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纵然知道谢清玄的话或许半分真本分假,但姜盈画的心还是因此不可避免地沉了下去。


    应咨是什么人,他不可能不清楚,姜盈画明白他不可能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但同样也知晓应咨性格很孝顺,几乎不怎么会忤逆他的母亲楚袂,要是楚袂开口,让应咨求娶徐昀贤的话姜盈画不敢再细想下去。


    恍恍惚惚间,他连谢清玄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只知晓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床上了。


    如墨坐在他身边,一脸担忧地看着他,欲言又止,半晌只是伸出手,替他掖了掖被角,道:“夫人”他犹豫半天,才道:“谢大人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他说:“应世子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纵然他真的要再娶,也不可能在和离三个月后就再娶。”


    “”这话并没有起到安慰的作用,姜盈画心里反而更难过了。


    是啊,虽然不可能和离三个月后就马上就娶,但一年、两年、甚至三年之后呢?


    总有一天,应咨会袭爵,他的世子之位,也总需要一个长子来继承。


    到那时候,他还能像现在这样,在漫长深夜里,毫无顾忌地去思念一个有妇之夫吗?


    姜盈画抱着被子,默默地转过了头去。


    滚烫的眼泪从眼眶里落了下来,掉入枕巾,姜盈画怨恨自己不争气,动不动就哭,赌气抬手自己擦,却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他抱着被子,眼睛和鼻子都酸酸的,红着眼睛看着墙上朦胧的影子,直到外间的蜡烛被如墨吹灭,关门声从耳边传来,一室黑暗很快如薄纱一般静静地流淌,将姜盈画蜷缩的小小身影尽数笼罩在内。


    当晚,姜盈画就做了个噩梦。


    梦见应咨和徐昀贤穿着喜服,手上拿着牵巾,在摇曳的□□凤双烛光影和宾客们的祝福声中,缓缓进入了洞房。


    姜盈画急的乱转,可伸出手去想要阻止,却死活都碰不到应咨,只有单薄的灵魂反复飘在两个人身侧,又焦虑又无能为力,眼睁睁地看着应咨和徐昀贤两人对视,含情脉脉地喝了交杯酒。


    姜盈画想说不要喝,不许喝,可嗓子像是被黏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来。


    他瞪大眼睛,看见应咨起身,像是之前抱他那样,打横抱着徐昀贤,缓缓朝床边走去。


    他们要入洞房。


    在这个念头闯入脑海中的一刹那,姜盈画心脏骤然一跳,瞳仁猛地放大,像是终于突破了什么禁制一般,大喊道:“不要!”


    姜盈画猛地坐了起来,抱着被子,额头冷汗涔涔。


    他视线也飘忽,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一般,浑浑噩噩恍恍惚惚的,眼睛眨也不眨,只知道抖着苍白毫无血色的唇,呆滞地不停重复两个字:“不要不要”耳边很快传来开门的声音,如墨听到动静,推门走了进来,扑到姜盈画身边,担忧地看着姜盈画,道:“夫人!夫人你怎么了?”


    “如墨”看着如墨的脸,姜盈画几欲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傻傻地看着如墨,半晌,不受控制地哇的一声哭了,扑到如墨身上,用力抱紧了他:“应咨成亲了”他声音绝望:“他真的不要我了”“???”如墨被姜盈画的话说的一愣,怔了几秒后,才伸出手去,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背,道:“夫人,你在说什么呢。”


    他很耐心道:“应世子没有成亲呀?昨天成亲的是三公子哦。”


    姜盈画:“”闻言,他的瞳仁中微微恢复了些许清醒。


    但他还是不信,吸了吸鼻子,坐在床上,红着眼睛看着如墨,慌张道:“真真的吗?”


    “嗯嗯,真的呀。”如墨说:“夫人,你做噩梦了,时不是?”


    他一边说,一边拿出手中的手帕,给姜盈画擦额头上的冷汗,慢慢道:“夫人不要乱想,应世子还没成亲哦。”


    姜盈画闻言,这才冷静下来。


    但他还是害怕,紧紧抓住如墨的手,在如墨扶他下床,让人进来给他梳洗的时候,他还时不时一个激灵,冷不丁抬头问如墨:“应咨他真的没有和别的成亲吗?你没有骗我吧?”


    “没有。”如墨说:“夫人,你要是不信我,出去街上,随便找一个过路人问问,就知道了。”


    姜盈画闻言,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但他还是有些恹恹的,一上午情绪都不太好,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干劲,连午饭都没有怎么吃。


    如墨见状,想了想,便道:“夫人,听说城西那处新开了一家梨园,不如我们去看看戏吧。”


    姜盈画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但闷在家里,他又容易胡思乱想,于是便点了点头,答应了。


    屋外又是大雪。


    “夫人小心点。”如墨将姜盈画扶上马车,片刻后自己也跟着坐了进去,顺手扫了扫身上的雪,对马夫道:“走吧。”


    马车缓缓转动轮子,马蹄踏着雪,一路朝梨园而去。


    等姜盈画下马的时候,梨园已经有不少人了。


    “好热闹呀。”


    如墨上下打量了一下院子的布置,还有往来的人,不住的感叹。


    姜盈画心情不好,没怎么抬头,始终像是失魂了一样,站在原地不动。


    被园子里的引入戏台前坐下。


    热茶被端了上来,还有瓜子和红枣。


    姜盈画喝了一口茶就不再动了,抱着汤婆子,抬头看着戏台上上演的一出《锁麟囊》。


    他看着看着就开始走神。


    不经意的一瞥,余光里忽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姜盈画微微一愣:“”是楚袂。


    楚袂新得了儿媳,人逢喜事精神爽,眼角眉梢都挂着笑。


    她本来和心腹在聊些什么,一边说话一边朝戏台这边走来,直到看见姜盈画的时候,她嘴角的笑意忽然一凝,随即缓缓落了下去。


    梨园是新开的,班子也是新来到京城的,不知道姜盈画和楚袂之间还有过婆媳关系,竟然直接将楚袂和姜盈画安排在了一起。


    视线再好的位置也已经没有了,楚袂想了想,还是只能在姜盈画身边落座。


    热茶被放在了楚袂的手边,她抬手去拿,却不慎碰到了姜盈画想要拿瓜子的手。


    姜盈画:“”楚袂:“”她收回了手。


    两人对视一眼,又同时别开视线,彼此皆是无话可说。


    “这都是神话凭空造,自把珠玉夸富豪,麟儿哪有神送到,积德才生玉树苗”台上《锁麟囊》的唱腔婉转悠扬,听的台下叫好声一片,楚袂也听的眉头舒展,浑身冰冷的气势也逐步和缓。


    但姜盈画显然就没有认真听,低着头喝茶。


    忽然听见楚袂开了口,话音却不是对着心腹,而是对着他的:“你送的那些礼,我今日都看过了。”


    姜盈画恍然间抬起头,见楚袂正看着他,道:“虽然不是事件罕见,但足可见是用了心去选的,我替琏儿和清颐谢过你。”


    姜盈画闻言,放下茶盏,摇了摇头:“母”他习惯性想要说母亲,但话刚说出口,就意识到不对。


    话音拐了个弯,又重新落入肚子里,只留下不尴不尬的寒暄:“应夫人说的哪里话,理当如此的。”


    他没说为什么理当如此,楚袂也没有问,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你如今和离,倒比和离时圆润不少,想来是离了应府,过的还不错?”


    姜盈画:“”这话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接。


    说是吧,显得好像他分外没良心,和离之后一点事也没有,还能吃好睡好;说不是吧,难不成要说他现在还辗转眷恋前缘,忘不了应咨不成?


    这和离可是他先提出来的,怎好说自己先后悔了思及此,姜盈画只能抿了抿唇,尴尬地笑笑:“夫人”“你离了应府,吃好睡好可我那可怜的儿子,和离之后,倒是大病了一场。”楚袂的指尖捏着茶盖,轻轻拨弄着茶汤,语气沉冷:“我不知道昨日,你为何还敢大摇大摆地来但若不是应咨在,我定是要将你赶出去的。”


    姜盈画:“”他没有注意到楚袂说的后半句话,在听到应咨“大病一场”之后,耳边一嗡,大脑都空白一片。


    半晌,他才张了张嘴,道:“应咨病了?!”


    他不敢相信应咨那样身强体壮的人都会生病,想要继续追问下去,但再度张口时,竟然已经放不出声音,努力了很久,才颤声道:“他怎么会生病?!生什么病了?”


