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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这场集团会议, 如邱芜澜所想的顺利应对了过去,而她的心情也一如她所想的并不算好。


    邱岸山偏向了她,用掌声阻止了哥哥往下追究, 打断了这场兄妹争战。


    可哥哥决定做的事,从来不会轻易放弃, 等大会结束,他一定会着手动作。


    她必须在他之前拉拢足够票数的股东。


    「你是觉得, 你的想法比我更好?」


    会议上那句话犹在耳畔,回去的路上,邱芜澜想起了自己觉得耳熟的原因。


    似乎每次他们的想法出现分歧时, 哥哥都会说出类似的话语。


    邱芜澜接不住这句话, 每一次, 都会在这句话后退缩。


    邱承澜虽然有些独裁傲慢, 但绝不轻视妹妹的建议, 出现真正分歧的次数其实不多。


    邱芜澜一直选择退避, 结果也都证明了邱承澜绝大多数时候是正确的。


    至于邱芜澜的选择是否错误——不得而知。


    他们之间的争议很少是是非题, 因此“邱承澜的成功”并不能直接得出“邱芜澜的方案会失败”这一结果。


    到最后邱芜澜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正确,可哥哥的方案成功了,为公司带来了利益, 这就足够。


    她不是需要依靠才能立足社会的年轻人, 邱芜澜既不缺展示能力的平台, 也不再年轻气盛、非要证明自己的正确不可,所以她选择了尊重。


    尊重兄长, 也尊重自己的上级、公司的董事长。


    她一直如此, 直到这一次。


    邱芜澜绝不认可重签宋折凝的提案。


    “小姐,”同样参与了会议的简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说话时不由得放轻了声音, “回家吗,还是去华君润那里。”


    邱芜澜靠在座背上闭目养神,“季语薇现在在家么。”


    “她现在应该在录制《游戏吧》。”


    “那就回家吧。”邱芜澜只觉得筋疲力尽。


    几天的会议耗费了她所有心力,她要用尽力气,才能在邱承澜面前维持冷静。


    邱芜澜始终不能明白,哥哥为什么会这样对待自己。


    她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就是他爱上了宋折凝。


    也许是男女之间的爱情,也许是她对季语薇那样的爱,不管是哪一种,宋折凝在哥哥心里地位都超过了她。


    想到这里,邱芜澜便连支撑眼睑的力气都提不起。


    三天的会议,实在太长、太累了。


    ……


    “邱总!”


    迎接邱承澜的是一张红光满面的脸。


    贵宾室中的男人眉开眼笑地朝他张开双臂,“快来快来,这儿的视野不错。”


    邱承澜越过他,看见了单侧玻璃墙后的赛马场。


    钱秘书反手关上门,微笑着同热情洋溢的男人打了招呼,“田总。”


    “钱秘书,来来来一起,快坐。”


    贵宾室内已摆好了茶点酒水,他们在观赛席落座,正对下方的赛场。


    钱秘书斜看着情绪高涨的男人,笑道,“田总兴致很高啊。”


    “是啊,今天有几匹马真不错,看得我手痒难耐,就等着您和邱总过来呢。”男人打开赌马场提供的平板,调出选号界面后,侧身捧至邱承澜面前,“来,邱总,您先请。”


    邱承澜没有接,“我对这方面不了解,跟着田总看个热闹就好。”


    男人的手顿在半空,扭头又去看钱秘书,钱秘书推辞,“您别看我,我就更不会相马了。”


    “那,我就选了。”他乐呵呵地在平板上熟稔地点击,一口气选好了接下来三场比赛里的马。


    钱秘书见此呦了一声,提醒他办正事:“看来田总最近是赚了不少,出手真是阔绰。”


    “那不也是沾了邱总的光么。”男人从选马的兴奋中回神,连忙去摸西装内袋,“对了对了,见到邱总太高兴,差点把正事给忘了。”


    灰色的西装里掏出了一本黑色的支票夹,他用双手将皮质的小夹子递给邱承澜,堆挤着笑意,“还得多谢邱总,这是您的那部分。”


    邱承澜接过,打开扫了眼里面的打款票据后,眉宇间终于浮现半分笑意。


    那笑意的尽头是几分戏谑,他满意颔首,“是我该多谢田总愿意帮我这个忙。”


    “哪里哪里。我们东宝影业上市不久,论名气、论资本,确实是打不过其他发行商。要不是邱总鼎力支持,我们怎么能从其他大公司手中抢到《蓝海》的保底。”


    邱承澜将支票夹转手交给钱秘书,“您不怪我分了杯羹就好。”


    “那也得我们吃得下啊。这么大碗羹,行业的龙头才出了16亿,多一个子都不肯了,这年头谁家有那么多现钱。”他紧接着哄抬邱承澜,“还得是邱总豪横,一出手就是咱们全公司两三年的收入。”


    “我也是准备了一段时间的。”


    “什么?”


    “没什么。”邱承澜起身,“比赛开始了,我们两个门外汉就不打扰田总雅兴了。”


    “这就要走?”田总惶恐道,“您要是不爱看马,咱们换个地儿去。”


    “止步。”邱承澜抬手,“好意心领了,只是接下来还有工作。”


    “这、这我多不好意思啊。”田总局促道,“您促成了我们拿下《蓝海》的保底发行,我们东宝赚了钱不说,公司的名声也打出去了,这么大的人情我不能白受着哇。”


    “财不外露。”钱秘书温声道,“田总要是真想感谢我们邱总,就别让赚钱的消息走漏。您这边保密工作做得好,我们才有机会继续合作。”


    “当然、当然。”男人忙不迭是地点头,“我绝不会向外接透露邱总。”


    邱承澜点头,“您玩好,不用送。”


    他们自地下车库驶出这片赌马区。


    钱秘书一边开车一边感慨,“这点分红也就刚够您给《蓝海》出的宣传费的,算上您为宋折凝支付的拍摄场地费、请的摄影、艺术……这些杂七杂八的开销加起来,没准还倒贴十来万。”


    邱承澜漠不关心道,“十五亿一年只萎缩蒸发十几万,算是不错的理财。”


    “我真是说不过您,”钱秘书失笑,“好吧,其他几处的钱也快要收回来了。我做了几个投资方案,一会儿您选一下,看看要用哪个来保住您这三年的理财成果。”


    “去掉所有三年期以上的,风险等级不要超过二。”


    钱秘书愣了下,不可置信道,“您难道是要存银行吗?”


    “你也可以去证券公司买国债和货币。”邱承澜淡声道。


    “巨额资金怎么能这么处理。”钱秘书无法容忍,“就算是您,也是花了三年时间、做了好几次杠杆才凑到的几十亿啊。”


    “三年……”邱承澜抵着太阳穴,目光望向身侧的车窗。


    他目光远去,落在道路上形形色色的普罗大众身上。


    “钱秘书,一般的人家,为女儿准备嫁妆要花多少时间。”


    “嗯?这个么,每家每户差得就大了。”钱秘书蹙眉,听出了邱承澜话中的“女儿”代指谁。


    “独生女儿的家庭会准备房产,就算不是全款买,至少也会给一个首付。”他搜刮着自己模糊的记忆,“除此之外再要个车子、要一两套金饰,给一点小家用的钱……算下来,两三百万?”


    邱承澜虚望着过往的行人,喃喃自语:“这么说,普通人家给女儿攒嫁妆的时间不止三年。”


    “邱总,恕我多嘴,芜澜小姐不是个缺钱的主。她不光盈利模式比您轻松,她的名气和信誉也足以吸引全世界的投资行。”


    “做地产垄断比她想得更费钱。”邱承澜瞌眸,“备着吧,她那影视城计划烧钱得很。”


    钱秘书叹气,“您这样煞费苦心,我真怕芜澜小姐误会了您。”


    “我不在意。”


    “您不在意,有心之人却会趁虚而入。这次会议闹得这么难看,很快到处都会是兄妹决裂的流言蜚语了。”


    闻言,邱承澜勾起了唇角。


    “是啊,”他食指轻点扶手,漆黑的眸底浸了笑意,“很快,所有想要扳倒我的人,都会涌去我妹妹身边。他们的计划、掌握到的情报,全部都会交到芜澜手里。”


    往后,他的敌人便是他妹妹的拥趸。


    他所有的弱点都掌握在邱芜澜手中,而邱芜澜绝不会伤害他,正如她不会伤害她厌恶的父亲。


    邱承澜再也不用担心明枪暗箭了。


    退一步来说,如果他这辈子真的要被谁扳倒,那扳倒他的人,只能是邱芜澜——


    邱承澜只能接受是他的妹妹把他从高座上扯下来;


    他只能接受是他的妹妹取代了他的位置、踩着他的头往上攀爬。


    他能接受的,只有她。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邱芜澜昏昏沉沉地回到了别墅, 本想洗完澡蒙头睡觉,却在入门时嗅到了饭菜香。


    香甜的味道令邱芜澜精神一爽,却又不觉皱眉, 产生了领地被入.侵的不适。


    她的确不排斥华君润,可也还没允许他在不打招呼的情况下私自进入她的房子, 给她搞什么欢迎惊喜。


    邱芜澜不喜欢意料之外,尤其是她刚刚因为一部意料之外的电影, 在整个集团面前和邱承澜爆发了一场口角。


    她踏入厨房,让华君润离开,不想, 在里面的人竟是季尧。


    “阿尧?”短暂的诧异后, 她随即为这份诧异感到歉疚。


    为了让季尧独立, 她这段时间有意和他保持了距离。回想起来, 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季尧做的饭了, 以至于闻到食物的味道后, 第一反应会是华君润。


    “姐姐。”季尧放下手中的裱花袋, 扭头冲她绽开甜蜜的笑,“你回来了。”


    她不再关心他了,他的笑容却一如既往灿烂, 令邱芜澜五味杂陈。


    视线下移, 她看见季尧通红的双手。


    他旁边搁了一碗冰水, 为了防止手上的温度影响裱花袋里的奶油,他时不时就要将手浸到冰水里。


    “嗯, 我回来了。”她说, “你怎么知道我这时候回来?”


    邱芜澜说完便意识到这问题太过傲慢。正是饭点,谁说季尧只能为她做饭,他自己也是要吃饭的。


    “是姐姐告诉我的呀。”然而, 季尧却承认了。


    邱芜澜愣了下,“我告诉你的?”


    通常她是会告诉季尧自己出差回来的时间,但这一次出发前她心情不快,加之最近没怎么见到季尧,便没有和他说起。


    是她什么时候和他提了一嘴么?


    不待细想,季尧已经端着盘子往外走,“时间刚好,姐姐去洗手吧,我来盛饭。”


    他的态度太过自然,邱芜澜也懒得追究这点小事。


    季尧和华君润不同,十几年来,她视他为自己的领地内的一部分,不论季尧何时出现在这里,都不会令邱芜澜感到冒犯。


    只是如今令她担忧怅然。


    “阿尧,给你买的房子是让你住的。”她洗了手,坐到桌边,再一次提起独立的话题,“你有自己的地方。”


    “我的厨具没有姐姐这里齐全。”季尧给她拿了块蟹肉奶油小饼,挤奶油的手还有些发红。


    “需要的你都可以带过去,以后别再这样了。”


    “我知道了姐姐。”这幅乖巧的表情,邱芜澜一看就知道没听进去。


    她没有接过那块小饼,“季尧,我不想让你误会,但也没有在和你开玩笑。”


    她已经不止一次地讲明过自己对他的希望、对他的爱惜,他总是左耳进右耳出,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蒙混过关。


    这样下去,他什么时候才能摆脱邱家对他的束缚、摆脱她这个另类的姐姐。


    见她冷了脸,季尧软下语气,“好嘛姐姐,阿尧知道了,真的不会再赖在姐姐家里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说真的,吃完这顿饭我就走。”季尧恳切道,“今天是因为我知道君润哥不在,怕姐姐回来没人做饭才来的。姐姐别生气,我不会再做你不喜欢的事情了。”


    邱芜澜抿唇。


    他总是这样,让她怎么舍得狠下心来。


    她又产生了愧疚,却面不改色,一言不发地吃完了饭后离开了餐厅,“我去洗澡,走的时候…把钥匙卡留下。”


    不能、绝对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季尧怔忪抬眸。


    他想看一眼邱芜澜的脸色,却只够上她转身走向浴室的背影。


    “姐姐!”他猝然起身,邱芜澜没有回头,用更加坚定的语气与他割席,“阿尧,你长大了,就算是亲姐弟之间也有不便。”


    “以后来我家之前,要和我打声招呼。”


    呼哧…呼哧——


    耳膜上震着古怪的声响,像是剧烈的大喘气,又像是心跳急促地泵血。


    这震动一声响过一声,密集如鼓,心肺口鼻间陡然蹿起炙热的腥甜。


    啪嗒——


    有什么滴落在了他碗里。


    季尧眨了眨眼,他分明感觉到了有东西滴落,可暗红色的碗里除了猩红的米饭外什么也没有多出。


    他看向其他地方,棕红色的桌子、黑红色的地板都干干净净,姜红色的衣服上也没有被污染之处。


    整个世界都是恐怖的红,他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啪嗒、啪嗒……


    鼻子有些发痒,季尧抬手触到了黏腻的濡湿。


    他盯着手指好一会儿,迟钝地意识到,是流鼻血了。


    ……


    “场务准备,灯光摄影准备!道具组最后检查一次道具,第一百二十九场马上开始!”


    夜晚的秋叶影视城灯火通明,今天是补拍的最后一天,杀青宴的香槟已经冰在了车上,只等今晚之后做个简单庆祝。


    补拍的部分是为了丰满女主感情变化。


    从清纯善良的高门贵女变成心狠手辣的掌权国太,她不仅经历了家破人亡的颠沛流离,还在中后期失去了忠臣挚友。


    男三作为女主父亲留下的旧部,不仅为她排忧逗闷,也是女主最大的帮衬。


    在她刚成为国太时,为平定内乱,男三战死沙场,被乱箭从城墙上射下。


    这是女主封心绝爱的重要情节,上一版的拍摄只简单闪了几个画面,不够突出,这次的补拍就是为了细化这段内容。


    “威亚检查过了么。”


    “安全员刚亲自吊了一遍,没问题。”


    “行,让安全员在那里守着,其他人去看下武器盔甲,再排查下穿帮物标。”


    拍摄这样大的场面,不仅整个道具组忙得团团转,从组长到实习生都昏天黑地,连好些艺人助理们都被征调借用了。


    道具组组长确认了最关键的威亚后,提着两把大旗和下属冲出道具室。


    威亚的保护带以及缓冲垫都在道具室里,组长正欲锁门,忽然听见了爽朗的少年音。


    “陈老师。”


    他扭头,看见走廊上,穿着戏服的季尧朝这边走来。


    他已经上了妆,不再是前期青涩秀气的小公子,要演绎国太的心腹大将,季尧的肤色化深了两个度,五官上的妆容都更加成熟刚毅,戴着高马尾假发,身上是黑锦的窄袖劲装。


    这幅暗藏精光的青年将军扮相此刻还没能挥出它的威力,被少年人畜无害的笑容破坏了英气。


    组长惊讶道,“马上开拍了,你怎么跑仓库来了。”


    “我是第一次吊这么高的威亚,有点紧张。”少年不好意思地恳求,“陈老师,能让我先穿上防护带感受一下么。我习惯了勒着的感觉,正式拍摄的时候就不怕了。”


    “行啊。”组长打开门往里走,腋窝夹的两杆大旗卡在了门框上。


    他连忙后退,笨拙地调整角度,另只手还拎着个工具箱,季尧快步上前,“没事陈老师,我自己去拿,您忙您的。”


    “你知道在哪不?”


    “知道。”季尧越过臃肿的他,矮身钻入仓库,“您把钥匙给我,走的时候我会关门的。”


    “好啊,谢谢,那我们先走了。”


    季尧颔首,笑眯眯地冲着两人摆手。


    扛着大包小包走出一段距离后,年轻的道具师扭头回望了一眼。


    季尧已经走入道具室,看不见了。


    他忍不住嘀咕,“陈哥,我怎么觉得季尧怪怪的。”


    “啥?”


    “说不上来,他笑得有点让人发毛,特假。”


    “哈,”陈组长嗤笑,“你知道吗,这么大个剧组,他是唯一一个没有试过镜的。人家这身份,能给你个笑脸就极好不错了,你还挑剔假不假。”


    “不是那个意思,”年轻人唉了一声,“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说得你多了解他似的。别管季尧怎么样了,先管好那堆投石车吧!”


    “哦……”


    九点,《红丝鸳》最后一场戏准时打板。


    冷灯如豆,这是上军将坚守文城的第三个月,亦是先王去世、国太掌权的第三个月。


    文城之后,是国太所处的都城;文城之前,是大公子母家中军佐率领的三万大军。


    “将军……”亲卫踏入门中。


    这昏暗的屋子里已没有侍者了,无人记得去为将军挑起灯芯。


    堪堪三十的年轻将军跪坐榻上,五官被黎明前的黪黩所溺。


    看见房中孤影的刹那,亲卫戛然止步,沾满血污的脸上嘴角抽搦,好半晌,他没能说出话来,抬起污迹斑驳的臂甲揩了揩泛红的眼。


    镇定神色,他大步朝榻上的将军走去,盔甲嗬嗬,伴随着金戈沉响,跪在了追随一世的主人面前。


    “将军,弃城吧!”


    这五个字泣血一般。


    榻上的男人徐徐睁眸,剔透的浅色眸子看过太多的血与沙,被粗粝的世事打磨得精锐而超然。


    “国太还在身后,”他开口,嗓子干涸喑哑,“你要我去哪。”


    “国太至今未曾发兵援助,她已是抛弃您了啊!”


    中军将敛眸,下垂的眼睫将残灯的那点黄影也隔绝在外。


    良久,他从塌上站起,“披甲。”


    亲卫痛心疾首,跪而不起,嘶声哀劝:“将军!”


    中军将转身,自行取了架上的铠甲穿戴。


    重达数十斤的甲胄,他花了许久才穿上。整冠佩剑,他重步出门,迈向沙场。


    “将军!”满含热泪的低吼在他身后响起。亲卫伏在地上,涕泗纵横,“将军,求您了,弃城吧!”


    中军将脚步一滞,微微仰头,面向被烽火烧得通红的苍穹。


    “国太于我,恩重如山。”他勾起唇角,“此身能报国太于万一,何其幸哉。”


    言毕,季尧再不停顿,无视劝阻,大步走向了自己的死亡之地。


    “很好季尧,”总导演难得大声高赞,“今天状态不错,保持住!马上就结束了。道具组准备,上安全垫!”


    几个镜头下来,导演组十分满意。


    他们谁都没想到季尧能把临终的男三演得这样好,他奉献自我时对女主的爱、对生死的超脱,对敌人的阴被季尧完美融合在了一块儿。


    一般的演员在演这类戏时,要么用力过猛,过度表现自己的悲情,显得浮夸做作;要么感情不够到位,体现不出献祭生命的悲壮。


    趁铺安全气垫的工夫,导演翻来覆去地看刚才拍的几个镜头,“不错,真不错。”


    “季尧年纪太小了,我还以为得NG个几十遍,没想到一条过。”摄影师也赞不绝口,“我不是奉承他,您看这里的眼神——”


    他拿出手机,给导演看了几张图,“是不是很像?”


    “这是谁?”导演问。


    “我以前跑新闻的时候,跟过一个精神病院。”摄影师道,“这是一位患者自杀前的照片。”


    导演愣了下,仔细对比镜头里的季尧和自杀者的照片,“别说,是有点意思。”


    “可不,我刚才拍的时候一下子就想到当年跟的这个患者了。那种对待死亡的眼神,像、太像了!看得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导演,道具OK!”


