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有封匿名邮件。”
推开健身房的门,季尧一眼锁定了卧推的邱芜澜。
她的长发扎成马尾,自卧推凳顶部垂下, 随着抬举的动作来回微晃。
邱芜澜的头发随了邱锦,柔软如云, 末端打着一点卷儿,和青丝如瀑一词无甚缘分, 晃动的时候像是条松鼠尾巴。
季尧脚步一顿,贪恋地多看了两眼。
姐姐的可爱藏在不经意间的细微末节,平常难得一见。宛如寻宝游戏一样, 每次挖掘到宝藏, 都让季尧心动不已。
他正要开口, 邱芜澜放在一旁的手机进了电话。
这是倒数第二组训练, 她面色微红, 吃力吐字:“帮我接。”
季尧按下免提, 甫一接通, 手机里便传出了热情洋溢的男声,“邱总,是我, 《Ttalk》的阿文呐。”
季尧看向邱芜澜, 邱芜澜盯着杠铃, 身体濒临极限,眼神固执倔强得像是在和死敌较劲儿。
“抱歉, 邱总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他不错眼地盯着邱芜澜,不肯错过这罕见的可爱表情,出口的声线低沉疏离, 不再是清甜的少年嗓音。
“啊呀,那您是…”
“我是邱总的助理,有什么事我可以帮您转达。”
对方的声音冷淡下来,流露出两分倨傲,“不用了,邱总什么时候方便,我一会儿再打来吧。”
邱芜澜对着愈发沉重的杠铃皱眉,季尧哂笑,“我也不清楚,邱总短时间内恐怕没什么空。”
“唉,”对面传来极不耐烦地叹气,“那可怎么办,我这事儿还挺急的。”
季尧懒得和他兜圈子,“那您现在就说吧,邱总的手机也快要没电了,上面还有几个邮件要我回复。”
“……”对方沉默了片刻,意识到季尧不是偶然间接的电话,而是专门负责管理副总裁手机的高级助理后,再次开口,语气含了笑意,“那我就和您说吧,您怎么称呼?”
季尧漫不经心道,“我姓邱。”
他说话时瞥向邱芜澜,见她面不改色,对这句话没有一点儿反应。
“邱…哎呀,原来是邱泽安特助!难怪邱总的手机在您这里。”
“我不是邱泽安,您到底有什么事?”
不是邱泽安,但沾个邱字,又管理着邱芜澜的私人手机,即便这不是视频,看不见彼此,Ttalk导演也拿出了最好的脸色。
“是这样的,不知道邱总有没有和您提过,她之前和我们Ttalk进行了合作。”
季尧没有出声,他便继续往下道,“本来是互惠互利的好事,但是现在……您也看见现在网上的舆论了,唉,这对我们节目组来说真是无妄之灾,投资方都有撤资的打算了。”
“无妄之灾?”季尧语尾上扬,“我还以为这是贵方一贯的战略。”
“瞧您说的,”对方有些尴尬,“黑红是红,但也是要有分寸的嘛。这次实在是有点太过了,上头领导和投资方面子上都过不去呀。”
“那您的意思是打算如何。”
“我们也没有别的意思,Ttalk和秋叶的艺人合作过很多次了,贵司好多艺人都上过我们节目,每一次Ttalk都是尽心尽力——尤其是这次对语薇,我们从选题、到台本、到两位主持人,真的是下了大功夫的。您知道吗,光宋折凝那边的保密工作,我们都是顶着很大压力在做的。
“平心而论,一个综艺过了那么多季,还能有这个流水也不容易,嗯……不知道邱总对Ttalk有没有兴趣。”
邱芜澜屈肘,发力时泄出一声闷哼。
“嗯,”季尧不咸不淡地应下,“我了解了,会转告邱总的。”
“好好好,那邱总什么时候有空,我们想上门拜访。”
“这段时间就算了吧,季语薇毕竟是在你们节目上受了委屈。有什么事,等风头过了再说。”
“可…”
“文导,我知道您对Ttalk付出了诸多心血,但你们台里不止一个节目,我们公司也不止一个艺人。大家一个圈子里低头不见抬头见,总有见面的机会,用不着这么心急。”
对面不再说话。
少息的沉寂后,导演涩然道,“您说的对。那我就等邱总有空了再联系。”
季尧将手机放回原位,听见邱芜澜吐息着开口,“我都不知道、呼…可爱担当还有这么沉稳的声音。”
季尧在卧推凳旁蹲下,“我还以为姐姐知道呢,偶像不过是我白天的身份。”
邱芜澜余光扫向他,“怎么,我没达到韦恩的规模,家里条件不好,限制你扬名立万了是么。”
“没关系的姐姐,”季尧偏头,笑吟吟地望着她,“我已经长大了。不浪费家里的钱、靠自己变异,才是懂事的成年人该做的。”
“你刚才进来是要说什么。”邱芜澜换了话题,锁骨上蓄满了汗水。
这两天紧急的工作终于少了些,她得以有空去调整身体。
“是剧本。”季尧正色道, “姐姐,有人发来了宋折凝下部戏的候选剧本。”
嘡——
杠铃砸落在架子上,邱芜澜扭腰从杠铃下起身,接过季尧手中的平板,浏览起那封邮件。
“追踪过了么。”她问。
季尧道,“境外ip。”
大致翻看过后,她望向季尧,“你觉得是谁发的。”
“如果只是单份剧本,可能性很多,有可能是作者身边的人,也有可能单纯是个骚扰邮件;但对方同时发来了两份。”季尧沉吟,“更像是宋折凝团队里的人。”
“姐姐,”他贴上了邱芜澜的膝盖,“可以先声夺人。”
邱芜澜滑动着页面,眸中倒映着排列整齐的字符。
她漫不经心地扫过剧本,几分钟后,全幅视线都集中在了屏幕上。
“水。”她抬手,眼睛没有离开剧本。
季尧心领神会,将水递上。
邱芜澜起身走去休息凳上落座,半个小时后,目光灼灼地开口,“这是谁写的。”
“张疏文,一个编导系的学生,拿过些学生奖项,是第一次写电影剧本。”季尧对答如流,“姐姐喜欢他么。”
“有点意思。”她将平板交还给季尧,“留意一下吧,公司暂时没有编导相关的业务。”
“那宋折凝的电影…”
组间休息有点太久了,邱芜澜扭腰躺回了卧推器上,“别这么做。”
“姐姐觉得这封邮件不可信?”
“不,我是觉得抄袭是最鸡肋的手段,没有任何意义。”邱芜澜推起杠铃,开始最后一组训练,“影视剧、综艺、游戏、音乐,你什么时候见过一个作品因为抄袭就人气暴跌的?”
“抢在宋折凝之前拍一部电影,不仅不会对她造成任何实质性影响,观众反而还会因为好奇两部作品的差异,特地去看一眼她的电影。就算不买票,光‘宋折凝抄袭’这个词条都能热上一阵子。投资商广告方不管是黑是红,只看搜索点击量。”
她目光垂在那份学生作品上,“再说,我们也没有把握她到底会选择哪一个本子。”
季尧有点遗憾,“就这样无视掉它?”
“我再想想。”邱芜澜道,“不能是抄袭这样低级的手法。”
季尧转而问,“这两个剧本,姐姐更喜欢哪一个?”
“我要是有十块钱,八块会给黄钰,”杠铃降下,邱芜澜的肩膀打开,脖颈锁骨上水光淋漓,“两块给那个学生。”
季尧无奈笑道,“姐姐,这不浪漫。”
邱芜澜的商人气息太重,她分明是看好这部新人的剧本的,依旧要把80%的资产放去稳健型产品上。
不顾反对地押宝新人,然后大获全胜——这样的剧情才足够浪漫,足够戏剧化。
做完最后一组,邱芜澜放下杠铃,躺在卧推凳上闷声哼笑。
“浪漫?”她斜眼瞥向季尧,“博安特出了五辆大黄蜂,据说一比一还原,我要了一辆,会在你拆石膏那天送过来。”
季尧眼睛登时亮了。
邱芜澜莞尔,指尖碾过他的下唇,“阿尧,这才是对你我有效的浪漫。”
因为她的思维足够商业化,所以才有制造浪漫的资本。
季尧握住她的手,仰头以祈祷的姿势轻吻她潮湿的指尖,“我很期待。”
“医生判定你的病降到中度以下之前,钥匙留在我这儿。”她的浪漫昙花一现,复又回归无情,“今天的药吃了么。”
“吃了。”季尧扁嘴,“既然这样,就不要告诉我、让我提前知道。”
“奖励放在眼前,有助于激励你康复。”
邱芜澜深吸一口气坐了起来,腹部的马甲线随吸气的动作而深邃。
“我去洗澡,帮我准备下书房。”
“好~”
帮邱芜澜打开书房的电子设备和空调,季尧目光垂落在平板的邮件上。
这一封匿名邮件来得突兀,邱芜澜对它半信半疑,季尧却没什么疑虑。
他不仅相信邮件的真实性,也猜到了这两份剧本来源何处。
抄袭的确收效甚微,季尧思索着,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能让这封邮件的收益最大化。
扫过邱芜澜社交账号上不断冒出的红点,季尧料想,姐姐短期之内是不会有空搭理这封邮件了。
季语薇和宋折凝的风波还在发酵,《红丝鸳》开播在即,反邱承澜的势力源源不断涌来,此外,华君润的病假也快要销了……
姐姐有太多重要的事情要处理,这点小事,不如由他来办。
季尧登陆自己的电脑,在长串加密的模拟器里打开短信界面。
他对着空白的发信人一栏回想了一番,从记忆宫殿里翻找出一串号码,将其输入其中。
不等邱芜澜洗完澡出来,他便收到了短信的回复。
季尧扬唇。
果然,他猜的没错。
……
窗帘闭合的包厢内,芳若不时看一眼手机,又看一眼大门。
三年前进入宋折凝团队后,她再没有和邱承澜那边有过线下接触。
钱秘书反复叮嘱过她非必要不联系,因而昨天收到钱秘书约见的短信时,芳若甚至有点惊恐。
到了收网阶段,她在宋折凝这边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要是连钱秘书也放弃她,那她就真的没有立足之处了。
她局促不安地回想着近期的表现,反复排查自己是否有让钱秘书不满意的地方。
焦灼之下,时间变得极为难捱。
就在芳若忍不住掀起窗帘,往外看看有没有车子进来时,大门被推开了。
她急忙起身,却在看清来人时猛地一惊。
“怎么是你?”
来人穿白色卫衣,戴着宽大的黑色口罩,即便只露出一双眼睛,芳若也认出了对方的身份——被邱家封杀的弃子,季尧。
“你好呀。”他撸下头上的连衣帽,坐去了芳若对面,“好久不见了,芳若姐。”
芳若惊愕地往他身后张望,直到侍者将门关上,季尧开口:“你是在找钱秘书和承澜哥么?他们今天不会来了。”
“什么意思。”芳若惊疑不定地看向座位上的少年,“那条短信是你发的?那明明…”明明是钱秘书的号码!
“是他的号码。”季尧轻点扶手,“别客气,你可以坐下说话。”
在走人和留下之间,芳若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选择坐下来了解情况。
她顺着季尧的意思在对面坐下,将包放在腿上、抱在怀里。
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男孩抬眉:“不用这么防备我,芳若姐,好歹我们也在秋叶娱乐当了两年同事。”
芳若谨慎地没有接话。
季尧眸光微转,“看来你很忙——也是,承澜哥手下做事的人都很辛苦。那我就不浪费时间了。”
“第一件事,”他取出一只眼镜盒大小的盒子,放去了餐桌转盘上,“我要宋折凝的电影在国庆档上映。”
“第二件,”少年修长的手指搭在转盘边,将盒子转动至芳若面前,“电影里用上一段我做的bgm。”
那支盒子在芳若面前稳稳停下。
芳若掀起眼睑,“这是什么?”
季尧示意,“打开看看?”
她沉默片刻,伸手推开了盒盖。
“第一银行发行的1000g规格黄金,证书、票据都齐。”季尧说,“这是订金,电影结束之后,会补上另一根。”
芳若呼吸变得轻浅小心,“我还是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嗯?”季尧偏头,“不喜欢黄金吗?我是听说女儿出嫁,家里都会准备黄金,才特地选了两根。”
芳若猝然抬眸,“你…”
“别紧张呀。”季尧笑,“再怎么说她们也是姐姐侄儿的同学,我也不是□□。”
芳若咬牙,她第一反应是邱家不敢做那么恶劣的事,但在看见季尧打着石膏的右手时,她绝望地发现——季尧已经和邱家无关了。
季尧报复邱家、被邱芜澜封杀的消息闹得人尽皆知,这以后,再不会有人觉得他是为邱家做事,他做什么都不会连累到邱家。
这个疯子。
他敢在邱芜澜的重要项目上当众跳楼,谁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
芳若抬手就要把黄金推回去,却在合上盖子时,听见季尧不紧不慢的声音:
“宋折凝最近的风评很糟糕啊。”
芳若动作一顿。
留意到她的微恙,季尧眸中笑意愈深,“我也见识过宋姐心情不好的样子,芳若姐在她手下做事,这段时间不好受吧。”
这话正戳芳若痛处。
为了把宋折凝身上的黑水泼到Ttalk上,光是和云书打点就花费了不少。蓝海之后,宋折凝身价飙涨,公关需要的花费也水涨船高。
因这次同时涉及了两名顶级艺人,情况非比寻常,Ttalk不得不有所行动,把责任往宋折凝头上推。
公关最怕的就是拉锯战,对方不停手,他们就得跟着加注。
而这些费用,一半都被算在了芳若头上。
未来小半年,她拿不到一点绩效。
“芳若姐,你也看得出,承澜哥要收网了,赚钱的时间也就一年不到了。”季尧用完好的左手托着下巴,腕上没有手表、手链,却是两根发圈,“这两件事对你来说,并不难呀。”
芳若低头,视线落在那金灿灿黄澄澄的金条上。
对目前的她来说,这些确实不算太多,但正如季尧所言,一年之后——兴许只是半年,离开宋折凝,她不会再有现在的收入了。
“提前到国庆上映我还可以尝试,可我不过是个助理,和音乐没有半点关系,无论如何都没有理由给天后安排配音。”
“这你不需要担心,我会主动给我们的天后投稿,你要做的就是让电影选择我的音乐。”
“那好。”芳若握紧了盒子,“我尽量。要是完不成,这东西我也会还给你。”
少年浅色的圆眸弯折成月。
他戴着宽大的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可被这样甜蜜漂亮的眼睛注视着,即便是芳若也不禁心脏漏掉一拍。
她想起娱乐圈对季尧的评价——花瓶。
芳若很早就意识到,这个能随意进出邱芜澜办公室的少年绝不是草包,但还是第一次深切感受到季尧的漂亮。
只是这种漂亮太过突兀,如林中鲜艳的蘑菇,越是靓丽,越激起本能的恐惧。
“嗯……还有一件事。”少年像是临时起意,随口一提,“我很喜欢那个学生剧本,叫张疏文?”
他笑眯眯道,“要是芳若姐能用他的剧本,我会再额外支付双倍报酬。”
芳若暗惊。
那两份剧本都还锁在她的保险柜里,季尧是怎么知道的……不,这是她该操心的事。
他不仅能伪造钱秘书的号码,居然连宋折凝手头的剧本都摸得一清二楚,自己决不能和这种人多加纠缠。
她脸上的悚然没能完全遮住,季尧安慰,“这只是个附加题,芳若姐为难就算了,可如果你能办到,我会非常开心。”
“我、”喉咙有些发紧,芳若咽了口唾沫才说出话来,“我会看着办的。”
“好吧,”季尧耸肩,“那,下次再见。”
芳若点头,目送他离开。
她拿了金条,回到车里,从包里取出录音笔。
刺啦——
嘈杂的雪花声覆盖了全过程,它被屏蔽器干扰,没能记录下任何一句话。
后怕感如毛虫爬上了脊背。
听着那窸窸窣窣的雪花声,芳若由衷希望这是自己倒数第二次和季尧接触。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姐姐, 听说你把影视城的宣发搁置了。”
秘书正等着邱芜澜签署文件,邱泽安进入后,秘书眼见邱总冷淡的脸上涟漪起点点温情。
接过签好字的文件, 她向邱泽安颔首致意,离开了办公室, 关门时瞟到姐弟俩的面色,不由得想起关于邱家的传闻。
看来重视家人不止是邱家对外的包装而已。
“现在不是好时候。”邱芜澜解释, “刚出了安全事故,这时候大搞优惠促销,会让品牌掉价。”
“事故的风波短期内是过不去了, 安全局都撤了, 我们总不能一直这样闭园。”邱泽安忧心忡忡, “对外形象不好, 每一天的损失也不少。”
他镜上眉峰紧蹙着, 流露出烦闷。
邱芜澜冲他招手, 在邱泽安靠近后, 自抽屉里剥开一颗糖,抵入他口中。
入口的甜蜜让邱泽安愣了一下,眉间由此平展。
“我也知道短期内消散不了风波的影响, 既然如此, 就不要为无法改变的工作烦恼。时刻有人关注着你, 你的情绪会影响到员工和合作方。”
邱芜澜道,“计划无法改变, 只是我们要在这段不太顺遂的时间段里, 找到相对最为有利的节点。”
邱泽安含着糖,“姐姐是想等《红丝鸳》爆?”
