “是啊,好久不见了,敬秋。”时渊道,“你回国的消息我是临时得知的,当时实在抽不开身,所以只好派了我司机去接你。回国的感觉怎么样?”


    方敬秋的手在半空迟滞一秒,自然而然地放下。


    “蛮好的,京城变化很大,”青年仍然温温和和的,顿了顿,“就像你一样。”


    展览现场很安静,里面被布置成简约的纯白色,三三两两的参观者散落在场馆四处。


    时渊侧目望了方敬秋一眼,没有接话,往里走去。方敬秋走在他身旁,微笑着:


    “我这次的展览名叫‘泊秋’。当初上学时,我一直梦想着能开一个自己的珠宝设计展,没想到如今梦想成真了,真的要感谢你呢,时渊。”


    展览一共有两层挑高,二楼上有玻璃护栏围着,偌大的展馆因此更多了空间上的延展与通透感,也与各个透明陈列柜中展示的精美珠宝首饰遥相呼应。


    时渊看了一圈内部的装潢格局,并没看方敬秋:“你太客气了,敬秋。过了这么多年,一见面怎么还说起这么客套的话。”


    方敬秋:“不是客套。这次展馆能顺利定下这个地点,多亏了阮氏集团帮我寻来了这个好地方。”


    时渊刚走到一个摆着古法点翠的凤凰尾羽钗饰前,听见这话,停住脚步。


    他回头:“你说我们公司?”


    方敬秋诚恳地看着他的眼睛,点头:“时渊,你还是和上学时那样做好事不留名,可我心里知道你一向都这么重情重义……”


    时渊浓眉微蹙。没等说话,方敬秋接着道:


    “其实,当初我还是个做着设计师的白日梦的学生时,你就曾经建议过我,把第一次展览的名字定为泊秋。我一直都记得你的这个建议。你还记得吗,小渊?”


    时渊看着方敬秋的脸,嘴唇抿了抿。


    方敬秋仍旧是眼含笑意地看着他,甚至在看见时渊脸上一瞬间的出神时,眼底的光芒更加柔和。


    时渊突然沉声道:“你说的事我并不知情,方设计师。不过既然集团为你提供了方便,我也没有意见。”


    方敬秋嘴角的弧度落下几分。


    “什么?”他惊讶地眨眨眼。


    时渊转回头,看着展柜里沐浴在灯光中的精美的钗饰。


    “收到你的展览邀请函,我感到十分荣幸,也真心祝愿你的展览能圆满成功。”时渊那张冰冷英俊的脸倒映在玻璃上,“这些珠宝都可以称得上是艺术品,我想静静欣赏一下,请见谅。”


    突然疏离的语气让方敬秋为之愣神。他张了张口:


    “小……好的,时总。”


    时渊再不说话,双手插兜,打量起玻璃柜里的展品来。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此刻,就在斜上方的二楼,这一切都被倚在围栏旁的阮逐舟尽收入眼底。


    第42章 abo09我居然还可以拥有一个月的……


    [宿主,主角是在和方敬秋叙旧吗?他们怎么看起来不大熟的样子?]


    二楼围栏旁,阮逐舟一身银灰色西装,上身微倾,胳膊肘随意搭在围栏上,看着楼下站在一块儿的两人,悠闲得仿佛在看戏。


    面对07号在脑海中的发问,他仍是懒懒的,好像没兴趣回答。


    07号倒是在打抱不平:[宿主,虽然咱们扮演的是个万人嫌反派没错,不过您好歹是主角的伴侣啊,干嘛要借公司的名义给方敬秋提供这个方便。您要是动点手段,让他这展览开不了,说不定主宇宙直接就判定您任务完成了呢!]


    阮逐舟垂眸望着楼下的时渊。


    年轻的alpha身姿英挺,穿着黑色三件套西装,说不出的帅气养眼,只是一张脸冷得快要结了冰,周围参观的人来来回回走过去好几拨,唯独他在展柜前站了一分钟,愣是没有给主办的方大设计师一个眼神,颇有种把人晾在一边让其自己消化尴尬的意味。


    这气氛,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与多年不见的白月光重逢。


    阮逐舟不禁失笑。


    有阮氏帮忙联系展览场地的缘故,阮逐舟这个真正的“幕后主使”倒是得以自由进出展览场地,为接下来完成系统任务打下了基础。


    只不过,从07号的角度看来,他这位宿主已经在楼上优哉游哉地看了半天热闹,丝毫没有要大闹现场,让楼下那两人下不来台的意思。


    它越来越焦急:[宿主,您可不能再像上一个副本世界那样完全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这个副本的道具商城里是没有像上个世界那种可以进行时间跳跃的冬眠道具的。]


    它试图唤起阮逐舟对任务的重视程度,没成想这招真起了点效果,阮逐舟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围栏玻璃的手指停下来。


    “这次积分能兑换的最终道具是什么?”他问。


    07号:[每个副本世界的关键道具都和主线任务有关,本次副本中,主角时渊取得阮氏集团的控制权并与您离婚后,您可以在商城兑换一个假死道具,伪造出您受到巨大刺激、加上劣等omega常年生活不规律导致的身体不好,急病之下不治身亡的假象,也就是俗称的死遁。]


    [恶有恶报,但主宇宙的原则还是尽量避免让宿主遭罪,兑换死遁道具的一个月内为,也就是‘阮逐舟’的父母破产,过上为了躲债东躲西藏的日子的这一个月为任务结算期,现实事件的时间流速会彻底停止,直至您达成通关条件,转移到第三个副本之时。]


    阮逐舟了然颔首。


    “也就是说我居然还可以拥有一个月的假期,”他慢条斯理道,“听上去不错。看起来我也得为任务完成后的‘退休’生活早作打算。”


    07号立刻附和:[是吧是吧,所以宿主,您就放心大胆地收拾时渊,后面不管阮家经历多少腥风血雨,都不会伤及您分毫哦。]


    阮逐舟轻哂,随后遥遥望向楼下。


    和07号对话的功夫,方敬秋还没有离开,只见他看时渊在几个展览柜前逗留,也跟上去介绍自己的设计理念,然而时渊似乎有些漫不经心,虽然也偶尔点头表示自己在听着,二人却一直没有任何眼神交流。


    场馆较为空旷,即便站在二楼,还是能隐约听见方敬秋的说话声:


    “……这些就是我最初的灵感来源。”


    时渊在一顶小小的水晶王冠面前停下来。


    “想法很新颖。”他说。


    方敬秋看看自己的那件展品,又看看时渊,忽然有些惨淡一笑。


    “你太捧我的场了,时总。”方敬秋说,“设计业最看重头衔和名气,我在国内打不响自己的招牌,就是在做赔本生意,根本不会有人为我买单。我这话……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像在抱怨,卖惨?”


    时渊没有接话。


    方敬秋犹豫了一下:“时总你别多想。你我虽然是大学同窗,但我知道我如今没什么份量,我和你一样都出生在普普通通的家庭,不像那些——我的意思是,若是搁在几年前,我是不会想到一个设计师也需要像推销员一样,磨破嘴皮也要和人介绍自己的设计。”


    时渊忽的瞥他一眼。


    “大家都不容易,”时渊嘴唇微动,“方设计师初出茅庐,作品就已经如此优秀,又何必一味妄自菲薄。”


    方敬秋低了低头,苦笑:“都不容易,可大家都是一样的不容易吗?我听说时总已经结婚了,你现在事业成功,家庭也……但是我看得出,你过得也并不幸福。我如今也是一样,人人都说我留学归来,光鲜亮丽,可是为了卖出去一件作品,还不是要费尽口舌——”


    “费尽口舌?方设计师,怎么会这么形容自己?”


    方敬秋的声音戛然而止。


    时渊也狠狠愣住。


    半个场馆里的参观者都向说话者的方向望去。


    时渊侧身,只见远处纯白色的环形楼梯上,一个银灰色的颀长身影拾级而下,对方说话声音并不高,却足够清晰地穿过半个场地,传到二人耳畔。


    阮逐舟步履从容,淡定地穿过无数好奇的视线,向两人走来。


    方敬秋脸颊的肌肉下意识动了动,笑容都有些艰涩:“这不是——”


    他眼睁睁看着阮逐舟走过来,站定在两人面前。青年那深黑俊美的眉眼只淡定瞭了他一眼,便露出轻蔑的笑意。


    阮逐舟掠过空气一般,转头看着自己的alpha伴侣。


    “真巧。”阮逐舟一字一句,说。


    时渊眼底闪过一抹局促。明明没发生什么,他却有种被捉在当场的窘迫。


    “阿阮,”时渊上前半步,没看到道出这称谓时方敬秋侧目看向他,“你也收到邀请函了?我……”


    “没有,我是不请自来。”阮逐舟打断他,挑眉,“打扰你们了?”


    时渊像卡带的录音机,只张了张唇,却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阮逐舟这才又看看方敬秋:“刚刚我不小心听见方设计师说,如今自己没有名气,所以作品都无人问津?”


    方敬秋勉强挤出一个笑:“学长居然记得我,还愿意来展览看看,真的让敬秋感激不尽。我刚刚没有发牢骚的意思,不过是看见时总,想起从前打拼的日子,才有所感慨。”


    阮逐舟从他身旁走过,径直来到其中一个展品前面,低头仔细查看。


    在学校时方敬秋就是被阮逐舟从团队里生生逼走过的那一个,深知这位富二代睚眦必报的臭脾气,硬着头皮道:


    “学长,说起来,我还没有来得及恭喜你和时总的——”


    阮逐舟看着展出的水晶王冠,轻笑。


    “一口一个学长的,还是不必了吧,听着都牙酸。咱们很熟吗?”他慢悠悠反问。


    方敬秋蓦地哽住。


    阮逐舟曲起指节,无视旁边“请勿触摸”的提示牌,在玻璃上叩了叩,姿态之轻盈随意,仿佛这是什么大卖场里卖海鲜的鱼缸。


    “我可不记得咱们之间有什么学校内前后辈的情谊。”阮逐舟转过身,指了里面的展品一下,“我过来只是想看看这都有什么新奇玩意,仅此而已。但好在你这展出的珠宝首饰,都还算看得过去。”


    他又瞟一眼表情愈发严肃的时渊。


    “不过你随意。我说了,你想找谁叙旧都可以。说起来,不打算用实际行动支持一下方设计师吗?”


    阮逐舟问。


    时渊眼里浮光掠影般闪过一丝阴鸷之色,用力闭了闭眼。


    周围不断有人投来探询的目光,三人处于无数视线的最中心,周遭的议论声渐渐如水滚开之前的泡沫,细密地涌上来。


    阮逐舟笑笑,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比量了一下旁边其余的几个展品。


    他的口吻像在谈论菜价:“这些珠宝都多少钱?”


    方敬秋的脸变红了。他不再像最初那般落落大方,无助地看看四周:“学,唔,阮总,您稍等,我让我的助理……”


    他不知为何有些扭捏,最后几个字甚至让人无法听清。他拿出手机,转身背对着两人给谁打了个电话,过了一会儿,一个助理模样的omega拿着个画册从楼上噔噔噔地跑下来:


    “先生您好,这是我们的展览画册,请您过目。”


    助力气喘吁吁的声音在布置高调而静谧的会场里显得格外突兀,加之刚才阮逐舟的动静不小,远处已经有人以为这里发生了什么冲突,偷偷拿出手机开始拍照。


    阮逐舟接过画册,翻了两页,边看边点点头。


    “真是精美,连我这种不怎么懂行的看了都喜欢,”阮逐舟说,“方设计师为什么对自己的作品这么不自信呢?”


    方敬秋那张本来还算清秀的脸此刻已经肉眼可见地变红,一副被阮逐舟这个恶人刁难又不知如何还嘴的样子,看着可怜极了。


    时渊终于忍不住,上前:“阿阮,今天就算了吧,是我没考虑到你的感受,有什么事咱们回家,回公司再说。”


    他要去拉阮逐舟的手,阮逐舟灵巧地抽开,拿着画册翻过来,把目录页对着方敬秋,漆黑双眸直视着对方来不及低下视线的眼睛。


    “方设计师不用担心自己的作品无人问津。”阮逐舟微笑起来,“这上面所有明码标价的作品,我都买了。让你的助理去签单吧。”


    第43章 abo10别忘了你在阮家的本职工作……


    会场里登时荡开哗然的议论纷纷!


    “买下所有展出的设计品?简直疯了,就算是个小设计师,包场下来也得好几个亿……”


    “我怎么看不懂这是什么情况,来砸场子的?那仨人是什么关系?”


    “谁会做这种真金白银砸场子的冤大头……”


    喧哗声越大,阮逐舟脸上笑意越笃。


    他不去看围观的人群,更不去关注时渊,向方敬秋走了一步。


    “最近我们阮氏集团正巧要对时尚业进行投资,下个月在京城举办的行业峰会,听说只有通过验资的代表才有资格参加。”


    他说,忽略旁边时渊听到他流利地说出公司最近的战略决策时脸上晃过的惊讶。


    “要是能在这种重要的峰会上露脸,想必一炮打响名气也不是什么问题了,你说呢,方设计师?”


    方敬秋紧张得连组织语言都忘了:“阮总……”


    “这下你可以不用担心自己的作品卖不出去了。放心去报名吧,我付你的这笔钱,足够你通过验资流程。”


    阮逐舟说完,把画册随手一丢,那小助理慌忙弯腰接住,看看方敬秋失语的模样,又看看阮逐舟,不知脑子里哪根弦搭错,脱口而出:


    “先生,您买下这些作品可以,不过如果一次性买下的话,今天的展览也没法继续了。这种艺术设计展一般都有限购的——”


    方敬秋脸上闪过一丝惊恐,仿佛大难临头,忙给小助理使眼色示意他闭嘴,可是已经晚了。


    他偷偷观察了一下阮逐舟的脸色,谁知阮逐舟毫不介意似的,若有所思地点头:


    “原来还有这种不成文的规矩。那你说说看,我最多可以买下多少?”


    小助理舔了舔嘴唇:“一般,一般来说都是十件……”


    “那就十件,”阮逐舟打断他,回身在视线范围内能看到的那一片区域挥挥手示意,“这些,我都买了。”


    阮逐舟顿了顿,饶有兴致地多看了那水晶王冠一眼。


    “很华丽的风格嘛。”他说,“最近我在一本时尚杂志上看过,国外也有人刚刚设计了个水晶王冠,和方设计师的手笔颇为相似。”


    方敬秋的脸色登时大变。


    阮逐舟回过头:“哦,我忘了说这话对你们这种业内人士来讲有点冒犯了。真是抱歉,我这门外汉的话,你可别往心里去啊,方设计师。”


    方敬秋过了半晌,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阮总言重了。”


    话是这么说,可阮逐舟脸上却一点也见不到抱歉的意味。他也不同谁打招呼,回身往门外走,远处围观的人群都不敢明目张胆地往这边看,见阮逐舟要走过来,纷纷假装各自忙各自的事。


    走了两步,即将与自己的alpha丈夫擦肩而过时,阮逐舟忽然停下来。


    时渊的目光追随着阮逐舟的侧影,定格。


    阮逐舟侧过脸看他。


    他们站得很近,omega那张清冷如霜,疏离俊俏的脸远胜过精雕细琢的珠宝,连睫羽弯翘的弧度都与这身体的主人一样带着锋芒毕露的攻击性。


    时渊呼吸不由自主屏住。


    阮逐舟旁若无人地抬起手,时渊下意识闭了闭眼,身子僵直。


    然而出乎他意料。


    阮逐舟十分给面子地,甚至可以称得上温柔地在他西装领口上抚了抚,将领口的褶皱抚平,随后拂去alpha紧绷成直线的肩上不存在的尘。


    做完这一切,阮逐舟勾唇,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见的声音道:


    “记得出席那场峰会。机会已经给你们创造好,就看你如何把握了,时渊。”


    时渊倏地眼皮掀动,与阮逐舟对视。


    他干涩的喉咙里只来得及挤出两个字:“……阿阮。”


    阮逐舟放下手。


    “明天我要回爸妈家一趟。”他敛去笑容,“记得来接送我。别忘了你在阮家的本职工作究竟是什么,时渊。”


    天堂与地狱仿佛只随眼前人心意而切换,时渊怔怔地看着阮逐舟说完,决绝地转过身,在他愕然的注视下,潇洒踏出展馆一楼大门。


    ……


    十分钟后。


    卡宴驶离展馆,阮逐舟开出一段距离,把车停在路边,打开手机。


    果然,手机上好几个从前与阮家富二代厮混的狐朋狗友都发来信息:


    【逐舟,听说你家时总的旧相好回国,你跑去给人家下马威了?可以啊你!】


    【阮哥,有人跟我说今天在xx展馆看见你了,还说你一口气买了十件展品,真的假的?出手真阔绰啊阮哥!】


    几个看热闹不怕事的还附上了现场拍来的图片,战地记者似的。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更何况上层圈子之间本来就消息互通,有什么大新闻,保准几分钟之内人尽皆知。


    阮逐舟随便应付了这些酒肉朋友几句:【无冤无仇,给人家下马威做什么。我是诚心想买。】


    【得了吧阮哥,你这手段谁不知道啊。被你这么一敲打,时渊以后哪还敢有什么轻举妄动?今天他可够跌份儿的了。】


    【要我说你就该震慑一下时渊,这alpha一旦有钱有势就会心思不正,当初要不是和你结婚,他小子能有今天?你得让这凤凰男时刻记住,他究竟吃的是谁家的饭!】


    阮逐舟失笑,不再回复,收起手机。


    07号的声音立即传来:


    [系统检测到主角情绪波动值达标,现场秩序破坏值达标,恭喜宿主任务完成,奖励积分已发放到账。]


    [宿主,您今天一口气买了这么多方敬秋的作品,还让他有了参加峰会的启动资金,这不是助他腾飞了吗?]