    “你走之后第二天,咨儿就在校场上病倒了。琏儿将他送回来的时,咨儿浑身滚烫昏迷不醒,唇色乌黑脸色发青。他病倒后,足足烧了三天三夜,梦里还在叫你的名字最后太医用猛药强灌了,他的烧才勉强退下去。烧退之后,他几乎是连命也没了半条,在床上继续躺了半个月那段时间,他手抖的连勺子都拿不起来别说去校场,就算要出院门都需要人搀扶。”


    楚袂低着头,看着茶汤逐渐由热变凉,想到那时候的光景,她还是不由得心惊肉跳:“他那双手,是弯过弓、降过马的但病重时,却连喝粥用的勺子都拿不起来,到现在,都还未能完全恢复我问太医,他的手究竟何时能恢复如初,可太医说咨儿是心病,或许只有他自己想通了,才能完全好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头,看着姜盈画:“所以我有时候,真的特别特别恨你。”


    “即便知道,这一切,都不是你直接造成的可我总在想,若我当初没有松口,没有答应你嫁进来,或许咨儿就不会受那么多伤,或许他后来也不会病重,甚至也不会被剥夺他在沙场上拼命争夺来的荣耀。”


    “他的每一寸功勋荣耀都是他自己挣来的,可是你非但没有做好一个妻子的本分,没有助自己的丈夫平步青云,反而还害他遭遇贬谪。”


    楚袂说:“我看错了你或许如同旁人说的那样,你确实不能当好一个合格的世子妃,一个优秀的侯府主母。”


    姜盈画:“”他端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半晌,他方才开了口,原本清亮如莺啼的声音此刻无比艰涩,仿佛裹了层沙子,连吞咽都无比困难:“对不起”对不起他想对应咨好,所以选择了和离。


    本以为和离之后,不会对应咨造成什么影响,甚至还能给应咨更多的选择机会,给他更好的人生,却没想到,他走之后,却给应咨造成了更严重的伤害。


    姜盈画你真的是,太糟糕了。


    你真的是个很糟糕、很糟糕的妻子。


    恍然间,也不知道戏是何时散场的。


    顺着人流往外走,姜盈画没有注意脚下,因为积雪消融,还差点滑了一跤,好悬被如墨扶住。


    上了马车,姜盈画还在想楚袂方才说的话,以至于整个人看起来比来之前跟呆傻了,连如墨对他说话,都没有听到。


    “夫人,我瞧那边有卖糖人的,做的好好看呀。我下去买一个给你吃好不好?你在马车上等我一会儿。”


    如墨看着姜盈画的脸色不太好,于是便想着买些糖人逗姜盈画开心,于是伸出手,在姜盈画面前轻轻晃了晃:“夫人?”


    姜盈画迟钝几秒之后,方缓缓抬起头。


    他双眼无神,眼神发空,僵硬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明白如墨的话。


    如墨见状,微微叹了一口气,起身掀开车帘,对姜盈画道:“外面冷,夫人不要出来。”


    姜盈画没应。


    如墨以为他明白了,便转身下去了。


    “两个糖人。”


    如墨将铜板放在了做糖人的卖货郎面前,正打算挑一个自己喜欢的,耳边却忽然想起了熟悉的声音:“如墨?”


    如墨愣了愣,下意识转过头,视线尽头是一个墨绿色身影。


    他身形僵了僵,片刻后慌忙低下头,视线重新落在了糖人上:“谢大人。”


    “好巧啊。”谢清玄手里还拿着卷宗,衣摆上沾着暗色的血,身上也带着冷冽的血腥味,应该是从什么牢狱里刚刚查案出来,脸色白的可怕,也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东西:“在买糖人吗?”


    如墨没说话。


    他胡乱挑了两个糖人,转身就向往马车边走,忽然身边跑过一群拿着弹弓的小孩,谢清玄便伸出手,拦了他一下:“小心。”


    如墨赶紧后退几步,站定后方道谢道:“多谢谢大人。”


    接着便再无话可说。


    如墨知道谢清玄看不起他,虽然心有爱慕,但也无可奈何。


    古往今来,戏文唱腔里说的都是皇子配公主,高门配显贵,丫鬟配小厮,他就是一个刚脱奴籍的小侍,怎么可能高攀的了五品官呢?


    他不该有不切实际的期待,否则就会像当日妄图攀上世子那样一想到当初在床上躺的那一个月,如墨一个寒颤,复又低下头,匆匆行了一礼道:“谢大人,我还有事,就先,先走了。”


    言罢,他匆匆就想要走,却被谢清玄下意识抓住了手腕:“如墨”而马车上,姜盈画久等他不来,已经自信下了马车。


    姜盈画下马车时,见谢清玄拉着如墨的手,似乎是在温言细语说些什么,而如墨的头死死低着,怀里抱着两个糖人,一边摇头往后退,一边试图把手从谢清玄的掌心里拿出来。


    姜盈画想了想,抬脚想要走过去,耳边却传来孩子用弹弓划破冷气的尖锐风声。


    他还没意识到什么,耳边就忽然起了马的嘶鸣声。


    他眼珠微动,忽然看见如墨猛地抬起头来看向他,接着如墨的脸上,如潮水一般,蔓延开清晰的惊惧和惊恐。


    紧接着,姜盈画看见如墨用力推开了谢清玄,朝他扑过来。


    姜盈画的身体瞬间栽倒在柔软的雪地上,很快,他身上就压上了双儿柔软的身体,双儿压抑的惨叫声从他耳边响了起来,姜盈画仰着头,看见受惊的马高高抬起前蹄,从他头顶越过,而马车的车轮则重重落下来,砸在了如墨的右腿上。


    温热的血缓缓从额头落下来,姜盈画迟钝地眨了眨眼睛,眼帘里很快就漫上了一层又一层血红。


    他的头磕在了石头上,剧痛后知后觉地传来,姜盈画两眼一黑,登时晕了过去。


    如墨牙齿咬着唇,用力到几乎发抖,牙尖里缓缓沁出鲜红的血来。


    他忍着尖锐刺骨的剧痛,缓缓从姜盈画的身上下来,而右腿已经完全麻木而没有知觉,他只能坐在地上,两眼发黑地看着谢清玄蹲下身,查看他左腿的伤势。


    “我没,我没事。”


    如墨拂去谢清玄放在他右腿上的手,一边疼的抽泣,一边忍着生理性的眼泪,道:“先看看,看看夫人怎么样。”


    谢清玄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片刻后倾身向前,把昏迷过去的姜盈画扶了起来,让姜盈画靠在他的怀里。


    他的指尖随意搭在了姜盈画的手腕上。


    如墨疼的在抖,整个人说话都不连贯,一遍哆嗦,一边止不住掉眼泪:“你会你会把脉吗?夫人,他,他怎么样了?”


    谢清玄说:“我自小学医,十六岁后方决定参加科举致仕的。”


    他一边把脉,一边回答,表情原本还是冷静且漫不经心的,直到几秒钟之后,他似乎是把出了什么问题,表情陡然变得凝重起来,神色也变了。


    如墨见状,更紧张了,不顾自己的右腿,艰难地伸出手去,抓着谢清玄的衣袖,道:“夫人,夫人他没事吧?”


    谢清玄不语。


    许久,他才在如墨惴惴不安的神情里,收回了手,慢声道:“他没事。”


    如墨听见谢清玄道:“但他肚子里那两个,可就不一定了。”


    第52章


    两个?什么两个?


    如墨还未从谢清玄的话语里反应过来,面前的谢清玄已经开始脱衣服了。


    如墨见外男在他面前脱衣,甚至都忘了疼痛,原本苍白的脸颊“蹭”一下就红了。


    他慌忙抬手,用衣袖将脸遮挡住,磕磕巴巴道:“谢,谢大人,你这是做什么”谢清玄看了他一眼,并未多言,而是将脱下的衣服盖在了姜盈画身上,紧接着俯下身来,双手穿过如墨的膝盖弯下方,直接打横将如墨抱了起来。


    如墨的身体失去重心,微微晃动,他下意识抓住了谢清玄的衣袖,见自己被谢清玄抱起来了,呆滞片刻后便慌乱道:“谢大人,你放我下,下来”他扭过半个身子,极力探头去看向躺在雪地里的姜盈画:“夫人他”“你伤的更重,先救你。”


    谢清玄的声音很平,在冬日里透着一股寒意,伴随着他呼出的白雾,如墨在他怀里仰起头时,只能看见他白的过分透明的面皮,在冬日的雪色和阳光交叠处里折射出一层淡淡的光泽,垂眸时有一种不将任何人放在眼底的冷感:“你别乱动。”


    他说:“再乱动,你的右腿就彻底废了。”


    如墨:“”他不想落残,在谢清玄的威胁下,只能下意识噤声。


    好在医馆隔得不远,谢清玄很快就抱着他,叩开了医馆的门。


    在大夫给如墨看腿的时候,谢清玄又将昏迷在雪地里的姜盈画抱了进来。


    他毕竟是文臣,来回两趟运人,就已经把他累的不行,大雪天里出了一额头的汗,感觉骨头都要散了。


    如墨躺在椅子上接受治疗的时候,他就坐在一边,随手拿过一把医书,当做扇子扇风,胸膛起伏,不停喘着气。


    “臭小子,这可是你叔叔我好不容易买到的草药本,你可别给我扇坏了。”


    听到谢清玄拿书的动静,大夫转过头来,瞪大眼睛对谢清玄道:“放下。”


    “知道了,二叔。”谢清玄敷衍道:“你快点给他看看,可别让他的腿落下残疾了。”


    “唉。”说到这个,被唤做“二叔”的大夫就皱紧了眉:“这腿”如墨心中一紧,道:“我这腿怎么了?”


