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好大学跟同学去游乐场时,见过一个叫作“旋转风火轮”的项目。那是一个风车形状的游乐设施,人坐在叶片上的旋转座椅里,叶片转动的同时,座椅也在转,让人体验到“天旋地转”的感觉。
当时祝好很感兴趣,奈何排队的人实在太多,离闭园的时间也没多久了,只得作罢。
此时此刻,被程述抱着从陡坡上一路翻滚跌宕而下的祝好,体验到了当初没体验过的“天旋地转”。
持续的翻腾、坠落仿佛把人扔进滚筒洗衣机里转了好几圈,耳朵里只剩下身体碾着叶片和树枝的劈裂声。
不知转了多少圈后,他们“啪”一下摔在一块湿软的地面上,剧烈的眩晕感让祝好胃里如同翻江倒海,与乱石撞击产生的疼痛感也姗姗来迟,激得她太阳穴直突突。
过了好一会儿,她缓缓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第一眼看到的是从漆黑的夜空和坠落的雨丝。
听觉也渐渐恢复,一声低哼伴着哗啦啦的流水声扫过耳畔,她脑子里一嗡,忍着四肢百骸的疼痛竭力坐起身,看向侧躺在一旁的程述,心猛地提了起来,下意识叫出口:“老大!”
程述的喘息声有些重,还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半晌才闷闷地应了句:“嗯……”
他们摔落的地方距离刚才的路面至少有三四十米高度,抬头望去,入眼是层层叠叠的植被和乱石遍布的陡坡,再往上就是一片树林。
从那声枪响到摔下陡坡,不过也就短短几十秒钟时间。
祝好的脑子里一片混乱,这时才堪堪反应过来,陡坡上到处是裸露的乱石,一路滚落时,是程述始终保持着双手把她护在怀里的姿势,才给了她最大程度的保护和缓冲。
她想查看程述的伤势,又不知要从哪里下手,仓促间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小心翼翼地问:“老大,你没事吧?”
程述缓了半天,一只手扶着自己左侧的肋部,一条胳膊吃力地撑在地面,想要支起身子,祝
好赶紧扶住他。
他深吸了几口气,才用气声说:“没事。”
祝好问:“那你还能站起来吗?”
程述说:“嗯,但是需要你搭把手,我可能骨折了。”
语气稀松平常,如果不是他说话比往常要费劲儿些,祝好甚至怀疑他是在开玩笑。
她又紧张起来:“骨折?哪里骨折了?”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肋骨,不过摸起来没有错位,应该不算严重。”
祝好怎么也没办法把“骨折”跟“不算严重”这两个词联系在一块儿,伤筋动骨一百天,在她的认知里,骨折再怎么也要在医院里躺上十天半个月。
幸运的是他们坠落的地方是溪涧旁的一块湿地,覆盖着厚厚的杂草和落叶,形成了一个缓冲。
或许是雨下得太大,又或许是刚才那些人觉得他们摔下来就算不死也得是重伤,暂时没有发现有人往下搜寻的动静。
不过现在没有,不代表就一直不会有。
当务之急还是先找个既能躲雨、又能藏身的地方歇着。
祝好起身往前走了几十米,发现岩壁上有一块突出的岩石,下方正好形成一个可以挡雨的区域,周围还有些树丛可以作掩护。
她回到程述身边,把他的胳膊架在肩膀上,一步一顿地走到那块岩石下方,扶他靠着岩壁坐下。
口袋里的手机屏幕在磕碰中早就已经碎得不成样了,好在程述口袋里还有个袖珍手电筒,祝好试着摁开开关,还能用。
她打着手电,小心地擦去程述脸上的草屑和落叶,快速检查了他的伤势。
程述裸露在衣服外面的部位,包括脸、脖子和手都有不少擦伤,都是在打斗和滚落的过程中形成的,至于身上还有多少处伤,恐怕连他自己都数不过来。
他的脸色比往常要苍白许多,嘴唇也有些泛紫,遮挡着双眼的睫毛微微颤抖,摁住肋部的手背青筋暴起,似乎正在强忍着疼痛。
但比疼痛更要命的,是深入骨髓的寒冷。
此时已是深秋,山里夜间温度本来就低,加上大雨把他们全身浇了个透,呼出的气瞬间就成了一片白雾,冰冻buff简直叠满。
这种时候,淌水的衣物没有任何保暖的功能,反倒成了累赘。
祝好小心翼翼地帮程述脱下身上被雨水浸透的卫衣和外套,才发现他肋部一片青紫,身上还有许多淤伤。
顾不上什么尴尬不尴尬的,她又脱掉自己的外套,避开他身上的伤口,轻轻搂住了他,试图用自己的体温给他保暖。
但与户外的寒冷相比,她微弱的体温还是捉襟见肘,过了好一会儿,她自己都不住地哆嗦,试探性碰了碰了程述的手,仍是又僵又冷。
再这样下去,用不着分享会的人动手,他们也很快就会因为失温而晕厥甚至是死亡。
程述似乎感受到她的担忧,垂眼看着她,艰难地勾起唇角:“没事,我还撑得住。”
语气里没有了往日的笃定和自信,很显然他也一时想不出如何才能在没有手机、没有增援、没有保暖措施的情况下,安然度过这个寒冷的雨夜。
祝好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你要不要睡会儿?”
程述似乎是想笑,笑到一半又“嘶”地抽了口气:“你不怕我睡过去就醒不过来了?”
顿了会儿,又沉声补充了句:“如果我实在撑不住了,等雨停了你就自己先走,将来逢年过节记得给我上柱香就行。”
祝好实在没心思跟他开玩笑,斟酌片刻,继续道:“那待会儿如果发生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你就当自己是在做梦或者出现幻觉了,行吗?”
程述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冰冷的手碰了碰她的额头:“你脑子没撞坏吧?”
祝好没吭声,她点开控制面板,打开系统商场,用积分兑换了一件打底的衬衫、一件防水厚外套和一条牛仔裤。
下一秒,这些选好的衣服凭空出现在她手边。
“……”眼前的一幕让程述那时刻条分缕析的大脑宕了机,他飞快皱了皱眉,脸上有按捺不住的惊诧,下意识想要坐直,却又被肋部的疼痛生生摁在了原地。
“这是……”
“这是干净的、温暖的新衣服。”祝好把衣服放在他腿上:“我脑子没撞坏,但你能不能当作是你脑子撞坏了?”
程述骨折的部位在左边大概第三、第四肋的位置,不知是打斗时被踹的那一脚还是从陡坡上滚下来时撞到石头造成的。
他连把胳膊抬起来都十分费劲,但还是嘴硬:“我自己穿就行。”
祝好没理会他,三下五除二替他穿上了衬衫和厚外套,正要去解他的皮带,就被他冰冷的手攥住了手腕,不容置疑地再次强调:“这个我自己来。”
祝好抬眼看他:“你能行吗?”
程述干笑一声:“男人怎么能说不行。”
行吧,那就让他自己行。
祝好关掉手电筒,装作没看到他泛红的耳廓,不动声色地转过身去。
她点开系统商城,也给自己选了一套保暖的内搭和外套。
等程述自己艰难地换好了裤子,她才转身嘱咐他:“我要换衣服,你把眼睛闭上。”
程述“嗯”了一声,配合地紧挨着双眼,把头转到了另一边。
虽然他平时总是贱兮兮的,不过祝好对他的品行还是十分放心,趁着浓重的夜色,她迅速脱掉湿衣服,换上了厚外套。
剩下的积分不多了,祝好思前想后、精打细算,换了一张毯子、两块巧克力和一杯热咖啡。
她挨着程述坐下,把毯子披在两人身上,喂他喝了几口热咖啡,又把巧克力的包装撕开递到他手里。
换上了干燥温暖的衣服、补充过体力之后,程述的脸色好了不少,嘴唇逐渐红润起来。
雨幕铺天盖地,如灰色的纱幔笼罩在天地间,岩石下这一方狭小的空间仿佛与世隔绝。
两个人彼此默默无言,罕见地没有拌嘴、没有谈论案子,只是出神地嚼着巧克力、望着雨中的天地万物发呆。
沉寂的间隙被外面的风雨声填满,最后倒是祝好沉不住气了,率先开口打破沉默:“老大,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程述沉吟片刻,反问道:“你想告诉我吗?”
祝好明白他的意思:刚才那一幕已经超出了正常人的认知范畴,饶是他再怎么“对别人的事没兴趣”,也不可能不感到好奇。
可强烈的边界感让他哪怕再好奇,还是会理智地征求她的意见——你想告诉我吗?你想说的话,我安静地当个听众;不想说的话,我也不会追问。
祝好垂下眼帘,过了许久,说道:“其实我爸爸不是警察,他只是一个小保安。”
——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保安。
没头没尾的开场白让程述忍不住转头看向她,眼神里多了几分探寻的意味。
祝好扯了扯嘴角:“小时候,别的同学都希望自己爸爸来接他们放学,我却最不希望爸爸出现在学校里。因为别人的爸爸不仅高大帅气,工作也体面,不像我爸爸,腿上有残疾,走路一瘸一拐的,我觉得他特给我丢人。”
虽然只是个小保安,但祝君安却很沉迷那些悬疑犯罪类的电影、电视剧,还总喜欢点评几句,说这些警察不应该这么做,他们应该从哪里开始调查会更好。
每当他这么说的时候,祝好总是对他嗤之以鼻,有一回忍不住怼他:“你那么行,怎么不去当警察?”
他愣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换了个台,而妈妈却罕见地发了很大的火,狠狠往祝好的屁股上拍了两巴掌,让她向祝君安道歉。
祝好疼得哇哇大哭,却固执地认为自己没错,倒是祝君安心疼地搂着她,埋怨妈妈:“算了,孩子又不懂事,你跟她计较什么。”
祝好的童年还算美好,跟爸爸妈妈在一起的日子平淡却很温馨,直到十二岁那年,妈妈遭遇了车祸,甚至没来得及留下一句话就撒手人寰。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祝君安都过得很颓废。
他每天照常上班、下班,给祝好准备好一日三餐,只是脸上再也没有了笑容。
有一天,他罕见地没有去路口等祝好放学,祝好回到家时,看到他一手抱着妈妈的照片,一手抱着酒瓶子,像个孩子似的在沙发上哭得泣不成声。
那天借着酒劲,他絮絮叨叨地跟祝好说了很多,祝好才第一次知道他腿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第112章
祝好的爸爸妈妈的相遇始于一场剧情老套、没有任何新意的英雄救美。
当时祝君安刚以前三名的成绩被警校录取,去学校报道的途中却遇到了一个遭遇飞车抢劫的女孩。
他没有犹豫,挺身而出,飞身追了出去,替她追回了那笔钱,却在那场跟歹徒的追逐战中被车撞断了腿,落下了终生残疾,与他的“警察梦”失之交臂,不过也因此跟女孩相识相恋,步入婚姻殿堂。
那个女孩就是祝好的妈妈。
妈妈的死对祝好来说也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但日子还得照常过,所以不能两个人都一起颓废。
颓废的份额已经被祝君安给占去了,祝好便充当起了那个“照常过日子”的角色,有时候甚至比祝君安还要像一个“家长”。
比如那个晚上,祝君安坐在沙发上嚎啕大哭,祝好就拍着他的背哄他,说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第二天酒醒之后,祝君安没有再提起过这件事,还是和往常一样,上班、下班,给祝好准备一日三餐,在路口接她放学。
为了分散祝君安的注意力,让他不再沉溺于失去妻子的悲痛,祝好买了各种类型的犯罪电影,每天拉着祝君安看一两部,渐渐的也开始为了其中的某个情节跟他争论不止。
很久之后的某一天,她问祝君安:“爸,当时你后悔过替妈妈抢回了那些钱吗?”
如果没有当时的见义勇为,他就能顺利去警校报道,现在应该已经是个挺了不起的警察了吧。
所以在游戏里,祝好向系统提出想给爸爸一个“警察”的身份,哪怕是虚拟的也好——她没办法将去世的妈妈带回来,但至少能以这样的方式实现他的另一个愿望。
那时候的祝君安已经对妻子的死释然不少,也不再避讳谈论起这个话题。
他说:“不后悔,一点也不后悔。上警校、当警察,甚至是这条腿,跟你妈妈相比不值一提。”
笑了笑,又说:“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追上去拿回那些钱,不管被抢的是你妈妈还是一个老婆婆。”
然而这不经意的一句话,最后竟然一语成谶。几年之后的某个晚上,祝君安在保安亭值班时真的碰到了抢劫、被抢的也真的是个老婆婆。
祝君安没多想,拿着保安室配发的警棍一瘸一拐就追了出去,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将劫匪逼到了一条死胡同。劫匪无路可逃,掏出匕首捅了他几下,正好刺伤了他的大动脉。
虽然路过的人及时拨打了120,但祝君安最终还是没有抢救回来。
跟那天晚上喝醉的祝君安一样,祝好把憋在心里许久、从没跟别人提起过的事的事一股脑说了出来,不按顺序、没有开头结尾,更没有什么逻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程述不插话、也不发问,只是安静且认真地听她说,哪怕她中途停下来很久也不催促。
等她讲完后,他才开口:“我先声明,我不会用什么矫情的真心话跟你交换秘密的。”
“用不着。”祝好朝他翻了个白眼:“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对破案那么执着吗?”
