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的后面临着一条小河, 平日里水量不过刚过脚踝,近日来的大雨让其暴涨,湍急的河流像条暴躁的小猛龙。
白木香后来就被移栽到这边临河的院墙边。
没有修成石砖墙,都是统一的半截砖墙加铁栏杆式样, 白木香缠绕在上面再次蓬勃.起来。
今日放晴后, 水位下降一些, 水流看着也颇为平静, 只偶尔流过的一些垃圾还是能看出水流其实很急。
姜野把楼顶洗衣机里的被套床单拿出来晾晒,他现在经常过来做些事情, 孩子们不再排斥他的出现, 但要过来亲近他是不可能的。
也就小树偶尔对他笑一笑。
不过他好像知道宁翼跟姜野的关系不好, 反应过来就会赶紧捂住嘴四周找宁翼的身影。
反正挺可爱的一个孩子。
姜野晾晒完东西撑在栏杆边抽烟,眼睛时不时看一下未挂断的通话界面, 心里盘算着宁安还有多久回来, 不多时看见小树跟宁翼出现在白木香旁边。
小树那孩子挺活泼, 拉着宁翼说个不停, 宁翼人倒是跟着,脸上也没有不耐烦的表情, 但很少回应小树。
只偶尔打打手语。
姜野失笑,宁翼真的跟他很像, 只要是涉及到情感上的东西, 不管是亲情还是友情, 都挺装蒜。
小树应该在问哪朵白木香好看, 经历这场暴雨,盛开的白木香好多都被打落,只在高处枝头还残留着零星的几朵。
宁翼:【随便。】
宁翼:【都可以。】
宁翼:【你好麻烦!】
等到小树开始攀爬栏杆时,姜野皱起眉头。
这算不得危险, 栏杆很高,两个孩子绝无翻过去的可能,他也让人检查过河床和地基,担心大雨腐蚀墙角,让河水冲进来,当然这种情况可能性不大。
姜野下意识想阻止两个小家伙。
但想了想宁翼跟他岌岌可危的关系,还有小树看似活泼实则有些胆小腼腆的性格,姜野灭了烟头迅速朝楼下走去。
宁翼推着小树的屁股,听到极为轻微的吱呀声,像那种金属断裂的声音。
最近连日暴雨,宁安关掉他的耳蜗,担心噪音影响他的听力,今早才打开,于是宁翼还不太习惯各种声音。
这是常态,即便是戴习惯耳蜗的人在外界环境骤然改变时,也会出现短时间的耳鸣和听不清的情况。
何况那声音是如此的轻微。
宁翼的力气挺大,稳稳托举着小树。
但他还是察觉到一丝危险,于是示意小树下来。
小树一只手牢牢抓着栏杆,一只手费力去够那只白木香,只差一点点,他不想放弃。
“你再用点力,我快摘到了……”
宁翼张张嘴,他还是不习惯说话。
犹豫的一瞬间,栏杆突然断裂,为了让宁翼省力,将全部重量压在栏杆上的小树瞬间朝外跌去。
宁翼用尽全力只抓住一片衣角,他几乎想都没想就要翻越栏杆。
一股大力将他迅速拉离栏杆,姜野脸色难看地冲他吼,“快去叫人!”
他脱掉外套,蹬掉鞋子,利落的翻过院墙跳进河里……
大家在河道下游五十米的距离找到小树。
孩子呛了水不是很严重,姜野趴在水边不断拍打他的胸口,总算把水吐出来,大约吓得厉害,哇的一声哭出来。
姜野还有心情笑,“让你们两个调皮,知道厉害了吧!”