    “骨头都裂的差不多了,要养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谢大夫看着如墨,道:“起码得修养半年。”


    如墨闻言,登时傻了眼:“这么久”“听大夫的话,好好吃药修养,能好全的。”谢清玄伸出手,想要撩起如墨的裙摆看看伤处,却被如墨死死压住。


    “”谢清玄抬头看他:“怎么了?”


    如墨压着裙摆盖住腿,红着脸用力摇头,不让谢清玄看。


    “”最后还是谢大夫看出问题来了,一脚把谢清玄踹开,怒道:“人家清清白白一个小双儿,还未出阁就被你看了腿去,日后传出去,他在夫家还怎么做人?起开吧你。”


    谢清玄被踹的踉跄,后退几步方站定,抱臂看着抿着唇眼神飘忽的如墨,神情似乎有些无语。


    “那这个呢?”


    谢清玄只能谁也不碰,抱臂靠墙站定,片刻后将视线落在了姜盈画身上,对谢大夫道:“二叔,你看看他,他也受伤了。”


    “唉,你们这些年轻人。”二叔闻言,又转过头来,站起身,坐在了姜盈画的身边。


    他抬起手,给姜盈画把了把脉,随即诧异地摸了摸胡子道:“竟然是个孕双。”


    “还怀了两个。”谢清玄看向谢大夫,道:“二叔,他胎像不稳这两个孩子,能保住么?”


    “不太好说。”


    二叔摇头:“他身体本就不适合受孕,又一下怀了双生胎现下母体负担过大,他又受了伤,若是再受了什么刺激,肚子里的孩子说不定都不能怀到足月降生,不到七月就小产了。”


    谢清玄闻言,身体向后倚着墙,闭着眼睛未再说话,似乎是在思考什么,唯有如墨的表情由震惊转为凝重,看着昏迷的姜盈画,忧心忡忡。


    等姜盈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他一晚上没有进食,醒来的时候,只觉饥肠辘辘,额头又疼的要命。


    “嘶”姜盈画下意识伸出手,摸了摸被石头磕破的额角,缓缓坐了起来。


    “呼——”一阵风吹过,门外有人推门走了进来,姜盈画警觉地回过头:“谁?!”


    一个墨绿的身影如同风一般,从门前,出现在了门后。


    姜盈画看清了谢清玄在烛火中越发清晰的容貌,不由得有些惊异,“是你?!”


    谢清玄关上门,手里端着一个药碗,随即缓步走到了他面前,影子在墙面上越投越大,带着些许压迫感。


    “喝药吧。”谢清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但眼睛里毫无波澜,笑里不带什么感情,甚至还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打量:“姜公子。”


    “我不喝。”姜盈画对不熟的人还是有基本的警惕心的,怎么可能别人让他喝什么,他就喝什么:“你这是什么药?我怎么会在这?是谁把我送过来的?”


    面对着连珠炮般的问题,谢清玄看了他一眼,片刻后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


    汤碗里的药还在冒着热气,袅袅地散入安静沉闷的氛围里,谢清玄看起来很有耐心,道:“你被受惊的马车冲撞,是如墨救了你,只不过救你的过程中出了点意外,你的额头不慎磕在了石头上,出了点血。”


    谢清玄指了指他的额头。


    姜盈画见他说的这样清楚,丢失的记忆也随着话语,慢慢回来了。


    脑海中又重新浮现出如墨扑过来的画面,姜盈画心中一颤,掀起被子,马上就要下床:“如墨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右腿受了伤,但未伤及要害。”谢清玄倾身上前,按住了姜盈画,道:“姜公子,你现在最好别乱动。”


    “我要去看看如墨!”姜盈画根本不听他的,扑腾着手臂就要下床,下一秒,就被谢清玄一句话定在原地:“你要还想保住你肚子里的孩子的话,就听我的,不要乱动。”


    “”话音刚落,姜盈画原本充满情绪的表情,瞬间僵硬空白一片。


    他登时的眼神由焦急变的茫然,看起来有些发蒙,好半晌,他才缓缓转动眼珠,看向谢清玄,颤抖着声音道:“什么什么孩子?”


    “”见姜盈画似乎什么都不知道,谢清玄似乎觉得很意外,微微挑了挑眉头,没有马上说话。


    他不说话,姜盈画就急了。


    他像是疯了一样,猛地扑过去,用力晃着谢清玄的肩膀,急的大叫道:“我问你话呢!什么孩子!你刚刚说的说的什么孩子?!”


    “”谢清玄被他晃的头晕,伸出手按住激动的姜盈画,慢慢道:“你肚子里的孩子。”


    他说:“姜公子,你有孕了,孩子都已经快五个月了你难道不知道吗?”


    姜盈画:“”这句话甫一入耳,姜盈画一僵,抓着谢清玄的手就缓缓松开了。


    他不可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肚子。


    半晌,他缓缓伸出手,掌心搭上了自己的腹部。


    孩子在他完全不报希望的时候,他竟然,竟然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了!


    在得知自己有孕的那一刹那,姜盈画几乎要笑出声:“哈哈”他一边笑,眼泪却又迅速涌了出来:“孩子,我的孩子”偏偏是,在他和应咨和离之后,出现的孩子看着喃喃自语,状若癫狂的姜盈画,谢清玄掸了掸衣袖,道:“敢问姜公子,你腹中的孩子可是应世子的?”


    姜盈画掌心搭在小腹上,闻言,缓缓抬起头,用通红挂泪的眼睛看着他。


    半晌,他才哽咽开了口,嗓音似悲似喜:“除了他,还能是谁的?”


    谢清玄“哦”了一声:“那你可要将有孕之事,告诉应世子?”


    “那是自”姜盈画想也不想,就开了口,但话说到一半,他又忽然想到自己现在已经和应咨和离了,脸上的笑意又缓缓地淡了下去。


    这个孩子,来的真不是时候偏偏是在他和应咨和离之后有的孩子——现在除了他自己,又有谁能证明,这个孩子就是他和应咨的呢?


    万一应家人觉得孩子的生父存疑,甚至不喜欢,不接纳这个孩子,要怎么办?


    看清了姜盈画脸上的犹豫,谢清玄又道:“姜公子,恕我直言。”


    他说:“你的身体原本就不适合受孕,如今又怀了双生胎,母体压力过大,随时可能小产所以这两个孩子能保多久,能不能生下来,还是个未知数。”


    姜盈画:“”他还没从怀了双生胎的欣喜和惊慌中回过神来,就再度面临这个噩耗。


    “你的意思是孩子可能生不下来?我可能会小产?!”


    姜盈画傻眼了:“那我,那我怎”“如果姜公子信我的话,我倒可以和二叔尽力一试,保住你腹中的胎儿。”谢清玄说:“我自小学医,自信有这个实力。”


    姜盈画还是有基本的理智和判断能力的:“我要怎么信你?我可不能拿我腹中的孩子做赌注。何况”他顿了顿,又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我想与公子做一个交易。”


    谢清玄说:“若你我能达成这个交易,我愿意拼尽全力,为您保住腹中的孩子。”


    姜盈画肚子里怀着两个孩子,没一会儿就站累了,扶着腹部坐了回去:“什么交易?说来听听。”


    “公子腹中既然有了孩子,就不能不回到应家,带着孩子认祖归宗。”


    谢清玄顿了顿,看清了姜盈画脸上的动摇之后,才复又说下去:“可现在,一来,应大娘子不喜欢您,二来,您与应世子和离已经有三月余,应世子待您之心是否如初,也并不确定,且您腹中的孩子,又无法证明就是应世子的,贸贸然带着孩子去寻父,也未必会被应世子及应家上下接纳,到时候被扫地出门,岂不是尴尬?”


