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里播报金市进入雨季, 可能遭遇十年来最大降雨量,让各区人民特别青山区注重防洪抗险,特别预防山体滑坡等自然灾害。
市政很重视,组织人手到处检查。
姜野这段时间不得空, 带着人把几人住的地方前前后后加固, 又把蒲公英检查了一遍, 还着人买了好些防洪的沙袋。
等到七月中旬的时候, 天空像被撕破一道口子。
雨水一股股倒灌下来,很快大江的水位线超过历史最高记录, 城里错综复杂的小河道也挤满湍急的水流。
有报道路人踩到陈旧的下水道瞬间被冲走, 再找到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人早没了气息。
宁安对这类新闻特别恐惧,停了宁翼和小树的兴趣课, 恨不得把两个孩子拴在身上, 每天又要跑蒲公英, 差点直接住在那里。
姜野曾真心实意建议宁安在办公室里扩一间休息室, 那时候他被判了无期徒刑,也就没考虑过宁安会有什么家庭生活, 还是夏雨和秦致知坚决反对。
他们担心宁安变成第二个高敏。
不管有没有伴侣或子女,哪怕一个人独居也要有家庭生活, 高敏那种把蒲公英当作家的做法并不可取。
索性住的地方离蒲公英很近, 宁安便采纳弟弟妹妹们的建议。
连续下了半个月的大雨, 就在金市告急寻求外界援助时, 天上的水龙头突然被拧住,厚厚的云层裂开一条缝,露出湛蓝的天空和灿烂的阳光。
街头巷尾的人陆陆续续走出来,清理大雨冲积的垃圾, 只需要堆积到马路对面的指定绿化带,环卫车便沿途收取,而不是像过去再厚的淤泥垃圾都无人理会,久了变成青山区的污垢,令人厌烦。
得力于姜野的提前预防和事后补救,蒲公英及其他们住的地方都没有受到影响,只等晴朗日子时把受潮的东西拿出来晾晒。
不仅宁安生活的区域,金市算是整场洪涝灾害里受影响最小的区域。
许迪最近也没开店,他就比较惨,因为懒,大雨开始的那几天没有理会,等到想挽救时已经屋内下大雨,主要是他卧室那间,天窗直接开了一个洞,年纪不小的孤寡中年人蹲在床上看着拖鞋在屋子里飘来飘去,莫名凄惨。
最后被格雷骑着那辆改装过的机车拉回家。
雨刚停他就屁股着火地跑回来,说是他对这个地方爱得深沉,要重建家园,他算姜野的半个师傅,还是姜野的老大哥,别人不说,姜野肯定会过来帮忙。
原先野趣横生的小院子布满泥泞,完全没有下脚的地方。
宁安让大家都去蒲公英吃饭,算是解决了许迪他们一群人的吃饭问题。
宁安自然不会把这些人的吃饭问题丢给食堂的师傅们,况且个个都是人高马大的饭桶,食堂里给孩子们准备的清淡饮食满足不了这些饭桶。
于是买菜做饭又落回宁安身上。
大家都知道宁安没什么力气,许迪指着一小弟让人跟上去帮忙,等小弟跑出来,哪里还有宁安的身影。
倒不是宁安不等人,最近的菜市大雨里冲坏了雨棚,修好要等几天,他只有去远一点的菜市场。
宁安没听见许迪那句话,于是骑着小电驴就走了,远点的菜市场菜品更加丰富,宁安想着难得来一趟,最近大家又受了惊,就买了鸡和鱼,想弄得丰盛些。
鸡炖菌子,鱼做酸菜和麻辣,要豆芽豆腐,小翼喜欢吃土豆,小树喜欢吃香菇,迪哥喜欢偏酸一点,谢涿喜欢……
走到牛肉摊,看见新鲜的里脊肉,他顿了顿割了一斤,可以给姜野单独做个牛肉炒饭。
这些年姜野已经不怎么挑食,中国菜哪有不放葱姜蒜的,就连宁翼都改掉这个坏习惯,虽然最大的可能性是为了跟姜野作对。
但宁安还是发现他不怎么动香料太重的食物。
现在算不得回避姜野,在姜野积极修缮跟宁翼的关系开始,姜野就再次退到安全范围,不再说出格的话,不做出格的行为,就连谢涿都纳闷姜野是不是不行了,还说他在上面修了个道观,可能要出家。
说得一板一眼,跟真的似的。
其实宁安懂姜野的意思。
他不想再施加半点压力给宁安,也不想宁翼心怀怨恨,他再一次在触手可及的爱人面前,松开手,不过这一次是深思熟虑后主动放手。
对于这样的姜野。
宁安没有不感动的理由。
另一种升华的情愫在两人间流动。
人流涌动时不经意的对视就能温暖好几天。
连谢涿都偷偷问他们是不是在搞地下情。
宁安终于拎着食材上车时,姜野的电话打过来,“你在哪里?”