    阮逐舟:“我要的就是给他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07号似懂非懂:[您还是想给他们两个打助攻?]


    “只要实力没有达到一个层级,就算天上掉馅饼也只会把人活活砸死,至于衡量的标准,最庸俗的方法肯定就是钱了。若是把握不住机会,他也怨不得任何人。”


    阮逐舟的话不假,07号想不到反驳的理由,憋了半天才道:


    [可是宿主,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主角和这方敬秋之间好像没有什么破镜重圆的味道啊,别说两情相悦了,时渊对他好像连朋友都算不上。要不是方敬秋给他递了邀请函,他连来捧场的意思都没有……]


    阮逐舟握住方向盘的动作顿了顿。


    07号的话,他也的确想不到反驳的理由。


    若说是多年不见导致彼此生分,可时渊在婚姻关系中是个彻头彻尾的被奴役者,整个上流圈子都背后嘲笑他是个凤凰男,这种情况下见到他的初恋,怎么会连一点感怀之意都没有?


    不过细究起来,这些都不重要。


    就当是时间太长的缘故,没有感情基础,他这个万人嫌可以帮两位培养嘛。


    思及此,阮逐舟宽心了些,一脚踩下油门。


    比起主角的陈年旧瓜,明天家中的宴会才更加重要。


    毕竟,除了父母,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初次见面”在等着他。


    *


    隔日。


    晚上六点,某湖景庄园外。


    大门拉开,驶入庄园车道的并非张扬的保时捷卡宴,而是配色更低调内敛些的黑色法拉利。


    车子停在楼下,副驾驶门打开,阮逐舟下了车,绕到车子另一边。驾驶位的车窗摇下来。


    时渊面色沉重,从车里转头看着阮逐舟。


    阮逐舟穿了一身黑色的衬衫和休闲裤,细皮带束住窄窄的腰身,上面披了一件细羊毛披肩,将单薄肩背服帖地拢住,瘦骨将柔软织物撑起凌厉分明的形状。


    时渊喉结动了动:“阿阮,我不用跟你一起去见爸妈吗?”


    阮逐舟看着车里的丈夫,耸肩轻笑。


    他只是笑,却不答话,时渊被他笑得心烦,又不敢表露。


    时渊声线妥协地沉下来:“……我不能跟你一起去见爸妈吗,阿阮。”


    阮逐舟施舍地弯腰,那张冰雪般苍白漂亮的脸便凑近车窗。


    “时渊,”他声音也轻,“这么执着于见到他们,又能怎么样。还是你觉得见到他们,就能证明什么,改变什么了么?”


    时渊表情霎时凝固。


    阮逐舟深望他一眼,直起身。独栋别墅内已经有管家走出来,喊着“逐舟少爷”,全然没看见坐在车里的时渊似的,迎了上来:


    “夫人已经等您很久了,请跟我来……”


    阮逐舟再不看时渊,转身跟着管家离开。


    进入别墅玄关,一路富丽堂皇,远胜过阮逐舟自己的住所。阮氏集团到底不像那些三代以上的老钱积累的底蕴,来头再大,本质上也不过是个暴发户,阮逐舟一路快要被各种繁复华美的装饰与藏品闪到眼睛,终于,他跟着人来到餐厅,刚一进门,一个身影便站起身:


    “小舟,快过来!哎哟,最近又瘦了,你说说你,不在家享福,偏要去公司胡闹,你是不是以为这些小动作我还不知道呢?”


    是阮夫人。女人不由分说上来抱住阮逐舟,又在青年胳膊上捏了捏,边埋怨边四处摩挲:“最近是不是累着了?也不知道你这孩子又想到什么鬼点子,公司那些事可不是小孩儿过家家,你管不明白的!”


    阮逐舟被突如其来的热情稍微吓了一跳,站定下来。


    他定睛打量了一下,对方戴着珍珠耳钉,穿着定制的洋装长裙,梳着考究的卷盘发,果然是个雍容华贵的贵妇人形象。


    大概是絮叨得差不多了,阮夫人停下来,看着阮逐舟的脸:“小舟?”


    见阮逐舟迟迟不说话,脑海中的07号忍不住出声提醒:[宿主,这位就是您的母亲阮夫人,和她打招呼就行。]


    然而无论是心声还是现实,随之而来的都是短暂的沉默。


    07号逐渐感觉不对:[宿主?]


    它边唤边调转视角观察。


    这一看不要紧,07号意外地发现,一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宿主此刻正垂着眼帘,薄唇抿紧,表情冷淡地看着别处,唯独不去对视他副本世界里这位母亲的眼眸。


    第44章 abo11二婚的omega他不香吗……


    07号试探地又唤了一遍:[宿主?]


    阮逐舟面色含着霜,漆黑眼珠默默转动,看向女人。


    [宿主,小心不要崩了您的人设呀。]07号说。


    阮逐舟嗓子里滚过低低的一声“嗯”。


    “知道了,”阮逐舟喉结动了动,“妈。”


    女人眨眨眼:“傻孩子,是不是又觉得妈这些话你不爱听了?从小到大你就这样,倔的要命……妈说这些话都是为了你好!”


    她不觉有异,拉过阮逐舟的胳膊,往餐桌边走:“你从小身体就不好,还是个omega,这些继承家业的事情交给alpha操心就对了。妈和你说的都是真心话,你倒好,从小一听见这话就不高兴,真是……”


    桌上摆满了聘请的厨师团队制作的丰盛菜肴,然而阮逐舟的“父亲”却还不见踪影。


    阮逐舟不着痕迹地抽开手臂,等管家拉开椅子,自己坐下:“爸怎么不在?”


    阮夫人也坐下来:“今天魏家人要来,你爸爸提前去迎一迎。对了,今天这事儿没告诉时渊吧?”


    阮逐舟仍旧没什么表情:“没有。我只告诉他晚上来接我回家。”


    母子二人一来一回对话,07号旁听着,却越来越咂摸出几分不对。


    阮逐舟的态度不对劲。


    太冷淡了。这位宿主的确是个偏冷的性子,可但凡情形所需,他演技必定是一等一的高超,能屈能伸,变脸比变天都快。


    可就算演技再逼真,跟了阮逐舟一个副本后,07号还是隐约觉察出,阮逐舟此刻例行公事的扑克脸之下,有种难以言喻的不自然。


    一分钟之前还好好的,现在为何会无端失了水准?


    07号百思不得其解。很快,它见阮夫人倾身拉住阮逐舟的手,在青年白到浮现青筋的手背上拍了拍:


    “一会儿见了魏家人,不该说的不要乱说,知道吗?尤其是你的病,小舟,之前你大发脾气,差点把诊断结果撕掉,我和管家怎么劝你都劝不住,最后还是你爸将诊断结果收了起来……”


    阮逐舟手背动了动,这次没有收回手,垂眸看向阮夫人:“诊断结果怎么了?”


    或许是这幅冷脸给了个错误的讯号,阮夫人踟蹰片刻:


    “小舟你忘了,当时医生说你和时渊的信息素匹配度太低,你这体质又特殊,要么让医院给你做手术换腺体,要么就要靠……”


    阮夫人暗示地抬眉,表情夸张到有些滑稽。


    阮逐舟思索片刻,脑中慢慢检索这个副本的记忆,阮夫人口中的那张诊断单这才在回忆里慢慢清晰:


    [……建议通过终身标记,在医生指导下进行保守治疗……]


    阮逐舟心里脱口而出:“那不就是把人艹服?”


    被迫听到心声的07号:[……车轱辘压到脸上了,宿主!!]


    阮逐舟沉默。然而阮夫人还在嘱咐个没完:


    “从前一说到让你接纳时渊,你就恨不得和我们老两口翻脸,唉,算了,从前的事都不提了,反正比起他,还有更好的alpha等着咱们物色。一会儿你一定要和小魏多拉近关系,给人家留下个好印象,啊。”


    阮逐舟:“如果换了这个魏南书,我还是不想和他终身标记,怎么办?”


    阮夫人脸色有点发青:“说什么呢小舟,你都多大了,不能像小时候那样胡闹!小魏可不像时渊那个没爹没妈的,不拴住alpha,将来谁继承家业,谁接你爸的班?”


    “联邦法律又没规定,omega不可以接父亲的班。”阮逐舟道。


    阮夫人看着他的眼神好像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不然呢?”


    阮逐舟冷眼看着自己的这位母亲。


    阮夫人握了握阮逐舟的手:“小舟,你最近怎么总是想着这些不切实际的事。爸妈生下你不是为了让你累死累活在社会上打拼的,你就在家里安安心心地和一个顶级的alpha过日子,将来养好身体,再给爸妈添一个小外孙。这不比像你爸一样每天忙忙碌碌强多了?”


    阮逐舟垂眸片刻,淡淡一笑。


    这次他终于将手抽回来:“我知道了。”


    阮夫人这才放心地笑出来。餐厅门突然被推开,管家再次进来:


    “夫人,客人就要到了。”


    阮夫人诶了一声,喜气洋洋地站起身。


    阮逐舟拢了拢羊毛披肩,跟着懒懒站起来。


    很快,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以及几个男人交谈的声音:


    “今天就当是家宴,认识这么多年了,咱们两家的孩子还一直没见过面呢。”


    “是啊,南书他一直在国外,放假也是满世界乱跑,我老了,管不住这臭小子。”


    “alpha嘛,年轻时都闲不住,这是好事!咱们从前不也是这样?”


    一阵客套的笑声,脚步由远及近,可笑声还未结束,另一个不和谐的嘀咕却清晰地传来:


    “阮会长,听说您儿子是个腺体有残缺的omega,如今还已经结婚了?”


    笑声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餐厅里,管家扶着门的手一僵,假装忙碌地低下头看着地板。


    阮逐舟毫无被人评头论足的窘迫,偷偷转眼看去。


    意料之内,阮夫人的面色登时青一阵红一阵,表情精彩极了。


    走廊里的脚步也顿住,说话的几个人显然都不知道餐厅这边可以清晰听到他们的每一句话,其中一个大约是阮逐舟“父亲”的男声道:


    “小舟他的确结了婚,不过他和那位alpha丈夫并没有进行标记。”


    大约是为了缓解紧张气氛,另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忙笑道:


    “嗐,现在的年轻人啊都是这样,先立业后成家,结婚也不过是一纸契约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更何况他们还没有标记呢,那不就和谈谈恋爱没什么区别嘛!”


    阮父笑笑:“当初他们结婚是仓促了点,也怪我,不该让小舟太早结婚。我们这些当爹妈的,都是关心则乱……”


    “什么啊,说来说去,将来最好不也就是个二婚的omega吗?”


    年轻男声一出,整个走廊和餐厅里顿时安静极了。


    阮夫人嘴唇哆嗦着,脸上明显已经挂不住,胸口起伏着,扶住身侧的椅背,这才勉强稳住身形。


    然而那心直口快的年轻人并没打算让气氛就此停在这冰点时刻,反而有种语不惊人死不休,誓要将这些长辈虚与委蛇的和谐气氛砸个稀巴烂的决心:


    “爸,您叫我回联邦,说什么相亲不相亲的,就是为了这么一个劣等的omega,还是个嫁过人的omega?”


    “我都听说了,那家伙脾气古怪得很,我可相处不来,要我说这事还是算了吧,你们慢慢吃,我还约了我发小去打保龄球——”


    “放肆!什么相亲,什么劣等的omega?!”


    一阵混乱,似乎有别墅里的仆人冲过来阻拦,阮父也跟着哎了几声:“算了魏大哥,消消气!他们就是年轻人之间开个玩笑……”


    “该死的东西,简直把魏家的脸都丢光了!我和你妈以前都是这么教你待人接物的吗?!”


    魏父气得低喝,阮逐舟看看旁边也已经涨得面红耳赤的阮夫人,小幅摇摇头。


    何苦呢,强扭的瓜不甜啊。


    千方百计想要撮合的那一刻起,就应该料到对方会有这样的态度。即使不当面表露出来,这种轻慢的想法也一定是真实存在的。


    阮逐舟倒不觉有什么羞耻感,十分置身事外地听着。


    很快,走廊里的混乱被平息,大约是被自己父亲呵斥,魏南书嘟囔了两声,不说话了。但仍能听出他对于没法去朋友那边赴约感到十分不满,并把这一切都归结在了他这个浪费时间的相亲对象身上。


    “好了好了,今天好不容易聚一次,就别说南书的不是了,魏大哥……”


    脚步声再次响起,并向着餐厅方向逼近。


    阮夫人此刻表情已经相当僵硬,连假笑都做不出来。倒是阮逐舟慢慢牵起嘴角,率先走上去,看着穿着西装的几个老少alpha走进餐厅,他在07号的提示下从中分辨出自己的那位“父亲”,而后转向另一个:


    “魏叔叔。”


    阮夫人终于不情不愿地扯出一个笑容,上前来同人问候攀谈。有了刚才的小插曲,魏氏的这位董事长也有点不好意思,拍拍阮逐舟的肩膀:


    “好几年没见了,小舟这孩子还是这么懂礼貌!唉,不像我家这个败家子……南书,快来和逐舟打招呼啊。”


    中年男人回头,对懒懒站在后头的青年不满道。然而魏南书还耷拉着脑袋,双手插兜,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很不给面子地哼了哼。


    “南书?魏南书!”


    眼看自家老父亲就要发飙,魏南书这才不耐烦地咂咂嘴,将右手从兜里拿出来,抬头:


    “哦,晚上好啊——”


    伸出的手猝然一震,僵在半空。


    魏南书的瞳孔一刹那间紧缩,像被人扼住喉咙,硬生生截断话音。


    年轻alpha的瞳孔里倒映出阮逐舟似笑非笑的那张脸,眼眸化为摇荡的池塘,水波中的虚影与不久前那个在“曼陀罗”同自己嬉笑调侃,把自己耍得团团转的身影渐渐重叠。


    那张戴着狐狸面具、与狐狸一样狡黠的omega,与面前这张眉目如山水画般的脸,也一点点重叠在一起,直至严丝合缝。


    魏南书嘴唇不由自主张开:“沉舟……”


    他忽而又是一个机灵。


    沉舟。


    阮逐舟。


    他恍然大悟。


    阮逐舟听不见似的,落落大方伸出手,袖口露出一截纤细莹白的腕子,以及那骨架单薄的手掌。


    “魏先生你好。”


    omega咬字如清澈流水,只是眼神里那坏坏的笑意与面具之下的那双眼如出一辙:“初次见面,很高兴认识魏先生。”


    魏南书手一哆嗦,下意识想收回去,意识到所有人都在看着,硬着头皮与阮逐舟握手,触碰到对方微凉柔软的指尖时,魏南书又是没出息地触电般一颤。


    他们短暂握手又松开,阮父抬手比了个落座的手势:“请,请……”


    一行人这才开始张罗着落座,几个长辈走在前面,就连阮夫人都默默翻了个白眼走了,独阮逐舟站在不动,对杵在原地的魏南书扬起唇角。


    “让你失望了,我还不如你嫌弃的那些omega。我结过婚。”阮逐舟说。


    魏南书傻了眼:“你都听见了?不,我刚刚说的不是你,我……结过婚其实也没什么,不不,我的意思是,今天也不是相亲,对吗?唔……”


    方才还敢和自己父亲顶嘴的年轻人此刻手足无措,烦躁地瘪瘪嘴:“那个……对不起啊。”


    阮逐舟轻笑出声。这一笑,魏南书脸几*乎快成了番茄色。


    他怕阮逐舟生气,飞速抬眸看了阮逐舟一眼,却发现对方意味深长地望着他,慢悠悠裹紧披肩。


    “别忘了,你我之间还有个赌约没有完成呢。”他做了个口型,“竹简先生。”


    魏南书瞠目。


    阮逐舟最后戏谑地瞭他一眼,转过身,抛下向餐桌走去。


    *


    一顿晚饭吃下来,除了阮逐舟,桌上人几乎都食不知味。


    有了最开始闹出的不愉快,魏家总觉得挂不住,阮逐舟父母心里窝火,又不能当时发作,只能各自捡些不咸不淡的话题,避开方才的冲突。


    然而冲突的发起者,恰恰是最恍惚的那一个。


    整晚下来,阮逐舟这个道德高地上的“受害者”成了最不需要看任何人脸色的存在。席间他能感觉到魏南书的目光频频瞥向自己这边,碍于有人在场,数次欲言又止。


    “……最近京城那个投资峰会的事,魏大哥应该也听说了吧?”


    阮逐舟以科学家的严谨精神小心使用蟹八件凿开螃蟹,正要剜蟹黄,不经意听见两位alpha长辈的交谈。


    “我这边可是有了些风言风语,说有些公司正等着峰会一结束,就去各大公司挖角……这抢人的事每天都在发生,尤其人一走,机密也跟着泄露,不能不妨啊。”


    “不用担心,阮氏向来是铁板一块……”


    酒过三巡,聊到生意经,便只剩枯燥无聊。


    咔嚓一声,汁水溅到指尖,阮逐舟放下勺子,忽然看见一块手帕递上来:“喏。”


    他单薄的眼皮微抬。


    魏南书抿着嘴唇,把手帕往他跟前儿递了递。


    二人对看的功夫,庄园的管家又走进来:“阮会长。”


    阮逐舟看着魏南书的眼睛,轻启双唇:“说。”


    发出音节的同时,他忽然听到另一个男声也“嗯”的应了一下。阮逐舟倏地轻怔。


    他侧眸而视,与阮父撞上视线。


    管家忙笑道:“抱歉,刚刚是我声音太小,让逐舟少爷听岔了。会长,集团那边有电话打来找您。”


    说着管家拿着工作电话上前,阮父道了声失陪,出去接电话。过了一会儿再回来,魏董事长便已经起身:


    “阮会长太繁忙,我们也不多叨扰了。改日,改日我做东,请阮会长和弟妹,还有逐舟来家中小聚!”


