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春宵一刻


    宗熠收下狼皮, 第二天就派人给江瑾年送来等价的珠宝,送礼的小公公还给宗聿递了口信,说事情进展的很顺利。


    宗聿昨日去见耶律苏和是为了做局, 故意打草惊蛇, 引出藏在背后的人。


    换防的禁军和麒麟卫他们都打了招呼,生怕对方见不到耶律苏和。


    他们成功钓出藏在深宫中的蛊师, 对方的踪迹在太后身边消失, 而太后身边人员的名单, 吕忻早就拿到手,让凌霄阁的人查了个底朝天。


    他们经过一番对比, 最终锁定了太后身边的陪嫁嬷嬷, 对方是江家的家生子, 一家老小都在江家养着。早些年还有走动, 这些年是一点来往都没有。


    因是太后身边的红人,她在太后宫里说一不二, 偶尔行踪可疑,太后还会帮她遮掩。


    吕忻之前调查宫女太监失踪的事,发现她在其中十分活跃, 不少事情背后都有她的影子。


    宫里已经严密布防, 宗熠下令开始收网, 从小到大,逐步清理和江家勾结的官员。


    朝廷内外每天都有人被抓, 一开始还闹的人心惶惶, 现在却已经见怪不怪。


    宗聿行动不便,没有出去添乱, 安心呆在家里喝药养伤。


    纪凌不在,溯流和回风当起了院子的护卫。不过二人十分识趣, 没有靠近,直接守在院子外面。


    小福子把皇上送的赏赐收入库房,宗聿搂着江瑾年,把他发冠上的飘带卷在手指上,绕了一圈又一圈。


    耶律苏和栽了个大跟头,按理说宗聿应该开心,可一想到他那天说的男相女身,宗聿心里就有些不得劲。


    他好几次想问江瑾年,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


    他只听说过男生女相,不曾听过男相女身,怕自己会错意,又怕没有会错意。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江瑾年把自己的发带从宗聿手指上取下来,见他神思不宁,以为他又在钻牛角尖,开口询问。


    被没收了玩具,宗聿伸手一抱,将人搂个满怀。他看不见,又不想去猜江瑾年的动向,没事的时候,就喜欢江瑾年坐他腿上。因为这样他就能感知江瑾年的一切,不过偶尔也容易引火上身。


    江瑾年身上有阳光和草木的气息,全身冰冰凉凉,在这个季节抱起来就很舒服。


    宗聿往他身上蹭,想说的话又一次涌上舌尖,他眉头轻蹙,略微犹豫后,暂且压下,换了个更合适的话题。


    “之前春猎,你和我的赌约还算数吗?”


    江瑾年楞了一下,想起来是他和宗聿打赌春猎头筹,他压的宗聿,可宗聿提前离开了。


    这是不可抗力,江瑾年就算反悔也没关系。


    可他没有,他抓住宗聿不安分的手,道:“是谁头筹?”


    “二哥。”


    宗樾猎杀黑熊,光这一点就胜过他人很多。春猎的过程虽有偏差,但结果和上一世一样。


    江瑾年道:“看来是殿下赢了。殿下想要什么?”


    见江瑾年没有耍赖,宗聿有些意外地抬起头。目不能视的他看不见,江瑾年此刻注视他的视线是那么的温柔。


    他们不止赌过一次,每一次江瑾年都占据优势,这一次也是。他赌宗聿的决心,给宗聿挖坑,与其说他不想输,倒不如说他享受那样的乐趣。


    他可以陪宗聿疯,陪宗聿闹,是输家还是赢家都无所谓。


    胜利来的太突然,宗聿陷入沉思。


    他有一个可以问江瑾年的大好机会,可他真的要问吗?问完之后呢?他完全没有想好自己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回答。


    他很矛盾,他隐约觉得答案不在江瑾年身上,而是在他身上。


    他的选择才是最终的答案。


    不过一刹那的迟疑,宗聿选择了退缩。他没有直面这个问题,迂回道:“瑾年,我们圆房好吗。”


    江瑾年浑身一僵,下意识地逃避让他抽回宗聿掌心的手,宗聿一愣,这下两个人都僵住了,欢快的气氛荡然无存,只剩下尴尬的沉默。


    宗聿和江瑾年之间,有过亲密,有过肌肤相贴,只是不曾过界。


    宗聿一直觉得,如果不是这趟出去他突然受伤,他和江瑾年水到渠成是早晚的事。


    他从未想过会被拒绝。


    彼此的沉默像是在嘲笑他,宗聿心中百转千回,一时间五味杂陈,他克制自己不露出失望的神色,颔首道:“抱歉,我说过不会逼你,你若是不愿意……”


    江瑾年抬手制止了宗聿剩下的话,他看着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即便失了神采,也依然努力地想要注视他。


    “我没有不愿意。”江瑾年亲了亲宗聿的脸,道,“殿下,白日宣淫可不是好习惯。”


    夏日的阳光正好,府里的下人在打扫庭院,脚步声清晰可闻。


    江瑾年是有所顾虑,可看见宗聿受伤的神情,他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他守着这个秘密,害怕面对。


    可如今宗聿看不见,他是不是可以放纵一次?


    他的心和身体会违抗他的理智,追逐欲望,去渴求。


    江瑾年的回答是意外的惊喜,宗聿的那点失落和烦闷一扫而空,他再次抱住江瑾年,一时情难自已。快被他埋入尘埃的感情被江瑾年接住,有了回应,这让他如何不高兴?


    白日宣淫?


    不,这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他兴奋地往江瑾年身上蹭,尚存一点理智:“你答应了可不能反悔。”


    江瑾年被他蹭的有些痒,手抬起来后又不忍推开,手指轻握,进而又舒展抚上宗聿的脸,和他唇齿相依,气息交融。


    “我不悔。”


    宗聿第一次发现,白日的时光走的又慢又难熬,他看不见日落,只能从温度的变化来判断,这让他更加度日如年。


    小福子发现他的异样,凑上前询问,被他抬手推开。


    “今天晚上不用你守夜,你回去睡。”


    小福子挠头:“还早呢,太阳才下山。”


    宗聿:“……”


    小福子成功用一句话给自己挖了个大坑,宗聿心念一转,道:“说起来这段时间我不在,你有没有荒废武艺?溯流,进来和小福子比划比划。”


    小福子:“啊?”


    小福子不知道话题怎么到了他身上,他只知道自己又要挨揍了。溯流下手不留情面,小福子最不喜欢和他对打。


    可宗聿都发话了,小福子躲不过,二人在院子里你追我逃,宗聿坐在廊下听着他们带起的气流声,等待的心情被分散,时间就没有那么难熬。


    不知不觉间,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小福子被溯流抓走,宗聿也被江瑾年推走。


    一切和往常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宗聿的心情不同了。


    江瑾年替他梳洗时,他握着江瑾年的手,想把人拖进浴池,却被江瑾年避开了。


    宗聿看不见,江瑾年的手上多了一截红绳,他伸手抬起宗聿的下巴,笑道:“殿下,我很快就来接你。”


    说罢,江瑾年直接起身离开,把宗聿一人留在浴池。


    宗聿有些茫然,这算怎么回事?按照常理,这种时候不应该共浴培养气氛嘛?


    他心里不解,不过没关系,因为很快他就知道了。


    卧室红烛高照,床榻两侧的纱帐被全部放下来,层层叠叠,遮掩了床上的两道身影。


    宗聿被江瑾年用红绳缠绕手腕,绑在床上。许是怕他挣扎受伤,江瑾年还特意在红绳下放了柔软的布巾。


    宗聿拽了一下的绳子,结实,牢固,让他的手受到极大的限制,没有办法活动。


    他觉得这个姿势很别捏,虽然只是平躺,但不能动就意味着要被人掌控,这让他不适的同时,又隐隐有些期待。


    “瑾年,这算你给我的小惊喜吗?”宗聿问道。


    他能感觉到,江瑾年跨、坐在他的腹、部,手掌撑着他的胸、膛,在一点点解他的衣服。


    江瑾年的手指带着凉意,可宗聿的身体遇上这股凉意,非但没觉得凉爽,还逐渐热起来。


    他光想一想江瑾年的神情,就觉得下、腹有一团火在烧。他想抓住江瑾年的手,可他办不到。


    红绳束、缚的作用在这一刻完全体现出来,他无法掌控这个局面,身体在向江瑾年臣服。


    那双在身上点火的手,从胸膛到锁骨,再到喉结,停了片刻后,又描绘了他的眉眼,拂过他的鬓角。


    宗聿露出难耐的神情,呼吸急促起来,红晕从脸颊一路蔓延上胸、膛。


    “瑾年……”宗聿的声音暗、哑,隐隐颤、抖,“你说话。”


    宗聿的额上起了一层薄汗,身体远比他想象的要诚实,看不见,无法掌控让他有些慌乱,他迫切地想要听见江瑾年的声音。


    不管说什么,只要出声就好,哪怕是叫他的名字。


    “宗聿。”


    带着湿意的气息随着声音喷在宗聿的喉结上,他一阵心悸。


    还没仔细回味,就被人咬了一口。


    他的理智完全乱了。


    江瑾年俯身,道:“你别动。”


    宗聿挣脱红绳的动作停住,江瑾年握住他的手腕,俯身亲他。


    爱意在这一刻化作浪潮。


    夜尽天明,红烛方休。


    第102章  我就是你们最后的底牌了吗?


    人间极乐是春光。


    宗聿和江瑾年起晚了, 等他们二人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宗聿靠坐在枕头上,手里拿着江瑾年捆他的红绳。


    江瑾年是真忍心, 一直到最后才给他解开, 中途他轻言细语地哄人,江瑾年也只是放长绳子, 给他一点活动的范围。


    红绳很软, 不知道是什么材质, 宗聿摸不出来,他打算把绳子丢了, 省得江瑾年又绑他。


    不过他的小心思还没来得及付诸实践, 手上就传来拉扯感, 绳子被另一只手拿走了。


    “什么时辰了?”江瑾年问道, 他的声音有点低哑,透着睡意和疲倦。


    宗聿心猿意马, 一时没意识到有什么问题,随口道:“还早,你再睡会儿。”


    抱着宗聿的江瑾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抓着绳子闭上眼又眠了两息, 随后反应过来, 睁开眼看向窗外。


    太阳高悬,树影婆娑。


    江瑾年一愣神, 自己都觉得好笑, 宗聿的眼睛还没好,他问宗聿时辰, 不是瞎扯吗?


    “殿下,都快晌午了, 不早了。”


    江瑾年嘴上说着不早了,人却压在宗聿身上,一点都没有要起床的意思。他们二人都穿了寝衣,并非赤|身裸|体。


    江瑾年听见宗聿的心跳,看见他的脸很快就红了,手不安分地摸上江瑾年的腰。


    “下次不许绑我。”宗聿低声道。


    江瑾年笑着把他的手拿开,用红绳在他手上缠了一圈:“看心情。”


    宗聿这个样子,优势在江瑾年。他想藏起身体的秘密,就得委屈宗聿。


    商量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宗聿也不恼,他慢悠悠地解开手上的绳子,心想不急在一时半会,他们有的是时间讨论绑手的事。


    接下来的好几天,宗聿食髓知味,他发现不管是在什么样的场景下,江瑾年都会尽可能地束缚他的手。


    他不让他碰他的身体。


    宗聿尝试撒娇:“瑾年,我想抱你,解开好吗?”


    江瑾年亲亲他的唇,不为所动。


    被汗水润|湿的胸|膛起伏,白皙的肌肤透着桃花般娇嫩的粉色。


    比起宗聿世外桃源般的安逸生活,这几日的京都又闹了场大的,兵部,户部接连被查,兵部侍郎罗亦,户部侍郎秦穹下狱,负责马政的官员全部落网,无一幸免。


    罗亦、周宣同马政勾结,侵占土地,倒卖战马,收受贿赂,证据确凿。


    罗亦入狱不到两日,就从他家搜出所有的证据,宗熠下令收入死牢,秋后问斩,全族流放。


    马政涉案人员,依照律法,当日就走完流程,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该坐牢的坐牢。


    宗熠这就开始对朝中大臣下手,一改之前的温和,雷厉风行,前一批杀掉,新的人手很快安排到位,


    朝堂上多了几分血色,人人自危,聪明的开始和江家割席,不聪明的还站在江家身后,怂恿着江家搞事。


    江阁老和江云枫这些日子称得上是寝食难安,耶律苏和已经是头顶悬剑,加上秦穹倒台,秦家失势,身为胞妹的江夫人以泪洗面,几度和江云枫爆发争吵。


    而两人每每吵到情绪上头之时,江夫人总会提起唐映雪,在她心里,这个女人是一根刺。在外人眼里,她是江云枫明媒正娶的妻,可她清楚,江云枫是有妻再娶。


    “江云枫,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要不是当初那个女人生下的是个怪物,你早就把她迎回来了。你喜欢她,她拿你当回事吗?她生的小怪物都不认你。”


    江夫人气喘吁吁,红着脸叉着腰站在书房里,她和江云枫怄气,笔墨洒了一地。


    江云枫气的吹胡子瞪眼,江夫人的话就是在往他的尊严上扇巴掌:“她都死了多少年了?你还提她干什么?你非要搅得家里不得安宁?”


