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华被带回警局时,身上穿着一件灰不拉几的羽绒外套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外套里面的毛衣已经起球了。他的眉眼跟廖莹有几分相似,只不过三年的牢狱生活,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沧桑不少。
他捧着一杯热水坐在审讯室里,不安地东张西望,目光触及天花板上的摄像头时又猛地收回,低头看着手里的一次性水杯。
警员提着他的背包走进监控室里,对秦聿风道:“秦队,他的包里有不少衣服和日用品,看上去不像是短期旅行。”
秦聿风点点头,拿起桌上的文件袋,走进了与监控室一玻璃之隔的审讯室。
“廖华,你带那么多行李是要去哪儿呢?”
廖华回答得很简短:“出去旅游。”
秦聿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在这个关头,你还有心思出去旅游?”
这个问题应该很好理解,虽然发现许子昕尸体的消息还未公布,但之前许志刚夫妇上电视直播的新闻已经在淮江市所有电视台滚动播放了。
作为许子昕的舅舅,廖华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可他却仿佛没听懂,愣怔片刻:“嗯?”
秦聿风耐着性子说:“你的外甥女被人绑架了,作为她的亲舅舅,还有闲心出去旅游,是不是太无情了?”
廖华垂着脑袋许久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有哪条法律规定,我外甥女出事了我不能去旅游吗?”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又补充了一句:“再说了,抓不到绑匪是你们警察无能,跟我又没有半毛钱关系。”
秦聿风歪头盯着他看了片刻,声音渐冷:“那你知道我们请你来干什么吗?”
廖华不以为意一耸肩:“我怎么可能知道你们请我来干什么。”
对问题的生硬重复是十分典型的撒谎反应。
更何况,刚刚秦聿风已经提过许子昕的事了。
秦聿风问:“11月14日的晚上10点到凌晨6点之间,你在哪里?”
廖华哂笑:“你们警察那么无聊的吗?连普通市民的日常生活都要管?”
秦聿风也笑,但话说得很不客气:“当然不是
了,我们这么问你肯定是有原因的。你上一回进监狱,警察也不是无缘无故就抓你的吧?”
猝不及防被戳中痛处,廖华的脸色明显变了一下,没吭声。
秦聿风语气缓和了一些:“再说了,这回我们只是请你回来协助调查而已。你看,手铐都没给你戴上,还请你喝茶了。”
廖华搭在腿上的手指不自觉摩挲着发白的牛仔裤:“你们想调查什么?”
“许子昕的绑架案,我们需要多掌握一些线索。”
廖华的眼角微乎其微一抽,失笑道:“你们不会怀疑我跟绑架案有关吧?”
秦聿风看向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不置可否,又把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请问11月14号,也就是许子昕被绑架的那天晚上10点到凌晨6点之间,你在哪里?”
廖华想也没想就回答:“这个时间当然是在家睡觉了,不然还能去哪儿。”
“有谁能证明吗?”
“没有。”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你们可以去查监控。”
警察当然不会想不到这一点,只是廖华租住的廉租房被夹在一片老式居民区之间,到处都是乱建乱造的私人住宅。不少监控都被违建的楼房挡住了视野,想要在里面找到他的身影,也得花费不少功夫。
秦聿风话锋一转,问道:“你跟你妹妹廖莹一家人关系怎么样?”
廖华笼统回答:“还行吧。”
真不愧是亲兄妹,形容自己和对方的关系时,用的都是一样的说辞。
“只是还行吗?我看廖莹对你挺好的啊,你出狱后给你租了房子,还把旧车给你开,不是吗?”
廖华坦然地说:“对,那又怎么了?我妹对我好一点,碍着你们了吗?”
说到廖莹,祝好突然想起什么,转头问身旁的警员:“许志刚和廖莹呢?”
警员:“让他们先回家了,他们家里不是还有个孩子吗?”
祝好了然地点点头——虽然许子昕的死对全家人来说都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但活着的人还是要把日子过下去。
她继续把目光转向审讯室。
秦聿风换了一个话题:“你知道许子昕被绑架的消息,有什么感受?”
“没什么特别的感受,顶多有些惋惜而已。我本来就不太喜欢小孩子,那两个外甥跟我也不亲近。”
这个回答挑不出什么毛病,虽然廖华跟廖莹是亲兄妹,但一个事业有成、家庭幸福,一个穷困潦倒、负债累累,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而且廖华在监狱里呆了三年,他入狱时两个外甥年纪都还小,不亲近也很正常。
“除了13号晚上去了廖莹家吃饭之外,你这几天还去过什么地方吗?”
廖华:“没有,最多就是在附近买包烟而已。”
秦聿风点点头,审视的目光一瞬不瞬落在他身上:“为了方便调查,介意我们查看你的电脑和行车记录仪吗?”
廖华笑了笑,大方回视:“当然没问题,车就停在我家附近。”
他这样的反应,让祝好心里沉了一下——毫无疑问,从他刚才的表现来看,他一定在这起绑架案中扮演了某种角色。
可当秦聿风提出要查看他的电脑和行车记录仪时,他的表情却很坦然,似乎笃定警方根本找不到什么证据。
难道说他还有其他同伙吗?
秦聿风:“那行,我派人去取,辛苦廖先生坐这儿等等。”
“意思是,我得在这里过夜了是吗?”廖华的姿势放松了些,身体向后靠,十指交叉搭在膝盖上:“那麻烦你们尽快,我已经浪费一张车票了,别再耽误我接下来的行程。”
秦聿风从审讯室出来,把廖华的车钥匙交到门外的警员手里,叮嘱了几句。警员会意,转身快步离开了。
廉租房距离警局有十几公里的距离,一来一回至少也要一个小时,看来今天至少得折腾到半夜了。
祝好刚伸了个懒腰,就收到了李砚川的短信。
“好好,你睡了吗?”
祝好看了眼屏幕,已经11点半了,这个点酒吧应该正热闹吧。
她回复:“没呢,我还在警局。”
“这么晚了还有案子吗?也太辛苦了。”
祝好:“不辛苦。”
这倒也不是谦虚,毕竟她只是坐在监控室看着而已,真正辛苦的是秦聿风和加班加点核对廖华这几天的行程和消费记录的警员们。
墙上挂中的分针已经走了半圈,去取行车记录仪里内存卡的警员还没有回来。
秦聿风走到技术员的电脑前,俯身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问道:“怎么样?”
技术员撇了撇嘴,语气里带着失望:“秦队,他的电脑经过层层加密,有点麻烦,我还需要点时间。”
资料上显示,廖华大学时曾是计算机专业的高材生,他的电脑必然不可能那么容易被破解的。
如果几年前他没有因为一念之差盗取他人的账户而入狱,现在的生活应该也不会比廖莹差太多吧。
秦聿风点点头,伸手敲了敲桌子:“好,大家辛苦了,待会我请你们吃宵夜。”
这句话并没有让埋头工作的警员们精神提振,大家只是稀稀拉拉地应着——队长请客的话,除了垃圾食品就是皮蛋瘦肉粥,没什么激发肾上腺素的提神效果,完全不值得期待。
秦聿风尴尬地清了清嗓:“今晚我们吃点别的——”
他话音还没落,门口值班室的保安突然探头进来:“秦队,你们的外卖到了。”
看着保安手里提着的两大袋包装精致的外卖,秦聿风露出一脸茫然的神色:“啊?我还没下单……”
没等他说完话,所有人都饿虎扑食般争先恐后地挤上前,瓜分着袋子里的东西,刚才还暮气沉沉的办公室瞬间热闹起来。
“秦队,今天居然不是垃圾食品!”
“你中彩票了吗?怎么买那么多!”
“今天可以改善伙食了——意面、烤翅,居然有牛排!秦队,你怎么突然那么大方了?”
祝好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看了眼屏幕,在众人七嘴八舌的惊呼中走出办公室,来到外面的走廊上,摁下了接听键。
电话刚接通,李砚川带着笑意的声音就传了出来:“好好,外卖收到了吗?”
如祝好所料,果然是他的杰作。
祝好透过窗户瞥向被大家瓜分完毕后,仍是满满当当的两个袋子:“送到了,不过你这也太破费了,送了那么多。”
李砚川:“没事,你大半夜还要工作,太辛苦了,我特地让后厨做了些好吃的让你跟大家分着吃,你快趁热试试合不合口味。”
“好,待会就吃。”祝好说:“李砚川,谢谢你。”
“别跟我客气,你也注意身体,不然……我会心疼的。”
突如其来的直球让祝好的心跳无端漏了一拍,脸不由得烧烫起来:“知道了,我会的。”
对面的李砚川低低地笑出声:“对了,过几天你有时间吗?我朋友开了家咖啡店,我想带你去转转。”
吃人嘴短,祝好没有拒绝的理由:“好啊,等我先忙完这个案子。”
挂断电话,她心虚地抬手探了探脸上的温度,确认脸色如常了才转身走回办公室里,刚推开门,就看到秦聿风举着一个保温盒左看右看,问道:“祝好,这不是李砚川酒吧的logo吗?”
祝好点点头。
秦聿风哦了一声,又问:“他怎么突然送了那么多吃的来?”
祝好愣住了。
为什么呢?
同为可攻略对象,总不能告诉他是因为李砚川心疼自己工作太晚了吧?
第122章
祝好转动眼珠子向程述投去求助的目光,哪曾想这位军师一脸幸灾乐祸,默默把头扭到一旁,一点儿江湖道义都不讲。
祝好想了半天都没找到合理的解释,只好把功劳揽到了自己身上:“是这样……我看大家工作到那么晚,太辛苦了,就请李砚川做了点吃的送过来,也当照顾他生意了。”
“你买的?”秦聿风看着那
两大袋外卖,略微愕然地皱了皱眉:“一下子买那么多,也太破费了。这样吧,你看看多少钱,我转给你。”
“没事没事,李砚川给我打了折的,成本价,还附赠了不少。”祝好干巴巴地笑了一声,从那些保温盒里拿了一份递给他,岔开话题:“秦警官,你也赶紧趁热吃点儿,这几天你都没怎么休息过,太辛苦了。”
秦聿风这才没再推脱,接过保温盒,笑着跟她说了声谢谢,又交代警员给同样还在忙碌的法医办公室也送去几份。
系统传出提示音:“跟秦聿风的好感度+5,获得50积分!”
祝好更心虚了,莫名有了种借花献佛,佛一高兴,又反手还了两朵花的感觉,不过不管怎么样,好歹是暂时把这件事给圆回去了。
她堪堪松了口气,随手从袋子里拿了一盒蛋挞,转过身给了程述一个冷飕飕的眼神,把他连人带椅推到办公室的角落,压低声音埋怨道:“你怎么笑得出来的,还军师呢,看热闹就算了,也不帮我说句话。”
程述故作为难地摇了摇头:“一次性攻略三个人,难度太大了,再厉害的军师也没辙啊。再说了,我还挺想看看海王是怎么翻船的。”
祝好捏紧拳头,咬牙切齿:“什么海王,我这是为了积分献身好吗?”
“如果觉得太为难,不攻略不就行了?”程述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我不是说过了吗,你那么聪明,就算不开外挂也一样能破案。”
“没有积分,那天晚上我们早就冻死了。”祝好懒得跟他费口舌,打开蛋挞的盒子,拿了一个递到他面前:“你吃不吃?”
“不吃,大半夜吃甜食,你不怕胖我还怕呢。”程述偏头躲开了她的投喂。
祝好斜了他一眼,八卦之心突然没理由地燃烧起来,嘴角挑起一个不怀好意的弧度,凑到他耳边问:“老大,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上哪个姑娘了?”
程述明显愣了一下:“什么?”
“我感觉你最近偶像包袱很重啊。”祝好离远了一些,抱着双臂眯着眼上下打量他:“你看看,不但开始注重外表了,饮食也变得健康了。”
说着又凑到他面前,嗅了嗅他衣领上若有似无的香味,啧了一声:“你是不是还喷香水了?”
“没有,你嗅觉有问题。”程述肉眼可见地浑身一僵:“靠那么近,不怕老秦看到吗?”
祝好嗤笑一声:“你这会儿倒是想起自己‘军师’的职责了。”
她把蛋挞塞进嘴里,说:“如果你真的有心仪的姑娘记得告诉我,我好提前找个新地方搬出去。”
程述飞快抬眼,脱口说:“不用。”
祝好:“啊?”