    “好!”导演顾不上闲聊,把相机还给了摄像,“趁热打铁,大家就位!季尧,调试下你身上的保护带,别害怕啊,大着胆子往下跳,下面有气垫,伤不着,咱们争取一次过!”


    季尧没有回答,也没有像平常那样回以甜笑。


    他木然地站在墙头上,唇角噙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如人偶脸上画好的笑容,无有生气,机械刻板;仔细深挖,又藏着一股魔怔般的解脱畅快。


    导演不做他想,只以为他是入了戏,挥手示意打板。


    这是男三的最后一个镜头,男主男二的戏在白天全部结束。


    补拍的是男主死后、女主成为国太的片段,华君润的戏份不多,只来补几个女主回忆中的画面。


    “你还不走么。”季语薇化了妆,坐在导演身后等待上场。


    她还剩下一个孑然独立在战场骸骨中的梦境画面,要等季尧这边结束。


    季语薇戴着满头朱钗,拖着玄色的国太华服,而她身边的华君润则一身浅驼色风衣,穿着轻便的春装。


    花絮师注意到了这时空交错的一幕,将摄像头对准了两人。


    沉沉的夜幕下,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华君润眸光微斜,在镜头对准他的那一刻便有所感知。


    他无奈暗叹,将手里准备自己喝的咖啡递给了季语薇。


    “晚上冷,喝点热的。”


    季语薇眨了眨眼。


    她背对着花絮师,盯着送到面前的咖啡。


    她很想将这杯咖啡浇到华君润头上,再把纸杯塞进他那张曾侮辱过她的嘴里。


    不过是芜澜众多的情人之一,凭他也配诋毁她的爱?


    季语薇不想碰过了华君润手的东西,但镜头对着他们,她必须和华君润一样,尽可能增加男女主演的小互动。


    正当她思索着有没有什么俏皮的拒绝方法时,忽然听见一声重响,紧接着有尖叫炸起。


    季语薇和华君润猛地回头,只见前方人头攒动,所有人都轰动围聚了起来。


    “快叫救护车!”


    杂乱如粥的人群中爆出几声刺耳的叫喊:“季尧掉下来了!”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季尧死死抓着威亚的安全带。


    两个小时前, 季尧从道具室拿出了这根带子,割断了它的内侧。


    他为邱芜澜处理过不计其数的食材,有软韧的肉、坚硬的骨、细软的刺、脆薄的蔬果, 切割这条尼龙细丝宽带时,季尧想起了自己为姐姐做的鲍鱼酥。


    尼龙编织带韧度和柔软的面团毫无可比性, 可他一次就成功了。


    贴着身体的内侧被纵向割开,保留了几微米厚的外表。


    他握住了切割的部位, 安全员为他加钢丝时毫无觉察。


    一切准备就绪,季尧踏上十数米高的城楼,大小十几个昂贵的镜头对准了他。


    他张目而望, 航拍、俯瞰、平拍、地面, 这十几只猩红的眼睛盯着他, 每一只都迫不及待地想拍摄下坠落。


    四面八方的镜头鼓舞着他、挑拨着他, 为即将发生的场景而激动不已。


    不、不可以……


    季尧盯着悬空的脚下, 死死抓住安全带的断口, 手指却绵软无力, 像是有另外一个他主宰了这具躯体。


    [他]承载了那些血眼的意志,是无数视线的集合体。


    季尧的每一根手指、每一根发丝都随着[他]的指挥抬起、落下。


    冥冥之中,[他]手里提着一根猩红的指挥棒。


    那根宛如血液凝结的指挥棒被[他]徐徐扬至腰线。


    季尧不受控制地抬起腿, 登上了女墙, 迎面鼓鼓猎风。


    季尧意识到了[他]想要做什么, 极力后退,想从高处下来, 四肢却全然不受控制, 只凭那根血色的指挥棒调动。


    随着季尧的登高,镜头愈集中在了他身上。


    [他]高兴极了,快乐得心跳加速, 像是个从小被厌弃的孩子,突然得到了所有人的关注。


    为了牢牢吸引住这些炽热的目光、持续得到关注,[他]将腰线处的指挥棒扬至胸线。


    嗡……


    季尧大脑空白了一霎,膝盖带动小腿向前迈步,两只前脚掌离开墙体,悬空在外。


    他看见了下方的安全气垫,以及更多的红色眼球。


    不止是摄像,这个角度,他还能看见整个片场所有人,他们和镜头一起注视着他。


    密密麻麻的红色眼球令季尧恍惚自己的眼睛也被染得血红。


    他惊恐得头晕目眩,不是为黑暗中的万千红眼,而是为即将开场的戏幕。


    那支指挥棒又一次抬起——不可以!季尧想要大喊,想要尖叫,可他脸上只有快乐的微笑。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不能跳不能跳不能跳不能跳!


    这是影视城的第一部戏,一旦出了事故,这座影视城的身价会暴跌,《红丝鸳》的风评也会跌至低谷,监管、安全、应急局会轮番查封这座影视城、这部剧。


    不能跳!不能跳!!!


    季尧使出全身气力,崩得青筋暴突,终于,左脚往后收了半步,前脚掌踩回了实地。


    他狠狠松了口气。


    季尧要将右脚也收回来,却在发力的瞬间,骤然变换了场景。


    眼前不再是人头攒动的片场,而是一间眼熟的客厅。


    百平米的三室两厅,如同家庭情景剧里的装潢,没有什么风格,墙上有挂历,沙发桌上散着瓜子、零食,鞋柜上有手套、钥匙。


    这些零碎挤占了不少空间,阳台上还挂着颜色各异的衣服袜子。


    季尧惊诧转身,看见了许久未见的杨木。


    高大的青年站在切好的水果前,低头看着果盘,含笑轻叙:


    「小时候我很难见到父母,他们天南地北地跑业务,过年过节都未必回来。那时候我还装过病,想骗他们回来。」


    他转过头,憨厚的脸上蓦地露出满含恶意的炫耀。


    「现在我明明说了不需要人陪,我妈却天天请假非要拉我去医院。」


    季尧瞳孔微缩。


    他向前迈步,穿过了杨木,兀地置身于病房中。


    「感觉好点了么,医生说你犯了低血糖。」


    季尧骤然扭头,看见邱芜澜担忧地坐在床边。


    她爱抚着他的身体,怜爱不已,「阿尧,别伤害它。」


    姐姐……


    他贪恋她的触碰,想要回握她的手,却在倾身之时一阵头晕目眩。


    眼前昏黑发花,这感觉无比熟悉,每当姐姐离开太久时,他都无法进食,时常低血糖发作。


    熟悉的晕眩里,季尧听见了严厉的愠声。


    「所以,你根本没有把我的话当一回事。」


    他自昏黑中睁眸,瞳孔刚刚聚焦,便看见了邱芜澜含怒的脸。


    「你需要我下次出差时,装上监控么。」


    季尧后知后觉,原来就是这一次,姐姐为他布置了驱散黑暗的星星。


    可有了华君润,她便把那些星星撤了。


    她投入了华君润的怀抱,令他再度跌回无尽的黑暗之中。


    季尧垂眸,身下变成了公司休息室的小床。


    一杯果汁递到了他眼前。


    「他欺负你了?」


    「韩尘霄,真的说了那些话?」


    季尧记得,这是他和韩尘霄爆发矛盾后发生的情景。


    他只是跪地的时候擦伤了膝盖,姐姐却因此对韩尘霄勃然大怒。


    「公司、资产,都是为了家族而存在,你当然比一个三线艺人重要。」


    她对他说,「阿尧,不管如何,你都是我最疼爱的弟弟。」


    他是她最疼爱的弟弟——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抛弃他,为什么要删掉他的指纹、让他交出钥匙卡!


    他一直都乖巧听话,为什么还要抛弃他……


    季尧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他的撒娇、他的哀求全都不再起作用,不论他如何认错求饶,邱芜澜都无动于衷。


    寻常的方法已经无法奏效,回顾过去,季尧找到了博取邱芜澜注意的关键——


    嗡……


    持着指挥棒的手腕抬高,豁然之间,似有华丽的古典乐章在季尧耳边响起。


    它优美庄重、活泼高深,如同“自由”和“快乐”二词的具象化。


    季尧盯着眼前猩红的指挥棒。


    他挽着沉醉的笑,目视指挥棒冉冉升至最高线。


    那猩红的杆子与他额心齐平,在万千瞩目下,轻盈斩下。


    霎时间,他的身体和那支指挥棒一样轻盈。


    他松开了紧抓安全带的手,持着佩剑,控制剑尖对准下方的安全气垫。


    狂风从季尧耳畔呼啸而过,凌冽的风里,那华丽的乐章越奏越疾,明快鲜活,让季尧全身血液逆流,兴奋得想要大笑。


    砰——


    最后一个音符在指挥棒的尖端落下,以绝倒的超级重音,戛然而止地结束了荒诞的全章。


    救护车的声音尖锐又急促。


    邱芜澜从直升机上下来,她跳得太急,前扑趔趄了两步,在简追上来扶她之前,已顺势跑了起来,往楼下而去。


    “有气垫垫着,本来没有问题的,但他下落的时候,把道具用剑束身前。握剑的手臂受到冲击力,掌骨轻微骨裂,腕骨和肘关节脱臼。”


    “好在剑没有开封,气垫的质量也不错,右臂以外没有受伤。”


    “芜澜,别担心了,现场的气垫没有破,季尧没事的。”


    “真的很抱歉邱总,拍摄之前我们反复检查过威亚。这次事故是因为季尧身上的安全带断了,我们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系钢丝的时候它明明还是好好的啊。”


    “我们检查了那根安全带,断口很平整……除道具组的人以外,只有季尧拍摄前去过仓库,拿走了这条安全带……”


    “芜澜,你连夜赶过来,先在这里坐一会儿吧,季尧醒了我会叫你的。”


    邱芜澜仰头靠在医院的墙壁上。


    她闭着眼,高亮度的白炽灯却不肯予她安宁,将眼皮上的毛细血管照出血色红影。


    她屏退了所有人,病房里除了她,就只有打着石膏,静静躺在床上的少年。


    “小姐……”


    简应付好了外面的人群,忧心忡忡地站在门口。


    她有很多事情要征求邱芜澜的意见,可她也知道,这不是个合适的时机。


    邱芜澜缓缓睁眸。


    她目光落在昏睡的季尧身上,对简道,“天亮之后,请我的心理医生出一趟外诊。”


    简愣了下。


    片刻,她选择沉默,“好的,我去安排。”


    “走吧。”邱芜澜踏出病房,“有什么要处理的,我现在听完。”


    简如释重负,旋即又升起一股自豪欣慰。


    小姐在那个情妇儿子身上花费太多精力,她还以为她会消沉半日,看来,是她狭隘了。


    ……


    “干杯——”


    晶莹剔透的高脚杯碰在一处,酒水迸溅,在灯光下璀璨生辉。


    “再一次,”芳若高举酒杯,“恭喜《蓝海》大卖!恭喜宋姐拿下60亿票房!”


    “恭喜恭喜!”


    “宋姐牛逼,蓝海牛逼!”


    “得了得了,这词翻来覆去多少遍了,都没点新意。”宋折凝喝了酒,笑着拿起筷子,“坐下吧,吃菜。”


    回国以来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舒坦,过去的一年,宋折凝不是没有质疑过自己:离开秋叶真的正确么。


    如今,她很庆幸自己作出了这个选择。


    虽说过程有点对不起老东家,可她走之前给过邱芜澜机会。


    是邱芜澜不把她放在眼里,连她的投资都不肯收下。


    “宋姐。”


    正热热闹闹吃着饭,芳若忽然扭头,附在宋折凝耳边低语,“您看下这个。”


    “嗯?”宋折凝偏头,不经意扫了眼芳若递来的手机,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她放下筷子,拿过手机细细读去。


    一桌子人见她神色越来越凝重,也纷纷放下了筷子。


    “怎么了宋姐,是黑贴?”


    “不,秋叶出事了。”宋折凝挑眉,“你们也都看看热搜。”


    众人拿出手机,热搜已被秋叶和季尧占满。


    “《红丝鸳》出安全事故了?”


    “呦呵,还是在他们自己的影视城里,这下谁还敢去那里拍啊。”


    宋折凝百感交集,“是啊,当初我想投资她的影视城,邱芜澜愣是不肯。没想到啊,才拍了一部剧就出了安全事故。”


    “这就是有福之女不入无福之家。”女助理笑道,“秋叶和邱芜澜没这个福气,留不住您啊。”


    “是啊,这个级别的项目,就算是邱岸山都不好擦屁股。我看邱芜澜现在是血都要呕出来了,发生事故的还是她表弟。”负责宋折凝造型的化妆师幸灾乐祸,“说实话,我真的不太喜欢那个季尧。”


    “对比其他富二代,季尧还算好啦。”有人接话,“不过他就是被宠得太过了,没什么能力。”


    “我听说昨天的秋叶集团会议上,邱承澜想请宋姐回去,邱芜澜死活不同意,两人闹得很难看。现在秋叶娱乐出了这种重大失误,邱芜澜得被停职吧。”


    “那秋叶岂不是马上就要来找宋姐了?”


    讨好谄媚的视线聚焦到宋折凝身上,她拿起了筷子,呵笑一声,不屑道,“好马不吃回头草,我才不回去。”


    助理附和道,“就是,咱宋姐脱离秋叶后过得多好,没必要回去给人打工。”


    宋折凝忽然又叹了口气,“平心而论吧,邱芜澜从前对我也不算差,至少资源上没亏过我。”


    芳若笑道,“有些东西是说不清楚的,未必是秋叶里的人存心对您不好,可能就是磁场不合。”


    宋折凝是信这个的,“我也在想,秋叶那个方位是和我有点冲突。”


    “可不是么,一离开秋叶,您的气色都好了不少。”


    宋折凝没有吭声,面上流露出认可。


    片刻,芳若轻声道,“宋姐,电影收官,60亿的热度眼看持续不了几天了,强行营销恐怕会引起路人逆反。秋叶出的这件事,倒是能形成一个不错的方案。”


    宋折凝看向她。


    芳若道,“您身上,可不就是个现成的爽文大女主剧本么。网民会喜欢看这个的。”


    宋折凝挑眉,“我听明白了,你要我落井下石,趁机踩邱芜澜一脚?”


    芳若微笑,“这不是落井下石,而是乘势反击。”


    “不太好吧。”宋折凝摸着手腕上的转运珠,“她现在已经是焦头烂额了,咱们这么做,有点不人道。”


    她的语气轻飘飘地浮在半空,在场的人都听懂了宋折凝的意思,立刻给她搬台阶下。


    “这有什么不好的,《蓝海》和您的热搜还挂着,就算我们不出手,营销号也会拿您和邱芜澜做文章,这流量还不如我们自己赚。”


    “您太心软太善良了,邱芜澜当初为了捧季语薇,给您买了多少黑稿啊。我要是您,我可忘不了这一茬。”


    “也是哈,一点儿不反击,显得我多窝囊。”宋折凝纠结了一会儿,勉为其难道,“而且你们也知道我和华映签了赌约,这两年的流量对我确实重要。”


    “您能这么想就对了。”芳若拍手,“蛋糕就这么大,不争抢怎么行呢。要是处境互换,您猜邱芜澜会不会放过您?”


    “就是啊宋姐,这是正常的商业竞争,您别多心了。”


    听着一声声的宽慰,宋折凝心里好受了许多。


    “行,”她又重重地叹了几声气,无可奈何地重新拿起筷子,“通知公关组吧,和他们说,差不多就行,也别太过分了。”


    芳若一手拍着宋折凝的背,无言地支持她的决定;另只手举起了酒杯,“刚才的不算,来,再一次,庆祝宋姐荣耀归回!”


    “庆祝庆祝!”


    “恭喜宋姐首导大爆!”


    热闹持续到深夜。


    众人散了席,芳若出门,从包的暗袋里拿出了另一部手机。


    她坐在车中,给钱秘书发了信息,汇报了自己的想法。


    “邱总现在也很头痛,”钱秘书很快回复了她,“我没法跟你确定什么,你自己看着办吧,打点稳牌。”


    他没有驳回芳若的方案,她说的不错,就算宋折凝不出手,营销号们也不会放过用宋折凝来拉踩邱芜澜的机会。


    与其如此,还不如让宋折凝当这个恶人,让她在邱芜澜眼前刷点仇恨,激发邱芜澜的斗志。


    但眼下的情况,邱芜澜是会被激发出斗志,还是被直接击垮,这实在是不好说。


    钱秘书代入一下邱芜澜的位置都觉得棘手。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邱承澜捏了捏眉心,“我之前居然还给他表现的机会——就不该让那小子留在芜澜身边。”


    钱秘书为他倒了水,递上药,“您要去看看小姐么,她现在心里恐怕不好受。”


    邱承澜仰头吞下药片,药效未起,眼中全是躁戾,“不,我不能去。”


    “这事真的很不好处理。”


    “所以我更不能去。”邱承澜双手交叉,烦躁地闭上眼,“我要去了,她一定会问我的意见,最后又会听从我的指令。”


    “何况……”邱承澜微叹,“在这件事上,我也没什么好的想法。安全事故一旦爆出,很难有转圜的余地。”


    “我明白您的良苦用心,”钱秘书瞥向手边的药片,“可小姐她不是普通人,压力太大,会出问题的。”


    “我知道。”邱承澜咬牙,冷峻的五官溺在痛苦之中,只是一想到妹妹此时可能会有的表情,他就躁得气血上涌,想要砸毁身边的一切。


    令他烦躁的不仅仅是这场事故,更是体内那肮脏的血脉。


    他鄙夷着邱岸山,却在这时忽然理解了他——


    他明白了他将母亲一辈子困在家里的想法,甚至滋生出了一点羡慕。


    如果芜澜也在家里,她就不会受到那么大的压力。他会保护好她,让她无忧无虑。


    「哥哥」


    「哥哥……」


    「哥哥?」


    脑海里倏尔漫起邱芜澜甜蜜的呼唤。


    邱承澜呼吸微疾,为心里蹿升起对父亲做法的“认同”感到愈发暴怒。


    这一刻,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邱岸山的孩子,他遗传了他的基因、他的思想,以及他对妹妹的占有欲。


    他可以摆脱疾病的控制,却无法摆脱遗传对他的影响力。


    邱承澜深深吸气,将脑海中可怜无助的邱芜澜形象抹去,也将那股支配他身体的狂躁感压下。


    “叫泽安过去。”他沉声道,“让他好好安慰芜澜,了解下她目前的想法,有什么需要的立刻告诉我。”


    他不是邱岸山,芜澜也不是母亲。


    他的妹妹不该要他的怜悯。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天还未亮, 外界已然开始发酵。


    “导演临时帮我们做了应急,要求现场人员保密。但事发时看见的人太多了,网上已经有了消息, 各路记者也都在朝这里赶。”


    简愁眉不展,“公关部一时拿不出好的点子, 他们没敢轻易回应,想先征求一下您的想法。”


    不论是什么公关危机, 即便是宋折凝公然背刺秋叶,秋叶也有无数种方案洗白自己、抹黑对方;唯独安全事故非同小可。


    事故发生在秋叶影视城、发生在《红丝鸳》剧组。


    秋叶娱乐乃至秋叶集团,无论如何逃避不了责任。


    邱芜澜支着额角, 目光垂在地面的光影上, 久久无言。


    简没有催促, 即便邱芜澜一直被业内誉为营销天才, 这件事也着实棘手。


    季尧这次受伤并不寻常, 无法打出“努力”“敬业”的励志牌。


    如果只涉及一部电视剧, 秋叶尚能承担损失, 但《红丝鸳》的意义非凡,在《蓝海》大爆的这个时间节点上,《红丝鸳》几乎决定着秋叶娱乐的外在名誉和形象。


    比《红丝鸳》更棘手的, 是影视城。


    筹备三年的影视基地, 开业的第一部戏就发生了这样严重的安全事故, 这是怎么也洗不白的丑闻,不仅会让秋叶影视城沦为业内笑柄, 也必然影响后续订单。


    季尧这轻轻一跳, 彻底将两个大型项目压垮。


    简跟在邱芜澜身边二十年,这个时候毫无头绪,根本想不到完美的应对之法。


    她能想到的只有道歉, 尽量恳切一点,等风波过去,再用其他劲爆的消息转移人们的眼球。


    网民的眼球容易转移,金融机构的记忆力却不会这么容易覆盖。


    市值暴跌已是无可避免的局面。


    想到这里,简心痛万分,忍不住咒骂起那个情妇的儿子来。


    小姐呕心沥血筹备的这两个项目,眼见瓜熟蒂落、等到了可以采摘的时候,却在临门一脚时全被他毁了!