    其余人也跟着站起。阮逐舟看着魏南书几分钟前无奈放在一旁的手帕,笑了笑,将披风穿好,待其他人先行走出去,他则特意放慢速度,与磨磨蹭蹭的魏南书走在最后。


    “心不在焉的样子,看来是惦记着你和朋友的约。”阮逐舟说。


    魏南书早已不复伶牙俐齿的那股劲儿:“没有没有,如果沉——呃,如果你方便的话,大不了我给他们打个电话说……”


    “不必。”阮逐舟乜他,“我接下来也要回家了。还有人在等我。”


    魏南书愣了。


    他机械地跟随阮逐舟走出餐厅,穿过长廊。


    夜色无声中侵蚀大半天空,别墅外墙上亮起漂亮的灯光。


    阮逐舟边走边目不斜视道:“赌约的事情,小魏先生应该不会耍赖皮吧。”


    “当然。”魏南书立刻回答,而后略一沉吟。


    他们走到一楼大厅电梯旁,阮逐舟按下通往停车场的按钮。这之后他扭头看看魏南书。


    “你可以跟着令尊从正门离开。”他提醒道。


    魏南书脖子缩了缩,眼睛乱瞟了阮逐舟的眼睛好机会,再开口时结巴得险些咬了自己舌头:


    “那个,逐舟……”


    电梯缓缓上升。阮逐舟冷静地盯着他:


    “算起来我应该比你年龄大。”


    魏南书心跳都漏了半拍:“唔,小阮哥。”


    他轻轻吸了口气:“一会儿你要见的人是谁?我,我就是问问,其实如果不急的话,我知道这附近除了曼陀罗,还有一家不错的甜品店,omega都很喜欢去那打卡什么的。我正巧是那的金卡会员……”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


    阮逐舟并没有立刻进去,反而伸出手按住电梯门框,侧身面向魏南书。后者两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局促地盯着阮逐舟那把细腰上金色的金属腰带扣。


    “很抱歉。我从不临时赴别人的约。”


    阮逐舟淡淡地道。


    几乎是一瞬间,他从魏南书脸上读出了一种想要被极力掩饰、却以他这个年龄无论如何也遮不住的懊丧。


    阮逐舟笑笑,跨进电梯,与他相对而立。


    “就像最开始你说的,今天只不过是一顿普通的聚餐,而不是什么相亲会。”他平静道,“再者说,魏家高贵的独生子alpha是不会掉价到和一个腺体残缺的二婚omega相亲的,你说呢?”


    魏南书猝然抬起头想要解释什么,然而下一秒,又是“叮”的一声。


    电梯门在他面前缓缓合拢。


    金属门合上之前最后的间隙,alpha仿佛看到门扉后那双眼里不带温度的笑意,那漂亮的眸子仿佛夜下的露珠,柔软剔透,却闪着漆黑冰冷的光。


    第45章 abo12可我们就是会渐行渐远的。……


    下了电梯,进入别墅地下停车场。


    停车场内空旷,凉气直往骨头缝儿里钻。


    阮逐舟加快脚步,单手将披肩的防风扣扣好,加快脚步往前走。


    他刚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忽然看见远处三下车灯闪烁。


    是那辆黑色法拉利。


    阮逐舟稍微惊讶,随即敛去多余的表情,向副驾驶车门走去。


    同一时间,车内的时渊关掉远光灯。


    他观察过,阮逐舟走路步子不算大,可长腿一迈开,走路时便多了两分雷厉风行的味道,一点也不像蜜罐子里泡大的、吊儿郎当的富家子弟的模样。


    他看着阮逐舟从远处走来,omega紧窄的腰身在宽大披风下若隐若现,衬衫收拢在直筒裤里,勾勒出清冽的线条。


    时渊面无表情垂眼,将手里的电子烟放回原位。


    不一会儿,阮逐舟开门坐上车,关门:“你一直在这等着没走?……”


    他系安全带的动作一顿。


    时渊发动车子,余光感觉到阮逐舟的目光落在电子烟上。


    “你抽烟?”阮逐舟疑问道。


    时渊喉咙里莫名地干燥,清清嗓子,把头转向另一边,一边看着后面车况一边把车倒出来,倒真像个沉默称职的司机。


    阮逐舟闭上眼睛,轻轻一嗅。


    他并不吸烟,上个副本里这位和他长相一模一样的主角也并不抽。最近这些日子,他也并没见到过时渊有抽电子烟的习惯。


    尼古丁味道于自己勉强可以忍受。阮逐舟嗅完皱了皱鼻梁,沉下脸色斜眼盯着他。


    有些呛人的烟草味道之下,是似有似无的,古龙香水味的alpha信息素。


    这顿饭吃了多久,时渊就在车里等了他多久。


    可他没想到的是,分明不是易感期,时渊的信息素居然散发得如此浓烈,像是春天争夺配偶的公狮子似的,味道大到需要他用抽烟的方式掩人耳目。


    车子慢慢驶出停车场。


    阮逐舟又打量了时渊一下。年轻的alpha穿着规矩的西装,领带都没有扯松,修长有力的脖颈连接撑起西装的宽阔肩颈线条,握着方向盘的胳膊即便隔着层层布料都能一窥里面结实的上臂肌肉。


    这正是顶级alpha的基因优势所在。


    阮逐舟把座椅稍微向后调倒些,放下车窗,电动窗户刚下去半秒,又不容分说升起来。


    阮逐舟嘶了一声,剜了旁边的人一眼。


    时渊目视前方,收起按着控制台的手。


    “吹夜风会着凉。”他简单道,“我知道车里味道不舒服,阿阮,稍微忍耐一下。”


    “你怎么不说把自己像狗一样到处标记味道的毛病改好?”阮逐舟反问。


    时渊这下又不说话。


    街景连成流动的银河,在车子两侧向后倒带。


    阮逐舟想了想,把胳膊抱起:“不问问我和爸妈吃饭都说了什么?”


    “你说了,纠结这些什么都证明不了,也什么都改变不了。”时渊回答。


    阮逐舟语气颇冷嘲热讽:“你脑子转得倒快。”


    车内只剩下发动机的底噪。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气氛就这样冰封似的诡异地度过了半分钟。


    “阿阮,”时渊往后视镜里瞭了一眼,“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阮逐舟长睫一动。


    “什么味道?”他不正面回答。


    时渊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你身上有其他alpha的信息素的味道。”


    阮逐舟垂下眼帘。如果此刻从时渊的角度看去,他将会看见窗外的霓虹灯光一轮一轮地打在omega那张立挺的、白得仿佛能透明的侧脸上,在苍白的眼睑铺下艳色的妆。


    阮逐舟冷冷道:“你现在是在质问我?”


    车子平稳地停在十字路口。


    时渊胸膛起伏,吁出口气,转过头。


    “我觉得你最近很反常,反常得让我看不透,阿阮。”时渊低声说,“我只是怕我们渐行渐远。”


    阮逐舟也侧过脸。


    时渊看着他,眉目不蹙,却压得有些低,整个人呈现出一种严肃却又无奈的神色。


    他凝眸望了时渊一会儿,嗤笑出声。


    “可我们就是会渐行渐远的,时渊。”他说,“我们的婚姻就是两条线打成的一个结,无论绳索缠得多么紧,多么用力,等着我们的总有分开的一天。”


    说完,阮逐舟看见alpha眼中的光芒痛苦地摇曳一瞬,归于寂灭。


    *


    穿过一整个京城市区,回到别墅时,已是深夜。


    “去客卧把你身上难闻的烟味和信息素都洗干净。不然不准上床。”


    看着阮逐舟撂下一句话便转头进了主卧,时渊咬咬牙,却毫无办法,只得按他说的照办。


    半小时后,洗漱好的alpha穿着睡衣走进主卧。


    刚刚洗过头发,时渊的发梢还是潮湿的,头发也不似白天规规矩矩地梳好,额发垂下来,颇有几年前那个青春洋溢的alpha大学生的气息。


    时渊进屋,看见浴室的灯已经关上,证明另一个人也已经洗过了澡。


    果然,再往里走上几步,便看到一个身影穿着白色浴袍,翘着二郎腿坐在桌边,浴袍下摆露出交叠在上的一截细长光/luo的小腿,瘦长脚背上勾着棉拖鞋,无聊地一下下轻晃。


    时渊注意到,桌上摆着一面折叠镜,还零乱地散落着一些拆开包装的东西,在并不算亮的室内照明下反射出璀璨的光线。


    他仔细看去,眉头拧紧又松开。


    是“泊秋”设计展上,他的妻子拍下的那十件珠宝展品。


    阮逐舟正在摆弄一桌子的漂亮珠宝装饰,他正将展馆里那件光芒四射的水晶王冠戴在头顶,大约是从镜子里看见某人闯入视线,阮逐舟把王冠扶正,身姿十分端正小心地转过来。


    “好看吗?”他问。


    时渊反应了一秒,才确信对方是在问自己话。


    阮逐舟仍旧双腿交叠,上半身前倾,胳膊肘支在大腿上,手背托着尖瘦的下巴,玩味地看着时渊愣神。


    标志性的似笑非笑的神情,配上这顶漂亮夺目的水晶王冠,让眼前的omega像极了童话故事里迫害傻白甜主角的恶毒王子。


    不对。硬要联想的话,应该是公主才对吧。哪有这么娇蛮强横的王子?


    时渊闭了闭眼,将杂念逐出脑海。


    阮逐舟又动了动手背,时渊这才看到对方手上戴了一枚戒指,随着阮逐舟“不经意”的动弹恰到好处地暴露在时渊视野中。


    “问你呢。”阮逐舟说。


    催促的话,语气却并没有不耐烦。


    时渊眯起眼。他意外发觉,刚刚在车上还对他疾言厉色的阮逐舟,此刻像换了个人似的兴致勃勃主动和自己答话,摆弄这些珠宝首饰的模样又好像只有着收集癖,喜欢把亮晶晶衔回窝里的麻雀。


    对方好像是真的兴致盎然。


    时渊叹了口气:“嗯。好看。”


    阮逐舟这下满意了,转过身去继续照镜子,还拿起一条项链放在锁骨上比量。


    如今这个社会,omega不论男女都追求奢华风。换做旁人,时渊早就觉得对方矫揉造作。


    然而不知怎的,时渊在床尾坐下,看着这个本就庸俗肤浅的妻子对着镜子照来照去,居然生出些想笑的冲动。


    原来他没说气话,是真的喜欢这些东西。


    时渊看着阮逐舟镜子里那张白皙俊秀的脸:“投资峰会马上就要在京城举办了,有几个相关项目的合作方就快要过来和咱们谈合作。”


    阮逐舟拿过一个包装考究的盒子,打开:“嗯,然后呢。”


    时渊:“你要去吗。”


    阮逐舟从盒子里拿出一只男士腕表,手指穿过金属表带,将表盘托在掌心,仔细观察。


    “去啊,为什么不去。丑话说在前,这生意谈成了算我的,不算你的。”


    阮逐舟边说边将手表戴上。镜子里的时渊怔了一瞬,没想到这个例行公事的问话居然得到了超乎寻常的答复。


    “算你的当然没问题,可是阿阮,我不明白。你最近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对公司的事情突然很用心?”时渊问,“上学的时候爸希望你加入我在WRF的团队,跟着我学习一些经商的基本知识,你那时十分排斥,连出席小组会议都不情愿。”


    阮逐舟表戴到一半,忽的察觉到什么,动作停下,将手表撸下来。


    他其实只分了一点心在时渊的对话上,敷衍地冷哼一声,眯起眼睛。


    表带的尺寸不对。


    虽说为了给时渊与方敬秋增加一些接触的契机,买下这些展品时他用的都是时渊的署名没错,可所有饰品他报的都是自己的尺寸。


    唯独这只男士手表尺寸太大。


    表带的长度,是按照alpha的手腕和骨架粗度定做的。


    阮逐舟顿时为这位方设计师的心思感到无语。


    阮逐舟想了想,还是将手表重新戴好。一边佩戴,他一边听见时渊继续道:


    “阿阮,最近发生了太多情况,把咱们大学时期的旧事都牵连了出来。如果你心里不痛快,我向你道歉。你也知道的,如果没有爸,没有阮氏慈善基金会,我就是个大学都读不起的特困生,当初听说你想来我的小组,我简直不敢相信,大学那几年我听说过你的名字很多次,但始终没有真的……”


    阮逐舟转过身,胳膊搭在椅背上,看向时渊。


    “你看你,又急着表忠心。”阮逐舟讥讽道。


    时渊嘴边肌肉颤动一下。


    那手表已经戴在阮逐舟不堪一握的腕子上,随着对方动作掉落下来,直接一滑到底,卡在纤细莹白的小臂上。


    时渊喉结也隐秘地跟着咽了咽。


    “说说看吧。”


    阮逐舟托腮,那腕表便又下滑半寸,箍着小臂,将本没什么肉的胳膊愣是稍微箍进一点凹陷。


    “你都是在什么时候听说过我名字的?”阮逐舟问。


    时渊这次反而不去看他的眼睛。


    “你应该不知道,”时渊说,“我父母去世得早,我在大学勤工俭学期间,正好赶上基金会在学校选拔第一批受资助人。那天的发布会上,你和阮会长——我是说,你和爸妈都有出席。”


    “这我确实不会有什么印象,”阮逐舟恶劣一笑,“当时我只是随便选中了几个大学生而已。”


    时渊嗯了一声。


    “是啊,”他说,“不过至少证明了,你和我的人生并不是没有交集的平行线,对吗。”


    阮逐舟知道时渊这话是他对自己在车里那番话的隐晦的回应。然而他只是站起来,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看着时渊。


    时渊的后背僵硬起来。


    他们现在都洗过澡,不止自己,就连阮逐舟刚上车时“某人”的信息素味道也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


    “今晚你睡地毯上。”阮逐舟抬起手,动作优雅地摘下那只不合身的腕表,“滚下去,别脏了我的床单。”


    时渊狠狠一愣。他不知道刚刚自己又怎么得罪这喜怒无常的omega。


    但他还是认命地站起来。阮逐舟坐上床,随手将一个鹅毛枕丢到床下的地毯上,又用脚踢了踢时渊的小腿:


    “晚上记得放出一点信息素来,不要太少,但也不要太多,不然会影响我睡眠。听清楚没有?”


    简直赤/裸裸地不把alpha当人看。


    时渊抿紧嘴唇,看着阮逐舟收回腿,翻身钻进被窝。


    “阿阮,”他喉咙里像揉了把沙子,莫名地发涩,“从前你和爸妈需要我顶级alpha的基因,需要我为公司力挽狂澜。如果这些我都做到了,是不是就意味着你不需要我了?”


    下一秒,啪的一声,灯光被关闭。


    黑暗吞没了整个房间。时渊默了默,弯腰从地上拾起那个鹅毛枕,骨节分明的手指几乎陷进柔软的枕头里。


    没人回话,可他知道这就是阮家留给他一贯的答案。


    第46章 abo13你是打听到了什么东西吧。……


    不伦不类的家宴过后,魏家似乎暂时从阮逐舟的生活中悄然消失。


    只不过,出乎底下员工高达十比一赔率的“小阮总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预测,阮逐舟继续正常出入阮氏集团大楼,按时打卡上班。


    总裁办公室内。


    伴随着一声长叹,阮逐舟后仰起头,靠在软椅中,将企划书盖在脸上。


    密密麻麻的文件,怎么看都看不完。


    想从半路接手阮氏集团的事务,果然和他想的一样困难。


    “也难怪所有人都低估了‘我’的决心。”瓮声瓮气的声音从企划书下传来,“越大的公司,越是烂账堆砌啊。”


    [宿主,您想要介入公司的经营,是为了打那些瞧不起您实力的家伙的脸?]


    他听见07号在脑海中问。


    阮逐舟把文件从脸上拿下来,撂在桌上:“我还没孩子气到那个地步。不过,你真以为那些人瞧不起的,只是‘我’不学无术的这一面吗?”


    07号:[这……难道不是吗?]


    “他们瞧不起的,本质上是我omega的身份。”阮逐舟拉开办公桌抽屉,“只不过这种轻视被包装成了更温和的说法,就好像阮家人,嘴上说着保护自己的孩子,不希望‘我’受苦,可如果真的爱孩子,又怎么会把孩子养成一个头脑简单的废物,哪怕把家业拱手让给外人,也要找个alpha儿婿接受公司呢?”


    07号诧异,转瞬又觉得有道理。它听到阮逐舟继续道:


    “这种事情我能这么快发觉,想必原本设定中的‘阮逐舟’也早就意识到了。我猜也是出于这个缘故,原本的‘阮逐舟’才会养成这么差的脾气,毕竟发怒是无力者的表现。”


    07号问:[您是觉得,原本的阮家公子希望用这种方式确认自己对外界的掌控感?]