他像是要掩饰什么似的干咳了一声,拿起盒子里的另一个蛋挞咬了一口,才含混不清地说:“我说,不用搬出去,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没有喜欢的人。”
“哦,那就是单纯臭美呗。”
程述没吭声,脚尖一点地,把椅子转了个方向,背对祝好默默吃起了蛋挞。
祝好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感慨了句:“男人可真难懂。”
在美食的驱动下,技术员那边很快有了好消息:“秦队,有线索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聚过去,一满室萎靡一扫而空。秦聿风赶紧放下吃到一半的意面,凑到电脑屏幕前。
技术员的声音里有按捺不住的激动:“廖华分别从用特殊软件处理的号码给廖莹打过两个电话,通话时间分别是1分43秒和8分16秒,与廖莹接到绑匪电话的时间以及通话时长相符。”
与此同时,前去取内存卡的警员也匆匆赶回警局里,一进门,先发出一声“好香啊”的感慨,接着立刻把内存卡交到秦聿风手里:“秦队,东西拿到了,这是从廖华的车里取来的。”
秦聿风让技术员把内存卡放进电脑里,读取了里面的数据。
行车记录仪是车辆启动时自动录像的,只要车子一熄火,录像就会暂停。
技术员把时间拉到11月14日。凌晨三点钟左右,廖华的车启动了,缓缓从廉租房的路边驶出,一路穿过空荡的市区街道,驶向郊区,在一处荒无人烟的树林中停下。
停车熄火后,画面就停止了。
下一次记录是大约20分钟之后,车辆重新启动,径直开回了廉租房附近。
不过自始至终,廖华的身影都并未出现在画面中。
秦聿风又让技术员把时间调到了昨天晚上,凌晨的4点20分,车辆又一次启动。不过这回换了个方向,穿过空无一人的城市街道后,在一片树林附近停下了。
又过了十几分钟,记录仪重新开始记录,一路回到了廉租房。
虽然从行车记录仪的画面中无法判断具体的方位,但这两个时间范围,与许子昕失踪以及发现她尸体的时间范围基本重合。
秦聿风把几个小伙子分别组成两队,让他们开着车从廉租房附近出发,跟着行车记录仪的路线走一遍,就能确定廖华到底去了哪里。
天快亮的时候,两组人终于传回了消息。经过比对,廖华行车记录仪中的路线及终点,都在许家的扎帐篷的露营地、以及发现许子昕尸体的地点附近。
通话记录加上行车记录仪的视频,证据确凿得就差把“凶手”两个字写在廖华脸上了。
办公室里如同被注入了一管鸡血,一晚上的萎靡一扫而空。这起困扰了刑警队几天的绑架案似乎已经拨云见日,露出了真相的一角。
祝好看着欢呼的众人,却依旧眉头紧皱。她有些想不明白,廖华不可能不知道行车记录仪把他的行程记录得一清二楚,可他为什么非但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丝惊慌,反而还十分坦然呢?
难道是觉得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索性自暴自弃了吗?
带着这两份证据,秦聿风回到了审讯室里。
廖华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秦聿风敲了敲桌面,把他从睡梦中叫醒。他迷迷糊糊抬起头,揉了揉眼睛,茫然片刻才回想起自己身处警局。
“查清楚了?我可以走了吗?”他说着就要站起身。
“恐怕还不行。”秦聿风抬手摁住他的肩膀,冲他扬了扬手里的文件袋:“为了找这些证据,可真是把我们折腾得够呛。”
廖华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但很快又恢复如常,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我说了我跟这件事没关系。”
“几乎所有坐在你这个位置上的人都说过这句话。”秦聿风在他对面坐下,冲他露出一个看似随意的微笑:“你猜他们最后都怎么样了?”
心里揣着事,哪怕审讯室暖气充足、无人叨扰,廖华也只是勉强眯眼打了个盹儿,根本没又睡着,这会儿脑子还有些迷糊。
听到这句话,他脸色一变,没说话。
“真不愧是计算机专业的高材生,秘密藏得可真够深的。你之所以那么自信,是觉得我们没办法找到你电脑里删除之后又层层加密的软件,对吧?可惜要让你失望了。”
秦聿风把打印出来的通话记录摆在桌上:“你的it技术是不错,不过我们警局的技术部也不是吃白饭的。”
廖华看了通话记录一眼,不死心地抵赖:“两个电话能说明什么?”
秦聿风的眼神冷下来,直勾勾盯着他:“如果只是两个普通的电话,的确不能说明什么,不过你这电话是打给你妹妹廖莹的,时间分别11月15日上午10点23分,以及11月16日上午7点02分。不如你告诉我们,你在电话里都说了什么?”
廖华张了张嘴,艰难地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狡辩:“我跟我妹妹打电话也犯法吗?”
秦聿风笑了笑,递上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打电话当然不犯法,不过绑架、杀人犯不犯法,你应该清楚吧?”
廖华一拍桌子就要站起来,被秦聿风用一个不容置疑的眼神摁在了
座位上,但嘴上仍在嚷嚷:“绑架杀人?杀什么人,你们、你们可别信口雌黄!警察就可以随意污蔑人吗?”
秦聿风也不想跟他绕圈子了,从文件袋里拿出几张照片在他面前排开:“今天早上,我们在郊区一片树林里发现了许子昕的尸体,你猜怎么着?你的行车记录仪记录下了你把车从家里开到树林附近的全过程。”
照片上许子昕双目紧闭,那张绀紫色的脸庞还带着未脱的稚气。
廖华愣怔片刻,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瞪大双眼盯着照片看了好一会儿,脸上的血色瞬间退去,突然扶着桌子就要站起来,嘴里喃喃道:“不可能,不是我,不是我……”
秦聿风微微皱眉,把椅子向后挪了些:“廖华,坐下,你别耍花样。”
廖华仿佛没听到,双手捂住自己的胸口,一呼一吸也逐渐变得急促起来。他身子一歪,整个人瘫倒在地上,还把椅子也带倒了。
秦聿风赶紧起身,绕过桌子扶住他:“廖华?廖华?快打电话叫救护车!”
警局里所有人都被审讯室里的动静吓了一跳,顿时乱成一锅粥,最后也不知是谁先反应过来,喊了句:“去找温主任!”
有道理,法医好歹带了个“医”字,在救护车没那么快到达的情况下,只能活马当成死马医了。
祝好没多想,拔腿就往法医办公室跑。
第123章
透过法医办公室半开的百叶窗,祝好看的到刚换下隔离衣从解剖室里出来的温珣正在清洗台旁边洗手。
她一把把门推开,抓住温珣湿漉漉的手就拉着他往外走:“温珣,快跟我走!”
温珣听出她声音里的急切,赶忙问她问道:“怎么了?”
“审讯室有人晕倒了!”
温珣眉头一皱,随意把掌心上的水在裤子上擦了擦,急匆匆跟着她穿过走廊,来到了审讯室。
躺在地上的廖华脸色苍白,目光散乱,张嘴大口喘着粗气,双手抽成了鸡爪状。
审讯过程中,如果嫌疑人出了什么事,就算没有直接的肢体接触,警局也需要背负一定的责任。
一向沉着的秦聿风都有些慌了神:“温主任,他这是怎么了?”
温珣查看了他的症状,来不及解释太多,朝周围人喊道:“给我找个塑料袋!”
混乱中,也不知是谁把一个塑料袋递到温珣手里。他迅速用塑料袋用敞开的那一头罩住廖华的口鼻,冷静地指挥道:“别慌,保持稳定的呼吸频率。”
塑料袋随着廖华的呼吸一胀一缩,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呼吸终于趋于平稳,瞳孔也聚了焦。
温珣招呼大伙儿把他扶到椅子上,这才有时间解释:“应该是因为精神太紧张、过度通气,导致二氧化碳过量呼出造成的呼吸性碱中毒。”
祝好恍然:“所以用塑料袋捂住口鼻,是为了让他多吸入一些二氧化碳,对吗?”
温珣点点头,温和地笑了笑:“对,其实没什么大碍,只要身体里的二氧化碳满足代谢需要就没事了,不过保险起见,最好还是去医院做个检查。”
果然在紧急时刻,法医也是能当医用的。
秦聿风往椅子上一靠,捋了把脑门上的薄汗,暗骂道:“紧张个屁啊紧张,紧张的应该是我才对吧,都快被吓尿了。”
廖华还没完全缓过神来,面色苍白如纸,整个人仍不住发抖,嘴里一直喃喃:“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这个状态显然不适合继续接受审讯,恰好这时救护车也到了,秦聿风便派了几个警员24小时全程跟着他,其他人先回去休息。
夜幕被掀起一个角时,忙了一晚上的大家拖着疲惫的身躯互相道别,准备回去囫囵睡上几个小时之后,再次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
天空由深邃的蓝色逐渐过渡成泛白的橙色,中间还带着点儿浅浅的青。街道如同一条黑色的绸带,在仅留着少数几点光芒的高楼大厦间蜿蜒铺开。
街头的霓虹灯投射出一道道光影交错的迷幻色彩,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还亮着灯,像是这座城市不知疲倦的眼睛,守望着一个个早出晚归的人。
祝好看着车窗外倒退的街景发呆,在脑子里列出了几个可疑的点。
——廖华跟这个案子有关吗?
答案是肯定的,在这个节骨眼上外出“旅游”,怎么看都不像是巧合。他一定是知道警方发现了什么,所以才匆匆出逃。
——是他绑架和杀害了许子昕吗?
这一点祝好存疑。
毋庸置疑,他一定参与绑架案中,至于他在里面扮演着什么角色,目前还不得而知。
但祝好却觉得,许子昕的死应该跟他没有关系。
真正的凶手在面对被害人的照片时,会表现出轻蔑、厌恶甚至是害怕,但不会惊讶。
而廖华在看到许子昕尸体的照片时流露出了无法掩饰的震惊和恐惧,甚至紧张到引发了呼吸性碱中毒,这样的反应是伪装不出来的。
大街上空空荡荡,偶有一两辆车经过,程述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搭载车窗上,微微偏头看着祝好:“发什么呆呢,还在想案子?”
祝好“嗯”了一声。
程述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这个世界对你来说不就是一个游戏吗?那么认真干什么?”
祝好对他这个说法颇为不满,皱了皱眉,纠正他:“这个世界对我来说或许只是个游戏,但对那些受害人和他们的家人来说不是。还有秦警官、温主任和李砚川也不是,他们都是有感情、有思想的人。”
“那我呢?”程述挑了挑眉,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对你来说,我只是个单纯的路人甲吗?”
祝好想了想:“按照原本的剧情设定,应该是吧。”
如果放在游戏界面上,他就是剧情任务里有几句台词的那种npc,不过或许是画师心情不错,把他设计得比普通npc好看一些。
程述眼中的温度顿时冷却了几分。
祝好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兀自说道:“不过这个游戏并没有按照设定的剧情发展,所以现在,你也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程述一时反应不及,侧目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一丝错愕,不自觉扯了下嘴角,随后又飞快地干咳一声,看似不经意地随口问道:“是吗?有多重要?”
祝好掰着手指数:“你既是我老板,又是我的军师,还是唯一一个知道我真实身份和秘密的人,你说有多重要?”
话刚落音,程述的嘴角又微不可察地撇了下去。
祝好问他:“话说回来,你为什么那么轻易就接受了这个设定,不会觉得很奇怪吗?”
程述沉默了一会儿才会答:“无所谓,不管是游戏还是现实,只要世界不毁灭,生活还不都是一样过。”
顿了顿,他又说:“再说了,你怎么就能确定你之前那个世界不也是个游戏呢?没准只是你自己没意识到而已。”
祝好被他一句话噎住,竟然无法反驳。
对啊,就算是路上匆匆而过的行人也有自己的来处和去处,没有人会意识到自己其实只是游戏里的背景板。
她又怎么能确定自己在原来的世界中,不是某个与真正的主角擦身而过的npc呢?
*
廖华被送进医院后,医生给他做了个全面的体检,确认了他确实只是呼吸性碱中毒,身体并没有其他问题。
休息一晚上后,他才被押回警局,开始了第二次审讯。
刚被铐在审讯椅上,廖华就摆出一副痛心疾首、“大人我冤枉啊”的表情:“警察同志,我承认电话是我打的,但是这事真的跟我没关系,我没杀人!”
负责审讯的警员敲了敲桌子:“那从你行车记录仪里找到的这些视频,是怎么一回事?”
一个又一个证据摆在眼前,廖华早已没有了昨天那份从容和坦然:“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不知道,我从来没去过这些地方,是廖莹嫁祸给我的,一定是她!”