除了破案是剧情任务之一,其实更多是受到了祝君安的影响,对破案这件事无比执着。
也正是因为这个契机,她才莫名被卷入了这个游戏世界里。
铺垫了那么久,祝好又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到了重点:“如果我说,我来自另一个世界,你会相信吗?”
程述笑:“什么样的世界?能徒手变出新衣服、热咖啡还有巧克力的魔法世界吗?”
祝好哑然,这什么脑回路啊。
她斟酌了一下措辞:“其实现在这个世界对我来说,是一个游戏,一个……乙女游戏。”
程述皱了皱眉,问出了当初祝好问系统的那个问题:“乙女游戏是什么玩意儿?”
祝好把自己穿越的始末以及游戏任务大致跟他说了一遍,又补充道:“想要回到我原本的世界,我就必须过完这些剧情,并且跟其中一个可攻略对象的好感度达到100。”
说完偷偷抬眼看向程述,发现他眉头微蹙,似乎正在很努力消化这些内容。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问:“那你要攻略的对象有谁?”
祝好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掰着手指数道:“秦警官,温主任,李砚川。”
不知其中哪一位戳中了程述的笑点,他忽然绷不住笑了一下,刚笑出声就被肋骨的断处传来的剧痛打断,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祝好不满地斜了他一眼:“活该!你再笑就把巧克力吐出来还给我!”
他这回学聪明了,没有笑出声,只是扯了扯嘴角:“只有他们三个人吗?”
声音懒洋洋的,听不出是玩笑还是正经话。
祝好反问:“不然呢?”
三个人要一碗水端平对她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再多一个她都吃不消。
“那你跟他们的那什么……好感度,都有多少了?”
“不多不少,反正基本没过半。”
说到这个,祝好就头疼,明明都完成了四五个剧情任务了,跟可攻略对象的好感度却还在原地踏步。
程述说:“那还不简单,你霸王硬上……”
祝好抬手捂住他的嘴,堵住了他未说完的话:“诶,咱可是个正经游戏,不是什么小黄油,收起你那龌龊的想法。”
他适时闭了嘴,过会儿才低声说了句:“我开玩笑的。”
他对这一切接受得那么坦然,倒让祝好有些讶异:“老大,你真的相信我说的这些吗?”
他低着头把巧克力的包装纸揉成一团又展开,顿了顿,说:“虽然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身处的世界可能只是一个游戏,不过除了相信你,好像也没办法解释这个了。”
祝好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把压在心底的秘密说出来之后,心情轻松不少,甚至差点忘了现在身处的环境并不是那么安全。
她问:“这件事你可以帮我保密吗?”
程述“嗯”了一声,眼神在她脸上匆匆一掠,又飞快挪开:“是不是只要过完剧情任务,并且成功攻略了其中一个人,你就会离开?”
祝好撇了撇嘴,实话实说:“不知道。”
不知道系统是不是真的能把bug修复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回到现实世界 ,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想离开。
程述只淡淡地“哦”了一声,索然无味地抽回目光,没再说话。祝好再转头看向他时,发现他脸上笑容渐黯,眼帘低垂,好像有些闷闷不乐。
“老大,你……”祝好刚要开口问,余光突然瞥见一道手电筒的光束一扫而过,不由得心头一跳:雨还没停呢,这么快就有人追下来了吗?
她下意识抓住了程述的胳膊:“老大,好像有人。”
程述强忍剧痛,扶着肋骨处坐直了一些,挡在她面前,压低声音叮嘱:“嘘,别出声。”
又迅速补充了一句:“如果被发现了,你就先跑,不用管我。”
那一道光束在山间树丛和乱石中穿梭,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伴着雨声从不远处传来:“程先生,祝小姐,你们在这儿吗?”
声音有些熟悉,似乎在哪儿听过。
祝好和程述飞快地对视了一眼,凝神思考片刻,回忆起这是昨天晚上敲开研习室的门、告诉程述林洋来了的那个男人。
可他为什么会找到这儿,又怎么会知道他们的名字?
他是来帮他们的、还是有什么其他的目的?
声音越来越近,但那个人似乎没注意到这边有人。
祝好和程述交换了一下眼神,深吸一口气,在那个人靠近时猛然间从树丛中蹿出,从背后将手机横着贴在了他的喉结上,沉声喝道:“别动!”
那个人浑身一僵,一时分辨不出颈间的凉意来自什么物体,下意识举起双手,手中的手电筒也掉落在地上。
祝好问:“你是谁?”
那个人似乎是被吓到了,语无伦次地回答:“我叫唐宋,是、是个记者,昨天晚上在洋楼里见过你们……你是祝小姐吗?”
“记者?”
唐宋连连点头:“我是卧底去调查那个分享会的,不是他们的人。”
怕他们不敢相信,他又赶忙补充道:“我、我的记者证就在口袋里,不信你们可以看一下。”
程述捂着肋部艰难起身,在他口袋里摸寻片刻,翻出了一张证件,用手电筒仔细看了看,又对着唐宋的脸照了一会儿,才说:“放开他吧。”
祝好闻言松开手,往前几步绕到他面前眯着眼看他,果然看到他脸上有一块胎记。
唐宋两腿发软,撑着墙、抚着胸口给自己顺气,过了一会儿才说:“对、对不起啊,吓到你们了,我顺着痕迹找下来,却没看到你们的踪影,还以为你们出什么事了。”
祝好还有些警惕:“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的?”
刚才被她那么一吓,唐宋的声音还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昨晚你们离开之后没过多久,启源老师就派出几个人去追你们了,我放心不下,找了个借口出来,一路跟着他们到了上面那条路,刚才发生的事我都看到了,只是……没敢出手阻止。”
程述问:“那些人还在吗?”
唐宋摇头:“不在了,雨太大,他们也受了伤,估摸着你们摔下来也撑不了太久,就回去了。”
又问:“等他们一离开我就赶紧下来找你们了,你们没事吧?”
程述说:“我肋骨骨折了,不算严重,就是现在行动有点儿困难。”
唐宋从解开雨衣的扣子,从身后拿出一个背包,掏出两件雨衣递给他们:“我知道有一条近路,我的车就停在附近,我把你扶过去,送你去医院。”
祝好没有伸手接雨衣,而是转向程述,用眼神问他:“这个人值得信任吗?”
程述垂眼思忖片刻,大概是觉得一直呆在这里也不个办法,便主动把胳膊搭上了唐宋的肩膀:“那就麻烦你了。”
第113章
祝好还在犹豫唐宋究竟值不值得信任时,他已经扶着程述沿着溪流上游走了。
祝好只得咬咬牙穿好雨衣追上前,打开手电筒给他们照路,但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毕竟在西临市呆了那么多天,从与邪教沆瀣一气的警察,到宁愿相信邪教头子也不愿相信自己儿子的母亲,他们遇见的正常人少之又少。
这时候突然冒出一个愿意主动帮助他们的人,祝好反而觉得不太踏实,悄悄从地上捡了块石头防身。
好在唐宋没有撒谎,沿着溪流走了十来分钟、穿过一片茂密的树丛后,真的看到了路上停了一辆车。
祝好没有放松警惕,让唐宋先打开车门,确认里面空无一人,这才松了口气,扔掉石头,跟他一起把程述扶到车上。
既然林洋已经知道了他们正在调查分享会,出于自保,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目前来看还是得小心谨慎些。商量之后,他们没选择去西临市的大医院,而是在地图上找了家附近的小医院,至少先处理程述的伤。
林间那条路是唯一通往市区的路,好在如唐宋所说,分享会派出的人都已经撤退了,只留下路上两辆撞得七零八落的车和一地狼藉。
祝好心里还惦记着她藏起来的那包证据,于是让唐宋把车停在路边,打着手电筒一路摸寻,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自己挂着鸭舌帽作为标记的那棵树,顺利找到了那个防水包。
坐在副驾驶上,她侧目偷偷观察唐宋。跟程述说的一样,他长相十分普通,除了左脸上那块比较显眼的胎记之外,几乎没有让人能记住的点。
不过祝好总觉得似乎在哪儿见过他,过了会儿,她斟酌着开口:“唐先生,你真的是记者吗?”
唐宋点点头:“叫我唐宋就行。记者证不是给你们看过了吗?实在不相信的话,你也可以打电话到报社确认一下。”
看他那么坦诚,再追问就有些不礼貌了,于是祝好换了个话题:“你怎么会想到去调查分享会的?”
唐宋沉默片刻,答道:“半个月前,我突然接到一个爆料电话,说西临市有一家心理疗养中心,表面是疗愈心灵的分享会,实际上却是敛财和蛊惑人心的邪教组织,而且还跟警方有来往。”
“他这么说你就信了吗?”
话刚问出口,祝好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自己说话的口气怎么跟某人越来越像了?
于是赶紧找补:“我的意思是,你身为记者,直觉多少比普通人敏锐一些,应该不会轻易相信这种爆料吧?”
唐宋好脾气地笑了笑:“当然不会了,我查阅了很多关于疗养中心的资料,也发觉有些不对劲,顺藤摸瓜找到了那个叫做‘Ouroboros’的组织。”
程述捂着肋下半躺在后座,听完他的解释,问道:“你知道那通报警电话是谁打的吗?”
唐宋顿了一下,才说:“知道,是周逸。”
听到这个名字,祝好的心头不由得颤了一下。
唐宋接着道:“其实从那个电话之后,我一直跟他保持联系,不过他雇人绑架法医做尸检的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在我把调查结果告诉他的时候,他十分激动,或许是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人战斗了,于是把他搜集到的证据都告诉了我。”
“他说手上有可以证明启源老师侵犯、并且蛊惑分享会的成员杀害陈瑞泽的证据,以及陈瑞泽的尸检结果,他希望我能把这份证据公之于众,还陈瑞泽一个公道,也借这个机会唤醒分享会的那些成员,让他们迷途知返,特别是……陈瑞泽的母亲。”
“不过担心打草惊蛇,我也不敢贸然行动,思来想去,决定先混进去暗访一段时间。”
说到这里,唐宋叹了口气,苦笑道:“可我只是个小小的记者,并没有那么大的能耐,甚至连写出来的文章能不能发表都是由主编决定的。后来,我偶然间得知秦聿风警官从淮江市前来调查,查过他的资料后,觉得他是个值得信赖的警察,便提议让周逸把这
份证据交给他,没想到……”
又急忙补充:“我相信周逸的死一定跟秦警官无关,启源老师雇了几个雇佣兵,专门替他解决一些见不得光的人和事,这件事多半也是他们做的。”
祝好点头认可,顺着他的话仔细思考片刻,又突然意识到什么:“你的意思是,周逸打算给秦警官的证据,你也有一份?”
唐宋点点头:“是的。”
她精神一振,转头跟程述对了个眼神。
有了那些证据,再加上他们从分享会拍到的东西和程述找到的死藤,不管是启源老师还是林洋就都逃不掉了。
不过有些问题祝好还是想不明白:“你怎么知道我们也在调查分享会的?”
唐宋道:“除了在分享会卧底,我也一直关注着警方那边的动态,在警局门口蹲点时看到了你们,就悄悄跟了几天,发现你们果然也在调查分享会的事。”
祝好突然想到什么,试探性问道:“所以那天在酒店楼下跟踪我的是你吗?”