许迪和格雷看见两人没事总算松了口气,于是放慢脚步,跟上来的保镖迅速朝一大一小走去。
再远些是慌慌张张赶过来的宁安他们。
阳光很明亮,宁安脸上的紧张和慌乱是那般的明显,就像经历了暴风雨的白木香。
但这一次不是因为姜野的苦难带来的。
姜野却依旧不想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撑着水岸打算快速爬起来,过去他期待从宁安的身上看到一丝一毫担心自己,在乎自己的证据,使用过各种没有下限的手段。
这些年他慢慢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自私。
如果真正爱一个是不愿意看对方有一点点难过的。
他为宁安难过而难过,为宁安担忧而担忧。
他希望宁安永远心情愉悦,永远笑颜常驻。
他想他应该开始学会爱一个人。
虽然有些迟,但不会不到。
突然一大片建材垃圾涌过来。
里面混合着各种尖锐锋利的东西,布满钉子的木棍,缠绕在一起的钢筋水泥……
它们来的如此霸道,有些伸出河岸,像霸道的收割机,将沿岸的东西卷进去,然后势如破竹的继续朝下奔涌。
姜野眼角扫到的一瞬间,只来得及将小树推出去,一个重物打在他的太阳穴,姜野瞬间被带入冰凉的河水里。
这个瞬间来的太突然太意外。
明明还趴在岸边一脸轻松的大活人,转瞬间就不见了。
宁安突然跑起来,沿着岸边拉扯垃圾,那些东西缠绕在一起,又重又沉,很快他的手就被一些锋利的钉子挂得到处都是伤口。
格雷骂了句脏话,“你们把垃圾控制住。”
然后跳进水里。
……
“真的是太险了,姜先生送过来时都没了心跳。”
“听说他是救院里的小孩。”
“最主要还是水里待的时间太久,听说是被东西撞晕后直接沉入水底,被动呼吸时水直接呛进肺里,身体再好的人也没办法……”
“宁先生怕是一直没休息吧!”
“姜先生住进来后他就一直没离开过。”
“院长说姜先生已经度过危险期。”
“但有没有后遗症不好说,就怕伤到脑子……”
护士们低声议论着经过病房。
从姜野落水到救回来送进医院,已经过去十天,那天抢救时的情形一直历历在目。
格雷和许迪合力将人救回来,姜野毫无声息地躺在地上。
几个人围着他做急救,还有人在催促救护车。
宁安牢牢抓着宁翼的手,僵硬地站在一旁。
他好像听不见外面嘈杂的动静,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姜野。
跟那次楼房坍塌不一样。
姜野在最后做了自我保护,宁安找来人施救的时候,姜野并没有昏迷,虽然满头满脸都是灰尘和外伤,但意识还挺清晰,甚至还跟宁安开玩笑。
但此时不一样,姜野脸上身上都是干净的。
因为在水里泡过,显得眉目更加清晰。
他像是睡着了,显得异常安静平和。
但胸口没有丝毫起伏。
宁安感受不到一点点生的气息。
姜野的脑子受到撞击加上溺水,救上来做了心脏复苏的他,救护车上还有微弱的呼吸,等到急症室时,心脏骤停。
整个通道都是医生急促的指令声和密匝的奔跑声。
宁安那般弱不禁风,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跑进抢救室的,他感受不到急促奔跑后带来的呼吸困难,也听不到胸腔激烈跳动的心脏声。
但他好像感受到在转瞬即逝的长长时间通道里,与姜野的生命同行,或许,也是最后一次同行。
没人阻拦他,只是在进入抢救室的那一瞬,有人牵走他手里的宁翼,他抓得那么紧,不管去哪里都不放开,此时也没想着松开。
但有人在他肩上轻轻推了一把。
“小翼就在外面。”
宁安的心像是被猛的抓了一下,来不及疼痛他下意识松开宁翼的手,于是被潮水般的急救人员涌进急救室。
一下,又一下。
姜野冷白色的胸膛呈现出一种惨白。
健壮的身体随着电击一次次弹起。
宁安几乎站不住,靠着墙壁发呆。
电击后紧跟着心脏按压。
不断重复,不断电击,不断按压……
时间越来越漫长。
有那么一个瞬间,宁安觉得姜野可能永远不会再醒过来,永远不会再站在他面前说话。
……
十个小时后,姜野转ICU,宁安不能再进去。
何特助突然走过来,“宁先生,您先休息一会儿,律师团在赶过来的路上。”
宁安迟钝地抬起头,“什么意思?”