    阮逐舟从抽屉里拿出一枚新的抑制贴,撕开包装。


    “他不愿意和时渊标记,多半也是这个缘故。”阮逐舟说,“被一个顶级alpha标记,就意味着要向这个alpha臣服,而‘我’是决不允许一个赘婿爬到自己头上的。从小金尊玉贵地活着,却从没真正获得过阮家人的认可,这种颠倒错位会让人产生质疑和无力感也属正常。”


    他把后颈已经快过了有效期的抑制贴揭下来,身子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而后将旧的抑制贴丢进垃圾桶。


    07号真情实感地感叹:[这么看来,阮家公子还挺可怜的。]


    “可怜什么,他这么想才是真的蠢到家。”阮逐舟哼笑。


    07号茫然。阮逐舟垂下头,一手拿着新的抑制贴,另一只手摸索着腺体的位置,指尖在莹白后颈按了按,沿着凸起的颈椎骨触摸到一块柔软的皮肤。


    他按了按,身子又是不适地一抖,倒吸一口凉气:“靠,这腺体残缺的omega也太不方便了。”


    [宿主,您刚才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阮逐舟寻思,你这小没良心的怎么不关心一下我这个宿主的身体状况,想了想还是忍住:


    “当omega太久,人就会不自觉地把自己当成下位者,当成被人狩猎的存在。不过猎人和猎物的角色从来就不是固定不变的,只要利用得当,残次品的身份照样可以是一把杀器。”


    07号若有所思,看着阮逐舟把新的抑制贴贴好。


    它忽的又问:[所以宿主您并不是为了扬眉吐气,打这些人的脸,才努力做一个勤奋的富二代的。]


    阮逐舟嗯哼一声。他以为07号会接着问他勤勤恳恳上班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谁知07号道:


    [唔……我以为,您是因为替这个副本的阮家公子不平,面对阮家父母的时候才会那么不自在。]


    阮逐舟重新拿起文件的手顿住。


    他再次放下文件,站起身,走到立式穿衣镜前。


    “绕了一大圈,在这等着我。”阮逐舟说。


    镜子里倒映出自家宿主的脸,对方不苟言笑时那双漆黑的眸子有种直穿心灵的凛冽,07号蓦地不敢去直视镜中人。


    但阮逐舟只是抬手解开衬衫第一粒扣子,看了看里面戴着的那条从“泊秋”展览上买下的设计款男士项链。


    而后他笑笑。


    “你是打听到了什么东西吧。”阮逐舟笃定得不像在推断。


    07号这下再次震惊于宿主洞若观火的判断力:[您怎么知道……]


    阮逐舟拨了拨项链,不作声。07号败下阵来:


    [其实,我一直觉得这两次您和阮夫人的接触有些不对劲,所以我去向主宇宙申请,调取了一点您的身份资料,不过只有一点!您也知道我只是个低等级的系统,主宇宙对我开放的权限不多……]


    阮逐舟耸耸肩:“没关系。我们已经合作过一整个副本了,坦诚相待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07号支吾一下,还是有点心虚地沉默。


    阮逐舟再次将手摸到颈后,轻巧地将项链摘下来。


    “说说你都知道了些什么。”阮逐舟道。


    07号犹豫着措辞:[从我得到的资料来看,您之所以和这个副本身份中的父母不大亲近,可能是因为他们和您原生家庭的差距过大。据我所知,宿主您出生在一个,单亲家庭……]


    阮逐舟忽然呵笑,吓得07号立刻闭嘴。


    “你别怕我不高兴,我有那么玻璃心吗。”阮逐舟说,“我那哪里是单亲家庭啊。正常的单亲家庭好歹也知道自己亲爸是谁呀。”


    07号这下大气都不敢喘。


    阮逐舟看着的确没什么不悦,可越是这样,它反而越胆战心惊。


    因为它知道阮逐舟说的是对的。


    从主宇宙传输的一小部分片段来看,它的这位宿主的出身,可比迄今为止他要收拾的两位主角要不堪太多了。


    在原本的世界,阮逐舟的母亲是在类似红灯区的地方工作的舞女。


    当然,在酒吧跳舞,只是这份工作收入来源的很小一部分。


    吃青春饭的工作,自然就要做好一切防护措施。然而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在红灯区酒吧工作了没几年,舞女就怀了孕,可孩子的生父是谁却无从得知。


    舞女想过用肚子里的孩子去找她接待过的客人们,可没有人会承认这样一个累赘,在黑诊所堕胎的高事故率又让贪生怕死的舞女却步,最后没了办法,她不得不将这个孩子生下来。


    见07号不吱声,阮逐舟把项链收好,转身回到办公桌后坐下。


    “我不习惯叫阮夫人‘妈’,主要是因为我这人就没当面叫过几次妈。”阮逐舟道,“我妈从小就只许我当着外人的面叫她阿姐,叫妈太显老了,会影响她辛苦维持的少女形象。”


    07号:[……]


    “别看我妈这么不靠谱,其实生下我之后她还挺上进的。”阮逐舟居然一副丝毫不排斥谈论过往的模样,“原本她和其他‘姐妹’一样,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性子,可大概是因为多了一张嘴吃饭,所以她不得不学着开源节流一些了吧。”


    07号默然。


    主宇宙的资料显示,阮逐舟降生没多久,舞女就一边继续在酒吧打工,一边私下笼络客人,靠着出众的美貌和游刃有余的手腕,她越攀越高,流连周转于无数富家子弟间,逐渐成了交际花一般的存在。


    从某种层面来说,阮逐舟继承了舞女的容貌,也从小耳濡目染,他亲眼看着两个人的住处从酒吧的员工宿舍变成小阁楼,变成旧楼十五平米的合租地下室,再变成只属于他们母子的单人间。


    舞女的名气在上层圈子里打得越来越响,女人收到的名贵礼物越来越多。


    可这并没改变附近街坊眼中舞女是个下贱货的名声。


    附近的男人觊觎她却又得不到她,女人嫉妒她受人追捧的人气,所有艳羡化为最不堪入耳的流言,却还是阻挡不住舞女每天踩着婀娜的细高跟,顶着诋毁的枪林弹雨早出晚归,与她的待宰肥羊约会。


    渐渐的,儿时阮逐舟放学回家第一件事,便是将被人故意丢在门口的垃圾扔掉,再大一点后学会了反侦察,他将这些垃圾统统涂在始作俑者的门窗上,这才终结了一场无厘头的霸凌。


    “大部分时候,我俩更像是合租室友的关系。”阮逐舟反而当起了宽慰的一方,“她很少关心我,心情不好还会揍我一顿,毕竟心思都用在讨男人欢心上了,我猜大概类似于喜剧演员下台后就不爱笑的心态……”


    07号终于鼓起勇气:[那您的妈妈后来怎么样了?]


    “嗯?上个副本安慰那傻子的时候不是说过吗。”阮逐舟细长手指一错,手里的项链掉出来,垂在半空。


    “为了吸引那些男人,她只能去租名贵的首饰和包,我看出来她其实挺喜欢这些东西,想攒钱送她一条她自己的项链,不过被邻居报了警,说项链是偷来的……再然后,她被警察带走后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


    一次外向换来长久的内向。怎么会有自己这么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系统啊。


    阮逐舟把催眠怀表似的荡来荡去的项链一提,收回掌心:


    “所以,让我这种对着自己亲妈都没怎么叫过妈的人,对着副本里的一个贵妇人亲亲热热地叫妈妈,实在别扭得很,恕我张不开口。”


    话是这么说,可07号的愧疚心已经到达了巅峰:[可是,宿主您这么喜欢这些珠宝首饰,应该是因为遗憾没能在母亲去世之前让她拥有一件自己的首饰,所以用这种方法怀念母亲,对吗?]


    “有这种事?”阮逐舟睁大眼睛,“我还以为是我遗传了我妈肤浅的审美呢。不过你不觉得这些戒指啊手镯啊项链啊什么的,亮晶晶的特好看吗?”


    07号:[……]


    07号:[没事宿主,你就当我刚刚什么都没说吧。]


    阮逐舟耸耸肩,把项链随手放下。


    办公桌的电脑屏幕上弹出一个新工作邮件的提示。阮逐舟点开,浏览了一番,摇摇头。


    “就知道他们在粉饰太平。”他自言自语。


    07号也跟着看屏幕。是公司法务部发来的,邮件内容关于上次阮逐舟询问的撤销诉讼案,扯皮了一大堆,总结起来只有一句话:由于时间久远,且关键信息无法绕开法院获取,林场诉讼案的内情如今已无法得知。


    [他们是查不出,还是想糊弄您这个没什么威信的小阮总,所以不肯查?]07号疑问。


    “算你有点开窍,”阮逐舟道,“使唤不动或者查不到都有可能,但更有可能的是,有人不希望我深入查下去。”


    [那现在怎么办,您不是还计划着把公司的秘密透露给主角,让他将来有个博弈的筹码吗?]


    “就如他们所愿,不使唤人咯。”阮逐舟重新拿起企划书,“再继续用法务部的人只会打草惊蛇。至于现在嘛,当务之急还是先把砖头一样厚的企划书看完,努力赚到我这游手好闲的小阮总上任的第一桶金吧。”


    *


    日历一页页撕下。


    京城重山区,某高档酒店包厢。


    即便在这种专门承接商务宴请的地方见过太多达官显贵、富豪巨贾,可一次看见两个年纪不到三十岁的身影出现在包厢门外时,服务生还是一时以为自己被晃了眼:


    “二位晚上好,这边请。”


    当季最新款的定制西装衬托出来人清俊矜贵的容貌身姿,阮逐舟没有立刻进门,反而停下来,侧目向身旁的时渊看去。


    “听说晚上这宴请,你本来不打算让公司的人告诉我。”阮逐舟说。


    时渊不得不也停下。alpha脸上却并没遮掩的意思。


    “这不是小打小闹,阿阮,”他说,“一句*话说错,生意就谈不成。”


    阮逐舟瞥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转眼:“开门吧。”


    服务生愣了一下,被阮逐舟略带磁性的声音吓了一个激灵,偷偷瞄了一下青年颈后的抑制贴,有些不敢相信这个气场冷冽的男人居然真的是个omega,鹌鹑似的低头将门拉开。


    “哟,阮总,今天来得这么迟,可不像你一贯的风格啊……诶?”


    包厢里已经坐着几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寒暄的话说到一半,看见在最前面进来的居然是个陌生的年轻人,纷纷愣住。


    阮逐舟走上前,同坐在主宾位的男人伸出手:“初次见面,王总。按辈分,我该叫您一声王叔叔的,还请您多担待。”


    被阮逐舟搭话的这位王总,正是今天商务宴的另一位主角,京城知名的矿业大亨。


    王总仔细看看阮逐舟的脸,这才站起来回握住阮逐舟的手:“哦,是阮家的公子啊!真是时光如梭,一晃也到了长江后浪推前浪的年纪了……”


    男人熟练地为刚刚的失态打圆场,阮逐舟倒也不介意,淡淡扫视一圈包厢内。


    桌上其余的人都是这位王总带来的下属,能看得出众人表情也都很错愕,为阮逐舟这个没在正经生意场上见过、却在不思进取的二代圈子里小有名气的面孔,也为本应是今天阮氏集团的主力,如今却跟班一样在后面默不作声的时渊。


    然而时渊却仿佛并不感到多屈辱,也察觉不出包厢内其余人探询的眼神似的,平静地甘当着背景板,唯独目光降落在阮逐舟与男人握在一起的那只骨节纤长的手上。


    王总手掌用力紧握一下。


    “从没听阮董事长提起过自家公子,”王总笑着,“冒昧问一句,小阮总是beta?”


    阮逐舟微笑:“我是omega。”


    此话一出,桌上的人立刻隐蔽地互相交换了彼此的眼神。王总看着阮逐舟眉目立体俊朗的脸,咧了咧嘴。


    “哦哟,真是抱歉!”王总语气却听着很高兴,“坐,快坐!”


    时渊的目光动了动,盯着男人松开手,又看着阮逐舟坐下,这才跟着落座。


    外头服务生很快依次进来上酒菜。阮逐舟毫不客气地在主位坐好,席间有人暗戳戳地为时渊这个替阮氏在外征战沙场的主将居然沦落到陪衬的位置,他看见了,也知道时渊一定有所察觉,但并不在意。


    “咱们两家公司已经合作过很多次了,这杯酒我先敬二位!”


    王总端起酒杯,底下人也跟着干杯,阮逐舟只拿起酒杯与男人碰了碰,却并不急着喝,看见对方一饮而尽后放下酒杯,习惯性转头对时渊道:


    “时总,我看这次咱们还是老样子吧,过去这三年我们的利润率你都是知道的,价格也没什么变的必要……”


    阮逐舟微微歪头看着中年人,笑着唤了声“王总”。


    男人的话音被打断,意外地转头看着阮逐舟。


    阮逐舟笑道:“我今天不是父亲母亲派来学习观摩的,是正儿八经和您谈合作的。有什么事,您直接和我说便是。”


    时渊为难地看看阮逐舟,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话已出口便如覆水难收,根本由不得他阻拦。


    王总愣了一秒,随即笑得更开心,看年轻omega的眼神像在看新长出的韭菜:“好,小阮总,那就更好了!刚刚真是失敬……”


    阮逐舟摇摇头表示无妨,瞧了瞧对面几个人空了的杯底,又见包厢门关着,服务生已经被交待在外面等候,于是自然而然转头对时渊道:


    “给咱们王总把酒满上,时渊。”


    第47章 abo14比捏猫咪的后颈皮还简单。


    满屋子的人,包括时渊在内,皆是一愣。


    所有人脑子里闪过的第一反应,都是自己听错了。


    自从时渊成为集团总裁以来,重要的谈判都是他一人出马,连阮氏的董事长,阮逐舟的父亲都逐渐退居幕后。


    明眼人都知道,时渊才是阮氏挑大梁的角色。


    这样一个人,居然被安排去做服务生一样端茶倒酒的活?


    阮逐舟压根不管众人精彩的脸色,斜睨时渊一眼。


    “时渊。”他低声道。


    时渊咬咬牙,顶着众人的目光站起身。


    饶是王总这个商界一路摸爬滚打过来的人也有点懵了,忙跟着起身:“这点小事不用劳烦时总,叫外面的……”


    阮逐舟看着时渊沉着脸拿过酒瓶,向中年人走过去,笑意加深。


    “您别这么客气,在我们阮家,时渊一向是这种角色。”阮逐舟说着略微提高声线,“时渊,我说得对吗?”


    时渊喉结滚了滚,默默给已经有些惶恐的男人倒酒。他能感到所有视线刀子一样投掷过来,扎在自己身上。


    倒酒的功夫,阮逐舟又道:“王总,最近我才接手公司的事务,刚刚您说的什么‘和以前一样’的话,我还真有点听不明白。您的公司如今承接京城和周边城市的地下水监测工程,这些项目标准早就已经和几年前联邦出台的环境法案不相符了,怎么还能采用老方案呢?”


    时渊还站在身边给自己倒酒,中年人一边要顾着时渊,一边嘴上回答:“小阮总,要不说您才走马上任,不清楚这里的弯弯绕呢。早年我们就是干矿产开发起家的,这地下水污染和排放额度的问题京城里没人比我更门儿清了!”


    男人见阮逐舟没什么反应,只当对方初生牛犊不怕虎,笑容愈发明显:


    “联邦提高地下水检测标准,限制污染排放额度也只是这几年的事,可我们公司早就改行做了检测技术,我们的仪器检测指标早就是行业领先了,别说这两年,就是再过十年,政府的标准翻上一番,也影响不到我们。不信你可以去调查调查,看看谁敢像我们这样拍着胸脯给你做保证?”


    时渊倒完酒,将酒瓶放在后面的茶台上,默默回到自己座位。他听见阮逐舟轻笑:


    “这话我就又听不懂了,王总。”


    阮逐舟语气娓娓道来似的,不像在谈判,倒像在讲故事:“来之前我怕什么都不懂有失礼数,稍微做了点功课。联邦如今的地下水监测深度,仪器最高功率要求,甚至连仪器运作时是否会对特殊矿产资源土壤层密度产生影响,这些因素都是刚刚纳入考核标准的,难道您的产品可以未卜先知,干着在当年会被视作赔本的买卖,也要完善这些细枝末节?”


    男人显然没料到阮逐舟真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握着酒杯的手一紧:


    “小阮总你有所不知,我们公司一向有社会责任感,精益求精总是没错的,怎么能说是赔本呢?这分明是一本万利的……”


    “可我看过您让人发给我们的合同,”阮逐舟不客气地打断他,身体微微前倾,“明明是给阮氏提供技术,一些涉及到与今年新出台的环境法规相违背的、不达标的技术条款,却统统要求阮氏自行研发,这些成本要我们自己背,出了事又要阮氏自己担责,该拿的利润王总倒是分文不让。”


    “于您来说,”阮逐舟忽的莞尔,“这还真称得上是桩一本万利的买卖。”


    桌上安静了一秒。


    时渊倏地将视线转移到阮逐舟脸上。青年修长手指一下下轻叩桌面,声音很小,却像是催促的鼓点,落在某些人耳中,无形之间更加心焦。


    有人缓解尴尬地笑笑,主动打破凝固的空气:“小阮总您言重了,我们王总不负责技术,这具体的条款……”


    男人僵住的脸这才跟着动了动,扯出一个笑:“是,对,都怪我,年龄大了,有些东西我都让手底下搞技术的年轻人负责,不过你放心,这些东西咱们可以慢慢谈嘛!”


    “没问题。”阮逐舟一哂,重新坐直身体。


    “王总一言九鼎,我们没有不放心的道理。”他说,“您不懂技术,那就可以找懂得人来看看,不过原来报出的价格肯定也要调整的。”


    说着他伸手比了个数字七:“最少这个数。”


    王总瞪大眼睛:“七千万?”


    时渊眯起眼睛。


    他忽然感觉这个世界都疯了。


    不是因为阮逐舟看似狮子大开口的砍价。


    恰恰相反,这个数字很合理,合理到如果今天主导谈判的是时渊,他也一样会开出分毫不差的加码。


    可不合理之处也恰恰在此。


    换做任何一个商界老手,可能都会报出这个数字,可明明阮逐舟是个从没历练过的新人,大学期间连MBA的课程都找人代考的“水货”,怎么会在短短十天内就将自己和合作方的战略研究得如此透彻,甚至连门槛较高,国内政策变数又极大的环保行业钻研得这么深入?