他愣了一下,生怕祝好把他当变态,磕磕巴巴地解释:“不、不是跟踪!我只是想叫住你,给你们一些提醒,但是可能方法不太对,让你误会了。”
说完挠了挠后脑勺,尴尬地笑了一下。
祝好无语:大半夜一声不吭跟在女孩子身后,还穿着一身黑、戴着口罩,想让人不误会都难。
不过不管怎么说,在经历了那么多波折之后,系统总算良心发现,给她开了个挂,这次的任务应该可以顺利完成了。
说话间,车很快就到了城郊的一家私立医院。
这家医院虽然不大,但设施还算齐全。
急诊部医生给程述做了ct,好在他的肋骨只是轻微的骨皮质裂伤,于是给他打上了腹带,嘱咐他不要随意走动,卧床休息半个月左右就能慢慢长好了。
从医院出来,唐宋问:“你们有住的地方吗?不嫌弃的话,可以暂时先去我家呆着。”
他们的手机都不能用了,行李和一些财务还留在之前那家酒店里,而且现在林洋说不定还在到处找他们,住其他地方确实有风险。
祝好跟程述对了个眼神,迟疑了一下,还是答应了,抱歉地对他笑了笑:“不好意思啊,麻烦你了。”
唐宋带他们去的地方是西临市城东一处一室一厅的公寓,屋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干净得甚至不像住过人的样子。
他看出了祝好的疑惑,主动开口解释:“我平时很少在这儿住,不过这里离报社比较近,只有中午太累了会回来休息一下。”
安顿好程述后,天才刚刚亮,窗外的风雨声也逐渐小了。
折腾了一整晚,祝好又困又累,但还是不敢放松警惕——程述还受着伤,她担心自己万一睡过去,又会发生什么不可预测的事情。
好在接下来还算顺利,程述借唐宋的手机给局长打去电话,把调查的结果都告诉了他,并委托唐宋将所有证据都一并发了过去。
得到消息后,局长立刻上报给了厅局,有了足够的证据,厅局也承诺马上会派人对西临市警方以及所谓的分享会进行调查。
电话刚挂断,系统突然弹出了“恭喜您完成本阶段剧情任务”的提示,也就是说,她已经查明了事情的始末,这个案子中属于剧情任务的部分已经顺利完成了,接下来的抓捕就交给警方去完成了,秦聿风的嫌疑也能很快消除。
直到这时,祝好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放松了些。
她打开控制面板,发现自己的积分又回到了300点,看来系统这回还算是有点良心,给了她一个案情错综复杂、时间跨度又特别长的任务,但奖励积分也同样翻了倍。
局长从淮江市派了人和车来保护他们回去,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下午就能到了。林洋和分享会的势力再庞大,手也没办法伸那么长,只要回到淮江市,他们就安全了。
为了庆祝,唐宋提出要请他们一起吃个饭,但程述行动不便,最后还是叫了份外卖到家里。
对着那一桌塑料盘子装着的好菜,唐宋却没动筷,而是叹了口气,脸上流露出难以自抑的悲伤:“得知周逸死讯的时候,我难受了很久,也很想把这件事直接在网上曝光出来,可每到发布帖子的时候,我又犹豫了,总担心会遭到报复。”
“我安慰自己说,我也很想为周逸、还有那些跟他有着同样经历的人做点什么,只是我一个人的力量实在太薄弱了。但其实我知道,我只是还不够勇敢罢了。”
他的难过不像是装出来的,连祝好都有些愧疚了,觉得自己刚刚对他的怀疑完全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以果汁代酒,朝唐宋举起杯子:“你别这么想,哪怕是自诩正义之士的人,也免不了瞻前顾后,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周逸如果知道这一切,一定会感谢你的。”
唐宋勉强笑了笑,也举起杯子跟她碰了一下。
祝好仰头喝了半杯果汁,低头看着被子里波动的水面,不由得有些晃神。
周逸雇佣孙彪绑架温珣的做法或许是离谱的,甚至差点害得祝好没命,但是知道前因后果之后,祝好却无法苛责他——一个刚成年的孩子,想依靠自己微小的力量去与邪教组织和警局抗争,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他可能早就知道不可能会胜利,甚至已经预知了自己会有跟陈瑞泽相同的结局,却没有选择逃跑,而是想尽一切办法,企图以蚍蜉之躯去撼动大树。
正出神时,肩头突然沉了一下,她回过头,发现程述把手搭在了她肩上轻轻拍了拍,像是……安慰。
还没等她做出反应,他的手又很快收了回去,就好像刚才的事情从来没发生过。
第114章
局长派来接他们的车到西临市时已经是下午了,祝好从刚上车眼皮就变得沉重起来,直到车驶离了西临市,才放心睡了过去。
等她再睁开眼,车已经停在程述家楼下了。
这些天在西临市四处奔波,戴着面具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经历了各种离奇古怪的事,再见到这栋熟悉的筒子楼,她竟然有了种回家的感觉,那颗一直悬着的心也随着万家灯火亮起,逐渐被填满、缓缓落地。
负责接送他们的警员帮忙扶着程述上了楼,三楼房东大妈的门像往常一样敞开着,小白狗一听到楼道里的动静,立刻冲到门口朝着程述狂吠不止。
房东大妈闻声从屋里出来,看到程述满脸是伤、还被人搀扶着,“哟”了一声:“小程,你们不是说出去办事吗?怎么弄成这样了!”
祝好懒得解释太多,随口敷衍:“不小心让驴给踢了一脚,肋骨断了。”
怕她多问,又赶紧转移话题:“张姨,能借我两个鸡蛋吗?”
毕竟现在天色已经晚了,菜市场早就关门了,手机坏了又不能点外卖,只能回家随便煮个泡面先填饱肚子。
房东大妈虽然平日里八卦了点儿,但人是真热心,摆摆手说道:“吃什么泡面呐,多不健康。你们先回去吧,我下两碗面条,把冰箱里剩的肉一起煮了,待会儿给你们端上去。”
祝好没有拒绝,礼貌地笑着说了声谢谢。
警员安顿好他们,顺便转达了局长的叮嘱,说是让程述安心养伤,车的事不用担心,局里会负责和租车公司商量赔偿。
程述没好气:“废话,为了这案子我人都快没了,难不成还让我赔?”
看警员有些尴尬,祝好赶紧轻轻用手肘推了推程述,他这才乖乖闭嘴。
警员前脚刚走,房东大妈端着面就上来了,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中间还卧了个半熟的荷包蛋,撒了点小葱花,汤汁浓郁、香气扑鼻。
从西临市走高速路回到淮江市也花了四五个小时,在唐宋家吃的那一顿早就消化光了,闻到香味,祝好的肚子咕咕叫个不停。
她谢过房东大妈,扶着程述坐到餐桌前,给他递了双筷子。
这个剧情任务虽然结束了,不过出去一趟回来,待处理的事还很多。
祝好边埋头吃面,边在心里做计划。
首先得把手机拿去修了,现代社会没有手机,做什么都很不方便。
说到手机,程述当时给她挑的是最新款,没用多久就摔坏了,祝好想起来还心疼不已,幸亏看起来只是屏幕碎了,花个百八千多应该能修好,至少也比换台新的划算多了。
其次就是三位可攻略对象了,离开了那么久,除了偶尔的短信联系之外,几乎没有时间培养感情、提升好感度。
虽然系统给了300的奖励积分,但积分这玩意儿当然
是越多越好。
在厅局调查清楚周逸的死因之前,秦聿风的嫌疑还是没办法洗清,只能暂时继续在李砚川那儿呆着。
这几天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一直没有跟他联系,估计他早就急坏了。祝好打算明天买点吃的去看看他,把调查结果跟他说一说。
之后还要再去李砚川家一趟,把白眼狼接回来,再跟他道个谢,毕竟他不仅收留了秦聿风,又照顾了白眼狼,着实帮了不少忙。
至于温珣,等手机修好之后得先跟他报个平安,至于见家长这件事,还是留到积分告急的时候再考虑吧。
程述的骨折不算很严重,右边胳膊基本不受影响,左边胳膊不能大幅度活动,日常生活还是能自理的,就是咳嗽、笑、起卧等牵扯到肋骨的动作会加剧疼痛,所以这些活儿自然就全落到她身上了,这阵子可有得她忙的。
不过祝好对此并没什么怨言,毕竟再怎么说程述是为了救她才受的伤,从某些角度来看,他俩也是过命的交情了。
“咳——”面吃得差不多了,程述突然咳了两声,看似不经意地开口:“对了,你那个什么乙女游戏……”
祝好一愣,差点儿把自己掉马的事儿给忘了。
这个秘密憋在心里那么久,总算有了个可以分享的人,而且程述还难得地没把她当成神经病。
昨天晚上的谈天有一搭没一搭,没聊多久就被突然出现的唐宋打断,想必程述也有许多问题没来得及问。
既然都已经开了头,索性全盘托出,一次性讲个明白。
她放下筷子,双手交握着支着下巴:“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程述犹豫了一下,似乎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还是缓缓摇了摇头。
想不到他居然能为了“关我屁事”这个flag不倒,硬生生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真是一生要强的男人。
祝好决定给他个台阶下:“你之前说过,如果我不想说,你就不会过问,但如果是我主动想告诉你呢?”
程述低头用筷子搅动碗里的汤,话到嘴边,又急急忙忙叼住,再三斟酌了语气,才若无其事地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你是从什么时候来到这儿的?”
“从我被许安宁追杀那个晚上。”
“那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祝好说:“我就是我自己,我就叫祝好,大学刚毕业,至于我爸爸妈妈的情况,昨天晚上已经跟你说过了。不过在这个游戏里我的身份是最近才逐步完善的,所以一开始秦警官才查不到任何关于我的信息。”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一开始没办法跟你们解释这些,当然了,就算解释了你们一定也不会相信我,所以我才假装自己失忆了。”
程述沉吟了片刻,又问:“最近发生的这些案子,都是你的……系统任务?”
这话说的,好像那些受害者都是因为她才死的。
祝好不满地纠正他:“能不能换个说法,解决这些案子才是我的任务。”
程述略一思忖:“你还能再变出一块巧克力给我看看吗?”
祝好想也没想就拒绝:“不行!巧克力要用积分来换,我的积分很宝贵。”
再说了,如果那块巧克力送给可攻略对象的话,没准能提升好感度呢。
程述也没再坚持,转而问道:“除了变出巧克力,你还有什么特异功能?”
刚刚还说不感兴趣,现在问题倒是一个接一个的。
祝好说:“也没什么特别的,这本质上就是个恋爱游戏,除了商城里那些东西,就是一些什么魅力值、好感度……”
程述忽然嗤笑一声:“那你的外挂还怪没用的。”
虽然祝好也经常吐槽系统,不过相处久了还是对它有点感情。
她下意识为系统正名:“也不能这么说,你还记得许安宁那个案子里,我跟你说过我能回忆起案件细节吗?我有个‘剧情回顾’的功能,可以让我记起过去某段时间内见过的场景中所有事物。厉害吧?”
程述默不作声地点点头,没发表什么意见。
祝好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分享秘密的对象,忍不住大吐苦水:“不过这个游戏太坑了,回顾一次剧情就要花50积分,这50点积分要提升5点好感度才能获得……哎,老大。”
程述:“嗯?”
她心念一转,突然生出一个想法:“要不你来当我的军师吧。”
“什么军师?”
母胎solo至今,祝好完全不懂得恋爱到底要怎么谈,穿进游戏里那么久了,连可攻略对象的手都没摸过,游戏进度可太慢了。
而程述好歹也是个男人,男人最了解男人,他应该比祝好更清楚怎么做才能高效快捷地提升好感度。
“就是……”祝好想了想:“当我在攻略的过程中遇到困惑或问题时,你可以从一个男人的角度给我提供经验和建议,帮助我解决问题、做出更好的决策,好让我顺利拿下他们。”
“他们?”程述抬眼看她,无声地笑了一下,阴阳怪气道:“你那么贪心,一次要拿下三个人?”
祝好朝他翻了个白眼:“那倒也不是。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只有好感度越高,我才能获得更多积分。”
她当然不想当海王,可没有积分傍身,在游戏里可谓是寸步难行,特别是碰上像昨天晚上那样紧急的情况,积分甚至可以救命。
程述没有马上答应,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下一弯,闷闷地答了句:“再说吧。”
祝好不乐意了:“什么再说吧,我的秘密可是只跟你一个人说了,你必须帮我!”
“……”程述没说话,默默垂下眼帘,把筷子搁在碗边:“我先去洗澡睡觉了。”
说完没再理会祝好,撑着桌子艰难地站起身,回房间拿干净的衣服进了卫生间。
祝好也没多想,哼着小曲儿把碗给洗了,打算明天再还给房东大妈,眼看时间还早,又顺手把厨房打扫了一遍。
等她打扫完毕,刚好碰到程述裹着一身热腾腾的水汽、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正往房间里走。
她跟上前:“我帮你上药。”
“不用。”
不用?为什么不用,医生都说了要按时上药、外加绑好固定带,骨折处才能愈合得更快。
程述语气淡淡的,隐隐带着些不悦:“我累了,少上一天不会死。”
行吧,皇上不急太监急什么急,反正疼的又不是她。
她叮嘱道:“那你晚上要是有事儿记得叫我,吼一嗓子就行,我尽量不睡那么死。”
程述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砰”地关上了房门。
祝好简直莫名其妙: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
年纪轻轻就这样,这家伙如果老了,一定是养老院里最让护工头疼的那类老头儿。
第115章
祝好才懒得惯着他,享受了个热腾腾的热水澡之后,回到了久别的阁楼,一下子倒在思念已久的小床上。
要不俗话怎么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呢,四位数一晚的房间住得都没这小小的沙发床舒服,她几乎是脸刚沾到枕头就昏睡了过去。
或许是连日奔波太劳累,又或许是卸下了
秘密,心中轻快不少,这一觉她睡得很沉,几乎一夜无梦,等她醒来时,阳光已经从天窗泻下。
等她打着哈欠从阁楼下来时,程述已经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了,昨晚萦绕在他周围的那股低气压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
虽然祝好还没搞懂他昨晚为什么突然生闷气,不过看起来他已经把自己给哄好了。
她打了个哈欠:“老大,你怎么坐这儿?”
程述:“等你起床啊,我饿了。”
说着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看墙上的挂钟,祝好这才发现已经快十点了。
“你怎么不叫醒我?”