邱芜澜颔首。
“万一遇冷了呢?”邱泽安依旧担心。
“那就让它不要遇冷。”
“项目还没开始,前期就砸那么多钱, 只怕董事会和集团那边会不满意。”
“我知道。”
“泽安,”邱芜澜思忖,“我好像还没有告诉过你,建立秋叶娱乐的初衷。”
邱泽然疑惑:“不是为了进军娱乐业吗?”
邱芜澜徐缓开腔:“秋叶所有业务之间都有强关联性,我们研发芯片、研发各类智能微电子产品,再到研发这些电子产品的附属品:游戏、漫画、小说,唯独秋叶娱乐——‘娱乐圈’完全独立于集团目前所有业务之外。”
“对我们来说,这是一座孤岛。”
“我当时不能理解哥哥为什么要创立娱乐公司,他告诉我,娱乐圈是变现速度最快的地方,是最适合走账的地方,也是最能提高秋叶集团社会影响力的地方。”
“泽安,这家公司的目的不在于盈利。”透过落地窗,她坐在瑚城CBD的高处,“这个行业来钱很轻松,但想主导它并不容易。”
“手里有了钱,人就不愿意当打工仔、被公司套住,这是常情。”
“明星们赚了钱就各处分散、开起独立工作室,公司无法成为他们的火车头。”
“在娱乐圈,公司控制不了头部艺人,而中低层的明星是跟着头部走的,明星挖明星,比公司挖明星更加容易。”
“我思考了很久,到底什么才能掌控头部明星。”
邱泽安屏气凝神:“影视城。”
“没错,这就是我思考后的结果。”邱芜澜道,“人是活的,地却是死的。”
“如果全国40%的影视基地掌握在秋叶手里,那么85%的头部明星就受到我们的牵制。”
“这是一个高成本、长周期、低回报率的项目,为了测试它的可行性,我拿了相对便宜的音乐圈做试点——以瑚城为中心,我们投资了周边城市6家大型演唱会场馆。”
“歌手开办演唱会的周期在1到3年,一年半时间里,二线以上的歌手七成和我们有了接触。”
她抬手,“想想这个数字,我们掌握着七成歌手开办演唱会的场地、时间、场次、费用。”
这代表着秋叶和七成歌手有了谈判的机会和筹码。
“而这七成活跃歌手决定、主导了整个乐坛。”
“这才是集团和董事会通过影视城项目的原因。”
她又捡了一颗糖出来,放入邱泽安手心,“泽安,你的眼光不能只停留在单年、单个项目的收支报表上,那是中小企业的视野,不是我们的。”
“姐姐……”镜片后的凤眸微微泛红。
她从头到尾没有安慰他一句,可在听完她的话后,邱泽安心脏鼓动,充盈了家族自信。
“是什么限制了你的视野?”邱芜澜眸中泛起丝丝笑意,“看来该带你去开一张白金卡了。”
邱泽安连连摇头,“不用姐姐,我用不到那么大的额度。”
私下里,他并不喜欢贷款。
“你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邱芜澜按下连通简办公室的通讯器,“简,帮我预约银行。”
邱泽安凝望着掌心里的糖。
他满心焦虑而来,轻松信步而走。
回到自己办公室,邱芜澜拆开了那颗糖,依照邱芜澜喂给他的动作放入了口中。
赤藓糖醇的味道一如既往寡淡,这味道伴随了他一生,邱泽安吃了不计其数的糖,唯独从邱芜澜手中接过的那些,每一颗都比他自己吃的要鲜明醇厚些许。
当周周五晚八点,预热已久的《红丝鸳》重磅开播。
推送营销占满了各平台头条、开屏。
演员阵容相当豪华,为了保障数据,《红丝鸳》不仅服化道考究,选角也相当考究。
主演用的是极具人气的实力派演员,二三番配角里,实力派和流量派达到了2:1配比,往下的龙套、路人则又是清一色的老演员,演技超越了配角。
光是演员就够做出不少文章。
开播头一个周末,无数双眼睛紧盯着这部剧的数据,电视收视率、网络播放数、点击数、搜索数、景气指数、评论走向……
国内各个维度里的影视剧榜首早已罗列出来,宋折凝综合指数最高的电视剧也被作为《红丝鸳》横向指标之一。
“语薇姐,到您了。”助理来敲保姆车的车窗,喊了几遍都没有得到回应。
她拉开车门,只见季语薇咬着拇指,紧盯手机上实时变动的播放指数,浑然陷在了数据中。
季语薇对剧的关注沉默无声,而秋叶娱乐大厦里,则直接具现化为了繁忙紧凑。
“首日数据出来了,网络视频平台那边想追加条件。”
“什么条件?”
“希望追加超前点播。”
“不可以,早就和他们谈好了只上预告。”
“视频平台那边愿意让出五个点的广告费。”
“别理,邱总在会议上明确说过的:以后秋叶影视城拍出来的剧都不上超前点播和vip中间广告。”
“总监,72小时的统计都齐了!”
“抄送给营销、市场和策划,准备会议室。”
“网络播放数、景气指数都破了国内记录!”
“但是视点没有,比宋折凝那次还低0.3个点。”
“已经是近三年电视剧的最高视点了,现在谁还用电视机,要考虑她那年到现在电视机使用率跌了21%啊,其中绝大多数还都是我们的目标群体。”
“还要不要理会宋折凝团队就视点上的攻击嘲讽?”
“怎么现在我们还有和宋折凝捆绑的话题?她都离开多久了。”
“不知道啊,最近几天零零散散地冒出讨论。有可能是宋折凝团队在借机炒冷饭。”
“首周结束,热度不错,尤其两个周末战绩斐然。自然话题热度足够高了,下周开始撤掉部分宣传。”
“女三的团队和粉丝都一点就炸,下周四左右可以推一下她和群演的演技对比,正好也为周末预热。”
“第二周就开始拉踩撕逼会不会有点早?前期还是正面引导为主吧。”
“从第一秒弹幕就有人在刷季尧自杀,这个开局还管什么正面不正面。”
“正因基础口碑已经有争议了,所以后面还是稳点好。”
“华君润怎么样了,能赶上发布会么。”
“没什么问题,和他助理确认过了,周一会销假。”
邱芜澜长舒一口气。
她托着季尧的右手来回翻看,被石膏闷了近一个月,右手皮肤像是被水泡过,显现出不健康的白。
“肌肉都萎缩了。”顺着手掌,邱芜澜覆上了他的右腕、小臂,直到肱二头。
两边手臂有些不对称,她碰了碰季尧的右手,“抓握时难受么。”
下一刻,她的手被季尧五指紧扣。
“难受,骨头又痒又痛。”
邱芜澜有些担心会影响季尧未来生活。
季尧的手是金贵的,需要运动格斗、弹奏乐器、游戏竞技以及烹茶做饭,这些事情都是需要精细化、高强度的操作。
她蹙眉,满眼痛惜。
“生了病,为什么要瞒着我。”
这句话从季尧跳楼的那一刻起就徘徊了邱芜澜嘴边,但既然季尧选择隐瞒她数年之久,那一定有不能出口的缘由。
害怕刺激到他,邱芜澜迟迟没有问出口。
随着笨重的石膏脱下,破碎的右臂康复,她试探着挖掘深处。
季尧半瞌眼睑,迟疑片刻,复又望向邱芜澜,娃娃脸上透出疑惑,“我真的生病了么。”
邱芜澜一愣,“什么?”
“因为是姐姐说我病了,所以一开始我也觉得是这样。”季尧沉吟,“可重度精神心理疾病这么轻松吗?我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你…”邱芜澜怔怔开口,“你一点不觉得自己割断安全带、从楼上跳下来有什么不对?”
“那是因为我太痛苦了。”季尧垂头,揪住邱芜澜的衣摆,“那段时间我不能和姐姐亲近。交出钥匙卡后,一想到自己再也看不到姐姐,就觉得活着毫无乐趣。”
“我也知道不能在那个地方跳,但那天实在是太痛苦了。”
“对不起姐姐,可能是因为我…潜意识知道,影视城和《红丝鸳》是你最重视的两个项目,要是我在这两个地方出了事,你一定会注意到我。”
“我太私自了……”他耷拉着脑袋,“是不是因为做出这种事情,我没法面对你,醒来后慌张地想要推卸责任,才会误导红医生下了诊断?”
跟在邱家那么多年,季尧对精神方面有一定了解。
他想,自己也许是在故意引导医生误诊。
“又或者——”他小心翼翼地抬眸,用讨好且欢喜地眼神看向邱芜澜,“是姐姐在包庇我。”
“姐姐是不想我自责难过,才骗我说我生病的?”
透过季尧期待的双眸,邱芜澜越过他,看见柜台上琳琅的药盒、药瓶,以及这段时间以来季尧的病历本与账单票据。
“你觉得自己没有生病,”邱芜澜无端感受到了一股悚然,“那些药,你都…”
“我都吃了。”季尧急忙回答,“我一颗不落地吃了。”
这不合逻辑!
“你要是认为自己没有生病,那就明白普通人不能吃这么大剂量的精神类药物!”
季尧脸上的神情倏地变得古怪,目光躲闪偏移。
邱芜澜睁眸,“你没有吃!对不对!”
“不,我真的吃了。”季尧仓惶地后仰,在邱芜澜的逼视下,他心虚地小声道,“我真的吃了……因为我也考虑过:也许姐姐是觉得我太闹腾了,所以才开的这些药,想让我安静一点、老实待着。”
邱芜澜后背发冷。
“你是觉得……”她不可置信地喃喃,“我嫌你惹是生非,所以联合了医生给你下药?”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
邱芜澜荒唐而震惊的表情让季尧立刻明白自己说错话了, “不没有,姐姐,我没有这样想!”
天旋地转间, 邱芜澜想起红医生说的话。
「不论到底是什么病,只要出现了自杀行为, 那都相当危险。」
是她太狂妄了,自以为从小接触过精神心理相关, 又见证过泽安泽然的好转,就把季尧代入了泽安泽然,想当然地认为他不会有什么大碍。
这段时间以来, 季尧的表现也和常人无异, 让她在繁重的工作中松懈了对他的关心。
只是邱芜澜实在不明白, “不提自杀, 你之前出现过的进食障碍还有头痛, 这么多年, 你一次都不觉得这不正常?”
季尧不假思索:“那是因为我想姐姐了。”
“想念一个人怎么会到废寝忘食、头疼失眠的地步!”
“不会吗?”季尧狐疑, “情歌都在唱撕心裂肺。这么说起来,除了和姐姐一起运动的时候外,我都还没有为姐姐心肺痛过几回。”
邱芜澜扶额。
她自己也是精神病, 早该知道精神病都有一套自己的逻辑体系。
“姐姐, 别生气。”季尧不明所以, 可还是露出了邱芜澜最喜欢的姿态。
他驯服地跪在她身前,倚着她的双膝, “这段时间实在是太幸福了, 我忍不住胡思乱想。既然红医生已经确诊了,那一定是我出了问题。”
邱芜澜只觉得无力。
她猜测了很久季尧向她隐瞒病情的原因,到头来, 他已经病入膏肓,连自己生病都察觉不到了。
为什么会这样……她看向那些药瓶,今天之前,她根本不知道季尧是抱着什么心情服药,又是怎么笑着和她汇报每日病情的。
她应该愤怒、该难过、该愧疚,可纷杂的情绪下,邱芜澜感受最深的却是兴奋。
俯视着跪在身下的季尧,她深感卑鄙,却又沉沦在无与伦比的狂潮之中。
好饿……好高兴。
好高兴。
她蹲了下来,推着季尧坐下,膝盖挤进他的双膝。
意识到邱芜澜要做的事,季尧仰面躺在了地毯上。
少年教堂天使般的脸上布满红晕,靡艳瑰丽。
他如痴如醉地献上吻,被邱芜澜避开。
她执起了季尧削弱苍白的右手,在他指尖落下轻吻,随后含入口中。
季尧瞳孔微缩,咬着下唇,双眼潋滟迷离。
邱芜澜从指尖舔咬过指缝,又到腕骨。
她控制不住身体,一边尽情发泄,一边冷静地思考后续。
从小受困于瘾症,她很熟悉身体与思维的割裂感。
很多事等不及邱芜澜慢悠悠地发泄完,再衣冠楚楚地做决定。因此,她的许多决策都在这样混乱的状态下完成。
此时此刻,邱芜澜又一次面临抉择。
该告诉季尧么——
告诉他这不是爱,这是病;强迫他明白自己是个重症患者。
还是,让他继续这样积极乐观下去。
“哈…阿尧……”邱芜澜坐了下去,选择坦白,“我有过很多任情人,可我不了解爱。”
季尧迷蒙地望着她,泪眼朦胧,气喘吁吁。
“如果让我举例最标准的爱情是什么样,那应该是华君润的模样——疯狂、热烈、倾尽所有,会为爱人做出牺牲和改变,但不允许对方践踏自己的底线。”
“你呢,”她垂手拂过少年绯红的脸,“你有不容许我僭越的底线么。”
季尧痴迷地仰望她,“我比他更爱姐姐。”
“即便我药傻你、把你变成傻子,你也心甘情愿?”
“如果姐姐厌弃阿尧了,那我愿意。”
比起清醒地和邱芜澜分开、清醒地看见她脸上的厌恶,季尧宁愿被她哄着吃药,将记忆留在伪装的那一刻温柔里。
邱芜澜深深蹙眉,“阿尧,你病了。我没有骗你。”
季尧喘息,汗水顺着肩颈划下,“姐姐不喜欢我这样想么。”
邱芜澜没有回答。
半晌,她搂紧了季尧的脖颈,与他合二为一。
她喜欢,她一点儿也不想纠正他扭曲的想法。
她厌烦极了华君润所谓的底线,为了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和她争论不休。
他爱她,她也看见了他的让步和牺牲,他能为她放弃事业,为什么就不能在她筋疲力尽地时候放弃和她争吵。
家人,该是相互支持的。
父亲背叛了病榻上的母亲,可母亲到最后一刻还在安排家族事务,全力为父亲、为家人打理家业;
同样,父亲也誓死维护着母亲的地位尊严,不仅在泽安泽然出生后就做了结扎,母亲去世十数年后,他还在不惜一切代价抹除网上的流言。
她的父母如此,她的兄弟也是如此。
不管她和哥哥多么唾弃父亲的私德,他们依旧支持着他身为董事长的决策,也接受了他将情妇带进家中的举动。
邱芜澜支持着自己的父母、支持着兄长,也支持着两个幼弟,支持泽安管理公司、支持泽然任性的恋情。
她不会像父亲那样冷血霸道,将伴侣终生圈禁家中,更不会同时和多人发生关系。
她比父亲更好,为什么就不能拥有一个像母亲一样的伴侣。
像母亲那样,双方之间不必是爱情,但一定是忠诚;
一个在她回到家后,如母亲迎接父亲那样,满脸璨笑、全心全意拥抱着她,对她说——
“姐姐。”
“姐姐……哈…”
季尧扣着邱芜澜的腰肢翻身,漂亮的浅色瞳孔里盛满了她,爱意如蜜,涓涓渗出,黏腻地垂涎至邱芜澜身上。
“姐姐,别生气,阿尧是病了,但阿尧会比华君润、比韩尘霄更爱你。”
邱芜澜抿唇。
近三十年来,刻在她脑中对伴侣的温馨畅想轰然破碎。
她数不清自己到底交往了多少人,每一任相处了短短几个月后,都会被她不胜耐烦地赶走。
她以为是对方的性格、能力不符合自己的期望。
可在季尧迷恋痴醉地唤出“姐姐”二字时,她彻底反应过来——
错位的不是性格、能力,而是身份关系。
如同缺失的一块拼图,她拿着“亲爱的”“老婆”“宝贝”一系列情侣间的称呼,试图拼进脑海中的画面里。
多年来她换了十几块,始终不能契合画面。
直到此刻,这声偏执痴迷的“姐姐”,严丝合缝地嵌入了画中。
无论她多么唾弃邱岸山,基因也还是把他身上恶心的病、恶心的喜好输入了她的大脑血液。
“呵…哈哈……哈哈哈。”邱芜澜忍不住地笑了出来。
“姐姐?”季尧一顿,无措地停下,“不舒服么。”
“舒服,很舒服……只是我突然发现,”邱芜澜穿进他的发丝,“父亲该有多羡慕我呵。”
他和母亲之间没有半点兄妹回忆,有的只是一声谁都能喊的“哥哥”而已,泡沫般虚假又脆弱。
而她——“阿尧,我的阿尧。”她环抱住季尧的头颈,让他深埋入自己胸前,“我当然明白,你是最爱我的。”
而她,她和季尧,却是真正的姐弟。
他的学识、他的审美、他的能力,他的一切都由她亲手塑造而成。
邱芜澜陡然反应过来,为什么邱岸山不像哥哥弟弟们那样仇视季尧、为什么他愿意花钱供着一个和自己无关的男孩吃住学习——
他是在羡慕她啊,那他一辈子可望而不可得的东西。
这是不道德、不正确的情感。
但邱芜澜有了一个无懈可击的借口,能合理化自己另类偏执的私欲——
季尧病了,他需要她的爱,否则他会死去。
“阿尧,你知道么。”她锁死了季尧的头颈,在他耳畔低语,“母亲被父亲软禁了一辈子,可到死都是幸福快乐的。”
锁住季尧的双臂足够用力,却依旧填不满他的欲壑。
他在狭窄的缝隙里偏首,艰难地舔吻邱芜澜下颚脖颈,极尽所能与她进一步贴近,恨不能再紧密一些。
“这么多年,我一直惋惜她的不幸。”邱芜澜自言自语着,“现在,我却突然想起了她说的话来。”
季尧衔着邱芜澜的锁骨,“夫人说了什么?”