    他的那条破命可赔不了万分之一的损失!


    时间分分秒秒过去,看着一言不发的邱芜澜,简心疼万分。


    她想开口劝她休息,这一晚,她的小姐定然身心俱疲;可天马上就要亮了,黄金公关时间只有现在,她们拖不起。


    长久的沉寂后,邱芜澜终于开了口。


    她道,“安全带,是季尧提前拿走,故意割断的。他是有预谋的自杀。”


    “小姐……”简蹙眉,“这不是您的错,您对他已经无微不至,是他自己太脆弱,想不开。”


    “是啊,我对这个表弟仁至义尽,”那双清冷的美眸里一片虚无,“他偏偏不懂得知足,要用这样的手段毁了我。”


    简懵了。


    她虽然讨厌季尧,可也知道他不可能背叛邱芜澜,更不可能用这种极端的方法。


    “小姐,您别这样想。”简安慰道,“我不是为他开脱,但季葶进了疗养院,说不定季尧心理也有问题。再说,他下落时把剑对向了气垫,八成是真心求死的。”


    邱芜澜抬手,“这一段不要。”


    “什么?”


    “按我刚才说的做。”邱芜澜闭上眼,“道具组和导演都能作证他有预谋的自杀行为。这不是安全事故,而是一场豪门间争权夺势的狗血戏码,是我识人不清,养了条白眼狼在身边。”


    简瞳孔骤缩。


    “道歉、整改声明之后,马上发布季尧的解约通知,取消他的所有活动。”


    邱芜澜从座位上起身,身影被冰冷的白炽灯拉得颀长细瘦。


    “告诉外界,季尧被我封杀除名,再不会出现在大众视野。”


    她睇向简,“赶在天亮之前,立刻安排几个红圈律所的律师过来,要专门打经济案的,处理过财阀的财产分割。从后门进来,低调一点,不用避开那些记者。”


    “听导演说,他跳下来的表情状态都很好。把拍下来的片段转给公关部,挑出笑容明显的照片发给娱乐博主们;那根安全带的断口、以及气垫的照片也一并发出去。”


    “这不是意外的安全事故,务必坐实季尧有预谋的事实。”


    清冷的声音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每一个细节,简愣怔着,在邱芜澜回眸询问她“听懂了么”时,她张了张嘴,被困惑和无法言述的悚然所包裹。


    “小姐,”她忍不住开口,“您还好么……”


    邱芜澜半垂眼睑,没有回答简的问题,只淡声道,“时间不多,抓紧去办。”


    夜色之下,偌大的秋叶娱乐高速运转了起来,这将是秋叶娱乐成立以来最大的一次舆论危机。


    公关部按照邱芜澜的指示开始写稿;


    两位在经济纠纷上赫赫有名的律师于黎明时进入了医院;


    天亮之前,邱芜澜的专属心理医生也抵达了病房。


    华君润和季语薇几度想要接触邱芜澜,都被简拦下。


    “抱歉,邱总现在没有时间见人,她让我安排两位去附近的酒店休息,等处理好了这边的事情,她会联系二位的。”


    送两人到门口的时候,简正遇上开车赶来的精神科主任,“红医生,这里。”


    她带人上楼,年过半百的女医生和邱芜澜见面,了解了情况。


    在护士通知季尧已经苏醒时,她拦在邱芜澜之前,“我先去看看吧。”


    “麻烦了。”邱芜澜颔首致意。


    讲述季尧的情况花费了不少时间。


    红医生本就很了解邱家的情形,邱芜澜原以为十五分就能和她讲明白季尧的一切,却在出口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很多她以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并没有她想象得轻松简单。


    紧急的事情都一一安排下去,她终于有时间体味自己此刻的心情。


    邱芜澜坐在窗边等待红医生回来。


    天空呈现出暗昧的灰紫色,微白的鱼肚挂在东侧,一点一点替换沉冷的黑夜。


    待旭日初升,苍穹大白时,红医生回到了邱芜澜跟前。


    “我来跟您简单说明一下。”她拔开笔,在纸上为邱芜澜演示。


    “分离焦虑症是主要发生在幼儿身上的一种病症,它很少会突然出现在二十岁的成年人身上。根据您讲述的季尧的经历来看,他的主要诱因还是在儿童期。”


    她准备往下讲,被邱芜澜骤然打断,“分离焦虑症?”


    “是的,我进去之后,尝试了多种沟通,患者表情迟钝、交流意愿很弱,与他平时的性格有大的差异——这是符合分离焦虑失望阶段的表现。


    “在我提到你的名字时,他的注意力一下子就集中了,看过你的照片后,他的思维、情绪都变得相当正常,还礼貌地问候了我。”红医生道,“我初步怀疑是分离焦虑。”


    邱芜澜睁眸。


    “我们可以再梳理一下。”见她难以理解,红医生从头讲解,“分离焦虑前期的两个阶段。第一阶段的反抗阶段,他会通过哭闹等方式表达反抗,出现明显的拒食、失眠,甚至自伤、伤人的情况。您对这些行为有过印象么。”


    邱芜澜深深吸气。


    她当然有。


    一直让邱芜澜困惑的疑问就此解开。


    季尧不是无缘无故地虐待自己的身体、故意不肯好好吃饭睡觉,他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和身体。


    拒食和失眠的症状邱芜澜早有怀疑,但她从来也没想到,季尧对韩尘霄大打出手是因为生病。


    她知道季尧一直在暗地里羞辱她的恋人们,以为那不过是小孩子的占有欲。就像观众会对后加入的新成员感到排斥,这是正常的排异心理。


    “竟然是这样……”邱芜澜扶额,“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都没有察觉到他病了。”


    “现在已经发展到了有自杀倾向,”红医生面色凝重,“看见你的照片后他异常激动,询问我外面的情况。我推测他不是主观意愿上的自杀,而是事发时出现了思维障碍。”


    “具体的情况还需进一步观察,不论到底是什么病,只要出现了自杀行为,那都相当危险。芜澜,他需要住院隔离。”


    红医生简单讲述了自己的判断,即便她的语气已尽量轻柔,当她说完这些话时,面前的邱芜澜还是出现了她不愿看到的反应。


    女人冷白的皮肤泛起病态的潮红,呼吸急促,瞳孔失焦。


    “芜澜,放松。”红医生一惊,马上对她进行安抚,“来跟着我,放松——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要想得太复杂,他只是生病了而已。生病了,我们就给他治。你知道我治好过多少高危患者,你也亲眼见过自己的亲人通过治疗痊愈。”


    “放松,这是很简单的事,不要着急。”


    邱芜澜的呼吸逐渐平息。


    红医生如释重负,担忧地询问:“季尧生病的事,对你打击这么大么?”


    她在看自己亲弟弟的病症报告时,可都没有发作过。


    “我以为……他是健康的。”邱芜澜抿唇。


    “我一直很为此骄傲,因为他是我养大的,不管他这辈子有没有成就、能不能幸福,我都想:至少他是健康的……”


    红医生一愣。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邱芜澜露出这般神情。


    那双清冷的眸中水光氤氲,她像是朵被雨淋了一夜的兰,湿漉漉、沉甸甸地歪斜着,倚着墙角、别过了头。


    压在花上的雨水顺着花脉流动,汇集在了花尖。


    那颗水珠坠在下垂的瓣尖上,晶莹脆弱,欲落不落。


    他们朝夕相处,十五年来,季尧为什么从没有告诉过她,他感到不舒服?


    这个答案,邱芜澜比谁都要清楚——


    被剥夺了工作学习的资格后,季尧只剩下“健康”了。


    他知道自己被邱芜澜束之高阁,是因为他还具有作品的完整性,如果身上出现破损瑕疵,那便连待在仓库的价值都不再有。


    季尧不能失去“健康”,那是他赖以生存的唯一。


    他是什么时候患的病?邱芜澜找不到一点迹象,能够确定的是,从被她雪藏的那一年起,季尧就避开了菲安神经、脑部相关的所有检查。


    她对季尧信任有加,她向他展示了自己和整个邱家的病态秘密,每一个紧急关头,她托付工作的都是季尧。


    与此相反,季尧从来都不曾信任她。


    他随时做好了被她抛弃的准备,一如十五岁那次一样,没有征兆、没有理由,不容他辩解反抗。


    她怪他瞒着自己,却没有想过,夺走季尧开口资格的,正是她自己。


    时间点滴间流逝,她该去见他了。


    邱芜澜踏入了一墙之隔的病房。


    她见到了季尧,他的状态和普通人无异,右手吊着石膏,苍白若纸地躲避她的目光。


    如果不是万分信赖的医生严肃地下达了诊断,邱芜澜根本不觉得季尧生了病。


    “痛么。”


    邱芜澜在床边坐下。


    “对不起姐姐,”少年卷翘的眼睫颤了几下,用完好的左手攥着被子,沙哑开腔,“我毁了你的事业。”


    那只左手手腕上还套着黑色的发圈,拍戏时,它被藏在袖子下。


    季尧不是故意的,可他无法解释,自己都不能理解自己的行为逻辑。甚至在这个时候,他看见邱芜澜的瞬间,心底竟滋生出一股甜蜜的惊喜——


    他受伤了,姐姐果然来看他了。


    季尧为这股喜悦感到恐惧。


    他品尝到了自杀的甜头,这意味着,从今往后他会越来越无法控制这具身体,不断以自杀的方式博取邱芜澜的关注。


    他不想这样,这不是他的初衷。


    “红医生告诉我说,你病了。”邱芜澜在进门之前让红医生做了心理干预,她先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然后才来见季尧。


    “她判断你是危急,需要住院治疗。”


    季尧猛地抬眸,“姐姐也这么觉得?”


    “从你拒食、头痛、失眠,到安全带上的断口,太多事情都印证了你的病,我不能不信。”


    季尧垂眸,没有辩驳,无有挣扎:“……是今天转院么。”


    他知道这次事故有多严重,他不止是毁了姐姐的项目,更是毁了她的事业。


    他犯了这么大的错,她脸上却平淡无波。


    这份平淡,让季尧想起了邱芜澜谈论季葶发病时的模样。


    她不怪他,因为她知道他病了,责怪无用,但生病的人必须被送去医院接受治疗。


    季尧曾天真地以为,自己和季葶是不同的,可最终,他的结局和她毫无区别,甚至比她的更加短暂可笑。


    “如果是其他的病,我会严格遵循医嘱。”邱芜澜望着他,“可她说,你得的是分离焦虑。”


    季尧指骨用力,涩然自嘲,“有什么不同么。”


    “任何需要住院的治疗过程都是痛苦的,但在精神心理疾病当中,分离焦虑的患者会因住院隔离感知到更深层次的痛苦。”


    “阿尧,”邱芜澜叹息着,眉梢泄露出深深的疲惫,“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怎么选才对你更好,怎么样才能更好地挽回损失……我不知道。”


    “进门之前,我想了很久要如何处理这场事故、处理你、处理我们之间的关系。直到现在,我似乎都没有得出最好的答案。”


    她望进那双浅色如糖的圆眸,一如从前不知多少次地下达命令:


    “阿尧,告诉我。我会听取你的回答。”


    季尧呼吸滞涩。


    旭日在他身后的窗外冉冉升起,驱散了整夜的黑暗,他被身前淡雅的兰草引诱。


    身体的支配权再次让渡了出去,这一次掌控他的不再是[他],而是眼前的邱芜澜。


    他的心脏、他的血液、他的神经骨肉全部心甘情愿地为她所用。


    她说她不知道要怎么选,把笔交到了他的手里,允许他恣意填写答案。


    季尧骤然旋身,撑着雪白的病床,小心翼翼地吻上了邱芜澜的唇。


    一室无声。


    下一刻,发根生疼。他被邱芜澜扯向了床头。


    后脑垫着邱芜澜的手,季尧撞在了木质的床头上。


    她欺身压着他,偏头深入了这个吻,呼出的气息滚烫炽热,灼热兰草香气洒在面颊上,令季尧浑身发热。


    这是他们间的第一个吻,没有丝毫温情,全然充斥着愤恨与毁灭。


    邱芜澜的十年被毁于一旦。


    她的事业尚且能够挽救,但她费劲力气、悉心呵护的姐弟亲情已碎成齑粉,再无法回头。


    “我是那样爱惜你、培养你,想让你幸福。”她拽着少年柔软的发,在他唇前含恨呢喃,“季尧,你太不知好歹了。”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季尧, 你太不知好歹了。”


    “姐姐、姐姐、姐姐……”回应她的是少年酡红痴醉的脸,他追着她的唇,“我不要住院, 我不要离开姐姐,我只想在你身边。”


    邱芜澜眼中的悲恨愈发浓郁。


    这些年的忍耐克制成了笑话, 她想保护的人不仅不领她的情,反而被这份保护逼疯自尽。


    邱芜澜愤怒不已, 又亢奋无比。


    这是季尧自己的选择——尽管他还小,又患了病,他现在的选择是不明智的, 但她又能如何?


    她对季尧的劝告已经够多了, 是他不肯走她铺好的康庄大道, 非要自甘堕落。


    他自己都不在乎前途, 她又何必压抑自己。


    邱芜澜扯下了季尧的病裤, 跨坐在他身上。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她俯望他, “好好想:你依旧是我弟弟, 工作归工作,我还是会视你为家人,让你像泽然那样自由生活。”


    季尧不假思索地张口, 被她邱芜澜捂住了嘴。


    “季尧, 我可以不计回报地疼爱一手养大的弟弟, 却不会对一个情人这么慷慨——你知道韩尘霄的下场。就连华君润从明年开始也要为我半隐退。


    “我只接受一位伴侣,所以, 他必须二十四小时全天候为我服务, 牺牲掉自己的事业、时间和自由。”


    她还是心软了,不厌其烦地又一次劝告,郑重地下达通牒:


    “想清楚了, 再回答我。”


    没有片刻犹豫,短促温热的呼吸落在邱芜澜手心。床上的少年仰着头舔吻她的手掌。


    “姐姐,”他失神喃语,“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韩尘霄……明明我能做得比他更好。”


    邱芜澜呼吸一滞,至此压抑的怒火全然焚烧了理智。


    她想过他会可怜兮兮地求她原谅,甚至想过他会说他爱她、讲述这些年的心路历程;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种回答——


    “羡慕他……你竟然是这样想的。”她一字一句,气得肩膀发颤,“你可真是…”


    再是暴怒,后面半句话也还是被邱芜澜咽了回去。


    可身下的季尧却咧嘴,灿烂地笑,“我可真是和我妈一样,对不对?”


    他躺在纯白的床上,微卷的黑发铺开,那笑容无端透出妩媚,惑人钩魄。


    邱芜澜咬牙,别开视线,被季尧勾着肩膀,轻咬侧颈。


    他甜腻地低语,“他们说的没错,我体内流着下贱的血。你告诉我,不要和韩尘霄比较,要把目标定在你身上——可我一点儿也不想和姐姐比,我嫉妒的只是田烨、韩尘霄。”


    “姐姐,对不起……”他偏着头,吸吮她的耳垂,两颊都是满足的红晕,“阿尧辜负了你的期望。”


    “我也一点儿都不在乎能不能工作。”


    他攀附着邱芜澜,像是藤蔓,又像是细蛇缠绕着她,在她下颚、脖颈和锁骨处留下漉湿的痕迹,“姐姐拿我当家人,我却没法像真正的邱家人那样醉心事业。我感受不到合同签约、投资成功的喜悦,只觉得无聊。”


    “我喜欢的,是姐姐对我的夸奖。”


    “比起成为承澜哥那样的精英,我更想成为姐姐最宠爱的情人。”


    他弯眸,仰着那张天使般美丽的脸,说着不堪入目的话:“姐姐,二十年来,我一直没有反抗妈妈,因为我发自内心地敬佩她——她是唯一一个被董事长接到身边的情妇,没有人能打破她的成就。”


    “我好羡慕她,我想像妈妈一样。”


    如果不是季尧挂在自己身上,手又打了石膏,邱芜澜恨不得给他一巴掌。


    “你早告诉我这个梦想,我也不至于费神苦恼多年。”她掐着季尧的下巴,冷然讥诮。


    “张嘴。”


    季尧立刻张开双唇,吐出一点舌尖。


    邱芜澜不知道他此刻是否发作了焦虑症,但她所见的表情神态绝非正常,少年脸上的痴态如同泥淖,烂熟靡丽。


    她如他所愿,无视了他的身体和心理状态,使用玩具一般地使用了他。


    “这就是你想要的?”她俯在他耳畔,语气说不出是嘲弄还是恨铁不成钢。


    “哈…”回答邱芜澜的是战栗的喘息,“姐姐,别抛弃我……阿尧现在…好幸福……”


    ……


    两天里,邱芜澜没有离开过病房,除了护士换药外,再没有人进入。


    身体和精神异常亢奋,邱芜澜的病例史上,没有一次比这次更加凶猛。


    她停不下来,可善后工作无法搁置,邱芜澜不得不抽神处理工作。


    安全事故爆出后,随之产生的第二件热点事件,是宋折凝转发了新闻通告,配字:“不管怎么样,祝愿一切安好”。


    这条转发冲上了热搜,网民无不赞叹宋折凝的格局,粉丝们则纷纷庆幸“还好宋姐走得早,不然《红丝鸳》女主指不定就是宋姐了。”


    “背刺元老艺人,邱芜澜,这是你应得的。”


    “秋叶下一发云书内容:对不起占用公共资源,人在抢救,具体情况正在排查,请大家支持我们《红丝鸳》。”


    “楼上233333”


    “去年这个时候全网还在骂折凝不理智,事实证明,你宋姐就是你宋姐,在娱乐圈混了那么久,看人看事都够通透。”


    “这么豪华的剧组,拍那场戏的还是皇族,居然也能出现威亚断裂这种低级安全事故,不敢想秋叶影视城里到底有多少安全隐患。”


    “什么皇族?”