    谢清玄说的,正是姜盈画此刻的顾虑。


    姜盈画看了他一眼,终于正色道:“那你有什么好办法,可以让他们接受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


    “我倒是有办法,可以帮您试一试那应世子的心,是否还待您如初。”谢清玄道:“倘若那应世子心里还有您,想必让您和您腹中的孩儿回到应家,也并不难。”


    姜盈画心中顿时豁然开朗。


    是了,倘若应咨能重新接受他,那接受他肚子里的孩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见姜盈画又有点打退堂鼓,谢清玄想了想,又问:“姜公子可还有什么顾虑么?”


    “我在想,有孕了又如何,我又学不会、做不好一个合格的妻子和主母,就算回到了应家,母亲也未必会喜欢我。”


    姜盈画摇头叹气:“何况这肚子里的孩子,也不知道能不能生下来”“不试一试,怎么能知道呢?”谢清玄一句话就止住了姜盈画的话头,只道:“难不成,你就甘心让您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之后,沦为应世子在外的私生子么?”


    “当然不!”姜盈画闻言立刻道:“绝对不成!”


    他的孩子,绝对不能当没爹的野种!


    “那就想办法挽回应世子的心,带着孩子,重新回到应家。”谢清玄道:“世上无难事,你当初不也说你不能生孩子,但现在不还是有孕了?难道做一个合格的妻子和主母,能比怀孕还难?”


    姜盈画:“你说的好有道理哦。”


    他咂摸了一会儿,慢慢回过味来:“你这样极力劝我回到应家,是想达到什么目的?”


    谢清玄闻言笑了笑,随即慢条斯理道:“原本是想通过娶您,攀上姜家这枝大树,但您现在已经有孕了,这条路走不通,我此刻只能改寻他路了。”


    谢清玄道:“我知应世子不喜欢我,但要来日,他知道是我帮您保住了两个孩子,想必,日后在官场仕途上,也多少也会提携我一把。”


    他说:“我出身寒门,家中无所助益,为了能在朝堂上站稳脚跟,我也得找个靠山不是。”


    姜盈画哼了一声:“你还真是无利不起早。”


    “谬赞了。”谢清玄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也只是俗人罢了。”


    “好,我答应你,若你帮我回到应家,我会让我夫君帮你一把的。”


    姜盈画迫不及待道:“那我现在”“先喝药。”谢清玄说:“喝完药再说。”


    姜盈画犹豫了片刻,还是端起碗,咕嘟咕嘟把安胎药喝下了。


    喝的一滴不剩。


    “这样可以了吧。”


    姜盈画把碗翻过来,给谢清玄看:“我下一步该怎么做。”


    “雪天路滑,你又受了伤,如今的身子已经不适合来回奔波,否则会伤及胎儿,导致小产。这几天,你哪儿也不要去,要安心呆在医馆修养、喝药、保胎。”谢清玄说:“明日下朝之后,我自会去找应世子,将您有孕的事情告诉他,探探他的口风。”


    他别说,别看了一眼窗外的天:“天色已晚,姜公子休息吧。”


    姜盈画想了想,也有道理,点了点头。


    他看着谢清玄走了出去,还是不放心,想了想,又道:“你明天可一定要把我有孕的事情,告诉应咨啊。”


    谢清玄脚步一顿,闻言背对着姜盈画摆了摆手,并未回头,随即便走出去了,徒留姜盈画一个人在房间里,盯着自己的肚子看了一晚上,反复用掌心抚摸,高兴的一晚上没睡着。


    第二天清晨,谢清玄回府中换了一身官府,在清晨的初雪之中,风尘仆仆地朝皇宫走去。


    他是五品下官员,所以只能站在文官队伍的中后排,远远看着应咨身站在武官前列时,高瘦挺拔的背影。


    看着那个身影,谢清玄脑海中一时只能想到“身形玉立、如松如鹤”八个字。


    那个人,是长平侯的嫡长子,是当朝的世子,更是皇太子的伴读和义弟,身份之尊贵,家世之显赫,让人望尘莫及。


    若不是他拼了命的读书,或许连应咨的一个衣角也看不到。


    谢清玄还记得,那年金榜题名,金銮殿上,梁帝钦点他为状元,看到他的第一眼,先是一愣,后又是哈哈大笑,对着周围的官员说,说他长得有五分像出征在外的应世子。


    那时,他还在好奇那应世子究竟是何模样,后来亲眼目睹应咨的姿容,这才发现,有些人的容貌和气度是与生俱来的,即便一句话不说,仅仅站在那里就能吸引所有人的视线——他是那样的矜贵无双,即便谢清玄倾尽所有去追寻,也终究是像其形,而不能仿其真正神韵。


    应咨就是应咨,大梁独一无二的应咨,从来只有别人像他,而没有他像别人。


    朝堂之上,谢清玄一直在走神,只有应咨说话的时候,他才能稍微集中一点注意力。


    散朝之后,谢清玄随着人潮走了出去。


    应咨和应琏并肩走着,似乎是在聊刚才说的率兵南下剿游匪的事情。


    谢清玄见应咨周围的人不多,抓了个机会,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应咨的面前,挡住了应咨的去路。


    应咨走到一半,发现前面的路落下了一层阴影,有些疑惑的抬起眼:“”“应世子。”谢清玄振了振衣摆,随即拿着绿玉笏,弯腰郑重行了一个礼。


    “嗯,”应咨品级比他高,点过头就当行过礼了,问:“谢大人,怎么了?”


    “下官有要事要告知世子,请世子借一步说话。”


    谢清玄起身道。


    “?”应咨有些不解:“大理寺并不归我管辖,谢大人若是有公事,应该禀告姜世子。”


    “此事并非公事,而是私事。”谢清玄坚持道:“此地人多眼杂,并不方便,请应世子借一步说话。”


    应咨:“”他和应琏对视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疑惑。


    但应咨思考再三,还是答应了:“好吧。”


    他说:“我现还有公务在身,请大人在碧玉茶楼稍等我片刻,我忙完公务之后,换身衣服便来。”


    谢清玄道:“好。”


    等谢清玄离开之后,应琏方转过头,看向应咨:“哥,这人找你什么事儿啊?”


    “不清楚。”应咨一边往皇宫门口走,一边随意说道:“刚刚说到哪儿了?南下剿匪?”


    “对。”应琏不好意思笑道:“南下剿匪之事,陛下交给了应家。但清颐如今已经孕八月余了,身子笨重,不太方便,太医说,可能下个月末就要临盆,所以南下剿匪之事,可能还要拜托兄长了。”


    “好。”应咨应下:“我知道了。”


    他和应琏商量好之后,回到家中,脱下官服,换了一身常服,才去碧玉茶楼赴约。


    和小二报过之后,小二引着应咨来到了定好的房间。


    谢清玄已经在房间里等着他了。


    炉子上煮着热腾腾的茶,旁边还放着些许干果和金灿灿的橘子,谢清玄低着头,纤长白皙的手指不紧不慢地剥开干桂圆的壳,片刻后方将其放入口中。


    应咨见状,解下披风走了过去,在谢清玄的面前坐了下来,笑道:“外面冰天雪地,屋内却生着热茶,谢公子真是好兴致。”


    谢清玄闻言抬起头,看着应咨,片刻后笑道:“应世子百忙之中赏脸见下官,下官惶恐,不胜荣幸请坐。”


    他将白瓷茶杯放在了应咨面前,随即给他倒了一杯水仙茶。


    澄黄绿色的茶汤咕嘟嘟冒着泡泡,应咨拿起茶杯饮了一口,感受着茶在舌尖上的回甘,半晌才道:“谢大人今日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自然是正事。”


    谢清玄道:“应世子,我今日要和你说的,是姜盈画姜公子的事情。”


    听到姜盈画的名字,应咨的眼神闪烁片刻,半晌,缓缓抬起头来。


    他将茶杯放在了桌面上,盯着谢清玄看了许久,才缓缓道:“他怎么了?”


    有什么事,是姜盈画不能亲自来和他说,非要让谢清玄转告的?


    谢清玄说:“他现在,在我家的医馆内。”


    应咨来不及思考刚才的问题,放在茶桌上的手指瞬间收紧,手背上绷起青筋:“他他病了?”


    “不。”


    谢清玄说:“是他有孕了。”


    “”满室沉默。


    第53章


    纵然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将谢清玄可能会对自己说的话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但真到了谢清玄开口的时候,应咨还是不可避免的被愣住了。


    因为这句话实在是太超乎他的意料了。


    他放在桌上的手指用力收紧,半晌,他才抬起头道:“这是他来让你告诉我的?”


    谢清玄“嗯”了一声,又抬手给他续了一杯茶,道:“他现在身子不方便。”


    应咨心想,你们之间的关系何时变的如此好了?就连姜盈画怀孕这种事,都需要谢清玄前来转告他?


    ——难道说,这孩子其实就是谢清玄的?