“她让我收回傲慢不自知的怜悯,为她的婚姻自豪骄傲。”
邱芜澜没有收回。
她始终傲慢地怜悯着邱夫人,不允许自己的伴侣走邱锦走过的道路。
邱芜澜不喜欢父亲的做法,为了证明父亲的错误,便强硬地否定了母亲的人生,不管不顾地为她盖上悲哀的定论。
她坚信母亲是可悲的,却为了合理化自己对季尧的感情,又把母亲的这句话翻出来,以图证明季尧会变得幸福。
“华君润说的没错……我太傲慢了。”
季尧爱恋的亲昵停了下来,他透过邱芜澜的绞缠,望向她哀然的眼眸。
“傲慢的是他。”
“七年前,他背叛秋叶那刻起,姐姐就可以用违约金让他寸步难行。只要姐姐动心起念,华君润就不会出现在任何一个镜头里。”季尧眉间浮现阴鸷,“他的一切都是姐姐施舍的,有什么资格指责姐姐傲慢。”
不知感恩的公狗。
季尧眼尾嫣红,“姐姐太善良,太心软了。他这样侮辱你,你还把他当□□情的标准。”
善良、心软,只有季尧会这样形容邱芜澜。
复杂的心情倏忽间荡然无存,她忍俊不禁,“真好听。”
“但留在身边的人一味顺着我也不行,会影响我的判断力。”
季尧不满,“我说的都是实话!华君润才不是忠言逆耳,他是PUA。”
“再说,傲慢有什么关系,姐姐有资本傲慢。”
“资本是相对的,我的资本远不到可以随心所欲傲慢的地步,他的提醒没有错。”
“他自己多努力接点单子,提高姐姐的资本不就行了么。”
邱芜澜放松了胳膊的力度,埋在季尧颈侧闷笑。
“好高兴。”她抬起腰肢,清冷的眸中盛满欣悦,“阿尧,为什么我这么喜欢你。”
病态的季尧、可爱的季尧,他的每一面都令她愉悦不已。
季尧吻上邱芜澜,“因为我是姐姐打磨最久的作品。”
邱芜澜勾着他的背,恍然呢喃,“要去医院啊。阿尧,乖乖治病。”
他是如此符合她的心意,哪怕生了病也无损她对他的喜爱。
她拿了分离焦虑症当借口,但季尧的精神状态并不能就这样轻巧地玩笑掀过。
如季尧所言,她喜欢他,因为他是她最完美的作品,而非是这病态的感情。
这份病态因为是季尧、是她最优秀的弟弟,她才兴奋欢喜。
起伏间,邱芜澜披散的头发晃动凌乱,几丝长发挂在她唇角、粘上她眼睫。
在邱芜澜伸手之前,季尧拢住了她的发,褪下腕上的发圈,认真专注地替她收束起满头青丝。
最终,季尧的手腕上没有留下任何东西,无论是昂贵的机械表,还是多功能的智能表,亦或者是奢侈品的腕带手链。
他最后佩戴的是一条浸了兰草清气的发圈。
……
“嗯,你说。”
邱芜澜从床上起身,接听电话的同时瞥向窗户。
纱帘外天色已然大亮,她转身坐去床沿,还没找到拖鞋站起来,后腰就被光洁紧实的双臂抱住。
毛茸茸的脑袋磨蹭着邱芜澜的腰窝,她瞟见季尧窝在柔软的被子里,迷迷糊糊尚未清醒。
不等邱芜澜为他惺忪困倦的模样流露温情,眉间便微微蹙起。
“确定么?”她问。
打瞌睡的季尧在这声异样的语调后双目清明。
他望向邱芜澜,观察着她的神态表情。
“……我知道了,我现在过去。”邱芜澜挂了电话,她的姿态令季尧莫名有些不安。
“姐姐,出什么事了?”
邱芜澜回眸,反手抚摸上少年美丽的面容。
她若有所思地低语,“华君润,失忆了。”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华君润助理的这通电话打得不是很凑巧, 邱芜澜刚为季尧约了红医生,准备下一阶段治疗。
“没关系的姐姐,”季尧为她披上外套, “我打车过去就行。”
“这不是骨折,能自己一个人找医生换药。”邱芜澜侧身, “在家等我,我去了解一下情况。”
季尧目送她离开。
大门关上后, 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持续着,固定焊死般渗出两分空洞。
十分钟、二十分钟……他始终维持着邱芜澜离开时的表情姿态,站在原地寸步未挪, 和这座别墅里所有家具摆设一样, 安静地待在主人最后使用过的位置上。
好歹是看望病人, 邱芜澜在小区花店里买了一束百合。
从花店到华君润家的这段路上, 邱芜澜想起了一些往事。
她交往过的所有男朋友里, 易蒲是最喜欢花的。
他们刚刚交往时, 易蒲住在城中村的老式居民楼里。
老房子的阳台和监狱很像, 不锈钢栏杆把窗外切割成一条条狭窄的缝。
和其他人家不同,易蒲将那个老旧的棚窗栽满了绿植鲜花,成了空中花园般的美景。
后来他住进了平层, 有了露台;又住进了别墅, 有了花园。
他每到一处, 都将四周种满花卉,可邱芜澜印象最深的, 始终是那个老式居民楼的阳台, 不论是清晨、晌午还是黄昏傍晚,那个挂满盆栽的阳台都散发着奇特的美感。
那是邱芜澜不曾领略过的美,生机盎然。
交往的时候, 他时常会送她自己种的花,邱芜澜不白收那些花,她会回以稀有的花种、绮丽的植株,以及名表豪车各类资源。
易蒲更乐于见到后者。
邱芜澜觉得很有趣,有一次,她同时将一枚黑钻男戒和一株大唐凤羽摆在了易蒲面前。
这两件礼物价格同等,差额不超过两万。
易蒲的第一眼落在了戒指上。
华君润也有栽种的爱好——他只种瓜果蔬菜,从不养花种树。
和华君润复合时,正是《红丝鸳》拍摄期间,与易蒲往来频繁,这让邱芜澜回想起了当年那个有趣的实验。
邱芜澜没有用物质去试探华君润,这类实验早在他们初恋时就腻味了。
她带去了一束白玫瑰和一盆白草莓。
邱芜澜眼见,华君润抱起了那束玫瑰。
他的表情是难以形容的缱绻,如水中银月,皎皎生辉。
“我以为你会更喜欢草莓的。”邱芜澜不解,“你只种食物。”
“不太一样。”华君润转身找了花瓶蓄了水,将玫瑰减枝插.入。
他背对着她,她都能感受到他的柔情欢欣。
“我当然也喜欢草莓,任何充满善意的礼物我都会珍惜,但是玫瑰的指向性一目了然,寓意更加狭窄。”
他说的很对。
什么人、什么场景送什么花有约定俗成的规矩,今天这样的日子里,邱芜澜能带去任何一种花,唯独不能带去玫瑰。
“不好意思,有些事情我记不太清了。”
邱芜澜看着眼前略显局促的男人,他的眼眸澄澈纯净,夹带羞赧局促,“请问……您就是我的女朋友么。”
“是的,”邱芜澜将白色的百合放去桌上,“前不久我们刚刚分手。”
“啊…”那张脸上的羞喜戛然截止,变成了尴尬。
邱芜澜看见了摆在客厅的电子相册。
轮换更替的相册中,一半是她的照片,华君润的手机壁纸也还是她的侧脸。
即便他的记忆被清空,目光所及也无处不是她的身影,不难得出他们是恋人的结论。
“怎么回事。”绕过窘迫尴尬、理不清现状的华君润,邱芜澜问向这屋里的明白人,“什么时候失忆的?”
“住院治疗第四天。都判定好转了,结果一觉起来突然失忆,出道后的事情全忘了。”助理欲哭无泪,“医生排除药物因素,大概率是焦虑压力过重导致的。”
“本来想再观察观察,眼瞅着发布会就要到了,还是没有恢复的迹象,我觉得还是先让您知道情况比较好。”
“你早该告诉我了。”邱芜澜问,“多少人知道?”
“没有,”助理连忙摇头,“除我以外,只有医生。”
“做的不错,华君润失忆的事暂时不要泄露。”
失忆并不是什么坏事,相反,还能收割一波关注度,可问题出在了华君润的病上。
一旦爆出失忆,就会有人连根挖出华君润患有焦虑症的事来。
虽然邱芜澜一早做了准备,让华君润在签约前就开好了检测报告,证明他的病并非秋叶娱乐所致;但他毕竟是在签约秋叶期间失忆的,公司无论如何摘不干净。
最近公关的事情太多了,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再添麻烦。
“这个月的活儿先停了,下个月要是还没有恢复,广告单可以留一两个,综艺、拍摄能推就推,推不了的让乔尹救个场。”邱芜澜很快开始安排后续,“你去准备一下《红丝鸳》的台本,和记者们打好招呼,下周的发布会务必不能露馅。”
“好的邱总。”
邱芜澜扫向眼巴巴望着她的华君润,“以防万一,整理下表演系的网课,让他开始看起来。”
“好。”助理安慰道,“您也别太担心,医生说心因性失忆短则几周,长则几个月,会恢复的。”
“希望吧。”邱芜澜看了眼时间,“这段时间辛苦你照顾他了,我请了男佣过来,午饭前会到,你和他交接后就回去休息,不用再贴身守着了。”
“谢谢您。”助理放了心,他欲送邱芜澜出去,一直坐着安静听他们说话的华君润忽然开口,“那个……”
“邱芜澜。”邱芜澜了然,介绍自己,“你的上级。”
华君润愣了下,被自己的前女友是自己上司这一事实所惊。
“邱总,”他有些无措地跟随了助理的叫法,“您现在就要回去么。”
邱芜澜望着他,眼神分明在问:还有什么事。
“方便的话,能不能和我单独聊聊?”
邱芜澜看向助理,对方心领神会,“那我先去超市给华老师买点东西。”
他出了门,华君润起身,腼腆而生涩地对邱芜澜道,“我去给你倒杯水,先坐吧。”
他抬步往前走去,在交叉口处顿足,左右张望了番,才拐去了右边。
邱芜澜望着他的背影,在座位上落座。
华君润回来时拿着一只玻璃杯和一只玻璃花瓶。
他将玻璃杯放在邱芜澜面前,将花瓶置于桌上,抱起了她带来的那束百合,冲她展露微笑,“谢谢你的花。”
邱芜澜没有回答。他拆开了包装,将白色的百合一支支插.进瓶中。
“没想到我住的房子这么大,”华君润一边整理花束,一边随口找了个话题破冰,“这么大的房子,都没什么花草装饰,这束花来得正是时候。”
邱芜澜看着他随手拿出的玻璃瓶,和她兴起送他白玫瑰那次一样,他转个身的工夫就找到了花瓶。
那次的瓶子和这次的还不一样。
“没有花草绿植,却有很多花瓶。”她说。
“是啊。”华君润很高兴她愿意和他搭话,“我也没想到橱柜里居然放了好几只花瓶,长得短的、瓷器铁艺的都有。家里原来有花吗?”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长,我不清楚。”邱芜澜道。
他收拾了包装纸,把那束百合摆去了桌子中央。
“放在这里怎么样?”他问邱芜澜,“其实电视机柜和鞋柜上也空着,或者放去书房。”
邱芜澜微笑,“你的家,你决定就好。”
华君润试图挽回气氛,“你呢,你喜欢花么。”
大片浓烈的蔷薇自邱芜澜眼前闪过,在那华丽到压抑的香气中,她眼角余光里闪烁着一团小小的花球。
那是个佩戴着玫瑰花冠的外国小姑娘,胸前挂着花篮,用绵软的童音兜售鲜花。
那团小小的彩色玫瑰驱散了腐旧压抑的蔷薇,如一阵送来的清风,刷新了邱芜澜对花的记忆。
邱芜澜答道,“以前我认为养花是件费神的辛苦事,不过最近体会到了一点乐趣。”
她说完,发现男人紧盯着她,他的羞涩间,充满了年轻男人特有的期冀,像极了二十出头刚刚恋爱的那个华君润。
“看起来,我们之间的关系还可以。”
“当然,”邱芜澜颔首,“你我都不是为了另一半放弃自我的类型。没了爱情,你我们之间也有很多共同话题、共同利益。”
“可我却把你忘了。”华君润歉意道,“抱歉,助理和我说了很多,但全都是工作上的事,我想知道私下里我是个怎么样的人,我们是怎么分开、我又是怎么进的医院。方便的话,你能告诉我么?”
“你是个优秀、善良、努力又纯粹的人。”
邱芜澜敛眸,目光从空荡的电视机柜、鞋柜、书房掠过,最后停留在桌子中央的百合花瓶上,“也是难得一见的好男人,全心全意地爱着我,为我付出了许多。”
华君润微愣,“这真是好高的评价。”
“不过,我们之间的三观差异太大,最终还是分开了。”轻柔的语调一转,她草草结束了缅怀,“你之前一直患有心理疾病,分手时被我刺激,所以进了医院。”
这便是她留在这里、为华君润解答疑惑的原因。
“三观差异?”华君润好奇,“最后一次,我们是因为什么而争吵的?”
“你认为我是个为了利益抛弃感情的人渣。”
华君润失笑,“我说得这么难听么。”
邱芜澜挽发,“是我的总结。”
“我是你手下的艺人,”华君润思索,“你是为了钱,让我接了三无产品的广告?还是逼我去给有钱的大老板陪酒了?”
“都不是,是你看不惯我对家人的处理方式。”
“是和你关系很好的家人么。”
邱芜澜默认。
华君润眸光微移,“我不清楚内情,也不记得自己当时的想法了,但我猜测……我不是在生气,而是担心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被你抛弃。”
“你确实是这样说的。”
“那你会么?”
同样的问题,以不同的语调、不同的表情呈现出来后,有了不同的感受。
邱芜澜轻笑,“我们是伴侣时,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以我们目前的关系,就更没有必要回答了。”
华君润搁在膝盖上的五指微收。
“就当是采访,不行么。”
“答案重要么。”邱芜澜凝视他,“重要的不是从我口中说出来的话,而是问出这句话的人,已经预设了我的回答。”
华君润微微睁眸。
“你知道么,那天我真的很累,也很难受。”邱芜澜开口,她不在乎眼前的人是否还有记忆,兀自叙述,“我最敬重的兄长,为了一个女明星当众羞辱我;我最器重的弟弟,在我最重视的项目上预谋自杀,抢救之后,又被诊断出了重病。”
“我连轴转了五天,公安局、文化局、工程安全局、应急管理局都找了上来。舆论崩塌,股市动荡,上级领导和股东们催问我怎么回事,要我拿出解决方案;下级员工和艺人们又累又担心。途中,我的这具身体还发作了老毛病。”
她说:“那天,我其实很想吃点甜品。”
“但出于对我身体健康的考虑,你准备了一盅清汤狮子头。”
“你很爱我。”邱芜澜道,“无关对错,我们就是这样分手的。从结果而言,是我对不起你。”
“君润,抱歉。”
快到和红医生约定好的时间,她不能再多停留了。
“就先到这里吧。”她起身,“我会一直在公司等你。”
温馨的原木风留在了邱芜澜身后,她跨出大门,听见了似曾相识的呜咽。
和上一次相比,微若蚊吟。
离开之际,她瞥见空荡的桌子上醒目的花瓶。
高的矮的、瓷器铁艺,电视柜上、鞋柜上、书房里……这里为她留足了容器。
上一次离开时,她没有精力去思考感知;
这一次,她听见了华君润痛苦的呻吟——
「玫瑰!她为我拾起过一支玫瑰!」
那天晚上,她从满地残花里弯腰拾起了唯一一朵保存完好的玫瑰。
她是唯一为傅医生献花的人,哪怕他是个荒诞残忍的杀人魔,她也为他捡起了玫瑰。
那盅清汤狮子头实在可惜,即便它不是邱芜澜当下最想吃的东西,在她饿的时候,也愿意吃完它。
邱芜澜从小就没有挑选吃穿的权力,她本不会有强烈地想要吃某种东西的欲望。那天是很不寻常的一天,她冒出了一股强烈的吃甜食的想法。
是华君润教会了她表达对食物的喜恶。
清汤狮子头的滋味从邱芜澜口中淡去,随着她离开华君润的住处、朝自己的别墅走近,每走一步,口中就泛起一点榛奶淡淡的甜味。
醇厚的榛果一丝一缕地覆盖了清淡的汤,当邱芜澜站在自家庭院门口时,从口齿到呼吸,已全然都是榛奶的香甜。
她眉眼舒展,正要解锁,倏地听见一声哀然的悲鸣。
“不要、不要…不要走姐姐,求你……”
邱芜澜脚步一顿,站在门前,没有立刻进去。
她迟疑了两息,选择先调出了为季尧安装的监控。
三十几个监控中,邱芜澜找到了季尧所在的画面。
身后秋阳灿烂,她却被寒意裹袭。
她美丽的弟弟跪在地上痛哭涕零,伸手抓着虚无的某处,仰面哭泣。
“不要丢下我,姐姐,”他的凄惨、绝望溢于言表,“我会乖乖待在家里,一辈子不出现在哥哥们面前,让他们放心。”
疏忽间,他又激动异常,高声立志:“我可以、我可以的姐姐!我会改善自己在董事们眼中的形象,绝不拖累公司。奕星的合作让我去谈,我会让你满意的!”