    “这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么,季尧是秋叶副总的表弟。”


    “邱芜澜表弟啊,怪不得能成团,真有人觉得季尧的水平够选秀出道么。”


    “本来还想暑假带着孩子去玩,现在还是算了。”


    “还好秋叶不搞房地产,不然得出多少人命。”


    “秋叶手机和秋叶电脑也都是垃圾,打两把游戏就烫得可以煎鸡蛋。”


    短短几个小时,评论上升了数个高度,最终矛头直指秋叶核心产品。


    显然,这是有其他公司下场运作了。


    “邱总,董事会想请你回公司一趟。”简在线上发来消息。


    邱芜澜一只手控着季尧的头,语音回复,“哥哥什么反应。”


    简心下酸楚。


    就算在会上大吵了一架,小姐还是将邱承澜放在了首位。


    “承澜少爷说……让您自己看着办,事关秋叶名誉,他会尽可能提供帮助。”


    邱芜澜心中宽慰了些许。


    还好,至少宋折凝以外的事情上,哥哥还是冷静的。


    “我还听说,泽安少爷正在往您那边赶。”


    邱芜澜垂眸,对上季尧潋滟的圆眸,“让他别忙了,直接去瑚城等我。”


    “好的。”


    “发酵快六小时了,连宋折凝都为我这前老板送上了祝福,我们也差不多该给大众和董事会一个交代了。”邱芜澜扫过红到发黑的云书热搜,“公关的稿子我看过了,就这样发出去吧。让舆情监测小组盯紧数据,十二小时内,逆转现在的风向。”


    她的语气平淡如水,只是些简单的短句,却令简心神一振。


    “我去通知各部门。”她的回答里含着不自觉的笑。


    到了这个年纪,在执行邱芜澜的命令时,简还是能体会到发自内心的舒畅。


    事故被报道的第六个小时、宋折凝祈愿的半小时后,秋叶和红丝鸳同时发布了道歉整改声明。


    这两则声明平平无奇,用的都是些陈词滥调。


    声明下净是主演们粉丝的担忧、咒骂。


    前排是清一色的为季尧发声,随后是怪剧组不检查道具,拖累演员的;担心剧要延期甚至停播的;也有对家们跑来幸灾乐祸的。


    路人们对此并不关心,各家粉丝关注了半天后,#红丝鸳道歉#的热度刚降一位,一则营销号发出的云书疯速爬上了热榜,标题取得极为吸睛——


    《安全事故?意外背后的豪门内斗》


    这样标题的文章每天都会有,网民早已麻木,但今天它出现在了爆红了十个小时的词条下面,牵涉到的又是眼熟的名字,连路人都忍不住好奇点了进去。


    本以为又是捕风捉影、浑水歪曲的八卦,没想到,开头就是一张惊人爆料。


    在公安和秋叶发布公告之前,季尧出事故时佩戴的安全带被放了出来。


    细密的尼龙宽带上是整齐平直的断口,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蹊跷。


    现场的气垫和威亚设备的细节图也一并放了上去,整场事故涉及的所有道具全部完好,只有那条安全带发生了断裂。


    紧跟这一系列照片后的,是一段走廊上的监控视频。


    监控中记录了季尧独自一人拿着安全带离开道具室的画面。


    他的身体遮挡了安全带,视频模糊,看不出当时安全带的状态,可光是季尧提前带走了安全带这一事实,便足够引人遐想。


    文章分析了事故中的疑点后,笔锋一转,开始介绍季尧的背景。


    博主发出了多张季尧跟在邱芜澜身边的抓拍,又po出季尧出入各种高档会所,如会员制射击馆、游泳馆、造型店的照片。


    季尧出道不到四年,就算资源不错,收入也远不到支撑这样的生活。


    举例季尧阔绰的照片后,博主引入了那条人尽皆知的秘密,揭秘了季尧的身份——他是邱芜澜的表弟、是已故邱夫人的娘家亲戚。


    [众所周知,秋叶集团如今的董事长邱岸山和亡妻感情深厚,一直以来,他都对妻子娘家十分照顾。


    季尧六岁失去父母,被邱岸山接到家中,与自己的四位子女共同生活。]


    [这一年刚好是邱锦的周年。四个失去母亲的孩子突然被迫接受了一个外来者,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我们不得而知,不过,自季尧出道以来,从没有人拍到过他和邱家三个儿子的合照,邱家的家宴上也鲜少见到季尧的身影。]


    [整个邱家只有邱芜澜和季尧关系较近,网络上也流传着姐弟俩感情亲密的消息,可搜索全网,竟找不到一张邱芜澜带季尧出席商业活动的照片。]


    [有一句话说得好,‘钱在哪里爱就在哪里’,看来邱芜澜表面上对这个表弟不错,实际根本没有让他参与公司的打算。]


    [据相关人士提供的消息称,3月21日,即事故发生当天傍晚,季尧独自一人从邱芜澜所住的小区走出来,表情闷闷不乐(附图)]


    ……


    三千字的长文章配合着各种图片,以模棱两可的暧昧口吻,讲述了一个寄人篱下多年的旁支,因不满生活待遇上的落差,准备报复邱家的戏码。


    这一篇长文发出后,引爆了全网关注,随后,各路营销号都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安全带的断口如此整齐,气垫却完好无损。能接触到道具的人不会不知道气垫的存在,由此推断,幕后黑手的目的并不是让季尧受伤,只是为了制造安全风波。]


    ……


    [3月22日凌晨,季尧住院后不到两个小时,记者拍摄到郑清波、吴安和两位律师进入季尧所在医院。据悉,两名律师分别处理过名动一时的孙家财产分割案以及宝玺集团股权纠纷案。]


    [目前,两名律师已经接触到了季尧。]


    ……


    [刚刚,两档综艺修改了下期嘉宾名单,名单上已没有季尧。秋叶官网上已搜不到季尧的代言广告。]


    ……


    本以为是一场意外发生的安全事故,却没想到在短短一天之内多次反转。


    云书几度卡顿,首页被季尧和邱家占领。


    “太劲爆了,一整天无心工作,谢谢各路博主没在半夜爆料。”


    “虽然季尧是挺惨的,从小失去父母,一直被太子太女们欺负,但他吃穿用度不比普通人强百倍?至于拿自己的生命安全开玩笑吗?”


    “楼上,人家可不傻,跳之前还去仓库确认了下气垫是不是好的呢。”


    “太气了太气了,早上我还在帮他说话,他要报复邱家,为什么要拉《红丝鸳》下水,不知道这是多少人的努力吗?”


    “刚刚去搜了下季尧上个月的代言产品,客服回复已经没有季尧的活动礼包了……看来消息是真的,这真的不是单纯的事故,他惹毛邱家了……”


    “就那个安全带的断口,还有什么怀疑的必要吗?肯定是人为的啊= =”


    “我草,刷到了邱芜澜送季尧十八岁的生日礼物!我草我草,季尧,我支持你,你不是邱芜澜的附庸!我是!姐姐还缺表弟吗,不会自杀不会闹事的那种。”


    “话不能这么说。他们的金钱观和普通人已经不一样了,将心比心,要是一个家里所有孩子都过得比你好,你会甘心吗?”


    “甘不甘心的,不先看看自己的能力吗?邱承澜邱芜澜就不说了,邱泽安也是顶尖名校毕业,邱泽然初中就被体队挖掘,季尧有什么能力?他一个没爹没妈的,本来该去孤儿院,现在能和他们一起生活,花着普通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有什么不知足的。”


    “邱芜澜不带季尧出席商业活动有什么不对?季尧只是一个学生,一个艺人,他去了有什么用?好搞笑啊,因为是亲戚,就一定要走到哪里带到哪里吗?我爸妈谈客户的时候也没带着我啊。”


    “秋叶手机就是垃圾”


    “邱芜澜对季尧再不好,也比其他兄弟对他好吧?季尧出道全靠他姐砸钱,他为什么只报复邱芜澜,不去报复其他几个兄弟?不就是挑软柿子捏么。”


    “心疼男人是女人倒霉的开始,心疼弟弟是双倍倒霉的开始[双手合十]”


    “哥哥照顾妹妹就是美谈,姐姐照顾弟弟就不行,笑死,云书不愧是女厕哈哈”


    晚十点半,安全事故爆出后的第十七个小时、宋折凝祈愿的第十一个小时,各平台已看不见一条安全方面的讨论。


    全网都陷在季尧和邱家的爱恨纠葛之中,没有人顾得上秋叶娱乐是否失察,也没有人相信这场事故是因为秋叶娱乐的失察。


    偶尔几条不死心的指责秋叶的评论,也被网民忽视,随后被秋叶娱乐控评、绞杀。


    “看来邱总您不必担心了。”


    钱秘书放下手中监测了一天的平板,跟着长舒一口气,“小姐处理得很好,傍晚开始,秋叶娱乐的董事们都不再来找我了。”


    邱承澜展眉,翻阅着爆词不断的热搜。


    整个界面被各种或劲爆或狗血的词条塞满,不见一点“问责”“严肃处理”“重大安全”等严厉的字眼。


    他忽而开口,“钱秘书,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处理这场事故。”


    “如果我是芜澜小姐,现在已经万念俱灰地到处道歉了。”钱秘书笑道,“最大的愿望就是不要被董事会革职开除。”


    邱承澜瞌眸。


    这个问题他也问过自己,如果他在邱芜澜那个位子上,他会怎么做。


    或许他最终也能想到妥帖的解决方案,但绝不是在事发两个小时内;如果出事的是他的弟弟妹妹,这个时间还会继续延长。


    “哈……”


    他蓦地低笑出声,将手机搁去一旁。


    “和云书那边打好招呼,明天、后天……这事可还没有结束。”


    钱秘书不解,“大众的视线都被转移了,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么。”


    “集团的竞争对手和我的妹妹是不会白白浪费这么一大笔营销费的。”邱承澜勾唇,“明天上午,才是这笔费用盈利的开始。”


    “准备好邱锦参与过的所有公益慈善。以收养季尧为切点,引出我母亲生前、尤其是病期做过的慈善。”


    事故发生以来,这是秋叶娱乐第三次线上会议。


    公关部总经理,亦是秋叶娱乐董事之一,提出顾虑,“为什么非得是邱夫人呢,我们也可以列出邱董事长做过的善举。”


    邱芜澜开口,“因为死者的善良,更加完美感人。”


    对方一怔,“您…您这样做,邱董事长那边……”


    “他的个人想法,和工作无关,”邱芜澜打断,“按我说的方向走。有什么问题,都由我这个总负责人去和他对接。”


    “邱总,”宣传部投出一份文件,“您要我们整理的资料都在这里了。我们搜集了您和老板高中之后的亮点成就,还有一份您给季尧的节日礼物清单。”


    “这些东西慢慢漏,分散开来,不要一下子全都给出去。”邱芜澜道,“打点好那些营销号,让他们发稿之前先给你们过一遍。”


    “好的,明白。”


    邱芜澜轻点桌沿,“再发酵两天,等所有人都认为这不是一场安全事故后,联系剧组,让公司官号和剧组官号一起出个声明:秋叶娱乐所获《红丝鸳》收益将全部捐给意外伤残基金会。


    “让华君润和季语薇带头捐一百万。”


    布置完接下来三天的任务,邱芜澜面色稍缓和了些。


    “实在是辛苦你们了。”她没有歉意,只有淡淡的自豪,“目前为止,大家都做得很好,我相信业内不会再有比我们更加优秀的危机应对团队。我很感激各位的付出,可现在还不到休息的时候。”


    “这场公关到底投入了多少成本,连我都不敢去想。”


    “辛苦大家再坚持一周,最重要的第一步已经完成,你们扭转了大众对这场事故的认知,光这一点,就足够你们傲视所有公关从业者。”


    “这还不够,这笔巨额的公关,不能就这样结束。”


    “接下来,我要你们把这场事故从秋叶的污点,变成秋叶的口碑,让大众了解到秋叶的管理者是什么人、见识到秋叶的社会责任担当。”


    她平视着摄像,看进了每一位参会者的眼睛深处,予以他们高度的企业认同、强烈的职业骄傲。


    “秋叶娱乐能顺利走到今天,离不开在座每一位。这一周,在做好保密工作的前提下,各部门有任何想法、建议,可以直接找我汇报,一经采用,季度奖金翻倍。”她说着,停顿了下,“嗯……或者,也可以兑换成带薪休假。”


    “时候不早,不耽搁大家时间。”


    “明天早上,我等着各位的成果。散会。”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在当地多留了一天配合调查后, 邱芜澜携季尧返回瑚城。


    季语薇早已离开,排程不允许她逗留太久。


    华君润还在酒店,他不间断地给简发消息、了解情况, 简便在他有一次问起邱芜澜时,告知了他邱芜澜回瑚城的时间。


    直升机停在医院顶楼, 邱芜澜带着季尧上楼,看见站在机前的华君润。


    他脸上的担忧不言而喻, 扫过她身边打着石膏的季尧时,目光亦有些复杂。


    近三天的时间里,邱芜澜没有联系过他。


    华君润看见了网上那些消息, 里面的爆料真假参半, 那条安全带确有蹊跷, 道具组也有人证实了季尧提前拿走了安全带, 可华君润不相信季尧真是为了报复邱家。


    季尧虽然不够上进, 但绝不至于顽皮任性到拿这部剧和影视城开玩笑。


    华君润想不出他谋划自杀的理由, 看着季尧有关的代言、活动一个个被撤, 团队账号始终缄默。这个还没毕业的男孩一夜之间成了全网谩骂的白眼狼,而这一切都出自他最依赖的姐姐之手。


    为保住影视城和红丝鸳,邱芜澜毫不犹豫地舍弃了季尧, 把一切恶名都推到了他身上。


    华君润再是排斥季尧, 心中也不免有些五味杂陈。


    这不仅是同情, 更是兔死狐悲的物伤其类。


    他一直以为季尧会是横在他和邱芜澜之间的障碍,毕竟邱芜澜对这个表弟实在是太过宠溺, 经过这一出, 华君润忽然有些看不懂了。


    “芜澜……”他张口欲言,无奈时机场合不对,“芜澜, 等你有空了,我们谈谈。”


    邱芜澜自他身旁经过,登上直升机,“好,明天晚上我来找你。”


    华君润沉默片刻,应了声,“嗯。”


    他伸手扶了季尧一把,季尧顿足,左手搭在华君润小臂上,撑着他踏上了直升机。


    华君润随后登机,抬头之际,突然看见季尧冲他笑了笑。


    他的神色和华君润预计的既然不同。


    这笑容说不出的古怪,被自己的姐姐封杀,季尧竟不见半点伤心。


    华君润很快反应过来,或许邱芜澜收走了季尧的电子设备,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他慢了半步,坐去邱芜澜对面,看着季尧照旧粘着姐姐,亲昵地挨着她坐下,浑然不知自己即将面临什么。


    想到这里,华君润的心情愈发沉重。


    邱芜澜看出了他有话想说,正好,她也有些话必须和华君润说清楚。


    在此之前,她需要把手头的工作处理完毕。


    飞机回了瑚城,直接降在秋叶娱乐楼顶。


    三天来,这座大楼灯火未熄,邱芜澜一落地就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姐姐。”


    邱泽安在楼顶等候着,舱门甫一打开便快步迎上前来。


    他的目光和邱芜澜身后的华君润对上,双方略一点头算作招呼,在对上季尧的目光时,邱泽安拧眉,冷厉地收回了视线。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净会给姐姐惹麻烦。


    邱泽安从不遮掩自己的对季尧的厌恶,今天尤是如此,而季尧亦是十年如一日地对他送上人畜无害的微笑,“泽安哥,好久不见。”


    邱泽安视若无睹,低下头,在邱芜澜耳边提醒:“姐姐,几位董事已经到了,正在楼下等你。”


    “知道了。”邱芜澜侧身,对向华君润,“我要忙一阵子了,你自便。”


    她的目光复又落在季尧身上,不轻不重地落下一句:“阿尧,回家等我,不要乱跑。”


    华君润微微蹙眉,季尧倒是乐意之至,“好的姐姐,我就在家里等你,哪里也不去。”


    得到满意的答复,邱芜澜颔首,带着简和邱泽安疾步离去。


    她在接连不停的会议和会面中度过了两个白天,晚上的时间也用在了宴请股东上。


    “小邱总…邱总。”这顿饭吃到了十点后,市场部的老总突然举杯,对着邱芜澜道,“敬您,这一杯,一定要敬您。”


    他似乎喝得有些多了,舌头发肿,“我待过的公司也不少了,这样牛的公关还是头一回见。秋叶娱乐说白了只是家中型企业,这种重大安全事故一旦爆出,基本就是死路一条,咱集团这样的超级大厂,恐怕都未必能扭转舆论到这个地步。”


    他站了起来,双手举杯,酒精上了脸,却没有上脑,两眼精光炯炯,“邱总,我敬您。”


    几道目光汇聚在了他身上。


    在座的老总、董事们嗅出了点异常。


    他们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邱芜澜的表情,从前这般时候,邱芜澜会承接下来,说两句虚词,最后总结归功到集团和秋叶娱乐的老板邱承澜身上。


    她一直委婉地表达着自己的立场,没有任何自立门户的意思,并不准备收编私军、和邱承澜分庭抗礼。


    次数多了,手底下的人也歇了心思。


    但这一次,邱芜澜在集团大会上公然反对邱承澜的举动,让他们感受到了新的风向。


    乘着新风,胡翰谨第一个站了出来。


    邱芜澜听懂了他的意思,但她只是在宋折凝一事上和哥哥有分歧,并没有要和哥哥争权夺势的想法。


    几天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太急,这一杯酒骤然撞了上来,她沉吟着,没有立刻照搬旧例。


    哥哥铁了心要重签宋折凝,她的股权、她的职级都不足与哥哥相抗,为此,她必须要拉拢支持自己的股东。


    邱芜澜倏地心跳如鼓。


    背叛兄长、篡夺兄长手里权力的刺激感逼得她不敢大口呼吸。


    片刻的沉寂后,邱芜澜抬起手边的酒杯,遥敬了胡翰谨。


    “上层的决策再好,也要执行得下去。”她饮了酒,“该我谢谢你们。”


    胡翰谨一愣,包厢里的众人都变了脸色。


    这话和以往的官腔截然不同,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傲气。


    他们当即意识到,邱芜澜的想法变了。


    “邱总,我也敬您。”公关部女总监立刻跟随,“进秋叶就是奔着您来的。宠物寄养室的营销案例历历在目,那时候您才多大,我看完之后立刻就裸辞投秋叶了。”


    邱芜澜同样接了她的酒,“谢谢。”


    饭局顷刻间变了味,陆续有人起身敬酒。


    有人敬邱芜澜,自然也有人想敬邱承澜乃至邱岸山。


    后者是少数,邱承澜并不在乎这家娱乐公司,一年也就来视察两三次,邱岸山就更不用说。


    邱芜澜一一承下了那些酒,她也清楚,来敬她的未必全部靠谱,其中至少一半是碍于场面的逢场作戏。


    拉票不急于一时,安全事故的风波还没有过去,料想这个风口浪尖上,宋折凝自己也不会想和秋叶扯上关系,她还有点时间。


    眼下要优先解决的,是她的个人问题。


    第二天傍晚,邱芜澜要处理的工作告一段落。


    她提前通知了华君润,去到他家中赴约。


    她让简收拾了这段时间华君润送给她的礼物,一路思考着该如何与华君润开口,她甚至还在犹豫,是否要和华君润开口。


    邱芜澜无法不在乎季尧的年龄,他正是冲动的年纪,兴许再过几年冷静下来,就会后悔如今的选择。


    华君润是张安全牌,丢弃了他,她需要花费很大力气才能培养出一个体贴懂事、会做饭的伴侣。


    直到抵达华君润家门口,邱芜澜尚不能完全下定决心。


    她暂且将那些礼物留在车上,等和华君润谈过之后,再视情况决定要不要归还。


    “芜澜,你来了。”