警员有些好笑:“你的意思是,你妹妹廖莹绑架、杀害了自己女儿,然后嫁祸给你?”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的。”廖华听不出他语气里的讥诮,忙不迭点头。
警员没有急着反驳他,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
廖华犹疑片刻,说道:“其实那天我去她家吃饭,是想顺便跟她要点钱花,毕竟我们是亲兄妹,她帮我难道不是应该的吗?一开始她不愿意,我们还吵了一架,可那天晚上她就突然给我打了个电话。”
警员问:“电话里说了什么?”
廖华低着头,嗫嚅道:“她说有一个计划,只要事成就能拿到一百万,她会分给我二十万。”
按照廖华的说法,廖莹在电话里告诉他自己最近背着许志刚做了个投资,没想到亏损了几十万,又不敢告诉许志刚 ,害怕他一气之下跟自己离婚,所以就想策划一起女儿被人绑架、以绑匪索要赎金的理由向许志刚要钱。
“我从头到尾都没动过子昕!廖莹说她会想办法把子昕藏起来,我只需要在约定的时间内配合她打两个电话就行!我真的没有杀人!”
廖华的情绪很激动,秦聿风生怕他突然又撅过去了,赶紧让警员安抚安抚他。
警员手心向下压,示意他冷静点儿:“她要你打的两个电话,分别是什么内容?”
廖华:“第一个电话就是那个勒索的电话,她让我开口要一百万的赎金,交易的时间和地点也是她定的。”
秦聿风突然想到什么,通过麦克风对审讯的警员道:“接到勒索电话时,我们曾经要求听许子昕的声音。”
警员心领神会,问廖华:“你说你从头到尾都没见过许子昕,那电话里她叫妈妈的声音是怎么来的?”
廖华说:“我们之前只商量好了大概的内容,许志刚突然提出要听子昕的声音时我还懵了一下,赶紧随便去网上找了一段小孩子叫妈妈的声音。”
警员问:“第二个电话呢?”
“第二个电话就是交易那天的电话,她、她说让我随便指挥她走几段路,再假装生气地质问是不是有警察跟着,然后……然后就先放狠话,说让她替子昕收尸。”
警员皱眉:“为什么要这么说?”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廖莹的目的很明显就是为了要钱,为什么又要半路放弃?是因为担心事情闹得太大,不好收场吗?
廖华生怕警员不相信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也不知道啊,她说了我只需要按她的指示去做,其他的她会负责搞定,没想到昨天又突然说事情暴露了,让我买车票先出去避避风头,我人才刚到车站就被你们架回来了。说实话,我到现在都还是懵的,但我真的没有杀人,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
他的叙述乍一听十分离谱,仔细推敲后似乎又有合理的地方。
许子昕失踪的那天晚上,是和廖莹睡在同一个帐篷里,她完全有时间和机会在许志刚不知情的情况下把许子昕抱走,再割破帐篷,伪造成许子昕被绑架的假象。
廖刚的车也是廖莹给的旧车,车钥匙她应该也有。
根据现有的证据,没办法准确判断出许子昕被带走的时间和抛尸的时间,那么廖莹只要在这个范围内开着廖华的车往返现场,让行车记录仪记录下路程,就能把责任推卸到他身上。
廖华很可能对此并不知情,所以才会在秦聿风说要查看行车记录仪时表现得如此坦然。
根据程述的推断,凶手在许子昕的尸体上表现出的补偿性行为,多半是因为愧疚、自责或跟她有着亲密的关系。不管是哪点,廖莹都很符合。
难道说,真的是廖莹为了找借口向许志刚要钱,策划绑架了自己的女儿,却因为某种原因失手将她杀害,干脆将计就计,嫁祸给自己的亲哥哥?
第124章
对廖华的审讯进行得并不顺利,从白天到晚上,中途休息了好几次,审讯的警员都换了好几批,也没问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除了不停谩骂廖莹不是人、心机重、连自己亲哥哥都不放过之外,剩下的就是“不是我”“我没做过”“跟我没关系”这几句话的排列组合。
负责审讯的警员口干舌燥,耐心随着保温杯里的水一起慢慢变少:“你有证据吗?”
廖华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证据?”
“你说是廖莹与你串通,共同策划了这起绑架案,你有什么证据吗?”
廖华一愣,急声辩解:“我没有证据,不过你可以去问她啊!你把她找来,我可以当面跟她对质!”
他对廖莹的指控虽然有合理之处,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能支撑。
比如他说他那几天一直在家,但无人能为他证明;让他解释行车记录仪里视频的来源,他也是一脸欲哭无泪的“我真的不知道”。
而他那辆车所停放的位置又恰好是个监控盲区,看不到上下车的人的身影,只能从交通监控拍到的视频里,依稀能分辨出是个戴着帽子和口罩的男人,身形倒是跟廖华有几分相似。
警方当然不可能让嫌疑人和受害者家属当面对质,眼看审讯进入僵局,秦聿风也有些无可奈何,通过监控室的对讲机吩咐负责审讯的警员:“接着审,让他把那几天做了什么、去过哪里都说一遍,打乱时间顺序反复多问几次,看看能不能找出漏洞。”
然后转头拍醒了昏昏欲睡的程述:“老程,我们去一趟许家。”
*
敲响许家的门,出来开门的是穿着家居服、面露倦意的廖莹。
“警察同志,那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秦聿风摆出一副人名警察特有的亲和笑容:“关于许子昕一案的调查,有了新的线索,我特地来告诉你们。”
不知道是不是经历的打击太大,廖莹的反应有些慢,微微愣怔片刻后,才请他们进屋。
祝好环顾四周,没有看到许志刚和许子安的身影,便问道:“廖女士,你先生呢?”
廖莹抬手请他们在沙发上坐下,说:“他在楼上陪子安睡觉,那个,案子——”
“经过调查,我们发现你的哥哥廖华有重大作案嫌疑,他已经因为涉嫌绑架和谋杀被我们逮捕了,目前审讯已经有了初步结果。”
廖莹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披肩,环抱着肩膀靠进沙发里,颓靡地点了点头。
程述静静地观察着她的表情,突然开口:“廖女士,你好像并不惊讶。”
廖莹愣了一下,偏过头艰难地笑了笑:“我这几天实在太累了,情绪已经……已经麻木了。”
说完叹了口气:“其实那天你们问我廖华在哪里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会是他了。现在人抓到了就好,也能……还子昕一个公道了。”
秦聿风冷不丁补充了一句:“不过廖华在审讯时透露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我们需要你配合调查。”
“什么事?”
秦聿风一五一十转达了廖华的说法:“他说,是你因为投资失败,资金亏损又不敢跟您丈夫说,所以策划了这起绑架案,以赎金的名义向您丈夫要钱。”
廖莹听完垂下眼睫,咬了咬嘴唇:“他真的这么说的?”
秦聿风点点头。
廖莹不可置信地扶着额头,怒极反笑:“简直……简直是疯了。”
秦聿风给了她半分钟的时间缓神,然后接着问:“那天晚上你为什么要让他来家里吃饭?”
“那天是我母亲的忌日,我想着毕竟是亲兄妹,就叫他来我们家吃个饭,好好谈谈,没想到饭没吃几口,他就开口问我要钱。从他出狱那天开始,我已经负担了他大部分支出,他还是觉得不够,我们就吵了一架。”
她的说辞跟廖华的口供大差不差。
秦聿风“关于投资的事——”
廖莹兀自接上
话:“首先,我并没有做过什么投资,更没有资金亏损,不相信的话,你们随时可以查我的银行流水。”
顿了顿,她又说:“再者,就算我真的投资失败,我相信志刚也不会怪我,更不会说什么要跟我离婚这样的话。”
秦聿风点点头:“嗯,我们会调查的。请问11月16日凌晨三点到凌晨七点之间,你在哪里?”
“这几天除了去警局,我们一直都在家,志刚和子安都能证明。”她把散落的头发向后一捋,发出一声长叹:“出了这种事,我们实在没什么心情,我已经跟公司请了半个月的假,志刚也把医院的工作交给同事打理了。这几天,我们连吃喝都是叫的外卖。”
从餐桌上堆满没来得及收拾的外卖盒和门口的几袋垃圾来看,这段日子对于曾经幸福美满的一家人来说确实很难熬。
说话间,许志刚刚好从楼上下来。
看到客厅里的人,他脚步忽然一顿,拢了拢自己的的家居服外套:“警察同志怎么来了,是子昕的案子有什么线索了吗?”
听秦聿风简短地说明完情况,许志刚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真的是廖华做的?”
得到肯定的答复,他狠狠捶了下桌子,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说了声“抱歉”,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低声叹了口气:“我们已经对他够好了,自从他出狱之后,三番五次来问我们要钱,房租和生活费都是我们付的,就连车子都借给他开了,没想到……”
廖莹一直强忍的情绪也绷不住了,靠在他怀里低声呜咽起来,他搂紧廖莹的肩膀,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秦聿风清了清嗓子:“我记得我之前问过你身边有没有怀疑的对象,你就没想过会是他……”
话音还没落,一声带着稚气的怒吼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你们能不能别吵了?”
大家同时循声望向二楼,只见穿着睡衣的许子安站在栏杆边上,双手叉腰,正怒气冲冲地看着他们。
许志刚和廖莹对视一眼,皱了皱眉,问道:“子安,你不是睡了吗?”
许子安脸色阴沉,稚嫩的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戾气:“我睡不着,你们太吵了!能不能安静点儿!”
廖莹神色尴尬地朝他们笑了笑:“抱歉,我上去哄哄他,你们接着聊。”
说完赶紧起身快步走上二楼,推着许子安的肩膀把他领进房间,关上了门。
程述翘着二郎腿靠在沙发上,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他们消失的背影,目光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猜疑。
“刚刚说到哪儿了?”许志刚轻咳一声,把他们的注意力又带了回来:“哦,说到怀疑对象……”
秦聿风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对,之前我们就怀疑杀害许子昕的凶手是你们熟识的人,还两次问过你们身边有没有怀疑的对象,可你们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其实我怀疑过他。”许志刚食指和拇指轻轻往眉心一捻,自嘲似的摇了摇头,继续刚才的话题:“不过他毕竟是我姐夫,当着我妻子的面,我也不好说出来。而且我当时觉得就算他坐过牢,但人不坏,应该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是我太大意了,是我对不起子昕。”
这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知人知面不知心,历史上许多连环杀人犯被抓获之前,身边的亲人、朋友、邻居对他们的评价都是“亲切善良的好人”,甚至在被判刑后,还是有很多人不敢相信那些残忍至极的谋杀案是出自他们之手。
秦聿风问:“对了,11月16日凌晨三点到凌晨七点之间,您的妻子廖莹在哪?”
许志刚回答得很快:“她跟我一整晚都在房间里。”
秦聿风点点头:“许先生,为了尽早查明真相,我需要对你们名下所有账户的流水做一次调查。”
许志刚抽了抽鼻子,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没问题,我随时配合。”
直到谈话结束,廖莹才轻手轻脚从许子安的房间里下来,下楼的脚步也放得很轻缓,似乎是生怕再次把他吵醒了。
夫妇俩一起把他们送到门口,许志刚开口道谢:“警察同志,真是辛苦你们这几天的奔波了。”
秦聿风笑了笑:“没事,应该的,有什么消息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那个——”许志刚犹豫了一下,说:“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把子昕带回来?”
“等尸检结果出来就行。”
许志刚点点头,没再说话。
祝好的目光忽然落在玄关处的一张家庭合照上,照片应该是几年前拍的,那个时候他们还是一个完整的四口之家,许子昕和许子安看着都比现在要稚嫩一些,许子昕的怀里还抱着一只漂亮的布偶猫。
布偶猫神态优雅,有一双湛蓝的眼睛,毛质十分顺滑,跟天天在地上打滚、把自己折腾得很埋汰的白眼狼相比,简直就是贵族和贫民的区别。
祝好来了兴趣,忍不住问:“廖女士,这是你们家的猫吗?”
廖莹顺着她的话音抬头看向合照,勉强扯了扯嘴角:“是的,它叫彭彭。”
这是第二次来许家,祝好印象中并没有在这儿见过任何跟猫有关的用品,比如猫粮、玩具、猫砂盆之类的。
廖莹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惑,说道:“彭彭两年前过世了,当时子昕难过得不行,我们就一起把彭彭埋在后院那棵紫薇树下了。”
提起许子昕,她的眼眶又一次泛红了。许志刚把她带进怀里,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第125章
离开许家时已经九点半了,街道上热闹不减,闪烁的霓虹灯驱散了夜色的深沉。
祝好流转的思绪停在了从许家出来时,许志刚和廖莹紧握的双手上。不管最后真相如何,那大概是支撑他们互相扶持着熬过这段日子的力量吧。
“老程?祝好?”