亢奋的神色一僵,如潮水骤然消退,又忽然归于黪黩。
他在纵横的泪中挤出一抹卑微、讨好的笑来,“我当然认得清自己的身份……像我这样连专业考试都过不了、砸了资源都火不起来的废物,怎么抢夺得了哥哥们的资源呢。”
几句话间,季尧的表情再度扭曲,潸潸流泪,陷入莫大的痛苦之中。
“不、不是的姐姐,我没有一辈子想当个保姆……我可以、让我去海选现场,姐姐…我能再带回来一个华君润……姐姐,不要对阿尧失望……”
那具美丽的躯体被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拉扯、撕碎。
他深陷悲惨之中,混乱到了崩溃。
季尧自杀的时候,邱芜澜并不在现场,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目睹季尧的病。
如此惨烈,如此震撼。
邱芜澜盯着监控里痴癫哭笑的少年,他的痛苦触目惊心,宛如一副名为《病》的艺术品。
美得她心脏抽痛,难以呼吸。
她解锁入门,疾步朝跪在书房忏悔的季尧走去。
脚步声没能将季尧拉回现实,他依旧对着虚无的某处苦苦哀求,流着泪呼唤姐姐。
邱芜澜张口,她想要叫他、想把他从不幸的幻觉中带离,可她无法呼吸,窒息令她不能言语,无论如何呐喊都发不出一点声音。
躁。
像是一层屏幕隔在了他们之间。
他在屏幕里表演着最深切的惨痛,她在屏幕外知晓剧情,却无法将答案传递给屏幕中的角色。
躁、躁。
邱芜澜大喊季尧的名字,季尧毫无反应,继续着悲恸的独角戏。
她一时间不能确定,到底是季尧病了听不见声音;还是她病了无法发出声音。
躁、躁躁躁!
躁怒、躁急、躁烦、躁闷、燥热、躁动——躁欲
她冲了进去,卯头撞碎了那层屏幕,一把拽住季尧的头发,将他砸向地面。
那如糖似蜜的眼睛终于不再看向虚无,而是倒映出邱芜澜的身影。
“啊…啊……”邱芜澜颤栗着低吟。
她得以呼吸,得以发声,得以享用因她而支离破碎、痛苦崩坏的感情。
在这无与伦比、烫慰灵魂的美妙面前,那盅清汤再是健康,也显得寡淡无味。
她的阿尧美味至极,邱芜澜爽得头皮麻烦,五感都被季尧绝美的香味熏得麻痹。
大脑一片空白后,诡异的幻想破碎,现实情景出现在季尧眼前。
他在虚幻和现实交界处懵憕惝恍,强烈的感官刺激包裹了他,令他放弃了思考眼前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境。
“姐姐、姐姐……”他不在乎真与假,只要能看见邱芜澜,便欢喜明媚,露出嫣然笑意,“你回来了,阿尧好想你。”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
“二十年前我开始为董事长治疗, 之后接手了你们兄妹。”
“您哥哥的病情是最严重,他告诉我,自己偶尔会听见一些噪音, 那些噪音促使他使用暴力。”
红医生看着手下的诊断记录,“他在清醒之后, 能意识到那些只是幻觉,而非现实。但现在的季尧, 不仅出现了幻听,还出现了相当具象的幻视、幻嗅。更麻烦的是,他感知系统已经崩塌, 分辨不了现实和幻想。”
邱芜澜蜷缩起指尖, 遮掩住发抖。
在季尧被封藏能力的几年里, 她最大的安慰便是季尧健康的身心。
近亲繁殖如同一种诅咒, 邱家直系即便出生时是健康的, 未来罹患心理疾病的概率也远超常人。
季尧虽然不是邱家的孩子, 可他从小生长在邱家的环境里。
健康的季尧, 如石缝中开出的野花,不论品种,单是这朵花能够顺利长大就足以令邱芜澜惊喜。
他是她亲手栽培的, 贫瘠荒野上的唯一希望。
可现在他们告诉她, 这些全都是她的虚妄。
季尧不是希望, 他才是这片荒野最干枯的死草——由她一手铸就的死草。
悲伤、愤怒、彷徨、愧疚……她该有很多负面情绪,可邱芜澜在伤痛之中回想起了自己冲进别墅, 跨坐在季尧身上的感受。
他为她龟缩蛰伏, 他为她奔波吠咬;
他是阳光开朗的生花,他是干瘪腐烂的死草。
那一刻,真是灵魂颤栗的极乐。
“冷静, 芜澜,冷静。”
温和平静的声音连同她自己急促的呼吸一起在心室里回荡。
邱芜澜尝到了长跑般的血腥味,她对红医生恳求,“请你治好他。”
“我不能百分百保证。”红医生客观道,“而且比起我,你的参与更加重要。”
“我能做什么。”
她望着她,眼中的哀切令红医生惊讶,她没有想到季尧会比邱泽安邱泽然更加重要。
“还是我说过的两件事,”她嘱咐邱芜澜,“转移注意、树立自信心。”
让季尧参与工作变得迫在眉睫。
她必须尽快打开他实现自我价值的通道。
这个周末,邱泽安独立了出来,脱离助理岗,正式成为分公司总经理、秋叶娱乐的副总。
空出来的助理办公室也有了新的主人。
周一上午,整个秋叶娱乐的群聊都沸腾了一阵,新助理的到来,让华君润销假复工的消息都无人在乎了。
“我没看错吧,邱总身后的是谁?”
“不是吧不是吧,怎么回事啊!”
“不是说他报复邱总,被我们封杀了吗。”
“只是作为艺人被封杀了吧,艺人室那边确实没有季尧的铭牌了。”
“都这样了,邱总还要把他带在身边啊?”
“总归是亲戚,打断骨头连着筋。”
“得了吧,我看早会上邱特助的眼神都可以杀人了,他们也是亲戚啊。”
“不懂有钱人的想法。”
“和有没有钱没关系,我表姐也是这样,被弟弟吸血,别人怎么劝都不听,依旧每个月省吃俭用供弟弟挥霍。”
“邱总不像是这种圣母啊。”
短短半个小时,整栋大楼都得到了消息——
季尧回来了。
这个差点毁了秋叶集团口碑、害全公司加班的白眼狼不仅回来了,而且换了一身西装革履的皮,愈发光鲜亮丽。
他不仅没有被驱逐,还从一个小偶像一跃成为管理层,站到了邱芜澜身边。
“姐姐!”邱泽安推开办公室门的瞬间,看见了最不愿意看见的情形。
一直以来穿着休闲服混日子的季尧,套上了冷色的英伦西装,头发后梳,拿着文件夹站在邱芜澜桌前。
他转头看向他,冲他扬起符合这套正装的笑容,而非以往那廉价的甜笑。
他说:“泽安哥,早。”
邱泽安大步走向办公桌,双拳紧握。
“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你待在分公司的时间会越来越多,简的年纪也越来越大,”邱芜澜扫过季尧,“我需要个新助理。”
“秘书处那么多人,每年还有那么多高校生往我们手上投简历。”和邱芜澜同款银丝镜片后的凤眸隐忍含怒,“什么时候轮得到一个声名狼藉的草包、一个情妇的儿子接替我了!”
邱芜澜眸色微沉。
从前她会为了照顾亲弟弟的心情委屈季尧,可现在,季尧生了病。
她摘下了无度数的防蓝光眼镜,“阿尧,你先出去。”
季尧看了眼邱泽安,“好的姐姐。”
“等一下。”
想起红医生的医嘱,邱芜澜又叫住了他。
季尧回身,她朝他抬手。
几乎是刻入本能的反应,少年俯身弯腰,脸上流露出被抚摸的愉悦。
她触上他的脸颊,在睫毛浓密的眼尾印下一吻,“二十五分钟后,带着茶回来,我听接下来的报告。”
她给了他一个清晰的时限,以免季尧陷在不见边际的等待中,熬得焦虑。
被邱芜澜吻过的眼睛睁大了两分,季尧一顿,旋即绽出盛丽的璨笑。
那浅色的瞳孔转向了办公桌前的愣怔的邱泽安,他低下头,亲吻邱芜澜的发顶,“好的,姐姐。”
自邱泽安身旁走过,季尧的余光里是男人暴跳的青筋。
目光交错间,他体会到了邱泽安狂躁的杀意。
无论这杀意多么汹涌,都抵不过厚实的办公室门。
大门合上,一切归于寂静。
“姐、姐姐……”邱泽安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
“你我都知道季尧不是草包。”邱芜澜淡淡道,“他也不是情妇的儿子——父亲身边已经没有叫做季葶的情妇了。”
“他那个样子和季葶有什么区别!”邱泽安低吼,“当妈的勾引父亲,当儿子的还在读书就恬不知耻地勾引姐姐!”
他倏地反应过来,不可置信:“是因为…因为这样,姐姐才给了他这个位置?”
“闭嘴。”
这一声不重,轻得近乎叹息,却令暴跳如雷的邱泽安骤然失声。
“我告诉过你,你的员工、你的合作方都在看着你,所以,注意自己的言行。”
邱泽安忍无可忍,“是姐姐该注意!你怎么能和季尧这种…”
“这么多年来,所有人都知道,我如信徒一般追随着哥哥。”激动的语句被邱芜澜打断,“可不过是一场会议,哥哥的敌人们便蠢蠢欲动地聚到了我身边,支持我‘独立’。”
“现在你怒气冲冲地闯入我办公室,大呼小叫地和我争吵,一会儿又要暴跳如雷地走出去——”
邱芜澜抬眸,冷淡地看向邱泽安,“泽安,你也想从我身边‘独立’么。”
邱泽安面色一白,嗫嚅着嘴唇,“不、不姐姐、不是这样…”
“以季尧的能力,做个特助,有什么不可以。”
“可他、他刚为公司带来那么大的危机,”邱泽安别过头,心里也知道邱芜澜说的是实话,“现在他这么高调地参与公司事务,董事和员工们会怎么想,要是传出去……”
“我已经是个不得不向婚姻低头的可怜女人了,再多一个扶弟魔的人设,未尝不可以。”邱芜澜浑然不在意,“比起感情事业双丰收的女强人,人前叱咤风云,人后家庭悲惨的女领导,才更符合大众心意。”
邱泽安再无话可辩。
“我不明白,姐姐为什么突然启用季尧。”
“因为,他生了病。”
“什么?”
邱芜澜沉默片刻,起身离开了办公椅。
她牵起邱泽安的手,引着他去了沙发坐下。
“……姐姐。”邱泽安微愕,他被邱芜澜抱在了身前,搂住了后背、头颈。
这个姿势融化了他满身戾气,沉浸在熟悉的怀抱中,邱泽安柔软了下来。
每一次异食症发作,姐姐都会这样抱着他,陪着他直至冷静。
就连不可抗力的病痛都能在这个怀抱里平息,遑论是愤懑、烦躁这些小小的波澜情绪。
“泽安,我这样抱过你和泽然很多次。”在邱泽安全身心放松之际,邱芜澜抵着他的额角轻声开口,“可我从来没有这样抱过季尧。”
嗅着淡雅的兰草香气,邱泽安的语气退去激动,暴露委屈,“他凭什么被姐姐抱。”
“我不想你误会我,所以现在,我要告诉你原因。”
邱芜澜半垂眼睑,轻抚他的脊背后颈,“告诉你为什么我突然放逐季尧,又为什么突然启用他。”
“你不需要理解季尧,也不需要理解我。告诉你这些,只是一种表态——希望你知道,我对你毫无保留,因为我爱你。”
她手指所过之处麻痒酥懒,那条脊椎在邱芜澜手下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气。
邱泽安无比后悔,有错的是季尧,他为什么要冲着自己的姐姐发脾气。
不需要邱芜澜讲述原因,当她抱着他,在他耳畔说出“我爱你”时,邱泽安便全然谅解了她。
邱泽安深信基因的影响力,邱家的后代不能挣脱祖辈们遗传下来的心病,情妇的儿子又如何能够摆脱母亲的放荡卑贱。
姐姐一定有她的苦衷,一切错都在于那个无耻的情妇之子。
二十五分钟后,办公室的门从内打开。
邱泽安整了整领带,冷眼乜向守在门旁的季尧。
他端着色泽柔雅的木芙蓉茶,准点准时地等候在外。
听完邱芜澜的讲述,邱泽安对季尧的感观没有丝毫改变。
世上罹患重病的人何止千万,他没有那么富余的同情心一个个怜悯过来,尤其是季尧这样他本就恨不得消失的人。
“都说父母是人生第一位老师。母亲缠绵病榻的时候,你妈勾引了父亲,她很成功,是唯一一个进入我们家的女人。”邱泽安沉声蔑语,“有空多去看看她,免得忘记她的下场。”
季尧回以乖巧的笑脸,他自邱泽安离开后踏入办公室,一眼看见了倚在沙发上的邱芜澜。
她的衣服多了点挤压而成的褶皱,季尧想起邱泽安出门时拉扯领带的动作。
茶递到了邱芜澜手边,他单膝跪下,为她整理衣襟。
邱芜澜抿下顺滑的木芙蓉香气,将杯子搁去茶几,环抱住了季尧。
花茶从两人唇角溢出了些许,邱泽安导致的褶皱刚刚抚平,就被季尧压出更大的凌乱。
除非发病,否则邱芜澜不会在公司与人亲昵。
这个吻并非她的本愿,只是她刚刚承接了邱泽安的撒娇,下一刻季尧便恭顺体贴地跪在了她身前,一言不发地为她整理衣襟。
鲜明的对比让邱芜澜看见了过去。
每一次邱泽安邱泽然发作,她抱着他们、抚慰他们时,季尧在想什么?
他在羡慕么,在渴望、在自卑么?
邱芜澜猜测,他是在疑惑。
他坚信自己没有病,但痛感是客观的,最初感到头痛时,他一定向外界求助过——是怨恨他的季葶、是鄙夷他的管家女仆,还是对他不屑一顾的家庭医生?
不管是谁,他们一定是忽视了他,并用冷漠的回应间接迫使季尧忽视自己。
幼小的季尧站在阴影的夹缝里,他看着邱芜澜抱着哭闹不止的弟弟,有点羡慕,但更多的是茫然。
他根本不理解那个拥抱的含义。
透过那副场景,邱芜澜看见了夹缝中的小季尧。
她想补偿他,可迟到了十数年,一个拥抱已经抵不上漫长时光里所产生的利息。
她用拥抱邱泽安的姿势紧紧抱住季尧,含着花香与他深吻。
眼前少年浓密的眼睫轻颤,如同蝴蝶振翅抖落一夜露水。
季尧吞咽着木芙蓉的汁液。口鼻、食管、心肺,他被木芙蓉和兰草的清香侵染透骨。
他轻蹭着邱芜澜,覆盖了邱泽安残留的气息。
“姐姐……”
“嗯。”
姐姐太善良了。
这纯粹的善意如温泉洗髓,让季尧经脉温暖、心脏饱胀。
他挖掘到了邱芜澜身上不谙世事的那一面,单纯又天真——他善良圣洁的姐姐竟然认为所有人都会对病人包容礼让,她以为只要邱泽安知道了季尧生了病,就会对他客气一点。
如果制药公司在做市场指针时,怀抱了半分这种善意,那药价就不会是现在这样。
“晚上一起吃饭,”邱芜澜抚过季尧的眉眼,“和几个部门领导、集团股东见一面。”
指下的眼睛闪闪发亮,被他眼中的光芒印染,邱芜澜不觉噙了温存,“这么高兴?”
“嗯!”季尧贴着邱芜澜的面颊,“高兴。我和泽安哥一样了。”
邱泽安第一天进入公司,迎接他的便是一场隆重的欢迎会。
借由这场会议,邱芜澜让所有主管级别以上的员工知道了邱泽安是谁。
季尧的欢迎会没有邱泽安那时的规模大,却更加意味深长。
穿上正装的季尧成为了邱芜澜和邱承澜关系间的一个标志性的节点、一个里程碑。
市场、公关、营销、财务、人事……所有部门都有人到场,但绝大多数部门没有到齐。
在场的职级参差不齐,除了公司管理层、在家的艺人们,集团内部也来了不少。
来宾名单耐人寻味,季尧感受到一股空前绝后的热烈氛围。
被邱芜澜硬捧上位的季尧是好是坏、会为公司带来利益还是损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季尧是邱承澜向来反对的一个符号。
这场欢迎会如同一张筛网,筛出了邱芜澜和邱承澜的势力阵营。
金字塔顶端的资本家和精英们嗅到了血腥味,邀请函递到了他们手里,去与不去将决定他们未来的发展方向。
“季尧,恭喜你。”
清丽的女声由远及近,季尧转头,看见杨芸冲他举杯道喜。
ASHS中,杨芸是存在感最低的一位,从来不参加抱团、站队。
季尧想了起来,她拿过姐姐的一对红绿柱石耳坠。
“谢谢。”他扬起笑脸,“杨芸姐今天不是有通告么。”
女人目光复杂地巡望过全场,最后停留在前方的邱芜澜身上。
她轻声开口,“这个场合,我不能不来呀。”
六位ASHS来了五位,乔尹一早入席,大病初愈的华君润也到了场,就连忙得脚不沾地的季语薇都要抽空来露个面。
这是邱芜澜自立帅旗的宴会。
追随她的部下、她敌人的敌人们由此欢聚一堂。
季尧是她立威的道具,用于测试追随者们的服从性,也是她向邱承澜发起挑衅的号角——
她不再是听命于他的先锋敢死队,她有了自己的意志、自己的军队,就此调转头来,争夺权位。
“阿尧。”邱芜澜侧转身体,遥望向季尧,“过来。”
季尧对着身边的人致意,走去了权力的中心。
“这是秋叶科技的品控。”她向季尧介绍面前的两男一女,刚开了口,季尧便伸出手来,“张总监、李经理、王总,久仰大名。”
两人与季尧相互问候,最高职级的张总监笑而不语,仿佛没有看见季尧抬起的那只手。
“啊小季,我见过。”他笑眯眯道,“前段时间网上都是他的消息,真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着真人。”
可掬的笑容之下是犀利的鄙薄,“发生了那么多事,小季之前也没有接触过公司事务——我真是不明白啊小邱总。”
邱芜澜调侃,“集团那边是不是觉得我疯了?”