何特助一改往日嬉笑狗腿的样子,神色严肃认真,“姜总很早就立了遗嘱,如果他有什么问题,你跟宁翼将是他财产的唯一继承人。”
宁安有些慌乱地站起来,“他已经转ICU了,他会醒过来的。”
何特助没有回答,沉默地看着宁安。
宁安重重跌回到座椅上。
半个小时的时间,律师全部赶过来,乌泱泱一大堆,十多二十个,高敏转身朝楼下望去,不知什么时候楼下来了很多安保,气质冷冽,神色肃穆,甚至她在里面看见不少熟悉的身影。
向木缩缩脖子轻声问高敏,“这些人该不是都来找姜野麻烦的吧,趁姜野病要姜野命,我们要不要躲一躲?”
高敏摇头,目光担忧地看着宁安。
她心里有个猜测,但又有些怀疑。
姜野真的愿意做到那一步?
等律师上楼,几十台电脑全部打开,海外十几名律师也在同一时间正襟危坐登陆网络会议室。
这场会议开了一个通宵。
宁翼在宁安的陪同下也进入会议室。
这个借用的临时会议室飘着蓝色窗帘。
宁翼进去的一瞬间,无数道目光落在少年身上,他岿然不动,被蓝色浸透的光笼罩在身上,形成一层黑色的剪影。
他平静地与大人们对视。
没有丝毫的胆怯和畏惧。
律师团里有人发出轻微的抽气声,其实每个人都只有一个想法,这个孩子他能行。
不仅仅是容貌上的相似。
冷静肃杀的气质更是如出一辙。
没有那种养尊处优的闲适贵气,仿佛随时矗立战场,经历千锤百炼,如出鞘的宝剑锋利夺目。
就是他,也只能是他。
何特助走过来一只手搭在宁翼的肩膀上,“以后可能会辛苦你。”
宁翼一夜没睡,除去眼睛有红血丝,声音和脸上都看不出半分疲惫,他跟姜野一样,精力旺盛。
[你什么意思?]
何特助没有回答他,而是指着每个律师开始跟宁翼介绍,“这位是负责金融专块的张奇伟律师,这位是负责地产专块的夏远航律师,他是负责矿石专块的……”
姜野庞大的商业帝国在这一刻露出真正的面貌。
在晨曦照亮天空的时候,何特助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你可以任意处置它们,但是要等到十八岁,在此之前信托负责你的日常开销,安全不用担心,赵凡会回来陪着你们,但是担心你十八岁意气用事把这些东西都挥霍掉,所以你只能支配其中的10%,五年后,自动解锁10%,以此类推,当你三十岁时,继承姜野全部遗产,包括海外所有。”
何特助看着红着眼睛瞪着他的宁翼,放在肩头的手指捏了捏对方的肩膀。
小子长得很结实,以后一定能肩负起更多的责任。
他将一封简短的信笺交给宁翼。
那是姜野写给宁翼,写了很多封,大多长达数千字,反复修改,怎么都觉得不满意,也觉得肉麻兮兮,出事前他刚重新写了一封,只有一个开头:
【我欠你一个道歉,一直想寻个合适的机会,但是哪有老子给儿子道歉的,没事,来日方长,我觉得我们……】
宁安也分得丰厚的财产,十辈子都挥霍不尽的财富,但是姜野没有给他留下只言词组,因为姜野相信他们能携手共度一生。
只有一对对戒,放在漂亮的丝绒盒里。
款式很简洁,戒圈内侧刻着两人的名字缩写。
何特助没有再对眼前这个快要碎掉的男人说什么,而这对戒指已经饱含姜野的所有期待。
他只是安慰道,“一切都会好起来,要有信心。”
宁安接过戒指,点点头,捏紧手里的盒子,是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