程述淡淡答道:“叫过了,你没醒。”
叫过了吗?祝好瞥了眼墙边的扫帚,还是摆在跟昨天晚上睡前一模一样的位置,显然没动过。
不过她也没纠结:“那你等等,我下楼买个早餐,顺便把手机拿去修了。”
简单洗漱后,她找了个塑料袋把洗干净的面碗装好,准备下楼时顺便还给房东大妈,刚要出门,却被程述叫住了。
“对了,我答应你。”
祝好有些茫然:“答应我什么?”
“做你的军师。”
“真的?”
程述点点头,嘴角勾起一抹笑:“真的。”
祝好总觉得那笑容里带了点儿她捉摸不透的意味,但脑子有些浆糊,一时抓取不到,索性不想那么多了,总之答应了就是好事。
她提起装碗的塑料袋,穿上外套出了门。
房东大妈得知祝好要去修手机,热情地把她带到附近的一家卖手机的小店。
手机店店主是住在同一栋楼的邻居,他拆开手机检查之后,发现主板没有损坏,只需要换个屏幕就行,还给了祝好一个据说“史无前例”的优惠价,并承诺下午就能修好。
解决了手机的事,祝好买完早餐,又被房东大妈拉去菜市买了些冬瓜和排骨——俗话说以形补形,房东大妈坚定地认为,多喝点骨头汤补一补,程述的伤就能好得快一些。
祝好之前跟祝君安学过做菜,熬个汤对她来说没什么难度。
排骨跟姜酒一起焯过水后,小火炖煮一个小时,开锅前的十五分钟再加入切块的冬瓜,撒点盐就行。
熬汤的间隙,祝好还顺便把客厅收拾了一下,免得白眼狼从李砚川的豪华大别野再回到这破旧居民楼时,心里会有落差。
汤炖好了,她尝了口咸淡,刚刚好,便给程述盛了一碗,顺口问他:“待会儿我要出去一趟,你自己在家休息行吗?”
程述捧着碗刚要喝汤,听她这么说,又把碗放下了:“你要去哪儿?”
祝好:“秦警官一个人在李砚川那里呆了那么久一定闷坏了,我想带点好吃的去看他,顺便陪他聊聊天,跟他说一下案子的进展。”
程述闻言,捏着眉心“啧”了一声,叹息着摇了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难怪你攻略不了他们呢。”
祝好一愣:“怎么了?”
他敲了敲桌面:“男人这种生物,就是不能对他们太好。”
祝好来了兴趣,在他对面坐下了:“为什么?”
他一脸“这你都不知道?”的鄙夷:“表现得太积极了,男人反而会觉得你是在倒贴,很快就会对你失去好奇心。但是如果你表现得很高冷,就会激起他们的挑战欲和征服欲,从而对你产生兴趣。”
恋爱果然比破案难多了,祝好一脸信息量过载的茫然:“那我要怎么做?”
程述微不可察地一弯嘴角:“别理他们就行了。”
祝好:“啊?”
不理他们,那还怎么攻略?
程述发出一声哼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对待男人就是要欲擒故纵。”
他拿白眼狼举了个例子:“就拿白眼狼来说吧,如果它每天都蹭你、分分秒秒黏着你,你一定也觉得没意思。但是如果它平时不怎么理你,只是偶尔蹭你一下,你是不是会很开心,并且还想加倍回报它对你的喜欢?”
祝好顺着他的话仔细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平时白眼狼更喜欢黏着程述,对她从来都是爱搭不理的,偶尔心血来潮蹭一蹭她,她就觉得自己得到了宠幸,马上屁颠屁颠去给它开罐头了。
男人果然更了解男人,这么看来,程述这个“军师”比那个什么“女追男不败攻略”强多了。
说到白眼狼,祝好又有了新的问题:“那白眼狼怎么办,总不能让它一直呆在李砚川家吧?”
“这还不简单,你给李砚川打个电话,让他把白眼狼送回来就好了。”
祝好皱了皱眉:“这……不太好吧。”
白眼狼在李砚川那儿白吃白喝了一个星期,还用人家四位数的真丝四件套磨爪,完了还要他专程开着跑车送回来……虽然李砚川肯定不会拒绝,但怎么想都不太礼貌。
程述一挑眉:“这就是新的知识点了,你要学会适当把男人当成工具,让他为你做点儿事,这样他才会觉得自己在你这儿是有价值的。”
祝好还是有些迟疑:“真的吗?”
程述挥了挥手,意思是示意她放心:“军师怎么会骗你呢?”
又补充道:“至于老秦那边,等手机修好了,我自己跟他聊就行,你就不用操心了。”
行吧,祝好决定信他一回。
到了约定的时间,她去楼下手机店取回了修好的手机,先给李砚川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已经回到淮江市了,问他能不能把白眼狼送回来。
李砚川接到她的电话很是开心,几乎立刻就答应了。
没过多久,他的跑车就停在了楼下,祝好不好意思麻烦他送上来,还是决定自己下去接白眼狼。
出门前,程述还不忘叮嘱她:“记住,要高冷。”
她的身影刚出现在楼下,靠在车旁等她的李砚川眉眼立刻弯了起来,远远朝她招手:“好好!你这几天怎么都不回我消息了?我好担心你。”
祝好解释:“在西临市碰到点事儿,我手机摔坏了,刚修好。”
李砚川的神情紧张起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祝好本想跟他讲讲在西临市的遭遇,但转念一想,剧情都已经结束了,说了反而让他担心,于是只说了句:“不是什么大事,已经解决了。
顿了一下,又岔开话题:“白眼狼呢?”
李砚川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把白眼狼的航空箱拿了出来,还附赠了一袋没吃完的进口猫粮和罐头:“白眼狼好像又胖了一些,航空箱有点儿重,要不我送你上去吧?”
祝好接过航空箱掂了掂,果然又沉了不少,加上那袋罐头,估摸着得又二十来斤了,但还是摇头:“不用,我自己上去就行。”
李砚川也没勉强,笑着问她:“对了,好好,你最近有空吗?酒吧里新研发了一批不含酒精的饮品,我想请你去帮我试试。”
祝好刚想答应,话到嘴边,又想起程述的叮嘱,顿了顿,说道:“再说吧。”
“好吧。”李砚川眸光暗了下来,抿了抿嘴,欲言又止,迟疑了好一会儿,才问:“好好,你心情不好吗?”
祝好一愣:“没有啊。”
李砚川垂下眼,嘴角也微微下撇:“那你为什么突然对我那么冷漠,是我哪里没做好、让你不开心了吗?我把白眼狼照顾得很好,它绝对没受委屈。”
还没等祝好说话,他又兀自反省起来:“还是……我给你发了太多信息,你觉得我太烦了?那、那我以后少发点行吗?”
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让祝好幻视一只垂尾乞怜的小狗,不由得心软了,想了想,说道:“明晚吧,明晚我去酒吧试试新饮品。”
李砚川蓦地抬眼,眼底浮现出一丝神采,又重新笑起来:“好!那明晚我来接你!”
系统响起提示音:“与李砚川的好感度+5,获得50积分!”
祝好眼睛一亮,不错不错,欲擒故纵这招果然有用!
她应了一声,跟李砚川道别后,一口气提着白眼狼上了五楼。门一打开,就迫不及待跟程述报喜:“老大,你可真神!李砚川对我的好感度又提升了!”
事情的发展好像跟程述想象的不太相符,他的笑容僵了一瞬,脱口而出:“怎么可能?不是让你高冷一点吗?”
祝好理直气壮:“我高冷了啊!”
“那怎么还……”他话说到一半,又想起什么,硬生生刹住了:“你怎么高冷的?”
祝好喜不自禁:“他邀请我去酒吧尝试新品,我本来都拒绝了,但是他看起来实在太可怜,我没忍住就答应了,没想到好感度立刻提升了5点!你说的欲擒故纵果然有用!”
程述:“……”
他表情复杂,张了张嘴,最后闷闷地吐出几个字:“那恭喜你啊。”
祝好沉浸在喜悦中,没察觉出他有什么不对劲,喜滋滋打开了航空箱的门,把白眼狼放了出来。
进口罐头果然营养充足,短短一个星期不见,它又胖了不少,皮毛也更光滑了。敷衍地在祝好脚下转了一圈后,它嗷嗷叫着直奔坐在沙发上的程述而去,“腾”一下跃到他腿上。
程述抬起手有一下没一下摸着它的脑袋,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
兴许是上一段剧情太冗长,系统这回给了祝好足够的休息时间,足足在家里待了半个月,还没有触发新的剧情。
不过这半个月里,倒是不断有好消息传来。
厅局那边展开了调查,一举捣毁了制造、散布迷信邪说,蛊惑、蒙骗他人,以达到敛财和控制信徒为目的的分享会。
作为他们身后的保护伞,西临市警方也被彻查了一遍,林洋和苟辉也都受到了相应的处罚。
启源老师交代了自己的犯罪事实,几年前借着分享会的名义,他笼络了一批所谓“信徒”,包括周逸的母亲和陈瑞泽的父母。
陈瑞泽的母亲刘沛玲被红斑狼疮折磨得痛苦不堪,偶然间在朋友的介绍下去了分享会,喝下了启源老师的“圣水”后产生了幻觉,从此对分享会深信不疑,还把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也带了过去。
从见到陈瑞泽的第一眼,启源老师就对这个长相清秀的男孩起了歪心思,接着“研习”的名义让刘沛玲将他留在洋楼里,并且不顾他的苦苦哀求侵犯了他。
那天,他发现陈瑞泽竟想背着自己跟周逸一起逃跑后,怒从中来,捏造了一个“被恶魔附身”的谎言,当着众多信徒的面灌他喝下了强碱液体,还将他的痛苦挣扎称作“灼烧恶魔的灵魂”。
二三十位信徒、包括陈瑞泽的父母,就这么将陈瑞泽围在中间,眼睁睁看着一个年轻的生命消逝。
本以为这个残忍的真相会跟陈瑞泽的尸体一并被掩埋在荒地里,没想到几天之后,林洋竟收到了淮江市警方传来的消息:陈瑞泽的尸体居然出现在了淮江市。
担心启源老师被查到后会牵连自己,他赶紧制造伪证,将谋杀的罪名推到了周逸身上,又派人找到周逸、残忍地将他推下楼。
同时启源老师让人通过周逸的账户往秦聿风的银行卡转了20万元,企图把周逸的死嫁祸给他。
在秦聿风“失踪”之后,林洋本以为这件事可以结束了,没想到程述和祝好不仅靠精湛的演技把他耍得团团转,还一路追查到了分享会,拍下了证据,并交到了厅局。
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法律的制裁。
按理来说,系统弹出提示并给予了积分奖励之后,就说明这一段剧情已经结束了,可是某些瞬间,总有一个念头飞快掠过祝好的脑海里,让她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点儿什么。
然而那一瞬是在太快,当她凝神想要抓住那一点儿灵感时,却总是扑空。
真相水落石出,秦聿风终于得以洗清罪名,回到了警局报到。
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局里堆积了不少案子,还有一大堆检查和报告等着他去写,别说跟祝好的游乐园之约了,甚至连见上一面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祝好倒是没什么怨言,来日方长嘛,况且有了程述这个军师在,还担心好感度提升不了吗?
第116章
没有新的剧情任务的这半个月里,祝好的生活过得无比安逸,每天除了买菜做饭之外,就是读读书、上上网,或者跟程述一起看个电影,颇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得益于常年保持健身和运动的习惯,程述的身体素质出奇的好。当时医生还说断骨处至少需要一两个月时间才能愈合,这才过了半个月,他大部分时间就已经能跟个没事人一样行动自如了。
为什么说是“大部分时间”呢?
因为每当祝好要出门去李砚川的酒吧坐坐,或者跟温珣约了一起吃饭时,他的伤口就会突然之间、莫名其妙痛起来。
看在他救命之恩的份上,祝好每次都不得不取消计划留在家里照顾他,所以这半个月里,她跟几个可攻略对象的好感度一点儿都没有提升。
立冬刚过不久,淮江市虽然没有开始下雪,但温度骤降,路上的行人已经开始穿起了羽绒服。
祝好起床后,推开客厅的玻璃窗,干燥且凛冽的空气从窗缝中涌入、钻进鼻腔,她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老大,我下去买点菜,你想吃什么?”她吸了吸鼻子问道。
程述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给白眼狼梳毛,随口答了句:“什么都行,除了骨头汤。”
祝好不解:“天冷了,喝点儿汤有什么不好的。”
“你懂什么,我都大半个月没运动过了,光补充营养又不运动会长胖的。”想了想,他还是不放心:“算了,我去买菜吧,中午吃蔬菜沙拉。”
说完就要进房间换外套。
祝好十分无语,半年前刚认识他的时候还是一副头发凌乱、胡子拉碴的宅男形象,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在意形象了?
程述换好外套刚要出门,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看了眼屏幕,接起电话:“喂,老秦。”
听到秦聿风的名字,祝好动作一滞,回头看他。
秦聿风过去半个月忙得几乎是脚不沾地,连她发的信息都是隔天才回复一次,突然给程述打电话,是终于触发了什么新剧情吗?
果不其然,程述皱着眉头听了几句后,挂断了电话,对祝好说:“中午不用做饭了,有案子。”
“什么案子?”