    他忽然对自己是否真的像想象中那样了解这个相处三年的omega产生了一丝怀疑。


    时渊盯着阮逐舟的侧脸。对方专心致志地盯着中年人的眼睛,这是谈判中最最基本的手段,在占据上风时要步步紧逼,为的是让对方在注视下自乱阵脚。


    因而从他的角度,并不能看到阮逐舟完整的侧脸,他只能看见青年细挺的鼻梁,清晰流畅的下颌线条连接象牙白色的侧颈,熨烫锋利的西装领口下隐约能看到一小块方方正正的抑制贴。


    或许是这次晚宴中他彻底沦为了一个真正边缘化的,端茶倒水的小弟角色,时渊难得走神,某个不着调的思绪从脑海中一跃而出。


    ……他好像瘦了。西装外套看起来有一点点偏大,可这明明是不到一个月之前定制的西装。


    人一瘦,那白花花的后颈看起来就更好捏,手指一收就能将那细细的颈子拢住,比捏猫咪的后颈皮还简单。


    不过捏猫咪的后颈皮,顶多被抓挠两道印子。捏他的后颈,对方应该会勃然大怒吧?


    时渊的心像一张纸,被无形的手狠狠揉成皱巴巴的纸团。


    “这,这个数额,回去我也得和董事会的人商量一下,公司毕竟不能由我一言堂……”


    阮逐舟微笑:“这是自然。我等您的回话。”


    说着他举起酒杯:“来,王总,我敬您一杯。感谢您对我这个晚辈的照顾。”


    高帽子一戴,这下男人彻底没了办法,悻悻跟着举杯。


    屋内的alpha信息素无声中浓郁了几分。


    时渊眉间皱了皱,顶级alpha的基因让他迅速察觉出,这是对面的几个alpha因为焦虑、躁动而下意识释放出的信号。


    如果是已经终身标记的omega,闻到这种不是自己的伴侣散发出来,又这么具有攻击性的alpha信息素,一定会产生生理本能的不适。


    然而阮逐舟沐浴在众多alpha的信息素中,神情泰然自若,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随后大方展示自己杯底:


    “多谢王总今天的款待。”


    时渊眼底光晕一沉。


    他都忘了。生物学意义上,阮逐舟不是他的omega,甚至不是个腺体功能完整的omega,他迟钝到感受不出这些激荡的暗流碰撞。


    “哪里哪里,”中年人眼看合同上没有占便宜的空间,眼睛一转,笑着对底下人摆手,“去,把我带的酒拿上来。”


    底下人拿出两瓶酒,摆在桌上。


    阮逐舟看了一眼瓶身包装。王总却始终观察着他的脸色,笑道:


    “小阮总应该认得吧?这是联邦最有名的黄州白酒。一整场下来光喝红的啤的也没什么意思,小阮总虽然是omega,不过咱们都是男人,喝点酒助助兴唠唠家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您说是吧?”


    阮逐舟颔首。


    这可不是自己策划的,纯是这倒霉蛋撞他枪口上了。


    换做别的副本世界,或许他还要掂量一下。好巧不巧,他在这个世界开出的[千杯不醉]盲盒正中这种无良场合的下怀。


    阮逐舟心里默默为最开始自己的短视之见致歉两秒,而后拿过其中一瓶白酒:


    “王总说的是,从前和朋友们喝多了洋酒,今天倒还真想领教一下这种联邦特产。”


    “那就再好不过了!来,你们几个,今天小阮总高兴,赏你们一个面子,还不过来敬一杯?”


    王总又比了个手势,另外几个人已经倒满了白酒,跟着站起身:


    “小阮总,往后请多多指教,我们干了!”


    这明摆着是要打车轮战了。


    生意场上的那点心思阮逐舟多少还是懂的,坦然准备起身,忽然一股力量握住他手腕,将阮逐舟重重按在座位上。


    阮逐舟意外地撇过眼。


    “王总。”


    他看见时渊站起来,自然而然从自己手中拿过斟满白酒的酒杯:“他身体不好,董事长交代过,让我看着他不能贪杯。这点酒还是由我代劳吧。”


    阮逐舟短暂地怔忪,看向时渊的侧脸。


    Alpha表情很坚定,没有酒局上谈笑风生的模样,反倒有种格格不入的严肃。


    王总也颇为惊讶:“哦,这样啊,既然是你们董事长发话……”


    他对阮逐舟意味深长地笑笑:“今天时总能屈尊将就至此,还真让人意外。阮氏能有这么忠心耿耿、任劳任怨的人才,连我看着都羡慕得很呢,小阮总。”


    倒酒,挡酒,都是饭桌上最无关紧要的角色需要做的事。对方这话,傻子也听得出其中的讥讽之意。


    阮逐舟眯了眯眼。


    他再次把目光投向时渊,后者却平静极了,脸上全无屈辱之色,果断将杯中酒仰头饮尽,王总扬声招呼外面的服务生进来:


    “你们可要给人服务好了,有点眼色,随时把酒满上。”


    一圈五六个人,意味着时渊需要连干五六杯白酒。


    阮逐舟啧了一声:“你先等等……”


    可时渊比他动作更快,待服务生倒完酒,他拿起杯子对第二个上来敬酒的人比了个姿势便将酒喝光,仰头时alpha喉结滚动,几滴酒液从唇角滑落下来。


    旁边看热闹的王总满意极了,笑意加深。


    “听说小阮总和时总结婚已经三年了,感情这么身后,着实颇为一段佳话。”男人对阮逐舟道,“早就听说阮家家教良好,如今一看果真如此。我看时总这个儿婿就被调教得蛮不错啊。”


    说话的功夫,已有四个人过来敬酒。男人又问道:


    “说起来,咱们京城酒局的规矩,挡酒怎么也要三杯起步。这两瓶黄州白酒恐怕还不够时总一个人喝吧?”


    阮逐舟盯了男人一会,缓慢扬起一个冰冷的笑。


    “把杯子放下,”他头偏都不偏,唤道,“时渊。”


    咚的一声玻璃碰撞的脆响。时渊重重搁下酒杯,转过脸看向阮逐舟,一句话没说,然而alpha骨相深邃的眼窝里已经泛起酒气的红。


    阮逐舟仍不看他:“王总,我刚刚改了主意。五千万,您看怎么样?”


    男人哈哈大笑:“小阮总真是聪明。我就喜欢和你这种聪明又性子痛快的人谈合作!”


    阮逐舟也跟着微笑,只是眼里的光越来越凉。


    “坐吧。”他轻声道。


    时渊迟钝了一秒,意识到是在和自己说话,默默坐下来。


    黄州白酒不烧胃,却迅速上头,他能感觉到外界的声音像是被罩上了一层塑料膜,嗡嗡的噪音越来越大,唯独身边那个omega的声音清楚地传入脑中:


    “既然王总也满意了,那就祝我们接下来,合作愉快。”


    *


    宴会进行到后面,发生了什么时渊已经没有太多印象,甚至连自己是怎么和妻子一同乘车回家都不甚清楚。


    只记得刚回到别墅二楼,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时渊顾不得扶着自己的人是谁,一把将人推开,跌跌撞撞冲进客卧卫生间吐了个昏天黑地。


    吐完后他脚步虚浮,眼睛都快睁不开,恍恍惚惚中感觉到有人把自己从瓷砖地面艰难地搀扶起来,对方体型比他小上一圈,想扶稳时渊有点困难,时渊几乎半个身子重量都压在他身上,艰难喘着气:


    “别去,主卧……”


    “不去主卧,在这睡?”那个声音没好气道,“你吐死在这屋,我也跟着玩儿完了。”


    时渊听不懂自己死不死和对方玩儿完了有什么关联。他被迫跟着人进了主卧,一边喃喃自语:


    “我先冲个澡。”


    “这不是你犯洁癖的时候。”


    “不是洁癖,”时渊闭着眼凭感觉坐回床上,扯了扯领带,“不洗澡,就不能上他的床……”


    换来的只有一声嗤笑:“行了,今天晚上先放你一马。”


    时渊感觉到有人抓住自己衣襟,他像个被侮辱的黄花大姑娘,被扒下外套,解开领带,过了一会儿,脚步远去又返回,一块热毛巾粗暴地敷上他的脸,为他擦拭嘴角。


    时渊仍然阖着眼,仰头享受这份差强人意的服务。


    “为什么替我挡酒。”那声音平静地质问,“你今晚坏了我的事,知道吗。如果不是你逞强,今天公司已经省下了七千万的资金。”


    时渊胸膛里震动,低沉地笑起来。


    “我以为你会说,今晚我丢了你的人。”时渊说。


    “丢人?你想太多。京城这些大家族,谁不知道你时渊只是我们阮家收留的一条狗。”那声音说。


    时渊哼了哼。


    然而那擦毛巾的手顿了顿。


    “但我不喜欢自己的狗被别人呼来喝去。”对方低声道,“只有我才有权力作践你,记住了吗?”


    时渊发烫的眼皮动了动,艰难睁开:“阿阮……”


    下一秒,毛巾盖住他的眼睛故意重重一擦,时渊嘶了一声,不再说话。


    他不得不按照对方希望的那样,老老实实闭上眼。热毛巾覆盖着青年的上半张脸,某人的指尖隔着一层柔软的毛巾,轻轻拂过alpha骨相优越的额头,立挺的鼻梁,像雕刻师触摸一件清晰深刻的大理石雕塑。


    时渊忽然小声说:“我头痛。”


    “活该。谁叫你喝醉。”


    如此没有人性的回答反而让时渊笑出声。Alpha声线天生磁性低沉,笑起来时竟有种说不出的宠溺和无奈。


    “我喝醉了,你就不用喝酒了。”时渊说话时嘴角还轻微上扬,有种在公司杀伐果断的年轻总裁身上从未见过的柔软气度。


    那声音依旧冷漠:“我喝再多也不会醉。”


    “可是你会不舒服。”时渊坚持道,“上次我看得出,你喝完酒,人就变得恹恹的。”


    那声音不说话了。


    “我太阳穴痛。”时渊头往左边歪了歪,“好几年了,时不时就会这样,去医院看过,医生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顿了顿,那声音冷笑:“医生都解决不了,跟我说也没用。啰嗦完就躺下睡觉。”


    热源抽走,时渊只好昏昏沉沉掀开被子,躺下。听感被酒精短暂屏蔽,他翻了个身朝右躺着,过了两分钟,他听到开关啪嗒一声。


    右侧床垫轻微塌陷。


    太阳穴下的血管鼓鼓地跳动,痛觉顺着神经蔓延到整个左边眼眶。


    时渊疲倦地叹了口气。


    然而下一秒。


    微凉的指尖探入鬓发间,按住抽痛的穴位。


    “是这里?”


    那声音很不耐烦地问。


    时渊睫毛抖了抖,睁开眼睛。


    他能看见的只有一片黑暗。指尖开始打着圈按揉,时渊两腮咬紧,一半因为酸痛感,另一半因为某种不可名状的悸动。


    很神奇的是,有这只手不成章法的按揉,他居然真的不再那么疼了。


    “阿阮。”他又唤。


    高高在上的omega妻子没有回应。


    时渊哑声道:“阿阮,能不能告诉我,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你不再那么嫌弃我。”


    半晌。


    轻如羽毛的一声笑。


    “等你彻底离开阮家的时候。”他说。


    时渊额角一僵,慢慢阖上眼帘。


    “这样么,”他说,“我明白了。”


    又过了一小会儿,他感觉到青年的指尖离开自己的太阳穴:“明白了就睡觉。往后别再拿这种异想天开的问题烦我。”


    一阵窸窣,夜晚彻底归于安静。


    长夜仿佛从未如此的漫长而寂寥。


    时渊静静躺在床上,只感觉刚刚就要消弭的痛觉再次卷土重来,刺痛越来越强烈,随着心跳同频振动,拉扯着他的神经,与他一同坠向深渊。


    *


    在那之后整整一周,时渊都留宿在公司过夜。


    每晚睡前时渊都会给阮逐舟发消息表示自己工作太忙,不回家休息。然而发出的消息一开始已读未回,后面干脆变成未读。


    阮逐舟当初说的话是真的。与从前三年神经质一样的控制截然相反,只要不吵到他睡眠,时渊回不回家,何时回家,又在外面做些什么,他当真不管不问。


    就这样度过了面都没碰过一次的七天。


    王家果然回了信,最后以五千万的让步谈成了这笔技术合作。


    然而在最后签订合同之前,阮逐舟却单独对公司财务提出了一个要求,那就是将原定的合同款一分不差照常提出,又以自己的父亲、阮氏慈善基金会会长的名义将省下的这五千万转移到基金会的账户中。


    最初公司财务部,包括董事会都以为阮逐舟是犯了富二代的脾气,真把已经上市的阮氏公司当成自家的后花园了,可观察了几天,这五千万却始终没被动过,财务部只好迂回地拜托时渊去询问。


    得到的结果,只有一句“无可奉告”。


    换做一般人,这么任性妄为早就会被叫停,可阮家小公子发起疯来可不是闹着玩的,二世祖的名声反而成了最好的威慑,财务部也没了法子,钱要不回来,但值得安慰的是也并没被这小爷花光,便只好让人时时盯着基金会的账户,等着有机会再提这五千万的事。


    于是,集团和基金会的钱左手倒右手的事,暂时按下不表。


    挣到了第一桶金,阮逐舟的父母知道后自然又惊又喜。他们对这个养废了的儿子一向没抱任何期待,得知阮逐舟做出了点成绩,更是大加赞许,阮逐舟借机在老两口面前装着撒撒娇,阮父更是把公司机密文件的权限都授予了阮逐舟,让他好好学习。


    这点便利,自然正中阮逐舟的下怀。


    [宿主,您有一个新的限时双倍任务。]


    下午三点,阮逐舟正在办公桌前翻阅公司法务部的文件,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摆弄着一张硬卡纸名片。


    闻言他问:“限时双倍是什么意思?”


    07号盯着自家宿主灵活地将名片在指尖变着花样翻来倒去,好像魔术师在玩弄扑克牌。


    它说:[限时指的是任务时间需要在24小时之内完成。双倍指的是,任务的达成条件有两个,您只需要满足其中一项就可以通关。]


    “什么条件?”


    [主角时渊是阮家赘婿这点在公司内部是个公开的秘密,有许多人都曾偷偷看见过您对时渊大发脾气,但目前您还没有在公开场合羞辱过他,因此流言只是流言,并不能坐实。]


    07号说,[接下来请您寻找机会,在公开场合羞辱时渊,需要保证必须有至少一名员工目睹。]


    [达成条件有两种,一是惩罚时渊下跪,二是对他进行体罚。]


    顿了顿,07号又讪讪地补充:[考虑到宿主您经常歪曲题意,这次任务特地强调,体罚必须有肢体接触,不能借助其他道具。毕竟谁也不知道您会怎么定义‘体罚’……]


    阮逐舟玩弄卡片的手停下来。


    他从一桌子文件里抬起头:“主宇宙这么小心眼,因人设题?”


    07号顿时吓得恨不能捂他的嘴:[宿主,隔墙有耳,不,隔副本有耳啊!]


    阮逐舟将名片轻轻一掷,卡片落到桌上,从07号的视角可以看见正面写着的【解忧事务所】五个字,以及下方的一小行联系方式。


    07号的注意力顿时被名片吸引过去:[宿主,您想委托第三方来调查阮氏有没有丑闻?]


    阮逐舟没回答,看看手表。


    “二十四小时,足够了。”他轻声说。


    第48章 abo15跪下来,帮我擦干净。……


    话虽如此,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第二天中午,阮逐舟都没有任何动作,甚至没有主动找过时渊一回。


    眼看任务时限就要到了,07号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可这位宿主还是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老样子。


    ……


    直到下午一点二十分。


    来到一周一次的高层会议时间。各个主管进入会议室落座后,有助理习惯性给主位倒上一杯咖啡,正要离开,却被人叫住:


    “再加一把椅子,倒一杯咖啡来。”


    助理反应一会儿,才意识到是给公司新上任的小阮总增加的位置。与半个多月前不同,现在大家渐渐意识到阮逐舟似乎并不只是兴之所至跑来公司体验民间疾苦,反而干出了一番让人成绩,当真让不少人刮目相看。


    助理不敢多话,赶忙将一切准备妥当,默默退出会议室。


    又过了两分钟,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会议室门外。


    众人纷纷起身迎接,可称呼刚到嘴边,只见阮逐舟身着黑色西装,颀长劲瘦的身影也从门外闪过,有几个机灵的忙喊了声:


    “小阮总,下午好。”


    时渊没有回头,侧目看了看打招呼的那几个人,随后习惯性向主位走去。


    阮逐舟点点头,看着时渊就要拉开椅子,淡淡啧了一声。


    办公室的十来双眼睛同时转了个方向。


    时渊抿了抿唇,将椅子拉开。


    “阮总请。”时渊说。


    阮逐舟没有笑,路过时渊身边时仅仅一撩眼皮深望他一眼。


    时渊垂眸避开对方的目光,坐下。


    阮逐舟的睫羽又浓又长,他本身生得就偏高,很少自下而上看人,但时渊近一米九的个子导致对方经常抬起眼皮斜睨他,于是那视线也顺着微微卷翘的睫羽弧度投向他,多了种浓艳却不妩媚的勾人。


    时渊默默翻开本子,拔开钢笔笔帽,心里却被那一眼看得发痒,有种被挑衅又无法宣泄的窝火。


    他听见阮逐舟在正前方主位上坐好,环视一圈:


    “开始汇报吧。先从技术条款的细则开始,进度如何了?”