    迎接她的是如沐春风的微笑,不管何时,见了这样的笑容,总归是让人舒心的。


    邱芜澜踏入门内就闻到了安心的食物香气。


    “这几天忙坏了,都没好好吃过饭吧。”华君润帮她拉开座椅,“怕你肠胃不适应,做得比较清淡。”


    “谢谢。”邱芜澜执起了筷子。


    “我看了伯母的报道,才知道原来阿尧从小失去父母,是伯母临终托付给伯父的。”华君润歉疚道,“抱歉,我之前不知道这些,还总是拿他去和泽然泽然作比较。”


    他见过邱泽安对季尧的态度,邱家的三兄弟对他的厌恶摆在了明面上,邱岸山想来也不会悉心照顾他。


    如此,华君润不奇怪季尧会离不开邱芜澜了。


    “没关系,”邱芜澜用筷尖分开瓷盅里的清汤狮子头,“他不介意。”


    华君润沉默。


    他和季尧谈过,因而知道,他绝没有不介意。


    邱芜澜的口吻并非是为了缓和男朋友和弟弟的关系,她单纯是漠不关心,不以为意。


    “阿尧现在……”华君润措着辞,“知道网上的消息了么。”


    短短几天,季尧从安全事故的受害者变成了心肠歹毒的阴险小人,如今全网都在赞颂邱夫人的善良仁慈,报道着她和秋叶集团做过的慈善,这中间偶尔插播邱家子女们优异的学业、惊人的业绩。


    季尧成为了这份光鲜亮丽的反面衬托。


    营销号晒出了邱芜澜从小送给他的礼物:六位数的配饰,七位数的车,八位数的别墅这些不算,各种限量版手办周边堆积如山,所有新款的游戏设备,季尧永远第一批试玩。


    前者可见邱芜澜的大方,后者诉说着她对季尧的用心。


    有关季尧的各种小道消息不胫而走,作为艺人,他的专业能力有目共睹,实在称不上优秀。


    如此一来,他能在秋叶选秀上出道的原因便不言而喻了。


    网民的恶毒扑面而来:“我收回之前同情季尧的话,就算邱家别的人对他不好,邱芜澜对他是真没话讲,我亲姐都不一定记得我生日是哪天,季尧要报复也不该报复到真心对待自己的姐姐身上。”


    “难怪这个水平也能成团,原来是皇族。”


    “小双我一生遗憾,邱芜澜,你挤走有实力的艺人,强捧草包亲戚,我只能说你活该。”


    “扶弟魔正常结局罢了。”


    “用心对待的弟弟这样背刺,真的寒心。”


    “姐姐考虑换个弟弟吗,分我一个高达就行。”


    “季尧,从选秀就开始粉你了,一路见证了你的成长,之前就觉得你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快乐,现在知道了你的成长环境,真的很心疼。但这次你真的做错了,报复伤害你的人的方式不该是拉无辜者下水,何况邱芜澜是唯一对你好的人,那些礼物看得出来她是真心把你当做弟弟的。和大家道个歉,也去和姐姐道个歉吧,不要辜负真正爱你的人。我们也还在等你的新歌。”


    舆论风向一边倒,就连粉丝也都在劝季尧认错。


    华君润说不出的烦闷,那些铺天盖地的指责越过了季尧,滴滴答答落在了他的背上。


    如果安全带不是人为损坏,如果是他从威亚上掉了下来,如果有一天,是他妨碍到了邱芜澜……


    连从小待在邱芜澜身边的季尧都是这般下场,那么他呢……华君润不觉得自己在邱芜澜心中的重要性能高过季尧。


    “我不知道。”邱芜澜说。


    “你怎么会不知道?”


    “我没有限制他上网,但也没有特地告诉过他。”邱芜澜舀了勺汤,“也许知道了。”


    华君润心沉了下去。


    他想过邱芜澜提前和季尧协商的可能性,可原来她根本就没有告知过季尧。


    如此重大的决定,她在做之前、在做的时候,甚至做完后都没有知会季尧一声。


    “接下来他要怎么办?”


    “哪方面?”


    “他的事业、他的人生。”


    那个“他”已分不清是在说季尧,还是在说华君润自己,“你封杀了他,他再不能当艺人了,秋叶集团不会用他,稍微有点知名度的企业都不会用,就算是小公司看到这些消息后恐怕也很难接受。”


    邱芜澜疑惑华君润的急躁,“我有我的安排。他也没有必要非得出去工作。”


    这不自觉的傲慢令华君润感到窒息,那些已被遗忘的过去又一一回到了脑海中,让他想起了当初和邱芜澜分开的原因。


    这么多年过去,他变了许多,自以为能够理解邱芜澜了,不想,他们之间依旧有着本质上的差异。


    “芜澜,工作的意义不止是为了钱,否则你和大哥、伯父,谁都没有必要出来工作。”好在他到底不是二十出头的愣头青,不再一点就燃,现在的他在拍戏以外的地方也能管理好情绪。


    华君润极尽克制,可神态语气还是令邱芜澜感到了熟悉。


    她放下筷子,“你想说什么。”


    华君润蹙眉,“我只是觉得这样做对季尧来说太残忍了。”


    邱芜澜无声叹息。


    “七年了,君润,你的善良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她对练习生的管理方式,让华君润觉得残忍;


    她的垄断手法,让华君润觉得残忍;


    就连她设置的末尾淘汰制都让华君润觉得残忍。


    “平心而论,”邱芜澜展眉,“我很佩服你设计韩尘霄的手段,还以为这一次我们能够成为相互扶持、共度一生的伴侣。”


    “我当然愿意支持你,”华君润摇头,“韩尘霄和季尧也根本不是一回事。你不在意韩尘霄,但季尧是你的弟弟,你对他的付出我全都看在眼里。芜澜,我真的怕你后悔。”


    “那你想我怎么做。”邱芜澜反问,“这么大的安全丑闻,你要我怎么解决?”


    “随便找一个道具组的新人背锅,说他是试用期的实习生,现在已经开除了么?


    “不要忘了,季尧有不用外出的工作的资本,其他员工可没有。”


    “我什么时候说要找其他员工背锅了?”华君润皱眉,不明白邱芜澜为什么突然这么生气,“我只是觉得这么大的事,你至少应该告知季尧,听听他的想法。”


    他质疑的语气、充满攻击性的姿态让邱芜澜深感烦躁。


    “时代不同了,现在公关的黄金时间只有二十四小时。二十四小时里我要提前做很多准备,那个时候季尧还在昏睡。


    “难道你要我把刚刚跳楼自杀的弟弟摇醒,在他睡眼朦胧的时候告诉他,‘为了挽救公司声誉,现在我要封杀你’——这样就不残忍、就有人情味了?”


    “这是诡辩!”华君润一顿,倏地睁眸,“自杀?你说季尧是……真的自杀?”


    邱芜澜没有回答,在她沉默且淡然的目光下,华君润如坠冰窟。


    她半母半姐养大的孩子,以如此决绝的方式结束生命,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昏睡,她这个姐姐却在有条不紊地下达工作,并将一切恶名都推到季尧头上。


    华君润冷得牙根砭痛,和邱芜澜相比,他对韩尘霄所做的不过是小学生般的欺凌。


    “所以,你一点都不觉得这种处理方法有问题,是么。”


    他失望且畏惧地看向邱芜澜,回应他的是依旧是沉默。


    邱芜澜古井无波的眼神中甚至掺杂了一丝不耐。


    她不觉得这种方法有错,反而觉得他在无理取闹。


    看清了这一点,华君润不由苦笑,“芜澜,我爱你,我真的爱你,可我也真的害怕你。”


    “那是你从前最疼爱的弟弟啊。”他抬眸,定定地望向邱芜澜,“你对季尧,真的没有一点儿感情了么。”


    邱芜澜一怔。


    似曾相识的话语出现在她耳畔——


    「芜澜,你很理智,为家族贡献良多。但有的时候……连我都畏惧你的冷酷。」


    「你对母亲,真的没有一点儿感情了么。」


    过去、现在的两句话重叠一处,会议上邱承澜绝情的面孔亦和华君润失望的脸色重叠相融。


    “你到底想说什么。”邱芜澜周遭的态度骤然冷硬起来,语气变得尖锐,“你和季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近,能为他打抱不平了。”


    “我只是觉得可悲,”华君润哂笑“只要碍了你的道,连季尧都落得个身败名裂,那我呢?我和你无亲无故,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短短几年,要是今天掉下来的是我,你又会如何处理华君润?”


    “这是杞人忧天。”邱芜澜道,“只要你按照我的安排,乖乖待在我身边,就不会发生这种意外。”


    “我是杞人忧天,那利用焦虑症试探我的你,又算什么?”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邱芜澜抬眉。


    “没有人告密, 是我自己想起发作时发生了什么。”她探究的眼神令华君润愈发心冷,“你绕着那么大的弯子试探我的真心,不就是想要一个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背叛你的伴侣么。”


    “芜澜, 需要忠诚的不止是你,我也需要。”


    “我不至于让你□□人、父母二选一的题, 但至少,在我像季尧这样痛苦绝望到自杀的时候, 我希望你能安慰我,而不是把我当做腐肉一样立刻从身上刮下。”


    邱芜澜撑着太阳穴,烦躁化作深层的疲惫。


    事发到现在, 她没有停过瞬息, 此刻状态委实有些不济。


    “君润, 乖一点。”她精疲力竭, 不想再争辩下去, “别总是在家里和我较劲。”


    他已经不是二十岁了, 三十岁的男人为什么还不让她省心;


    为什么他就不能像母亲顺着父亲那样顺着她一点?


    她会比父亲做得更好, 在来的路上,她甚至还考虑过为他拒绝季尧。


    她反应让华君润彻底心冷,“芜澜, 我也想知道, 为什么你总觉得我在无理取闹。我尽己所能地了解你的喜好、融入你的圈层, 甚至放弃了正常情侣能有的婚姻,可你呢, 你怎么能连伴侣间最基本的支持都吝啬给我。”


    他爱她, 所以愿意迎合她的喜好,放下所有自尊心。


    华君润可以接受邱芜澜在床上把他当条狗,可以为她推掉工作, 可以当一辈子见不得光的情人,但不能接受她只把他当作保姆和泄.欲工具,利益不够大时就随时抛弃。


    他爱她,他就希望她能有所回应,哪怕只是一点点、是偏执的占有欲都行。


    邱芜澜抬手,“好了,够了。”


    家对邱家人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邱芜澜不想回到家里还要和伴侣扯皮,争论谁更爱谁的议题。


    她站起身,意识到自己先前的犹豫有多愚蠢。


    “我把你这段时间送的礼物整理带来了,稍等,我去取。”


    华君润一愣,猝然抓住邱芜澜的手腕,“芜、芜澜,这是什么意思……”


    邱芜澜垂眸,轻声开口,“君润,你我的性格都不算暴躁,按理,两个理性的人在一起,就算不够恩爱,也能做到相安无事。”


    “从前还能归咎于不够成熟,现在,我们已经没了年纪这个借口。”


    “当初会分开,就足以说明问题。”


    “我已经改变了!”华君润咬牙,将后半句话咽下。


    他已经改变了许多,朝她迈进了数步,变得更加理解她,也更爱她,甚至将自己变得对她更有价值,为什么她就不能稍稍俯身,多给予他一瞥注视。


    “没错,一成不变的是我。”华君润未诉之于口的指责,邱芜澜并不否认。


    她望着华君润,“可我为什么要改变?”


    华君润五指收紧,听懂了邱芜澜的弦外之音——


    她为什么要为了他而改变自己?


    “芜澜,你太傲慢了。”他隐忍怒意,“邱家以外的人在你眼里都不过是工具,称不上是同类,是么?啊…我把季尧忘了。”他苦涩地嗤笑,“你眼中除了秋叶集团还有什么,利润、股权、影响力……人在你眼中不值一提,只是促成业绩的柴火而已。”


    邱芜澜不发一言,半晌,她愈发坚定地转身,“稍等,我去拿礼物。”


    “邱芜澜!”华君润在她身后低吼,“你给了韩尘霄那么多次机会,为什么就不肯和我推心置腹的谈一谈!”


    邱芜澜脚步一顿。


    华君润恳求道,“我和你说这些,是希望能开诚布公、了解彼此的想法。你怎么能……怎么能像购物一样,稍不满意就把我退掉。”


    “我当然相信人是有成长空间的,”邱芜澜余光回瞥,“所以我才会给韩尘霄那么多次机会。”


    “那为什么不能也给我…”


    “你能说我没有给过你机会么。”邱芜澜叹息,“华君润,就伴侣而言,你的发展潜力远胜于韩尘霄,所以我给了你整整三年的机会,在你正式向我提出分手的时候,我还在试图挽留你。时隔七年,当我再一次考虑伴侣人选时,依旧将机会第一个给到你。”


    可是她错了。


    话题开始之前,她以为华君润为季尧抗议是因为本性良善,像是从前不满她对弱势群体不够照顾一样;对话后期,邱芜澜才理解,华君润在意的并非弱势方的季尧。


    他无法接受的不是这件事的不公正性,纯粹只是不满自己付出的爱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觉得她不够爱他。


    那个能让她喜欢整整三年的男人,到底是不在了。


    他变了,变得圆滑聪明、阴狠自利,邱芜澜以为自己会满意这样的华君润,然而失去最珍贵的本性后,这样的华君润和其他男人并没什么两样。


    “这么多年的试错对你我而言都太高昂了,现在的我们耗不起。”


    她迈步离开,“继续下去只是徒增沉没成本而已。”


    “芜澜!”她的身影在视野中越来越远,华君润疾走两步,想要拦住她,眼前却一阵眩晕。


    呼吸变得滚烫急促,四周的声响扭曲而尖锐,他扶着桌子,焦虑如飓风撕扯着他,令他困顿得不知所措。


    邱芜澜由衷庆幸自己不是邱岸山。


    否则她根本不会因为多了一个情人就放弃另外一个,也就不会把华君润送的那些东西放在车上。


    她当场交还了礼物,“鸽血红的贷款我来付,支票夹在盒子里了。你要是想卖了这些东西,联系简,她会尽力寻找卖家。”


    相较于其他前任,这次她几乎没有给过华君润什么好处,反而是他一直在为自己花钱。


    如今奢侈品二手市场很不景气,这些礼物就算还给他也称不上“两清”,以他的自尊心,断不会接受自己给的分手费,或许最终也不会联系简找买家。


    邱芜澜做好了之后在资源上补偿他的打算。


    “芜澜、芜澜别走……”她被华君润扯住衣摆,男人半跪在地,胸口起伏得厉害,扬起一张病态潮红的脸来,“我错了,是我自以为是,我再不会、不会和你吵架了。”


    他说话有些哆嗦,邱芜澜很熟悉这种状态。


    “吃药了么。”她问。


    “药…不要走、不要、不要离开我。”华君润紧紧抓着她,“我不要分手,我们不分手。”


    他在混乱的词序中流下泪来,哭得茫然无觉,“我不想和你分开,求你,芜澜……”


    邱芜澜直起身,打通了华君润助理的电话,“华君润发作了,尽快过来,送他去医院。”


    “芜澜、芜澜…真的对不起,我只是太在乎你了,我怕像季尧一样被你抛弃……”华君润抱着她,仰头迷乱地亲吻她的脖颈脸颊,被邱芜澜挣脱退开。


    一瞬间,他怀里空了。


    华君润困惑地盯着自己空荡的双手,怔怔抬眸,望向远处的邱芜澜。


    “芜澜……”他疑惑喃喃,“我获得了亚缇丝啊。”


    他膝行上前,扯出怆然的笑来,“你该爱我,你该爱我了。”


    邱芜澜深深吸气。


    微凉的空气掠过心脏,她沉默不语,荡起几点涩意。


    她看了眼时间,距离华君润助理赶来还要十五分钟左右。


    “我的确对你获亚缇丝奖的那部作品很感兴趣,”她不知道药放在哪里,而他又拒绝了她的服药建议,邱芜澜只能尽可能用言语稳住他,“在此之前,你被提名过两次,获奖那次和提名时有什么不同么。”


    华君润脸上的笑容骤然扩大,显出几分激动的孩子气,“我就知道你会喜欢!你很喜欢是不是!”


    “当然, ”邱芜澜蹲了下来,温声道,“业内没有人会不渴望亚缇丝大奖。君润,和我说说吧,我很想亲眼看着你再站上去一次。”


    她引入了一个华君润感兴趣的话题,将他的注意力从她身上慢慢引导至演戏。


    轻度思维奔逸下的华君润滔滔不绝讲述着心得体会,直到助理赶到,他还没有从戏中回神。


    “不好意思邱总,”助理对邱芜澜道歉,“给您添麻烦了。”


    “不要刺激到他,”邱芜澜扫了眼抱着胳膊亢奋喃语的华君润,“顺着他的话,和他聊聊演过的片子。这里交给你,我先走了。”


    “好的。”


    邱芜澜离开了别墅,踏出大门时,回眸确认了一眼助理是否控制住了华君润。


    这一眼,她看见跪在地上激动絮语的男人落下泪来。


    他扭头巴望着她,脸上仍是谈论电影的狂热雀跃,口里停不下地讲述着演戏,唯独那双黑润的凤眸盯着她,里面没什么特别的感情,只无意识地涌出清泪,颗颗滴滴纵横而下。


    邱芜澜回头,加快了离去的脚步。


    她不是邱岸山。


    她绝不能成为邱岸山。


    拉开院门时,她忽然听见了身后传来一声凄然的嘶吼——


    “玫瑰!她为我拾起过一支玫瑰!”


    她驶着后备箱空了的车子回到家中,将车停入库里,邱芜澜对着方向盘发了会儿呆。


    车窗被轻轻叩响,邱芜澜猛地扭头,猝不及防对上了窗外的季尧。


    那张漂亮的脸苍白憔悴了些许,叫邱芜澜一瞬间想起了一些话来——


    「那是你从前最疼爱的弟弟啊。」


    「芜澜,你太傲慢了。」


    「有的时候……连我都畏惧你的冷酷。」


    “姐姐。”


    车门被从外拉开,邱芜澜对上了灿若夏阳的笑脸,“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她被这耀眼的笑容晃了眼,片刻之后,邱芜澜从车上下来。


    “嗯,我回来了。”她低语,“阿尧,我好饿。”


    季尧愣了下,“华君润没有给姐姐做饭么。”


    邱芜澜注意到了他变换的称呼。


    被封杀的这些岁月,季尧对人的洞察力丝毫没有减弱,他还是敏感得可怕,在她一字未提的情况下,就觉察出她对华君润的情感转变。


    “吃得不太愉快。”


    邱芜澜在沙发上坐下,季尧拿了消毒湿巾为她擦手。


    他右手打了石膏,单一只手为她擦拭,也不显笨拙。


    等擦完了手,一杯热气腾腾的榛奶落在了邱芜澜面前,醇厚丝滑的奶中散布着碎榛仁。


    邱芜澜咀嚼着,坚果的甜味在齿尖蔓延。她融化在这杯温热的奶中,懒洋洋地不想动。


    不知道为何,今天她突然很想吃点甜食。


    季尧放下这杯奶,往厨房走去,“我去给姐姐煮碗烩面。”


    邱芜澜拉住他,“这个就够了。”


    季尧回身,目露担忧。


    “阿尧,”邱芜澜抬手,“过来。”


    季尧收回了前步,退回邱芜澜身边坐下。


    邱芜澜点过石膏,“疼么。”


    季尧摇头。


    “网上的消息,你都看见了?”