“可不是么,覃总老汪都要我过来看看是不是真的,没有人相信。”
“那您看到了,是真的。”
“我来和您确认一下。”邱芜澜右手搭上季尧的肩膀,笑着开口,“张总监,这是季尧,我的弟弟。”
老人脸上的笑意淡了两分,顺着邱芜澜搭在季尧肩膀上的那只手,看向邱芜澜的眼睛。
“我当然认识了——”他遂徐徐抬起手来,与季尧相握,“邱总的弟弟。”
“很高兴见到您。”交握的瞬间,季尧立即伸出另一只手,双手合握住他,“张兆熙总监——直通率98.13%的神话,我一直期待能和您见一面。”
老人的目光从邱芜澜脸上收回,转而看向这个全程没有一丝不自在的年轻人。
“看来你是真的认识我。”他上下打量他,通过那张过分精致的脸看向他的深处,随即笑呵呵道,“都在一个公司,之前怎么没有见过面呢。”
“是啊,”邱芜澜轻叹,“之前年纪小,错过了许多,实在是可惜。我和其他几位董事也打了招呼,之后还请大家多加照看。”
“不晚,”张总监爽朗地笑了起来,“来得及。”
“邱小姐。”
交谈之间,一声在场不少人都极其耳熟的笑声穿过宴厅。
自门口走来的中年男人西装笔挺、风度斯文,他满面笑容,单手抱着花束,朝邱芜澜走来。
“邱小姐。”
这两年已经很少有人用这个称呼,至少这个宴厅里不会有人这么称呼邱芜澜。
男人递出花束,“邱总让我来送一份贺礼。”
明艳的花束递到了邱芜澜面前,她持着香槟杯,站着没有接过。
身后的季尧上前了一步,将花抱入怀中。
“谢谢承澜哥这么惦记我,”他笑道,“也谢谢钱秘书特地亲自跑一趟。”
钱秘书瞥过无动于衷的邱芜澜,邱芜澜侧身,从侍者手上取了一支香槟。
她捏着靠近杯身的上半部分,送到钱秘书面前,“辛苦了,吃点儿东西再走。”
“不了。”钱秘书接过那杯酒,握着靠杯底的下半截,笑道,“还得赶回公司。就喝一杯酒吧。”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
六月的晚风还不算闷热, 邱芜澜倚在露台的软椅上,对着远处花园里的喷泉出神。
夜幕笼罩大地,喷泉底部的灯亮了起来, 简单的白色灯光,在水的润色后变成耀眼的银辉, 如同一座水做的迷你城堡,精美无暇。
“姐姐, 在想什么。”
一杯馥郁的薰衣草茶递到了她面前。
邱芜澜接过茶,身旁的软垫微微下沉。
紧束一天头发被松开,少年十指穿插.进她的发丝间, 在头皮上不轻不重地按揉。
从头顶至脑后, 再到脖颈、肩膀, 干爽温凉的指腹舒缓了连日的紧绷, 最后搭在邱芜澜的腰弯, 被更加细腻的部位代替。
邱芜澜感知到了季尧的呼吸, 他英挺的鼻梁抵在她后颈上滑动, 小狗般眷恋地嗅闻。
“哥哥……”
邱芜澜呢喃出口的两个字,让季尧蓦地停下动作。
“哥哥在维护体面。”
邱芜澜望着那闪闪发亮的喷泉,“从前都是我来做这种事情。”
他在她的独立会上间接地露了面, 避免了直接碰面。
他小小地羞辱了一下自己的妹妹, 让她亲手去接秘书给的礼物, 展现出长兄的威压。
可派来的秘书是邱承澜最器重的左膀右臂,送来的礼物周到得体, 钱秘书也礼貌友善地接了邱芜澜赐的酒, 没有驳她的脸面。
邱承澜恰到好处地昭告众人——
“我们是闹了点小矛盾,可我们也还是至亲兄妹。”
“承澜哥的度把握得很好,”季尧开口, “闹得太厉害,会把好好的公司分裂成抱团的小团队。”
他们需要的只是开一道口子,让邱芜澜在必要的时候能有足够的力量去维护自己的权益,而不是真的兄弟阋墙、分家坼裂。
邱芜澜眼睫微垂。
习习夜风中,蝉鸣阵阵,薰衣草的香气温暖和煦。
“我想哥哥了。”她靠在季尧的肩上,“自从宋折凝回国,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对我没有一个好脸色。”
姐姐……不要想他,阿尧会永远爱你。
这句话季尧终究没能说出口,他有自知之明。
他的价值,不及邱承澜万一,毫无意义。
“为什么呢,”邱芜澜不明白,“阿尧,哥哥爱她么。”
在邱芜澜看不见的地方,季尧暗暗勾唇,“我没有留意过,但也许……宋折凝对承澜哥而言,就像语薇姐对姐姐一样重要吧。”
这正是邱芜澜所猜想的答案。
将心比心,如果哥哥驱逐了季语薇,她会和哥哥反目么?
邱芜澜本以为自己不会有任何犹豫。
季语薇虽然完美,可也不过是她众多艺术品中的一个,邱承澜却是家人,是她最敬重濡慕的兄长——
这般推算着,季语薇泥泞惙怛的脸却突然闯入了邱芜澜脑海。
当《哀悼基督》向米开朗基罗哀诉、当《睡莲》向莫奈啼哭,那瞬间席卷而起的冲动无差别地吞噬了一切,即便对方是她的至亲。
这个结论让邱芜澜背后发凉。
“不,”她死死皱眉,“季语薇没有那么重要,我不会为她背叛哥哥,她的价值甚至不如你。”
季尧张口,复又将话咽了下去。
季语薇的价值当然不比邱承澜,但季语薇是邱芜澜最心爱的作品。
季语薇是邱芜澜的,而邱承澜不是。
邱家的血在邱芜澜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她的掌控欲丝毫不亚于兄长,她的自私自大亦不逊色于父亲。
季尧被邱芜澜身上这份与伦比的压迫感美得血脉偾张,偏偏她的冷漠霸道间又飘动着一丝纯洁的温柔善意。
那份珍贵的善意如丝带般滑过季尧身下,让他瞬间泄堤。
今晚的宴会,季语薇在后半场出席了,她的行程很紧,只允许在会上露个面。
“芜澜——”伴随着高亢如歌的声音,她如午夜前的辛迪瑞拉匆匆赶来。
用美妙的嗓音引起全场注意后,她搭上邱芜澜的小臂,满怀歉意地开口,“对不起,我来晚了。”
“芜澜”
这是继“邱小姐”之后,今晚第二个特殊的称呼。
季语薇用比这称呼更加特殊的语调,将它念成自己独一无二的专属。
“没关系。”邱芜澜遵循了这个称呼该有的反应,和颜悦色道,“我知道你今晚有活动,没必要绕路过来。阿尧也不会介意。”
“我知道你不会怪我,”季语薇弯眸,“我来,只是因为有个借口能让我见到你。”
她微微踮起脚尖,亲吻邱芜澜的侧脸,与她的唇只差毫厘。
季尧就站在邱芜澜身边,他看见季语薇亲吻邱芜澜时,美眸定定地盯着自己。
挑衅、得意,又阴冷、忌惮。
每一次邱芜澜交往了新男友,季语薇都会确认自己的地位是否动摇。
每一次她都游刃有余,就像通过邱芜澜的手机,用伪声给韩尘霄发语音那样,充满了残忍的戏谑兴味。
但这一次,对象是季尧。
她失去了从容,表情有些锐利。
邱芜澜察觉到了什么,她回眸看向季尧,季尧冲她纯良地微笑。
他不介意。
他是最乖、最听话、最省心的那一只,不会霸着姐姐,不许她养其他宠物。
尤其是他和邱承澜都深深知道,制作艺术品是邱芜澜唯一的乐趣。
那张清冷的脸唯有在看见艺术品时,会躁动狂喜。季尧怎么舍得她割舍生命中唯一的乐趣。
“别难过姐姐。”季尧躬身,痴醉地吻上邱芜澜的唇角,印在了季语薇今晚吻过的地方。
“只要宋折凝一败涂地,承澜哥就不会再对她执迷不悟。”
“那时,他爱的依旧会是姐姐。”
他在她耳边呢喃呵气,用天使般人畜无害的脸道出蛊惑的低语。
邱芜澜知道季尧说的是对的,哥哥极其注重效益,他对宋折凝念念不忘,是因为宋折凝依旧是顶流明星。
一旦宋折凝身上没有了商业价值,哥哥很快就会将她忘却。
事实如此,她却有些难以接受。
“真要是这样,我在哥哥眼里和宋折凝有什么区别。”
宋折凝有价值时,他就对她横眉竖眼;宋折凝没了价值,她就又是他宝贵的妹妹……这种感情未免太廉价可悲,绝称不上亲情。
“姐姐…”季尧吻上她哀伤的眼尾,“别难过姐姐,求你……”
她的这幅表情令季尧怆痛欲绝,“阿尧要怎么做才能让姐姐开心?”
邱芜澜看向他。
片刻,她抬起了手中有些冷却的薰衣草茶,轻柔徐缓地浇去了季尧头顶。
他顷刻间透湿。
半透明的衬衫显露肉色,邱芜澜指尖抵上了季尧的肩膀,尚未用力,少年便顺从地仰躺下去。
他躺在幕天的星空下,浅色的瞳孔照映出满天星光,身体与远处璀璨的喷泉合二为一。
邱芜澜挽发俯身,吸吮着他胸口的衬衫,开始享用这杯馥郁的花茶。
镇定安神、静气助眠的薰衣草,正是她今晚需要的东西。
……
《红丝鸳》开播以来,每周都会通过不同的话题登上热搜。
有的网民认为这部剧是为了给天后季语薇打开影视圈的道路;有人认为这是秋叶娱乐重捧华君润的开幕;也有的说,这是秋叶为了弥补宋折凝离开的亏空。
很少有人能够想到:整部片子42集,实则不过是秋叶影视城的一个软广。
全新的场景带来了不一样的体验,国内现有的影视城都出过了不少片子,资本雄厚的剧组暂且不提,那些小网剧的撞车已十分严重,成了多元宇宙。
“出了安全事故后,影视城一直闭园,对外宣称整改。”负责影视城建设的安环经理苦大仇深地找上邱芜澜,“邱总,几家私募公司都在对我们施压,实在是撑不住了。”
邱芜澜颔首,“辛苦了。”
“咱们到底什么时候开放啊,”他痛苦挠头,“您给我个期限,我也好回复投资方。”
“这件事交给我。”邱芜澜说,“接下来你不用操心了。”
安环求之不得,“好的好的。”
他如释重负地离开。
邱芜澜将平板向外推去,“《红丝鸳》开播后来了不少订单,阿尧,你认为该选择谁作为我们的首位客户。”
季尧放下手里的文件。
邱芜澜推来的平板上是九家剧组的拍摄申请,从S级到低成本小网剧,品质不一。
影视城里刚出现过事故,这时候正该采取稳健型策略,S级的剧组在制作、宣发和拍摄安全上都有保障,就算结果不够出彩,至少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姐姐将阵容强大的《红丝鸳》作为影视城的宣传广告,又不惜代价闭园。首位订单要是不够惊艳,就太可惜了。”他道。
邱芜澜沉吟,“S级虽然稳妥,但安海如导演和男女主的名气摆在那里,他们的剧拍出来爆火是应该的,和我们的影视城没有关系。”
“所以姐姐想另辟蹊径——捧红一个不入流的小网剧,更能突显出影视城的价值。”
“你知道我接下来的计划,”邱芜澜轻点着办公桌,“垄断…不,控制市场初期,价格战是必要的。我打算开放一个月的订单,一个月内,预定秋叶影视城的所有剧组只收市场价一半。”
“这个活动本该早早开启,但出了安全事故后马上搞开业大酬宾,总显得我们势弱气短,好像不大降价就卖不动了似的。”
“对不起姐姐,都怪我……”季尧蹙眉,不等他道歉,邱芜澜便打断,“阿尧,我想听点让有价值的东西:建议、分析,什么都好,或者是你看到了什么被我忽视的弊端问题。”
愧疚、自责在喉中滚了一圈,又咽了下去。
季尧集中注意力,思考着该如何破局。
“价格战无法避免,要让媒体忘记事故风波,至少需要三年。”
邱芜澜摇头,“周期太长了。”
他们等不了那么久,可如果不打价格战,那这座影视城并没有近乎垄断的竞争力。
又要大降价,又不能让秋叶影视城掉价、打上贱卖的烙印……
季尧眸光微转,开口,“有两种方案。”
他靠近了她,站在办公椅侧旁,在平板新建空白,潦草写画。
“第一种,原因合理化。”
“让降价的原因绝对合理、绝对正确、绝对高尚。”
“找个国外导演的拍一部历史纪录片。事先说好是为了宣传我国文化,拍到中途,我们发现他们在歪曲抹黑我们的历史。”
邱芜澜偏头,季尧的笔尖从“歪曲抹黑”四个字下拉出推导箭头。
“为了维护国家尊严、为了捍卫民族文化,我们强行中断了他们的拍摄,由此赔付了高昂的违约金。”
“我们的资金流因此断裂,急需回本。所有在危难时刻伸出援手的剧组,我们只收市面上60%的场地费;历史人文相关题材的作品,只收40%。”
邱芜澜眼睛微亮:“第二种呢。”
季尧将平板分屏,“排队效应。”
“由我们来组建剧组A,拿下第一个场次。”
“再用剧组B、C、D去竞价,营造出秋叶影视城场次难求的火爆局面。”
“当价格飙涨到荒唐的高度时,官号出面制止。”
电子笔在季尧指尖转了两圈,他露出一侧尖牙,“‘不要打了!不要为了我而打架!我爱你们所有剧组,现在开放预订,一个月内预订场地的剧组只收其他影视城场50%的租金,大家都好好的,不要再为了我相互竞价、花冤枉钱了。’”
邱芜澜唇角扬起,“很好。”
她没有看着平板上的两个方案,而是盯着季尧。
她不该伤害亲弟弟的心。
可泽安的位置,本就是为季尧准备的。
泽安很好,谨慎、努力、孝顺。那场欢迎会,他再是不情愿,也还是来了,见过她之后,又去见了邱承澜,试图填补兄姐的裂痕。
他是个好学生、好弟弟、好员工,唯独不是个天才。
有些天赋生而有之,季尧第一次交方案,就会上交两份供她选择;泽安却要在她说了之后,才有这样的意识——即便有了意识,有时候他也拿不出第二份来。
邱泽安的能力止步于此。
“姐姐喜欢哪一个?”季尧偏头。六月的骄阳透光窗户洒在他发上,如同降临的天使,让邱芜澜爱不释手。
“论效果,当然是第一个好。”她沉思着,“可周期长、花费大,实施起来的难度也大,特别是马上要到的国庆……”
“上半年我们占用的公共资源太多了,除夕开始,营销、炒作就没有断过。”她眸色微深,“今年是99周年,国家的话题实在是敏感,务必谨慎。”
季尧望向方案二,“后者老套,效果也平淡些,但操作简单,没有太大风险。”
“影视城的项目过于庞大,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决定的。”邱芜澜思忖,“还需要股东们一起商量。”
“从前是这样,”季尧勾起一弯甜笑,“可现在,秋叶娱乐的项目,难道不是姐姐说了算么。”
邱芜澜一愣,片刻之后,哂笑叹息,“是啊,我都忘了。”
她审度着一个屏幕上的两份方案,把平板再度推向季尧,“给我对应的风险评估、收益分析,看完之后,我再决定。”
季尧唔了一声,“试读结束,后面的内容需要付费呢。”
邱芜澜牵起他夹着电子笔的那只手,在根骨突出的漂亮手背上落下一吻。
季尧别过视线,不满,“不够。”
邱芜澜不轻不重地提醒,“现在是工作时间。”
她微凉的声音和季尧接下来的话重叠——“姐姐,给我大黄蜂的钥匙。”
邱芜澜茫然了一瞬,旋即失笑出声。
她笑得眉眼皆弯,清冷的五官前所未有的明艳。
再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能凸显出季尧在众多情人中的不同了。
在助理、情人的这些身份前,他先是她的弟弟,是她的家人。
这是弟弟会对姐姐说出来的话。
意识到眼前和自己共处一室、分享空气的不是别人,而是一起长大的家人,邱芜澜感到难以言喻的愉悦安心。
“等你两只手的肤色一样了,我才会给你钥匙。”邱芜澜抬了下巴,“去吧,听话。”
“真的?”季尧兴致勃勃,“那我现在就去晒太阳。”
邱芜澜没有阻拦,只是提醒:“记得公司规定,摸鱼时间不能超过半小时。”
季尧折身回来,重重抱住了她。
他下巴搁在她头顶埋怨:“姐姐,真小气。”
邱芜澜抵着唇,望着季尧离开办公室,眼里的笑意久弥不散。
她想起昨晚季尧被湿衬衫包裹的身体,他的皮肤渗出薰衣草香的细汗。
在那杯茶的熏染下,连他流出的泪都是薰衣草的香气,安神又舒心。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
“接下来, 是我们瑚城花王、蓝色妖姬季语薇!”