祝好回过神来,不约而同地跟程述一起答了句:“嗯?”
秦聿风忍不住笑了一声:“呵,你俩可真有默契,发呆都那么同步。”
程述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有屁快放。”
“你们说,这案子到底是怎么个事儿?”秦聿风见他们终于回神,往副驾驶的座椅上一躺,伸了个懒腰:“赶紧帮我捋捋,这几天我就睡了不到十个小时,脑子都快转不动了。”
程述把着方向盘,故作为难地“唉”了一声:“当初说好的不加班,现在天天陪你熬夜,你怎么补偿我?”
秦聿风抬手捏了捏他的肩膀,夹着嗓子说:“实在不行我以身相许吧。”
“滚远点。”程述侧身躲开他的手,嫌弃之情溢于言表,顿了顿,又说:“加班也行,不过得找个安静的、温暖的、能填饱肚子的地方。”
“你小子,不宰我一顿就不舒服是吧?”秦聿风推了下他的脑袋,答应得也很爽快:“你选吧,我请客。”
程述也没想着真的宰他一顿,还是选了之前去过的在警局附近的那家餐馆。
这个点老
板娘已经在算账了,看到他们进来,还是热情地招呼:“秦警官,那么晚还没吃饭呢?今天吃什么?”
秦聿风笑道:“老样子,厨房还剩什么菜随便做几道就行,再给我们来壶热茶。”
老板娘应了一声:“包厢都空着,你们自己挑。”
道谢之后,秦聿风又跟老板娘拿了几张打印纸和一支笔,找了间包厢坐下,打开空调暖气后,双手把笔递给程述:“开始干活吧,程大侦探。”
程述白他一眼,说道:“首先我们按时间顺序,把案发的过程捋一遍,找找其中的疑点。”
他在纸上写下“报警”两个字,说道:“11月14日的清晨,警方第一次接到许志刚夫妇的报警电话,说他们的女儿许子昕在前一晚失踪了。许子昕失踪的地方是一片人烟稀少、没有监控的露营地,在现场,我们没有找到劫匪留下的踪迹。”
“上了电视台的直播之后,廖莹收到了绑匪打来的电话,说许子昕在他手上,需要一百万赎人。”
秦聿风作了补充:“那个电话已经证实是廖华打的。”
电话里,廖华提前告知了交易地点,给了警方足够多的部署时间。但第二天的交易过程中,他却以“有警察跟着”为由中止了交易。
紧接着,翌日清晨就有人发现了许子昕的尸体。
程述在“报警”两个字旁边写下“绑架,交易”,沉吟片刻,说:“我觉得祝好的推测是对的,所谓的绑架更像是一出戏,一出为了掩盖许子昕真正死因和死亡时间的戏。”
秦聿风揉了揉太阳穴,已经彻底放弃思考了:“所以这件事到底跟廖莹有没有关系?”
程述写下廖华的名字,在旁边打了个箭头,写下“廖莹”,标注“兄妹”,然后看向祝好:“祝好,你觉得呢?”
祝好抽回神思,忽然意识到他好像已经很久没叫自己“小助手”了。
她稍一思索,说出自己的想法:“有,不仅跟廖莹有关系,很可能跟许志刚也有关系。”
除了廖华之外,只有他们有那辆车的车钥匙,不管两人之中是谁开着车伪造了廖华出行的假象,另一个人都可以为其作不在场证明。
另外,在整件事中,许志刚夫妇的态度也很奇怪。
面对许子昕的失踪和死亡,他们显然都悲伤到了极致,而这种难过是发自内心的,没有半点虚假。
然而除了悲伤的情绪之外,他们始终给人一种游离在整件事之外的感觉——不关心案件进程,不关心许子昕的死因,不关心被抓获的廖华。
祝好突然想起了温珣那天说的话——
“这次的受害者家属已经非常理智了。”
不只是非常理智,而是理智得超出了常理。
站在受害者家属的角度,不管警方有什么苦衷,那天在农贸市场的围捕行动无疑是失败的,还因此激怒了绑匪,间接导致许子昕被撕票。
换做其他受害者家属,一定会为失去亲人的悲伤和愤怒寻找一个出口,而“不称职”的警方就是最好的发泄对象,所以才会出现那么多大闹警局、拉横幅之类的行为。
即便许志刚夫妇素养和道德水平比一般人要高一些,面对至亲被杀害时,也不可能做到这么理智。
只是祝好想不明白,身为许子昕的亲生父母,他们跟女儿的死又有什么关系呢?
秦聿风的电话突然响了,他看了眼屏幕,接起了电话:“温主任。”
“秦队,尸检结果出来了。”
秦聿风摁下免提,把手机放在桌上:“你说。”
温珣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经过解剖,我发现死者气管中有气泡,气管黏膜和肺部均有瘀血,肺胸膜上形成溢血点,确认死因是被捂住口鼻造成的机械性窒息。”
“关于许子昕的死亡时间,受到气温的影响,我只能给出一个大概的范围,就是尸体被发现时的48-72小时之内。”
按照这个时间推断,许子昕真正的死亡时间或许比他们之前推测的还要早,最迟在被带离帐篷后不久就遇害了。
秦聿风问:“还有什么其他发现吗?”
温珣回答:“根据胃内容物的消化情况来看,食物有明显的糜化迹象,可以判断她死前大约两小时刚进食。”
程述问:“她吃了什么?”
“有饭粒,蔬菜和肉类,还有一些饼干之类的。”
“她的胃里有泡面吗?”
温珣回答得快速而笃定:“没有。”
三个人迅速交换了眼神,下一秒,都不约而同站起身来。
餐馆的服务员都下班了,老板娘端着做好的菜刚要送进包厢,就看到几个人齐刷刷从里面跑出来,不由得有些发懵:“哎,秦警官——”
秦聿风来不及解释太多,从钱包里掏出几张钞票放在收银台上:“姨,我有急事,做好的菜先放冰箱,我明天来打包。”
*
短短三个小时内,他们第二次敲开了许家的门。
这回开门的是许志刚,看到秦聿风,他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又换上一个不太自在的笑:“警察同志,你们怎么又回来了,还有什么事吗?”
“我们已经掌握了能证明廖华绑架杀害许子昕的证据,他也承认了,我正好没走远,就想着顺路过来告诉你们。”秦聿风随口扯了个谎,打消了他的疑虑,话说到一半又停下来,偏头看向屋里:“你们还没睡吧?”
许志刚回头看了看裹着披肩从二楼下来的廖莹,干笑一声:“哦,刚要睡。”
秦聿风没有要走的意思:“那我们速战速决,方便进去谈吗?”
许志刚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侧身给他们让了个进门的位置,请他们在沙发上坐下,犹豫了一下,问道:“廖华他……他真的承认了吗?”
秦聿风没回答:“我还是有几个问题,想要跟你们证实一下。”
“您说。”
祝好注意到,许志刚和廖莹的手又握在了一起。
“11月14日那天,你们是几点钟去露营地的呢?”
“大概是下午三点左右吧。”
“能不能把那天你们具体的行程再说一次?”
许志刚:“我们大概四点钟到达露营的地点,然后就开始搭帐篷,因为是第一次搭帐篷,所以花了很长时间对着说明书研究,直到天快黑了才搭好。”
程述突然问:“两个孩子都没有帮忙吗?”
许志刚愣了一下,还是廖莹抢先一步回答:“他们帮着递东西了。”
“露营那天你们只带了泡面和水吗?”
“是的。”
“为什么只带了这么些东西呢?”
“我们……”许志刚隐晦地咽了下口水:“我们露营的目的是为了让孩子多跟大自然接触,吃喝就尽量简单点儿。”
程述“哦”了一声,意味深长地说:“是吗,两个大人,两个孩子,拢共就吃了两包泡面。我还以为你们是心里有事,根本吃不下东西呢。”
许志刚听出他话里有话,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秦聿风此时也敛起了笑意,正色道:“法医的尸检报告显示,许子昕死前两小时左右才刚进食,她胃里有未消化的饭粒、蔬菜、肉类和饼干,唯独没有泡面。”
——只带了泡面和矿泉水,没有其他食物,那许子昕胃里的其他食物又是怎么来的?
又或许,许子昕死亡的时间甚至早于露营之前,有可能在露营的前一天她就已经去世了。
如果是这样,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许志刚和廖莹在撒谎。
露营那天发生的事,失踪、绑架、索要赎金,以及把整件事嫁祸给廖华,都是他们一手策划的,目的就是为了掩饰许子昕真正的死因。
廖莹紧紧咬着嘴唇,拼命抑制住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脱口喊道:“是我!”
许志刚抬手想阻止她,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她把脸埋在掌心里,泪水从指缝中溢出,痛苦地呜咽道:“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小心伤害了子昕……”
许志刚再也忍不住,难以自抑地红了
眼眶:“阿莹……”
“志刚,你别说了,让我说。”廖莹艰难地抬起头,紧闭着双眼,一字一句地说:“我神经衰弱很长时间了,那天子昕一直哭闹,我心情很不好,想让她安静一些,可是她完全不听我的,我一气之下久拿了枕头捂住她的脸,没想到……”
“阿莹……”许志刚紧紧攥住廖莹的手。
廖莹胡乱抹了把眼泪,抽泣着继续道:“等我反应过来时,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志刚给她做了急救,可为时已晚……我的子昕,我的小公主……”
她哭得不能自已:“当时我后悔极了,甚至一度想自杀……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
许志刚抱着她,哑声制止:“阿莹,别说了。”
祝好的心猛地揪了一下,胸口仿佛注满冰水,扯着她往下坠,连秦聿风都皱着眉,微乎其微地叹了口气。
而程述却冷静许多,只是凝神听着他们的说辞,没有表露出任何一丝情绪。仿佛在他眼前的不是失去孩子后痛心疾首忏悔的父母,只是某起复杂案件的其中一个环节。
过了好一会儿,等他们哭得差不多了,他才问道:“绑架、勒索又是谁的想法?”
“也是我。”廖莹做了个深呼吸,声音里带着颤抖:“我哥隔三差五就问我要钱,我对他真的很厌烦,但又无可奈何。事情发生后,我不敢自首,就想把这件事推到他身上,还能从此摆脱他,所以就逼着志刚陪我演戏,策划了这起绑架案。”
程述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真的吗?”
廖莹迫不及待回答:“真的,都是我一个人做的,跟志刚没有关系,他不希望子安失去妈妈,所以才被迫帮我!”
程述又转向许志刚,重复了一遍问题:“许先生,是真的吗?”
许志刚下颌线紧绷,许久才从嗓子里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是真的。”
祝好看着许志刚和廖莹紧握的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程述的冷静不是因为他吝啬于向受害者家属投入太多感情,而是他看到了更深层次的真相。
她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们撒谎。”
第126章
祝好回想起自己小时候有一回跟爸爸妈妈一起去逛超市,突发奇想想要知道如果他们发现自己不见了会怎么样,就偷偷藏了起来,躲在暗处观察他们的反应。
当时爸爸妈妈先是慌了神,四下寻找她的踪影无果后,平日里感情很好、几乎没吵过架的他们开始有些崩溃,互相指责对方没有看好孩子。
后来她主动从藏身的货架后面跑出来,才平息了爸爸妈妈的这次争执,最后两人以一个落在她屁股上的巴掌作为和好的标志。
一般来说,孩子出了事,夫妻之间互相埋怨和责怪对方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正如现实中许多孩子走丢的家庭,最后都会走向分崩离析。
如果子昕的死跟廖莹有关,许志刚不可能能心平气和地面对杀害女儿的妻子,甚至配合她演戏来嫁祸他人、掩藏罪证。
可是这对夫妻从报警的那一刻,就一直紧握着对方的手,这是一种保护和包庇的行为。
如果他们要保护的不是对方,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们想要保护仅剩的那个孩子,也就是杀害许子昕的真凶,他们的大儿子许子安。
廖莹哭得几乎要喘不过气,一把扯住秦聿风的袖子:“不,我没有撒谎,真的都是我做的,求你别再查下去了,警察同志。”
秦聿风皱了皱眉,看向程述。
程述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语气毫无波澜:“我只有一个问题,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许子安跟其他孩子不一样的?”
廖莹一愣,忽然止住了哭泣,下意识跟许志刚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目光又飞快错开,各自看往不同的方向。
许志刚如临大敌地绷紧身体,下颌微微抖动:“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子安跟其他孩子没有任何区别。”
“你对‘没有任何区别’的定义是什么?”程述身子前倾,浑身带着一股压迫感,锐利的目光从许志刚夫妇身上扫过:“其他孩子也像他一样行为冲动,撒谎成性,自私自利,易怒且极具攻击性,并且在做错事情之后不会产生懊悔的情绪吗?”