“今天早上有个六岁的小女孩失踪了。”
祝好的心猛地一揪:“怎么失踪的?”
“路上再说。”程述瞥她一眼:“我们要去郊区,那里风大,你把围巾和帽子戴上。”
车停在路边大半个月没开过,挡风玻璃前堆满了枯叶,车前盖布满灰尘,被调皮的孩子画下了几个笑脸。
程述暗骂一声,抬手拨掉枯叶,又用纸巾擦掉了灰尘,才坐上驾驶座,系好安全带,拧了好几次钥匙,车才终于启动。
他拍了拍方向盘,无奈地轻笑了一声:“你也老了,看来得退休了。”
祝好好奇:“老大,你这车开了多少年了?”
“十五六年吧,估计也快要报废了。”他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这是我爸留下来的车,之前想着反正还能开,没什么必要换。”
祝好侧目瞥了他一眼,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自己家人。
虽然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但祝好仿佛能听见他从那扇紧锁的心门卸下了一把生锈的大锁,小心翼翼地开了一条缝。
路上,程述简单把案子讲了一遍:失踪的小女孩昨天跟着家里人去郊外露营,早上起来后,小女孩的母亲却发现本该跟自己睡在帐篷里的女儿消失了,她跟丈夫在附近找了一圈,仍然没见到小女孩的踪迹 ,赶紧报了警。
既然是露营,那肯定不是什么都市里的繁华地带。不过祝好没想到居然这么偏远,加上早高峰期的堵塞,硬生生开了快一个钟才到达目的地——一片河堤上。
几辆警车早已停在周围,红蓝警灯不停闪烁,警戒线拉出了一大片杂草丛生的空地,大批警察已经在井然有序地忙碌着。
祝好刚打开车门,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警戒线外、正和警员交谈的秦聿风,兴冲冲加快脚步过去跟他打了个招呼:“秦警官,你还好吗?”
秦聿风把手里的文件交给警员,转头对祝好笑了笑:“我很好,就是太忙了,连轴转了好几天。你呢?”
没等祝好回答,程述就一把揽住了他的肩膀:“啧,老秦,你怎么不关心关心我啊?”
说着抓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肋骨上:“来,摸摸这儿,疼了半个月呢。”
秦聿风嫌弃地把手抽回来,在裤腿上蹭了蹭:“恶不恶心,谁要摸你啊?”
程述没脸没皮地嘿嘿一笑,这才正经起来,环视周围一圈,进入正题:“这地儿挺偏僻呀,这家人怎么会想到来这种地方露营?”
祝好也觉得奇怪,如程述所说,这里的确有些偏僻了,帐篷的南面是一条河道,北面则是一片树林,刚才一路开过来,也没经过什么村庄。
虽然河堤上就是一条公路,但车来车往,几乎不会有人停下来。
秦聿风解释:“听说他们是打算带孩子出来亲近一下大自然,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当代人的生活太忙碌,而露营则提供了一种远离城市喧嚣和工作压力的方式,让人们可以暂时将繁忙的学习和工作抛之脑后,全身心融入大自然当中。
这么一说,好像也情有可原。
秦聿风掀起警戒线,把他们往帐篷处领:“走吧,先去看看现场。”
这时是枯水期,河道已经基本干涸了,水深不足十厘米,露出了原本应该藏在河堤的大片鹅卵石,两顶红色的帐篷在其中十分扎眼。
秦聿风边走边给他们介绍案发的过程:“这家人有一儿一女,大儿子九岁,小女儿六岁。这两顶帐篷,一顶是男主人和儿子用的,一顶是女主人和女儿用的。昨天一家人下午三点左右来到这里,搭起帐篷后吃了个晚饭,陪孩子玩了一会儿就睡了。”
“早上六点半左右,女主人被冷醒,睁眼一看,发现女儿不在身边,赶紧把丈夫叫醒。两个人一起在周围找了一圈,一无所获,这才报了警。”
祝好嘟囔:“孩子什么时候丢了都不知道,这对父母的心可真够大的。”
秦聿风点头表示赞同,又说:“我问了下情况,那对夫妇说昨天他们是第一次搭帐篷,耗费了不少体力,所以昨晚睡得特别沉。我们到的时候,他们看起来都急坏了,两个人抱在一起哭得稀里哗啦的。”
枯水期的河道水很浅,跟路面上的水洼差不多,基本可以排除孩子失足落水的可能。
北面的树林面积就比较大了,不过这一带没什么洞穴,树木不粗也不高大,叶子也落得差不多了。如果孩子是误入森林迷了路,应该也没走太远,动用直升机和无人机不难发现她的踪迹。
“接到报警电话之后,我们已经联合交通部门封锁了所有出城的道路,排查可疑车辆。”他拿出手机,摁亮屏幕看了一眼:“不过现在还没什么消息。”
程述啧了一声,拍了拍秦聿风的肩膀:“秦警官都安排妥当了,还要我来干什么?”
“这不是想让你评估一下现场吗?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秦聿风笑了笑:“休息了那么久,你也该发光发热了。”
程述没好气:“也不看看我是为了谁才休息那么久的。”
“不跟你开玩笑了。”秦聿风敛起笑,把他们带到其中一顶帐篷前:“我担心这是一起有预谋的儿童诱拐案。”
祝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发现帐篷上有一道大约半米长的口子,看起来像是被人用利器划破的,足以能让一个六岁的孩子自由进出。
只是暂时还不能确定是小姑娘自己划破帐篷偷溜出来,还是有人故意将她掳走。
她带上手套和鞋套,探身进帐篷里,把睡袋翻起来仔细翻找了一番,又起身在帐篷周围转了一圈:“秦警官,我觉小女孩不是自己离开的,也不是被诱拐,更有可能是睡梦中被人抱走了。”
秦聿风:“何以见得?”
祝好从帐篷里钻出来,手上多了一双鞋子:“我在帐篷里找到了一双小女孩的鞋子。”
六岁的孩子已经有了判断能力,这一片都是石头,如果她是走路离开的——不论是自愿还是被诱拐,肯定会先穿上鞋。
程述猛地皱眉,接过鞋子看了一眼,问秦聿风:“有接到索要赎金的电话吗?”
秦聿风摇摇头,又说:“我已经派人给小姑娘爸妈的手机安装了录音软件,也安排了人手24小时在家里陪着他们。”
“马上联系电视台和报社,让他们发布孩子失踪的消息,呼吁所有市民帮忙寻找线索。”程述顿了顿,又补充道:“以警局的名义召开一场新闻发布会,通知孩子的父母,让他们做好准备,接受媒体的采访。”
祝好的心猛地揪了起来。
距离孩子失踪已经过去了三四个小时,如果只是单纯的贪玩走失,能把她找回来的可能性还比较大。
可如果孩子是让人带走的,那就很危险了——儿童失踪后的黄金救援时间是24小时,超过24小时,救援难度会大大提升。
这一带十分荒凉,地上都是鹅卵石和杂草,就算有人来过,也几乎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最近的监控在三公里开外的一个加油站,且不说有没有拍到过什么可疑人员,光是排查起来难度就很大,也需要耗费不少时间,拖慢救援进度。
趁着秦聿风打电话安排的空当儿,祝好又探身进另一顶帐篷里。
这个帐篷倒是完好无缺,睡袋旁边零零散散放着不少乐高玩具的配件和一个组装到一半的挖掘机。
一旁的警员解释:“这是他们那个大儿子的玩具,刚刚走的时候我们没让他把乐高带走,他还朝我们发了通脾气。”
说完无奈地摇摇头,感慨了句:“现在的孩子,真是被宠坏了。”
两个帐篷外面支着一张小桌,桌上有卡式炉和一个不锈钢小锅,锅里还有吃剩的泡面。
祝好蹲下身,翻了翻小桌子旁边的垃圾袋,里面只有两个泡面的包装袋和几个矿泉水瓶。
程述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看着垃圾袋里的东西,低声喃喃了句:“这家人是来亲近大自然还是来逃难的?买了那么贵的帐篷,怎么才带了这么点儿吃的。”
祝好也觉得有些不对劲,还没等她细想,秦聿风就拿着手机回来了:“安排好了,采访一个小时之后开始。”
程述点点头:“走吧,我们也去他们家里看看。”
第117章
回去的路上,秦聿风念及程述伤刚好,主动承担起了司机的责任。程述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副驾驶,而是跟祝好一起坐到了后排。
在秦聿风对程述这辆老龄车喋喋不休的吐槽中,祝好打开文件袋,快速浏览了这一家人的资料。
这是一个典型的中产阶级家庭,男主人许志刚拥有一家规模不小的牙科诊所,女主人廖莹则是一家私立培训结构的英语老师。
失踪的孩子是他们六岁的小女儿,名叫许子昕,他们还有一个九岁的大儿子许子安,两个孩子都在淮江市一家有名的贵族私立小学读书,这所学校每年的学费将近十万元。
这样的家庭,的确很容易成为绑匪的目标。
如果许子昕真的是被绑架的,那绑匪应该已经观察他们很久了,一直等待着最适合下手的机会。
许家住在一栋二层的联排别墅,电视台和报社的工作人员早已到达并架好了设备,一些好事的邻居也纷纷围过来,将别墅门口挤得水泄不通。
为了尽快将这个消息散播出去,警方跟电视台商量过后,选择了直播的形式。
在别墅门口,祝好第一次见到了这一家人。许志刚和廖莹都是三四十岁的年纪,却因为女儿的失踪一夜之间憔悴不少。
旁边那个一脸漠然的男孩估计就是许子安了,从他身上穿着的名牌服饰来看,这家人的生活条件十分不错。
调试好机器之后,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对秦聿风比了个手势:“警察同志,我们准备好了,可以开始了。”
秦聿风微微颔首,转向双眼通红、正相拥在一起互相安慰的许志刚和廖莹:“许先生,廖女士,我刚刚说的那些你们都记住了吗?”
廖莹眼眶泛红,紧咬着嘴唇艰难地点了点头。
秦聿风:“好,待会儿我会先简单陈述经过,再由你们接受采访。”
说完对着电视台工作人员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他对着镜头举起手中许子昕的照片,清了清嗓:“广大市民们大家好,今天早上,有一名小女孩在郊区走失。她名叫许子昕,今年六岁。我们知道子昕只是因为贪玩不小心迷路了,希望广大市民踊跃提供线索,一定很快就会有好心人发现并将她送回家。”
他用的是“走失”,而不是“绑架”,目的就是向带走许子昕的人传达出一个信息,如果许子昕平安回来,警方可以从轻处罚。这样一来,更能保证许子昕的安全。
许志刚用颤抖的手将许子昕的照片举起来,声音里有强压的悲伤:“我叫许志刚,这是我的妻子廖莹,我们的女儿许子昕今天早上失踪了……如果你有线索,请联系我们,我的电话是138XXX……”
他话音刚落,廖莹再也抑制不住情绪,对着镜头“扑通”一声跪下了,嚎啕大哭着:“请不要伤害子昕!只要她能回来,我愿意付出一切,求求你,求求你!”
许志刚赶紧扶住她,把她抱在怀里,又一次艰难地转向镜头:“不管你是谁,我们只想让你知道,我们很爱子昕,不希望她受到任何伤害……我们……”
未说完的话卡在喉咙里,刚才在妻儿和公众面前勉强维持着的坚强陡然之间崩塌,许志刚也难以自抑地痛哭起来。
在场的警员、电视台工作人员甚至是围观的邻居都被悲伤而压抑的气氛所感染,默然低下了头,有的人甚至抹起了眼泪。
祝好如鲠在喉,心里仿佛堵了块大石头,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深吸了几口气,转身却不见了程述的身影,想必是进许家的别墅里调查线索去了。
祝好刚要拔腿往屋里走,突然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
“祝小姐?”
她回过头,惊讶地发现竟然是唐宋。
他脖子上挂着一台数码相机,抱着笔记本电脑,手里还有只录音笔,俨然一副正在工作的模样。
“唐宋,你怎么会在这儿?”
唐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从西临市的报社辞职了,偶然间看到淮江市的电视台正在招聘记者,就试着投了份简历……哦,对了,今天是我上班的第一天。”
说完举起胸前挂着的工作证给祝好看。
祝好笑了笑:“那恭喜你啊,改天我们一起吃个饭,为你庆祝庆祝。”
对于唐宋,她还是心怀感激的。毕竟在分享会的洋楼里是他告诉了他们后门的方向,又在雨夜中找到他们,将程述送去医院,并且把从周逸那里得到的证据给了他们。
回来之后,她还一度担心唐宋会遭到报复——分享会虽然被彻查,但一定还有不少残渣余孽躲在黑暗中虎视眈眈,他来到淮江市,肯定比留在西临市要安全得多。
唐宋点点头,压低声音问道:“孩子有什么消息了吗?”