    “嗯。”


    尽管邱芜澜没有抬头,视线垂在季尧的石膏上,她也感知到了他的目光——他的全幅注意力都聚集在自己身上。


    “我做计划的时候没有和你商量,”她开腔,“看完后有什么想说的,我们可以聊聊。”


    “对不起姐姐,我闯了这么大的祸…”“道歉的话你已经说过很多了。”邱芜澜侧身,抱着那杯甜丝丝的榛奶,倚着沙发靠背,“这不怪你,阿尧,你是生病了。”


    季尧低落,“我差点毁了公司。”


    “如果病情也能由主观意识控制,那医院就没存在的必要。”邱芜澜道,“非要追究责任,该是我的责任,作为你半个监护人,十几年下来我却没有发现你的状况。”


    “怎么能怪姐姐!”


    “跳过问责吧,”邱芜澜道,“现在你有什么想法。”


    “我……”季尧抿了抿唇,“我很难受。”


    邱芜澜眸色微暗。


    是了,华君润说的无不道理。


    工作不仅是谋生的手段,也是实现自我价值和定义自我存在的方式。


    这些年季尧浑浑噩噩,沉溺游戏,对前台接待撒娇,向不顺眼的男星使一些小手段,又深陷于精神心理的苦痛之中,究其原因,是因为她剥夺了他的工作,斩断了他实现自我价值、定义自身存在的道路。


    即便他在医院里大放厥词,声称自己感受不到工作的成就,但在看见网上的那些谩骂时,又怎么可能心无波澜。


    他当然是会难受的。


    “我…”会补偿你。


    邱芜澜刚要解释,季尧便同一时间开了口,“我很难受……明明是我闯下的祸,却要姐姐为我收拾烂摊子,到处向人道歉。”


    “我知道公司的流程审批要多久,这次的公关费用全部都是姐姐贷款垫付的,对么。”


    温热的水珠倏地砸在了邱芜澜手背上。


    她愣怔了一瞬,抬眸撞上了少年潮红的眼。


    他安安静静、无声地坠着泪,头颅垂倾,那些泪没有在脸上留下一点痕迹,雨水般笔直地落下,滴答融入衣服里。


    同样哭泣,季尧和华君润的方式截然不同,寄人篱下的日子里,他甚至没有哭出声音的权力。


    “这有什么值得哭的。”邱芜澜的声音轻软了下来,拇指揩去他眼角的泪意,“我说怎么脸色又差了,这两天你在家里净为了这点钱哭?”


    “不是心疼钱,”季尧别过头,左手却覆上了邱芜澜的手背,“事发当晚姐姐就跨省赶来,彻夜紧急公关。”


    “姐姐被我刺激得发了病,还要决策开会、观测舆论;瘾症没消退又急着赶回公司,为我调动各部门、面对那些股东董事……”


    他哽咽着,眸中承载不住的泪全部汇入邱芜澜指间。


    “因为我的失误,这些天姐姐都没有合过几次眼,也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而我……”他氤氲的眼中流露出阴冷的自我厌恶,“我却能躺在家里,等着姐姐为我处理好一切。”


    那些泪烫得邱芜澜五指颤抖。


    陡然之间,她鼻尖泛起了酸涩。


    对她矢志不渝的伴侣指责她势利傲慢,她自小敬仰追随的兄长认为她冷血无情。


    邱芜澜以为她不在乎。


    这个年纪、这个位置上,她定然不会像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那样,被爱人误解一句就委屈得又哭又闹。


    可当季尧在她掌心里抽噎,说出这番话时,邱芜澜还是不免翻涌出些许酸涩。


    原来这世上有人看见了她的心意。


    “别哭了。”她将季尧拥入怀里,又或许是她疲惫地倚进了他的怀里,“阿尧,我说过,你是我最疼爱的弟弟。你生了病,我当然会用尽一切办法照顾你。”


    季尧的哭泣没有因此止住,反而在沉默中愈发汹涌。


    “对不起姐姐,我真的好没用……”


    邱芜澜收紧了环在季尧腰胸上的手臂,在抱紧他的同时,也愈与他贴近。


    她靠在季尧胸前,听见他微急的心跳,感受到他为压抑哭泣而紧绷的身体。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邱芜澜深切地意识到这一点。


    “阿尧,养好病。”她在他耳畔承诺,“简年纪大了,我需要新的特助。”


    季尧呼吸一滞,错愕地望向邱芜澜。


    那只沾满泪水的手攀上了他的鬓额,邱芜澜仰头,倏尔吻上了他的唇。


    “不要再轻贱自己,”在这咸涩湿冷的吻中,她低声开口,“来我身边,我会让你知道,你的价值远不止这点公关费,你的视野也绝不会局限于田烨、韩尘霄。”


    季尧瞳中的惊愕逐渐化为狂喜。


    氤氲潋滟的泪眼里流淌出甜蜜的喜色,他生涩地回吻邱芜澜,余光瞥见她双手空荡,再无一枚戒指。


    强烈的幸福感冲击着颅顶,令季尧椎骨酥麻,身心都沦陷在极乐之中。


    “姐姐、姐姐,”他弯眸,在间隙里叠声呼唤,“阿尧爱你…姐姐,不要走,别再丢下我。”


    这些话邱芜澜十分耳熟,几乎每一次分手她都会听见,就在半个小时之前,她还在华君润口中听过。


    同样的话听了太多次,换做谁都会麻木。


    但说话的是季尧,想到他的分离焦虑症,邱芜澜的心情愈发沉重。


    迷蒙之间,她看见了季尧手腕上的一抹黑。


    他仅剩的左手腕上依旧为她戴着发圈。


    “好,”这是邱芜澜第一次作出回应,她吻去季尧眼睫上的碎泪,“我在这里,我会一直陪着你。”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邱芜澜看得见付出, 正如她看得见华君润对她的爱一样,既然季尧给予了她比亲生哥哥还要多的爱与理解,那她也不会视而不见。


    季尧不能再无所事事下去, 对他视而不见,是集团的偌大损失。


    宋折凝回国后, 邱芜澜开始意识到了一些问题。


    如果她确信邱承澜重签宋折凝的决定是错误的,那是否有可能——哥哥对季尧的封杀打压的决定, 也未必是正确的。


    邱芜澜不确定,她依旧无法果断强势地反驳邱承澜。


    但季尧的病不容许他再患得患失,她必须给他实现自我价值的通道, 否则除非她把季尧送去精神病院, 不然自杀这件事永远不会结束。


    邱芜澜可以假装看不见季尧的痛苦, 却不能接受半夜赶赴某地, 去认领季尧的尸体。


    她抽出时间, 带着季尧往返于医院和家中, 监督季尧服药, 同时默认了和他的情人关系。


    如果连华君润都无法胜任伴侣的角色,那邱芜澜也不再寄希望于他人,特别是短时间内, 她面临着安全事故风波、反对邱承澜重签宋折凝、接手文娱产业、推行影视城计划等多项大事, 实在没有精力去培养一名伴侣。


    放开了心底那条道德底线, 邱芜澜一阵轻松,她反过来觉得从前的自己别扭得古怪。


    仿佛从前有一根绳子勒在了她脖子上, 不断警告她:她绝不能和季尧成为情侣。


    因为占有季尧会伤害到他——为什么?不知道。


    因为占有季尧会伤害到她的家人——为什么?不知道。


    这些莫名其妙的指令控制了邱芜澜数年, 她从来不去思考背后的逻辑、是否有解决之法,像是有人强行为她灌输了命令,她必须执行。


    重用季尧, 真的玷污了母亲吗?


    母亲临终最后一句遗嘱分明是让她利用好身边拥有的一切。


    如果母亲在世,她绝不会允许自己放着季尧这样的人才不用。


    为什么她会对哥哥的这句话深信不疑?


    邱芜澜打破了脑海中的指令,她违背了那些不知从何处来的“法则”。


    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生。


    季尧没有为此痛苦,反而前所未有的高兴;


    集团利益没有受损;


    更没有家人跑来指责邱芜澜,声称自己因为邱芜澜的举动受到了伤害。


    她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然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因为物质世界里从来就没有潘多拉的盒子,一切后果都是她的臆想。


    那只是个普通的盒子,由原子和分子构成。


    随着和季尧确定关系的时间拉长,一种“早该如此”的配得感日渐膨胀。


    [她早该占有季尧了]


    如此完美、为她量身定制的异性在身边,她为什么要舍近求远、拖延那么多年?


    和华君润浅交时,还只能称为“轻松”,但和季尧相处的时光,令邱芜澜感受到了愉悦。这种感觉,她只曾在和华君润初恋的头两年体会过。


    “等一下。”


    季尧进浴室前,邱芜澜起身,“我来帮你洗。”


    季尧顿足,“没关系姐姐,昨天我也是自己洗的。”


    “那是因为我不在。”季尧的精神状态危急,她不敢贸然安排护工触碰他,“今天开始我来。”


    浴室里,智能管家已放好了水。


    邱芜澜站在镜前,帮季尧解开纽扣。


    她不太习惯这个角度,通常连她自己的扣子都是女佣和季尧帮忙系的,除了偶尔的情趣外,邱芜澜从没有一板一眼地给别人解过扣子。


    “手都伤了,还穿带扣子的衣服。”解得不太顺畅,邱芜澜轻声抱怨了一句。


    季尧解释:“没有扣子的衣服更不好穿。”


    邱芜澜思考了下各种版型的衣服,最后决定:“把空调打开,别穿了,窗户都是单向的,外面看不见。”


    眼前的胸膛颤动起来,她解开最后一颗纽扣,听见季尧说,“对着姐姐,会害羞。”


    他说话时阳光灿烂,邱芜澜没找到任何害羞的蛛丝马迹。


    指尖划过少年紧致的腰腹,这几天不止是她没怎么吃饭,季尧也不曾进食多少。


    他又瘦了,肌线愈发清晰,胸腹上的肌肉随着呼吸浅浅起伏。


    “很漂亮。”邱芜澜俯身挽发,在他心口啜吻,“这样漂亮的身体不需要害羞。”


    季尧瞳孔微缩,心脏在她的嘴唇下疯狂跳动起来。


    他喉结滚动着,眼角变得潮红湿润,分明是欢喜,却又无端夹杂了阴暗的委屈。


    姐姐平时,就是这样对待她的情人的么……


    邱芜澜五指向上,从平坦的腰腹抚摸至他的右胸,遵照医嘱,见缝插针地肯定他、夸奖他,让他知道自己是被爱着的。


    “别穿了,我很喜欢。”


    少年抿唇,眸光痴醉,无法在邱芜澜这般注视下说出一个不字。


    “好,”他低头,磨蹭着邱芜澜发丝,“我听姐姐的。”


    他弯腰收肩的姿势令背肌隆起,透出两分青年的魄力。


    邱芜澜剥下了他的衣服,触及后背肌群时,本能地拥住了他。


    不知觉间,她倚上了洗手台,爱抚着季尧的肩胛。


    她偏头与他深吻,一手抓着他柔软的发,另只手的指甲顺着他背上的美人沟一路刮下。


    他们从未接过吻。


    季尧抚慰她多年,唯独接吻生疏笨拙,将她淡色的口红蹭得乱七八糟。


    指甲搔刮的轻微痛痒从美人沟一路延至尾椎,她停在他腰后,指腹打着圈按揉,季尧闷哼出声,发出幼犬般可怜的呜咽。


    邱芜澜从未对他主动过。


    她试图划清界限,保持纯粹的患者和抚慰剂关系。


    除必要的接触外,邱芜澜根本不会触碰季尧,至多奖赏他一个拥抱、一个避开嘴唇的亲吻。


    季尧用完好的左手撑着台面,五指蜷缩合拢。在纯黑发圈的衬托下,他腕上的青筋愈发明显。


    她太熟练了,和纽扣较劲,却能闭着眼单手解开男裤。


    季尧记得,邱芜澜二十六岁那一年交往的男友是位模特。


    那个模特的身材条件本就优越,得到姐姐的扶持后,瞬间爆红。


    一夜暴富的年轻男人频频组局,享受众人对他的吹捧。


    作为邱芜澜亲近的表弟,季尧也曾收到过几次邀请。


    那是季尧高中毕业的暑假、也是他成为“药”的第一年,抱着嫉恨和修理对方的心态,他应邀前往。


    聚会没什么记忆点,唯有一处令他至今无法忘怀。


    “又是菲登卡莫的皮带?林修你怎么这么喜欢这个牌子,每天一根,连着两个月了。”


    “这个?不是我买的。”季尧犹记得男人脸上的得意,他拉开了一点上衣,露出精壮的人鱼线,以及卡在人鱼线上的那根泛着昂贵金属冷光的皮带扣。


    “都是芜澜送我的。”他不经意地炫耀着,拨动皮带扣,“她喜欢听菲登卡莫开扣的声音。”


    哐——


    伴随着这句话,玻璃破碎的声音响起。


    聚会上的人们循声望去,注意力从那根皮带转移到了季尧身上。


    他脚下是破碎的玻璃杯,“不好意思,手滑了。”


    听见响动的侍者赶来收拾,被季尧抬手挡下。


    他笑眯眯地望着林修,“帮我再倒一杯。”


    果汁就在季尧手边,林修有点纳闷,但还是对季尧身边的人抬了抬下巴,“帮阿尧倒一杯。”


    “我想要林修哥帮我。”


    林修皱眉,不是很情愿过去。


    “这点事都不愿意么。”季尧偏头,“我不方便的时候,姐姐都会帮我倒水的。”


    林修一噎。


    他正忙着讨好邱芜澜身边的人,还没有以“姐夫”的身份去教育邱芜澜弟弟的底气。


    他拒绝不了,从中心主位上站起来,越过几个座位走到季尧身边,极不情愿地扯出笑脸,为他重新倒出果汁,调侃着试图缓和气氛,“你哥我可不轻易给人倒水,这次拿稳咯。”


    季尧从他手中接过玻璃杯。


    林修转身欲回到位上,刚迈出一步,杯子便在他脚后赫然炸裂。


    碎玻璃连同满杯果汁溅在他裤子上,林修蓦地转身,正要开口,就见刚刚成年的少年侧身托腮,笑望着他,“真不好意思,林修哥,能再帮我倒一杯么。”


    “你…”


    “不可以么?”


    那漂亮如教堂天使雕像般的少年翘着腿,天真又狂妄地开腔,“姐姐可是说,会给我找个好脾气的姐夫照顾我呢。”


    气氛僵持不下,满座都是追捧林修的人,满座没有一个人出来打圆场。


    邱芜澜换人的频率摆在那里,而季尧却永远都是邱芜澜的表弟。


    而几乎是每一次换人,都会上演类似的戏码。


    最终,林修强撑笑脸,站在那滩混合玻璃碴的果汁里,弯腰为季尧倒了第二杯。


    这次他直接将杯子放在了桌上,季尧扫了眼他弯腰时,领口下露出的胸膛。


    光洁的胸肌上,有些许轻微的痕迹。


    “真无聊。”


    不等那杯果汁倒完,他面无表情地起身离场。


    他应该回头看一眼林修脸上的表情的,可他没有心情,耳边净是他拨弄皮带扣的金属声。


    那声音令季尧无比烦躁。


    “姐姐…姐姐,还要……”过去的回忆催生出两份焦躁,季尧追逐着邱芜澜的唇瓣,想要进一步得到她的肯定。


    邱芜澜欣赏着季尧脸上的意乱情迷,仅是一个吻,他便混乱泥泞,让邱芜澜真切感受到自己对季尧的掌控力。


    “先洗澡。”她的目光指向浴缸。


    如邱芜澜所愿,即便上一秒季尧为她欲.火焚身,下一秒,只需她一个眼神,他便乖乖后退,听话地走去浴缸。


    她喜欢听话的人,特别是季尧。


    他躺在洁白的浴缸中,浅色如玻璃糖的眼眸依恋地瞻仰她。


    这幅场景,如艺术展上的油画。


    邱芜澜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巨大的满足感和灼热的躁将她吞噬。


    她垂手拂过季尧的脸,季尧登时陶醉地回蹭她的掌心。


    邱芜澜勾唇,这是她付诸心血浇灌而成艺术品,是近乎完美的代表。


    她已记不得,自己是如忍过将他尘封那段岁月的。


    哪怕季尧的手还伤着,哪怕他刚被判定为高危精神心理疾病,当那双剔透的眼眸痴醉地望着邱芜澜、当他喘息着唤她姐姐时,邱芜澜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她想,这是因为病。


    她是生病了,主观意识当然不能控制疾病。


    水中浴缸漫出,打湿了整个浴室,又在悄然之间从排水口流入阴暗的下水道里。


    “哈…姐姐…”


    “我得走了。”天色渐亮,邱芜澜推了推身上的季尧,避开了他受伤的右手。


    季尧喘息着,结束了绵长的吻,埋首于邱芜澜颈窝。


    “我还没有学会接吻。”


    “别刺激我。”邱芜澜抚起他的下巴,吻去他唇边的水色,“你的手还没好,我不想节外生枝。”


    这温柔的警告让季尧更加雀跃,他欢喜地眯起眼,“姐姐想要阿尧了么。”


    “我想要的不只是这些。”邱芜澜意有所指地望向书房。


    “集团的资料已经传给你了,我们之前浪费了很多时间,得尽快补回来。比起你的身体,我还是更喜欢你这里——”她轻揉着季尧的脑袋,“也别看太久,注意心情。”


    季尧露出一侧犬牙,“好。”


    邱芜澜起身准备上班,走之前还是和季尧交代了一声,“我实在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昨天找人装了几个监控,浴室和卧室都有。”


    监控只在邱芜澜离家的时候开启,这栋房子里,季尧几乎没有躲藏之处。


    按理他是该住院的,既然留在家里,相应的要损失一些隐私和自由。


    “所有地方都装了么。”季尧问。


    邱芜澜颔首,“没有死角。”


    在季尧转为轻度之前,摄像头是必要的。


    她预计季尧可能会抱怨两句,但季尧的反应超出了邱芜澜的预期。


    那张美丽的脸上绽放出璀璨的喜悦,他高兴极了,近乎感激,“谢谢姐姐。”


    邱芜澜被这份纯粹的喜悦所惊。


    片刻,她眉眼和缓,捧着季尧的脸颊,在他唇上点水轻吻。


    “焦虑的时候,随时打我视频,我不方便的话,也会回你信息。”


    季尧控制不住溢出心脏的欣忭,舌尖舔舐着邱芜澜的唇,渴望吸吮她的唾液。


    邱芜澜无可奈何地推开他,“我必须走了。”


    如果是华君润,断然不会允许她在家里装上三十几个摄像头。


    季尧实在省心得让她欣慰怜爱。


    为此,她必须撑下去,不惜一切代价将这次公关推行到底。


    “邱总,网上已有小规模的黑帖,在拿董事长的私生活做文章。”


    邱芜澜刚到公司,就被公关部经理找上。


    他的表情很不好看,言语之间都是对邱芜澜的指责,“当初我就不建议您这样做,安全事故是个炸弹,解除了就赶紧收手。我也理解您想趁机提升集团的口碑,挽回一点损失,但我们的对手难道会坐以待毙吗?”


    “您这样大张旗鼓的营销,他们稍微放出一点黑料,我们就会数倍反噬。”


    “现在夫人被您捧上了天,但凡流露出一张董事长和女人的私密合照,全网都会义愤填膺地指责董事长。”他扶额,“再接下来想都不用想,他们一定会翻出您和那些男星的绯闻,给秋叶集团扣上一顶管理层私生活混乱的帽子。”


    “这些事情您做之前都没有想过吗?就算您没有想过,营销部也给过您风险评估书了,您为什么不看呢。”


    “现在火烧到邱董事长身上了,您说该怎么办!”