    他倒是隐隐约约有听说,姜培安有心拉拢这个下属,一直想给谢清玄安排一门亲事说不定,姜培安就是想把姜盈画嫁给谢清玄而这个孩子,其实也是谢清玄的。


    毕竟,姜盈画离开姜家的时候,他还没有怀孕;而且如果姜盈画腹中的孩子不是谢清玄的,有孕有喜这件事,应咨为什么没先从姜家人口中听到,而是从谢清玄这个和姜家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口中听到了?


    想到这里,应咨莫名有些心绪不稳。


    他忽然抬起手,指尖用力捏住了茶杯。


    一向沉稳理智的他,此刻感觉心下乱糟糟的,大脑一片空白,想说的话一股脑儿地涌向喉头,但最后说出来的,却是一句驴唇不对马嘴的话:“那你有照顾好他吗?”


    “?”谢清玄闻言一愣。


    他将茶壶放在手边,用帕子擦了擦手,随即抬起头,看着应咨严肃的脸,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犹豫许久,方道:“应该有吧。”


    他说:“他现下就在我家的医馆内,我已派了人照料他。”


    所以你的两个孩子都很安全。


    应咨点了点头:“那就好。”


    谢清玄想问应咨什么时候把姜盈画接回去,应咨却已经站起了身。


    他的脸色看上去有些不太好看,接过了侍从递过来的披风,似乎有些急于想要离开:“那姜盈画就拜托你照顾了。”


    他拱手行了一礼:“我还有公务在身,就不奉陪了。”


    言罢,他竟然径直转过身,朝门外走去。


    谢清玄:“???”


    他站起来,大脑飞速转动,刚想说些什么来拦住应咨,但应咨的动作比他还快,一个闪身就消失在了门后,等谢清玄追出门去的时候,应咨人已经消失在楼梯口了。


    谢清玄:“”他赶紧一个箭步冲下楼去。


    但他毕竟是个文臣,平时缺少锻炼,跑步都还不如应咨走路快,追下楼梯时满头是汗,用力喘了两口气,等歇够了,走到门边的时候,应咨已经扬起马鞭,嗖的一下离开了,原地只剩下马蹄印和雪尘,呛的谢清玄至咳嗽。


    谢清玄刚才下楼的时候,走的太急,忘记披披风了,走出门外被风一吹,察觉到了些许冷意,打了个哆嗦,又转身回到了茶楼里。


    不管了,反正话已经带到了,他回去之后,也好和姜盈画交差——“什么,你说,你说他知道我有孕之后,竟然就这么走了?!”


    医馆内的姜盈画听到谢清玄所说的话,登时不可置信地站起身来。


    他怀孕已经近五月了,在室内不穿厚厚的冬装时,小腹已经很明显看见微微的拱起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塞在里面似的,鼓鼓的。


    谢清玄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双儿怀孕,视线总是忍不住落在姜盈画的肚子上,瞟了好一会儿,才移开,道:“他说他有公事在身,所以先行离开了。”


    “这样啊。”姜盈画看起来有些失望,手扶着腹部一屁股坐了回去,喃喃道:“或许他真的是很忙很忙吧。”


    说完之后,姜盈画忽然又有些生气起来,不过不是对着应咨,而是对谢清玄:“你也不挑个好一点的时机问,偏偏找他最忙的时候!”


    谢清玄:“???”


    他很是无语地看着姜盈画,道:“这要我怎么挑时间?”


    他说:“一下朝我就找了他,也当他的面,把你怀孕的消息告知了、带到了,你还要我怎么样?”


    姜盈画对谢清玄的话不满意,所以还是生气,收叉着腰鼓着脸颊看他。


    他往常生气的时候,应咨都会哄,但谢清玄可不惯他这脾气,低下头自顾自喝了一杯茶,片刻后,又抬起头道:“现下我已经把消息带到了,也算帮了你。”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还救了你和你的腹中的孩子三条性命,你要怎么报答我?”


    姜盈画想了想,道:“金银财宝?”


    谢清玄说:“虽然我确实很缺钱,但大梁选官看重清廉,若是你忽然给我一大笔钱,陛下说不定会以为我贪污,到时候,我的仕途受影响怎么办?”


    姜盈画闻言,轻轻皱眉,鬓边的步摇轻晃:“那你想要什么?”


    “我”谢清玄想了想,忽然眯起了眼睛,道:“我要如墨。”


    姜盈画:“”他一口回绝:“不行。”


    谢清玄:“为什么?!”


    姜盈画很看不上谢清玄,不乐意道:“我们如墨过了下月生辰,才刚满十八,你这都二十三岁了,比他大了五岁多,还成过亲不行,我不同意!”


    谢清玄:“大五岁怎么了,又不是大五十岁何况你不是也成过亲吗?怎么,看不起二婚的?”


    姜盈画又换了个理由,道:“你汲汲营营,精于算计,一开始想要和我成亲,现在又想要如墨,左右摇摆,心志不坚你根本就不是真的喜欢如墨,如墨跟了你,定是会吃苦的。”


    “我要是真的冷血无情就不会把你们从路边捡回来送医了。”谢清玄掸了掸衣袖,完全没有把姜盈画的话当回事:“况且人在朝堂,怎能一点心眼都没有?难道你不想姜家的荣宠权势长盛不衰,难道你不想日后你大哥和姐姐在前朝有人帮衬助力?”


    姜盈画张了张嘴:“我”“互惠互利的事情,不要纠结太多了,姜公子。”


    谢清玄说:“当初你和应咨的婚事,不也是陛下与姜应两家一起做出的交易?所谓真心难得,故而彼此有利益相联便已足够,不必将真情当做成亲的必要条件,那太天真了。”


    姜盈画想来想去,不知道该如何辩驳,半晌,又道:“就算是如此若是如墨不同意,我也不会把他嫁给你的。”


    他说:“如墨现已经脱奴籍了,他的亲事,该由他自己做主。所以我说了不算,不可能把他强配给你的。”


    谢清玄闻言,忽而眯了眯眼睛,半晌,他才道:“我知道了。”


    言罢,他转身朝门外走去,顺手关上了房门。


    一墙之隔,如墨躺在床上,面前放着一个小几,正趴在上面看书。


    屋内有些阴暗,白天他又不好意思点灯,怕废油,只能眯着眼睛慢慢看。


    就在他看得入神的时候,身边忽然传来一阵冷冽的风,打在了他的身上。


    他忍不住一哆嗦,下意识抬起头,身边就忽然贴上一个劲瘦的身形,温热的口气也直吹到他的脸上,令他微微一怔:“”“在看什么。”谢清玄的脸在他面前放大,带着惯常的游刃有余的笑意,“看得这样认真。”


    “诗集。”如墨不习惯与外男这样亲密的接触,想往旁边挪一挪,但他脚受伤了,又不方便挪动,只能微微侧过身,低下头去,不再看谢清玄,含糊道:“谢,谢大人来做什么?”


    “来看看你。”谢清玄伸出手,将温热的手臂搭在了如墨的肩膀上,顺带将浑身僵硬的如墨环进了自己的怀里,声音低沉,几乎是贴在如墨身边,带着循循的诱惑道:“你知道吗,我给你前主子办成了一件事,他现在想要报答我,所以把一样东西赐给我了你想知道是什么东西吗?”


    如墨:“”他微微缩起身体,似乎是想要躲开和谢清玄过于近距离的接触,使劲儿低下头去,不敢对上谢清玄漆黑的眼睛,小声道:“什什么呀?”


    “你。”谢清玄的唇贴在他的耳垂上,带着笑道:“他把你给我了。”


    如墨:“”他倏然一呆。


    耳边嗡的一声,血液猛地朝脸上涌,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脸颊已经滚烫一片。


    他猛地转过头去,好半晌,如墨才哆嗦道:“不可能!”


    他说:“夫人他不会这样做的!”


    谢清玄仗着他动不了,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头转过来,强迫如墨和他对视:“怎么不可能?”


    谢清玄逼问:“姜家人对你这样好,难道你不想报答姜家吗?我费劲千辛万苦把你从雪地里抱回来,你就一点也不知道感恩,都不知道报答我的吗?”


    如墨闻言有些慌张,眼睛里漫上了些许不知所措,张了张嘴,被问的眼睛里都有泪水了:“我”“还有,你不是喜欢我吗?”谢清玄微微眯了眯眼睛,笑道:“既然喜欢我,难道不想嫁给我?”


    如墨猛地抬头:“我才我才没有喜欢你!”