主持人张口,全场都爆发出了呼声和笑意。
嘉宾位上的季语薇掩面,整张脸涨得通红, “啊……闭嘴,不要再说了。”
她身边的两个女星笑得东倒西歪, 拍打着她的肩膀,“上吧, 蓝色妖姬。”“等着你呢蓝色妖姬。”
“你们、你们!别再说了!听着跟什么彩虹战士似的。”季语薇扭头,粉颊娇瞋调侃自己的女星,一面万分羞耻地走上台去。
她站定在主持人身边。
相视半晌, 主持人抱胸, 深沉磁性地呼唤:“妖姬。”
“啊!”季语薇又羞又恼, 发出幼兔被人从窝里提起般的细小尖叫。
台上全员顿时破功, 主持人捂着额头, 忍着没有发出笑声, 却没忍住笑容, 眼角的鱼尾纹都多出了两根。
欢声笑语之间,席上唯独宋折凝只是敷衍扬唇,眼里不见一点笑色。
围绕着前段时间的专辑和那场轰动全网的蓝色玫瑰海聊了一阵, 主持人开始推进度, “语薇上一次参加节目还是三年前吧, 那时候你是歌手,所以大家对你都比较客气。”
“哎呀, ”季语薇惊呼, “你们是在梦里对我客气的吗。”
“好,那今天就让你知道下,我们上次有多客气。”主持人道, “《红丝鸳》爆火,小雨,你现在是名副其实的演员,不算跨界了,今天的表演要是不能让人满意,可就说不过去了啊。”
季语薇反问,“要是让你们满意呢?”
“哦~”席上一片呼声,“你很有自信嘛。”
“好,”主持人应下,“如果三位评委中有两位给了你星星,那我就买一百张专辑,为第二场蓝色妖姬助力!”
季语薇羞愤,“没有第二场!不会再有啦!能不能过了这个梗!”
她气急败坏,余光含笑地扫向宋折凝。
宋折凝目色发冷,她只有将这里想象成是片场,才能勉强维持住笑容。
短短几天,她和季语薇的地位骤然转换。
两人一起出现的综艺,前不久还是她为中心。一张300w销量的专辑和一部《红丝鸳》,让季语薇在一个月内同时摘下两个不同领域的现象级。
作为圈子里的老人,宋折凝很清楚为什么主持人和嘉宾反反复复提到那场花海。
综艺观众和歌迷圈子并不重叠,季语薇要收割那部分漏网之鱼。
不了解她的路人看了这一段后,会好奇搜索蓝色妖姬的梗以及被主持人提到的《红丝鸳》,季语薇的粉丝也会在评论区科普。
如此一来,季语薇的流量又会小涨一截。
自从季语薇进入秋叶,线上、线下,看得见、看不见的地方塞满了她的软广。
望着舞台中心众星拱月的季语薇,宋折凝指甲不觉陷入掌心。
邱芜澜,她对这个女人还真是用心,也不怕季语薇像离开天美那样,利用完她就离开秋叶。
“好——我们的选题已经抽选出来了。 ”
台上,主持人望向大屏幕,“一共三个主题,分别是婚姻、青春和梦想。那么小雨,十五秒时间,选择你要演绎的主题以及合作的嘉宾,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独自演绎。”
季语薇轻点着侧颊,对着大屏幕犯难,“我都没有准备好呢。”
主持人调侃道,“你现在可是爆剧女主了,不能给你放水咯。”
“谁要你放水了。”季语薇笑着,“好,我考虑好了,选择《婚姻》。”
“季语薇选择的演绎主题为《婚姻》。”主持人确认之后,面向坐席,“接下来请选择和你共同完成演绎的搭档,最多不能超过三位。”
“选我选我!”几个咖位较低的女艺人对着季语薇撒娇卖萌,“语薇姐选我吧。”
活跃气氛的驻场男嘉宾们马上整理起仪表,“人家演的是《婚姻》,需要的是男伴,你们女的凑什么热闹。”
“你这话说得就没有道理,哪部《婚姻》戏里没有女配角?”
“对。”清媚空灵的声音插.入了这番吵闹,季语薇下颚微收,“《婚姻》戏里,最少不了女人。”
她的目光落在了最后一排的宋折凝身上,“不知道有没有荣幸邀请到宋姐。”
这一刻,就连刚入行的小艺人都察觉出了空气里流动的微妙氛围。
“小雨选择了宋姐。宋姐,您可以答应季语薇,也可以选择拒绝。” 主持人试图避免矛盾。他拿开了话筒,示意宋折凝这一段可以掐掉不播。
至于怎么掐,需要商谈。
这赤裸裸的明码标价令宋折凝蓦地升起一股无名火。
“没问题。”她干脆利落地站了起来,笑道,“行啊,咱俩一块儿。”
这场综艺里全是邱芜澜给季语薇买的暗广,秋叶为季语薇上下打点,她倒要看看,众目睽睽之下,季语薇敢做出什么事来。
主持人扫了眼季语薇的脸色,她还是清柔婉约地笑着,在宋折凝走来时,伸出纤细白皙的双手,拉住了她,“谢谢你宋姐。”
“没事儿,”宋折凝豪爽道,“你放开了演,姐配合你。”
在乐坛,她们或许旗鼓相当;
可在影视圈,季语薇在她面前不过是个外行。
即兴表演不允许提前对戏,全看嘉宾的临场反应。
两人站在台上,主持人退场,季语薇抚着胸口,“怎么办,宋姐,我有点紧张。”
“不要怕,”宋折凝的语调中流露出一丝进入自己主场的优越,“一分钟而已,你随意发挥,有我带着你,保管你拿到两颗星。”
“好的好的,”季语薇呼出一口气,放松下来,“那我就随意啦。”
主持人在坐席上提醒:“两位准备好的话,我们就开始咯。”
“好了。”“准备好了。”
灯光暗下,主持人放轻了声音,“《婚姻》,表演着:季语薇、宋折凝。”
“演出现在开始。”
啪——!
清脆响亮的巴掌声瞬间打破了主持人体贴的沉浸式嗓音。
宋折凝本能偏过了头,愣怔站在灯光下。
“贱人。”
纤细、白皙的双手还悬在她脸前。
她脸上没有留下红印,季语薇侧着身,扬起的右手打在了自己的左手上,近距离突然合掌爆发出的那声脆响,震得宋折凝愣了神。
“我跟了她十五年,陪她一路走到今天的位置,”那张清婉优雅的脸上布满了憎恨阴鸷,“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聚光灯打在季语薇纤瘦的身体上,聚光灯外漆黑无际。
她冷着脸,怒不可遏,眼底却充斥着胜者报复性的癫狂畅意。
“看清楚了,”她重心后移,妩媚得意,“这里、那里,全部都是她为我准备的贺礼。”
“而你,只是个淘汰品。”
这是季语薇出道以来,最甜蜜、最酣畅淋漓的一场综艺。
……
季尧看见热搜时,心里没有一点意外。
季语薇很聪明,但并不智慧。
她的思维早就被姐姐用名利蚕食,囚禁在瓷器宝石筑成的茧房里,看不到更远处的情景。
她是姐姐最喜欢的艺术品,可一直以来,人们提到邱芜澜的造星能力,首先想到的都是宋折凝。
十几年不见光的委曲求全,季语薇能撑到现在也算不容易,如今有了反击的机会,她是一刻都忍不下去。
出了两个跨界的现象级作品,她有任性的资本,只是在热门综艺上这么明目张胆,难免招来负面影响。
“我知道你忍得辛苦,”季尧倚着季语薇办公室的门,“可是语薇姐,你也太不会挑时候了。”
“怎么,”季语薇笑吟吟道,“刚上了位,就教训起我来了?”
“我怎么敢。”季尧哂笑,“为了语薇姐的眼泪,姐姐可是和亲哥哥反目了,我这个情妇的儿子,又怎么敢挑衅你的权威。”
“季尧,芜澜所有的情人中,我最喜欢的就是你。”季语薇单手托腮,柔婉地望着他,“所有人都称赞华君润温柔亲切,但我很反对他和芜澜在一起。”
季尧一点儿也不在乎季语薇对华君润的想法,可还是作出了洗耳恭听的姿态。
“在你之前,芜澜有过十三任男友,十三……”季语薇摇头呵笑,“太不吉利了。你是第十四个,十四总比十三好听。”
季尧讶然,“你把宋折凝的发财树砍了丢进壁炉当柴烧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
“我确实不迷信,但芜澜要万无一失。”季语薇承认,“华君润,他是个晦气的污点。”
季尧敛眸,“语薇姐,你最好还是再忍一段时间。姐姐马上就要推行影视城计划了,别在这个节骨眼上惹她厌烦。”
“能教训我的只有芜澜,”季语薇收敛笑意,倨傲冷然,“我是秋叶的台面、是业绩第一的ASHS,你,不过是个助理。”
本懒洋洋倚着门的季尧直起了身子,他望着座位上的季语薇,浅色的瞳孔虚无寒冷。
那张脸精美得超出了常理范畴,没有表情后,竟透出两分恐怖谷的悚然。
“你既然和宋折凝论先来后到,就该知道,我才是‘第一’。”
这是季语薇从未见过的季尧,和宋折凝听了那一巴掌一样,季语薇出现了片刻的愕然,回神之后,她倏尔笑了,从桌下抽出手机。
屏幕上是正在进行的录音。
“承澜哥凶了我之后,芜澜为了我和他分道扬镳。”她晃动着手机,“阿尧,你说这一次,又会发生什么呢。”
季尧漠然地望着她,她倚着靠背,咯咯发笑,笑声如环佩叮咚,绝妙动听。
“我真的好好奇。”她双手持着手机,开始编辑那段录音,“你呢,阿尧,你不好奇么。”
“嗯……”季尧眸光微移,旋即挫败叹气,“饶了我吧语薇姐。”
季语薇扬唇。
足尖抵地,她将座椅向后滑开,留出半人空隙。
季语薇的呼吸变重,妩媚的美眸神采奕奕,闪烁着奇异的亮色。
“阿尧……”
季尧骤然抬眸。
季语薇的笑容愈浓,她持着那段录音,再一次唤他,“阿尧,过来。”
那是和邱芜澜一模一样的声音。
如同钥匙插.入锁孔,只要匙齿与锁芯吻合,不论拿着钥匙的人是谁都能打开这把锁。
季尧几乎是本能地朝着这个声音的主人走去。
女人的手指覆上了季尧的脸。
除了发型、衣饰,季语薇还有着和邱芜澜相似的手。
她们的手形一样纤长、一样优美、一样的不留指甲,就连手掌带着薄茧这点都一模一样。
唯一区别的是,邱芜澜的茧更厚一些,因为她不止要擅长弹奏乐器,更要擅长使用武器。
“单从名字和立场来看,也许我们才更像姐弟。”季语薇抚摸过季尧的眼睛。
“舔吧。”她呢喃低语,炽热而兴奋地提足,“像对待芜澜那样对待我,让我满意。”
女人眼中异样的光彩落尽季尧眼中。
在季语薇灼热的视线中,季尧低声开口,“语薇姐,我一点儿都不理解你。”
“什么?”
他直勾勾地盯着季语薇的脖颈、锁骨、腰肢和双腿,自言自语:“怎么会有这样的爱好呢……看见别人身上有被姐姐触碰过的部位,你居然能升起性.欲。”
他仰起头,空洞而森然地望向她,“我看了之后,只有剥皮剜肉的冲动啊。”
季语薇抬起的足腕被季尧一把握住。
他抓着她的脚腕,好奇地求知,“能告诉我么语薇姐——姐姐对这里,都做过些什么?”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
“疯子!”季语薇猛地抽腿, 一脚踹去季尧脸上。
从小练舞,她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样羸弱。
那只脚抽离了季尧的桎梏,在踹出去前被季尧再度牢牢控住, 这一次的力道之大,让季语薇感受到了疼痛。
“松手!”季语薇低叫, 她的脚——她用来登领奖台的脚,连她自己都小心翼翼地呵护着, 这只寄生虫竟敢如此粗暴地对待她!
“我让你放开我!你给啊…”上身不稳,她被拖拽着摔在了座椅上,眼前被阴影笼罩, 季语薇睁眸, 对上了季尧面无表情的脸。
“语薇姐, 你玩过模型么。”
季语薇莫名其妙, “什么东西…你这个疯子, 我要去见芜澜!”
季尧兀自说着, “辛辛苦苦组装出来的模型, 如果被家人故意砸毁了,不管平常感情有多好,那一刻都会对家人产生怨恨。”
“可要是自己组装出来的两个模型相互磕碰、打在了一起, 那就算是不那么喜欢的A打坏了最喜欢的B, 也顶多对B产生怜惜, 并不会痛恨A,甚至还会生出一种获得新数据的惊讶——‘原来A比B强啊’。”
“你在说什…”季语薇下意识咒骂, 可从慌张中回神、理解了季尧说的这番话后, 她噤了声,屈辱地咬住下唇。
“放开。”她的语调沉下来,季尧扑哧而笑, “模仿得一点儿也不像啊语薇姐。如果是姐姐,她会在自己的地盘上被人压制着无法动弹、哀求对方松手么。”
季语薇阴狠地怒视着身上的季尧。
季尧平淡地回视她,“普通人分不清奢侈品真假,有钱人也不会特地去学习如何辨别真伪,可假货就是假货,再精良的高仿,落到天天触碰真品的人手中,一瞬间就能发现不对劲。”
“这是你写给自己的座右铭么?”季语薇蔑笑,“没错,假货就是假货。一个家里出来的,穿上一样的西装、坐在同一间办公室里,假弟弟依旧是假弟弟。邱泽安就算前脚把公司卖了,后脚也能扑进芜澜怀里撒娇哭泣,因为他是正品。”
季尧松开了她,直起上身,竖腕整理袖口,调整着手腕上的发圈。
“影视城计划现在由我负责推进,今年剩下的时间里,可以请你低调一些么。”
季语薇撑着座椅起身,美眸森冷,“你凭什么命令我?”
“凭你比我脆弱。”季尧扬唇,死水一潭的脸恢复了天真无邪的笑意,“即便我全身瘫痪,只要还能思考,姐姐就能用到我。”
“但语薇姐,你就不一样了。”
“喉咙嘶哑、脸上破个皮、四肢断掉一点,稍微一点小磕碰都会让你顷刻间失去所有价值,变成一团垃圾。”
“你的抗风险性,是0。”
“换做是我,一定会夹起尾巴、如履薄冰,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好自己,避开所有危险。”
“所以,不要和我磕碰、打在一起。”
他离开了季语薇的办公室,直到关门,身后都没有响动。
季语薇无法反驳季尧一句。
他有着獬豸般恐怖的直觉,经过邱芜澜的后天培训,这份天赋发酵到了极致。
人类在季尧眼中似乎另有形态,透过皮肤、骨骼,他看见的人和正常人眼中的人仿佛不是一个模样。
在邱芜澜尚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因季语薇而对邱承澜生气时,在季语薇自鸣得意自己的份量超越了邱承澜时,季尧已精准抓住了这团人际网络里的主线。
他诱使季语薇去见邱承澜,撬动邱芜澜的怒火,对家人滋生叛逆;
他泰然自若地进入季语薇办公室,对她明言警告,肆意碰撞肢体。
“季特助,小邱总让我通知您,下午两点开始会议。”
“好,”季尧弯眸,“我知道了,谢谢你。”
季尧的欢迎会后,小邱总这个称呼成为了邱泽安的专属。
这座大厦里再没有人如此称呼邱芜澜,而邱泽安跟进的影视城项目也交到了季尧手中。
这是邱泽安接手的第一个大项目,他当然不愿意交出。
邱芜澜安抚了他,“影视城计划有涉及垄断的风险,之前我没有选择,现在季尧回来了,灰色的项目就该交由他做。”
“我没有姐姐想得清高脆弱!”
“泽安,这不是件好事,你是邱家的直系,是我的亲弟弟,再是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也不能舍弃你。所以,你必须干干净净、清白无辜。”
“我爱你,我不能让亲弟弟冒一点风险。”
邱泽安听信了邱芜澜的好意,他被邱家的身份束缚,悻悻交出了两年心血。
季尧翻阅着这两年心血的合集,邱芜澜带着糖朝窗边的季尧走去,“都交接给你了?怎么样,有什么想法?”