    “是我搅得这个家不得安宁吗?你我婚约在前,你却娶了别的女人,让我成个笑话。我告诉你,我受够了,你别再拿哄我成亲的那些话来哄我。我看你不是被迷惑了,你是野心勃勃想当驸马……”


    “闭嘴,秦菲!你想死别拉上我!”江云枫眼神发狠,怒喝一声,打断了江夫人的话。


    江夫人意识到自己失言,先是怔愣了一下,随后不甘心再次点燃怒火:“好啊,姓江的,你吼我?我哥哥刚倒台,你就这样对我,我不活了……”


    江夫人气的险些背过气去,从怀里掏出帕子,嚎啕大哭起来。


    江云枫被吵的头疼,也懒得收拾这烂摊子,一甩衣袖就往外走。


    怎料刚走没两步,迎面撞上身穿官服的卫淮,他瞳孔骤缩,心底一凉,只觉得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下窜上来,爬上他的脊椎骨,他浑身的汗毛都炸起来了。


    卫淮冷着一张脸,看不出喜怒,腰间挎着刀,不知道来了多久。


    江云枫迎上去,声音有些抖:“卫大人,你来了怎么也没个下人通报?让你在这干站着,罪过罪过。”


    卫淮道:“江大人不必紧张,我是替陛下传唤江阁老。这会儿江阁老已经上了轿子,他托我给你说一声,免得你着急。”


    听到自己父亲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传唤进宫,还是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江云枫本就提起来的心瞬间跳到嗓子眼,拢在袖中的手不断收紧,强忍着才没有开口问卫淮何事。


    他努力挤出一抹笑,道:“这种小事怎么还劳烦卫大人亲自走一趟?日头晒,府上备有清茶一杯,还请卫大人赏脸。”


    卫淮道:“不必了,我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叨扰了。”


    卫淮行了个虚礼,转身离去。


    他一路出了江家的大门,下了台阶回头看向身后写着江府的匾额,若有所思。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江大人和夫人的争吵,他多多少少听见一些,只是在江云枫面前,没有表现出来。


    他对驸马一词心存疑虑,离开江府一段距离后招来手下,让他们去查。


    他想知道,这个驸马和凌霄阁掌握的消息是否一致。


    江阁老这一趟入宫,事关秦穹。江家和秦家是姻亲,宗熠直接问江阁老的看法,箭在弦上,江阁老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当真是好一番煎熬。


    等他从宫里出来,整个人看上去像是老了好几岁,挺直的腰杆弯下去,进门时还被门槛绊了一下,身形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江家是这个利益集团的核心点,这一点宗熠知道,那些落马的人也知道。宗熠不动江家,而是砍断它的手脚,遮住它的眼睛,然后慢慢撬开这些爪牙的嘴,让他们相互攀咬,吐出更多的证据。


    江家摇摇欲坠,可这还不是完全的绝路。


    江云枫扶起老父亲,眼神发狠:“父亲,他这是要我们的命!”


    江阁老闭上眼,没有说话。


    江云枫又道:“我们江家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却一心防备,早就种下暗棋,就等着破开道口子。现在他有机会了,他不会放过我们。他不仁就不能怪我们不义。父亲,你下决定吧。”


    江阁老睁开眼,长叹一声,最终点头。


    是夜,月黑风高。


    宗樾结束了宫里的要务,回到府上泡澡,洗去一身的疲倦。


    浴房里很安静,连水声也不曾有。


    黑色的小蛇在地上游走,爬上浴桶,竖起头紧盯着宗樾,吐着信子,发出丝丝的声音。


    宗樾手上的蛇纹一阵发烫,他拿下脸上的布巾,睁开眼看向那条蛇,神色如常:“藏头露尾,这就是你们的诚意?”


    安静的夜里多了一声娇笑,屏风后面浮现婀娜的身影:“我倒是不介意水里的风光,就怕瑞王殿下你恼羞成怒,反倒不划算。”


    宗樾没有理会对方的贫嘴,道:“直说吧,你们想怎么样?”


    “瑞王殿下爽快,我们有办法把你推上那个至高的位置,甚至是名正言顺。但这天下没有无本万利的买卖,事成之后,殿下得帮我们办几件事。”


    “几件事就能满足你们的胃口?”宗樾讥讽道。


    屏风后的人影发出低低的笑声,黑蛇开始逼近宗樾:“殿下,我们一直都不贪心。”


    宗樾冷笑,他也不管桶边的黑蛇,从浴桶里起身,擦干水汽穿上寝衣:“我可以答应你们,但你一直藏头露尾,我很不喜欢。”


    宗樾话音未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开屏风,然而屏风后面空无一人。


    水桶上的黑蛇受惊,朝着宗樾飞过来,宗樾抬手去挡,那蛇又一口咬在蛇纹上,尖利的牙齿刺入宗樾的手臂,鲜血流出来不到片刻,就变成黑色。


    不等宗樾反应过来,小蛇松开口,落在地上,飞快地消失在黑暗中。


    浴房里又传来女人的声音:“我还是比较相信我的宠物,瑞王殿下,合作愉快。”


    女人的声音逐渐远去,宗樾看了眼流血的手,眼底涌上一抹疯狂之色:“我就是你们最后的底牌了吗?看来是真的穷途末路了。”


    宗樾压住伤口,任由鲜血从指缝中流出。他沉寂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没了知觉,不知道疼。


    不知过了多久,浴房的门被人一脚踹开,纪凌大步走进来,嘴里念着:“殿下,你没事吧?”


    宗樾被惊醒,握着手腕,正对上纪凌担忧的眼神。


    纪凌看着他:“下人说你进来许久了,一点动静都没有,让我进来看看。”


    说着视线下移,就对上宗樾流血的手腕,那张少有情绪的脸上涌现称得上是愤怒的神色,一个箭步跨到宗樾身前:“这是怎么回事?”


    宗樾看着他生动的神情,噗嗤一声笑起来,随意地拿过布巾擦去手上的血迹,漫不经心道:“夏季多蛇虫,王府的院子该清理了。”


    第103章  瑾年,我真的好喜欢你


    夏至将至, 京都有大型集会,做河灯的商贩们等着这个时节赚一笔补贴家用,京都附近的商人旅客也进城凑热闹。


    城外驻军的将士收到命令, 放了两天假, 只留一个小队看守军营,其他人可以回家探亲。


    林宣等人回了趟家, 然后又相约到王府。


    之前军令在身, 他们不便离开军营, 知道宗聿受伤也只能干着急,此刻放假了, 自然要赶来探望。


    宗聿的伤势在好转, 受伤轻的那条腿这些天开始有知觉, 若是江瑾年去忙别的事, 他就会让小福子扶他站起来。


    他想快点好起来,然后给江瑾年一个惊喜。


    知道林宣他们来了, 宗聿很高兴,留他们在府中用膳。


    “天杀的狄戎人,殿下, 你受苦了。”林宣一身常服, 少了军中的威严, 看见宗聿坐在轮椅上,对狄戎的恨意又多几分, “只是把蒙义那厮关起来, 真是便宜他了。”


    蒙义当初也在爆炸中,一路上少医少药, 伤的不重也拖重了。他表面看着没事,但内伤养不好, 比宗聿严重。


    上头说了留口气,军中没有太过为难。


    可此时此刻,林宣他们觉得自己还是太善良了,就该真只留口气。


    宗聿伤势在好,心情也好,道:“留着他还有大用,且让他再活几日。”


    林宣被劝住,他坐在宗聿对面,道:“我都听殿下的。”


    其余人也随声附和,这种时候他们断不能给宗聿添乱。


    宗聿询问军中动向,他的虎符在宗樾手上,现在军队是宗樾在管,今天也是宗樾给军队放假。


    林宣说军中一切安好,他们现在的任务是确保京都安全,可以随叫随到。宫里有什么指示,凌霄阁的人会通知他们。


    宗聿听了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他奉旨养病,忙里偷闲,不去讨苦吃。


    一群人一会儿说正事,一会儿又插科打诨,气氛融洽,一个上午很快就过去了。


    敛芳早已安排人备好午膳,席间林宣问道:“怎么不见王妃?”


    话音刚落,周围人一阵沉默。


    江瑾年之前在军营和猎场露了两手,赢得大家的尊重,大家心里认可他这个王妃。


    可谁也没想到,他会是个男人。


    宫里一直不发话,朝堂上人心惶惶也没人敢提这茬,这桩亲事就这样维持现状。


    小福子在给宗聿布菜,随口道:“这不是怕你们尴尬吗?”


    林宣不解,仔细想想,这会儿要是撞见了,确实有点不知道说什么。他讪笑两声,觉得自己这话说的不是时候。


    宗聿轻笑,对小福子道:“贫嘴,瞎说什么?”


    顿了顿,又对席间的其他人道:“瑾年今天有事,不在府中。”


    江瑾年陪宗聿胡闹了好几天,今天是孙有财托人送的马到了,对方是商队,特意赶夏至的集会做生意,不便来王府叨扰。


    江瑾年收到消息,亲自走一趟。


    见宗聿没在意,席间的气氛才重新活跃起来。小福子吐了吐舌头,不敢多言了。


    林宣他们吃过饭就回去了,小福子替宗聿送他们出门,回来看见宗聿坐在院子的老树下,端着一杯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福子上前两步,弄出点声响,道:“殿下,院子里热,我们进屋吧。”


    宗聿抬头,合上茶杯盖,将茶盏递给小福子,问道:“刚才为什么说林宣他们会尴尬?你觉得瑾年是有意避开他们?”


    林宣他们要上门不是秘密,江瑾年要去牵马也是事实,宗聿只是诧异小福子会这样说。


    小福子挠了挠头,道:“因为我这几天过的挺尴尬的。”


    宗聿不解:“什么?”


    小福子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艰难道:“殿下,你是看不见,可我们看得见啊!”


    宗聿微微皱眉,这和看得见看不见有什么关系?


    宗聿以为小福子又在贫嘴,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小福子拐着弯说的是这些天他和江瑾年的相处。


    他看不见,不知道身边有没有人,很多时候是上手就搂,搂住就亲。


    小福子尽可能把下人打发出院子,只留一两个听令。


    这要真和林宣他们一张桌子吃饭,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太协调,旁人难以插足,岂不是会显得尴尬?


    宗聿没想到问题出在自己身上,他深刻自我反省,然后越反省越开心,最后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真的好喜欢江瑾年,爱情里的情和欲都在此间,他贪心,想要更多。


    “发生什么事了,这样高兴?”


    江瑾年的声音从院子门口传来,小福子看见他,仿佛预料到接下来的场面,端上茶盏一溜烟跑了,留下宗聿在院子里。


    宗聿张开手臂,等着江瑾年走过来,把人往怀里一搂,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只是我一想到瑾年,我就开心。瑾年,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短短几天,宗聿的甜言蜜语说的越来越顺口,江瑾年早已习惯,可最后一句话落下来,还是在重重地在心上敲了一下,他的眸光黯淡,言不由心:“好。”


    夏至集会,京都的街头张灯结彩,十分热闹。


    宗聿给王府的下人放了假,让他们出去玩。王府一下子就安静下来,凉爽的夜风穿过水榭,带来外界的喧嚣热闹。


    宗熠听见孩童嬉戏追逐,听见烟花在高空中绚丽绽放,闻到花香和美食的味道混在一起。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那样的场景,天上圆月群星,映衬街上的灯火,火树银花,美不胜收。


    这是他和江瑾年在一起后的第一个大型集会,如果他没有受伤,此刻他应该能带着江瑾年在京都的街头游玩,就像一对普通的夫妻一般,从街头逛到街尾,猜灯谜,放河灯,坐船游湖。


    宗聿突然有了出门的冲动:“瑾年,我们去看河灯吧!”


    江瑾年诧异道:“你要去看河灯?”


    宗聿道:“我知道我看不见,可你看得见啊,你可以数给我听。河里的盏盏灯火,承载着百姓的美好祈愿,它们随着河流飘荡,像一条星河落入凡尘,一定很漂亮。”


    宗聿想象出那样的热闹,他想和江瑾年做快乐的事,留住很多很多的美好。


    江瑾年走到宗聿身旁,捧起宗聿的脸,看着他无神的眸子,心里有些酸涩,调侃道:“瞎子赏灯,哑巴数灯,殿下,你是真敢想!”


    曾经的哑巴,现在的瞎子,命运交错,混乱又合理。


    当江瑾年在无声的世界里时,它给宗聿能看见的眼睛。


    当江瑾年发出声音,它收走了宗聿的眼睛,让他只能去听。


    江瑾年亲吻宗聿,道:“今年的河灯掺杂着太多血色,我不喜欢,来年你带我去看,好吗?”


    宗聿没想到江瑾年用上美色,心底的兴奋还没来得及低落,就被他撩拨起情绪。


    他们身在水榭,这里三面临水,晚风凉爽,又无人打搅,确实是个好地方。


    宗聿把江瑾年抱到腿上,方便和他接吻。充满情意的吻,从不带欲|望的爱|抚到最后汹涌澎湃,两个人的呼吸乱成一团。


    宗聿搂紧江瑾年,低低喘|息,声音暗哑道:“这里没有床,我们回……”


    江瑾年用吻堵住他的话,一边亲他,一边解他的衣服,在宗聿意乱情迷时,用腰带熟练地把他的手绑住。


    等宗聿反应过来,他的手已经被绑在轮椅上。


    江瑾年的手褪去他凌|乱的衣|服,低声道:“你这样回得去?”