    邱芜澜安静地听他说完,末了,开口,“听起来,比起秋叶娱乐,您更在乎秋叶集团;比我的私生活丑闻,您更在乎董事长。”


    公关部经理一怔,陡然意识到自己的言辞过于激烈了。


    他回避了她的目光,“集团出了事,我们难辞其咎,我也是担心您被董事长问责。”


    “这很少见,”邱芜澜道,“上级决策出了问题,下级要么明哲保身,要么提供挽救方案;可您——却推开我的办公室,对着我劈头盖脸一顿言之无物的指责。”


    “我没…”


    “您在这件事上似乎很有底气,教训我的时候简直像是我的至亲长辈。”


    “抱歉,”公关部经理不自在道,“您的年纪和我女儿相仿,我下意识把您当做自己孩子了。”


    “是么,”邱芜澜懒得戳破他和邱岸山的关系,“事已至此,您打算给我什么建议,是要我停下所有运作么。”


    “我……”对方哑然。


    热度摆在那里,秋叶如同上了轨道的火车,已不是他们想停就能停下。


    这时候撤回公关,他们只会被竞争公司黑得体无完肤。


    “到了这个地步,任何人都没有办法解救了,希望您能吸取这次。”公关经理梗着脖子道,“下次再有类似的情况时,多听听旁人的意见,见好就收,不要弄得整个集团都下不来台。唉,这个月的支出,我都不知道该怎么上报。”


    “既然您没有改善的建议,那就按照我的方式做。”邱芜澜道,“账怎么走、批不批,不是您要考虑的,您只管写清楚金额和事由。”


    她送走了公关经理,浏览这段时间的公关账目。


    买个热搜当然不难,难的是和同级别的对家公司展开舆论拉锯。


    这是和赌博无异的无底洞,偏赶上她要推行影视城计划的时候。


    邱家人很多,慈善家不少,她选择拿母亲作势,不单是死者为大、逝去的人比活着的人更有分量;关键还在于,邱芜澜无力独自承揽这场公关费用。


    她需要一个合伙人与她分摊开销。


    最合适的人选,无疑是邱岸山。


    邱锦毕业后待在庄园,她足不出户,何况又去世十数年,早已没有黑料可挖。


    她完美无缺,善良、纯洁,生命垂危时还在挂心慈善事业。


    邱芜澜全力将邱锦捧上神坛,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邱锦身上,这时候只要爆出一点邱岸山对不起前妻的黑料,所有民众都会被煽动。


    如果邱芜澜是秋叶的竞争对手,她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对家企业们也的确按照邱芜澜所想的方向行动了起来。


    《邱岸山三人行》、《妻子躺在病床上,丈夫躺在小三床上》、《邱锦悲惨的一生》、《豪门主母不为人知的心酸》、《婚姻为女人带来了什么》……


    她划过那些帖子,每一条标题都万分醒目,连她都觉得有些刺眼了。


    涉及邱锦的事,她不需要处理,邱岸山一定会解决这些帖子,删帖的过程中,他势必要镇压竞争的黑稿。


    如此一来,这部分开支,就不需要秋叶娱乐来出了。


    常理而言,公关经理说的没错。


    安全事故是一颗炸弹,处理时务必要万分小心,见好就收。


    但这次有些不同。


    邱芜澜要启用季尧。


    如果这场公关不能为集团带来任何好处,那所有的开销费用会全部算到季尧头上。


    他的身份本就尴尬,要是再背上惹祸的负面形象,往后在公司里会寸步难行,根本无法开展正常工作。


    邱芜澜必须把这笔支出扭转为正面的收益性支出,全面提高秋叶集团的知名度和口碑,让这笔钱看起来花得合理、值当。


    邱岸山是否洞察她想法,不重要,邱芜澜并不担心他不上套。


    一来,这些负面舆论涉及集团和他个人形象;


    二来,她很确定邱锦对邱岸山的重要性。他绝不会允许有人否定他们的婚姻,更不会让大众认为邱锦嫁给他是可悲的。


    和自己的妹妹结合,这是邱岸山心目中仅次于继承秋叶集团的荣耀。


    邱芜澜等待着。


    黑稿从早上九点开始冒头,在角落里发酵了几个小时,午休时分摸上了热搜尾巴。


    下午三点,她刷了下云书,已搜索不到相关信息。


    云书上挂着的依旧是邱锦的慈善成就、是她令人惋惜的病情,以及她婚后幸福美满的生活。


    看着新增的热搜话题,对着那张邱锦身穿婚纱、笑意盈盈挽着邱岸山的结婚照,邱芜澜说不出的隐隐不适。


    胸口有些发闷,她蹙了蹙眉,手机顶部弹出一条消息。


    指尖微顿,几次呼吸之后,她终究还是点了开来。


    弹窗扩大,跳转至她和邱岸山的聊天界面。


    没有任何铺垫,他发来了一条没头没尾的短讯——


    「我的天使,我爱你」


    邱芜澜紧紧闭上眼,隔断这行文字。


    脑海中,邱岸山笑意深长的脸却挥之不去,霸占了她的全副思绪。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怎么可能……”


    宋折凝不停刷新着云书和论坛, 如此重大的安全事故,她乘势转发才不过半天,全平台就无人关注了。


    “邱夫人真是红颜薄命, 太可怜了。”


    “我姥姥得过她的病,走的时候拉着我们的手, 求我们给她一个痛快,邱夫人居然在化疗的时候还给留守儿童回信, 为什么这世上总是好人不长命呢。”


    “难怪邱芜澜对季尧这么溺爱,原来是妈妈生前最后的嘱托。”


    “看了邱芜澜邱承澜和邱家几个人的履历,真的窒息, 我要是季尧, 我也自卑。”


    “楼上, 别人优秀不是你做坏事的理由。”


    “秋叶和红丝鸳真是倒霉啊。”


    “请大家支持5月1日《红丝鸳》!”


    “请大家支持5月1日劳动节不调休!”


    “为什么会这样!”宋折凝猛地扭头, 看向芳若, “这么大的事故, 怎么转眼就没影了!”


    芳若无奈, “您也不是不知道秋叶的实力,早晚会平息的。”


    “他们也太无法无天了吧!连出人命的事情都能随意翻篇,这世上还有王法吗!”


    “怎么能说是随意翻篇呢。”芳若安抚道, “这么快的速度, 一看就知道砸钱不少。”


    “再说, 从前谁不知道邱芜澜疼爱季尧,现在呢, 捧在掌心的世子爷成白眼狼被封杀了。邱家要真无法无天, 邱芜澜也就不用弃车保帅了。”


    “她也真够狠心的。”听到这里,宋折凝稍冷静了一些,眼里划过复杂的厌色, “那样爱护的弟弟说丢就丢,这么想想,我这个外人倒不算冤枉了。”


    蓝海票房出来后,宋折凝一直在等消息。


    她听说了秋叶集团Q1会议上的某些事情,这段日子时刻留意着手机。


    当初对她不以为意,现在看见她这么成功,那些姓邱的肯定坐不住。她没有回秋叶的打算,但十分期待看见矜贵高傲的邱芜澜对她道歉、恳求的模样。


    这一幕宋折凝想了太久了。


    即便是没有离开秋叶的时候,她也很不喜欢邱芜澜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其他年轻人都巴不得和她攀关系,邱芜澜却对她的示好视若无睹。


    宋折凝请她逛街,十次里五次是不来的,来了也只是不冷不热地坐着。


    宋折凝多少次想象过,她要把邱芜澜这幅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撕下来。


    她软硬兼施地逼她对自己服软,可即便邱芜澜无可奈何地低头吃下她举起的蛋糕,她的低头也充满向下的“宽容”。


    宋折凝等着邱芜澜真正向自己低头。


    在国外蛰伏的时间里,她就想好了那一幕的自己该用什么表情、说些什么。


    邱芜澜一定后悔极了,看在邱家的份上,宋折凝也无意把事情闹得太难看。


    只要她对她道歉,认识到自己从前对她的怠慢忽视,她也不是不能原谅她,偶尔有空的时候,也可以和她同屏出现,让她洗白“欺负元老”的骂名。


    只是过去好几天了,她还没有收到秋叶或是邱承澜的消息。


    他们大约是被安全事故弄得晕头转向了。


    “咱们的目的也不是搞垮秋叶,”芳若上前,整理着宋折凝的造型,“宋姐,走好自己的花路才是真的。现在已经四月了,要赶上贺岁档,咱们也该开始想想下部片子拍什么了。”


    宋折凝犹有些气不过。


    当初她倒霉的时候,秋叶发两个云书,就能让她被骂上好几天,现在邱芜澜终于倒霉了,她带着新晋女导演的加成转发,却连几个小时都没有撑过。


    “这世道可真不公平。”她长叹一声,“行吧,你说得对,蓝海成功后不少电影公司都找了上来,光是应付他们就够我烦的了。”


    “有蓝海这个招牌,这次他们给的条件优越不少。”


    “投资当然是多多益善,但是,我不打算再找保底发行了。”


    芳若抬眸,“您不要保底了?”


    宋折凝颔首,“你也看到了,蓝海因为保底发行吃了多大的亏,大头全被东宝拿走了。”


    “这才是您导演的第二部戏,会不会太冒险了?”


    “开过来的保底价普遍在二十亿左右,二十亿——”宋折凝嗤笑,“我三十岁后演的电影,票房就没有低于二十五亿的,真是看不起我。”


    “从前毕竟有秋叶兜底,宣发、制作都是顶级配置,您完成对赌之前,华映可不会给您这么好的资源啊。”


    “别提秋叶了行不,”宋折凝啧了一声,“我正烦他们呢。”


    芳若笑道,“我也就是给您提个醒嘛,现在不用被秋叶管着了,决定权当然在您手里,您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她挨着宋折凝坐下,“这次打算拍什么?”


    “你说的风险我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宋折凝看向她,“既然不走保底发行了,那选材上就要保守一点。贺岁档,我准备出阖家欢的喜剧片。”


    “剧本有了么。”


    宋折凝颔首,“我正要和你说,我收到了两个本子,一个是黄钰的,另一个是个影大学生。”


    “学生?”芳若微讶,“什么学生作品,能让您觉得可以和黄钰相比了。”


    “来,”谈到正事,宋折凝起身,招呼芳若,“你也帮我看看,哪个好。”


    “我可看不懂。”芳若推辞,“非要我选,那肯定是选黄钰的,人家是有名的编剧。”


    “你先看看。”宋折凝点了点另一本,“就是因为写久了、有名气,所以都套路化了。学生的作品虽然稚嫩,却让我眼前一新。”


    “您都这样说了,那我就回去琢磨琢磨,看完了和您分享心得体会。”芳若笑着,收下了两本剧本,“不过事先说好,我可不懂电影,该怎么选您不用听我的,到时候成绩不好,也别怪我。”


    “我可不是那种人。”宋折凝叮嘱:“你好好看啊。”


    芳若将剧本放进包中,开始向宋折凝做收尾的汇报,“卡诺在下周五插了个单子,我调整了您下周的行程。您看这样合适么。”


    宋折凝拿过她的手机,眯着眼看了会儿行程表,“周五可以,周六不行。”


    芳若调开编辑模式,“您周六有其他日程了么?”


    宋折凝笑道,“我女儿考试进步了,我周六带她出去玩,和我那前夫一起。”


    芳若记录的动作一顿,温声提醒:“宋姐,您最近的行程都很紧,周五插单后,只有周六有整块的时间可以和SP聊新曲了。”


    “我知道,但都答应孩子了,做妈妈的总不能失信吧。”宋折凝摆手,“你去协调下,再约个时间,实在不行就把那些小单子推了。赌约再重要也没有孩子重要。”


    芳若指尖停在编辑界面上,眸色微黯。


    片刻,她应道,“那我去和老师协商下。”


    和宋折凝确定好下周行程,芳若结束了今天的工作。


    从中心区驱车一个半小时到家,门甫一打开,争先恐后窜出两声“妈妈!”


    芳若弯腰,一手扶住一个,“作业写了吗?”


    “写好了!”两双相似的稚嫩眼睛同时望着芳若,抢着告诉她,“还有一个社会调查没做。”


    芳若带着自己的两个孩子往屋里走,“什么调查?”


    八岁的大女儿迫不及待地说话,“老师让我们采访和大自然有关的工作者。”


    “大自然?”


    “我同桌说他爸爸带他去农场,采访挤牛奶的叔叔。”


    “晓月说他们要去沙滩采访环保志愿者!”


    芳若听懂了,“好,让妈妈想一下。”


    上小学后,两个孩子的作业总是稀奇古怪。


    芳若不是很能理解学校的用意,但那是邱芜澜侄子都在上的学校,一定不会有错。


    “肚子饿了吗,”她揽着两个孩子去沙发上,“晚上想吃什么。”


    “披萨!”


    “妈妈先去洗澡,”芳若给两个孩子把电视打开,“看会儿电视,吃完后把作业拿出来,我检查。”


    小女儿跪在沙发上,巴望着难得在晚餐前就见到的芳若,“妈妈,你今天晚上要在家里吗?”


    “对呀妈妈,”大女儿也惊奇,“今天宋阿姨不找你吃饭吗?”


    芳若解衣服的动作一顿,哂笑,“看情况吧,你宋阿姨今天应该不会再叫我了。”


    “那下周家长开放日妈妈你会来吗?老师说,全班同学的家长就只有你还没有确定了,让我们问问你。”


    芳若敛眸,推开卧室门,“我一会儿会回复你们老师的。”


    反手关门,她脸上的笑意退去,留下奔波一日的疲态。


    放下包,芳若从柜子里取出另一只手机,将两份剧本一一扫描,传给手机里唯一的联系人。


    扫描之后,她把两份剧本锁进柜子里,踏入浴室,打开了花洒。


    三年前,芳若进入宋折凝的团队。那时候的她还只是个小助理,除了跑腿的指令外,宋折凝从不会和她说话。


    原来的经纪人岚是个聪明人,宋折凝离开秋叶,她见势不对马上跑了。


    那时身陷秋叶舆论攻击的宋折凝脾气爆得很,几个小助理没有一个能撑得下去,只有她坚守在宋折凝身边,安慰她、鼓励她,陪伴她出国,昼夜不分地围着她打转。


    宋折凝看着唬人,摸透了性格后,应付起来还算容易。


    芳若随她出国,为她鞍前马后地组织电影拍摄,又陪着她回国。


    有了这一年的患难与共,宋折凝对她可谓是信任有加,从不在她面前藏秘密——虽说那个女人头脑简单,对外也没怎么藏过秘密。


    偶尔在宋折凝对她说心里话时,芳若也会感到些许愧疚。


    可在从钱秘书那里收到一笔笔打款后,那些愧疚便荡然无存。


    入职秋叶娱乐、进入宋折凝的团队,本来就是邱承澜安排给她的工作任务。


    宋折凝一年赚的钱她一辈子都难企及,她就算就此退圈,手里的钱也足够潇洒一辈子,哪里轮得到她来可怜她。


    说到底,这场商业竞争,宋折凝一开始就选错了赛道。


    红极一时的明星,在财阀面前不过是个销量好的玩具而已,随时都能被商家下架。


    宋折凝太贪心,也太自不量力,连谁对她好、谁在坑她都看不清楚。


    这不是她的错。


    芳若踏出浴室,手机顶部弹出了银行卡的到账信息。


    确认了一遍到账的数字,她脸上的疲惫消退不少。


    “妈妈!”门口探出小女儿的侧脸,“披萨到了吗?”


    芳若回身,笑道,“快了,骑手叔叔已经到小区了,你和姐姐去洗手吧。”


    “好耶!”


    芳若挑眉,好耶?


    最近两个女儿总是说这个词,不知道是不是又是班里的流行。


    “好耶”总比什么“奥力给”“老六”“我操”要好。


    过年回娘家时,和女儿们同龄的小孩口中全是这种低俗的网络语,听得芳若直皱眉。


    就着银行发来的短信,芳若确认了一遍自己的存款数目。


    给孩子报名小学时,她还沾沾自喜,觉得名门学府不过如此,只要自己工作努力些,完全可以支付得起学费。


    这种想法在入学一学期后,烟消云散。


    芳若叹息。


    顶级的贵族学校,贵得原来不是学费,而是时间。


    下周插了一档商单,周六宋折凝又不肯工作,要陪自己女儿,剩下六天无论如何调不开。


    家长开放日她怕是去不了,得联系下妹妹。


    不能总是让保姆去,每次都是保姆,老师和其他学生家长见多了就会知道,她们家没什么亲朋好友,而她也不过是个连时间都无法自由支配的底层打工仔。


    芳若将这部手机连同剧本一起锁进柜中,她拿起日常使用的手机,想看一下外卖的配送进度,却在解锁后,看见了一条推送弹窗——


    《季语薇新专辑销量破300万张》


    ……


    “喂您好,请问是《CK时尚》么,这里是秋叶娱乐季语薇团队。”


    “您好,季语薇团队,请问是亚联音乐节主办方么。”


    “余老师您好,这边是季语薇团队。”


    秋叶娱乐ASHS楼层深处,占据面积最大的办公区里异常忙碌。


    “我们想和贵社商量下,接下来三期的封面都由我们语薇承包。”


    “我们希望能作为倒数第二位的压轴出场。”


    “不知道余老师下周有没有档期,语薇姐想邀请您作为助战嘉宾一起出席《singer》。”


    季语薇站在办公室内,隔着单向玻璃墙望着外面的支援小组。


    从这个角度,她能全览整个办公区,将所有员工的状态收入眼底。


    “是的,我们知道还没有艺人连续包揽《CK》三期封面,但贵社也没有规定禁止三联嘛。”


    “如果主办方能帮我们语薇协调到压轴、多给一些便利的话,我们也会考虑抽2个点的秋叶3C用户推送亚联音乐节相关咨询。”


    “明白、明白,余老师德高望重,隐退多年了,要请余老师出山,我们自然是准备了足够的诚意。”


    季语薇紧绷着脸,这紧凑有序的场景并不能让她松弛宽慰。


    那张清媚的脸阴沉如水,透过办公区,阴鸷地望向落地窗对面的CBD中心。


    作为瑚城金融中心标志之一的3D巨幕大屏,每隔两小时就会出现一次宋折凝的投影。


    这个频率,比她离开秋叶时提升了67%。


    “语薇姐。”


    助理敲门进来,面带笑意,“我交代Erica留下了,今天您就早点下班去庆功宴吧。”


    她看不见季语薇的表情,只能看见她站在桌后,一言不发地面朝工作区的玻璃墙。


    “语薇姐,”助理放轻了语调,“别想工作上的事了,新专辑的销量这么好,破了州地区300万的最快记录,大家都等着和您一起庆祝呢。”


    “没别的事就出去。”


    那副嗓子实在动听,少有人能发出这样冰凉的音色,空灵清淩,晶莹如冰。


    “庆功会都准备好了,音乐公司还有投资方来了不少人,您缺席的话…”


    “出去!”