    “眼睛是骗不了人的。”谢清玄凑过去,看着如墨,道:“你现在看着我,说你不喜欢我试试。”


    如墨:“”他盯着谢清玄看了不到两秒,就迅速低下头去,谢清玄带着笑意的嗓音从他头顶传来,片刻后,如墨的视线里就出现了谢清玄的脸。


    从眼睛,再到鼻子,最后是嘴巴。


    温热的唇印在了如墨的嘴角,辗转片刻,在被吻的人因为不可置信而浑身僵硬的时候,湿滑的舌尖不其然地撬开了洁白的贝齿,探了进去,勾住了如墨的舌。


    如墨惊吓不已,伸出手去,用力想要推开谢清玄,却被谢清玄死死地抓住手臂,动弹不得。


    双儿和男人的力气差距是巨大的,如墨又伤了腿,根本无从逃脱。


    谢清玄扣住如墨的唇,仗着自己有过几分经验,就将如墨吻的浑身发软,几近窒息。


    等他松开如墨的时候,如墨的唇已经红肿一片了。


    如墨眼睛红红的,眼底包着一泡泪,晶莹剔透,泫然欲落。


    他神情有些恍惚,看起来又有些意乱情迷,总之说不出话,视线只落在谢清玄摩挲他唇角的手指上。


    谢清玄的眼底清明一片,看起来并没有因为这个吻而丧失理智,看着如墨恍然的模样,瞳仁中浮现出些许笑意。


    他又凑过去,吻了吻如墨的唇,道:“墨墨喜欢我,就嫁给我吧。”


    如墨闻言,低下头,吸了吸鼻子,带着沙哑的鼻音道:“我我配不上你。”


    谢清玄说:“那成亲之后,就多给我生几个孩子。”


    “”如墨绞着手指,片刻后抬起头,既轻且快得看了谢清玄一眼,抿了抿唇,沉默不语。


    许久,就在谢清玄即将失去耐心的时候,如墨才轻轻点了点头。


    谢清玄道:“你愿意?”


    如墨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点头道:“你还是纳我做妾吧。”


    他说:“我身份卑微,于官场上不能给你任何助力日后倘若你仕途畅通,遇到身份更显赫的双儿,再娶他为正妻便好。”


    谢清玄:“”他微微扬起眉,看着如墨的脸,许久,才又慢条斯理地笑开:“好啊。”


    大理寺的谢大人要成亲了。


    这个消息传到应咨的耳朵里的时候,应咨还在和应琏商议南下剿匪的具体事宜。


    应咨倾向于先将其降服后招安,应琏更想要将那些气焰嚣张的游匪原地剿灭,以彰显朝廷威严。


    两人就这个问题争执不下期间,忽然有人来报,说是应府对面隔着一条街的姜府,忽然挂起了红灯笼和红丝绸,似乎是要准备做喜事。


    “做喜事?”应琏第一反应是不解:“姜家有什么喜事要做的?”


    难不成,是姜盈画要二嫁了?


    他这个想法,应咨同样也有。


    应咨的脸色很快就难看起来。


    被他刻意遗忘的有关于姜盈画有孕的事情又在记忆里翻腾起来,搅的心中抽痛,应咨伸出手,按了按胸膛,半晌才道:“打听清楚是做什么喜事了吗?”


    小侍道:“似乎是姜家要与大理寺丞谢清玄结亲?有人说看见姜公子和谢清玄大人在金贵酒楼里见面,似乎是在互相交换生辰八字;又有人说曾目睹谢大人和姜公子在雪地里相拥,姜公子还在谢大人的医馆里呆了不少时间,之后谢大人也经常出入姜府,似乎并不避讳。”


    应咨:“”小侍越往下说,应咨的脸色就越是阴沉,最后竟然是生生地将手中的茶杯捏碎了。


    破碎的瓷片从他的掌心里跌落,染上了斑驳的鲜红血印,滴入地里,慢慢变成暗色的黑。


    应琏胆战心惊地看着应咨的脸色,抬手下压,一个眼神就示意小侍不要再说了。


    小侍会意,行了个礼退下,留下应琏伸出手,拍了拍应咨的肩膀,担忧道:“哥”“我没事。”应咨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说话间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我尊重他的选择只要他幸福就好。”


    应琏:“那个”“可是那个谢清玄不是好人!嫁过去之后,他一定会被折磨的不成人样的!”


    应咨忽然又反悔了,转过头对应琏道:“姜盈画嫁给谁都行!但他怎么能嫁给谢清玄呢?!”


    应琏:“我觉得吧”“要不,我还是去抢亲吧。”还没等应琏将想要说的话说出口,应咨又忽然开口,打断了应琏的话,道:“我把他重新抢回来,带回应家藏起来,怎么样?”


    应琏:“这个怎么说呢”“很好,就这么决定了!”应咨说:“我现在就去!”


    应琏:“”他猛地转过身,看着应咨的背影,不可思议地大喊道:“哥,你疯啦!”


    应咨的身影转过廊角,很快就消失,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应琏的话。


    应琏见状,怕应咨做出什么傻事来,赶紧追出去,想要拦住他。


    但他还未往前走几步,忽然有小侍匆匆赶来,见到他的身影,便赶紧行礼道:“驸马,帝姬他忽然腹痛,传你过去。”


    应琏:“”他一愣,下意识抬眼望应咨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几经犹豫,最后还是扭头看向小侍,急急道:“清颐现在在哪?”


    “——都在院子里了。”


    看着院子里整整齐齐摞着的聘礼,姜盈画手撑着腰站在一边,用挑剔的眼神扫视着那些箱子。


    在给如墨议亲的日子里,他的肚子已经越来越大,坠在他清瘦的身体上,看起来有些不堪重负。


    他怀的是双胞胎,原本只有六月,但看起来和寻常七月差不多,此刻怀的很是辛苦。


    “还行。”虽然和当初应家下聘时给的聘礼差了十万八千里,但谢清玄毕竟只是个小官,家中又无家底,能掏出的这些,就已经是压箱底的老婆本了。


    姜盈画转过头,看向坐在轮椅上的如墨,一脸担忧道:“你真的要嫁给那谢清玄?”


    他犹豫了很久,纠结了很久,方道:“我瞧他,不像是良人我偷偷用他的生辰八字给他算过一卦,那算卦先生说他命里克妻,不好相与,虽然中年能位极人臣,大富大贵,但性子凉薄,你跟了他,怕是会受苦。”


    “没关系的,夫人。”如墨说:“我原本就是一个小侍,能嫁给谢大人,已经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了何况,何况”他偷偷瞄了姜盈画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绞着帕子道:“何况我觉得谢大人,也没有也没有您说的那样”姜盈画:“”他无语地看着一眼如墨,正想说话,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


    姜盈画下意识抬起头去,视线直直地穿过前方杂乱的人影,最后落在正中心那个挺拔高挑的人身上。


    那人似乎完全不惧周围拿着棍棒的仆役,正大踏步闯进门来。


    “”姜盈画一愣,片刻后猛地反应过来——应咨来了!


    这个念头甫一进入大脑,姜盈画的脸上就迅速弥漫上笑意。


    他身体先于意识,快步朝应咨走去。


    他本来想跑,但肚子有点大,他跑不动,只能像是蜗牛一样,艰难地挪动过去。


    应咨三步并作两步朝他走去,在姜盈画朝他靠近的时候,他就已经先伸出手,抓住了姜盈画的手臂。


    姜盈画顺从地被他揽住,随即仰起头,对应咨笑的很甜:“你怎么来啦!”


    还未等应咨开口,他就环视一周,看着跟过来的仆役,皱眉道:“你们都把棍子放下!不许伤着应咨!”


    仆役们面面相觑,随即听话地放下了棍子。


    见“危机”解除,姜盈画扬起脸,又弯眸想要对应咨笑,却被应咨严肃的表情镇住了:“怎么了,这幅表情?”


    姜盈画很少看见应咨这样严肃,见状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下意识伸出手,捧着应咨的脸,担忧道:“是家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应咨余光里瞥见了院子里的聘礼,闻言摇了摇头,抓着姜盈画肩膀的手指愈发用力,力道大的姜盈画几乎要觉得痛了:“不要嫁。”


    他沉声说:“谢清玄不是好人。”


    姜盈画闻言一怔,片刻后认同点头:“我也觉得。”


    他想了想,补充道:“可我又没办法。”


    如墨他非要嫁,他能怎么办?又不可能拦着“”应咨闻言,脸上的表情变的愈发难看。


    他不语,直到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姜盈画的肚子上


    既然怀孕了,确实是不得不嫁。


    孩子必须要有一个爹。


    思及此,应咨咬了咬牙,对姜盈画郑重道:“有办法的。”


    他说:“其实我可以当孩子的爹。”


    姜盈画:“?”


    他揣摩着应咨的心思,但想不明白,心想,难道你不就是我孩子的爹吗?