    宗聿哑然,又听见江瑾年的声音在耳边:“不是只有床才行,这样也很好。”


    这话像一串电流从宗聿身上拂过,他心乱如麻,感觉到江瑾年的手顺着他的胸|膛往下,没入下|腹。


    水榭里太过安静,这让一点声音被不断放大,宗聿仰起头,汗水润湿了鬓角,红晕覆盖了整张脸。他的喉结滚动,汗珠滑落,胸膛剧烈起伏。


    ……


    江瑾年的头发散了,发梢忽上忽下,时不时地扫过宗聿的胸膛,那种感觉很痒,但也抵不过宗聿心痒。


    宗聿试图挣开手上的束缚,幸运的是,这一次他成功了。


    夏季的衣服薄,料子滑,动作太大容易散开。等江瑾年反应过来时,他被宗聿钳住腰,他再想去控制宗聿已经来不及了。


    “宗聿……你放手……”


    江瑾年气息不稳,说的断断续续。


    宗聿低声笑道:“不放。”


    这一次的主动权在他手上。


    江瑾年试图找回自己的理智,却只是徒劳。


    浪潮汹涌而来,很快就将他吞没。


    他抓住宗聿的手臂,紧实的肌肉线条让他感受到宗聿的禁锢是多么牢固,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疾言厉色更像是猫叫,他亮出的爪子不痛不痒。


    “宗聿……你别……”


    浑噩的理智难以清明,在一片混乱中,江瑾年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猛地挣扎起来,却被宗聿控制住。


    溢出唇齿的声音,并没有阻止宗聿。


    宗聿靠近他,呼吸滚烫,一遍遍地说着我爱你。


    是情人的低喃,是心底的欢呼,是欲望开出的花。


    “碰!”


    天际突然炸响了一束烟火,绚丽多彩的光芒照亮夜空,紧接着越来越多的烟花升空,在苍穹上连成一片。


    无数的霞光落下来,照进千家万户,也照亮水榭里的有情人。


    第104章  我要带走江瑾年


    夏至的皇宫和往常没有什么两样, 民间集会的热闹并没有传到宫里。


    宗熠在御书房处理完政务,吕忻从殿外进来,道:“陛下, 卫大人来了。”


    宗熠端起桌上的茶水轻抿, 看向一旁的滴漏,道:“今天他休沐, 这个时辰, 他来做什么?”


    吕忻垂首:“是之前调查江家的事有了结果, 想尽快呈给陛下。陛下若是乏了,我让他明日再来。”


    宗熠放下茶盏, 起身活动筋骨, 道:“让他进来吧, 就当解闷了, 让我听听身为国之栋梁的江大人,到底招惹了什么大人物。”


    吕忻点头应是, 退出去请吕忻进来。


    因为入宫走的急,卫淮今日穿的常服,他先给宗熠行礼跪下, 随后拿出凌霄阁的书信。


    吕忻接过去, 呈给宗熠。


    宗熠放在桌上没有翻, 示意卫淮起身,道:“直说吧, 江瑾年是什么来历, 他娘和曲落尘是什么身份?”


    卫淮没有起身,反而把头埋得更低, 惶恐道:“请陛下恕罪,出了这样大的纰漏, 属下实在难辞其咎,你罚我吧。”


    宗熠挑眉,吕忻低声道:“卫大人,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就是要请陛下看戏,也得有个曲目啊。”


    卫淮上来就跪,让人一头雾水。吕忻这是提醒他,赶紧说正事,还不到担责任的时候。


    卫淮抬头,道:“江瑾年的娘亲名叫唐映雪,是云川国的长公主,现任国君唐载雪的亲妹妹。她被江云枫骗婚前,是云川大祭司指定的继承人。后因江云枫,她选择留在我国。大祭司的位置落在她师弟,也就是曲落尘身上。”


    “曲落尘本该在三年前继任大祭司,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没有回去。他此次前来京都,是奉云川国君之令,带江瑾年回去。”


    卫淮越说心越凉,做人怎么能捅怎么大的篓子?


    江瑾年暂且不提,曲落尘已经是个大麻烦。


    云川深入山川腹地,有着独特的文化,在他们国家,大祭司位同国君,一样是国家的代表。


    曲落尘大祭司的身份是板上钉钉,他的身后是云川。


    卫淮被宗咏误导,以为他是南洋蛊师,让他进入皇宫不说,还让他在宫里来去自如。这和把其他山头的老虎,放在自己大王的眼皮子底下有什么区别?


    一山不容二虎,他这里倒是容的很好,都成亲家了。


    经历了耶律苏和是江家子的冲击后,宗熠发现自己接受新事物的能力真的是稳定提升,面对卫淮的胆战心惊,他竟然还能笑出声。


    一个江家,出了一个狄戎皇子混淆皇室血脉不说,现在还有云川公主,这是真逆天。


    “江云枫怎么会认识唐映雪?”宗熠问道,唐映雪这个身份,绝不是江云枫可以随便接触到的人。


    卫淮回道:“云川大祭司这个身份比较特殊,在继位之前,继承人需要进入江湖历练,继位之后,卸任之前不得离开皇城。江云枫随军出征那年,唐映雪正在青州历练,江云枫随从被杀,是唐映雪救了他。之后也是唐映雪调用自己的暗卫护送他进入狄戎,他和耶律华联手平息狄戎内乱,达成协议,签订和平条约。”


    卫淮顿了顿,偷瞄了一眼宗熠的脸色,见他神色如常,才继续道:“江云枫一开始应该不知道唐映雪的身份,他是从狄戎回来后,才动了心思。我想这其中有一个人起到了关键作用,唐夜羽。”


    宗熠抬头,这个名字他不陌生,曲落尘提到过,也说了唐夜羽的来历。论资历,她是唐映雪的师叔,他们师出同门。


    当年唐夜羽被逐出师门后,为了活命逃去狄戎,狄戎内乱有她的影子,江云枫不可能不知道,原来他们早就狼狈为奸。


    唐夜羽恨透了云川皇室和曲家,她不敢露面,就拿江云枫当枪使,精心布置一个名为爱的漩涡,将唐映雪拖下水。


    之后她随狄戎人前往京都,换走当时还是四皇子的耶律苏和。再次联手江云枫,趁唐映雪身怀六甲之时,给她种下情蛊,想以此控制唐映雪,和云川谈条件。


    但没想到唐映雪直接断了自己和云川的联系,抹去自己的踪迹,从云川的消息网上消失,让他们的打算胎死腹中。


    “因为一直没办法掌控唐映雪,江云枫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唐映雪除掉。也因唐映雪之死,宁王殿下和江瑾年相识,之后殿下派属下帮忙安葬了唐映雪。”


    从狄戎到京都,唐映雪一人串起了所有事,那些善与恶,爱与恨,清晰了然。


    她曾是受人爱戴的公主,遭人算计,一步踏错,半生地狱,客死他乡。


    卫淮有些唏嘘,她若还在人世,应该很有做为。


    吕忻为唐映雪感到惋惜,轻叹一声。


    宗熠若有所思,看向卫淮道:“你这次查的很顺利?”


    卫淮一听,以为是自己接连办事不利,让宗熠产生怀疑,连忙道:“之前是属下办事不利,请陛下责罚。”


    宗熠道:“我不罚你。”


    一旁的吕忻看向宗熠,眼珠子一转就猜到他问这话的深意,接了话茬道:“陛下,你是怀疑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讲道理,凌霄阁的消息网一点都不差,里面都是精挑细选的好手,哪可能一错再错?之前分明是有人洞察了他们的动向,提前放出消息,把他们往沟里带。


    卫淮这次调查的如此迅速,详细,很难不让宗熠怀疑,是背后的人又出手了。


    卫淮反应过来:“陛下的意思是江瑾年?”


    凌霄阁的暗探就是被江瑾年的人误导,卫淮自然第一个怀疑他。而且江瑾年和江家水火不容,这些调查也能成为扳倒江家的证据。


    宗熠似笑非笑道:“江瑾年若是想用这种事报复江家,一开始就不会阻止你调查。吕忻,去请曲落尘过来,我们重新认识一下这位大祭司。”


    曲落尘没有出宫,吕忻很快就在太医署找到人,把人请入御书房。


    曲落尘看见卫淮,顿时了然,冷笑道:“看来是搞清楚状况了。”


    嘲讽效果拉满,卫淮脖子有点凉。


    这也从侧面证明了宗熠的猜测,确实是曲落尘在送消息。


    卫淮觉得曲落尘克他,安静地装鹌鹑,不吭声。


    曲落尘面见宗熠,依旧是江湖人的礼节,只不过这一次没人在暗中腹诽他不知礼数。


    宗熠肃然危坐,示意吕忻清掉周围的耳朵,对曲落尘道:“我该叫你曲大夫还是曲祭司?”


    “这不重要,但你要是只有这些话,我就是个大夫。”曲落尘还是那副冷傲的模样,出门在外,身份是浮云,自己有实力才是立足根本。


    “是大夫也没什么不好。你不在掩饰自己的身份就是有和我谈判的意思,我请你来,便是诚意,我们可以开门见山,不必虚以委蛇。”


    宗熠不傻,之前怎么查都没破绽的事,江家一出问题就各种露馅,根本就是曲落尘的一次次试探。


    或许他来京都真的是为了带走江瑾年,可江瑾年把自己卷入了江家和朝廷的麻烦中,他没办法立刻把人带走。


    他对江瑾年有气恼也有心疼,留下来是为了保护他,留下来之后便动了复仇的心思。


    朝堂不是江湖,不是一把刀就能快意恩仇,所以他没有拒绝帮宗熠。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曲落尘疑惑地挑眉,道:“不用给我加戏,我没兴趣卷入你们虞朝的内斗。看在当年宗聿为我师姐收敛尸身的情分上,帮你们是顺手的事。事成之后,我要带走江瑾年。”


    曲落尘的嘴还是一如既往的讨人厌,哪怕是这种时候,也要挤兑两句。


    宗熠见怪不怪,道:“他是你们云川皇室流落在外的血脉,你要带他走,理所应当,江家的事完全不会牵连到他。”


    曲落尘道:“你不明白我的意思,问题不在于江家。”


    宗熠微微蹙眉,江瑾年要走,江家确实拦不住他。京都这趟浑水,他原本就是能避开的。之所以跳进来,是为了宗聿。


    想到满心满眼都是江瑾年的弟弟,宗熠反应过来,曲落尘给他们消息,不是想和他们联手,而是让江瑾年没有理由留在这里。


    “宗聿并不知道江瑾年的身份,我会约束好江瑾年,不会让他再入虞朝。希望你们也能约束宗聿,守口如瓶。”


    曲落尘的声音本来就没什么感情,显得这话更加绝情,竟是一点情义都不留。


    虽然宗熠对这桩亲事有些微词,知晓江瑾年是男子后,一直隐忍不发,不承认也不拒绝,但他起码是考虑过让两人在一起的可能,并不想做棒打鸳鸯的恶人。


    没想到曲落尘比他还狠心,这是要直接绝了二人日后相见的可能,彻底地拆散这段姻缘。


    这是有多嫌弃?他宗熠的亲弟弟,难道还配不上江瑾年?


    宗熠顿时来了脾气,他们虞朝多得是大好儿郎。


    “如你所愿,这桩亲事本就是个错误,及时止损对我们大家都好。我这人做事向来恩怨分明,小七的人情江瑾年自己会还,你的人情我认。除了带走江瑾年,你还可以提一个要求。只要不损害我朝利益,我都可以帮你办到。”


    曲落尘略犹豫,面上没什么表情。


    宗熠以为他看不上,又道:“你不必现在提,任何时候这个要求都有效。”


    曲落尘道:“不用等以后,我现在就能提,我要你把江家留到最后处置,把江云枫留给江瑾年。”


    “可以。”宗熠一口答应。


    江家大势已去,早几日晚几日并不影响,而且许征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连带着整个大理寺都没多余的人手再接案子。


    宗熠要平衡政局,不能一下子倾斜太狠,自然可以做到。


    曲落尘那张俊美面容上的冰冷神情稍稍柔和,露出一丝笑意:“忘了说,我会治好宗聿再离开。”


    这是他给江瑾年的承诺,也能让宗熠宽心。


    宗熠因为他的烂脾气,心生不满,只是强压着没有表现出来。冷不丁听见他来这样一句,心底的火气顿时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掐灭,哭笑不得,连带着看曲落尘也没那么讨人厌了。


    曲落尘说完事就要走,宗熠叫住他:“慢着,还有一事,我八弟可知道你的身份?”


    曲落尘僵住,他已经转身朝向门外,背对着宗熠。宗熠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得他沉默了许久。


    “宗咏什么都不知道,这对他而言是好事。”


    曲落尘的声音还是那么绝情,可他朝着宫外走去的身影却不是这样说的。


    他不让宗咏知道,是清楚他一旦回去继承大祭司的位置,往后数十年的光阴都要留在皇城。


    异国他乡便只能是梦中的幻影,梦会醒,幻影会消失,永别才是永恒。


    第105章  情难自已


    烟花易冷, 绚烂之后,是极致的安静。


    水榭的低语却没有随着烟花散去,断断续续, 至天明。


    江瑾年从短暂的睡梦中清醒时, 窗外天色灰蒙,他躺在贵妃榻上, 身上盖着宗聿的外裳。


    水榭外的连廊上有两道剪影, 天色太暗了, 江瑾年看不清。对方和宗聿说了会儿话,很快就离开了。


    宗聿推着轮椅回来, 察觉到江瑾年醒了, 上前道:“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江瑾年侧身躺着, 手捂着肚子, 明显的异物感和隐约的坠痛感让他很不舒服,更别提还有那点黏糊的感觉。


    宗聿见他不说话, 试探道:“瑾年,你生气了吗?”