许志刚仿佛被他的目光蛰了一下,不由自主移开视线:“他只是……他只是被宠坏了,脾气不太好。”
“真的只是脾气不太好吗?”程述突然站起身,抬脚就往后院走。
祝好和秦聿风交换了个眼神,也跟了上去。
这段时间后院疏于打理,草已经长了十多厘米高。程述在墙角那棵桂花树下转了一圈,拿起墙角的铲子,对着一片植被跟其他地方相比稍显荒芜的区域挖了起来。
许志刚夫妇不明所以,向秦聿风投去询问的目光,秦聿风没说话,只是摇头示意他们不要上前。
祝好心念一动,回想起玄关上那张合影,隐约猜出了程述要干什么,一丝凉意过电似的窜上脊骨。
随着铲子一下一下插进土里,将带着草皮的泥土挖开,没多久,浅坑里就出现了一具动物的骸骨。
祝好看向满脸泪痕、靠在许志刚怀里的廖莹,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这是……彭彭吗?”
程述从口袋里拿出一对手套戴上,许志刚想上前阻止他,却被秦聿风先一步拦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轻轻拨开了覆盖在骨头上的泥土。
程述捻起一块碎裂的骨头,沉声说道:“我不是专业的法医,不过我也能看得出来,这只猫头骨严重碎裂,后腿骨折……”
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白眼狼,一贯冷静的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它是怎么死的?廖女士。”
廖莹脸上露出惊恐之色,支支吾吾好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它、它是……意外……”
程述打断她:“是意外,还是被人虐待致死的?”
廖莹浑身颤抖,但还在挣扎:“是意外……”
“那么,许子昕的死也是个意外吗?”
“子昕……她……”廖莹脸上血色瞬间消退,目光躲闪。
程述站起身,摘下手套往地上一扔,一步一步朝抱在一起的许志刚夫妇走去,凌厉的目光里裹挟着冷意:“作为父母,你们应该早就发觉了许子安跟普通孩子不一样。他自控能力差,冲动易怒,缺乏共情能力,从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从他的种种行为来看,他很有可能是反社会型人格。”
“他的脑部前额叶异常,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也不会为自己做出的事情感到愧疚。不论是彭彭还是许子昕,在做出那些事之后,他有表现出一丝难过和抱歉吗?”
“你知道像许子安这样的孩子,如果在童年时期没有加以正确引导,会变成什么样吗?你们一味的宠溺和过度保护,已经引发了严重的后果,再这么下去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糕。”
“难道你们希望自己的孩子,变成连环杀人犯吗?”
程述的逼问一句接一句,丝毫没有给他们一丝喘息的机会。
许志刚脸色涨红,忽地冲上前推了他一把,朝他大喊:“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们自己的孩子轮不着你说三道四!”
程述没说话,微微一眯眼,视线落在他们身后的客厅里:“你们到现在还不愿意承认,是么?”
祝好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众人讨论的主角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屋子中央,脸上交织着愤怒和不耐烦。
廖莹脸色一变,连忙上前扶住他的肩膀,催促道:“子安,我不是让你呆在房间里不要出来吗?快回去。”
许子安脸色阴沉,嘴里仍在抱怨:“你们吵死了,为什么一整个晚上都那么吵!”
程述抬手把许志刚拨到一旁,突然大步流星走回屋里,径直走向二楼许子安没有关门的房间,随手从柜子上拿了个拼好的乐高坦克,把胳膊悬在二楼的栏杆外,一脸玩味儿地
看着怒目圆睁的许子安,作势要把坦克往下扔。
许子安抬腿就要往楼上跑,许志刚一把将他抱住,语气近乎哀求:“子安,别去,别生气。”
许子安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却一时挣脱不开,抬头看向程述的眼神里泛着凌人的寒意:“你住手!别碰我的乐高!”
程述懒散地趴在栏杆上,把玩着那个坦克:“如果我扔下去,你会怎么样?”
许子安双眼通红,咬牙切齿地说:“我会杀了你!”
“哦?”程述不以为意一耸肩,“啪”一下掰掉了坦克的炮筒,一脸无所谓地看着他,冷笑道:“怎么杀?”
许子安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子挣开许志安的束缚,“嗵嗵嗵”跑上楼,举着拳头就往程述身上砸去。
程述眼疾手快,一只手抵住他的额头,一只手把坦克举在半空中,任凭许子安拼命挥舞着胳膊也碰不到他分毫。
他挑衅似的笑了笑:“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还给你。对你来说,是你妹妹重要,还是乐高重要?”
许子安双眼死死盯着他手里的乐高,脸上有着与年龄不符的狰狞:“你别废话,有种你就放开我,我绝对不会放过你!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虽然他没有回答程述的问题,但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程述当然不会放手,他反手揪住许子安的领子,把他抵在一臂之外:“所以,彭彭和子昕也是因为弄坏了你的乐高,你才这么对他们的吗?”
许子安想要挣扎,但他那点力气跟程述比起来简直是杯水车薪,气得额头上青筋暴起,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恶狠狠地盯着他:“对,他们活该,你也是!你们都该死!我早晚会像杀了他们一样把你给杀了!”
许志刚早已不顾什么体面和素养,试图推开挡在楼梯口的秦聿风,嘴里不住地嘶喊:“你、你们警察就是这么办案的吗?你等着,我要投诉你们!”
又回头冲着呆滞地站在原地的廖莹喊道:“阿莹,去打投诉电话,快!”
廖莹一副魂不附体的模样,苍白的嘴唇上布满裂痕,眼底蒙着一层水雾。听到许志刚喊她的名字,也只是缓慢地顺着话音抬起头,却并未作出任何反应。
祝好走上前拉起她的手,看着她混浊而麻木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廖女士,我知道身为子安的母亲,你只是出于本能想要保护他。可是子昕呢?你也是子昕的妈妈,你这么做对她公平吗?”
听到许子昕的名字,廖莹机械地转动了下眼珠子,眼泪潸然而下,双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些什么。
祝好放缓了语气,继续说:“如果子昕在天有灵,她一定会想不明白,为什么爱她的爸爸妈妈要隐瞒她死亡的真相,却千方百计保护那个将她杀害、却丝毫不懂得忏悔的人。”
廖莹浑身一激灵,呼吸被逼成了大口大口的喘息,大串眼泪扑簌簌顺着脸颊滑落。
片刻后,她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自己的身体,整个人瘫倒在地,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志刚,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对不起子昕,我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我根本不配当一个好妈妈。”
许志刚一愣,仿佛瞬间被抽走了脊梁骨,颓然地坐在阶梯上,颤抖的双手狠狠撕扯自己的头发,一声声痛苦的哀鸣撞击着空气。
许子安察觉到他们的异常,也停止了跟程述的对峙,回过头略带茫然地看着自己的爸爸妈妈,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就像程述说的那样——没有关心,没有难过,也没有愧疚。
秦聿风一只胳膊架在楼梯口的扶手上,扶着太阳穴叹了口气:“说说吧,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27章
及时赶到的警员把许志刚一家人都带回了警局里。
许志刚和廖莹被带到了不同的房间接受审讯,警局也请来了专业的儿童心理学家,单独与许子安进行沟通。
从廖莹和许志刚带着抽泣声、断断续续的叙述里,祝好拼凑出了整件事的真相。
事情发生的那天是廖莹母亲的忌日,虽然她跟廖华关系一般,也实在不太喜欢这个不成器的哥哥,但看在亲兄妹的份上,与许志刚商量过后,还是把他叫到了家里吃饭。
本来以为只是一顿简单的晚饭,没想到饭后还没聊几句,廖华又一次开口问她要钱。
廖莹说:“从他出狱开始,几乎所有的开销都是我们在负担,我多次提出让他去找份工作,他都打哈哈应付过去,每天就是在家抽烟喝酒,没钱了就来问我要。那天,我实在忍无可忍,就跟他大吵了一架。”
那天晚上,廖莹和廖华爆发了激烈的争吵,许志刚担心会吓到孩子,便让许子昕先跟着许子安回房间去玩,接着就赶紧下楼劝架。
当时整个家乱成一团,完全没人注意到楼上房间里有什么动静。
等到廖华终于离开,夫妻俩打算去叫两个孩子洗澡睡觉时,才发现许子昕仰面躺在许子安房间的床上,面色绀紫,早已没了气息。
许志刚赶紧给许子昕做了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然而一切都已经于事无补。
廖莹疯了一般摇晃着许子安的肩膀,质问他到底对许子昕做了什么,然而他只是指着散落一地的乐高,不耐烦地说:“我都说了让她别动,她非要来掺和,这可是我花了一个星期才拼好的,就这么被她弄坏了!”
许志刚第一次狠狠甩了他一巴掌:“她可是你妹妹,你怎么下得去手的!”
许子安茫然地捂着脸,似乎并不明白爸爸妈妈愤怒和悲伤的来源,只是机械地向他们道歉:“对不起,爸爸妈妈,我知道错了,你们可以原谅我吗?”
提起许子昕的死亡,廖莹近乎崩溃:“子昕平时那么爱美,走的时候却满身污浊,表情也很痛苦,我真的好难过,好自责。但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替她清洗了身子,换上干净的睡衣。”
“这几天晚上我几乎无法入睡,一闭上眼睛就看到她在我面前问我,‘妈妈,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救我?’”
悲痛欲绝之际,廖莹拿起电话想要报警,却被许志刚拦住了。
另一间审讯室里,许志刚讲述了策划绑架案的经过。
他撑着自己的太阳穴,双眼失神:“当时不知怎么的,我脑子里就冒出这么一个念头,子昕的离开已经是既定的事实,我们不能再失去唯一的孩子了。”
“这一切都是因廖华而起的,如果他不跟我们吵架,我们就不会没有及时发现楼上的状况,这个悲剧也就不会发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之后,我想到了一个计划,一个既能摆脱这个废物姐夫,又能隐瞒真相的计划。”
负责审讯的警员问他:“所以你就策划了这起绑架案?”
许志刚吁了口气,胡乱点了点头。
廖莹起初并没有同意,但对一个母亲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后,还是答应下来。
她按照许志刚的指示给廖华打去电话,告诉他自己背着丈夫投资了一个项目,没想到亏损了,又不敢开口向丈夫要钱填补这个资金缺口,于是希望利用廖华的专业知识策划一起绑架案,以交钱赎人的理由让许志刚给钱。
换做别人,听到这个提议十有八九不会答应,然而廖华见钱眼开,竟然没怎么思考就一口答应下来。
随后,许志刚开车带走了许子昕的尸体,将她安置在另一处房产中,并打开了空调的除湿功能、把温度调到最低,以扰乱警方的视线,让法医难以判断具体的死亡时间。
第二天,他们带上家里的帐篷去了郊外,特地选了一处人迹罕至的空地。
许志刚自嘲地哼笑了一声:“你们说的没错,那天我们只带了一些泡面和水,是因为心里太难受,根本吃不下任何东西。那两包泡面有一包是子安吃的,有一包是我和阿莹勉强咽下去
的。”
看着若无其事在帐篷里玩乐高的许子安,他也曾问过自己,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但是到了这个地步,再回头也已经来不及了。
那天晚上,他先是连夜赶到廖华的廉租房附近,用备用钥匙把他的车开到露营地点,将帐篷划破,并在帐篷里留下许子昕的鞋子,伪造了有人半夜将她抱走的假象,又把车开了回去。
确认行车记录仪把一切都拍下来之后,他回到了露营的地方,并在天亮时报了警。
警察对现场进行勘查时,被他留下的种种线索所误导,果然怀疑许子昕是被人抱走的。
接下来,只需要等待廖华按约定时间打来的电话助攻就行。
在接到勒索电话之后,警方很快认定这是一起有预谋的绑架案,并花费了大量精力在农贸市场排兵布阵,等待着这一场交易。
然而当时他们并不知道一切都只是许志刚夫妇自导自演的一场戏,目的就是为了拖延时间、转移他们的视线。
趁着警方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场交易上时,许志刚开始了下一步的计划。
那天晚上,他先是让廖莹给廖华打去电话,告诉他警方参与进来后事态有些失控,让他收拾收拾行李,买张车票去其他地方躲一阵,等风头过了再回来,剩下的她想办法解决。
廖华不疑有他,听话的照做了。
紧接着,许志刚趁着夜色将许子昕的尸体安置在一处树林中——他的那家牙科诊所某一次团建地曾选在了这儿,他知道这条路每天都会有人来晨跑,许子昕的尸体一定很快就会被发现。
许志刚紧紧攥着双拳,止不住流泪:“那片树林很冷,看着子昕孤零零躺在那里,我的心都要碎了,就从车里拿了她最喜欢的毛毯给她盖上。”
来不及难过太久,她含泪离开了树林,又马不停蹄赶到廖华家,像之前一样驾驶他的车去往抛尸地点之后再回来。
这么一来,就等同与坐实了廖华绑架勒索失败后撕票的罪证。
事情到了这里,一切都已经很明了了,系统也响起了“恭喜您完成本阶段剧情任务”的提示音。
念在许子安还是未成年人,他和心理学家的谈话地点选在了接待室,这里没有单向玻璃,只能隔着屏幕从监控里查看。
与痛不欲生的许志刚和廖莹相比,许子安显得异常淡漠。
回忆起那天晚上,他说爸爸妈妈和舅舅的争吵声已经让他很烦躁了,偏偏许子昕又失手弄掉了他的乐高玩具,他愤怒地冲她吼了几句,没想到许子昕突然大哭起来,还说要去告诉爸爸妈妈。
“如果她告诉爸爸妈妈,他们就会没收我的乐高,我想让她安静点,就拿了个枕头捂住她的脸。”许子安边把玩着手里的乐高玩具,边漫不经心地说:“没过多久,她就不会动了。”
在说起这些时,他的语气稀松平常,没有表现出任何难过和愧疚。
心理学家问他:“在做了这些之后,你有什么感觉?”