    主管们不敢怠慢,按照阮逐舟钦点的顺序开始挨个汇报。


    整个过程中时渊心猿意马。下属汇报工作时他数次有疑问想打断,可想起自己现在并不主持会议,只好把问题咽回肚子里,随即想到导致自己禁言的家伙,心里便生出不悦;可每当他产生这种情绪时,阮逐舟都会心灵感应一般精准地发出同样的质疑,让他稍微放下心来。


    如此往复,心情过山车一样起起落落,会议开得比平时任何一次都来得更累。


    直到最后一个人汇报完毕,阮逐舟宣布会议结束。一众主管起身依次离开,时渊也合上笔记本,准备起身。


    “等等。”


    阮逐舟音量不大,却吸引到整个会议室的注意力。


    所有人都怕叫的是自己,回过头时,却看到阮逐舟正坐在原位上,靠着椅背用笔指了指时渊:


    “你来我办公室,单独汇报。”


    时渊脸色微微变了。其他人瞠目结舌,却也不敢表现太过,忙低着头鱼贯而出。


    时渊眸光沉了沉,不说话,看着阮逐舟站起来,于是跟着他走出会议室,来到专用电梯口。


    电梯门刚关上,时渊终于忍不住:“阿阮,你这是为什么……”


    他想上前,阮逐舟轻飘飘抬手,一根手指抵住时渊胸口的领带结。


    骨节匀长的一根食指却好似有四两拨千斤之力,时渊猝然停下来。


    “公私分家啊,时总。”


    阮逐舟手慢慢下滑,指尖滑落到规矩扣好的外套纽扣上,抵着时渊骤然绷紧的腰腹轻轻一怼。


    “阮董事长交给我的这个职位比你的更高。对你的顶头上司放尊重点。”阮逐舟说。


    电梯到达楼层,厢门一秒不差地打开。


    阮逐舟将手悄然放下,转身潇洒迈出电梯门。


    时渊看着他背影的眼神里登时划过复杂的光,有一瞬间他似乎想教训这omega一顿似的,但只是狠狠咬牙,板着脸跟阮逐舟走进办公室。


    奇怪的是,进了屋,阮逐舟并没关门,摆手示意他:“开着。”


    而后他在沙发上坐下来,包裹在垂坠西装裤下笔直的双腿优雅交叠。


    “和王总的酒局,你好歹也是亲自参加了的。”阮逐舟语气反倒像究竟商界的老油条点悟一个新人似的,非常傲慢,“后面的事也都是你和王总的团队在对接。有没有什么进展?”


    时渊抬眸看看办公室四周。


    所有的玻璃都被切换成了单向磨砂模*式,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可门是打开的,虽然阮逐舟办公室位置僻静,但也难保有人路过。


    让人看见公司的得力干将像个职场新人一样,给刚上任的omega妻子立正打报告,就算不被笑话,也要成为公司上下茶余饭后的谈资。


    时渊皱了皱眉。


    “我现在不止这一个合作要操心。”他斟酌地回道,“好多事都等着我去决策,包括阿阮你把五千万挪到基金会账户之后,财务部多次表达过对这一行为的担忧——”


    阮逐舟冷眼看着他。


    “你是在埋怨我胡乱指挥,打扰你做事的节奏。”他问,语气却不是疑问句。


    时渊:“阿阮,如果是咱们之间的事,我当然要听你的。可涉及到这么大的产业,不能意气用事。”


    阮逐舟忽然古怪地一笑。


    “真是条忠心的狗。”


    他说。


    时渊瞳孔微微瞪大。


    阮逐舟抱起胳膊,对茶几上方努努嘴:“我渴了,给我倒杯水。”


    时渊照做,茶几很矮,他不得不蹲下来,像个卑躬屈膝的服务生一样拿过早就泡好热茶的茶壶。


    阮逐舟略微歪头,打量着过分英俊的顶级alpha“服务生”:


    “手抖什么。茶杯太烫,还是觉得给我倒水让你这么委屈?”


    时渊握着茶杯的手不由自主捏紧。


    “你想多了。”他说。


    被当成沙包一样任打任骂地过了三年,时渊早就不介意这种小打小闹。只是很不巧,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阮逐舟交叠在上的那条腿,细长的踝骨包裹在纯黑长袜里,与小腿线条延伸相连,最后消失在微微翘起的西装裤脚下。


    ……这就是omega与alpha永远无法弥合的基因差距吧。


    时渊心里忽然跳出一个与现状毫不相干的感慨。


    不止在omega,就连普通beta中阮逐舟也并不算娇弱,相反,在追求弱不禁风与白幼瘦审美的当下,阮逐舟有着精雕玉琢的漂亮脸蛋,骨架却很舒展,身材俊朗挺拔,加上西装修饰,整个人完全称得上风度翩翩。


    可一旦与时渊这种顶级alpha比起来,他的骨骼还是过于清瘦,只要时渊愿意,他甚至单手就能按住阮逐舟的大腿和腰肢,把人牢牢钉在沙发上。


    生理上的绝对优势决定了刻在基因里的征服、主导与掌控的本能。


    因而越是如此,每当被腺体残缺的omega命令时,时渊都越需要说服自己去违抗本能,顺从阮逐舟蛮横无理的指令。


    时渊稳了稳心神,放下茶壶。


    他准备站起身。可不等他反应,刚刚被他收入余光之中的那条腿突然一动,时渊吓了一跳,忙将手收回!


    他生怕热水溅出来,可还是晚了。大半茶水都洒到时渊西装外套上,还有一些不可避免地落在阮逐舟裤脚,晕开一片洇湿的痕迹。


    阮逐舟眼里闪过一丝计划得逞的恶趣味。


    “怎么连这点事都干不好?”他斥责。


    时渊忙把杯子放到一边,再次蹲下来:“抱歉,烫着你了吗?”


    但很快,时渊便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他眼睁睁见阮逐舟俯瞰着自己,笑了笑。


    “跪下来,”他缓慢而清晰地道,“帮我擦干净。”


    说着,他还示意地抬了抬那条被打湿裤脚的小腿。


    时渊微怔。


    他瞥了眼不远处还半敞开着的门。此刻这扇门化作全世界最危险的陷阱。


    青年终于明白过来阮逐舟的本意。他脸色不可控制地变得阴鸷。


    没有哪个alpha会甘愿接受这种程度的捉弄。


    然而他别无选择。


    须臾思考过后,时渊侧过身,面向阮逐舟,单膝跪下。


    阮逐舟看着alpha拿出手帕,微微颔首。


    “真听话。”


    他的语气温和而蛊惑,不像在说给人听,倒像是驯服一条聪明的狗。


    时渊置若罔闻。他忽略对方戏谑嘲弄的语气,一只手轻轻握住阮逐舟的脚踝。


    果真和他想象中的一样。omega的跟腱硬而纤细,他轻而易举就单手攥住对方的踝骨,像骑士握住一柄剑。


    他稍低着头,另一只手用手帕擦拭阮逐舟湿掉的裤脚。


    此刻若是有人碰巧路过,一定会为这场景而呆若木鸡。


    堂堂阮氏集团的贵婿,能力出众、高大帅气的顶级alpha时总,居然在给一个仗着家世空降公司的二世祖omega单膝下跪,擦拭裤脚的污渍。


    大约是察觉了这份隐秘的担忧,阮逐舟垂眸看着alpha,勾唇: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过在我看来,自尊心才是世界上最不值钱的东西。”


    时渊像个麻木的机器人,继续手上的动作。


    阮逐舟又道:“时渊,以你的能力和这三年在集团积累的人脉,其实你根本没必要死皮赖脸留在这。莫非你这人是个受虐狂,就喜欢被人踩在脚下的感觉?”


    时渊仍旧头也不抬:“阿阮,你说这话,是在变相赶我走吗。”


    阮逐舟冷笑。


    “在你最需要钱的时候,我父亲的基金会供你念完大学,而我又给了你需要的竞赛资金。你得到的东西难道还不够多?”


    他倾身凑近:“这三年的婚姻,还没让你看清我们之间应该有的关系吗?”


    时渊动作一滞,抬眼:“阿阮——”


    他怎么也没想到,下一秒,阮逐舟小腿轻轻一挣,从时渊手里抽出,皮鞋尖动了动,轻轻抵住时渊喉咙。


    时渊彻底愣住。


    他就这样看着阮逐舟维持着这种姿势抬了抬脚,迫使时渊被挑起下巴,与他四目相对。


    第49章 abo16(营养液加更)他是我的妻……


    时渊喉结上下剧烈一滚,如同被刀架住脖子,慢慢放下手,不敢再动。


    坦白来说,这个姿势没什么危险系数,却格外耻辱。


    耻辱之外,还让人嗅到一丝挑逗、暧昧的味道。


    他呼吸不自觉地加重,眸光渐黯。


    “阿阮,”他只能小幅度地动动嘴唇,低声说,“外面会有人看见,你别胡来……”


    震动感顺着鞋尖传来,阮逐舟不为所动,懒洋洋靠在沙发里,脚踝稍微用力,尖头皮鞋挑着青年的下巴,轻微摩擦两下。


    皮鞋随着这具身体主人的动作抬起,露出漂亮的鲜红色鞋底。眼看着就要沿对方喉结起伏的弧度向下,抵住对方最脆弱的咽喉——


    一只手猛地抓住他脚踝:“……阿阮!”


    时渊终于忍无可忍,动手制止他。


    阮逐舟忍俊不禁。他脸上露出一种孩子般无知而天真的残酷。


    “看见就看见。”他说,“我们不是夫妻吗?夫妻之间做什么都不奇怪吧。”


    时渊闭了闭眼,手上用力:“至少不能……这样真的太过分。”


    阮逐舟忽然收敛笑容。


    “把你的味道收一收。”他语气魅惑。


    时渊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颤。


    现下的姿势已经不能只用羞辱或调教来形容。几乎已经到了一种令人浮想联翩的、充满情//色暗示的地步。


    时渊咬紧牙关,气息开始一点点粗重,与此同时屋内古龙水味道的alpha信息素艰难地退了潮。


    阮逐舟用鞋尖磨了磨,催促:“继续啊。”


    时渊胸膛起伏一阵,后背僵硬着,攥紧手帕。


    他兀自思想斗争了许久,继续擦拭那块濡湿的西装裤脚。慢慢的,他的手上移,轻轻捧住对方的小腿,像捧住一朵脆弱的云。


    几乎是一瞬间,青年敏锐地察觉到,掌心握住的肌肉轻微收缩。


    时渊抬起头,他惊讶地看见阮逐舟眯着眼,随后稍稍转过头,力道很轻,却幽幽地吐了口气,面露靥足。


    “刚刚有句话我说得欠妥,”他懒洋洋地瞭了时渊一眼,“你还不算太一无是处……至少在取悦人这方面。”


    时渊单膝跪地的身姿彻底僵住。


    阮逐舟不理会他,享受地闭上双眸。


    虽然隔着层衣物,但在这个世界顶级alpha与omega的接触甚至靠近,都会在生理上真实地对omega产生愉悦的感受。


    然而这闭眼的一瞬,他恰好错过时渊眼中生出的一丝不同寻常的热切颜色。


    等到他再睁眼时,只看见时渊呼吸沉重,却恢复往日面无表情的模样,避开阮逐舟的视线。


    阮逐舟舒缓地叹了口气:“不错,还蛮舒服。”


    时渊手背上用力到泛起青筋。他余光看见阮逐舟脸上浮起迷离的神色,却又从这短暂的沉溺中迅速抽离,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自己。


    时渊的手贴着小腿内侧,轻轻上移,而后不轻不重地一捏。


    “唔……”


    阮逐舟发出一声有些忘情的chuan息,明明耽于这感官享乐的是他,时渊的眼眶却率先沉淀起暗红色。


    “阿阮。”他低声提醒。


    阮逐舟哼笑,那双眼尾微微上挑的狐狸眼深黑而莹润,仿佛含着情丝。


    阮逐舟深望着他:“医生说过,像我这种天生腺体有缺陷的omega,要么找到一个心甘情愿被征服的对象,要么就永远不能被标记。而你,时渊,无论是三年前还是现在,都不值得让我高看一眼。”


    他脚背勾了勾,逼迫时渊和自己对视。


    “不过有一点倒是很得我心,那就是你的信息素。有一个顶级的alpha伺候着,让人愉快舒服,何乐而不为呢。”


    时渊眼底划过一丝诧异,似乎不敢相信阮逐舟真的如此直白地将心声讲了出来。


    比起身体上的轻辱,似乎揭开二人之间这最后一层遮羞布才是时渊更不愿接受的结果。


    阮逐舟抬膝,鞋面堪堪蹭过时渊肌肉咬紧的侧脸。


    “如果你不是我的丈夫,而是这里随随便便一个员工,刚刚我就不只是让你把水擦干,而是让你把它舔干净了。”阮逐舟用一种怜悯的口吻说,“与其说你能忍,不如说其实我们也是各取所需,对不对?”


    良久的沉默,时渊绝望地闭上眼睛。


    忽然办公室外走廊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时渊身体动了动,可阮逐舟全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静静垂眸看着他。


    “这报告是拿给时总看的吗?”


    “唉,你傻啊你,现在集团里谁是大小王还看不出来吗?当然要拿给小阮总过目……”


    两个无关人员从门口一闪而过,阮逐舟平静地转过头,与其中一个惊讶地瞪大眼睛的男人对视。


    四目交汇持续了不到三分之一秒。那人忙将另一个跟着的员工往身后一拽:“走,先走!”


    “喂,怎么了哥?不是你说要来找——”


    “闭嘴,一会儿再跟你说!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两人窃窃私语地走远。


    阮逐舟轻笑,大发慈悲地坐直身体。


    下一秒,时渊感觉到那条纤细笔直的小腿也跟着撤开。


    从刚刚的角度,他隐约可以看见对方裤管里那流畅紧实的腿部线条,似乎只消他将手伸进去,就可以顺着摸上那一把常年不见光而格外光滑细腻的皮肤。


    “猜猜今天会有多少人知道,咱们在办公室做的事?”


    他听见阮逐舟问。


    时渊抬起头:“你指的是什么事?”


    阮逐舟挑挑眉,似乎也惊讶于对方有勇气指出他话里别有深意。


    时渊:“你刚刚说我们是各取所需。所以阿阮,你也承认我是不可替代的,你需要我,对吗?”


    空气里某种看不见的气息逐渐蠢蠢欲动,像是已经拧到最紧、再旋转一度就会零件四散崩落的发条。


    阮逐舟无奈地轻轻吁了口气。


    “出去吧。”


    他说,忽视掉时渊怔愣的脸。


    “你很快就会明白,我对你的需要和在意,于你都是一种负担。”阮逐舟道,“走吧,我对你已经无话可说了。”


    *


    办公室门关上了。


    阮逐舟没有立刻从沙发上起身,仰头跌进松软的靠背里,重重吐了口气。


    他听见07号道:[恭喜宿主,在距离任务时限最后一小时内完成任务。]


    宣布完毕,07号又笑嘻嘻打趣:[宿主您真厉害,两个条件居然都达成了!]


    毕竟,任务重可并没有强调必须双膝还是单膝下跪,而阮逐舟用鞋尖挑起alpha的下巴,又挑衅地蹭过对方侧颊,这“体罚”恐怕比对一个结实的alpha拳打脚踢来得刻骨铭心得多。


    阮逐舟长叹一声:“和这家伙周旋,简直要把我自己都赔进去了。你们这什么alpha、omega的世界真是变态。”


    他伸手,食指和拇指一搓,比了个数钱的姿势:“之前你说,两个条件,只达成一个就算成功,对吧?”


    [是的宿主。]


    “那我达成了两个,怎么说?”阮逐舟追问,“是不是得双倍?”


    07号:[……哈?]


    阮逐舟一副天经地义的口气:“你想想,又是限时又是双重条件的,我把所有要求都满足了,这容易吗?别那么抠门,几百积分而已。”


    07号为难道:[这点额度有倒是有,不过……]


    阮逐舟提高声线:“之前是谁偷偷去主宇宙那里偷看我的资料?”


    07号一个哆嗦,不做声了。


    过了一会儿。


    [恭喜宿主,双倍积分已发放到账。]


    阮逐舟赞赏地点点头:“真乖,这才是等价交换嘛。”


    ……等一等,最初好像有人说过被看资料也不在乎的。怎么刚刚道德绑架别人时如此信手拈来?


    双倍积分收入囊中,阮逐舟站起身,忽然一阵头晕目眩,他踉跄一步扶住办公桌,07号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当然,这俩器官都不存在就是了:


    [怎么了宿主?]


    阮逐舟用力闭眼又睁开,抬起头。


    “没事,”他低声说,“那个混帐,味道对我这副身体影响实在太大……”


    他自嘲地摇摇头:“真不愧是顶级alpha。”


    办公室的门忽然被叩响。


    阮逐舟定了定神,走到办公桌后,拉开抽屉。


    “进。”他说。


    一个员工推门进来:“小阮总,有两个外人的预约需要和您确认一下。”


    阮逐舟从抽屉里拿出一枚新的抑制贴,嗯了一声。


    员工看看登记簿:“有一位先生说自己是……解忧事务所的,顾问。那位先生说是您先联系的他,想向您约定一个档期拜访。”


    阮逐舟摸到后颈,把已经汗湿的抑制贴撕下来:“是我约的。时间定在五天后吧,最近没空。”


    员工眼睛瞪大了,没想到这位小阮总放荡不羁至此,下意识想要掩住口鼻表示礼貌。


    可他并不知道阮逐舟是个干瘪到根本散发不出什么气味的omega,他本人也压根没察觉,把新的抑制贴像贴膏药似的随手黏在后颈腺体上。


    做完这一切,他抬起头:“还有一个呢?”


    员工一连声道:“哦,还有一个是咱们的老合作方,长恒集团魏董的儿子,魏南书先生。他的秘书也说是您先提出的邀约,想来询问一下时间。”


    阮逐舟这才赏了员工一个正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员工总觉得这位风流倜傥的小阮总脸上看着有些没有血色。


    阮逐舟说:“让他明天上午就过来。”


    员工得了指示,忙不迭带上门,离开这位阴晴不定的主子的领地。


    过了几秒,阮逐舟单手撑住桌子,握拳抵在唇边咳了咳,摸索着抓住扶手,坐回椅中。


    只是几句话的光景,青年鬓发已经隐约被汗打湿。


    “见鬼,”阮逐舟轻轻喘息着,“刚来到副本的时候面对他的信息素还不至于这样……为什么现在我对他的信息素反应越来越剧烈了?”