    宗聿又靠近了些,伸手去摸江瑾年。他这会儿没晚上那么强势, 小心翼翼中还带了点小可怜, 尽显委屈。


    江瑾年轻声道:“没生气。”


    这种事你情我愿, 情绪上头时,更屈服于本能。多有礼克制的人, 在这一刻也会露出欲望的一面, 更何况宗聿本来就有占有欲。


    他头一次从江瑾年的束缚中得到主动权,这更催生了他的征服欲。他不是完全忽略江瑾年的话, 只是对某些状况他毫不知情。


    与其说江瑾年是生气,还不如说他此刻是有些迷茫和对未知的恐惧。


    他不知道宗聿昨夜的过火行为, 对他会不会有影响。


    他毫无心理准备,甚至是大脑一片空白。


    宗聿听见他没什么精神气,心生不安,想到昨夜江瑾年的低声哀求,紧张道:“瑾年,我是不是伤到你了?对不起,我……”


    江瑾年坐起身,抬手压住宗聿的唇,止了他的话道:“没有……我想沐浴,我们先回去。”


    水榭条件有限,宗聿行动不便,他和江瑾年事后只是简单清理了一下。


    以往几次他和江瑾年做的不过分,他也没弄进去,清洗没那么麻烦。可昨天晚上他没控制住……


    一想到自己帮不上忙,只能让江瑾年来处理,宗聿的心像是被人砸了一拳,有点闷。


    如果他的眼睛和腿没事,他昨夜就能带江瑾年回去,而不是让他在这里休息。


    受伤这么久以来,宗聿从没有这样迫切地想要恢复过。


    比起被江瑾年照顾,他更想做能给江瑾年依靠的人。


    王府的热水一直备着,很快就送到浴房。


    江瑾年有点精力不济,不想麻烦,就和宗聿一起洗。


    宗聿很安静,没敢说要帮忙,只听得水流滚落的声音,想象的到它们从江瑾年的肌肤上滑落。


    但想象是有限的,声音不能形成影像,他隐隐觉得有些遗憾。


    他心不在焉,江瑾年靠过来也没发现。等手上的帕子被人拿走,他才发现身前多了一具柔韧的身躯。


    江瑾年抬手抹去他肩膀上的水珠,哪里有个较深的牙印,是江瑾年失控时咬的。


    “疼吗?”江瑾年问道。


    宗聿的脸有些红,看不见也下意识地躲避靠过来的身体:“不疼……”


    宗聿知道江瑾年当时为什么咬他,躲闪的动作一顿,抬手靠近江瑾年,仰头道:“你的专属印记,要是淡了,我不介意你再咬一口。”


    这不是伤,这对于宗聿而言,更像是勋章。


    江瑾年觉得好笑,手指点在他的额头上,道:“油腔滑调。”


    “我这是情不自禁。”宗聿反驳道。


    他见江瑾年这次没有抗拒自己,把人抱入怀中,肌肤相贴。


    这是情事后迟来的温存,欲望归于平静,只剩缠绵的爱意。


    只可惜某人精力过于旺盛,温馨的气氛并没有维持太久,就被煞风景的本能打断。


    宗聿有些窘迫,江瑾年忍不住笑出声:“宗聿,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宗聿无奈,抬手捂江瑾年的嘴,不许他笑。


    江瑾年把人拍开,从水里起身,他擦干身上的水珠,穿好衣服,然后转身看向宗聿,手指在水中划出道道水波:“需要帮忙吗?”


    宗聿心头一颤,嘴角微弯:“又要消遣我?”


    宗聿已经不是从前的宗聿了,他现在学会分析江瑾年的语气,听他笑的轻佻,便知道没好事。


    江瑾年道:“你不要我帮忙穿衣服,那我让小福子进来?”


    “只是穿衣服?”宗聿反问,说完就意识到已经踩中江瑾年的陷阱了。江瑾年故意把话说的那么暧昧,就是要他胡思乱想。


    好在江瑾年今天没有继续调侃,二人很快梳洗完,回房上床。


    江瑾年不舒服,想睡一觉。宗聿没什么睡意,但还是躺在床上陪江瑾年。他想抱江瑾年,手伸过去又有些犹豫,怕江瑾年睡不舒坦。迟疑了一下,正想伸回来,就被江瑾年握住。


    江瑾年靠过来,躺在宗聿怀里,大半个身体靠在他身上。


    这姿势像是把宗聿当成枕头抱在怀里,他也不嫌热。


    宗聿顺势给他按摩,蹭了蹭他的头发,轻声道:“下次不舒服要告诉我,我不会再这样了。”


    宗聿在水榭问江瑾年有没有受伤,江瑾年说没有。话虽如此,可宗聿还是察觉到他精神不佳。


    又不是不知人事,宗聿多少还是有点见识。


    江瑾年睫毛轻颤,没有睁开眼,轻嗯一声回应。


    江瑾年这一觉睡到晌午,他醒来时,不适感消退很多。宗聿已经起身,不在屋子里。


    江瑾年着衣下床,走出门外,看见小福子在院子里晒书。


    他一愣,道:“小福子,你家殿下呢?”


    小福子回头,怀里捧着的书都没放下,就快步跑到江瑾年身边,一张圆脸堆满了笑意:“王妃,你醒了?厨房一直温着菜,我这就叫人给你送来。”


    这边刚和江瑾年说完话,转头便利索地吩咐下去。


    然后又转过身来,一拍脑门道:“殿下进宫了,他走的时候特意交代我照顾好王妃。”


    宗聿回来后,就有意远离京都的暗潮,很多事没有参与,怎么会突然进宫?


    江瑾年有些疑惑,想到在水榭来找宗聿的那道人影,不动声色道:“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他说去去就回。”小福子以为江瑾年担心,补充道,“王妃放心,我干爹跟着呢,不会有事。”


    小福子回答的太笼统,没什么参考的价值,江瑾年没再问。他在心里盘算,等吃过饭去找曲落尘问问情况。


    说起来回来那么久了,曲落尘一直在宫里,都没出来看过他。


    这是对他放任不管了?


    皇宫,太医署。


    曲落尘看着眼前坐在轮椅上,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某人,不客气地骂了句:“病得不轻。”


    宗聿不服气,他不过就是找曲落尘问有没有能让他快点好起来的办法,怎么就有病了?


    曲落尘放下手里在编的医书,走到宗聿身前,用一根小木棍敲了敲宗聿的腿。


    见他一只脚已经有反应,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别想一口吃成大胖子。”


    要不是怕江瑾年发火,曲落尘才懒得说那么多。宗聿要猛药他当然有,可他不能给。


    宗聿道:“腿是有反应,可眼睛毫无变化。”


    曲落尘后退,放下手里的小棍子,道:“人的大脑有着极其复杂的构造,你受到爆炸的撞击,导致颅内出血,血块压迫你的视觉,才使得你的眼睛看不见。”


    “你要是真的着急,觉得喝药见效慢,我还有个办法,我打开你的头颅,清理……”


    曲落尘凭空在宗聿的脑袋上比划,宗聿没什么反应,倒是把随行的敛芳吓得不清。


    他连忙上前打断曲落尘的话,道:“曲大夫说笑了,这头颅都打开了,人还能活吗?”


    曲落尘收回手,语气冷淡:“看运气,我和阎罗又不是亲戚,怎么知道他收不收你。”


    敛芳:“……”


    宗聿:“……”


    宗聿不觉后怕,反而来了兴趣:“这种法子有记载吗?”


    曲落尘回身落座,端起一杯茶轻抿,思绪有一瞬的飘远,声音如同来自远方:“云……咳,我们师门的医书上有过记载,我这一代有人成功过。”


    宗聿顿时欣喜,急切道:“真的?”


    敛芳的眸光也亮起来:“没想到天下真的有这等奇事,能做到这一点,想来这位大夫的医术已经独步天下,无人能及。只是为何在江湖上默默无名?”


    曲落尘放下茶杯,看向二人,面带嘲弄之色,冷笑道:“因她在九年前,就已经死了。”


    二人面色大变,宗聿反应过来,道:“是瑾年娘亲?”


    曲落尘没说话,默认了。


    云川的蛊术和医术不分家,两者可以同修,唐映雪蛊术厉害,医术也不差。只是太善良柔软的人,总是会被恶意盯上。


    宗聿心情复杂,为唐映雪感到惋惜,遗憾,甚至是愤怒。


    九年前雨夜的那一面,是初见也是诀别,那时的他不会想到,他人生第一次亲手埋葬的人,会在多年后,成为自己的另一个娘亲。


    从太医署出来,宗聿心里憋了一口气。


    是因为曲落尘拒绝给他下猛药,也是因为唐映雪。


    曲落尘嘴里那个惊才绝艳的师姐,早早地离开人世,是他们师门的遗憾,也是江瑾年一生的痛。


    宗聿忍不住想,如果那个雨夜,他和江瑾年能够更快,更早地赶回去,悲剧是不是就可以幸免?


    或者更大胆一点,让他重生在十三岁那年,他是不是就可以力挽狂澜,不仅能救下舅舅和大表哥,还能救下江瑾年和唐映雪?


    他的瑾年,在那些没有娘亲守在身边的日子,一个人是如何渡过年少的岁月?


    宗聿越想心里越堵得慌,他觉得这口气不发泄出来,他今天一定会彻夜难眠。


    “敛芳公公,我们先不回王府,我们去江家。”


    冤有头债有主,谁作孽谁弥补。


    宗聿要给江家再添一把火,他们不会感同身受,那就让他们加倍痛苦。


    第106章  瑾年,你陪陪我


    宗聿没去成江家, 他的车驾在半道上遇见出来寻他的江瑾年。他不想脏了江瑾年的手,就打消了去江家的念头。


    不过他也没放过江家,他请敛芳代笔上书宗熠, 控诉江云枫害死他的丈母娘, 让人间少了一位奇女子,要宗熠为他做主, 出这口恶气。


    宗熠正好最近在找江云枫的茬, 寻到由头就是一顿板子。江云枫被打的屁股开花, 也不敢请假。


    宗聿知道后大笑,但还是不解气。他想到江闻州还在江家的庄子上没有回来, 派回风找几个人去教训他。


    江闻州死性不改, 回风略施小计就把人骗出来, 一顿好打。


    如今局势动荡, 江家应该是叮嘱过江闻州不要惹是生非,所以他就算被教训了, 也不敢声张。


    宗聿很高兴,让回风下去领赏,而他自然要去找江瑾年讨吻。


    府内事务堆积, 江瑾年帮忙处理, 冷不防被宗聿亲了一口, 他不解地抬头看过来,道:“你最近心情很好?”


    看到江家倒霉, 宗聿当然高兴。不过他不想在江瑾年面前提江家, 转而告诉江瑾年另一个好消息。


    “表姐他们在边境上大获全胜,狄戎丢了两座城池, 愿以耶律苏和为质,请求议和。”


    狄戎临时换将, 还有内斗,顾婉清佯装不敌,诱敌深入,等他们轻易挺进后,切断他们的后方补给,来了个瓮中捉鳖。


    狄戎吃了败仗,耶律苏和的重要性在军队中显现出来,这一次的谈判虞朝掌握很大的主动权。


    当然宗聿如此开心还有别的缘由:“这一战议和,能够激化狄戎内部的矛盾,短时间内他们难以修养回来,表姐和外祖父就可以回来了。外祖父是个严厉的人,但他不古板,他一定会喜欢你的。”


    像是担心江瑾年不自在,宗聿说了很多关于外祖一家的事。舅舅和大表哥离世,表姐扛起家族重担,舅母在城外的道观修行,为他们积福。


    宗聿自己也有好些年没见过舅母,印象里她是个稳重的人。


    江瑾年放下毛笔,收拾桌上的书卷,倾听宗聿的声音,时不时也会回答两句,让宗聿知道他有在听。


    “小时候只要能出宫,我和皇兄他们一定会去舅舅家拜访。表哥比我们年长,我最小,他就会让我坐在他的肩膀上,带着我去逛街看热闹。如果他还在人世,也会像当初宠我那样,宠他的孩子吧。”


    宗聿轻叹,情绪有一瞬的低落。


    江瑾年想到他曾见过的陆无名,除了感情上的争吵外,他确实是个合格的父亲,会给孩子做玩具,让他骑在自己的脖子上,带着他打猎,习武。


    他失去记忆,却没有失去刻在骨子里的教养。


    “他是个好父亲……”


    江瑾年随口感慨,话音未落就猛地回神,他下意识掩唇,剩下的话都咽回去。


    宗聿以为江瑾年是在安慰他,道:“我也觉得。”


    谈论故去的人,并不是什么愉快的话题,宗聿不想影响江瑾年的心情,说完这句话就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江瑾年看向他,迟疑片刻,道:“宗聿……表哥当年下落不明,或许他还活着,只是记忆全无,想不起自己回家的路……你们会怪他吗?”