“泽安哥很仔细、很用心。”季尧回答道。
如同AI一样,完完全全照搬邱芜澜的指令。
邱芜澜提出一个问题,邱泽安回答一个问题;所有创造性的部分像是AI合成的图片,仔细一看就能发现到处都是缝合线。
对普通人而言,这已是极好的工作成果了。
从头到尾,邱泽安没有出现过一次计算错漏,没有一次怠工敷衍。
“他确实很上心,现场有任何问题都亲自过去确认。要是集团里的管理层有一半和泽安一样,我们的市值至少增长70%。”
“嗯。”季尧笑着附和。
可他才刚刚上任,这份邱泽安跟进两年的项目就立刻交到了他手中。证明在姐姐心里,他的等级远高于严谨踏实的亲弟弟。
“泽安大三进的公司,到今年为止,我带了他四年。”邱芜澜低头,看向座位上的季尧,“阿尧,你需要我多久的支持。”
她就要整合文娱产业了,没有多少手把手喂饭的时间。
“我还没有实操过,”季尧说,“我会尽量跟上姐姐和泽安哥,不给你们拖后腿。”
邱芜澜将一颗糖果抵入他口中。
“抱歉,为了让泽安交出项目,我对他说了些…话。”她道,“那也并非欺骗他的谎言。阿尧,我没法辩解。”
“我不介意的姐姐。”季尧搭着她的小臂。
隔着丝滑的绸缎,邱芜澜袖子下的触感与季语薇天差地别。
为了保证精力和发音的中气,季语薇的健身强度并不小,可触手的感受依旧不同。
那是从骨头开始的区别,是源自基因的威慑。
邱芜澜的强大纯净无杂,无需通过言语、暴力,便能令季尧自发地沉迷下跪。
“阿尧,我会补偿你。”邱芜澜把玩着怀中柔软的头发,“家里有我为你准备的礼物,去看看,你会很喜欢的。”
季尧本以为会是什么限量的周边,可从公司回到别墅,邱芜澜径直带他走向了杂物间对面。
那扇狭窄的门越来越近,如同小女孩打开蓝胡子的门前那般,季尧听见自己全身血液升温、沸腾的噪音。
他被从这里驱逐太久,漫无边际的岁月磨灭了他的心气,以至于根本没有主动打开这扇门的勇气。
季尧迟迟不能动作,手被邱芜澜抬起,按在了把手上。
分不清是谁在用力,恍惚之间,门被打开。
天花板上,巨大的照片霸占了季尧的眼帘。
那是他在欢迎会上留下的照片,深色的英伦正装,笑得灿烂和煦。
一束全新的展柜突兀地立在房间中央,从六岁第一次留照到今年,每一年的季尧都被裱在专属定制的相框里。
在这间摆满了人像的房间里,他是唯一拥有一整个展柜的作品,他的数量、他的篇幅超越了季语薇。
“‘不那么喜欢的A打坏了最喜欢的B’?”温凉的双臂自后缠住了季尧,兰草的清气在他耳畔呵洒,“现在,你知道我最喜欢的是A还是B了。”
季尧一怔。
“语薇姐居然向姐姐告密……”他佯装不悦地鼓起脸颊,压抑激动的身体反应,“她怎么这么小气。”
纤长的手指掐住了季尧的脸,指腹上的薄茧远比季语薇有力,“她没有告密。”
指尖用力,迫使季尧张嘴。
“我是从你身上听见的。”
她扭过他的脖子、捏开他的下颌,自后吻了上去。
舌根被吸吮得发麻,灭顶的酥麻感瞬间淹没了季尧。
膝盖一软,他趴在透明的展柜上,展柜里密密麻麻的季尧盯着他,冲他咧嘴甜笑。笑容说不出的诡异,像是嫉妒,像是羡慕,又像是一种另类的祝福。
季尧的骨头如蜡一般,被幸福焚烧融化。
是从他的身上听见的?
也许是口袋里的手机,也许是脖子上邱芜澜送的戒指项链,也许是某一个纽扣……极致的快乐中,他分辨不出,只觉得全身都长出了明亮的星星。
那些星星如孢子般开在了他的身上,从皮肤冒出、植根于他的骨髓、吸收着他的血肉营养,与他密不可分;数量之巨,永远无法摘除干净。
“哈、哈……”
“这是十七岁的你。”优美的指尖落在他脸侧的展柜上,“阿尧,我们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她的另只手拨开了他的皮带。
咔哒,发出美妙的金属清响。
“那段时间,我们的距离很远。哥哥厌恶你的身份,忌惮你的才华,为了让他安心,我封藏了你。”
“我答应了哥哥,却控制不住地喜欢你、想要你。”她在季尧的颈侧落下细碎的吻,含咬脖颈上凸起的青筋。
“你是情妇的儿子,可玷污母亲的不是季葶,而是父亲。”
“你是无辜的——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这一点,仅仅是为了讨好哥哥、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冷血无情的女人,我还是抛弃了你。”
“阿尧,我真的很愧疚,那时候我一直在思考,我该怎么补偿你。”
“姐姐…呃嗯……”季尧忍受不住地发出颤音。
“你是我养大的,我却根本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想要什么,直到我偶然去了一趟衣帽间。”她含咬住他发红的耳尖,“你知道的,除了季语薇来,否则我绝不会去那里,尤其是深夜的时候。”
玻璃橱柜中,被金色相框永恒固定住的十七岁季尧,透过二十一岁的他,依恋而渴望地看向邱芜澜。
“我想要补偿你,又担心你在怨恨我,所以第一次把你当做‘药’服用时,做了万全准备,当着你的面拿了手机录像。”
“我又一次伤害了你。你那样爱我,我却对待间谍一样防备你。”
“呜…姐姐、姐姐……”收藏室专用的灯光打在季尧脸上,他仰头,被灯光激出泪雾,“我爱你、姐姐,阿尧爱你……”
“再来一次吧。”邱芜澜抽开脖子上的丝巾,覆盖在了下方滚烫处,“重新过一次十八岁,让我修正当时的答案。”
她拉起季尧的手,握住丝巾,一如从小那般耐心地引导、温和地鼓励他,“再来一次,阿尧,做你那天晚上在衣帽间做的事情。”
季尧迷蒙地抬眸,浓密的眼睫被泪水打湿。
他看见了玻璃倒影上放荡糜烂的自己和清冷如兰的邱芜澜,接着,又看见了玻璃后面十七岁的自己。
那天晚上他做了什么……
在大脑回忆起来之前,他的腰和手臂已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
丝巾上带着清雅的兰草香气,玻璃倒映少年失神的笑容。
偌大的房间,密密麻麻的人像注视着被邱芜澜拥抱的季尧,每一张相册里的眼睛都充斥妒怨,恨不能将季尧撕碎。
此刻的喜悦,让季尧削骨融肉也难以泯灭。
他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上,他是邱芜澜最爱的男人,是她最完美的作品。
“呜…”一声短促的紧绷呜咽,他仰头痉挛颤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从洁净的玻璃柜上涔涔流下。
季尧大口喘息着,从磅礴到令人窒息的幸福感中汲取了一丝氧气。
他还没能多呼吸一口空气,耳边便传来邱芜澜的低吟,“真美……阿尧,继续。”
快乐、甜蜜、幸福、爱意……人类所有最美好的感情混杂一起,汹涌澎湃地砸向了季尧。
他嘴角留下银丝,眼里蓄满泪水,疲惫的身体再度动作了起来,泥泞的脸上盛满痴狂陶醉的笑意。
“姐姐、姐姐,”他望着玻璃中的邱芜澜,灿笑着高呼,“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
邱芜澜舒展眉间,“以后,你还会一直幸福下去。”
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
季尧压下了季语薇和宋折凝的热搜。
那一巴掌虽然没有打在宋折凝脸上, 用词也还算克制,但对蓝玫瑰般优雅的金梅小天后而言,反差感太大, 让人触目惊心,引起了网络热议。
《红丝鸳》进入了剧情高潮, 季尧的策划也开始正式施行。
随着项目开展,季尧少不得在公司、分公司乃至集团间走动, 和越来越多的人接触。
这个过程并不简单,管理层都知道他弄出的那些风波,也了解他出道时的轻浮做派, 对他少有好脸色。
邱芜澜预料到了这个局面, 因而在欢迎会上郑重介绍了季尧, 也陪他见了几位难啃的骨头, 为他撑腰。
在她的关照下, 表面还算和气。
季尧不是邱家血亲, 他不奢求得到尊重, 甚至他才是最轻贱自己的那一个。
他不在乎那些冷嘲热讽,极尽所能钻研着关键环节的重要人物,狐狸精般对他们施展媚术——
这种努力, 让邱芜澜都有些头皮发麻。
“姐姐看不惯这种做法么。”他揉捏着邱芜澜的小腿, 舒缓血脉肌肉。
“有点陌生, ”邱芜澜不否认自己心里的别扭,“家族成员里, 没有这一类型。”
从高傲的邱承澜, 到清高的邱泽安,再到张扬的邱泽然,就连简都自持身份。
“你从前就很会说话, 接触过你的女员工没有不喜欢你的,只是现在的你……”邱芜澜措着辞,“更加八面玲珑,鱼入大海似的。”
季尧抚过她的小腿,“姐姐不喜欢,我就不这样做了。”
邱芜澜摇头,予以他肯定:“不,我很喜欢,你尽管去做。”
季尧,肉眼可见地改变了。
正如邱芜澜所比喻的那样,他像是入海的鱼,肆意畅游在商海里,解开了脖子上的封印束缚,将那獬豸般的恐怖天赋发挥至极。
「季特助也钓鱼?我还以为你们年轻人不爱些。」
「怎么会,我知道一个水库,别人我不舍得说,难得见到张总这样真正的爱好者,我只告诉您……我在那里钓起过赤鳞。」
「什么!在哪儿?」
「那地方导航不好找,您什么时候有空,我带您去。」
「我这个人呢,相信一句话,酒品见人品。诚不诚心不是嘴上说说的,哦,酒来了。」
「这可不是便宜货啊。」
「哈哈,我的诚意拿出来了,季助理,你的呢?我听说邱家的年轻人都很少喝酒,之前和邱特助一起吃饭,他三两杯就喝不下了,季助理你要是为难也不用勉强。」
「您这么说,那我无论如何都要努力试试了。不瞒您说,知道您好这一口,其实我也带来了几瓶酒,要是表现不佳,姚总可还看在这几瓶酒的份上多多包容。」
「哎、哎呀哈哈,这多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你们这些年轻人都讨厌喝酒应酬呢。」
「别人也许是,但我认为,酒桌文化能延续那么久,一定有它的价值和魅力。既然是年轻人,就更该有包容心才对。」
「说得好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们和奕星给出的条件也差不多,没什么优势嘛,我还是再考虑考虑。」
「条件差不多,但我为您准备了一套避税方案,已经请两位律师看过。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还请您不要拒绝晚辈。」
“真是出乎意料。”
红医生摘下老花镜,镜腿划过检测报告上的数据,“不过两个月,居然好转了这么多。”
听到结果,邱芜澜松了口气。
“能和我讲讲么,”红医生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没做什么特别的,”邱芜澜面色稍缓,“只是按照你的医嘱,转移他的注意力,再增加他的自信心。”
她由内而发的温和气质令红医生讶然,“那么你呢。”
“嗯?”
“这段时间,你的瘾症也稳定了不少吧。”
邱芜澜一愣。
回想起来,从和季尧在一起后,她的性.瘾再没有不分时间场合的发作过。
“它没有消失,我并不觉得它减弱了。”她有些困惑地蹙眉,“和现在的伴侣相处时,它的持续时间和强度甚至比以往更甚。”
“你的意思是,你只对特定的人有欲望,不再因为压力、刺激频频发作?”
“我还来不及验证。”
红医生失笑,“我看得出来,你的压力轻了很多。”
“也许是因为有些我一直很想做的事,最近终于能做了。”邱芜澜挽发,“我不确定,但最近心情还不错。”
“一直想做的事?”红医生诧异,“这你可没和我说过。”
“我不觉得那和我的病有什么直接关系。”
邱芜澜从前不以为意,最近却深有感触。
随心所欲地使用季尧,不再受限制,让她感到了自由舒畅。
她再也不用在遇到棘手工作时,一抬头,看见季尧麻木无聊地坐在对面打游戏;
再也不用担心那些男人身上携带电子设备、对她的办公室、房间做什么手脚,担心自己不清醒的状态下被人要卸利用。
“也许是在好转。”她想。
“去年有段时间,我似乎也出现了幻听的前兆,听觉神经变得极其发达,连外部人员的脚步声都会让我疑神疑鬼。”
那是她被田烨找上门后发生的,回想起来那时的状态,邱芜澜心有余悸,“现在不再有这种情况了。”
调.教韩尘霄的后期,那种过度警惕感便退散了不少;到试探完华君润,她的过度警惕也彻底消失。
“这是好事。”
“我快要好了吗。”邱芜澜问。
“你的病和其他精神疾病不同。”红医生道,“只要能被控制住,不影响你的生活工作就足够了。”
“不,我还是有些不正常。”邱芜澜半瞌眼睑,“我对现在的伴侣很满意,他是我最喜欢的男人,年纪又比我小很多,理智和感情都让我想要疼爱他,可每次发作时,我都控制不住地羞辱虐待他。”
红医生皱眉,“什么程度?”
“小面积的擦伤、乌青。”邱芜澜不是很确定该如何描述,“我不是故意的。和他在一起,我总是控制不住力道。”
“你知道我没有那种爱好。”她担忧道,“我是往哥哥的病向发展了吗?”
“……”红医生无奈,“这不是病,这只是‘可爱攻击’。”
邱芜澜愣了下。
季尧确实很可爱,但再怎么说……
啊,他确实很可爱,比年轻时气得浑身发抖、小狗跺脚一样的华君润还要可爱;这段时间恢复自信后,季尧的可爱愈发鲜明。
红医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的情人不少,感情史却相当贫瘠啊。这是正常的,我给你和季尧都调整了药,保持下去,会好的。”
保持下去,会好的。
邱芜澜起身,对红医生告辞,“好,谢谢您。”
这个病如附骨之蛆如影随形了她近二十年,邱芜澜坚持治疗,可心底早已不再幻想着能够痊愈。
不过如今的局面让她舒心满意,哪怕不是为了治病,邱芜澜也愿意保持下去。
“姐姐。”清朗的少年音在她出门的刹那如约而至,等候在外的季尧走向了她,看见她挽发的痕迹后,侧步移至她身后。
发丝被拢起,在邱芜澜觉察之前,那根黑色的发圈就从季尧腕口去了她发间。
“今天有点热,回家吃冰激凌么?”他问。
邱芜澜思索,“原则上,最近糖分摄入有点多了。”
“那姐姐看我吃吧。”
邱芜澜转头,看向季尧。
季尧浑然未觉,已走去了前台拿药。
回到家,他真抱出了一碗冰激凌,当着邱芜澜的面一勺接一勺地吃。
邱芜澜盯着他,他从电视机前转头,茫然地与她对视。
“唔,”片刻,季尧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姐姐别担心,这点糖分对我来说不要紧。”
“是啊,”邱芜澜凉凉开口,“你又不是三十岁,年轻着呢,控什么糖。”
话音刚落,她被堵住了双唇。
冰凉的甜味钻入了邱芜澜口中,她微微睁眸,听见季尧冰淇淋味的低吟:“这样…姐姐就没有负担了,想吃多少都可以。”
邱芜澜失笑,她扣住了季尧的后颈,五指插.入软发,温声抱怨:
“真老套。”
或许是眼前电视机里的内容所致,就连这点俗套的小把戏,在她眼里都可爱极了。
她吻着季尧,嗅着冰激凌的甜蜜,望着他身后的新闻——
“截止今晚六点,秋叶影视城南宫殿群一个月的场地租金已达到了一亿两千万。”
“带火秋叶影视城的《红丝鸳》总投资不超过一亿,这样的天价场地费放在全世界都闻所未闻。”
“记者采访到继《红丝鸳》之后,首位入城拍摄的剧组,导演称,综合考虑,会暂缓拍摄,将场地使用权转卖。”
这是最后一次哄抬价格。
这则新闻后的第二天,顶着天价场地费的热搜,秋叶官方公开发表了谴责声明:
“秋叶影视城现已撤销所有合约。今日起,与影视城签订租赁合同的剧组、单位不得转卖使用权。
建立影视城的初衷,是为创造多元建筑文化、增添娱乐艺术新活力。秋叶坚决抵制溢价炒作行为。
为促进良好健康、百花齐放的娱乐环境,即日起开放为期一月的预约渠道,预约成功的经营组织,将享受原场地费的七折优惠。”
秋叶影视城的定价本就只有市场价的七折,如今是在七折的力度上再打七折,即便是低成本小网剧都能负担得起。
一时间,影视城的预约热线响个不停。
会议室首位,季尧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笔,“趁着修改合约,新合约的条款里要增加审核权。再大牌的明星、导演,都要交本子过来审。”
“可很多人都是占位的心态,手上还没有要拍的东西呢。”
“那就签C约,”季尧重申,“等他们拍的时候把本子交过来,审核不通过,合约取消,退80%订金。”
“有这个必要么。”底下的经理抱怨,“我们的目的是抢占市场,设置那么苛刻的条件,人家不订了怎么办。”
“是啊,我们只是出个场地,真要出了什么问题,追究下来,责任怎么都落不到我们头上。”
季尧看向身旁的邱泽安,“泽安哥怎么看?”