祝好摇摇头:“还没有呢,警方还在调查。”
唐宋抿了抿嘴:“好,那我先去忙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跟唐宋道别后,祝好走进屋里,抬头看到程述刚从二楼中间的卧室出来,便沿着楼梯上了二楼。
二楼一共有三个房间,最靠近楼梯口的是主卧,紧挨着主卧、门上挂着一只粉红色兔子的是许子昕的房间,而走廊尽头、门上贴着一个卡通飞机图案的,应该就是许子安的房间了。
祝好叫住程述:“老大,有什么发现吗?”
程述摇摇头:“主卧和许子昕的房间我都看过了,没发现什么特别的。”
说完走向许子安的房间,很自然地推门走了进去。
许子安房间的墙壁是天蓝色的,除了床、衣柜和书桌这些基础的家具之外,随处可见各种各样用乐高拼成的东西,挖掘机、火箭、飞机、变形金刚等,满满当当摆了一柜子。
角落里还有一堆零散的乐高积木,和一架完成到一半的坦克,祝好蹲下身,拿起一块积木看了一眼,随口问道:“老大,你猜我刚刚看到谁了?”
“谁?”
“唐宋。”
程述顿了一下:“唐宋?西临市那个记者吗?”
“对,就是他。”祝好说:“他跳槽到淮江市的电视台了。”
程述淡淡地“哦”了一声,似乎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正要抬手伸向书柜上一个乐高拼成的跑车,突然一个可乐罐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哐”的一声,精准地落在了他的脑袋上,紧接着一道稚嫩但愤怒的声音传来:“你们为什么进我的房间!”
祝好循声看去,发现是许家的大儿子许子安。他正站在门口,瞪着双眼怒视着程述,刚才那个可乐罐就是他扔的。
“小弟弟,我们是来调查你妹妹的失踪……”
祝好解释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许子安不耐烦的声音打断:“滚出去!”
祝好:?
这孩子怎么那么没礼貌。
见他们没有要走的意思,许子安脸上的愠怒更甚,眼睛都红了:“我让你们滚出我的房间,不准动我的乐高,听到了吗?”
程述慢条斯理从地上捡起可乐罐,一步步朝许子安走去,蹲下身,目光与他平齐:“小弟弟,你平时脾气就那么差吗?”
“我,让,你,们,滚,出,去!”许子安几乎是咬牙切齿、一字一顿说出这句话,一把从程述手里抢过可乐罐就要往外砸。
“子安!”一声呵斥从走廊传来,许志刚匆匆小跑过来攥住许子安的手腕,夺下了可乐罐,又放缓声线向程述道歉:“对不起,这孩子被宠坏了,脾气有点急躁。”
说完拉着许子安就走。
许子安一脸不服气,奋力挣扎着,被许志刚带远了,嘴里还不停大骂:“我不走!你们别动我的乐高!……”
这哪是“有点急躁”?
祝好忍不住吐槽:“这要是我的孩子,我非得给他两巴掌让他老实点儿。”
程述没接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往下看了一眼,发现秦聿风正坐在客厅里和廖莹谈话,便朝祝好勾了勾手:“走,我们也去看看。”
秦聿风坐在客厅沙发上,给廖莹递了张纸巾:“廖女士,请你冷静下来。我想请你回忆一下,最近有没有在附近发现可疑的人或者车辆?”
廖莹思索片刻,虚弱地摇了摇头。
程述补充了一句:“你再仔细想想,有没有人突然对你们家、特别是对许子昕很热情,他不一定是什么奇怪的人,有可能只是你们身边的普通人,比如邻居、朋友甚至是亲戚。他平时性格和善,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即便让许子昕单独跟他呆在一起,你们也不会觉得担心。”
廖莹眼睛
已经哭得红肿了,她捏着眉心,还是摇头。
许志刚安顿好许子安,也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搂紧了她的肩膀。
秦聿风接着问:“许先生,最近你们有跟什么人结过仇吗?”
许志刚的声音沙哑而低沉:“没有,我们一直和善待人,从不轻易和别人结仇。”
“昨天去露营时,有没有发现车辆跟踪过你们?”
许志刚:“印象中没有。”
“廖女士呢?”
“我没太注意。”廖莹深深叹了口气,把脸埋在手心里。
“那……”
秦聿风还想接着问些什么,廖莹反扣在茶几上的手机忽然突兀地响起来,前一秒还在各自忙碌的警员不约而同安静下来,纷纷把目光投向这边。
廖莹浑身一颤,脸色煞白,颤抖着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未知号码。
秦聿风从她手里接过手机,跟架设监听设备的警员对视了一眼,摁下免提,示意廖莹接听电话。
廖莹咽了下口水,按下接听键:“喂?”
电话里传来一个明显用了变声器的声音:“是廖莹吧?”
廖莹小心翼翼地抬眼看着秦聿风,见他点了点头,才问:“是,您哪位?”
“我看到新闻了,你女儿许子昕在我手上。”
秦聿风接过警员递来的纸和笔飞快地写下什么,举到廖莹面前。
廖莹看了一眼,问道:“你、你怎么证明孩子在你那儿?”
对面回答:“你女儿穿着一套有兔子图案的白色睡衣,脖子后面有个胎记,对吧?”
廖莹忍不住捂着嘴哭了起来,苦苦哀求道:“不要伤害她,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对面的声音波澜不惊:“明天八点之前筹到一百万元,要现金。”
许志刚抢过电话,急切地问道:“可以,没问题,子昕现在怎么样了?她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对面的回答很简短:“她很好。”
秦聿风又刷刷写下一行字递给许志刚。
许志刚犹豫了一下,照着他写的内容问道:“我可以听听子昕的声音吗?”
对面没有马上回答,客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
过了好一会儿,那头才突然传来一个带着哭腔的童声:“妈妈——”
廖莹一愣,眼泪又一次卷土重来,抢过电话哭喊道:“子昕,是妈妈,妈妈在这里,子昕!”
然而回应她的,又是那个用了变声器的声音:“你已经听到了,明天早上7点钟,淮江农贸市场,你一个人带着钱来。如果我发现有警察跟着,你们就等着替子昕收尸吧。”
廖莹忙不迭点头,问道:“我去哪里找你?”
“等着吧,我会给你下一步的指示。”
对面不给他们任何反应的机会,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啪”一声把电话给挂断了。
第118章
在场的所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无人开口说话,空气安静到了极点。
片刻后,廖莹才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扑到许志刚怀里呜咽起来。许志刚眼圈发货,向秦聿风投去求助的目光:“警察同志,这、这可怎么办好?”
秦聿风的脸色也不好看,转头问负责操作电脑的技术员:“小孙,能查出号码的主人吗?”
技术员面露为难,声音都不自觉压低了:“秦队,这个号码经过特殊处理,信号端被加密了,没办法查出来。”
许志刚急切地追问:“也定位不了吗?”
技术员摇摇头:“抱歉。”
很显然,对面的劫匪早就料到警方会追踪自己的好吗,因此早早就做好了应对准备。
许志刚颓然地靠在沙发上,眼神黯淡:“那、那怎么办?”
在接到绑匪电话前,所有人都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如果对方绑架许子昕是为了别的,而不是求财,那至少不会要她的命。
然而现在对方已经亮出了第一张牌,明确地告诉警方他绑架许子昕就是为了钱。也就是说,许子昕的处境十分不容乐观。
一直没有说话的程述突然开口问许志刚:“你们能拿出一百万现金吗?”
许志刚只犹豫了一秒钟就点头:“可以。”
得到肯定的答案,程述才转向秦聿风:“老秦,去跟局里申请成立专案组,联合全城的警力部署,明天交易的时候顺便抓人。”
眼下就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绑架案跟命案不同,命案是已经发生的既定事实,警方要做的就是查明真相、找出凶手就行。
可绑架案无异于在跟绑匪下一场不公平的棋局,绑匪永远领先警方一步,可以预测出警方能怎么做、会怎么做,而警方却对绑匪一无所知,更不知道他下一步会把棋子下在哪个位置。
更令人揪心的是,在一般的绑架案中,不管绑匪最后有没有拿到钱,撕票的可能性都非常大。
如果是什么也不知道的婴幼儿还好说,可六岁的许子昕已经有了辨别是非的能力,只要绑匪把她放回来,警方一定能从她口中得到不少信息,例如绑匪的外形、声音、人数等等。
绑匪若是这么做,无异于往自己身上安了枚定时炸弹。
即便如此,警方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在交钱赎人的同时多安排人手紧盯交易现场,希望一举将前来取钱的绑匪抓获,最大概率保证许子昕的安全。
廖莹双唇嚅动,声音艰涩:“你们有把握找到绑匪吗?”
秦聿风下颌线紧绷了一瞬,没有给出笃定的答案,只是说:“我们会尽力。”
许志刚扶着太阳穴叹了口气,说道:“我马上去筹钱,不过警察同志,请你们务必保证子昕的安全,钱不是问题,我只想要我女儿安全回来。”
秦聿风眉头像是压了千钧重,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
警局对这起儿童绑架案十分重视,专案组的会议从下午一直开到了半夜。
祝好也跟着程述一起旁听了会议,了解了大致的行动计划。
淮江农贸市场是淮江市规模最大的市集,而绑匪选定的七点钟这个时间,是早市的高峰期,他的目的不言而喻,就是要借着人流量最大的时候完成交易,降低自己被发现的风险。
对警方来说,在这里开展围捕更是难上加难,只能加大警力,在市场周围布下天罗地网,并派人盯死每一个出入口,绝对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人。
从警局出来,祝好的肚子咕咕直叫——刚才的晚饭是跟警员们一起随便用泡面打发的,没什么油水,这会儿胃已经开始抗议了。
警局附近就有宵夜摊,祝好拉着程述去点了两碗热腾腾的小面,想了想,又让摊主打包了一份。
作为明天行动的总指挥,秦聿风忙着部署工作,连晚饭都没顾上吃。直到大伙儿都散会了,他还留在办公室里反复核对行动细节。
祝好吹散了碗里热腾腾的白汽,问程述:“老大,你之前参与过的绑架案多吗?”
“不多。”顿了顿,程述又说:“说实话,这年头绑架案都挺少见的。”
确实如此,毕竟现在满大街都是摄像头,信息的传播速度也很快。不管最后能不能拿到钱,
绑匪被抓获的几率都不小。
如果许子昕能平安归来,那绑匪可能会被没收财产,在监狱里呆上五年十年;如果许子昕被撕票了,那他还会面临更严重的刑罚,甚至是死刑。
一百万虽然不算少,但为了这些钱冒这个风险,似乎不太值当。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先保证许子昕的安全,至于背后的隐情,可以之后再慢慢调查。
提着打包好的小面回到警局门口,祝好让程述先去开车,自己回警局去给秦聿风送宵夜。
她敲响秦聿风办公室的门,听他说了句“请进”之后才推开门,办公室里烟雾缭绕,一股浓重的烟草味扑面而来。
看到进来的是祝好,秦聿风赶紧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又起身打开窗子散味儿:“祝小姐,你跟老程不是回去了吗?”
祝好虽然不喜欢烟味,但她也知道此时的秦聿风顶着巨大的压力,只能靠尼古丁来提神醒脑、舒缓情绪。
她把打包好的小面放在桌上,笑了笑:“秦警官,你还没吃晚饭吧,我给你打包了宵夜。”
秦聿风愣了一下,挪开桌子上堆砌的文件,也报以一笑:“谢谢啊,有心了。”
系统响起提示音:“跟秦聿风的好感度+5,获得50积分。”
祝好:“别那么客气,对了,你也跟温主任一样叫我名字就行,总是‘祝小姐、祝小姐’的,听着也太生分了。”
秦聿风是她穿进游戏之后遇见的第一个可攻略对象,却也是好感度提升得最慢的一个,祝好觉得自己有必要加快进程了。
听她这么说,秦聿风也没扭捏:“行,那我以后就叫你名字了,祝好。”
祝好还想说什么,门外却不合时宜传来两声催促的喇叭。
秦聿风轻笑一声:“老程等不耐烦了吧?你赶紧回去休息,明天还要早起呢。”
*
早晨六点三十分,第一缕曙光穿透冬日的薄雾,淮江市农贸市场已经开始了新一天的喧闹与繁忙。
菜贩们把新鲜的蔬菜水果、泛着油光的肉类和鲜活的海产品依次摆放在摊点上,吆喝声、叫卖声和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早点摊前更是大排长龙,热腾腾的蒸笼一打开,氤氲的白汽立刻飘散在空气中,厚重的香气四溢而出。
祝好接过程述递来的插好吸管的热豆浆,屏息听着耳麦里的动静。
秦聿风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来:“请各小组汇报情况。”
“一号门无异常。”
“秦队,二号门暂时没有发现可疑人员。”
“市场外围没有发现可疑车辆。”
……
祝好和程述负责盯住坐在早餐铺子上的廖莹,以防发生什么变故,同时周围还分布着三四名伪装成摊贩和顾客的便衣警员。
祝好一手捧着豆浆,一手挽着程述的胳膊,在菜市场门口的地摊上流连。在外人看来,两个人俨然一对再普通不过的“小夫妻”。
转了几圈后,祝好的目光落在菜市场门口贴着的一张公告上,她扯了扯程述的袖子,指着那张公告对他使了个眼色。
程述眯着眼快速浏览了通告的内容,敲了敲耳麦,沉声道:“老秦,菜市场门口有张临时公告,说从昨天凌晨到今早六点钟会对农贸市场的地下排水系统进行检修。”
这个公告是昨天才贴出来的,如果绑匪提前掌握了这一点,说不定会利用这个漏洞,趁着工人检修的空当提前藏在地下管道里。
“收到。”秦聿风简短回答之后,又问:“小孙,查看市场内及周边一共有几个下水井。”
五分钟后,技术员的的声音传出:“一共八个,秦队。”
秦聿风应了一声,快速做出部署:“一组,三组各派出四名成员,盯住市场内所有排水井,其他人继续留在原岗位。”
他几乎一夜没睡,此刻声音里透出疲惫的沙哑。
各组成员陆陆续续应了“收到”。
廖莹坐在早餐铺子的矮凳上,把装着一百万元现金的背包抱在胸前,一只手紧紧攥着手机。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害怕,她露在围巾外面的半张脸显得异常苍白,双腿不自觉抖动着。
距离绑匪规定的七点钟只剩几分钟了,他下一步指示的电话却一直没打进来。
别说作为当事人的廖莹了,就连祝好都紧张得喉咙发紧,心脏砰砰直跳。
农贸市场即将迎来人流量高峰期,摩肩接踵的人群中,说不定就隐藏着绑匪的踪迹。或许他正藏在某个角落里,紧盯着廖莹的一举一动。
“小姑娘,你拿着这颗白菜看十分钟了,菜都要被你看蔫巴了,你到底买不买?”