    宗聿诧异江瑾年有此一问,不解道:“为什么会怪他?当年战况惨烈,他能活下来就是不幸中的万幸。若真的因为失去记忆,一命尚存,我会为他高兴。”


    “那你想他回来吗?”江瑾年问道。


    这话更是奇怪,宗聿不禁皱眉。若是表哥还活着,他当然想他回来。可事实是,他这些年没有任何消息,大家早已不抱期望。


    宗聿不想江瑾年和自己一样失落,顺着他的话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若是还活着,应该已经娶妻生子。回来不再是他一个人的选择,而是一个家的选择。”


    江瑾年心头一沉,有些真相一度涌上心头,又被他压下去。


    偏执疯狂的曲无觞,少不更事的小孩子,陆无名确实不能一走了之。


    先不说虞朝的人能不能进入云川境内,单是陆无名至今没有恢复记忆这一点,就很难让他和顾家人相认。


    万一他不是呢?万一只是巧合?


    曲落尘他们没有见过顾小将军,顾家的人没有见过陆无名,这两个身份并不是百分百对等。


    江瑾年心中矛盾,他如此顾虑的原因还有一个,曲无觞疯起来会带着陆无名一起死,他什么都不怕,只要涉及到陆无名,极端又恐怖。


    他们两个人的感情处理不好,顾家找过去,只会让矛盾不断激化。


    江瑾年想到其中厉害,敛去透露陆无名消息的心思,他觉得事情应该从曲无觞身上下手。只要曲无觞愿意,他可以带陆无名来虞朝一探究竟。


    是与不是,见了面就会有结果。


    “瑾年,你怎么心不在焉?”宗聿见江瑾年久久无言,便知他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


    受到冷遇的宁王殿下有了小脾气,他凭感觉握住江瑾年的手,道:“别管这些琐事了,我让敛芳来处理,你陪陪我,好不好?”


    江瑾年道:“已经处理完了。我推你出去走走,这两天园子里的花开的很好看。”


    边关大捷,狄戎请求议和。


    这两日朝堂上因为这个事开始吵起来,有人觉得耶律苏和在他们手上,狄戎投鼠忌器,肯定不敢耍花样,议和是不错的选择。


    但也有人反对,觉得狄戎败退,正是乘胜追击的大好时机,应该一劳永逸,让狄戎成为附属之地,不敢再称王。


    “穷寇莫追,狗急跳墙,狄戎未到山穷水尽之地,只是人心不齐,才露出破绽,我不赞成接着打。这种时候,谈判的优势在我们,我们完全可以利用这一点,让狄戎失去发展的机会。”


    傅鸿带着不少内阁大臣站在议和的一方,他和其他人据理力争,说完后发现江云枫一脸愁容,便把话抛给他,道:“江大人,多年前的议和就是你一手促成,你以为现如今这事如何?”


    江云枫回神,发现朝中大臣都在盯着他,就连宗熠也饶有兴趣地看下来,等着他的答案。


    江云枫心中五味杂陈,狄戎人奸诈,背信弃义,万万不能信。若是往日,他一定主战,让边境事态继续拖着。


    可如今大势已去,他摸不透宗熠的心思,附和道:“多年征战,边境动荡,民不聊生,既然有和谈的机会,又何必再争事端?”


    “看来江大人也要主和。”站在左侧的许征道,“当年耶律华在我朝为质时,曾和江大人大打出手,还是江大人有度量,不曾和他计较,江家也是促成了一次次的和解。只是狄戎人屡屡背信弃义,我倒是觉得应该用耶律苏和祭旗,扬我军威,直接挥师吞并狄戎。”


    “许大人,你记错了,是江大人把耶律华揍了一顿。那年的江大人可是意气风发,正年轻。”傅鸿哎了一声,指出许征话中的错误,他满脸堆笑,一脸和蔼,笑眯眯道,“我倒是有点好奇,江大人当年为何打人?”


    傅鸿和许征都是宗熠的人,他们两个一唱一和,旧事重提。


    江云枫心中暗惊:“原来你两在这里等着我!”


    他没有正面回答傅鸿,神情严肃,厉声道:“傅大人,这里不是议论我私事的地方。”


    傅鸿依旧是一脸笑意,道:“是我失言。”


    “好了,大家都是为了政事,争论之时难免会牵扯往事,耶律华也是你们中不少人的老熟人,不用如此避讳。”宗熠适时出来打圆场,看似简单的一句劝阻,却绵里藏针。


    他说不用避讳,就是暗指江云枫反应过度。


    朝上的人都是人精,这些日子看着熟悉的面孔一个个消失,年轻陌生的面孔越来越多,他们已经不敢轻易站队,干脆眼观鼻鼻观心,上头说什么就是什么。


    江云枫觉得憋屈,一场朝会下来,那是一肚子的气。往日得意之时,人人巴结,往他身边凑。现在巴结他的人不是下狱,就是墙头草,他身边只有父亲相伴。


    走在他面前的是才提拔上来的青年才俊,他们三三两两,高谈阔论,把他远远地甩在身后。


    他跟不上这些人的步伐,更清楚地意识到,这个王朝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脱离他们江家的掌控,振翅高翔。


    “这些年他什么都依着江家,替嫁这种死罪他都能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我曾以为那是江家的殊荣仍在,却不想是江家的阎王帖。”


    江云枫陪着父亲走在宫道上,面色阴郁:“他什么时候长大的呢?我回头去看,却发现什么也看不清。”


    江阁老没有说话,他的背影有些佝偻,他抬起头看向远方。


    宫廷的高墙连成一片,阻挡外界的风雨,把这里围起来,是束缚,也是保护。


    夏日的太阳暖不透江阁老的心,他抓着江云枫的手,继续往前走,冷静道:“递道请安的折子,我们去看看你妹妹……也看看那个孩子。”


    第107章  “皇兄,离我远点!”


    “轰隆!”


    夜里一声惊雷闷响, 晴朗多日的京都霎时暴雨倾盆。苍穹上,银龙竞走,银光划破天际的黑暗沉闷。


    宗聿刚喝完药躺下, 江瑾年在手上抹了药油捂热, 准备给他按摩。


    院子里,哗啦啦的雨声中夹杂着少年清脆的嗓音, 有人打着伞冒雨冲过来, 一个箭步跨上台阶。


    “小福子, 我七哥呢?”宗咏把手上的伞递给身后的护卫,抖了抖袍子上水珠, 整理衣冠。


    小福子进门给他拿了张帕子擦水, 江瑾年听到动静, 擦去宗聿腿上的药油, 放下他的裤腿,把人扶起来。


    “小福子, 让他进来。”宗聿道,他没下床,只是从躺着的姿势变成了坐着, “大晚上的, 你怎么过来了?”


    宗咏脚步轻盈, 一阵风似地进了里间,不高兴地嘟着嘴:“七哥, 你今晚收留我吧。”


    江瑾年给宗聿披了件衣裳, 拉起床上的帘子,闻言回头看向宗咏。


    宗聿道:“怎么了?突然跑我这里来让我收留你, 你的王府漏雨了?”


    宗咏搬了个凳子坐到宗聿跟前,抖平自己的衣摆, 道:“没有的事儿。是曲落尘让我来的,就住一晚,他明天来接我。”


    宗咏最近和曲落尘在一起,宗熠特许他在宫中留宿。但今天曲落尘让他出宫,他走那会儿都要下雨了,曲落尘也不管,直接让人把他送来宁王府。


    宗咏不高兴,所以进来时还带着气。


    宗聿听他说完,意识到宫里不太平,曲落尘是特意把人送走。宗咏没有自保的能力,曲落尘是怕顾不上宗咏。


    只是以他的性子,不可能说出担心的话,只是一味的态度强硬。


    宗聿没有帮人解释,不动声色道:“来了就安心休息,想睡哪儿自己选。小福子,你下去安排。”


    小福子应声,过来请宗咏下去休息。


    宗咏心里憋了不少话想和宗聿吐槽,但眼前这个状况明显不太合适。他看了眼江瑾年,起身揽上小福子走了。


    宗聿坐在床头,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当初太医院闹蛊,宗咏见了血腥的场面就想跑,被曲落尘揪回去放在眼皮子底下。


    在曲落尘看来,他有能力护住宗咏,反而不放心交给别人。能让他做出把人送走的决定,只有两种可能。


    他会完全腾不出手,无暇顾及。


    他在做一件不能让宗咏知道的事。


    宗聿更倾向于后者,宫中守卫森严,曲落尘不至于小心到这个地步。


    “担心宫里生变吗?”江瑾年走过来,问道。


    宗聿颔首:“我有点不放心。”


    江瑾年宽慰道:“曲落尘有分寸,他不会乱来。”


    他的身份也不允许他乱来。


    “我知道。”


    话虽如此,宗聿心里还是不踏实,窗外的雨无端地叫人心烦。他就是想起身去外面透口气,也会被大雨挡回来。


    江瑾年看出他心情不佳,起身关上门窗,挡了外面的喧嚣。


    雨声一小,屋内就显得清净。宗聿下意识地找江瑾年的位置,江瑾年走过来握住他的手,肌肤相贴的实感让宗聿心里的不安消减很多。


    他拍拍自己身边的床,示意江瑾年上床:“陪我躺一会儿。”


    宗聿会心烦是因为他现在帮不上忙,只能被动的等待。所以哪怕他知道宫里的事情都在掌控之中,他还是没有底。


    那种时有时无的焦躁,其实是来源于他的伤势带来的落差感。


    想当年,朝臣逼迫,边境动荡,他能直接远赴边疆,策马疆场。而如今他就在皇城脚下,却比当年还无力。


    不过这种落差并非时刻萦绕,江瑾年陪宗聿说话,他慢慢冷静下来,那点焦躁也压下去。


    窗外的暴雨没有停歇,屋檐上的水珠连成线,狂风呼啸而过,雨雾被高高扬起,冲上台阶,湿了殿前的红砖。


    吕忻手持拂尘站在御书房门口,一门之隔的里屋灯火通明,宗熠还在批改奏折。一门之外的长阶大雨倾盆,灯火的光晕被压在雨雾中,四周昏暗。


    吕忻觉得夜里有些冷,让人添杯热茶送来,给宗熠解乏。


    徒弟领命退下,吕忻看向院子,光线昏暗的雨幕中晃过一道人影。吕忻一愣,定睛再看,果然有人冒着雨朝御书房来,而且没有打伞,浑身湿透了。


    吕忻大惊,连忙取伞撑开往下走,几步迈下台阶,把伞往来人的头上遮:“瑞王殿下,你这是怎么了?纪凌怎么没同你一起?”


    宗樾脚步微顿,黑暗中,他的眼瞳极黑,有种不透光的沉闷。吕忻问话,他反应稍慢,道:“纪凌不在。”


    他想不起来了,纪凌被人叫走了,但不记得是曲落尘还是卫淮。


    吕忻觉得奇怪,但没多想,先把人迎到屋檐下。


    雨太大了,即便只是一小段距离,吕忻还是湿了鞋袜,下摆的衣服润湿了小半。


    宗樾就跟别提了,他浑身和刚从水里捞出来没区别,衣服紧贴在身上,站着的地方很快就晕开一滩水渍。


    值夜的宫人送来干净的帕子,吕忻摆手:“这顶什么用?还不快带瑞王殿下下去更衣。”


    别看夏季天热,这一下雨温度骤降,湿衣服在身上穿久了,一样会染上风寒。


    宗樾推开上前的太监,道:“我要见皇兄。”


    他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御书房,脸上没什么神情。


    宗樾这人是温和儒雅,很少会有红脸的时候,就算真生气了,也会带着一点嘲弄的笑意,不会彻底黑脸。


    吕忻还是头一次在他身上看到如此奇怪的表情,冷漠的没有一丝人情味,僵硬,迟钝。


    吕忻心生警惕:“瑞王殿下,你这样实在不宜面圣。”


    宗樾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径直往里走。御书房的门是开着的,起不到阻拦的作用。


    吕忻没想到宗樾会硬闯,在几位亲王中,他是最懂礼法的人,可如今他行为出格,和往日大相径庭。


    吕忻连忙小跑上前阻拦,岂料宗樾身形灵活地躲过他的手,已经步入内殿。


    宗熠听到动静,放下御笔抬头,看见的就是浑身湿漉漉的宗樾。


    吕忻赶过来,本能地挡在宗樾前面,站在他们两兄弟的中间。这是一个很好的防守位置,可以预防一切突发状况。


    宗熠道:“这是怎么回事?”


    吕忻微微俯身:“陛下,瑞王像是魇着了。”


    听见宗熠的声音,宗樾又站在殿上不动了。他先是看了看吕忻,然后才抬头看向宗熠,道:“皇兄。”


    几息的停顿后,宗樾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纪凌不在。”


    这是宗樾来了以后,第二次提起这句话。吕忻一开始因为他把自己淋成落汤鸡,无心顾及其他,没有深思,此刻再听,只觉得汗毛倒竖。


    宗樾和纪凌的事,他们是知情的,纪凌对于宗樾而言,是安稳牵绊。纪凌不在,也就意味着此刻他处在混乱和不可控中。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吕忻的心头,他猛地意识到什么,刚喊了一声陛下,小心二字还在嘴里,眼前就多出来一道人影。


    只是略通拳脚的宗樾在这一刻变得力大无穷,他毫不犹豫地挥出一掌,逼退吕忻,随后飞身而起,越过案桌,袖中寒光一闪,削铁如泥的匕首伺机刺出。


    鲜血滴落,案桌上的御笔滚下台阶。


    吕忻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大喊一声:“来人……”


    窗外守着的卫淮一听,立刻往屋子里冲。他刚踏进来,就听得宗熠呵斥道:“退下!卫淮,你给朕守在门外!”