    他被应咨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说的有些纳闷,愣了很久,才道:“那你是原谅我过往的任性愿意和我重归于好?”


    应咨道:“只要你回来,我都不介意。”


    姜盈画闻言,高兴的快要跳起来。


    他猛地扑到应咨的身上,用力圈住了应咨的脖颈,高兴的都快哭了:“谢谢你谢谢你应咨”应咨反手搂住他,像是得到了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用力将他抱紧。


    姜盈画的肚子有些大了,应咨怕压着他,于是等姜盈画冷静下来之后,他才拉住姜盈画的手,道:“和我回应家。”


    “好呀好呀。”


    姜盈画一口答应,爽快的让应咨有些头脑发蒙。


    姜盈画早就想回应家了,他怀着孕,孩子的爹不在他身边,简直是吃不好睡不好,赶紧拉着应咨的手,就向往前走。


    他走了几步,忽然又想到坐在轮椅上还未恢复的如墨,下意识又顿住脚步,迟疑地回过头,越过那些聘礼,看了如墨一眼。


    他这一眼,本是朝着如墨去的,却被应咨误以为是反悔了。


    应咨第一次抢婚,没经验,总觉得不把姜盈画带回去,就是夜长梦多。


    见姜盈画不走了,他便用力抓住了姜盈画的手,随即俯下身来,打横将姜盈画抱起。


    姜盈画重心一失,下意识地抱住应咨的脖颈,看着离地的双腿,胆战心惊道:“应咨我,我现在很重的。”


    “不重。”


    这点重量对应咨来说不算什么,就算抱两个姜盈画也绰绰有余:“走吧。”


    姜盈画想了想,点了点头,随即回头对如墨道:“如墨,那我先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如墨坐在旁边,听着面前这两个人的对话,同样也是头脑发蒙,被姜盈画叫到名字,才机械性地点了点头:“知道啦,夫人。”


    应咨怕再晚一点儿谢清玄就来了,总有种干坏事的心虚,于是火急火燎地把姜盈画抱出了门。


    把姜盈画抱进应府,进了凝香居的时候,应咨已经出了一额头的冷汗了。


    他觉得抢别人已经下了聘礼的未婚妻这样的事情不道德,但除此之外,似乎一时又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姜盈画被他放在了椅子上。


    久违的回到了熟悉的凝香居,姜盈画心中涌起一股陌生的冲动。


    他竟然有些想哭。


    不知道为什么,怀孕之后,他的情绪波动就特别大。


    应咨一低头,看着姜盈画通红欲落泪的眼睛,心凉了半截:“你你难道不愿意和我回来?”


    “不,不是。”姜盈画慌忙擦了擦眼泪,道:“我想回来的。”


    他仰起头,对应咨道:“应咨,我就是觉得我特别对不起你。”


    在和应咨分别的那几个月里,他也慢慢醒悟到,之前是自己太任性了。


    他之前自作主张地和离,以为是对应咨好,实则根本就没有考虑到应咨的感受。


    他只顾得上自己因为怀不上而难过,只想要放应咨自由,却忘记了要再为了应咨努力一下。


    如果当初他不那么冲动的和离,现在两个人就不会搞得这样两败俱伤。


    是他辜负了应咨对他的真心。


    他日后,要加倍对应咨好才是。


    应咨闻言,原本就凉下去的心仿若置身冰天雪地:“没事。”


    他慢声道:“我不在意那些事情的。”


    “谢谢夫君!”姜盈画开心地伸出手,想要抱一抱应咨。


    但他刚伸出手,眉心却忽然一皱,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忍不住痛呼出声:“嘶”“怎么了?”


    应咨蹲在他面前,仰头看他,眼睛里带着明显的担忧:“不舒服吗?”


    “没有。”姜盈画抬起头,看着应咨的脸,随即慢慢笑道:“是孩子在踢我呀。”


    他解开外衫,随着丝绸般的衣服如流水一样落在地上,姜盈画缓缓握住应咨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腹部:“应咨,你能感受到宝宝的存在吗?”


    应咨:“”姜盈画的肚子里似乎是真的有什么东西在乱动,隔着一层薄薄的肚皮,应咨能隐约看到上面的起伏。


    掌心下似乎还有东西在滚来滚去,隔着肚皮感受并不清晰,但应咨还是被眼前这幅景象和手心的触感吓得头皮发麻,身躯僵硬不已,半晌,才道:“你的肚子里面好像真的关了个人。”


    还会乱动的那种。


    姜盈画被应咨这个形容逗笑,温声细语道:“是孩子呀。”


    他说:“有两个呢。”


    应咨:“是吗?”


    “是呀。”姜盈画说:“大夫说了,是双生胎呢。”


    姜盈画握住应咨的手,像是陷入了某种畅想之中:“你说,孩子叫什么好呢。”


    他说:“大名肯定是由你来取啦那我取小名好了。孩子来的这样不容易,是我们盼望来的惊喜,不如就一个叫盼盼,一个叫喜喜?”


    姜盈画取小名的水平也不咋样,但应咨还是道:“你做决定就好。”


    姜盈画“嗯嗯”点了点头,随即又道:“那大名叫什么呢?”


    应咨:“呃”看着应咨为难的表情,姜盈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忽然一拍脑袋,笑道,“孩子还没那么快出生呢,不急着取,不急着取。”


    他美滋滋:“应咨,你的姓这么好听,两个孩子随你,一定取什么名字都好听呀。”


    应咨:“”他反应了一会儿,才猛地抬起头来,惊讶道:“孩子和我姓?!”


    “那是当然了。”姜盈画莫名道:“孩子不和他的父亲姓,那和谁姓?”


    应咨磕磕巴巴:“那谢清玄,他不介意吗?”


    “?”姜盈画不明白,一脸懵:“这他为什么要介意啊?”


    应咨:“他难道不该介意吗?”


    姜盈画:“?难道他应该介意?”


    他表示不懂:“他有什么资格去介意啊?他有什么可介意的?”


    应咨看着姜盈画写着茫然的脸,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几乎是猛地就跳了起来,向后退去,盯着姜盈画的肚子,死死地看了几秒钟,像是要把姜盈画的肚子看出来一个洞似的:“”他突如其来的眼神,看的姜盈画害怕。


    姜盈画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腹部,半晌才小心翼翼道:“应咨,你怎么了?”


    应咨脱口而出道:“你肚子里的孩子难不成是我的?!”


    姜盈画:“?”


    他看着应咨,应咨也在看他,两个人面面相觑片刻,好半晌,姜盈画才挠头道:“那那没有你,我自己一个人,要怎么怀孕啊?”


    应咨:“”他盯着姜盈画看了片刻,忽然冲上前,用力抱住了姜盈画,随即在他的脸颊上用力亲了两口,亲到发出两声“啵唧”声,然后转身朝门外跑去。


    姜盈画被亲的发蒙,看着应咨跑出去的背影,呆了片刻,赶紧扶着肚子费力地走出去。


    他扶着门,看见在门外井边打水的小侍手里的水桶忽然被人夺过,小侍疑惑地转过头去,紧接着,就看见了让他震惊的一幕——应咨抓起水桶的两边,毫不犹豫地将水桶高举起来,随即水桶里的冰水倒出,将应咨从头淋到脚。


    小侍:“”姜盈画:“”他简直惊呆了。


    那可是冬天的井水啊!


    姜盈画顾不上自己怀着身孕,箭步冲出去,抓住应咨的手臂,急的团团转,都快哭了:“应咨,你疯了!”


    他说:“你冷不冷啊?!啊?!快点回屋里去!要是染上了风寒就糟糕了呀!”


    他迅速转过头,就想让小侍烧热水来给应咨洗澡,然而下一秒,右手就被人重重拉住了:“我没疯。”


    喑哑的喘息从耳边传来,姜盈画转过头,不其然对上了应咨亮的惊人的眼睛:“我就是”他顿了几下,才继续说下去:“我就是就是太高兴了”“高兴你也不能用冷水浇头!这样会着凉的!你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姜盈画担心他担心的不行,伸手用力将他往屋里推,急的大声叫道:“应咨,你给我们的宝宝带了个很坏很坏的头呀!”


    应咨:“”


    第54章


    急急忙忙让人叫了热水进来,给应咨沐浴。


    穿起襻膊,给应咨洗澡的时候,姜盈画还在一旁絮絮叨叨,小声埋怨道:“太冲动了,太冲动了”他鼻子皱了起来,眼角眉梢都挂着清晰可见的担忧,不停碎碎念道:“要是得了风寒可怎么是好呀”应咨闻言,转过头去,仰起头看向姜盈画,随即伸出手,抓住了姜盈画伸进浴桶里给他搓背的手“不会得风寒的。”


    他说:“我自己的身体,我有分寸。”


    “你要是有分寸,就不会大冷天用井水淋头啦!”