菜贩的声音让祝好抽回神思,她尴尬地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一张二十块钱递过去。
菜贩用塑料袋把白菜装起来,跟找好的零钱一起递给祝好。
接过钱的瞬间,程述突然低声说了句:“廖莹接电话了,试试定位对方手机信号。”
祝好动作一滞,下意识用余光看向早餐铺子上的廖莹,只见她握着手机,神色慌张地左顾右盼。
频段里安静了一瞬,技术员很快回答:“对方信号无法定位,我现在把电话信号切入频段里。”
廖莹接起了电话,她和绑匪的对话在耳麦里响起。
“喂,我、我已经在市场里了,我现在要怎么做?”
电话对面的绑匪还是用了变声器,与廖莹的紧张相比,他显得淡定许多:“我看得到你,你往前走,到了第二个路口左拐。”
看到廖莹起身,秦聿风迅速而笃定地作出指示:“一组三号队员,跟上去。”
其中一名假扮成早餐铺顾客的警员抽了张餐纸擦了擦嘴,起身不紧不慢地跟在廖莹身后。
廖莹根据绑匪的指示一路往前,还没走出多远,绑匪却突然开口:“等等,是不是有人在跟着你?你报警了?”
“没、没有啊。”
秦聿风迅速作出指示:“一组三号放弃跟踪,老程,你们顶上,其他人继续留在岗位上,注意周围可疑人员。”
那名负责跟踪的警员接到指示,不动声色地在一处卖烤玉米的摊子前停下。与此同时,程述默不作声接过祝好手里提着的那颗白菜,揽住她的肩膀,与廖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十分自然地跟上前。
廖莹很快走到了第二个路口,左拐进去就是一排商铺的后门,看她要调转方向,秦聿风又一次调兵遣将:“老程,你们先停下,二组五号继续跟上。”
祝好闻言,立刻装作饶有兴趣的样子,拉着程述停在一处算命的摊子前,弯腰看地上放着的罗盘。
算命摊上坐着个戴着圆形墨镜的老大爷,哈欠打到一半,看到祝好过来,又硬生生忍住了,换上一副笑脸,问道:“姑娘,你这是要算姻缘,还是要算运势?”
祝好随口说了句“都行”,余光一刻也不敢从廖莹身上挪开,直到她的踯躅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我看姑娘面相特殊,乃非凡之人,不如我给你算算运势吧。”大爷闭上眼睛,捻起中指和大拇指,摇头晃脑地沉吟一阵,喃喃道:“八卦演义,乾坤定命;离位虽非宿命所归,却因缘际会,坎卦相随。”
祝好敷衍地对老大爷笑了笑,凝神静听耳麦里的动静。
绑匪继续指挥廖莹:“顺着这条路走到尽头,再往右拐。”
秦聿风也随着他的指示不断调整人员:“二组五号放弃跟踪,六组三号跟上,与目标保持距离,不要被发现。”
算命的老大爷等了好一阵,见祝好心不在焉、并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尴尬地清了清嗓,自顾自解释道:“也就是说,当前的位置,并不是你生命轨迹中预定的最终停留点,换言之,你本不应该在此地长留。但是因为一系列的缘分和巧合,你来到了这里,也在困境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你撒谎了,一直有警察跟着你,对不对?”
耳麦中冷不丁传出的声音让所有人倏然一愣。
廖莹因为慌乱而有些语无伦次:“没、没有,警察没跟来,一直都只有我一个人,你在哪儿?子昕在哪儿?”
绑匪没有回答她,而是冷笑了一声:“你报警了,我不跟你计较,但我明明说了只能你一个人跟来,你为什么还要带上警察呢?”
频段里异常安静,只剩下细微的电流声,每个人都紧张到了极致。
“姑娘,姑娘,你要是觉得我算得不准,我可以再帮你们算算姻缘……”算命的老大爷还在喋喋不休向祝好推销业务。
“老板,橘子还能便宜点儿吗?”
“这红薯怎么卖?”
市场已经到了早高峰期,四周越来越嘈杂。
耳麦里,廖莹带着哭腔哀求道:“没有,真的没有!你不要伤害子昕,求求你了。”
四面八方的声音交织着灌入耳朵里,祝好脑袋乱作一团,紧张使她一阵头晕目眩,不自觉攥紧了程述的胳膊。
“我给过你机会了,你们没有珍
惜,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变声器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没有给廖莹任何转圜的余地,说完这句话,他又一次把电话挂断了。
第119章
“喂?喂?”
电话已经彻底挂断,廖莹仍不死心地一遍一遍回拨过去,然而那边传来的提示已经变成了“您所拨打的号码不存在”。
她愣在当场,片刻后,抱着背包蹲在地上大哭起来:“这可怎么办啊,我的子昕!”
秦聿风声线紧绷得厉害:“各小组成员,以自身为中心,注意周围是否有可疑人员,特别关注刚挂电话或戴着耳机的人。”
一声声“收到”从耳麦里传出,祝好也不再理会算命大爷的热情推销,站起身来,眼神一圈圈向外搜寻。
半晌后,耳麦里陆续响起回应。
“秦队,菜市场并未发现异常。”
“东门出口未发现可疑人员。”
秦聿风:“制高点的人员有没有观察到什么?”
“没有异常,秦队。”
秦聿风嗓子沙哑得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井盖呢?有没有人动过下水井盖?”
“一号井盖无异常。”
“三号井盖无异常。”
“各小组成员注意,把各自负责的区域再排查一遍,不要放过任何可疑的人员。”
……
不知不觉间,距离约定交钱赎人的七点钟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
农贸市场的早高峰期堪堪过去,方才还人声鼎沸的早市逐渐安静下来,而警方对绑匪的搜寻仍旧一无所获,祝好的心也随之沉到了谷底。
频段里一时间无人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小心翼翼地开口:“秦队,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
良久的沉默过后,频段里才传来秦聿风疲惫到极致的声音:“安排两个警员把廖莹送回家,24小时对她的手机进行监听,负责各个出口的小组继续留守,其他人先收队回警局。”
祝好能想象到坐在指挥车里的秦聿风面临着多大的压力:警方的围捕行动失败了,绑匪也撂下了狠话。这也就意味着,许子昕的生命正在受到威胁。
*
翌日早上,天气阴沉。当祝好跟着程述刚跨进警局的大门,立刻就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
虽然警局里如往常一样一派忙碌的景象,但大家都默契地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低头完成自己的工作,气氛凝重得如同掉进了一团浆糊里,让人无法喘气。
可见围捕行动的失败,带给所有人的打击都不小。
祝好敲开秦聿风办公室的门时,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屏幕,桌上放着几个已经空了的咖啡杯,烟灰缸里的烟屁股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
“秦警官,你还好吗?”
“祝小姐……祝好,抱歉,我在想事情,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秦聿风摁下暂停键,用力眨了眨布满红血丝的双眼,问道:“老程呢?”
“他去给你买早餐了。”祝好看向电脑屏幕,上面是农贸市场里的监控摄像头拍下的视频,她皱了皱眉:“秦警官,你昨晚一夜没睡吗?”
“一个失踪的小女孩生死未卜,我哪儿睡得着啊。”秦聿风不置可否,嘴角扯出一个半酸不苦的弧度。
祝好在沙发上坐下,问他:“你有没有觉得,这起绑架案有点儿奇怪?”
秦聿风摸了摸下巴上泛青的胡渣,点了点头:“按理来说,我们的布控应该是没问题的。”
祝好明白他的意思:绑匪既然知道警方的行动,也知道廖莹的位置,那他应该就藏在附近——一个能看到廖莹的地方。
参与围捕行动的都是有经验的警员,如果身边有可疑的人,他们一定能看出来。那么绑匪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突破警方的重重包围,从市场离开的?
提着早餐走进办公室的程述捡了个话尾,插了句话:“我倒觉得不是布控的问题——秦队辛苦了,喏,给你买了刚出炉的包子。”
秦聿风稍稍调整姿势,坐直了身体,看都没看包子一眼:“怎么说?”
程述挨着祝好在沙发上坐下,双手搭在后脑勺上:“一般的绑匪在实施绑架之后,都会第一时间向家属打去勒索电话,威胁家属不要报警。可这个绑匪为什么等到电视新闻播出之后,才打来电话?”
这么一细想,这个行为确实很让人摸不着头脑。
绑匪打来勒索电话时,距离许子昕失踪已经过去了三四个小时,正常情况下,他一定知道家属早就报警了。
只是当时时间紧迫,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保证人质的安全上,一时间没人想到这一点。
程述接着说:“还有就是,他为什么会提前那么久告诉我们交易的地点?”
一般情况下,为了保证自身安全、防止警察跟踪,绑匪会临时告知交付赎金的地点和方式。
可这个绑匪在知道许家已经报警的情况下,提前了整整一个晚上告诉他们交易地点,那不就给了警方充足的时间去进行布控吗?
秦聿风手指轻叩桌面,思忖了一会儿:“你这么一说,好像有道理,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对啊,虽然列出了疑点,可绑匪为什么要这么做?
祝好心里模模糊糊掠过一个想法,还没等她捋清思绪,秦聿风办公室的门又一次被敲响。
门外的警员脸色很难看,他踟躇片刻,才艰难开口:“秦队。”
秦聿风皱起眉头:“怎么了?”
“刚才接到报警电话,有人在郊区发现一具尸体。”顿了顿,警员才继续说:“是一名六七岁左右的小女孩。”
祝好脑袋“嗡”了一下,下意识看向秦聿风。
秦聿风怔了怔,似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失神片刻,才扶着眉心叹了口气,吩咐道:“叫上温主任,我们去看看。”
这一路上,连一见面就习惯性互掐的程述和温珣都难得没拌嘴,大家都各自缄默着。在这种时候,就连开个玩笑、缓和气氛的话都很难说出口。
初冬的天气异常干燥,空气中的水分仿佛被抽干一般,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肺部有细微的摩擦感。
车刚停好,就有提前到场的警员迎上来:“秦队。”
秦聿风的外套没来得及扣上,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深呼一口气,问道:“尸体在哪儿?”
“在那边,刑事照相人员已经记录完毕了。”
警员领着他们绕过一条小路,走进树林里。光秃秃的树干已经变成了灰白色,踩在干涸的泥地上,每一步都会带起一片灰尘。
不远处的地上,粉红色的毯子覆盖出一个隆起的人形。
掀开毯子,里面静静躺着一个穿着有兔子图案睡衣的小女孩,她双眼紧闭,绀紫色的脸蛋上有明显的淤血点,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秦聿风拿出手机里许子昕的照片做了对比,又让警员查看了她脖子后面的胎记,基本能确认这就是许子昕。
他把手机放回兜里,掐着腰沉默地伫立片刻,转身对温珣招了招手,示意他进行尸检。
温珣把勘验箱放在地上,叠好毛毯,放进证物袋里交给秦聿风,
又让助手把许子昕的尸体轻放在一张铺设好的塑料布上。
他戴上手套,先是仔细观察了尸体的面部,翻起尸体的眼皮,皱了皱眉:“面部严重绀紫,眼睑球结膜出血点明显。”
说完又让助手翻开尸体的嘴部,用电筒照了照:“口腔黏膜和牙龈处有挫伤,牙齿出现松动,应该是被人用柔软的物体捂压口鼻造成的机械性窒息死亡。”
秦聿风问:“死亡时间能判断吗?”