邱泽安睇向他,“播出之前的剧本是有保密性的,不要以为现在订单激增,形式就一片大好,这是我们用亏本换来的,你的条件一出,我们至少损失四成订单。”
他说完,发现那个讨厌的杜鹃正定定地盯着他。
“怎么,你是有什么话想说么。”
“唔…没什么,只是我有些意外。”季尧看向会议室内的几位负责人,眨了眨眼。
这可不妙。
邱泽安的智力比他预计得还要低下,姐姐前不久才和他讲过影视城项目的初衷,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不要拘泥于单个项目的收支盈利,他居然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季尧本以为邱泽安会帮着推进这条新约,开会之前便没有打点过,现在看来,还是得私下里逐个击破。
看着斯文俊秀、气质清冷的邱泽安,季尧心脏细细密密地泛起了疼。
手把手地教一块木头,姐姐该是多么得身心俱疲。
会议结束不过十分钟,身心俱疲的邱芜澜就把邱泽安叫了过去。
两人谈了半个小时,邱泽安出门时狠狠地瞪了眼季尧,冷白色的脸上浮着两分窘迫的红晕。
“姐姐。”季尧继他之后被邱芜澜叫去谈话。
“泽安已经知道了,下次会议,他会带头通过新合约。”邱芜澜不评价对错,只是为季尧查缺补漏,“阿尧,你的合作者不再只是我了,下次再要打配合时,记得提前串词通气。人与人之间,并没有那么多心照不宣的默契。”
也许在季尧眼中,举一反三是理所应当的事,可对绝大部分普通人来说并不容易。
邱泽安没有忘了邱芜澜的教诲,只是知道了公式,不代表能马上熟练运用。
这不能怪他,至少在做第一道题时,应该有个提醒。
“抱歉姐姐,”季尧向她道歉,“是我想当然了。”
“不怪你。”那张和邱泽安相似的脸上流露出两分浅淡的歉意,“如果我选择了你的方案一,那推行审核条约就会很容易。”
“我也以为,姐姐会更喜欢方案一的。”
投资、做项目时,邱芜澜是保守谨慎的,但在营销这方面,邱芜澜向来前卫大胆、不破不立。
季尧原本认定,那个打着捍卫国家文化的方案,会更符合邱芜澜心意。
“我确实很喜欢那个方案,”邱芜澜承认,“不仅增添爱国美名,还能自然而然地往合约里增加剧本审核权。”
影视城里出过歪曲捏造历史文化的剧组后,秋叶再提出要审核接下来入场剧组的剧本,就变得顺理成章。
如此一来,他们不仅能掌握影视作品的上映时间、团队人员、主演名单、拍摄进度,还能知晓作品大致内容,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左右对方的剧情。
通过价格战抢占市场,用一个月的预约通道吸走大量客户,未来一年间,国内其他影视城将面临无戏可拍的寒冬局面。
这样的打压持续一段时间,秋叶便能开始对其他影视基地注资、收购。
继控制演唱会场后,控制的影视城越多,秋叶对娱乐圈的控制力度就越强。
这才是邱芜澜想要的东西,而不是账本上多一个亿还是少一个亿。
“方案一是很好,不过,我收到了一些消息。”她目光微移,“今年,或许是要换届了。”
季尧一怔,“是…”
邱芜澜摆手,止住了他未尽的担忧,“换人不换党,对我们影响不大,父亲他们会看着办的。”
季尧放了心,“元首已经连任三届,最后一届竟保不住了?”
“结果出来之前说不准,但今年是99周年,又有换人的可能性。新官上任三把火,上面下面都会很有活力。”邱芜澜道,“要是秋叶影视城里出了个诋毁国家的境外.势力,恐怕文化局、安全局会过来调查。
“一旦查出是我们为了炒作而自导自演,那就真的麻烦了。”
稳妥起见,邱芜澜放弃了方案一。
“效果差点就差点吧,我们也不是靠娱乐圈这口饭存活的。”
得知了这个消息,季尧若有所思地抚唇。
“想到了什么?”邱芜澜问。
“没什么,”季尧弯眸,像只黄色的小狐狸,“有一件好事让我很开心。”
换届,这真是如东风般的好消息;
他要再推一把芳若,确保计划能够顺利实行。
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
“芳姐、芳姐, 芳姐?”
芳若一颤,立即将手机倒扣在腿上,“什么事?”
“喏, ”她身边的副导演努了努嘴,“人家都来一会儿了, 您要是忙的话,我来谈吧。”
坐在她们对面的是一位面容清秀的男生, 年纪不大,挥之不去的学生气,有些腼腆内向。
“没关系, 我没关系的, ”男生连连摆手, “芳若姐您先忙好了。”
“不好意思啊, 疏文, 刚刚处理了点消息。”芳若冲他点头, “我们来谈谈你的剧本吧。除了我们, 你还投给过谁么?”
名叫张疏文的男生摇头,“我还没来得及投别家就收到你们的答复了。小剧组和小工作室我也不敢乱投,怕被人白嫖洗稿。”
“看来你是经历过这种事?”
张疏文点点头, “所以现在我只敢给正规公司和大导演投稿。”
“明智的选择, 你的剧本拿去拍小网剧可惜了。”
芳若袒露, “看过你的本子后,宋姐很惊喜, 我虽然是个外行, 可单从观众的视角也是精彩有趣。”
“能写出那么密集又新颖的包袱实在难得,坦白说,我们对你很中意, 今天来,就是奔着签约的。”
“真的吗!”张疏文睁大了双眼,喜出望外,“谢谢两位,我、我真没想到宋姐会这么快选中我的剧本。”
芳若笑道,“我们也怕宝贝被别人抢走嘛。”
更关键的是,宋折凝等不了了。
季语薇的那一巴掌没有扇到她的脸上,直直地扇进了宋折凝的心里。
都不需要芳若催促,综艺回来后,宋折凝急不可耐地提前了第二部电影的拍摄周期。
从来都是C位大咖的她,在被《蓝海》捧到人生至高点的瞬间,骤然陨落。别说是如今的宋折凝,就是她出国之前,也是走哪捧哪,谁见了都要喊一声姐,哪里有过冷遇。
《蓝海》如同卖火柴女孩手里的火柴,宋折凝还未享受够炽热的光环,一夜之间,季语薇专辑破纪录,紧接着《红丝鸳》大爆。
宋折凝手里的火柴熄了,看着闪闪发光的季语薇,她迫不及待地划开了第二根。
各项周期由此被压缩,原定一个月的收稿时间被迫截止。
目前手上最好的剧本无非是老牌编剧黄钰和张疏文的作品。
利用宋折凝急于求成的心态,芳若很容易用“黑马”“惊喜”“出奇制胜”这样的词汇引诱她选择了张疏文。
对张疏文的褒奖倒不是谎言,就芳若自己来看,也的确是张疏文的剧本更有新意。
“这小家伙还是嫩了点。”
签完合约,副导演和芳若一同向外走去,“我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连讨价还价都不会。”
芳若笑笑,“对学生来说,能被的顶流巨星选中才是最重要的,钱算什么,多俗呀。”
“说是让他当副编剧,实际不过是给主编当助理。不过也是,学生嘛。”
到了停车场,副导演招呼芳若,“谈得这么顺利,一起去吃顿饭呀?”
“不了,”芳若拉开自己的车门,“回家给女儿做饭。”
“那好吧,下周见。”
芳若坐进车中,脸上的笑容顿时冷却。
她拿出手机,调出方才签约时收到的信息。
信息是大女儿发过来的,她发来一张和妹妹吃炸鸡的照片,又发来一段语音——
“妈妈,骑手叔叔说,有个姓季的哥哥给我们点了外卖,他说是你的同事,看你最近很忙,就帮你给我们点了晚饭。”
稚嫩欢喜的童声回荡在车内,不过几十秒的语音,却令芳若抓着手机的手心湿滑黏腻。
季尧……
她后背发寒,他不仅知道自己女儿在哪个学校、哪个班级,连她们家的住址都一清二楚。
更令芳若毛骨悚然的是,就在她收到女儿消息后不久,手机跳出一条隔空投送的提示——
有人投给她了一条链接。
她猛地推开车门,左右四顾,却没有看见季尧的身影。
芳若深深呼吸,命令自己冷静。
她沉重地点开了链接,一段明快的纯音乐在车中响起。
曲调明媚欢快,高潮处有些激昂。
芳若莫名其妙地听完,音频结束时,屏幕上跳出一个半透明的弹窗,上面写着没头没尾的字符——
“NO.2”
芳若陡然明白,这就是季尧的第二个要求:
在宋折凝的电影里用上一段他的bgm。
芳若压根不信这是季尧自己做的曲子。
她脑中划过几个猜测,也许这是一条抄袭的曲子;
也许秋叶会在他们电影上映之前发布这首曲子,让宋折凝的电影扣上抄袭的帽子。
不管是哪一种,想要瞒过宋折凝都很难。
宋折凝好歹是驰骋乐坛近二十年的歌后,在音乐方面是渊博、谨慎且敏感的。
不管是电影要用到的曲子,还是她自己的歌,宋折凝都会严格把关,杜绝出现抄袭。
二十年下来,宋折凝在音乐圈的人脉很广,就算秋叶在电影上映前夕发布这首曲子,宋折凝也能立刻找人新编一首,临时把这段bgm换掉。
季尧的其他两个要求确实不算难,唯独这一条,芳若没什么把握。
她皱着眉,想关掉这个界面,却发现弹窗之下只有一个选项可以点击——
[确定]
她没有别的选择。
她只能点击确定。
……
“对、对,什么?”华映大厅,宋折凝刚进入大门,转身又往外走去。
“上次可不是这个价格,回头客了,你现在和我提涨价?”
“是,你们上次是说了新客户优惠,可你没看到《蓝海》有多成功么,这对你们来说可是活广告!”
“做生意不是这么做的,钱经理,你考虑清楚,我宋折凝不是普通客户,是要一直和你们合作下去的。”
“……”宋折凝挂断电话,烦躁地扶额。
“怎么了?”芳若停好车,带着宋折凝的咖啡过来,“出什么事了。”
“特效公司说上次是新人优惠,这次要增收20%。”
“倒也不是很多,是他们的正常价格。”
“哈,正常价格?”宋折凝嗤笑了一声,拿过芳若手上的冰美式顺顺心中的火气,“真是哪哪都不顺利!订好的交期一个个都给我拖延;上周搭建场景的板材还断了要返厂重建;大投资方塞人,投了几十万的小投资方也敢和我提加人!”
芳若柔声道,“蓝海大获成功,市场很看好您的第二部戏,可不是人人都想来沾个光么。”
“乌烟瘴气!”宋折凝将咖啡塞进她手里,转身重进华映。
“宋姐!”
大门之前,她被人叫住。
宋折凝回眸,看见赵志强笑呵呵地朝她走来,“一段时间没在公司看见您了,新戏还顺利么。”
芳若轻咳一声,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宋折凝不咸不淡地开口,“还可以吧。”
“那就好,”赵志强笑着,压低了声音,“前两天领导还问我呢。您不知道,上面现在可后悔了,都在说当初对赌签少了,应该再加一个亿的。”
他本意是为了夸赞宋折凝的能力,落到宋折凝耳中,一下子成了火上浇油。
和赵志强分开,宋折凝脸当即黑了下来。
她扭头问芳若,“对赌还剩多少?”
芳若低声道,“还剩一亿多点。”
对宋折凝来说,经手一个亿并不难,难的是纯利。
宋折凝的进度看着很快,两年3.7亿的目标,她在半年内就完成了大头,但对赌的时间是从她竞业期结束、签约华映开始计算,《蓝海》的拍摄时间没有计算其中,盈利却算在了里面。
3.7亿的纯利,《蓝海》占了30%,构成其余32%的商单则已排到了一年之后。
这意味着剩下的一年半,宋折凝不仅能接的单子十分有限,而且很难再挤出时间拍摄电影。
因此,新电影的成绩至关重要。
被东宝影业坐收渔利后,这一次宋折凝没有选择保底发行。
她对新电影的个人投资占比超过了《蓝海》时期,如此一来,新电影的成绩不需要达到《蓝海》的规模,只要有35亿左右的票房,就能让宋折凝直接完成对赌。
而如果低于25亿,宋折凝后半年的压力就会较大;
要是不到20亿,那这份对赌就很难完成,除非她赌约期间不再签约新商单,孤注一掷地腾出时间拍摄第三部电影。
这样的做法,风险委实不小。
宋折凝本不怎么担心新电影的成绩,她没有把握再出一个《蓝海》,可35亿票房的电影她演过太多,近五年她的电影没有一部低于30亿。
退一步说,不论新电影质量如何,冲着她和《蓝海》导演的名气,达到这个目标十分容易。
但不知道为何,筹备新电影的过程异常坎坷,每一步都有磕绊。
宋折凝疑心是自己犯了太岁或是冲撞了什么,找了师傅相看。
不论是真是假,她花了笔钱买了心安,认识的导演却说她大惊小怪,这些都是在正常不过的情况,反而是《蓝海》的拍摄过程顺利到有些诡异了:
本国剧组都难约到的场地恰好被宋折凝约到;
音频损坏第二天,就有一家新工作室给宋折凝投稿,毛遂自荐自己的作品;
资金刚有些紧张,就有投资方追加投资额……
《蓝海》顺遂得比《蓝海》女主角的创业之路还要戏剧化;如今才是导演一部电影该有的模样。
宋折凝对此不以为然,认定有人暗中搞她。
这反而激起了宋折凝的傲气,越是有人见不得她好,她就越要做出点成绩不可来。
尽管过程多有坎坷,但在宋折凝的坚持下,新电影《马家面馆》还是赶在了计划前完工,于国庆第一天上映。
这是一部讲述医院旁小面馆的催泪喜剧。
有别于大多绝症类题材,《马家面馆》里出场的几个患者不像其他电影主角那样,因身患绝症就肆意挥洒、旅游狂欢。
他们依旧有房贷、车贷、保险,依旧要养老育小,过着一边吃药抗癌,一边工作的普通生活,为电影创造着平凡辛酸的热闹笑点。
冲着宋折凝的名气,冲着这老少合宜的题材,首映热度不小。
“张疏文……”
当电影结束、灯光亮起,所有人都离场后,邱芜澜留在了原位,若有所思地呢喃着这个名字。
季尧扭头,看见了邱芜澜脸上的怅然若失。
“真是个好孩子,”她自言自语地念叨,“还是个学生,阅历不会很深,恐怕是亲自去医院里蹲守了一段时间。”
他所描绘的场景、建立的角色如此真实,既不浮夸,也不黯淡。
他没有像绝大部分编剧、作者那样,舒舒服服坐在空调房里、喝着咖啡,翻几本资料书,然后凭空想象;
也没有在看过世态炎凉后就变得愤世嫉俗、苦大仇深。
他仿佛是蹲在医院的角落,拿着一把小簸箕,从万千灰尘里扫出一颗颗自然真实的亮点,收集一处、清洗干净,把那一抔洗尽铅华的星星全部献给了荧幕。
季尧握住了邱芜澜的手。
如他所想的那样,姐姐喜欢张疏文。
哪怕她手里没有需要张疏文的业务,但她看见了一颗稀有的种子,就自然而然地会想要得到他。
邱芜澜想要的东西,不管是项目、人才,还是男人、女人,季尧都会帮她得到。
这正是他的价值所在。
国庆七天,《马家面馆》的票房破了18亿。
这个数字逊色《蓝海》不少。
不知道为什么,宋折凝总觉得这次宣发的热度有些使不上劲,不像《蓝海》时那样,她稍微制造个话题,就前仆后继地有不少自来水涌起。
她有些失望,可也还差强人意,算是个中规中矩的成绩,不出意外,到结束时能让她基本完成赌约。
电影上映第八天、国庆最后一天,万众瞩目的大选结束。
元首换了人,整个上层都随之换了班子。
宋折凝并不特别在意换领导人的消息,政治离她太远,和她没什么关系。
但在换届的当天下午,一条和宋折凝有关的帖子窜上了热搜。
#马家面馆黑石城#
一部名叫《黑石城》的Q国电视剧,在昨天更新的最新一集里出现了和马家面馆极其相似的BGM。
将《马家面馆》的bgm升半个调、高潮按1.5、前奏按0.75倍速播放后,两首曲子几乎无差。
按理说,对方发布的时间晚于马家面馆,又是外国电视剧,国内大众必然会站在《马家面馆》这边。
这一话题之所以登上热搜,并非因为抄袭,而是因为《黑石城》在国内是一部被文化局下架的禁片——
一部由两度侵.略过他们的Q国,拍摄的带有战争投射的禁片。
这部电视剧不仅含沙射影地美化了Q国对他们的侵.略;且从导演、到主演,都在公开场合发表过国家、种族歧视言论。
这样一部敏感的电视剧出现了《马家面馆》里的配乐,国内人民自然义愤填膺,对Q国口诛笔伐。
宋折凝反应迅速,立刻询问了提供这段bgm的音乐工作室。
整部电影一共插入了六段bgm,三段由她亲自创作,另外三段中,两段是她挑选的,只有一段,正好赶上她去国外拍摄,因行程忙碌,她托付给了音乐总监。
偏偏,就是这一段出了问题。
音乐工作室很快送来了创作过程的初版和修改记录,本就是《马家面馆》发布的时间更早,拿到修改记录后,宋折凝和电影官方立刻公告澄清,严厉谴责《黑石城》的抄袭行为。
《黑石城》并没有装聋作哑,隔天便放出了一枚重磅炸弹。
他们没有在时间早晚上较劲,只是公布了创作者的灵感来源——
两首侵.略战时期的Q国军歌。
两首军歌拼凑一起,旋律何等耳熟。
到底是谁先谁后、谁抄袭谁原创,已不再重要。
“宋折凝女士。”
华映办公室大门被毫无征兆地推开,五名身着特殊军服的安全员踏入其中。
队尾的女性举着执法记录仪,为首的男人向宋折凝出示了工作证。
“国家安全局。”他开口,“麻烦您配合调查,跟我们走一趟。”
这个国庆,宋折凝整个团队毫无准备地被从华映带走;
一如两年前那个元旦,她将整个团队毫无预兆地从秋叶带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