许子安皱了皱眉:“很烦,因为爸爸妈妈看起来更生气了,就算我道歉了也没用,爸爸还扇了我一耳光。不过好在他们没有没收我的乐高,还一个劲儿跟我说没事,他们会解决。”
祝好听得心头发瘆,转头问程述:“老大,像许子安这样的反社会型人格,长大会变成什么样?”
程述沉吟片刻,回答道:“严格来说,反社会人格是不能在成年之前做出诊断的,不过像许子安这样的孩子已经体验了杀戮的滋味,如果不加以正确的引导,后果会非常严重,历史上有许多连环杀手都具有反社会型人格的特征。”
连环杀手……
祝好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指甲,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
回家的路上,祝好打开控制面板查看自己的资料,发现加上系统奖励,已经积攒了450点积分。
这回的剧情任务进行得还挺顺利,甚至没有用积分换取什么系统功能就已经完成了。
她关掉控制面板,转头问程述:“老大,你说许家以后会怎么样?”
曾经幸福的四口之家,转瞬间支离破碎,虽然身为父母,许志刚和廖莹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但祝好还是难免有些怅然。
“不知道。”程述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懒散:“你的剧情任务不是已经完成了吗?还关心嘛么多干什么。”
借着车内光线昏暗,祝好偏头偷偷打量着程述。
程述察觉到她的目光,侧目瞥了她一眼:“你在想什么?”
感情淡漠、缺乏共情能力、不在意别人的感受……祝好若无其事地清了清嗓:“没什么,只是在想你是不是也有那么点儿反社会倾向。”
程述嗤笑一声,忽然没头没脑说了一句:“你知道吗?反社会型人格其实不太擅长吵架。”
“为什么?”
程述说:“吵架的技巧是通过共情能力实现的,吵架很厉害的人共情力一般都很强,能够一眼看穿对方的弱点。但是反社会型人格没有共情能力,所以他们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对方生气。”
祝好哦了一声,回想起他时常能一句话把别人怼得哑口无言、毒舌到舔一下嘴唇就能把自己毒死,应该还挺擅长吵架的,这才放下心来。
车在红灯前停了下来,程述又接着说:“不过,反社会型人格也分高阶和低阶。低阶的反社会型人格脾气暴躁、易怒、行事冲动,而高阶的反社会型人格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善于伪装自己,操控人心——”
他突然偏头直勾勾地凝视着祝好,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说不定我真的是反社会人格,只不过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好人呢?”
祝好冲他翻了个白眼:“那我就更不担心了,您就没有哪点儿像好人。”
程述低低地笑了一声。
看着窗外的夜景,祝好斟酌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老大,指甲油杀手……也是反社会型人格吗?”
冷不丁听到这个名字,程述的笑容僵在脸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停顿许久才说:“嗯,除了反社会型人格障碍之外,他很有可能还有表演型人格,以及畸形的杀戮欲望。”
祝好还想问得详细些,但看着他忽然黯淡下来的神色,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虽然他很少提起,但祝好知道那个名字和那些悬而未决的案子仍然如一颗带血的木刺,牢牢楔在他心头。
第128章
相比起分享会那个难度max的剧情任务,这次的剧情短小精练许多,掐指一算,前后只花了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就完成了。
祝好在家里歇了两天,没触发新的系统任务,倒是在临睡前收到了秦聿风的信息。
她有些意外,作为第一位登场的可攻略对象,秦聿风因为职业原因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平时就算有事也是先找程述,直接给她发信息的次数屈指可数。
她点开信息,看到了一条邀约。
秦聿风:“祝好,明天要不要一起去游乐园?”
对了,那个游乐园之约。祝好还以为他早就忘了呢,没想到他还记得。
感动之余,祝好还是想起了他的工作狂本质,关切地问他:“我没问题,不过你不用上班吗?”
秦聿风:“不用,我跟局里要了两天假期。”
那么难得,那当然得答应了。祝好回他:“好,那明天见!”
回复完信息,她点开控制面板,查看几个可攻略对象的资料。
目前剧情任务已经完成了不少,可她跟可攻略对象的好感度都还没过半,进度实在是太慢了,究竟怎么样才能快速提升好感度呢?
对了,不如问问系统吧。
这个念头刚从脑海中闪过,许久未出现的系统略带幽怨的声音立刻在耳边响起:“宿主,您终于想起来这是个乙游了吗?”
来的还真快。
祝好阴阳它:“哦,原来这是个乙游啊,我还以为是什么恐怖游戏呢。”
哪个乙游天天出生入死跟尸体打交道的?
系统似乎自知理亏,尴尬地岔开了话题:“宿主,想要快速提升跟可攻略对象的好感度,您不妨试试多了解他们的喜好。”
有道理。
温珣除了喜欢研究尸体之外,办公室的冰箱里长年放着哈根达斯,总是能随时随地从口袋里掏出薄荷糖,应该比较喜欢吃甜食。
李砚川的喜好就更容易琢磨了,红酒、牛排、爱情电影,还有白眼狼。
仔细回忆起来,认识了那么久,她对秦聿风的喜好还真是一无所知。
不过没关系,楼下不就有个跟秦聿风关系很好的军师吗?
祝好披上外套下了楼,客厅一片漆黑,但程述房间的门缝下还透着一丝亮光。她敲了敲门,问:“老大,你睡了吗?”
房间里传来程述懒散的声音:“干什么?”
“我可以
进去吗?”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嗯。”
祝好拧开门把手,刚要推门进去,脑海突然闪过之前在旅馆里意外看到的那个春光乍泄的画面,猝然顿住了脚步,小心翼翼地问:“你穿衣服了吗?”
“……”程述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你想让我现在脱吗?”
祝好脱口说:“不用!”
她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探头进去看了一眼,发现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台灯,程述穿着宽松的白色T恤半倚在床头看书,听到动静懒洋洋地抬眼看她:“大半夜的有什么事儿?”
既然他穿戴整齐,那祝好就放心了,她一屁股在床边坐下:“明天我要跟秦警官出去玩儿。”
程述神色没怎么变换,只是不动声色地往里挪了挪,给她腾了点儿位置:“去就去呗,用不着跟我报备。”
“我不是在跟你报备。”祝好说:“你跟秦警官认识那么久了,应该对他挺了解的吧?跟我说说他呗。”
程述看起来兴致缺缺,漫不经心地回答:“他一顿能吃三碗饭,打拳习惯先出左手,1000米跑比我慢6秒钟,左边大腿上有个胎记。”
祝好:“……”
她扶着额头:“不是这个了解。我的意思是,他喜欢吃什么、玩什么,或者喜欢看什么电影?”
程述眯了眯眼,十分认真地思忖片刻才回答:“他喜欢吃辣的,越辣越好,他还喜欢玩高空项目,电影他不喜欢,他喜欢看动画片。”
这么多信息信手拈来,祝好心花怒放,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感谢:“谢谢你啊,军师。”
程述手撑着脑袋,目光重新回到书页上,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没吭声。
跟秦聿风约定的时间是早上十点,祝好起了个大早,给自己画了个淡妆,换上从系统商城兑换的一件羊角扣毛呢大衣和格子长裙,还戴上一顶贝雷帽。
她踩着小皮鞋蹬蹬蹬从楼上下来时,程述刚提着一袋罐头回家,上下打量她一眼后,淡淡地说:“打扮那么好看也没用,以我对老秦的了解,你要是问他今天的你跟昨天的你有什么区别,他绝对说不出来。”
“那可不一定。”祝好朝他翻了个白眼:“再说了,打扮是为了我自己开心,又不是为了别人。”
平时为了方便,她都是怎么舒服怎么穿,好不容易有机会出去玩儿一回,当然得打扮得好看点儿。
程述被她呛得没话说,径直走进厨房给白眼狼开罐头去了。
秦聿风到了之后没有选择在楼下等,而是直接敲开了程述家的门,看到祝好的那一刻,他明显愣了一下。
祝好说:“怎么了吗?秦警官。”
秦聿风飞快挪开目光,捂着嘴干咳了一声:“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今天……很好看。”
跟李砚川的直率和温珣的游刃有余相比,秦聿风显然不太擅长打直球,祝好还没做出回应,他的耳尖就已经飘红了。
系统响起提示音:“跟秦聿风的好感度+5,获得50积分!”
祝好给程述递了个胜利的目光,程述回了她一个白眼。
秦聿风没看懂他们的眼神交流,问程述:“老程,你今天有事吗?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祝好本以为程述会拒绝,没想到他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朝祝好露出一个不怀好意地笑,挑了挑眉:“我当然没——”
祝好赶紧打断他:“老大当然没空了!他今天要带白眼狼去洗澡,你看看,脏得跟流浪猫似的,毛都打绺儿了!”
白眼狼配合地在地上打了个滚儿。
祝好扯了扯秦聿风的袖子:“秦警官,我们赶紧走吧,再晚点儿排队的人就多了。”
秦聿风点点头,跟她一前一后出了门。
走到三楼时,祝好蹑手蹑脚,尽量把脚步放到最缓,没想到还是被眼尖的房东大妈看到了,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小祝,出去玩呢?”
她只好尴尬地回了一个笑容:“嗯,张姨早!”
“小程不一起吗?”房东大妈边问边看向秦聿风,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
祝好心说不好,赶紧把秦聿风打发走:“秦警官,你先去开车,我跟张姨聊两句。”
秦聿风的身影刚消失在拐角处,房东大妈就迫不及待贴在祝好耳边问:“小祝啊,姨最近发现好像有好多个男孩子来找你,是吗?”
祝好有口难辩,明明来找她的就只有温珣、李砚川和秦聿风,怎么到了她口中就变成了“好多个”?
她刚想解释,房东大妈却抢先一步开口了:“要我说啊,虽然小程是不错,最近房租也按时付了,不过我看那几个男孩也不比小程差。女孩子啊,确实要多对比再做决定,可别把自己的路给堵死了。”
祝好:?
祝好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愣了一下,差点绷不住笑出声来,心说这大妈可真够双标的,之前她怀疑许安宁和程述掰扯不清时,还提醒祝好要“擦亮眼”,到了祝好这儿,又变成“多对比再做决定”了。
她解释道:“张姨,您多想了,我跟他们只是朋友,程述也认识他们的。”
房东大妈看起来还有些失望:“只是朋友啊……”
顿了顿,又不死心地补充了一句:“姨说的你考虑考虑,那几个男孩子看着条件也不错,女人嘛,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眼看话题要走向一条没完没了的不归路,祝好赶紧找了个借口跟房东大妈道别,随后溜之大吉。
*
祝好上一回去游乐园已经是大学了,好几年没感受过这种轻松愉快的氛围,她对这次游乐园之旅充满了期待。
刚进大门,一眼就能看到摩天轮旁边的云霄飞车。祝好想起程述说秦聿风最喜欢玩高空项目,便兴奋地扯了扯他的袖子:“秦警官,我们去坐那个吧!”
秦聿风面色微微一变:“啊?”