温珣摇头:“最近天气干燥、气温低,会使尸僵变慢,没办法判断具体的死亡时间,只能把尸体带回去解剖,根据她胃里食物的消化程度做出推断——”
他话音一转,突然说道:“不过有一点很奇怪,一般来说,机械性窒息死亡会伴随着一定程度的失禁,面部也会相对扭曲,可是你看她表情安详,身上也很干净。”
因为被毛毯包裹着,许子昕身上那件带着兔子图案的白色睡衣没有沾上一点灰尘,更没有大小便失禁的痕迹。
祝好提出疑问:“会不会是凶手特地买了新睡衣给她换上?”
秦聿风:“也不是没这个可能,不过一个绑匪在残忍杀害她之后,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说完他看向蹲在地上若有所思的程述:“老程,你怎么看?”
程述沉吟片刻,问道:“是谁先发现尸体的?”
一旁的警员回答:“是一对晨跑的小情侣,已经做完笔录了。”
程述就跟没听到后面那句话似的:“他们在哪儿?我有事要问问。”
警员指了指警戒线外一对披着毯子、坐在警车上瑟瑟发抖的年轻男女。
程述点点头,朝他们走去,祝好也赶紧跟上前。
那对小情侣看着也就十九、二十岁的模样,身上都穿着运动装,披着警员给的厚毛巾御寒,其中女孩的脸色苍白如纸,显然已经吐了好几回了。
程述径直走到他们面前坐下,没有任何客套,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们是怎么发现尸体的,能再说一遍吗?”
男孩愣了一下,磕磕巴巴地回答:“我们晨跑的时候发现树下有一团粉红色的东西,走近一看,是一张毯子,里面似乎包裹着什么东西。出于好奇,我就找了根木棍把毯子挑开一个角,就发现——”
说到这里,他又捂住嘴,一副随时要吐出来的表情。
“发现毯子的时候大概几点?”
女孩想了想:“应该七点半左右。”
“七点四十。”男孩补充了一句:“当时我刚好接到我妈的电话,通话记录显示是七点四十。”
程述环视周围一圈:“这条路每天都会有人跑步吗?人多不多?”
女孩点点头:“挺多的,不过现在天亮得晚,大家跑步的时间也都晚一些。”
一旁的警员插话:“我们也问了几个晨跑的市民,有的七点钟经过这里时就看到毛毯了,只是没人去打开查看。”
这也正常,现在大部分人的防范意识都比较强,每天晨跑的路上无缘无故出现一个形状奇怪的毛毯,虽然好奇,但应该很少有人会去打开。
毯子上并没有什么枝叶和尘土,很显然这里不是第一案发现场,是有人将许子昕杀死后,再抛尸到这里的。
粉红色的毯子颜色很显眼,抛尸地点每天都会有晨跑的人路过,杀害许子昕的人似乎并没有想要掩藏她的尸体,反而更希望她能早点被人发现。
祝好不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为了向警方和受害者家属示威吗?”
程述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在原地思索了好一阵子,才缓缓开口:“不是示威,相反,凶手要么对孩子的死感到愧疚、自责,要么就是很在乎她。”
第120章
“如果是为了向警方示威,凶手直接把尸体随便一扔不就行了,可他却替许子昕换上了新衣服,还给她的尸体盖上了毯子。如果他们之间没有关系,凶手完全没有必要做这些。”
程述突然想到了什么,快步走回抛尸现场,戴上手套把许子昕的睡衣掀到胸口处,小心翼翼地在她的肋骨处摁了摁,然后抬头看向温珣:“胸部肋骨有明显的骨折痕迹。”
温珣闻言也检查了一遍,点头给出了肯定答案:“凶手发现她没有呼吸之后,曾经试图给她做过心肺复苏,力度不小,应该是个成年人。”
程述点点头,动作轻柔地把许子昕的衣服还原:“这就对了。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来看,这是一种补偿性行为。杀害许子昕的人具有不稳定的犯罪心理结构及尚未完全泯灭的道德是非观,‘杀人’这一行为对他的道德和价值观产生了巨大冲击,让他感到后悔且十分不安。自我保护的心理机制让他选择做出一些补救行为,以逃避杀人带来的负罪感。”
负罪感?
祝好提出猜测:“会不会绑匪本来没打算伤害许子昕,只是不小心失手把她杀死了。”
被绑架的孩子因为害怕而哭闹,绑匪担心惊扰到周围的人、暴露自己,从而误杀了孩子——这样的情节在电影、电视剧里并不少见。
秦聿风习惯性地摸了摸下巴:“照你这么说,绑匪也可能是第一次犯案,失手杀人后感到愧疚很正常,但不代表他一定跟许子昕有关系啊。”
程述摇了摇头:“如果你是绑匪,在知道赎金已经不可能到手、自己又失手杀了人的情况下,会选择把尸体藏在警察永远找不到的地方然后销声匿迹,还是会把尸体安置在一定会有人经过的地方?”
祝好恍然:“绑匪之所以选择在这里抛尸,是因为这里没什么监控,同时又能确保一定会有人经过并发现尸体,这也就说明凶手并不想让许子昕独自在野外呆太久。”
秦聿风露出沉吟不绝的神色:“你的意思是,这个人应该跟许家熟识。”
这句话提醒了祝好:“对了,秦警官,你们记不记得绑匪那天打来的电话里,他曾经说‘如果发现有警察跟着,就等着替子昕收尸’。”
“这也是疑点之一,如果绑匪跟许子昕没关系,应该不会这么称呼她。”程述补充道:“我建议你可以对许志刚和廖莹身边朋友、同事和亲戚的财务状况做一次调查,看看有没有最近陷入财政危机的人。”
“还‘我建议’,你最近变得挺有礼貌啊。”秦聿风露出了这几天难得一见的一声轻笑,调侃了程述一句,目光落在那具小小的尸体上,神情又转瞬凝重起来:“先回去吧,通知家属来认领尸体。”
*
“祝好,你在这儿干什么?”
熟悉的声音让祝好回过神来,她抬起头,对上温珣那双盈满温柔和关切的眼睛。
“没什么。”祝好勉强笑了笑,下意识转头望向停尸间的门,廖莹歇斯底里的哭泣声隔着厚厚的墙壁一下一下撞击着她的心,把她的思绪带回几年前的那个夏夜。
她不自觉垂下眼睛,叹了口气。
“很不习惯吧?”
“嗯。”祝好低声回答。
温珣默了片刻,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一颗薄荷糖,撕开包装递给她。祝好接过糖放进嘴里,冰凉的甜意从舌尖上蔓延开来。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问道:“温珣,你经常要面对这样的场景,不会难受吗?”
“当然会了。”温珣的眼神落在停尸间的门上,顿了顿,又说:“不过这次的受害者家属已经非常理智了,有很多家属除了痛哭之外,还会说很多恶毒的话痛斥警察的无能,虽然知道他们只是在发泄失去亲人的痛苦和无助,但我心里也会不好受。”
说话间,停尸房的门开了。
许志刚拥着仍在不停抽泣的廖莹从里面走出来,两个人都佝偻着身子,仿佛被抽空了内核,昔日的体面已经融成了一团烂泥——短短几天之内经历了失去爱女的变故,任谁都无法接受。
“许先生,节哀。”秦聿风哑声说道:“我们可能需要你们帮忙回想看看,身边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许志刚忽地一愣,语气中透露着无奈:“这个问题不是已经回答过了吗?”
秦聿风:“从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我们有理由怀疑是熟人作案,现在已经在调查了,不过有了你们的帮助,进度会快一些。”
许志刚沉重地摇了摇头:“我想不出来。这几天的事情太多,我的头脑有点混乱。”
“没关系,可以跟我到招待室稍作歇息再慢慢回想。”
“一定要现在吗?”许志刚低头看着怀中几乎无法直立行走的廖莹:“我太太她……她已经很累了,我们只想休息。”
“我知道你们很累,但是我们需要尽快找到绑架许子昕的人。”秦聿风道:“另外,按照规定,我们需要对许子昕的尸体进行解剖,以确定她的死亡时间和具体的死因。”
一直低声啜泣的廖莹突然抬起头来,目光中掺杂着血丝:“可以不解剖吗?子昕还那么小,我不希望她带着不完整的身体离开。”
秦聿风动了动嘴唇:“抱歉,警方对许子昕的死亡原因存疑,我们有权利对尸体进行解剖。”
“可是……”
程述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脸上不带任何一丝表情,打断了她的话:“你们难道不想知道许子昕的死因吗?”
“我……”廖莹一时噎住,她深深抽了口气,潦草地点了点头:“好吧。”
秦聿风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警员把他们带进了招待室。
温珣看着他们的背影,转头对祝好笑了笑:“
我也回解剖室准备准备。”
祝好点点头。
跟着程述回到秦聿风的办公室里,她先给窗台上那盆花浇了点水,然后转向抱着脑袋看着天花板发呆的程述,继续今早被打断的话题:“老大,你觉不觉得这起绑架案有些蹊跷?”
程述保持着刚才的动作,答非所问:“这起案子也是你的‘剧情任务’吗?”
祝好挠了挠脑袋:“应该是吧。”
“既然是你的‘任务’,那你有什么看法?”
祝好坐在办公椅上,连人带椅挪到他旁边:“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许子昕在交钱赎人之前就已经遇害了,昨天那场围捕,更像是绑匪导演的一出戏。”
程述眼睛一转,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倏地坐直了身子,一针见血地提出问题:“你是觉得,绑匪本想绑架许子昕勒索许家,但在交易之前不小心把她闷死了?
祝好点点头:“所以昨天早上的围捕行动之所以失败,根本不是警方的布控有问题,而是绑匪从头到尾就没有出现过。”
毕竟一般绑匪的目的都是为了钱,就算第一次交易失败了,他应该会想办法制定其他计划,再次拿到赎金才对。
就算要撕票,也得先等钱到手,毕竟人质就是他交易的筹码。
除非人质在交易之前就已经死亡,绑匪失去了筹码,才会放弃那笔赎金。
也就是说,他也许根本不确定交易现场到底有没有警察,在电话里跟廖莹说的那些话,完全就是胡编乱造。
“这个推测倒是挺合理的,不过还是先要等尸检结果出来才能确定许子昕的具体死亡时间。”程述笑了笑:“不错啊,能想到这些,你是不是开挂了?”
听他这么说,祝好十分不满地辩解:“没有!完全是凭我聪明的头脑思考出来的!”
可惜自己只有个乙游系统,如果能开挂,她就不用要花那么多时间去找线索、拼凑真相了。
程述低低笑了一声:“开玩笑的,其实你那么聪明,就算不攒积分、不用那些什么功能,也一样能破案。”
祝好一时没听明白他是在夸赞还是在阴阳,撇了撇嘴,没说话。
夜幕已然降临,警局里依旧有序地忙碌着。
“秦——”技术员匆匆敲响秦聿风办公室的门,推门而入时,却没看到秦聿风的身影,只有祝好和程述坐在里面。她愣了愣,问:“秦队呢?”
程述朝着门外努了努嘴:“还在招待室,有什么发现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自打从西临市回来之后,警局的人对他们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就连平时看到程述都板着脸的那些人都会客套地打上两句招呼。
技术员没纠结,把手里的资料递给程述:“我们按秦队的要求调查了许志刚和廖莹身边的人,发现廖莹有个哥哥,名叫廖华,比她大四岁,上个月刚出狱,现在租住在一间廉租房里。租房合同上显示,签名的是廖莹。”
程述接过资料,皱了皱眉:“他是因为什么原因入狱的?”
技术员回答:“档案上写的是非法获取计算机信息系统数据、盗取他人钱财,被判了三年。”
祝好想到了什么:“也就是说,他精通计算机技术,完全有能力对电话的信号端进行加密,对吗?”
技术员点点头:“是有这个可能。”
程述低头翻看那一沓资料,眉头越拧越深,突然起身朝着招待室走去,一把推开门,把廖华的资料拍在茶几上,径直向廖莹发问:“你哥哥廖华现在在哪儿?”
秦聿风被吓了一跳,听他这么问,硬生生把“你特么不会开门啊”这句话咽了回去,也向廖莹投去询问的目光。
廖莹愣怔片刻,下意识跟许志刚对视了一眼,然后摇了摇头:“我哥?不知道,我这几天都没跟他联系。”
“你跟他关系怎么样?”
“还行吧。”
“11月13日,也就是你们去露营的前一天晚上,你跟他有过一次通话。电话里你们都说了什么?”
廖莹被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撞得有些发懵,极其压抑地不断抽着气:“那天,我……我让他来我们家……吃晚饭。”
也就是说,廖华很有可能知道许家第二天要去露营的计划。
廖莹家庭幸福美满,生活富足,儿女双全。而廖华刚出狱,所有财产都被没收了,没有固定工作,过着一穷二白的生活,连房租都是廖莹支付的。
廖华会不会因此生出邪念,绑架了自己的外甥女、向自己的妹妹索要赎金呢?
招待室的门又一次被敲响,一个警员急匆匆走进来汇报:“秦队,我们查到廖华购买了一张今晚八点出发去其他城市的车票。”
祝好一惊:这是要畏罪潜逃吗?
秦聿风猛地转头,跟程述对了个眼神,果决道:“马上派人去车站拦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