    07号在脑海中茫然回答:[宿主,我拥有的也只是这个世界基本的生理常识,关于第二性别的病症,恐怕还需要您真的去趟医院查一查……]


    阮逐舟瘦削的肩膀上下起伏着:“不是病。那种感觉很奇怪,腺体又热又疼,就像……”


    他咬了咬唇,忽然不说话了。


    07号疑惑道:[宿主?]


    “……没什么。”阮逐舟呼了口气,直起身子,“可能是我太疑神疑鬼,或许这只是劣等omega身体微不足道的缺陷之一罢了。”


    ==


    当晚时渊仍然没有回家。


    倒是第二天晨会前,阮逐舟早早进了会议室,一眼发现时渊就坐在昨天被自己赶去主位侧边第一个位子上,正在手机上翻看着什么。


    这可不大像时渊工作狂的风格。阮逐舟走过去:“看什么呢?”


    时渊看手机的脸色很严肃,甚至可以用凝重来形容。听到阮逐舟的声音他下意识把手机扣过去,后背绷紧,呈现下意识的防御姿态:


    “嗯?哦,阿阮啊。没什么。”


    他自己也意识到这句话很牵强,欲盖弥彰地按下侧边电源键,把手机揣进外套口袋。


    “昨天工作太忙,就在办公室睡了。”时渊岔开话题,“人事部说今天是你特意要求召开晨会。有什么要紧事吗?”


    阮逐舟脸上平静无波:“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时渊为对方没有拆穿自己暗自松了口气。可随即他听见阮逐舟淡淡道:“果然是近朱者赤。没想到你也有在我的带领下喜欢上这些东西的一天。”


    时渊惊讶地抬眼看向他的妻子。


    对方比自己想得眼尖太多,不到两秒的时间,已经看见他正在某奢侈品牌网站首页浏览当季新出的珠宝新品。


    生意场上城府极深的时总难得目光闪烁:“最近就要参加峰会了,或许还需要我在论坛上致辞。我想试着了解一下行业的动向。”


    阮逐舟不置可否,走到主位前坐下。


    “也是。”阮逐舟赞同道,“顺便还能和方设计师有些共同话题。瞧瞧你在人家展览那一次,简直太不解风情。”


    时渊气息一沉:“这和方敬秋没有关系……”


    话没说完,已经有主管进来,看见两位大老板早早在会议室坐着,还以为自己迟到了,纷纷鞠躬问好加道歉,时渊不得不硬生生止住话头,假装无事地坐正。


    很快全员到齐。阮逐舟用笔在桌面上敲了敲:“各位,今天的晨会时间很短,只有一件事情要宣布。”


    时渊默默看着如今已经驾轻就熟地主持会议的小阮总。阮逐舟今天穿了一身深灰色西装,马甲前坠着一条鎏金怀表链,整个人衬得清贵疏离,眉宇间浓艳勾人的美稍稍压下来,却凸显出冷俊的气质。


    阮逐舟郑重道:


    “最近公司迎来人事调动,有一位新成员即将加入我们的高层管理团队,这个面孔对大家而言可能会很陌生,不过我相信他能够和各位迅速熟络起来,也希望接下来各位可以全力配合这位新人的工作。”


    阮逐舟说话一向不喜欢七拐八绕,大家都被这毫无铺垫的通知惊得愣神。


    时渊也有些意外,略一思索:“新成员……你是说这么快就有人替代刚刚离职的业务部负责人?”


    阮氏的核心业务部门一直是整个公司的重中之重,创造营收的核心“发动机”,主要负责人的更换居然连时渊都一无所知,常理来说实在太过仓促。


    阮逐舟没看他,看向会议室门外,拍了拍手。


    “来得正好。”他在时渊的注视下对着走廊中晃过的身影微笑起来,“大家掌声欢迎吧。”


    会议室传来孤零零的两下巴掌声。满屋子的人,包括时渊在内都侧身向会议室门口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咖色西装,高高瘦瘦的青年迈进会议室,扫视一圈,抬手大喇喇地比了个朋友打招呼似的手势:“哟,早上好啊诸位。”


    会议室里静得连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阮逐舟率先站起身,笑得弯了眼睛:


    “各位,这就是咱们新来的魏总经理,魏南书。”


    屋里的人面面相觑,震惊地彼此对看,有的甚至抽空偷看了一眼时渊的脸色,然而最终人们还是噼里啪啦鼓起掌来。


    稀稀落落的掌声中,有八卦之心战胜了求生欲的给身旁的同事做了个口型:


    “是个alpha?”


    魏南书却满不在乎,走上前同已经伸出手的阮逐舟紧紧相握。他盯着阮逐舟的眼睛,如今青年的笑容比前两次见面时都从容淡定了不少。


    “早上好,小阮总。我可是如你所愿,前来赴约了。”


    魏南书意味深长地加重了某个字眼。


    阮逐舟笑而不语,松开手,再次面向长桌。


    所有人都已经识相地起立鼓掌。只有一个身影还坐在原位,一动不动。


    掌声慢半拍地减弱,而后逐渐消失。


    时渊转过头来,没有去看那位新来的魏总经理,视线落在阮逐舟笑眯眯的脸上。


    半晌,他一字一顿道:“怪不得小阮总今天穿着如此正式,用心。”


    阮逐舟笑着点头:“是啊时总,为了欢迎新同伴加入咱们的团队嘛。”


    时渊短促地发出一声带着气音的笑。


    屋里的空气仿佛都凝结成霜。不知过了多久,时渊站起身,对魏南书伸出手。


    “欢迎魏经理。”他听起来像个公式化的机器人。


    魏南书也同他握手:“时总,未来还请多多指教。”


    两个alpha的手在阮逐舟似笑非笑的注视下握在一起。时渊宽大的手背上某一霎那青筋凸起,最后却只是克制地与对方普通地与魏南书短暂相握。


    会议室的其他人终于明白魏南书的到来意味着什么,更加大气都不敢喘。阮逐舟轻笑:


    “今天的晨会就到这里吧。各位记得把手头的工作找时间向魏总经理交接汇报。”


    众人纷纷起身,一秒也不敢耽搁地离开会议室,仿佛再拖下去这里就要变成火山喷发现场。


    时渊放开手。一行人在他身后接连离开,阮逐舟轻描淡写地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好,略过空气一般从他身侧径直走过。


    魏南书见状跟上去。他甚至改了称呼:“小阮哥?”


    会议一结束,阮逐舟反而没了人前那点热络,反常地径直走远。魏南书又唤了一声,笑嘻嘻的想要和人套近乎,然而一个身影往侧面跨过半步,挡在他前头。


    时渊一脸死气沉沉地盯着魏南书:“魏总经理。”


    魏南书不得不停下来。也就这两秒的功夫,阮逐舟动作却很快,已经消失在了会议室门口。


    魏南书不满地啧了一声,转过头。


    “时总有什么事?”他双手插兜,吊儿郎当的。


    时渊放下拦住他的胳膊。


    “作为公司的高层,也是阮逐舟的丈夫,”他低声道,“我想了解一下,他是怎么挖掘到您这个人才来阮氏集团的。”


    “小阮哥没有告诉你?”魏南书故作惊讶,而后摸了摸下巴,“看来你这个丈夫和他关系也并不怎么亲密嘛。”


    时渊露出一个平静的、毫无被激怒之意的笑:“我更想听魏经理告诉我事情的经过。”


    “其实从你不得不通过我来了解实情时,一切就该有答案了,不是吗?”魏南书言辞模棱两可,“阮家和魏家关系一直很好,我父亲和阮会长是旧相识……当然,这种交情时总没见识过也属正常。”


    青年故意挑选出他认知中最能激怒人的说法,然而时渊眼底连一丝怒火都没有迸出,只是镇定地深望着他,仔仔细细将魏南书的脸看了个遍,仿佛要记下这张脸上那无比挑衅的神情。


    魏南书一字一顿道:


    “我要是你,还是选择看破不说破比较好。什么事都打破砂锅问到底,或许反而会把自己弄得不够体面,你不高兴,小阮哥更会不高兴。”


    时渊淡淡地嗤笑一声。


    “魏总经理这话的确提醒我了。”他上前一步,“我们是夫妻,无论谁不高兴,另一个人也会不高兴,这在正常不过了。”


    魏南书的脸色微微变得铁青。


    时渊收起笑容:“还有,衷心提醒魏经理,在公司最好称呼职位。阮总在这首先是阮氏的总裁,其次是我的妻子,最后才是什么……某些来路不明的人的‘哥哥’。”


    说完,他冷冷扫了说不出话来的alpha一眼,转身离去。


    *


    核心业务部空降了一个貌似与小阮总有关系的“总经理”的事,在整个公司不胫而走。


    阮氏本就是家族企业出身,即便在联邦上了市,很多人依旧对这种沾亲带故的行为见怪不怪。相反,许多人得知魏南书自身的背景,为了向上巴结,甚至主动与其联络,帮着魏南书熟悉业务部的工作内容。


    魏南书“大驾光临”阮氏的消息自然也逃不过两家父母的眼睛。阮逐舟父母自然乐得见到自己的儿子这么懂事地接纳他们相中的人选,二话不说就批准了阮逐舟的先斩后奏。


    久而久之,公司内部关于魏南书与阮逐舟之间关系的猜测越来越花样翻新。魏南书极其乐于听到这种传言,只恨不能立刻坐实这些谣传,时间一长,底下人见风使舵,有些事甚至敢越过时渊,直接向魏南书汇报。


    一周后。


    “阮总上午好。”


    办公室内,阮逐舟重新接过一张写着“解忧事务所”的名片看了看,而后与一名青年握手,二人分别在对面沙发坐下。


    “傅顾问。”阮逐舟点点头,照着名片上【顾问傅声】的头衔说道,“之前委托您调查的案件,不知道有没有眉目了。”


    “基本已经有了**成进展。调查内容都在这个档案袋里,请阮总过目。”


    对方是个梳着浅栗色长发的青年,身材清瘦高挑,容貌俊秀,阮逐舟在abo的副本生活了些时日,多少也练就了点识人术,一眼就看出对方是个男性omega。


    傅声把档案袋拿出来,放在面前的茶几上。


    阮逐舟俯身要拿,傅声忽然把档案袋往回挪了两寸,对阮逐舟笑笑:


    “阮总,有件事我想确认一下。这里面的东西我已经提前看过,大多是阮氏集团内部的机密,让我一个外人看见,可以说是后患无穷。阮氏集团有十分完善的法务团队,您为何不选择让他们调查此事?”


    阮逐舟不紧不慢道:“这与你没有关系吧,傅顾问。你的职责就是拿钱办事,而不是质询委托人的动机。”


    傅声笑笑,点了点头。


    “您说的也是,刚刚是我有失职业素养,抱歉。”


    他把档案袋重新推到茶几另一边。阮逐舟拿过档案拆开,拿出里面的文件,开始翻阅。


    傅声没有再补充一个字,静静看着阮逐舟的脸,仿佛在等待,等阮逐舟脸上会出现一个他预料之中的表情。


    半晌,阮逐舟从文件里抬起头,看了这位类似私家侦探的顾问一眼。


    “看来是我误会你的好心了,傅顾问。”阮逐舟说,“如果你的调查无误,这上面的内容每一项都可以算作对我们家的指控。”


    傅声微笑着耸耸肩。那是一个表示没关系的友善姿态。


    阮逐舟重新看向这些记录着“罪证”的文件。


    “多年以前,阮氏集团还不叫阮氏集团的时候,您的父亲,也就是现在的阮董事长,现在他或许更喜欢人们称呼他阮氏慈善基金会会长,”傅声甚至不需要看资料便娓娓道来,“在林场采伐时曾经被当地人指控过度破坏,严重影响到村民的生活。”


    阮逐舟不再看那些繁复的资料,而是看向傅声,表情像在听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傅声对眼前人淡然到有点超脱的态度略感惊讶,但还是继续道:


    “后来,因为牵头的两位护林员在日常巡视林场时失足坠落悬崖,阮氏又花了大价钱赔偿,安抚民众的情绪,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不过你的感觉是对的,阮总,当年那两位护林员的死,的确并非意外。”


    “我找到了当年最先发现两位护林员坠亡现场的村民。据他们所说,那对护林员夫妇对林场就像对自己的家一样熟悉,失足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那断崖下方又有树林做缓冲,他们身上还携带了通讯设备,根本不至于那么快就咽了气。他们赶到现场时,清楚地看到夫妇二人身上有打斗的伤痕。这明显是人为。”


    阮逐舟面上丝毫没有惊讶:“你认为,我父亲是用杀人灭口的方式来‘解决’这场官司。”


    “以我的权限只能取证到这。不过孤证不立,更何况过了这么久,重新提起诉讼的难度极大。”傅声说,“不过您放心,我并不对委托人做任何道德审判,我只还原真相,仅此而已。”


    两人神色都很镇定,却从对方眼底读出了相同的名为“不在乎”的底色。


    阮逐舟忽的笑道:


    “傅顾问这句话,证明你的职业素养注定比其他人要高得多。我很高兴当时选中了你。”


    “过奖。”傅声指了指文件最后一张,“对了阮总,记得看看最后一页那两位遇难者的资料,相信你会有*些新的发现。”


    阮逐舟依言翻到最后一页。


    那上面果然记录着死去的护林员夫妇的户籍和家庭信息,也不知傅声哪里来的本事,居然把二人当时巡视山林的笔记都找了出来,里面还夹杂了几张那夫妻与家人亲友的合照。


    他随意抽出那一沓照片看了看,翻页的手猝然停下。


    他把其中一张一家三口的照片单拎出来,指尖划过已经有些泛黄的相片,某个显然是夫妇二人儿子的小男孩面孔对着镜头,露出一个缺牙齿的微笑。


    尽管年岁相差太大,可阮逐舟依旧瞬间就认出了这张脸。


    他把照片翻面,拿起来:“这人怎么会,是时渊?”


    第50章 abo17(营养液加更)一代人有一……


    “正是。”傅声回答得很顺溜,“我捎带着调查了一下,时渊应该就是现在集团的这位时总,您的丈夫。”


    阮逐舟放下照片,脸上难得闪过一丝疑惑。


    有一瞬间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傅声在弄虚作假,可这个念头很快被对方机器人一样专业而坦荡的职业面貌所打消。


    “时渊就是这对受害者的儿子?”他确认地重复了一遍,“他本人知道这件事吗?”


    傅声只是置身事外地微笑:“阮总,您觉得呢?”


    阮逐舟坐直的上半身慢慢放松下来。他靠坐回沙发椅背,思绪平静下来,第一反应便察觉到自己的确问了个傻问题。


    没错,时渊当时太小了,更何况如果时渊知道这件事,他绝不会心甘情愿地来到仇人家,还被当成赘婿这样忍辱负重地活了三年。


    要说卧薪尝胆更不可能,这三年时渊对阮氏可以说是鞠躬尽瘁,他要是怀着仇恨,早就有一百个机会把阮氏搞垮或者向外界泄露商业机密,可他没有这么做。


    “时渊是当年受害人的遗孤这事……怎么会这么多年都没被公司的人发现?”阮逐舟忍不住自言自语。


    傅声接道:“这的确有点蹊跷,不过很抱歉,阮总,恐怕我也不能给您答案。也许公司一开始就有人瞒着您也说不定。”


    “不会。”阮逐舟摇头,“公司有关林场诉讼案撤销的留档记录并没有被人为修改过的痕迹,再说了,当初我父母就是看上了……”


    他想到傅声这个外人在身旁,不说话了。


    是的,阮氏就是看上了时渊“清白”好控制的身家,用来传宗接代最好不过的顶级alpha的基因,才会按着阮逐舟的脑袋让两个年轻人成婚。


    退一万步说,时渊大学期间还接受过阮氏基金会的自助。阮逐舟的父亲不盼着护林员的后代早点死都算有人性了,绝不可能明知其身份而继续资助他。


    阮逐舟忽然感觉头有点痛。他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忍着酸痛感问:“傅顾问,你觉得这世界上会有潜伏在仇家身边,甚至给仇人家当牛做马,只为了找时机击溃仇人的这种事发生吗?”


    他只是随口一问,然而傅声似乎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方才极有职业精神的扑克脸慢慢有点松动,甚至有点为难。只不过阮逐舟正在为消化这个炸裂的旧闻而心力憔悴,并没空观察这位顾问的表情变化。


    “应该会有吧,”傅声嘀咕了一句,“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恕我多问一句,阮总,你指的仇人是时渊和谁,阮氏集团,还是你本人?”


    “有区别吗?”阮逐舟问。他更想说的是,就算没有这摊子烂事,自己也注定要扮演时渊的仇人了,没想到副本里还有这么个隐藏彩蛋等着他,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傅声无奈地摇摇头,收拾好东西站起来。阮逐舟仰头靠在沙发上,闭上眼懒懒说了句:“傅顾问,慢走不送。”


    傅声走到门口,却没急着推门,侧过身子。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仇怨。”傅声轻轻说,“阮总,其实以您和时总这么深厚的感情,完全可以找个机会把这件事说开,或者找个什么办法弥补,我知道这么说非常不公道,不过也许他够爱你,就会明白你在这件事里是无辜的。”


    阮逐舟被逗乐了:“感情深厚?别开玩笑了傅顾问,你从来没见过我们相处,居然为了安慰人,连这种昧着良心的话都说得出。”


    傅声扬了扬唇。


    “是么。可如果不是这样,您又为什么会自己选择了‘安慰’这个词呢。”


    他说。


    阮逐舟纤长睫羽一抖,掀开眼帘。


    “今天这些谈话,请傅顾问绝对保密。”阮逐舟顿了顿,“还有一些其他的资料我会继续发给你,不用调查,只需要傅顾问在适当的时间替我匿名发给适当的人即可。”


    傅声点点头:“好。”


    咔哒一声,办公室门关上了,屋里静悄悄的,只剩下窗外送来的清风掀起桌面上散落的文件,发出柔和的沙沙声。


    *


    没过多久,魏南书的身影便频繁出现在业务部、甚至整个集团高层的大小会议上。就连阮氏的一些合作方都传出流言,认为时渊被“架空”只是早晚的问题。


    然而不到被证实的一刻,谣言传得再凶,过了一段时间便也只能不了了之。


    只不过时渊的助理的确回了别墅几趟,从家中取走过好几次日用品,东西加起来零零总总足够填满两个行李箱,大有要在公司常住的意思。


    来过几次,阮逐舟统统不过问,晚上照常到点熄灯睡觉。慢慢的,时渊也不再投石问路,助理再没来过别墅一趟。


    “时总,现在方便吗?”