    宗熠坐在龙椅上,至始至终没有挪动半分,他抬头盯着贴近自己的兄弟,眼底是惊讶,是愤怒。


    宗樾握住自己刺出去的匕首,只一瞬间,刀刃的惯性就破开他的手掌,鲜血直流。


    剧痛让他冷漠地近乎麻木的神情松动,理智在挣扎和反抗,面色狰狞,额上分不清是水珠还是汗珠。


    “皇兄,离我远点!”宗樾咬牙道,左右手的博弈,是两个意识在身体里争抢主动权。


    他挣扎间露出一截手腕,腕间的蛇纹在灯光下,仿佛活过来了一般,高昂着头颅,阴气森森。


    宗熠瞳孔骤缩,吕忻已经扑过来把他护在身后,震惊地看向宗樾。


    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宗樾竟然中蛊了。


    这段时间,他身边的守卫同样周全,怎么会让人钻了空子?


    吕忻后背起了一层冷汗,劝宗熠退后:“陛下,龙体为上。”


    这种时候,宗樾不一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吕忻要人进来,是想控制他。宗熠喝退卫淮,是因为宗樾手上拿着匕首,不管是主观还是被动,一旦被其他人看见,哪怕只是传出一点风声,也会掀起轩然大波。


    宗樾这会儿的脑子很乱,身体被不同的意识分成两半,一部分要去刺杀宗熠,另一部分在极力阻止。他的身体有一种被撕裂的痛楚,这让手上的伤都显得微不足道。


    吕忻挡在宗熠身前,这个时候他也不敢贸然行动。


    “皇兄……”宗樾的声音哑的厉害,“走!”


    宗樾不会伤害他,可他的眼神并不清明,强烈的痛楚使得他眼前失焦,他咬破舌尖,一头撞向案桌。


    “嘭”地一声,听的人心惊胆战。


    宗熠看见他额上瞬间渗出血珠,心底酝酿着怒火,混乱中,殿外传来宋治的声音,他喊了一声陛下。


    “滚进来!”宗熠还没听清宋治说什么,就先开口命令。


    宋治麻溜地进来了,他挎着药箱,见了殿内的场景一点都不慌,仿佛早有预料,也顾不上给宗熠请安,打开药箱抓出一把银针就往宗樾身边去。


    宗樾的意识在反抗,即便头晕目眩,也抗拒被人靠近。


    宋治眼前是凌乱的刀刃锋芒,宗熠给吕忻使了个眼神,吕忻心领神会,立刻上前。他手中拂尘甩出,如同绳索一般,牢牢地卷住宗樾的手臂。


    宗樾是被操纵才会爆发出不符合常理的举动,真动起手来,吕忻制住他绰绰有余。


    有了吕忻的加入,宋治的压力小了很多,他下针的速度极快,不一会儿手上的银针就全用完了,宗樾的头快被他扎成刺猬,反抗的动作逐渐变小,一只眼睛恢复了清明,但另一只依旧黑沉的吓人。


    宗樾胸膛起伏,声音嘶哑:“把我绑起来,还没结束……”


    吕忻回头看向宗熠,等他的指使,宗熠颔首,宋治直接从药箱里掏出绳子,把宗熠绑在椅子上。


    吕忻嘴角一抽:“宋太医,你准备的很充分啊!”


    宋治欲哭无泪:“吕公公,你有什么火,你冲曲大夫发。我都是临门一脚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他从床上薅起来的。”


    宋治穿着官服,带着官帽,乍一看确实整整齐齐,但细看之下就会发现他衣襟折在里面没整理,腰带是歪的,脚上的鞋一样一只,只是衣摆遮住了,不容易看见。


    吕忻怒从心起:“曲落尘发什么疯?瑞王这是怎么回事?”


    宗熠上前查看宗樾的情况,吕忻连忙护着,宋治也如临大敌,生怕自己的绳子不够结实。


    宗樾额上的血滚落在衣服上,挡刀的那只手血肉模糊,他看着自己的皇兄安然无恙,露出如释重负的笑。


    真好,他赌赢了。


    “曲落尘人呢?”宗熠问道。


    宋治摇头,他不知道。曲落尘把他抓起来,就交代了让他来救宗樾,其余的什么都没说。


    “纪大人跟着他呢,”宋治想起关键点,补充道。


    在宋治看来,有纪凌在,不用担心曲落尘乱来。


    不过这话落在其他人耳朵里又是另一种感觉,宗熠沉下脸,他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恼怒曲落尘的我行我素的同时,也生气宗樾给人当诱饵。


    他看向宗樾,气不打一处来:“你两串通好的?你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宗樾没吭声,低着头认真听训。他当然知道后果,行刺君王,他就是有九个脑袋也不够砍。


    宗熠瞥见他额上的伤口,深吸口气压下自己的情绪,吩咐宋治:“把他的伤口处理一下。”


    宋治提着药箱上前,这比他以往任何一次的伪装都要小心翼翼。


    宗樾额头上的伤问题不大,就是他撞的狠,磕了道口子。相比之下他手上的伤麻烦多了,皮肉翻卷,深可见骨,宋治给他上药,鲜血止不住地往下流。


    宗熠又气又心疼,他把宗樾养的很好,长这么大,还没让他遭过这种罪。


    宋治好不容易给宗樾止了血,正包扎,门口传来一阵骚动,卫淮的声音传来:“陛下,是曲大夫。”


    卫淮话音未落,曲落尘就已经进了内室,他身上沾了雨,但不算狼狈,只是衣服有些湿润。


    他手上握着骨笛,头上的发饰被打掉了一个,紧扣的半边头发散下来,有种凌冽的冷艳。


    在他身后,纪凌提着一个女人走进来,那女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裙,身姿曼妙,身上没有任何被束缚的东西,可被纪凌放开的瞬间,不受控制地倒在地上,头发披散紧贴着脸颊。


    她一度想要站起来,身体却像没有骨头一般,软塌塌地,能看见移位的骨头在皮肉下支棱。她试了两次都倒回去,十分狼狈。


    吕忻今日受的惊吓不轻,看见这个陌生的女人,已经下意识地防备,直接挡在宗熠身前,质问道:“曲大夫,你这是何意?”


    曲落尘看他一眼,随后低头看向地上的女人,笑道:“清理门户罢了,我和她的仇已经算完了,剩下的你们自己看着办。”


    吕忻一惊,宗熠拂开他,走到曲落尘面前:“她就是唐夜羽?”


    宗熠的话带了两分质疑,他知道唐夜羽还年轻,但没想过这般年轻。仿佛是二八少女,肤如凝脂,吹弹可破。不过她的眼神是掩盖不住的怨毒和沧桑,充斥着欲望。


    曲落尘把骨笛插回腰间:“是。这还得感谢瑞王以身做饵,让她肯剥了那张虚伪的皮,露出真面目。”


    唐夜羽隐藏在宫里,她伪装的皮囊并不是只有一个,太后的陪嫁嬷嬷只是其中一个。狡兔三窟,抓不到唐夜羽本尊,抓了再多的皮囊也不过是徒劳。


    听到曲落尘真的将宗樾当成诱饵,宗熠压抑的怒火彻底爆发,他上前一步抓住曲落尘的衣襟,怒目而视:“曲落尘,我敬你有本事,对你的无礼一再忍让,不是我怕你。你竟然敢拿我弟的性命当儿戏,你真的以为我不敢动你吗?”


    宗熠突然发难,情绪少有的失控,周围人吓的不轻,吕忻站在一旁防备,宋治看了一眼就连忙低下头,纪凌则紧盯着宗樾的手,眉头紧蹙。


    曲落尘抬手抓住宗熠的手腕,道:“他中蛊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是他在一步步算计我。你在质问我之前,要先弄清楚状况。”


    曲落尘的力气不小,但宗熠也不差,他们两个人持续僵持,没有放手。


    这一刻比起君王这个九五至尊的身份,宗熠更像是个兄长。他和曲落尘同为王权,以势压人只会扩大矛盾。但不涉及王权,就是他和曲落尘的恩怨。


    他可以容忍曲落尘的桀骜,但不能容忍曲落尘把他们的性命当成儿戏。


    曲落尘垂眸:“他在春猎时已经中蛊,是他心甘情愿被寄生。”


    宗熠一惊,转头看向宗樾。


    宗樾因为失血,面色苍白,低声道:“皇兄,和他没有关系。”


    宗樾和曲落尘没有串通,他们两个人甚至都没有一个眼神交流。之所以能如此默契,是宗樾算准曲落尘不会错过这种机会。


    他拿自己的命在赌,赌曲落尘技高一筹。


    他可以承受所有的代价,但唐夜羽必须被抓出来,他要的是她的命。


    “你疯了吗?”宗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宗樾抿唇不语,一副挨训的模样。


    曲落尘站在一旁,幽幽道:“他没疯,他只是想复仇。”


    唐夜羽杀死的先皇后不止是宗熠和宗聿的母后,也是宗樾的母后。他除了没有在先皇后的肚子里待过,他和两兄弟没有任何区别。


    唐夜羽找上他的时候,他就知道是个机会。敌人藏在暗处不肯现身,那他就以身为饵,让他们上钩。


    他的示弱让唐夜羽觉得他可以掌控,而要控制他,就要走出来。不管唐夜羽有多少个皮囊,她控制人的这一个,一定是她自己。


    宗樾问过曲落尘关于蛊术控人,他知道这个时候的唐夜羽不能离自己太远。这个范围够曲落尘把她找出来,让她无路可逃。


    宗熠的怒火撞上冰墙,这一刻,愤怒里多出来别的情绪。他闭上眼,背过身去,神情悲伤。


    仇恨从来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他隐忍的这些年,宗樾看在眼底,记载心里。


    宗樾从来不会让他为难,喜欢纪凌不说是顾忌他的颜面,被朝臣弹劾退出是为了不让他去费心权衡。


    他可以是皇兄灿烂光明下的影子,皇兄只需要站在光里。


    第108章  “明明是你给她下蛊!”


    一场暴风雨彻底撕开京都的平静, 不过是一夜之间,朝臣们醒来后,觉得天都变了。


    太后被软禁, 江家被围, 瑞王宗樾殿前失仪,被禁足瑞王府, 无令不得出。


    太后和江家大家还能理解, 知道是宗熠终于清算到他们头上, 瑞王就让大家百思不得其解。


    瑞王是谁?那是掌管宗正令的宗亲,管的就是宗亲言行, 却因为殿前失仪被罚。


    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宗聿昨夜没睡好, 醒来知道后也是一脸惊讶, 连忙让敛芳去宫里问发生了什么。


    敛芳今早得到消息就已经让小福子去问了, 但宫里没个准信,之后有小太监出来传旨, 请宗聿进宫。


    这个点宗聿刚用过早饭,宫里也差不多。


    和宗聿一起被宣进去的还有许征。


    做为大理寺卿,许征出现就意味着有命案, 而且非同小可。


    在小太监的带领下, 许征和宗聿被引至太后宫中。


    昨日刚下过雨, 今早雨停了,但地面还是湿的, 一踩一个脚印, 沾了泥土更是泥泞。


    宗聿看不见,只听许征嘀咕了一句:“这宫里在挖土吗?”