男人的声线低沉中带着淡淡的沙哑。
他已经惯会伏低做小,赶紧解释,“小赵说没找到你,那边的菜市场也没开。”
姜野跟宁翼修复关系开始,也将保镖撤离,只留一两个在远点的地方照看着宁翼,至于宁安那边就没再安排人,大环境变得安全,宁安也不是个喜欢到处乱跑的人。
宁安解释了原因,“你让他回去,我已经在返回的路上。”
姜野轻轻嗯了一声没有立马挂断电话。
两人一时间都想起前段时间大雨时的夜晚。
那时候大雨刚下没两天,宁安被雨声惊醒,去查看了两个孩子的情况,返回后换掉身上沾染湿气的衣裳,躺进被窝里却怎么都睡不着。
雨点敲打着玻璃,树叶和屋顶,发出剧烈的动静,以往他和宁翼都不喜欢下雨天,下雨天意味着出行困难,需要花费更多的钱和时间。
闷热潮湿的雨天还是宁安受伤的日子。
是背着宁翼辗转一家家医院的日子。
但现在雨天对父子俩来说就只是雨天。
宁安躺在床里胡思乱想,不知怎么想到姜野失眠的事情,他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如果季衍没有骗他,这个时间点应该没有入睡。
宁安盯着屏幕发呆。
他因为工作的原因vx使用频繁,虽然跟姜野加了联系方式,两人并不怎么在上面说话,姜野也更习惯电话沟通。
问“睡了吗?”
感觉好多余。
如果姜野那种睡眠浅的人因为一条信息被吵醒,反倒是他的过错。
对话界面很干净,不知是不是清理过,上面没有任何记录,宁安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给姜野发过。
思绪再往前拉,宁安发现他跟姜野其实“谈过恋爱”,那时候姜野把他送回家,两人会站在小铁门聊会儿天,他总说高妈妈会出来,但脚步迟迟不动。
等他关上小铁门,姜野又会像突然想起什么扔给宁安一个新话题,绊住宁安的步伐,其实黏糊得很,只是两人都没察觉。
两人各自回家后还会接着发信息。
一条接一条,密集着。
第二天姜野发现他在后座上睡着才不再发信息,宁安为此还失落过一段时间,但他没有询问的勇气。
算了,也不知道说什么。
宁安正要按灭手机,姜野的电话打过来。
声线低沉,但没有睡意,伴着窗外的雨声,感觉贴着宁安的耳根,宁安慢慢缩进被窝里。
“怎么了?”
宁安突然意识到自己在界面停留的时间太长,对方肯定显示他这里一直输入中,只是姜野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盯着vx界面?
是偶尔行为,还是一直如此?
宁安的喉咙有些发紧。
总不能说看你睡没睡?
也不能说你失眠,我刚好也睡不着,聊会儿。
宁安不是那种不正经的人。
那边传来窸窣声,姜野好像在穿衣服,“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等我几分钟。”
宁安顺着窗户看见半坡上的房间亮起灯。
他恍然惊觉,姜野住的卧室原来离他这么近。
窗户上映出一道人影,玻璃窗被推开,露出一个白色身影,在夜晚特别明显。
宁安脸上瞬间烧得慌,两家离得不远,中间是片稀疏的小树林,知道上面是姜野的房子,因朝向跟这栋不一样,宁安一直以为姜野那边是看不见他们的,睡觉时也不大拉窗帘,或者拉一半。
很快白色身影消失在窗口,电话里传来姜野急促的脚步声。
宁安立马阻止,“别,没事的。”
脚步声缓下来,但依旧在前行,接着是下楼的声音,很快抵达门口,姜野拉开门,雨声瞬间倾耳。
宁安提高声音,“真的没事。”
姜野关上门,雨声小很多。
宁安却觉得轰鸣不绝。
“睡不着吗?”