不等他答应,祝好就拉着他的胳膊兴冲冲往云霄飞车的方向跑,时间正好,上一批游客才刚下来,就轮到他们了。
祝好在位置上坐下,系好了安全带,转头看秦聿风时,发现他脸色似乎不太对,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云霄飞车就已经启动了。
随着车身缓缓爬升,眼前的视野也逐渐开阔起来,心跳仿佛与车身同步,每一次向上攀爬,内心的紧张便增加一分。
到达顶峰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整个世界述地陷入短暂的寂静。
突然之间,云霄飞车开始了不受控制的自由落体,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和迎面而来的强风让祝好的眼睛几乎无法睁开,耳朵里充斥着呼啸的风声与人们的尖叫声,将恐惧与兴奋推至高潮。
简直太爽了!
从云霄飞车上下来时,祝好还沉浸在刚才的刺激当中,刚要转过头跟秦聿风分享,就看到他双手撑在栏杆上,面色有些苍白。
她吓了一跳,赶紧问他:“秦警官,你没事吧?”
“没事……其实我有点儿恐高。”秦聿风做了个深呼吸,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又嘴硬地补了一句:“不过只有一点点儿而已,不严重,从楼上往下看无所谓,但是这种……太刺激了。”
祝好不由得一愣:“你恐高这事儿老大知道吗?”
秦聿风苦笑了一下:“老程?当然知道了,他以前还经常拿这事取笑我来着。”
“……”祝好想了想,试探性问他:“那你一定也不能吃辣吧?”
秦聿风点点头:“你怎么知道?太辣的不行,我对辣椒有点儿过敏。”
果然。
祝好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你喜欢看动画片吗?”
“动画片?”秦聿风没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还是老实回答:“我大概二十多年没再看过那玩意儿了吧。”
如果游戏能读档,祝好一定会把时间调到昨天晚上,先甩自己一耳光——叫你那么容易相信他,然后再去把程述暴揍一顿。
这家伙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明明答应要当她的军师,还以为他是真心实意要帮自己呢,现在看来分明就是拿她寻开心!
气死了,简直气死了!
好在秦聿风的恐高症确实不算严重,只花了几分钟就缓过来了,他抬手在祝好面前晃了一下:“祝好,你在发什么呆呢?”
祝好回过神来,有些抱歉:“对不起啊秦警官,我不知道你恐高,还拉着你跟我坐云霄飞车,吓着你了吧。”
“没关系,是我没有提前跟你说,扫你的兴了。”秦聿风温和地笑了笑:“今天是休息日,你也别叫我秦警官了,直接叫我名字吧。”
“嗯。”祝好点点头。
难得出来玩儿一回,她决定先把这小小的不愉快抛之脑后,等回去了再跟程述算账。
所幸这个游乐园足够大,除去那几个高空项目之外,还有许多娱乐设施可以选择。
她和秦聿风一起去了鬼屋探险,玩了碰碰车,看了场马戏表
演,最后还去射击馆来了场真人cs。秦聿风不愧是专业出身,带领着整个小队拿下了胜利,还赢得了一个玩具熊作为奖品。
夜幕降临时,游乐园里的美食街也开始营业了,除了各种美味的小吃,还有不少卖小玩意儿的小摊,街上处处张灯结彩,洋溢着一派甜蜜的气息。
祝好抱着小熊跟秦聿风边走边逛,路过一家饰品店时,一个在路边揽客的小女孩扯了扯秦聿风的衣摆,满脸期待地看着他:“哥哥,进来给姐姐挑个礼物吧?”
祝好刚想说不用,秦聿风就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应了一声,转头对祝好笑了一下:“祝好,我们进去看看吧。”
饰品店有许多有趣的装饰品,在老板娘的热情推荐下,他给祝好挑了一条柔软又暖和的兔毛围巾。
祝好想了想,说:“秦聿风,我也给你挑个礼物吧,你想要什么?”
秦聿风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我、我也不知道,你看着挑吧。”
祝好点点头,在饰品店里转了一圈,目光在货架上逡巡片刻,拿起了一个猫耳朵发箍,踮起脚戴在秦聿风头上。
白色的猫耳朵没有削弱他一身的硬朗的气质,却无端给他添了一份柔软。祝好憋不住笑出声来,连老板娘和小女孩都忍不住惊叹:“哇,好可爱!”
秦聿风抬手摸了摸那两个毛绒绒的耳朵,眼睛不自觉瞥向一边,小麦色的脸庞不明显地红了起来。
付钱时,饰品店外面的街上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焰火表演要开始了!”
祝好眼睛一亮,摇了摇秦聿风的胳膊:“焰火表演开始了,我们赶紧去占个好位置!”
他们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起来到了广场上,随着倒计时响起,绚丽的烟火在黑色的夜幕中绽放出一朵朵色彩斑斓的花。
四下人们的惊叹此起彼伏,秦聿风看着布满天幕的火树银花,突然说了句:“谢谢你,祝好。”
祝好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系统响起提示音:“跟秦聿风的好感度+15,获得150积分!”
秦聿风呼了口气,漫天烟火烙进了他的眼眸中:“我真的好久好久没给自己放过假了,今天真的很开心。”
祝好朝他笑了笑:“那我们以后常来玩儿。”
秦聿风也笑着说了声好,然后低头看着祝好。
流转的光线下,祝好看到映在他眼眸中的烟花消失了,取而代之是自己的身影。
周围的喧闹和欢呼似仿若静止,离她远去,目光交汇的瞬间,她的心跳无端加快了速度:“秦——”
话还没说完,秦聿风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他无奈地拿出手机看了眼屏幕,微微皱了皱眉:“是队里的电话。”
祝好问:“你今天不是休假吗?”
秦聿风无奈地笑了一下:“休假是休假,但如果有重要的案子还是得及时赶到——”
他看了眼周围:“我找个地方接电话。”
祝好点点头,跟着他离开喧嚣的人群,找了处僻静的角落。
他接起电话,眉头越拧越深,简短地应了声“嗯”之后挂断了电话,抱歉地对祝好说:“不好意思啊,有个案子,我得马上赶过去,我先送你回家。”
祝好摇了摇头:“没关系,我跟你一起去吧。”
第129章
离开游乐园时,焰火表演已经进入了尾声,方才被烟花映得如同白昼的天空只剩下一层稀薄的烟雾,逐渐褪成了墨一般的黑色。
车内暖气很足,祝好稍稍把脖子上的围巾松了松,解开了外套的纽扣。
秦聿风突然出声:“祝好,我是不是有点儿扫兴?”
祝好一愣,没明白他的意思,摇了摇头:“为什么这么说?”
秦聿风苦笑了一下:“本来要了两天假想好好放松一下的,没想到这才歇了不到一天又有新案子,连焰火表演都没能陪你看完。”
祝好冲他笑了笑:“没关系,今天已经够开心了。”
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今天一整天她玩得很尽兴,跟秦聿风的好感度还提升了20点,这一趟实在太值了。
秦聿风也偏过头,含笑的眼眸望向她:“我也是。”
好感度高了就是不一样,连看她的眼神都多了些不同的情绪。祝好一下子不太适应这样的转变,岔开了话题:“对了,这回又是什么案子?”
一提到案子,秦聿风的笑意渐黯,表情也凝重起来:“说是有人在废弃的医院里发现了一具尸体,具体情况没多问,去了就知道了。”
祝好点点头。
那座废弃医院离游乐园有几十公里的距离,不过走的都是城郊的路,车辆不多,所以只花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到达了案发现场。
秦聿风把车停在闪烁着红蓝警灯的警车旁,提醒祝好:“外面风大,别忘了把扣子系上。”
说完刚要打开车门下车,就被祝好叫住了:“等等——”
他坐回位置上,疑惑道:“怎么了?”
祝好解开安全带,微微欠身,把猫耳朵发箍从他头上取下来,顺手替他拨开散落在额前的头发:“差点儿忘了这个。”
秦聿风身子一僵,不自在地摸了摸泛红的耳尖:“走吧,我们过去看看。”
现场已经拉起了警戒线,有警员认出秦聿风的车,一路小跑过来:“秦队。”
说话间,他的视线匆匆从祝好身上掠过,又飞快收回,似乎在好奇为什么程述的“小跟班”会从自家队长的车上下来。
一到案发现场,秦聿风立刻回归到了“秦警官”的角色当中,边往警戒线里走边问:“什么情况?”
警员汇报道:“有几个高中生闲得无聊,相约来这里探险,没想到发现了一具尸体,被吓得不轻,就赶紧报了警。”
“他们人呢?”
警员回答:“在那边做笔录了。”
顿了顿,又说:“那几个孩子吓得话都说不清楚,其中有个男孩子都吓尿了,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已经通知他们的家长过来接人了。”
秦聿风点点头:“我们先进去看看。”
这家曾经见证了不少生离死别、悲欢离合的医院已经废弃了十余年,如今正静静地矗立在荒郊野岭中。
踏进医院里,空气中充斥着霉湿混杂着尘土的气味,随处可见废弃的病床和医疗器械,墙上满是历代探访者留下的诡异的涂鸦,跟恐怖片中的场景还颇有几分相似。
发现尸体的地方是一楼走廊的尽头,大功率的探照灯冲淡了弥漫在这里的可怖,在来往忙碌的警员之中,祝好看到了程述的身影。
他应该到得比他们早一些,看到祝好,嘴角立刻弯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玩得开心吗?”
祝好一看到他就来气,目不斜视地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被忽视的程某人愣了一下,贱兮兮的笑容在嘴角僵成了一个尴尬的弧度,悻悻地跟在祝好身后:“怎么,不开心吗?”
祝好依旧没
搭理他,走到正在做尸检的温珣身旁,跟他打了个招呼:“温珣,你——”
她的目光落在那具横躺在一堆杂物中间的尸体身上,话音顿住了。
死者是个年轻男性,看着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全身上下寸缕不着,裆部空空如也——原本那个部位应该有的东西被切了下来,随意扔在一旁。
祝好喉头一翻就要吐,赶紧移开目光,抚着胸口给自己顺气。
程述阴魂不散,不知又从哪儿冒出来了:“要不要给你拿个袋子?”
“不用。”祝好强压住要吐出来的冲动,扯了扯围巾挡住口鼻,从程述身旁挪开了。
温珣对尸体进行了初步的检查,得出了大致结论:“尸斑和尸僵已经固定,死亡时间估计在24小时左右,尸体上没有致命的外伤,暂时没办法判断死亡原因。”
“那个……”秦聿风朝着那一团血肉模糊的物体努了努嘴。
“伤口没有生活反应,是死后才被切下来的。”温珣的一句话让在场的男同胞们不约而同松了口气,放松了夹紧的双腿。
秦聿风问身边的警员:“现场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警员摇摇头:“刚才那些学生一开始以为是具人体模型,还凑近观察了一阵,结果发现居然是具尸体,吓得连滚带爬,跑的时候又摔了几跤,把现场都破坏得差不多了,提取不到有价值的足印,附近也没有找到属于死者的衣物。”
这么看来,现在暂时还没办法确定死者的身份。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死者应该是死后才被扔到这儿的,因为他的背部有不少划痕和污渍,现场的拖拽痕迹也很明显。
他看起来块头不小,身材也练得不错,就算是跟他体型相当的人也很难独自将他抬到这儿,拖拽当然是最轻松省力的抛尸方法。
秦聿风朝着程述抬了抬下巴:“老程?”
程述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才缓缓抬头,脸上有少见的茫然:“嗯?”
“问你话呢,有什么发现吗?”秦聿风疑惑地捏了捏他的肩膀:“干嘛呢你,被吓傻了?”
程述堪堪回神,蹲下身子查看尸体裆部的伤口,清了清嗓,以掩饰刚才的晃神:“被割掉生殖器的案例中,十有八九跟性和仇恨有关。”
秦聿风凝神认真听着,等了好一会儿,没见他继续说下去,才皱了皱眉,问他:“没了?”
程述撇了撇嘴,摘下手套:“没了,就一具无法确定死因的尸体,我还能给你说出花来?先查出死者身份再说吧。”
目前能找到的线索实在不多,秦聿风只好嘱咐警员保护好现场,先把尸体带回去做尸检,确认死者身份。
末了,又转头对程述和祝好说:“你们也先回去休息吧,明天有消息再通知你们。”
回去的路上,程述一直在没话找话,说的都是些没什么营养的话题。祝好不想搭理他,把头别到一旁看着窗外,当作没听到。
看她不说话,程述又问:“你干嘛了?怎么跟个闷葫芦似的。”
什么人呐,都不会看人脸色的吗?
祝好偏过头,努力压服情绪:“程述,我是因为信任你才把秘密告诉你,你这样拿我寻开心有意思吗?”