    “土?”宗聿疑惑, 没听工部说有这方面的预算,他稍加思索, 道,“恐怕是在挖尸骨。”


    许征微惊,想到之前吕忻调查宫里宫女太监失踪的案子,心中了然。


    宗熠开始清算太后和江家,这些罪证自然要挖出来,昭告天下。


    自宗熠登基后,太后就一心礼佛,工部规划佛堂时,还给单独规划了一片园子。


    现在这片园子里站满了人,里面栽种的花树被挖开,随意地丢弃在地上,娇艳的花朵被踩进泥泞中。缠绕的根系下方,一具具尸体被抬出来。


    他们整齐地摆放在一起,随行等候的仵作一具具验尸,查出死因,整理归册。


    太后坐在自己的宫殿里,她今日穿着华服,打扮的光鲜亮丽,维持自己的雍容威严。面对那些死去的人,她没有任何的害怕和心虚,反而气定神闲。


    宫殿的大门敞开,外面的喧嚣声一清二楚。而这对她而言,像是不起眼的打闹。


    宗熠也在此地,侍卫们守在外面,殿上就他和太后两人。


    宗聿和许征过来时,殿内静悄悄的,那种如同对峙般的沉默沉闷的吓人。


    许征还没走上前,吕忻先迎上来,压住许征要行礼的手,快人快语道:“许大人,陛下让杂家在这里等你,有什么话,我们去那边说。”


    吕忻握住许征的手腕,把人拖着往园子那边走,许征甚至没来及说一句多余的话。


    宗聿听见许征被拉走的脚步声,思绪一回转,便察觉到眼前多了个人。


    卫淮行礼道:“宁王,陛下有请。王妃,你要随行,还是……”


    卫淮的话没有说话,他看向江瑾年,显然这要江瑾年自己拿主意,他有很大的选择权。


    江瑾年看向金碧辉煌的大殿,那个殿内坐着他只有几面之缘的姑母,他们之间没有见面的必要。


    “瑾年,你陪我进去。”江瑾年还没有做出选择,宗聿先打断了他的思绪。


    宗聿隐约猜到,皇兄叫他来的目的。跨过这道门,他们要面对的就是当年的真相,直面他们母后的死。


    过往的回忆,那些痛苦的过去,宗聿不想背着江瑾年,他和江瑾年是一体,他想走进江瑾年的世界,也想江瑾年走进他的世界。


    卫淮没有阻拦,把二人送进大殿。


    太后还是那副端庄的模样,看见聚在面前的小辈没有太大的反应,她宫殿里的人被看管起来,这会儿上茶做事的是内务府新调的人手。


    “我这里也是许久没这样热闹过了,难得见你们两兄弟都在。”太后放下茶杯,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若不是想给我定罪,你们应该是不屑进我这大殿。”


    宗聿没有说话,他在江瑾年的指引下确定皇兄的位置,安静地坐在一旁。


    宗熠手持茶碗,他和太后平坐,目光朝外,目光所及是来往的禁卫军。


    “母后辞世后,是你教养我们,我们之间还是有母子情分。若非事实就在眼前,我都要以为真是我对不住你了。”


    宗熠放下茶盏,看向太后,神情嘲讽:“不过想来你也不在意这点情分,毕竟我们不是你的亲生子。”


    太后睫毛轻颤,回应宗熠的是沉默。


    宗熠道:“你去见过耶律苏和吗?不如我让人把他带来,全了你们的母子情分。”


    太后搭在腿上的手指轻颤,眼看宗熠要喊人,她厉声道:“慢着,我不见他!”


    “为什么不见?怕他不想见你?怕他因为你的抛弃而憎恨?”宗熠道,“你大可不必如此担忧,毕竟当孩子的人,没有不想生身母亲的。就像我们三兄弟,母后辞世多年,但想起来总是痛的。”


    宗熠神情冷冽,话语到最后,那声音冷的掉冰渣子,听的人心惊胆战。


    太后猛地看向他,眼神有一瞬的凌厉,不知道是耶律苏和会憎恨踩到她的痛脚,还是宗熠提到先皇后让她恼羞成怒。


    宗熠直视她的眼神,声音铿锵有力:“踩着我母后的尸骨得来这一切,你睡的安稳吗?”


    宗熠的眼神锐利如刀,恨不得看见太后的心里,剖出那颗心,看一看是不是烂透了。


    太后被宗熠看的背脊发寒,可是很快她就大笑起来:“只有懦弱的人才会为自己得到的一切心虚,你母后自己的身子骨不争气,和我有什么关系?”


    “明明是你给她下蛊!”宗聿听不得太后的嘲讽,气愤不已。


    太后瞥了他一眼,想起来他现在是个瞎子,什么都看不见,心情更是愉悦,道:“这做人,早死晚死都是死,我不过是帮她提早了一点。她要是死在你父皇后面,看见你现在这个样子,只怕是生不如死。如此,你们应该感谢我,我让她解脱了。”


    太后强词诡辩,字字诛心。


    宗聿听的一懵,继而是无比的愤怒。江瑾年连忙压住他,安抚他的情绪,看向太后道:“既然早死晚死都是死,江家和耶律苏和死在你的前面也是合情合理,不如现在就让他们解脱。”


    “那你去杀好了,最好是全部杀死,一个不留,以绝后患。”太后无所谓地耸肩,好像江瑾年说的是些无关紧要的人。


    她平静地笑着,实际已经在疯狂的边缘。当江家把她送进来,送给一个不会爱她的男人,还要每天赔笑后,她就一直生活在压抑的情绪中。


    江家要殊荣,所以理所当然地牺牲她。


    她恨皇上,恨江家,恨这里的一切,甚至是耶律苏和。


    “你恨江家拆散你和耶律华,你恨我父皇不爱你,你把你的不幸归咎在他们身上,他们在你的眼里有错,那我母后呢?她是宫里真心对你好的人。你不敢去反抗家人,却能对恩者拔刀?”


    宗熠只觉得可笑,太后怎么会看不清事情的本质?她一直都很清楚,可她不敢也舍不得去仇视真正把她变成这样的人。


    “她算什么恩人?她分明是在高高在上地施舍我,我用不着她可怜!”太后怒视宗熠,提高声音,发泄她的嫉妒,“凭什么她可以青梅竹马,少年夫妻,携手相伴?而我就像一个陪衬,要讨好她才能被看见?”


    往日宫中种种如走马灯般重现,太后想起的是先帝一直落在先皇后身上的眼神,带着爱意,不管何时何地,都在认真的凝望。


    她站在一旁,是多余的存在,但即将如此,她也得想办法挤进去。


    因为江家需要一个妃子,一个可以给他们权势的棋子。


    三人听得一愣,一时间被太后的话震惊的无以复加。


    宗熠摇了摇头,自嘲道:“是我错了,我以为……是啊,你要是有一丝一毫的悔过之心,又怎么可能用如此残忍的手段谋害我母后?江月柔,你和江家有此下场,是你们咎由自取。你放心,我不会杀你,死对你而言,反而是解脱。”


    宗熠站起身,眼底是不加掩饰的厌恶和冷漠。


    他的母后养了一条毒蝎在身边,被她给了致命一击。现在这只毒蝎的一切手段都被扼制,想要杀死她是轻而易举的事。


    可宗熠不会杀她,他要她看着江家流尽最后一滴血,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在眼前被磋磨,她却无能为力。


    太后闻言大笑,平静之下,疯态逐渐显露出来。她笑着笑着,眼泪不自觉地流出来,雍容端庄的表现被破坏的一干二净。


    这座宫殿是她的荣耀,也是她的囚笼。往后余生,光阴寸许,已是全部。


    宗熠带着宗聿二人走出门,门外尸首全部挖出,许征做了统计,和吕忻站在一起核对,二人神情凝重,挖掘的太监们也是愁云满面,看不见丁点松快。


    这一个小花园,埋了三十二具尸骨,失踪的名单比对出来,最大的二十又五,最小的才十五,都是花一样的年纪。因为太后一手遮天,永远地深埋在这里。


    宗熠神情凝重,他看着没有被破坏的小佛堂,只觉得无比的讽刺。


    那佛像见证了多少罪恶?它非但没有阻止,还是掩盖的帮凶。


    宗熠抬手,对卫淮吩咐道:“让工部择日拆掉佛堂,里面的东西全部烧干净。”


    承载欲望的东西,就该随欲望毁灭。


    第109章  我们重新成亲好不好?


    宫里的事情处理的很快, 早上的时候大臣们还是一头雾水,过了晌午,他们大部分知道发生了什么。


    太后谋害先皇后, 在宫中行蛊术, 混淆皇室血脉,许征拿全证据, 透出风声。


    当年侥幸活下的宫女被宗聿移交给许征看管, 她出面证实耶律苏和就是当年的四皇子, 是江家掐死了三皇子,偷梁换柱。


    这还只是太后一人的罪, 还没有清算到江家头上。但就这些, 也够江家喝一壶。


    心存侥幸的江党余部这一下彻底死心了, 连给江家辩解的想法都没有, 只想着怎么把自己摘干净。


    宗聿和江瑾年在宫里用过午膳才回家,出宫的路上, 宗聿一直没有说话,江瑾年看出他情绪不高,问道:“你不开心?还在想太后的事吗?”


    宗聿握住江瑾年的手, 把人拉进怀里, 面色阴郁。当初在知道先皇后的死因时, 他也有过疑问,为什么那个和善的母亲会遭人毒手?


    她养育皇子, 善待妃嫔, 对宫人和蔼,后宫上下没有人说她不好。


    可即便如此, 还是有人把她看成眼中钉肉中刺。


    “我从来没有想过,幸福会成为一种罪。”宗聿觉得讽刺, 太后不为权不为利,仅仅是出于嫉妒,就对先皇后亮出利刃。


    先皇后对她的好,被她当成是施舍,她仿佛早就忘了,她进宫时闷闷不乐,是先皇后开导她。


    她怀孕生下四皇子,却因为孩子不像早产,惹得后宫非议,也是先皇后出面护她,制止了宫里的流言蜚语。


    她享受从先皇后那里得到的利益,却毫无感激之心。


    时至今日,她依然觉得问题不是出在她身上,控诉自己才是那个无辜的牺牲者。


    “幸福没有错,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你要是依着坏人的逻辑讲道理,那你就落入了她的语言陷阱。”江瑾年开解宗聿道,“对于太后而言,挡在她面前的都是造成她不幸的元凶,如果母后死后,掌握大权的人不是她,也会有下一个牺牲者。”


    坏人之所以是坏人,是因为他没道德,而不是他有多悲惨。


    痛苦的过去从来就不是杀人的理由,一个有良知的人,哪怕是误伤别人,也会感到愧疚不安,又怎么可能忍心痛下杀手?


    太后的逻辑是以自我为中心,她就算真的忏悔,也不过是鳄鱼的眼泪。


    宗聿心里堵得慌,自嘲道:“我们去问她缘由,是不是很傻?”


    “不傻。”江瑾年道,“身为人子,你们应该了解过往。你会感到痛苦,是因为你的正直和良知在鸣不平。母后在天有灵,看到这样的你一定会很欣慰。”


    仇恨的痛苦不会因为复仇而消失,仇人伏诛的那一刻,被抚慰的是疲惫奔波的身体,心里的创伤依旧存在,它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抚平。


    江瑾年能够体会宗聿此刻的心情,他也曾失去,在仇恨中迷失。复仇不该是终点,而该是一段新生活的起点。


    宗聿抬手揽过江瑾年的肩,把人抱在怀里:“瑾年,谢谢你。”


    谢谢你为我而来,谢谢你留在我身边。因为有你,那些处在低谷的日子没有那么难熬,我的痛苦有人分担,我的快乐有人共享。


    比起过去的单调和一成不变,你的到来是岸堤上拂过的清风,让我平静的日子泛起涟漪。


    江瑾年无声纵容,浅笑道:“你我一体,何须言谢?”


    宗聿垂首,耳朵泛起一抹红:“瑾年,等我伤好后,我找皇兄求一道圣旨,我们重新成亲好不好?”


    江瑾年面上的笑意微僵,宗聿伤好意味着分别,他们并没有以后。


    “为什么?我们不是成过亲吗?”江瑾年不忍打破宗聿的期待,低声问他。


    宗聿蹙眉,面上闪过一抹不喜,道:“那不算,那是江家算计你,不管是生辰八字还是出嫁的日子都是挑着江闻月的命格来。我要的是一个属于你的婚礼,和江家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你。”


    宗聿说的情真意切,他目不能视,但还是执着地追寻江瑾年的目光,甚至有意收敛自己的气息,这样就能更好地感受江瑾年的存在。


    江瑾年心里一痛,像是被人用针扎了一下。


    当初逢场作戏的初衷是两不相欠,此后山高水长,后会无期。


    现在假戏真做,红线相牵,姻缘树前有盟约,却是镜花水月,竹篮打水。


    他和宗聿注定有缘无分,没有江家,还有国界。


    就算他固执地选择留下,说服曲落尘不管他,这个故事也不会画上完美的句号。


    他的身份对手握兵权的宗聿而言,是一个不稳定的因素,就算宗熠不计较,那些拥护皇权的大臣也能不计较?


    云川和虞朝没有往来,更谈不上建交,能够相安无事一辈子再好不过,怕就怕漫长的余生中,有一方动了别的心思。


    一旦兵戎相见,相爱就是一场笑话,


    江瑾年不能赌不确定的未来,与其在消磨掉所有的爱意后,变成彼此憎恨的模样,不如及时止损,把一切留在还能想象未来的时刻。


    江瑾年难得理智,换来的是心如刀绞。宗聿在求娶,可他无法回应。


    他从宗聿怀里起身,笑着模糊宗聿问话的本意,道:“婚姻大事不能儿戏,皇兄不会让你胡来的。”


    江瑾年的离开让宗聿觉得奇怪,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深想,马车就停了。


    他们已经回到王府,小福子在外面请他们二人下车。


    被小福子的声音一打岔,宗聿心头那股奇怪的感觉消失,他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王府上下来往人多,宗聿不好再提婚嫁的事,这个话题就这样揭过去了。


    江瑾年推着宗聿回去,一路上有些心不在焉。等到了他们院子,看见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曲落尘,江瑾年瞳孔骤缩。


    马车上的事让他的情绪没有那么快平静,曲落尘的出现就像是承接后续的离开信号,他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给江瑾年带来很大的压力。


    院内一片寂静,像是被人施了暂停的法术。


    江瑾年一时失去往前的动力,宗聿察觉到他停下来,疑惑地转头:“怎么了?”