宁安顾左右而言他,“刚才给小翼他们盖了被子。”
宁安不是直率的人,开玩笑时如此,表达爱意如此,关心人也如此,他说了很多,连宁翼内裤的图案是机器猫都说出来,才终于绕到正题。
“那些药你还在吃吗?”
姜野顿了顿,意识到宁安指的止痛药和安眠药。
其实他早不吃那些药,因为没用。
他还知道自己真正的解药是宁安。
其实很形象,他把宁安吃下去,宁安粉身碎骨,他不再疼痛。
多么深刻的领悟。
“已经不吃好几年了。”
电话那头是轻微的呼吸声,但姜野还是抓住里面松懈的情绪。
宁安说,“那你还是睡不着吗?”
姜野在这些年明白了宁安为什么不喜欢雨季。
那种令人闷疼的潮湿会顺着每条缝隙爬进来,回过神,连心都是潮的。
这次依旧潮湿,却不冷。
像浸泡在暖融融的热水里。
“最近好了许多,工作上没什么压力,闲来无事开始看些养身的书,最近试着练习八段锦,效果不错,你要试试吗?”
其实依旧睡不着,但爱人近在眼前,至少心是宁静的。
宁安有些诧异,想起谢涿说过那两人在上面修了个道观,也不知道真假,“你准备修仙?”
姜野笑出声,低沉的嗓音震得耳膜微痒。
“嗯,准备修习一些法术。”
“什么法术?”
还是那个很好骗的好奇宝宝。
姜野黑沉沉的眼睛缓缓眯起来,他走进卧室,躺回床上,响亮的雨声里四下更显寂籁,他想起一起跑山的那些日子,自己一本正经的跟宁安开玩笑,宁安真的听不出来,浅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追问“真的吗?”
“回到过去的法术……”
回到一切尚未变糟的那个时间点。
不再为了面子打什么手语告白。
他会珍重而珍视地告诉宁安他的心意,小兔子一样的宁安肯定会吓一跳,然后不再见他,没关系,他会等在开满白木香的小铁门前,等他出来的时候再说一次。
时间会很紧迫,但依旧没关系。
填志愿时他们会再见一次,谢师宴时还会再见一次,他要把握好机会,让宁安动摇。
宁安一定会动摇。
因为宁安本来就爱着他呀!
后来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姜野听见宁安语气里浓浓的睡意,于是他忍不住再一次提出出格的请求,他总是忍不住,也忍不住。
“睡吧,能不挂吗?”
宁安似乎醒了一下,呢喃着手机会没电。
姜野笑了笑,“没事,你挂吧!”
宁安最后也没挂,可能已经睡过去。
后面他们又通过几次电话。
不会聊太久,也不会挂电话。
沉默还在持续,宁安那边传来熙熙攘攘的市井声。
姜野看着天空笑,“挂了吧,我现在睡不着。”
电话里传来宁安轻轻的笑声,“再见!”
但依旧没有挂断。
宁安失笑地看着手机,也没有挂断,放进前面的篮筐里,骑上小电驴。
回去的路上很顺畅,许多地方的垃圾被清理走,篮筐里的手机界面突然亮了一瞬,宁安分神看了眼,是两人的通话界面。
宁安后知后觉耳根有些发烫。
他们年龄也不小了,怎么做的事越发幼稚,他连忙说道,“我马上就回来了。”
正要挂断电话,亮起的通话界面迅速结束。
宁安迟疑地看着手机,心头没由来一紧。
小电驴比平日早了几分钟抵达蒲公英。
突然几个人从蒲公英里冲出来,最前面是许迪和格雷,他们脸上的神色很严肃,看了宁安一眼继续迅速地朝蒲公英外墙后方跑去。
然后好几名保镖从不同的街道冲过来,整条街上都是密匝的脚步声和呼呼的风声。
宁安看见冲过来的谢涿,那张漂亮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慌张和恐惧,他几乎站不住,全靠宁翼支撑着,看见宁安的一瞬间,哭得泣不成声,“小树掉水里了,姜野跟着跳进去了……”
宁安手里的手机应声而落,摔得粉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