大概是许久没听到她直呼自己大名,程述愣了愣,嘴角轻轻一动,干笑一声:“我怎么了?”
这幅听不懂好赖话的模样让祝好火气更大了:“怎么了?你拿我寻开心也就算了,可你明知道秦警官有恐高症还要我带他去玩高空项目,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万一他出事了怎么办?”
这一天下来玩得很开心,祝好本来已经差不多要把这个小插曲给忘了,可他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程述被她一顿炮轰,自讨没趣,摸了摸鼻子小声嘟囔:“不会有危险的,他的恐高症又不严重。”
看他这幅避重就轻的态度,祝好更来气了,扶着额角叹了口气:“程述,你真的很幼稚。”
这句话她之前也说过,认识这么久了,他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还是一样讨人厌。
“我——”
他辩解的话还没说完,祝好就飞快抬起手,手掌朝着他:“别跟我说话了,我现在不想理你。”
他表情僵了一瞬,尴尬地咳了一声,转过头去看向前方的路。
车里光线昏暗,空气仿佛凝滞住了,除了窗外偶尔掠过的一两声喇叭,就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
祝好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她掏出手机,是秦聿风发来的一张照片和一条信息:“祝好,你忘了这个。”
照片上那只打cs赢得的小熊玩偶端正地坐在后座。
祝好回他:“留着它陪你吧,早点休息。”
秦聿风:“你也是。”
过了几秒钟,他又发了一条信息:“今天很开心,晚安。”
*
第二天一早,祝好刚从阁楼下来,就听到程述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你醒了?来吃早餐。”
祝好气还没消,闷闷地应了一声。
洗漱完毕后,她在餐桌旁坐下,程述从厨房里端出两个盘子,把其中一个推到她面前。盘子里是热气腾腾的吐司和半熟的荷包蛋,旁边还点缀了几个草莓。
程述把一杯热好的牛奶递给祝好,在她对面坐下,低头吃自己那份早餐,时不时抬眼看向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隔着一张餐桌,祝好当然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但是她气还没消,一点儿也不想搭理他。
看到第五眼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看似不经意地轻咳一声:“你没发现白眼狼变干净了吗?”
祝好瞥了白眼狼一眼,是干净了不少,打绺儿的毛也变得顺滑了。
程述见她终于有反应了,邀功似的挑了挑眉:“我昨天真的带它去洗澡了。”
祝好用最冷淡的语气“哦”了一声。
程述又说:“还多花了80块钱做了精油spa。”
“哦。”
“它现在快15斤了,你说它是不是该减肥了?”
祝好说:“少喂它吃点罐头就行了。”
“行,那从今天开始不喂了,减肥。”
祝好心不在焉地用叉子叉起一颗草莓,无端觉得自己跟程述就像是一对貌合神离的中年夫妻,感情已经被鸡零狗碎的日常稀释得差不多了,只能靠孩子的话题来维系着岌岌可危的婚姻关系。
她看得出程述应该是意识到自己惹她生气了,但那张为了怼人而生的嘴似乎很难说出什么道歉的话,只能用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来缓解两个人之间的尴尬气氛。
祝好决定装作看不出他那点小心思,她倒要看看那张淬了毒的嘴什么时候才能主动服软。
而那位体重创新高的胖孩儿并不能理解人类“爸妈”的复杂心思,只听懂了“罐头”这个词,仿佛被激活了开关似的biaji往地上一躺,眨巴着眼睛看着程述,丝毫不珍惜多花了80块钱享受到的精油spa。
程述跟它对视片刻,败下阵来:“……明天再开始减肥吧。”
第130章
吃错药了……
指纹比对和尸检都需要时间,这期间没程述什么事,祝好当然也不需要去警局了。
吃过早餐,她也不想留在客厅里跟程述大眼瞪小眼,刚想回阁楼,就听到程述的手机响了起来。
程述接起电话,清了清嗓,刻意提高了声调:“喂,老秦?案子有进展啦?”
话刚落音,祝好脚步一顿,竖起耳朵静听。
“你已经在楼下了?”程述走到窗边往下瞧了一眼,又转头看向祝好:“老秦说死者身份确认了,你要不要一起——”
虽然祝好现在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但剧情任务显然更重要,她点点头:“要。”
程述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对着电话里的秦聿风道:“等两分钟,马上下去。”
秦聿风的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祝好打开后座的门刚要坐进去,程述就抢先一步从另一侧上了后座,抬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她坐下来。
在他主动道歉之前,祝好发誓绝不会搭理他,于是朝他翻了个白眼,把门关上,坐到了副驾驶上。
秦聿风被他们俩这番意味不明的举动整得一头雾水,不过也没深究,只是从储物箱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我们在数据库中找到了匹配的指纹,确定了死者的身份,他叫隗泽,21岁,是淮江市财经大学金融工程专业的一名学生。”
程述从他手里接过文件袋,把里面的资料拿出来随意翻了翻:“今天我们有什么任务?”
秦聿风回答:“尸检报告还没出来,我们先去他的寝室问问情况,我已经跟辅导员约好了。”
程述两只手指抵在太阳穴上往前一挥:“好嘞,没问题,一切听从秦警官安排。”
怎么那么积极,这还是那个一加班就喊着要提工资的程述吗?
“……”秦聿风从后视镜中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又转过头看向祝好,用眼神询问她“这家伙是不是吃错药了”,祝好耸了耸肩,一脸的“你是第一天认识他吗”。
秦聿风轻笑一声,启动车子朝着财经大学的方向开去。
明明来到这个游戏世界时祝好也才刚大学毕业不久,可再回到校园里,却无端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今天的天气还算不错,阳光穿透枝叶的缝隙落在林荫小道上,仿佛撒下一层碎金,朝气蓬勃的大学生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
程述和秦聿风走在人群中,气质看起来跟青涩的大学男生完全不一样,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穿过教学楼,隔着一个操场就是学生宿舍,隗泽所在班级的辅导员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秦聿风向辅导员出示了证件,辅导员礼貌地点点头算作回应,又叹了一口气,语气沉重:“没想到班上的同学居然出了这种事,我们都很难过。”
祝好问:“隗泽跟同学关系怎么样?”
辅导员跟宿舍管理员打了个招呼,带着他们往楼上走,边走边回答:“挺好的,他性格很开朗,跟大家相处得都很不错,不过……”
说到这里,她话音一顿,斟酌片刻才说:“听说他的个人生活有点混乱。”
没等祝好发问,她又连忙解释:“我也只是听说,毕竟都已经是成年人了,他的个人生活也轮不到我们老师插手,具体情况等会儿您可以问问他的舍友,他们应该比较了解。”
祝好点点头。
隗泽的宿舍是四人间,宿舍里其他三个人都在,一个是穿着印有卡通图案T恤的胖子,一个戴眼镜的卷毛,还有一个看着斯斯文文、长相清秀的男生。
三个人应该都提前从辅导员那里得知了隗泽的死讯,宿舍里的气氛有些凝重,所有人脸上都压着一层阴影,那个长相清秀的男生甚至眼眶泛着红,看起来应该是哭过。
大家都在为了隗泽的死而难过,看来的确如辅导员所说,他跟同学相处得都挺不错。
秦聿风拉了张椅子坐下,直入主题:“你们最后一次见到隗泽是什么时候?”
卷毛回忆了一下:“应该是……前天晚上八点左右。”
“在哪儿见的?”
胖子接过话茬:“就在宿舍,当时我俩在打游戏,看到他出门了,但不知道去了哪儿。”
昨晚发现隗泽的尸体时,温珣判断他的死亡时间是24小时左右,也就是说,他是离开宿舍不久后遇害的。
秦聿风又问:“隗泽平时为人怎么样?”
卷毛回答:“他人挺好的,就是有点儿花心。”
这倒是跟辅导员说的“个人生活有点混乱”对上了。
秦聿风眼角微微一眯:“花心?”
“嗯,我经常看到他跟不同的女孩子出去玩,不过他又高又帅,家里又有钱,受女生欢迎也不奇怪。”胖子的语气有些酸溜溜的。
“那他有固定的女朋友吗?”
卷毛嘴角一撇:“应该没有吧,我没见过有同一个女生在他身边超过三天。”
程述问:“那有没有谁跟他有过感情纠葛、以至于想要了他的命?”
胖子跟卷毛都摇了摇头:“那倒是没听说过,他这人虽然玩得花,不过人情世故做得挺到位,我还没听过有谁说他坏话的。”
宿舍里是上床下桌的布局,祝好扫视宿舍一圈,指了指其中一张空着的床位问:“他的床位是这个吗?”
“是的。”
顺着他们的话音望去,隗泽的桌面收拾得非常整洁,甚至可以说是一尘不染,书本按类叠放,各类护肤品一应俱全,连香水都有好几瓶,均是价格不菲的品牌,看得出他的生活非常精致。
再看向其他床位,那个长相清秀、一直没说话的男生,桌面同样十分整洁,而胖子和卷毛更像是典型的宅男,桌面上堆满了外卖盒子和啤酒罐。
祝好问:“隗泽的桌面是他自己收拾的吗?”
卷毛摇摇头,朝着那个清秀的男生抬了抬下巴:“都是许梓骁帮他收拾的。”
祝好看向那个名叫许梓骁的男生,他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双腿并拢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时不时抽泣一声。
察觉到祝好的视线,他微微抬眼,目光交汇的瞬间又迅速低下头,不安地绞动自己的手指。
祝好没说话,继续拉开隗泽的衣柜检查。
他的衣服很多,都是比较时尚的大牌,同样叠放得很整齐。在衣柜深处,祝好找到了一个首饰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根手工编织的手链,上面有一个装饰的字母“X”。
手环很新,看起来它的主人几乎没戴过它。
祝好把手环放回盒子里,关上衣柜门,转头对许梓骁笑了笑:“许梓骁,你可以出来一下吗?我想跟你单独聊聊。”
许梓骁听到自己的名字,浑身颤了一下,犹豫片刻,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秦聿风向祝好投去探寻的目光,似乎也不太明白她的用意,不过他没有刨根问底,只是示意程述跟她一起出去。
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许梓骁双手插在上衣口袋,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神情局促。
祝好放缓声线:“不用紧张,我只是想问你一些跟隗泽有关的事。”
许梓骁看了看祝好,又看了看程述,眼角眉梢有些戒备:“什么事?”
祝好说:“你和隗泽是什么关系?”
许梓骁一愣,嗫嚅着回答:“同、同学。”
“只是同学吗?”
他的喉结轻滚,垂下眼帘,避开了祝好探寻的目光:“还是舍友。”
“那你为什么要帮他收拾桌子?”
他还是含含混混地说:“只是……顺手而已。”
祝好不想跟他绕圈子了,冷不丁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他的右手从口袋里抽出来,又将他的袖子往上捋了一些。
“你干什么?”
许梓骁猝不及防,倏地把手抽回来藏在身后,但祝好还是看清了他手腕上那串跟隗泽同款的手链。
祝好试探地问道:“你喜欢他?”
许梓骁脸色一变,眼圈蓦地红了,支支吾吾道:“我——”
看来事情跟祝好猜测的差不多,她舒展嘴角,轻声安慰:“没关系,这里没有其他人,我们只是希望调查清楚隗泽的死因,不论你说了什么,我们都不会说出去的。”
说完用手肘捅了捅程述:“是吧?”
程述难得安静,没有插话也没有怼人,乖巧地点点头:“嗯。”
许梓骁强忍的情绪本就已经像一只充满气的气球,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立刻爆发。他终于绷不住,双手捂着脸蹲在地上痛苦地呜咽起来:“他、他离开前还好好的,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为什么偏偏是他?”
祝好也不催促,只是站在一旁静静等待着。
过了十多分钟,许梓骁的情绪终于平复了些,抱着胳膊靠在墙边,蒙着水雾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神采。
祝好给他递上一张纸巾,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节哀顺变,不过我们需要尽快查明杀害隗泽的凶手,你或许能帮助我们。”
许梓骁接过纸巾擦了擦被眼泪泡得生疼的脸,仰着头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道:“其实我们在一起已经半年了,不过一个月前刚刚分开。”
回想起隗泽的指导员和舍友对他的评价,祝好不由得皱了皱眉:“他是……双性恋?”
许梓骁摇摇头:“他只喜欢男生,不过他家教很严,也很注重自己的形象,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担心会遭到嘲笑。我也理解他,所以我们一直都是私下约会。”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手链,嘴角扯出一个酸涩的笑:“这两根手链都是我亲手编的,他虽然从来没戴过,但一直珍藏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