    季语薇低喝,双拳紧握,死死盯着巨屏上的宋折凝。


    女人一身高定礼服,画着极具高级感的妆容。


    一年半过去,没有了邱芜澜的宋折凝比从前更加冷傲得意,纹丝不动地站在国际金融的中心收割着名利。


    十五秒的广告过去,季语薇垮下双肩。


    她调整着呼吸,陡然间听见了脚步声。


    “你怎么还在…”余光回转,出口的话语戛然而止。


    季语薇后退半步,难堪地别开视线。


    办公室门口,邱芜澜静立着。


    她抬手,示意左右为难的助理出去。


    助理忙不迭失地躬身退出,将门带上。


    “我听说《Ttalk》的事了。”她朝季语薇走去。


    季语薇咬牙,三天前发生的那档访谈,成了她彻夜难眠的耻辱。


    出道十五年,季语薇第一次被无视得如此彻底。


    两位主持人从头到尾都在热切提问宋折凝,一档真人观察秀,生生成了宋折凝的导演访谈。


    《蓝海》刚揽下多项大奖,季语薇做好了宋折凝大出风头的准备,可作为唯二的嘉宾,整整四个小时的录制,她竟然没有一次主场。


    录制到结束,给到她的问题只有两个——


    “如何看待《蓝海》”


    “印象里的宋折凝是什么样子”


    季语薇已想不起自己是如何忍耐着完成录制的。


    回到家,她砸了整个地下二层的瓷器,可是没有用。再多清美的碎瓷声都洗涤不去怨毒和怒火。


    宋折凝、宋折凝……为什么每一次的聚光灯都要打在那个女人的头顶!


    她的每一次出现,都让季语薇觉得这个世界是本烂俗小说。宋折凝是逢凶化吉、运气爆破的女主角,而她是个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超越女主的炮灰配角。


    “这期《Ttalk》会在《singer》开播后的第二天播出。”邱芜澜开口,“还记得你和宋折凝夸张的票数差么。物极必反,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我好恨,”季语薇掩着朝向邱芜澜那侧的脸,“芜澜,我好恨……我才是你第一个艺人,可大家只知道宋折凝、宋折凝宋折凝!”


    泪水断续从她指缝渗下。


    季语薇本不想哭,可新专辑破记录这件荣誉将一些陈年的回忆勾起。


    “我第一次拿金梅奖的时候,你在陪宋折凝出席百闻奖;我独自出国、第一次世界巡演的时候,你为宋折凝开办了全国演唱。”


    “银幕上,我一直是一个人……”愈多的酸楚顺着莹白的小臂蜿蜒成曲,“每一次,业内提到你的成就时,伴随出现的永远都是‘宋折凝’三个字。”


    “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就连宋折凝离开秋叶,他们说的也还是‘宋折凝邱芜澜十年感情破裂’‘邱芜澜一定很后悔’。”


    “芜澜,你是不会错的。”她垂下掩饰懦弱的那只手,泪光涟涟,撑起一抹牵强的笑,“所以,是我一直自欺欺人么——


    “被你雕琢了十年的那个人原来不是我,其实宋折凝才是你倾尽所有的结果。”


    她绞尽脑汁、付出了一切,才引起了邱芜澜的注意;而宋折凝只是站在那里不动,就有邱承澜为她助力。


    也许这就是命,有的人天生就是的女主角——好,她得到了邱承澜的青睐,那就滚去邱承澜怀里啊!为什么要抢她的芜澜!


    没有人知道季语薇和邱芜澜的过去。文字、图片、视频、网媒、纸媒……这个世界记录下的,只有邱芜澜和宋折凝携手并肩的十年。


    哪怕她们公开破裂、哪怕她们相互伤害,都成为了一种津津乐道的羁绊。


    她算什么呢……


    她真的是邱芜澜最满意的作品么……


    也许那十四年只是她一个人的妄想,也许真的像那些八卦帖子所说:宋折凝是因为吃季语薇的醋,和邱芜澜闹脾气,等着邱芜澜哄她回去,季语薇不过是她们之间的游戏道具。


    “我没想到,你会有这样的想法。”邱芜澜抬手,覆上季语薇濡湿的面颊。


    “我不能否认我对宋折凝的用心,她曾是秋叶的标志,是我在公司里最重视的项目。”


    新一股热流自季语薇眼角涌至邱芜澜指上。


    “但正如你所说,语薇,你才是我挖掘的第一个艺人,是我在接手娱乐公司前,就愿意打造的星星。”


    邱芜澜阖眸,抵上了季语薇潮湿的额头,“你想知道你和宋折凝在我心里有什么不同?”


    “宋折凝背叛我,令我郁闷又愤怒;可要是有一天,你背叛了我——”


    “语薇,我会感到痛苦。”


    季语薇瞳孔微缩。


    玻璃墙外忽而骚动起来。


    她愣愣扭头,循声望去。


    华灯初上,最后一抹落日的余光隐匿西山。


    落地窗外,漫天蓝色的玫瑰如点点灯火,飘升至鸦青色的苍穹。


    这壮观的天空花海令所有人驻足。


    瑚城金融中心的3D裸眼巨屏开满了玫瑰,浮动的蓝色妖姬之间,是季语薇的投影。


    隔着两道玻璃,熟悉的旋律朦胧传来。


    新专辑一共六首歌曲,总时长十九分半。


    八点半,在这个瑚城最熙攘的时刻,全城大小广告屏的十九分半都被季语薇霸占。


    她呆愣地望着窗外壮丽的花景,耳边传来清浅细语。


    “新专辑的成绩,我很喜欢。”她拂去她眼角的泪,“你在《Ttalk》上的表现,我也很喜欢。”


    季语薇一怔,自烂漫的花海中猛然回神。


    她对上了一双属于支配者的眼眸。


    邱芜澜没有解释,只是为她整理妆容,像是售货员调整着洋娃娃的造型,仔细而用心。


    “该走了,语薇。庆功会来了不少人,别让合作方们久等。”她理顺她的头发,后撤一步,展眉微笑,“真完美,可惜眼睛有点红了,会让人担心。”


    完美两个字,成了某种特殊的指令,电流般穿过季语薇的大脑。


    [她是完美的作品,没有瑕疵,不容失误]


    季语薇握住邱芜澜的手,扬起楚楚的笑容,“毕竟是破了州记录的专辑,换作哪个歌手都会忍不住哭的。”


    邱芜澜颔首,“很好。”


    “走吧。”她率先转身,朝季语薇伸手,笑道,“趁着我给你的花还没有落。”


    第100章 第一百章


    新专辑的庆功宴规模无比庞大, 它更像是一场招标会。


    秋叶邀请了诸多音乐、影视公司,以及高奢企业,以新专辑为标书, 为季语薇和秋叶娱乐招揽合作与投资。


    不少人都注意到了季语薇泛红的眼睛。


    出于礼貌,人们不免关心询问几句, 在听到季语薇回答说,这次成绩太好、太过激动后, 众人纷纷笑着附和,跟着夸赞起她的专辑和庆功会前那场遍布全城的蓝玫瑰景。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个场面。”跟着一起参宴的女星羡慕中带着点酸意,“CBD那个巨屏建起来到现在, 恐怕也没有过霸屏二十分钟的壮景。”


    “是啊, 宋折凝破三百五十万那次, 公司也就是投了她的一首新曲。”


    “那次是两年吧, 语薇可是六周破的三百万, 这种现象级的体量, 全球一共也没几个歌手可以达到。”


    季语薇勾唇。


    她早已听惯了谄媚吹捧, 但此时围绕着她的都是秋叶的一二线明星。这个级别的艺人,每一个都经过了邱芜澜的亲自筛选。


    比起普通人,来自经邱芜澜认可的同行的讨好, 令季语薇感受到了更为强烈的满足。


    “就是说呀, ”女星们掩着唇, 谈笑一处,“网上总有人说公司偏爱语薇、其他艺人嫉妒什么的, 我就一点不眼红。六周三百万张的成绩, 霸屏二十分钟算什么,我要是邱总,我直接把公司大楼外墙刷上语薇的照片。”


    “好啊, 我记下了。”季语薇笑,“什么时候做了老板,我第一个跳槽你那儿。”


    “对了,邱总呢。”有女星转身回望,调侃道,“开场这么久了,也不过来敬我们的功臣一杯酒,真不懂事儿。”


    “喏,那里呢,和王总他们一起。”


    她们张望着,在对面自助冷餐桌旁看见了邱芜澜。


    相隔不过二十米,双方像是隔了楚河汉界。


    季语薇这里春光明媚,别出心裁的各式华美礼服如花绽放;邱芜澜身旁则是清一色的西装革履,灰白青黑相交。


    鲜艳和冷淡的色块泾渭分明。


    隔着人群,邱芜澜却在短短几秒内有所察觉,敏锐地朝季语薇这边望来。


    季语薇勾起耳边的碎发,拿了一支香槟。


    她离开了锦簇的花团,主动跨过那条无形的边界,进入了冷色单调的世界。


    这是邱芜澜的世界,站在这里,所见所闻皆与普罗大众不同。


    这才是季语薇想要立足的世界。


    ……


    一场庆功宴,让秋叶签下了价值超亿的商单。


    作为主角的季语薇不必多说,在她的光环惠及下,秋叶其他艺人也收获颇丰。


    六周破300万的辉煌成就吸引了不少人,但参宴者不全都是为了艺人而来,这次的席会,邱芜澜亦有收获。


    到家已近凌晨。


    她开门之前,门从内打开。


    温热的躯体拥抱了邱芜澜,她耳畔传来委屈的呼吸,“姐姐,好晚。”


    邱芜澜拍了拍季尧的背。


    他克制地松开她,向后退去,却在撤步之际被邱芜澜偏头吻上。


    季尧旋即弯眸,顺从地张嘴,吞食邱芜澜的唾液。


    他痴迷于接吻,不仅因为邱芜澜吻技纯熟,让他舒服快乐;更因为这是情妇的儿子前二十年人生都不被允许的禁忌。


    他沉醉在邱芜澜的吻中,并不知道这个接吻频率对邱芜澜来说一样的不同寻常。


    和季尧一样,邱芜澜压抑已久。


    而今,季葶不再是邱岸山的情妇、不再居住在邱锦的庄园;


    而今,季尧的病情危急,他需要她。


    邱芜澜隐隐意识到,分离焦虑症或许只是她为自己找的借口而已。


    她借“为季尧治病”的力量迈过了那条红线,发现无有恶果发生,便一发不可收拾。


    社交了一整天,她本该感到疲惫,身体却在被季尧抱住的刹那升起熟悉的躁感。


    瘾症加重了。


    比和韩尘霄、华君润在一起时,严重了两倍不止。


    她搭着季尧的肩胛,唇角牵出毫细的银丝,“一起洗吧。”


    从玄关到浴室,再到卧房。


    邱芜澜坐在季尧身上,撑着他的胸膛,轻薄的男式开衫散落在地。


    “不是说了让你别穿么。”她蹙眉,不满意他的不听话。


    季尧低喘着,“姐姐一直不回来,我想去门口看看。”


    “庆功会上集团来了人…加上公司的几个,一起喝了杯茶。”邱芜澜俯身,秀发垂下,拂过季尧紧实的胸腹,“张嘴。”


    季尧依言启唇,触到的却并非邱芜澜的嘴唇,而是纤长的手指。


    她用三指撑开他的口腔,放任涎水自嘴角淌下,黏腻地打湿脸颊。


    “恭、恭喜姐姐……”季尧迷醉地弯眸,发出含糊的声响。


    邱芜澜望着他,身体被瘾症控制,无法停下,但那双黑眸是清醒的,无有半分浑浊的情.欲。


    “只是为了宋折凝,值得么。”她问。问自己和季尧。


    为了阻止宋折凝回来,她不得不拉拢股东,得到反对哥哥的票数。


    那些从前就蠢蠢欲动的人们,在集团大会后如雨后春笋不断冒出,自她在饭局上接受了公司内部管理层的示好后,投名状更是源源不断、纷至沓来。


    今天这场庆功宴上就有不少人前来和她攀谈。


    有在哥哥身边不得重用的;有挤不上哥哥的船,就转头攀附她的;也有哥哥的竞争对手,见他们滋生嫌隙,试图通过支持她来削弱哥哥。


    各式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原因,将邱承澜以外的势力聚拢到了邱芜澜身边。


    她又开始踌躇不前,担心自己和这些人走得太近,会让哥哥伤心,也让外界生出邱家不合的谣言。


    腻滑的舌尖擦过邱芜澜的指腹,她松了力度,季尧执着她的手腕,扭头清理她指上的水液。


    “姐姐,不要这么想。”他吸.吮着,“就算生出些许谣言,能掌握承澜哥敌人的动态,也是划算的。”


    邱芜澜指间微收。


    “如果没有姐姐,那些人会像蟑螂一样分散在各处角落,无人知晓具体数量;与其这样,不如由姐姐统一掌握。”


    他在邱芜澜的小臂内侧落下一吻,“宋折凝,是个机会。”


    这是邱芜澜未曾想过的方向。


    一直以来,为了让哥哥放心、为了邱家的和睦,她都极力避嫌,不和邱承澜的敌对势力接触。


    她从不曾、也没敢想过和邱承澜不合的发展道路。


    邱芜澜望着身下的季尧,“如果哥哥当真了呢。”


    “不会的。”季尧压下翻滚嫉恨,向邱芜澜毫无保留地剖开心腹,“就算承澜哥真的误会了……只要姐姐的一个拥抱,他便能理解姐姐的苦心。”


    就这样轻巧么?


    压在她心头十年、二十年的重量,就这样轻巧地在季尧言语间厘清。


    邱芜澜眸色幽深晦暗,明明灭灭,情绪几经更迭,最后化作绵长强势的深吻。


    “阿尧。”她在他耳边低吟,“快点好起来。”


    她等不及要用他了。


    一场开遍瑚城的玫瑰海让季语薇和她的新专辑再度爆红。


    新专辑的销量刚刚进入平缓期,在这盛大的营销刺激下,又出现小幅回升。


    热度未散,新一季的《singer》开播。


    作为音乐类数一数二的综艺,这一期又有季语薇和宋折凝双强加盟,《singer》收视率空前高涨。


    然而,第一期便叫全网观众大跌眼镜。


    五百名观众,五位导师,其中三位的喜爱度票数都在一百左右的平均数上,唯有季语薇,仅得三十七票,与排名第一、获得两百余票的宋折凝形成鲜明对比。


    第一期还没播到一半,《singer》就被冲上了热搜。


    “37票?逗我?”


    “一个六周卖出300w张专辑的歌手,在内娱音综里排名倒数,这合理吗???”


    “给不太清楚的路人科普一下,全球音乐榜上,专辑销量达到300w张的歌手只有16位;在两个月内达成300w的,只有5位。所以别再说什么狂热粉刷数据了,这个数据要是能刷出来,数量就不会那么稀少了。”


    “来参加的导师都是同级别的歌手,为什么只有语微数据会差成这样?比第四名少了整整五十票!”


    “之前说秋叶扶持季语薇打压宋折凝,看这票数,宋姐是在报复之前的不公平待遇吗?”


    “代入复仇虐渣剧情是挺爽的,但是这么做是不是太明显了[笑哭]”


    惊人的票数差让网民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季语薇粉丝又气又心疼,可在《蓝海》加持下,宋折凝收割了大波路人好感度,天平并未向季语薇倾斜,吃瓜坐观扯头花的想法占据了主流。


    三天后,新一期《Ttalk》随之播出。


    作为真人观察秀节目,《Ttalk》每期由两位主持和两位飞行嘉宾一起在观察室里观察吐槽真实场景。


    节目主打搞笑吐槽,而搞笑和吐槽往往很难把握尺度。


    来参加的嘉宾水平参差不齐,在几次嘉宾言语不当后,节目流失了大量观众。


    为了挽回流量,如今节目组经常挑起争议性话题,靠着老观众和时不时的爆点存活下去。


    这一期的《Ttalk》再度因为争议引起了热议。


    “够了……我是来看搞笑点评的,不是来听宋大导演的获奖感言的。”


    “烦死了,蓝海蓝海蓝海,都小半年了,宋折凝是只有这一个作品了吗?”


    “哇,主持人太强了,我打死都想不到看个菜市场买菜,也能‘拍电影选角色就像买菜一样,请问宋导当时是如何挑选出女主角的呢’。”


    “语薇呢语薇呢语薇呢?我们家小雨为什么完全没有镜头!”


    “什么?这期还有季语薇?”


    “呜呜呜,我看完了,全期小雨一共就被cue了两次,第一次是‘如何看待《蓝海》’,第二次是‘印象里的宋折凝是什么样子’。感觉小雨最后都要哭出来了。”


    “好像真的哭了,强颜欢笑说宋折凝是自己尊敬的前辈时,声音都哑了。”


    “冷板凳几个小时,中间试图融入话题还被打断,要我早就走人了,什么破节目,还玩冷暴力。”


    “捧宋折凝我没意见,作为女导演她确实很优秀也很不容易,但没必要踩着别的女艺人上位吧?访谈还不够她说的吗?这是在干嘛啊?”


    “上次说生育对女人身体有好处的时候我就该意识到这节目什么成分。”


    “宋折凝是故意的吧,她以前就上过这个节目,知道这节目的尿性,才故意和季语薇一起。”


    “感觉楼上真相了,其他节目就算排挤艺人也不敢这么光明正大,尤其季语薇粉丝量不小,谁敢这么光明正大地针对她啊,只有《Ttalk》本来就是靠黑红存活的,应该很容易被收买,越夸张它们越高兴。”


    “一群王八蛋!”


    硬底包砸在鞋柜上,宋折凝放下包,转身看向芳若,“《Ttalk》怎么回事!你打点的?”


    芳若惶恐摇头,“宋姐,上个月的支出都报给您了,我们没有打点过《Ttalk》。”


    “就算没有,难道你不知道那节目组什么样吗?为什么把我和季语薇安排一起?这不纯纯给人家造流量么!”


    “对不起宋姐,我也没有想到季语薇会和您碰上。”芳若焦急解释,“他们保密了嘉宾信息……对,一定是《Ttalk》!他们从开始就打算给我们挖坑,故意隐瞒季语薇的!”


    “乱死了乱死了乱死了!”宋折凝恼火地踢掉高跟鞋,往客厅走去,“录制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过了,中场休息的时候问了导演,他告诉我下半场会回归主题的,叫我放心。这种真人观察秀没有剧本,我又不知道什么时候算是下场,直到快结束的时候才反应过来。”


    “宋姐,这纯粹是两个主持人拱火,您也是《Ttalk》引流的受害者。”


    “你知道我是受害者有什么用!现在外面全都骂我霸凌季语薇,《蓝海》那点路人缘全被这破节目败光了!”


    芳若思索道,“这事情不难,《Ttalk》的风评一直不好,稍微搜集一下黑历史,很容易把火引到节目组身上。”


    “只能是这样了,就怕有《singer》的票数在前,网民没那么容易买账。”宋折凝疲惫扶额,“芳若,算我拜托你,工作上点心,别再给我接这种不入流的活儿了。”


    芳若攥紧了随身携带的托特包,里面是宋折凝的化妆包、护肤品、发夹、湿巾、充电器。


    “对不起宋姐,”她低语,“因为《Ttalk》这次给的比较多,为了完成对赌目标,我就答应了。”


    “你用你的脚指头想想,为什么一个三流节目会给那么多钱!天上哪有掉馅饼的好事!”宋折凝拔高了声音,“现在好了,又是一大笔营销公关费用!白录一天,我还得再往里面贴钱!”


    芳若躬身,“对不起,我下次一定好好甄别。”


    “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了,《singer》也是这样。”宋折凝叉腰,没好气道,“是《蓝海》让你飘了吗?娱乐圈更新换代的速度比电子产品还快,别以为一部电影成功就一辈子坐稳宝座了。”


    “您说的是。”


    “让你长长记性,这次公关一半的费用从你绩效里扣,一个月不够扣两个月,两个月不够扣三个月,扣完为止。”


    芳若骤然抬眸。


    对上她错愕的表情,宋折凝挑眉,“怎么,你有意见?”


    “……不,”芳若垂眸,捏紧了包带,“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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