    晚上七点,手机听筒里传来魏南书的声音。


    时渊放下笔,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透过窗户,青年英俊的面孔影影绰绰倒映在玻璃窗上,外面便是一望无际的城市夜景,城市天际线化成一道燃烧的火线,闪烁着明亮的光。


    “在加班。”时渊公事公办地回答,“魏经理有事请讲。”


    电话那头的魏南书听着乐呵极了,道:“时总,我听伯父说,前段时间阮总第一次出马就和王总谈成了一笔生意。今天刚签的合同,您听说了吗?”


    “不止听说,”时渊道,“谈生意的时候我就在现场,当然,绝大部分功劳都是他的,我只是打打助攻。”


    “真的假的,”魏南书哈哈一笑,“可今天签合同时阮总点名要我去。他没通知您?”


    镜面一样的玻璃窗上,那人影五官模糊地一动,似乎愣住。


    “阮总今天告诉我,这是联邦正式执行新的环境保护法案之后阮氏集团的第一单成功的生意,抢占先机至关重要。咱们做生意的都知道,谁签了合同,这业绩也好功劳也好就都算是谁的。”


    魏南书忍不住炫耀的语气。时渊握紧手机,努力让呼吸声不透过话筒传到对方那边:


    “魏经理是业务部的负责人,去签署合同也是情理之中……”


    “这可是两码事,”电话里的人铁了心要在这一回合看着时渊输得一败涂地,“时总,他什么都告诉我了,包括那七千万变五千万的事。虽然不知道稳重如时总怎么也会发挥失常,不过您在这里面也没扮演到什么正面角色,反而对公司造成了损失,不追究您的责任就不错了,怎么还能把功劳算在您头顶上呢?”


    时渊沉默。魏南书乘胜追击道:


    “阮家不差这两千万,时总您也不用觉得委屈。就算您再有什么疏漏,往后也有我给小阮哥帮衬呢。放心,我一定不辜负小阮哥对我的信任。”


    时渊阖眼:“合同的事,我会去找阿阮问清楚。”


    “没问题。”


    电话挂断了。


    时渊在窗前站了良久,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随后他真的给阮逐舟去了个电话。


    听筒里传来一阵规律的等候音,过了一会儿,电话被接通了。


    时渊把听筒凑到耳畔。他没有睁眼,嘴唇却忽然轻微颤抖了一下,他无意识地舔了舔下唇,低声唤道:“阿阮,是我。”


    一时无人应,回答他的只有一阵不规律的,古怪的撕拉撕拉声,像是什么东西不小心蹭过传声筒的那种噪音。


    时渊清清嗓子,准备提高音量再叫一遍,可他紧接着听到电话里传来一个说话声,那声音距离手机很远,像是从水下传来的一样,被某种东西包裹,导致说话者明明吐字清晰,可时渊却需要竖起耳朵才能分辨。


    然而他很快发现了一件鬼打墙的事。


    电话里正在说话的那个人,与上一个挂断电话的alpha的声音,一模一样。


    ……


    “我还是送送你吧小阮哥,正好回家之后我能继续向你讨教一下刚刚没说完的问题。”


    黑色帕加迪内,挂断电话后,魏南书关上车门,对刚坐上副驾驶位的阮逐舟道。


    阮逐舟环视一圈浮夸的跑车内饰,兴致缺缺地摇头。


    “方才在公司你找了一圈理由,把我骗上车,原来就为了这点事。”他有点好笑地嘁了一声,“我自己可以开车回去。还有,刚刚下到停车场这一路上,你是在和时渊打电话?”


    “小阮哥,我真没想到,你不仅对王总的地下水排污检测技术了如指掌,还对现在联邦环境改造方面的前沿技术研究得这么透彻,简直比那些狗屁专家强一百倍。可我听伯父说,你大学不是只修了MBA吗?”


    阮逐舟斜了魏南书一脸。后者正摆出一副极其崇拜的真诚表情望着他。


    “那是因为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根本听不出我是不是内行。”他漠然道,“退一万步说,这些东西也不是你需要掌握的。想要学这些东西,靠我给你补补课连外行都糊弄不了。”


    “技多不压身嘛。”魏南书不依不饶。


    车内响起嗡嗡的手机振动声。


    阮逐舟把手伸进外套口袋。魏南书盯着他的动作,胸有成竹地一笑。


    “要不我下车回避一下?”他问。


    阮逐舟:“我还没看到来电显示,你倒先知道是谁打来的了。”


    魏南书毫不避讳地摊摊手。


    阮逐舟的手指在屏幕上摸索了一下,即将触碰上挂断键的一霎,他动作微微停滞,随后向下挪了不到一厘米,点击接听。


    而后他将手拿出来,扬了扬下巴,示意魏南书继续。


    魏南书只当他为了自己选择把对方的电话挂掉,面上露出些得意之色。


    “小阮哥,”他的声音远远地收录进听筒,以不到几十分之一秒的时差被传到数百米之外另一个人的手机中,“你听没听过有一句话,叫知人知面不知心?”


    办公室内,时渊握着手机的右手一紧。他怕听不清,按下免提,于是被放大数倍的说话声间或夹杂着电流音,从手机中响起:


    “此话怎讲。”


    “回到联邦之前,甚至和你真正见面之前,我都以为你像圈子里其他人说的那样,成天吃吃喝喝混日子,仗着家里有这辈子都花不完的钱,整日潇洒快活……直到接触了你本人,我才知道根本不是这样。”


    魏南书一番话讲得情真意切,“他们都是道听途说罢了。其实你很有才华,很有见识,合同里那些高精尖的技术,或许连本专业的硕士、博士生都研究不透,可你却能条分缕析,你是个有真本事的人,不是那种故弄玄虚的家伙。”


    阮逐舟道:“你抬举我了。”


    “当初我不该说你是个结过婚,腺体有缺陷的omega。”魏南书又连忙补充,“那时我太浅薄太狭隘了,小阮哥,你这么厉害,比你的丈夫还适合主持阮氏的大局,就算他是个顶级的alpha……”


    “我一个omega,和alpha没什么可比性,”阮逐舟打断他,“要比也该是你们这些同类的alpha相比。”


    魏南书哽了哽:“对,论起alpha的基因优异性,我是比不过他。可是小阮哥,我听说你和时总的信息素匹配度并不高,对不对?”


    “我们信息素匹配度高不高,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话问出来已经是图穷匕见。不止魏南书,就连无意间听墙角的时渊也屏住呼吸。


    果真,几秒的沉寂后,魏南书轻轻深呼吸:


    “小阮哥,如果我说,我希望这些可以和我有关系呢?”


    ==


    时渊的瞳孔猝然缩紧,刚想接着听下去,忽然听见又是一阵吵闹的摩擦,而后只听嘟的一声!


    电话里传来两声忙音,一切归于寂静。


    电话被挂断了。


    时渊忙放下手机,屏幕已经回退到了最开始的画面。可刚刚他的手根本没触碰到屏幕,绝不可能是自己误触挂断的。


    一切都指向一种可能。


    是阮逐舟挂断了电话。


    时渊慢慢转身,走回办公桌后。他的思绪突然间如洪水暴涨,各种猜测顷刻间踏平了他的脑海,混乱极了。


    阮逐舟为什么会挂断他的电话。


    与其思考为什么,不如直接想想他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之下把电话挂断的。


    他是无意中发现自己不小心接通时渊的电话吗?如果真是这样,他的确会慌慌张张切断通话,可在这之后呢?


    如果阮逐舟无法确定自己听见了多少,他之后要用什么态度面对自己?


    时渊在办公椅上坐下来,双眸出神。


    以阮逐舟的性子,是不会有什么内疚或者羞愧的。


    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挂断电话之后,阮逐舟要怎么面对一个当面向自己告白的单身alpha!


    他忽然想起最后一次在主卧那晚,阮逐舟对他说过的话。


    “离开阮家”。


    是啊,暗示明示早都收到过无数次了,装聋作哑的是他,掩耳盗铃的更是他。


    办公室的灯光突然白得刺眼,时渊紧紧闭上眼睛,左侧太阳穴的疼痛又开始透过神经袭来,甚至隐约要侵蚀四肢百骸。


    然而时渊并不知道。


    “你总算是把真心话说出来了。还算是有点男人该有的,也是alpha该有的担当。”


    阮逐舟把手不着痕迹地从口袋里拿出来,面无表情道。


    魏南书的脸在昏暗的车内依旧能看出些许涨红。他舔了舔嘴唇:


    “小阮哥,你这么聪明,我的心思一开始就瞒不住。我不在乎自己这样做是不是道德——如果错过我想要的,那才更叫人痛心。更何况我们已经有天时地利人和了!”


    阮逐舟噗嗤一下笑出来:“天时地利人和,你哪里学来的这么老掉牙的词?”


    魏南书激动地侧过身子来:“可,可这不是事实吗?我们有父母支持,彼此也有情意,只不过是有时渊那个绊脚石,想个办法让他净身出户就好了,实在不行,赔他一笔钱,这钱我可以来——”


    阮逐舟挑眉:“‘彼此也有情意’?魏南书,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魏南书的话音戛然而止。


    “小阮哥,你说什……”


    “我知道了,”阮逐舟做恍然大悟状,“你是觉得,我让你来到阮氏,把时渊的功劳记在了你的头上,甚至咱们之间也有过曼陀罗的一面之缘,这些就算是你我的情意,是么。”


    被戳穿心思的人紧张地快速眨眼:“如果不是这样,你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阮逐舟胳膊肘支在扶手上,倾身探向魏南书。


    “因为我不想让这个公司被一个外姓人把持着,让全公司上下都对时渊感恩戴德,不想让父母永远看不到我的能耐,就这么简单。”


    阮逐舟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他,像一条优美而危险的、吐着信子的蛇,“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出人头地的只能是alpha,omega做得再好再圆满,也不过是个漂亮花瓶或者传宗接代的工具罢了,想要一步一步架空他,就要找一个alpha和他打擂台。”


    “而你,就是我选中的和他斗的那个alpha。”


    阮逐舟看着魏南书僵住的脸,慢慢露出微笑。


    “明明白白告诉你吧,年轻人。我对你一分‘情谊’也没有,趁早不要白日做梦了。”


    他又恢复到第一次在曼陀罗见面时的“沉舟”那种鼓励而温柔的口吻,“你父亲希望你这个在国外温柔乡里不思进取的alpha能有点正事干,我不过是顺应他的需求,让你在阮氏多加历练一番。如果跟你在一起,和三年前我委身于时渊,有一丝一毫的区别吗?”


    魏南书喉咙里艰难挤出几个音节:“小阮哥,你……”


    “你放心,”阮逐舟抽回身,最后看他一眼,回身打开侧面车门,“只要你还在阮氏,我就不会让时渊的风头盖过你,等到你在这里锻炼得差不多了,我会和魏董说明,让你回到他的公司接班。至于结婚……真的别闹了,小魏先生,这从来不是你和我之间该有的交集。”


    说罢,阮逐舟一条长腿跨下车,忽然听到魏南书在身后咬牙低吼了一声:


    “开什么玩笑,你敢欺骗我——从来还没有人敢这样玩弄我的感情!”


    阮逐舟下车,扶着车门转过身。关门前他望了一眼车内怒目而视的年轻alpha,抿唇一笑。


    “与其说玩弄,不如说是你先自作多情。”他清晰地道,“到底是玩弄你还是教会了你,谁又能说得清呢,魏南书先生?”


    砰的一声,阮逐舟关上车门,敛去笑容,平静地转身离开。


    *


    时间一晃来到京城的投资峰会当天。


    “小阮总,这是一会儿您上台的演讲稿。阮会长说了,这次就不让时总代表咱们公司发言了,魏总经理也拒绝上台,所以……可能得、得由您代表公司进行演讲。”


    峰会现场闪光灯到处闪烁,会场前方主舞台已经布置上了投资峰会的展板,京城内数十家媒体系数到场,长枪短炮架起来,气势颇为唬人。


    阮逐舟伸手将员工递上来的发言稿推开:“我知道了。用不着这个。”


    “小阮总,您的意思是准备脱稿……?”


    “不该你问的别问,”阮逐舟瞥了员工一眼,“去找找参会名单,看看有没有一个叫做方敬秋的设计师参会,回来向我汇报。”


    员工得了指令,一连声应着退下。


    为了在投资峰会上抢占先机,给公司转型打下基础,阮氏集团做了十足的准备,阮逐舟在父母的安排下,特意换上了一套正式的小西装,在会场里转了一圈,他的现身本身就引起了一点小小的轰动。


    [宿主,最近时渊在公司被架空得太厉害,他虽然是主角,可总需要点时间积攒实力,现在是不是有点逼他太紧?]


    混乱的背景音中,07号的说话声清晰地跃出来。


    阮逐舟表面上跟着引导他前往稍后开幕式演讲人员休息区后台的工作人员,不动声色,心里回道:


    “我的存在不就是为了让他不好受。”


    [但是咱们要给主角留出一些喘息的余地,让他重振旗鼓,绝地反击呀。]07号说,[那天在车里,魏南书对您说那些话的时候……]


    阮逐舟来到后台,看了看表。


    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舞台上的各色灯光,再有十分钟,他就将作为众多参会方之一、阮氏集团的代表上台致辞。


    “你是想提醒我,我们的话被不在场的人听见了。”阮逐舟说。


    07号为难:[唔,按理说,我不该提示您……]


    “谢谢你的好意,亲爱的07号。”阮逐舟摆摆手拒绝了工作人员请他到一旁坐坐的邀请,侧身站到一个角落阴影中,看着周围走来走去,忙着为开幕式做准备的人们。


    “我是故意让他听见前半部分的。”阮逐舟说。


    [故、故意的?]


    “虽然有自己的白月光,不过男人嘛,谁也不愿自己头上带点绿。”阮逐舟浸在阴影里的那张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狡黠,“稍微刺激他一下,好让他赶紧投入白月光的怀抱。”


    07号不赞同地叹了口气:[您这样也太胡来了……不过宿主,既然这样,您在车上干脆半推半就答应魏南书就好了,反正双方父母也都不反对,这样做戏做全套,又不得罪魏南书,不是蛮好的吗?]


    阮逐舟原本噙着笑意,闻言嘴角抽了抽。


    “我还怕得罪魏南书那小子?”他突然有点没好气。


    [倒不是这个意思……]


    “完成个任务而已,没必要把自己赔进去。更何况我也看不上他。”阮逐舟转身,叫住一个会场工作人员,“我是不是要去候场准备?”


    “是的先生,您跟我这边来。”


    07号只觉得莫名其妙,在脑海里喊了两声喂,可都是徒劳,最后只好看着阮逐舟面无表情地跟着工作人员走开。


    另一边。


    被阮逐舟吩咐的员工寻遍观众席,终于在前排找到了那位时总的身影。


    然而看到时渊身旁坐着的人时,员工想起阮逐舟的吩咐,不得不顿住脚步。


    即便如此,从他的角度,还是可以比较清楚地看见那两人正在交谈的模样。


    联想起公司最近的流言蜚语,那员工赶忙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


    “又见面了,时总。”


    时渊转过头,看见方敬秋走过来,对他礼貌一笑。这位新出茅庐的方设计师今天穿了一身别致的蓝灰色正装,一路向着时渊的方向走过来时,还真吸引到了好几个alpha和beta的目光追随。


    方敬秋在他身旁的位子坐下:“多谢你和小阮总能让我通过验资,有了参加峰会的资格。有机会麻烦代我向小阮总转达谢意。”


    时渊嗯了一声,连半句寒暄客套都没有,转过脸看着台上。主持人已经走上台,开始做欢迎致辞。


    会场里配合着主持人的开场白响起掌声,一片闪光灯咔嚓咔嚓的声音与白光闪动。


    “送去家里的那十件作品,二位觉得满意吗?”


    鼓掌的间隙,方敬秋一边拍手一边对时渊低声问,表情只是普通的拉家常的模样。


    时渊仍看着台上,随口道:“还不错。”


    方敬秋的目光划过时渊鼓掌时微微滑落的袖口,对方手腕上戴的只是一只普通的机械石英表。


    他若无其事地笑笑:“时总看上去怎么心不在焉的,是心情不好?”


    时渊这才撇过视线。


    “今天真是碰巧,”时渊说,“现场这么多大牌设计师都没能坐到前排,偏偏方设计师能来到我们这些投资人的区域,还是这么靠前的位子。”


    方敬秋嘴角一紧:“时总这话我有点不明白。”


    时渊:“你不用明白。我只是随口说说。”


    台下忽然又响起掌声,一个身影走上来与主持人微笑着握手,而后又走上舞台旁边早设好的演讲台。


    时渊回正了脸,台上的灯光照不到下面,青年立挺的眉弓与鼻梁连接起锋利起伏的弧度,沉没在暗色中,有种疏离的肃穆感。


    “先听阿阮的发言吧。”


    他轻声说。


    方敬秋的眼睛睁大了。


    “你,”他难以置信,“你刚才叫小阮总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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