    话音未落,耳边就是一道高兴的欢呼:“七哥,你们可算回来了。”


    宗咏从曲落尘身后探出头来,脸上洋溢着欣喜的笑容。


    江瑾年这才发现不是只有曲落尘一个人,只不过刚才他的视线被曲落尘遮挡,没有看见他身后坐着的宗咏。


    宗咏的出现就像明艳的太阳,瞬间驱散阴霾,让压抑的气氛鲜活起来。


    江瑾年定了定神,想起宗咏昨夜说了曲落尘今天会来接他,或许只是路过。


    江瑾年安慰自己,推着宗聿上前。


    宗聿道:“还没走呢?”


    宗咏扁嘴:“我不走,七哥,继续收留我呗。”


    宗聿熟悉曲落尘的气息,察觉到曲落尘也在院子里。他见宗咏有人接还不回去,猜到曲落尘没把人哄好,看热闹不嫌事大,应道:“好啊,你想住多久都行。”


    宗咏露出胜利的笑容,冲曲落尘得意道:“只能我住。”


    意思是不许曲落尘跟着他。


    曲落尘瞥了他一眼,对宗聿道:“你要把大夫往外赶?”


    藏在宫里的蛊师已经不是威胁,曲落尘没理由赖在宫里不出来。他眼下只想赶紧治好宗聿,带江瑾年离开。


    宗聿不想掺和他们两个人的事,本打算说两句就劝和,没想到曲落尘抛出诱人的条件。


    他太想快点好起来了,在这个前提下,委屈一下自己弟弟好像也不是不行。


    宗聿转变态度,道:“要不你们一人一个院子?”


    宗咏顿时抓狂,生气地瞪了曲落尘一眼,道:“我才不要看见某人,我回去了。七哥,我改天再来看你。”


    宗咏耍小性子,说完气冲冲地走了。


    宗聿无奈地摊手,转头面向江瑾年,看似在和江瑾年说话,却话里话外都是挤兑曲落尘:“死要面子活受罪,说句软话又不会少块肉。瑾年,你说是不是?”


    江瑾年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立刻换来曲落尘的冷笑。


    曲落尘走到宗聿面前,道:“你还治不治?”


    宗聿:“……治!”


    软肋在别人手上,宗聿嘴硬不起来。


    曲落尘满意地轻拍他的肩:“我看过太医院的病案,药继续吃,我明天来给你施针。”


    “明天?”宗聿捕捉到关键信息,没忍住笑出声,“你也不在王府住了?”


    曲落尘神色如常,只是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


    随后他站起身,对江瑾年道:“你不送送我?”


    这是有话要谈。


    宗聿揉着肩膀,听到这话,对江瑾年道:“你去吧,我这里有小福子,没问题。”


    江瑾年犹豫了一下,转身和曲落尘一起往门外走。


    路上曲落尘简略说了昨夜的事,道:“唐夜羽被关在大理寺,我没有取她性命,但给她种了断魂蛊。你要去见一面吗?”


    江瑾年道:“我能直接杀了她吗?”


    曲落尘微顿,道:“你可以杀她,其他问题不需要你考虑。”


    曲落尘和宗熠达成了协议,用唐夜羽换江家由江瑾年处置。但如果江瑾年想亲手了结唐夜羽,曲落尘可以再谈判。


    江瑾年笑了,转移话题道:“宗熠要如何处置江家?”


    “混淆皇室血脉,通敌叛国,这都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你心里没数?”曲落尘反问。


    江瑾年白他一眼,他当然知道,甚至他都在九族之列。如果他不离开,宗聿又得想办法把他摘出来吧?


    他的身份左右是个麻烦。


    江瑾年自嘲地笑了两声,随后目光一变,面带寒意:“我要亲手解决江云枫。”


    曲落尘目不斜视,淡然道:“可以。但最好是你确定离开以后,杀了他我们就得走。”


    江瑾年一怔,曲落尘侧目而视,提醒道:“不想让他染上污点,就要让你这个身份消失的彻底。”


    江瑾年憎恨江家,可他是从江家被抬入王府,这一点毋庸置疑。


    江家倒台,宗聿身为姻亲,要有所取舍。


    曲落尘不是吓唬江瑾年,他给的是个不错的解决方案。


    只是这个法子,理智的近乎无情。


    他冷静地,堵死江瑾年的退路。


    第110章  害喜


    江家倒台牵扯了很多人, 朝堂上的格局变了又变。


    宗聿对谁升迁,谁被贬没太大兴趣,他更关注和狄戎的战况。宗熠和大臣商议, 之后达成一致。如果狄戎愿意割地赔款, 退出虎山关,双方就可以签停战协议。


    虎山关是军事要塞, 易守难攻。狄戎早年间就是以此为屏障, 休养生息。


    一旦他们退出去, 之后再想攻进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宗聿料想狄戎不会轻易答应,不过眼下不是他们讨价还价的时候,


    停战协议签不下, 边境大军会继续深入, 这一次可没有江家给他们做内应, 让他们的主将在边境上来去自如。


    狄戎现在已是进退两难,没有选择的余地。


    宗聿知道大局已定, 便不再过问,专心配合曲落尘治病。


    曲落尘研究了一套新的针法,他给宗聿治疗时, 会带上宋治。宗聿调侃他真把宋治当个徒弟, 唯独江瑾年知道, 曲落尘这是为离开做准备。


    他现在主要是给宗聿治眼睛,腿上的治疗可以在有起色后交给宋治。如此一来不仅缩短了自己的时间, 也不算违背他答应江瑾年的承诺。


    宗聿一无所知, 反倒最自在。


    “你的左腿现在应该能站起来了,不过还是尽量别使劲, 骨头没完全养好,太用力会适得其反。”


    曲落尘检查了宗聿的两条腿, 他的恢复能力远超常人,腿部肌肉萎缩的情况也不严重,左腿已经可以移动。至于右腿,当时伤的重,还需要继续治疗。


    宗聿很高兴,他撑着轮椅尝试站起来,确实能感觉到左腿踩在结实土地上的踏实感。这比之前他强行站起来,让小福子扶着他走的时候,好了很多。


    曲落尘让他别得意,把人压回椅子上,回头给宋治叮嘱两句,讲了一些宋治之后治疗需要注意的地方。


    宗聿这会儿的心有些飞,没注意曲落尘说什么。


    另一边,江瑾年和小福子提着食盒走进湖心亭。


    江瑾年道:“最近的天怪热的,喝碗酸梅汤消消暑气。”


    夏季的热是空气燥热,像个大蒸笼一般,就算躲在树荫下,也能感到阵阵热浪扑面而来。


    江瑾年一早就吩咐下人熬好酸梅汤,放在冰块里面冷着,这会儿端出来,还带着凉气,一口喝下去,能让人清爽不少。


    不过宗聿要少饮冷食,他的那一份江瑾年只过了凉水。


    宗聿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十分清爽,和之前喝过的不太一样,随口问道:“感觉多了点什么味道。”


    江瑾年道:“是火齐花,添了几分香味。”


    小福子盛上一碗,递给江瑾年。


    江瑾年正要喝,闻到碗里的味道,忽然觉得有些不适,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放下碗,掩唇几步走出湖心亭,面向波光粼粼的湖面,深呼吸好几次,才勉强压下那股恶心的感觉。


    湖心亭里的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他,小福子和宋治一头雾水,曲落尘喝着酸梅汤,若有所思。


    宗聿则是困惑他为什么走出去。


    江瑾年在湖心亭外站了好一会儿,等恶心感消失后,才回到湖心亭。


    小福子关切道:“王妃,你没事吧?”


    宗聿一听,立刻意识到自己看不见的这一刻,发生了别的状况,他连忙关切道:“怎么了?”


    江瑾年看向他们,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可能最近天气太热,食欲不振,脾胃虚寒。正好宋太医在这,帮我开副药调理一下就好。”


    宋治道:“包在我身上,没问题。”


    宗聿心疼地拉过人,哄道:“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让厨房做。”


    江瑾年道:“不用了。”


    他这两天食欲大减,什么都不想吃。


    正说着,反胃的感觉又涌上来,他掩唇垂眸,深吸口气才压下去。


    曲落尘看向他,目光落在宗聿牵着他的手上,面色渐沉。


    宋治上午来和曲落尘学针灸,下午要回太医院当值。喝完酸梅汤,他休息了一会儿就先告辞了。


    临走前,他给江瑾年开了方子,曲落尘接过方子看了一眼,似笑非笑道:“你不诊脉?”


    宋治有点怵他,没有怀疑,反而是反思自己,道:“确实是我疏忽了……”


    宋治话没说完,曲落尘就把药方还给他,道:“行了,你不是要回去换班?”


    宋治也不是那么着急,但他见曲落尘怪怪的,下意识地想跑,道:“那你来。”


    说罢,提上药箱就走了。


    宗聿没在意两个人之间的暗潮涌动,两个人都是大夫,谁开药方都一样。


    曲落尘说湖心亭不是看病的地方,让宗聿给他准备一个房间。


    宗聿觉得奇怪,但事关江瑾年,再奇怪他都照办。


    他们从湖心亭回去,曲落尘带走江瑾年,二人一进屋,门还没关上,曲落尘就对着江瑾年出手。


    他扣住江瑾年的手腕,把人拽到桌边坐下,手指搭上他的脉搏。


    脉象往来流利,应指圆滑,犹如珠滚玉盘。


    曲落尘眉心狂跳,沉默不语,过了许久才松开江瑾年的手。他看向江瑾年,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道:“恭喜,千分之一的概率都能让你碰上。”


    江瑾年收回手,不解地看向他:“你突然发什么疯?”


    “我现在是很想发疯,江瑾年,你出息了!”曲落尘咬牙切齿,他面上神情平静,声音却带着颤音。


    好几次他手握成拳,一度深深吸气,才压下心头的暴躁。


    他冷眼看着江瑾年,面沉如水,看起来是很想嘲讽江瑾年两句,但最终还是不忍心,转而把矛头对准另一个人:“我看宗聿精神的很,都这样了还有精力做多余的事。倒不如直接一点,我送他下地狱。”


    江瑾年惊讶地瞪大眼:“你在胡说什么?”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难以遏制的反胃,他忍不住干呕。


    电光石火间,他猛地反应过来曲落尘的古怪和愤怒,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他,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


    “我……”


    江瑾年调不成声,他害喜了,这个认知击中了他的内心,他身形一个踉跄,全身的力气被抽空,无力地跌坐在凳子上。


    他怎么会怀孕呢?


    江瑾年看向曲落尘:“你说过,这个概率比生子蛊的概率还要小!”


    曲落尘直视他的眼睛:“是概率小,不是没有可能。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和他同房?


    曲落尘气不打一处来,他本来就不同意这桩亲事,看在宗聿舍命救江瑾年的份上,他才没再多说什么。


    可眼下他和江瑾年就要离开了,却出了这样的插曲,这让他如何不生气?


    “他已经知道你的情况了吗?”曲落尘问道。


    江瑾年面色一白,摇头。


    宗聿并不清楚,江瑾年杜绝了他触碰的可能,每次都会绑住他的手。唯独灯会那夜,宗聿挣开束缚,但他似乎知道到江瑾年的逃避,一直很克制,他的手没有越过江瑾年的腰。


    但同样,那一天他没有离开江瑾年的身体。


    江瑾年心乱如麻,大脑空白。


    曲落尘俯身逼近他,道:“这个孩子不能留!”


    江瑾年抬头,意识到曲落尘说了什么,他眼眶发红,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曲落尘无奈地叹了口气,但依然坚持自己的态度:“他能不能在你的肚子里活下来还是未知,就算真的能行,他会不会是第二个你,谁也说不准。瑾年,听话,越早做决定,对你的身体伤害越小。”


    江瑾年的眼泪随着曲落尘的话从眼眶里滚落,护在腹部的手没有挪开。


    他是个怪物,从出生的第一天起,这幅男女同体的身躯就跟着他。母亲说过,皮囊不能代表什么,真正决定他人生的是他内心的选择。


    他遵从本心,选择做一个男人。


    可现在他怀孕了,过去的种种被一击崩塌,嘲笑他什么都没有改变。


    他有一种浑身赤裸的屈辱感,被江家当成怪物驱赶的回忆涌上心头,脑子里一片混乱,他什么都想不到,也没有办法做决定。


    “我现在太乱了,你让我一个人想一想。”江瑾年没有办法答复曲落尘,他擦掉自己的眼泪,道,“让他再陪我两天。”


    曲落尘心生不忍,眼底满是心疼。这是他护在羽翼下看着长大的孩子,终究舍不得他委屈。


    江瑾年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抹干净眼泪,确定不会被看出异样后,起身道:“该出去了,不然宗聿要起疑了。”


    曲落尘这会儿最听不得宗聿的名字,他嘴唇动了动,以往的毒舌对上江瑾年泛红的眼睛,硬生生忍下。


    他大步流星朝外走,江瑾年连忙跟上。


    宗聿坐在院子的树荫下,这会儿太阳偏西,树下凉风习习,正正好。


    曲落尘扫他一眼,实在是不想多言,怕自己口出恶言,干脆径直离开。


    宗聿诧异:“他怎么走了?”


    江瑾年上前道:“他那次不是办完事就走?”


    宗聿一想确实如此,便没往心里去,问道:“他怎么说?”


    江瑾年面色一僵,好半天才缓过心里的难受劲,笑道:“他说我是这几日贪凉,少食冰,慢慢就会好。”


    宗聿不信,把人揽进怀里,凑过去亲他的鼻子,忽地眉头一皱,道:“瑾年,你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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