    姜盈画生气地用澡帕巾甩了一下应咨的肩膀,随即将帕巾放在应咨身上,使劲儿搓应咨的后背,力道大的在应咨的皮肤上面搓出了一层又一层的红痕,报复一般搓道:“让你冲动,让你冲动!”


    应咨:“”这样的力道落在应咨的身上,和挠痒痒似的。


    应咨并不感觉到痛,仰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围着他团团转、忙忙碌碌的姜盈画,片刻后不知道想到什么,从水里伸出手去,慢慢环住了姜盈画的腰腹。


    姜盈画的肚子已经有些大了,应咨的头抵在上面,盯着那层圆润看了许久,片刻后,才仰起头隔着一层纱衣,珍而重之地轻吻姜盈画的腹部。


    姜盈画浑身一抖,停下给应咨搓背的手,颤着眼睫,垂眸看着应咨。


    应咨也在看着他。


    姜盈画没有说话,只是任由应咨环抱着他的腰,然后慢慢放缓了动作。


    沐浴完之后,姜盈画服侍应咨穿衣。


    他现在系腰带已经很像样了,只不过怀着孕不能蹲下来,所以戴玉佩这些,还需要小侍代劳。


    临近午间,两个人收拾仪容完毕,随即一同去了前厅。


    楚袂是应家的当家主母,在姜盈画进门的半个时辰内,就知道应咨把姜盈画带回家了。


    所以她一早就等在了前厅,没多久,就看见应咨携姜盈画,自廊下款步绕来。


    “小心点。”


    在即将通过天井,跨上台阶的时候,应咨怕姜盈画大着肚子看不见前路,会摔倒,于是还伸出手,扶了姜盈画一把。


    姜盈画单手提着裙摆,闻言抬头看了应咨一眼,对上了应咨关心的眼神,忍不住弯眸笑了笑,将手搭在了应咨的掌心上,嗓音乖软,甜的像是棉花糖:“谢谢。”


    楚袂:“”她无语地抬眼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心腹,心腹对他笑了笑,摇了摇头。


    “母亲。”


    走上台阶之后,应咨撩起衣袍跪下,行了一礼,随即给楚袂郑重磕了一个头:“儿子问母亲安。”


    姜盈画扶着肚子,顺势跟着应咨跪下。


    “别跪了,起来吧,咱们家哪有这么多礼数。”


    楚袂说。


    应咨闻言,站起身来。


    他扭头正想把跪在地上的姜盈画扶起来,却被楚袂一个咳嗽止住了动作:“咳。”


    应咨:“”姜盈画:“”姜盈画抬起头,目光对上居高临下打量他的楚袂,只听楚袂嘴角勾着一丝弧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知姜公子来我应家,有何贵干?”


    姜盈画:“”应咨闻言,开了口:“母亲”“你闭嘴。”楚袂说:“我在和姜公子说话。”


    应咨:“”姜盈画闻声,下意识抬起手,抓住了应咨的指尖,对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应咨稍安勿躁。


    应咨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姜盈画对他笑了笑,随即转过头来,看向楚袂,郑重道:“大娘子。”


    他说:“往日种种,过错皆在我一人身上,我并不辩解。如今如今我已然知错,盼望大娘子再给我一次改过的机会,日后我定当竭尽我的所有心血、能力辅佐应咨,为他排忧解难、打理后宅、绵延子嗣。”


    姜盈画诚恳道:“望大娘子再给我一个机会。”


    楚袂看着姜盈画真挚的脸,闻言,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开,脸色也稍微好看了一点。


    应咨见状,赶紧道:“母亲,让他先起来吧”楚袂并未理睬他,而是低下头,看向姜盈画的腹部,半晌,犹疑道:“你的肚子”“是应咨的孩子。”姜盈画说:“怀孕已有六月余,大夫说,是双生胎。”


    楚袂算了一下,如果确实怀孕六月余的话,那就是应咨的种。


    思及此,楚袂对姜盈画的态度总算好了些。


    “如氤,请姜公子上座。”


    她嗓音淡淡:“再请济善坊的大夫过来一趟。”


    事关应家血脉问题,她不能光靠姜盈画的一面之词,总要请熟识的大夫过来把一把脉,确定一下孩子的月份才行。


    在等济善坊的大夫来的时候,应咨小心翼翼地将姜盈画从地上扶了起来,让他坐在圈椅上。


    姜盈画坐好之后,应咨也没有松开手,而是紧紧握着姜盈画的指尖,始终用眼神注视着姜盈画。


    姜盈画也抬头看他,两个人用彼此才看得懂的眼神无声交流着。


    没多久,济善坊的大夫来了。


    他当着楚袂的面,给姜盈画把过脉,结果确定,姜盈画确实是怀了双生胎,至今已有六月余。


    楚袂总算放下了心。


    她虽然不喜欢姜盈画,但姜盈画的肚子里毕竟怀着应咨的骨肉,应家的血脉,她总不好无情无义到把姜盈画扫地出门。


    姜盈画又重新在应家住了下来。


    三日后,清颐帝姬早产,生下一个男婴。


    或许是因为梁清颐怀孕的时候年纪还太小,以至于孩子孕九月余、还不足月就提前降生了,出生的时候孩子呼吸微弱,非要嬷嬷使劲儿拍打他,他才舍得大哭。


    不过好在,没有缺胳膊断腿什么的,就是孩子生下时有些瘦弱,梁清颐生完孩子也非常虚弱,产后情绪不稳,母子俩都需要人多照顾。


    但恰在此时,南下剿匪的事情已经事不宜迟。


    应琏抽不开身,只能希望应咨一人前往。


    “不好意思啊,大哥。”应琏说:“清颐临盆之后身体亏虚,夜半总是噩梦惊醒,流泪不止,我怕我走了之后”“无事,你陪着他。”应咨说:“我已经答应你,此次剿匪由我前去,便不会因为其他的事情而改变。”


    应琏有些抱歉:“那嫂子他尚且还在孕中”提到姜盈画,应咨的神情闪烁,表情也有些动摇了。


    半晌,他才道:“我回去之后,会与你嫂子再商量的。”


    应咨抱拳:“多谢大哥。”


    应咨摆了摆手。


    “剿匪?”姜盈画坐在小塌上,用手扶着腹部,闻言一愣:“要去多久?”


    “来回往返,快则三月,多则半年。”


    应咨的视线落在姜盈画的身上,只见姜盈画的手脚都很纤瘦,唯有腹部,像是个膨胀的球,随着月份增大,越来越鼓,莫名让人有些心惊肉跳:“我可能无法亲眼看见孩子出生了。”


    “”姜盈画闻言,抚摸着肚子,默默低下头去。


    应咨还以为他又要哭,忙坐过去,用掌心扶着姜盈画的背,张嘴要哄:“杳杳”“没关系,你去吧。”


    姜盈画转过头,耳边的珍珠耳坠晃动,衬得他皮肤莹白如玉,泛着细腻的光泽:“我和宝宝会在家里等你回来的。”


    应咨微微瞪大眼睛:“杳杳你,你不生气?”


    “为何要生气。”姜盈画有些疑惑道:“你是有公务在身,又不是出去寻欢作乐,我作为你的妻子,怎么能不支持你。”


    他难得打趣道:“难不成,在你心里,此刻我就应该一哭二闹三上吊,然后求你别走。”


    应咨说:“那也不是不行。”


    姜盈画鼓起脸颊,抬起手肘,戳了戳他,不满道:“就知道欺负我。”


    应咨看着他,带着气音笑了笑,随即伸出手,拨弄着姜盈画鬓边的碎发,半晌,凑过去,吻了吻他眉心的鲜红孕痣:“等我回来。”


    姜盈画抚摸着自己圆滚的肚子,半晌,点了点头。


    “放心吧。”不知何时,他已经成为了可以站在应咨身后的一棵挺拔的树,成为了同样可以为他心爱的人遮风挡雨的港湾了:“我会等你的。”


    “宝宝,父亲要走了,和他说再见。”


    姜盈画伸出手,圈住应咨的脖颈,应咨顺势低下头来,隔着宽松的孕裙,亲了亲姜盈画的肚皮:“要乖乖的。”


    也不知道是在说姜盈画,还是在说他肚子里的孩子。


    姜盈画的肚皮很快就拱起一点弧度,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姜盈画的肚子里滚来滚去地动,姜盈画疼的眉心微皱,但又很无奈,只能隔着肚皮,眼睁睁看着两个崽子在他的肚子里撒欢。


    应咨是在第二天的清晨里,悄悄走的。


    姜盈画睁眼的时候,身边的被窝已经凉了。


    他似乎早有预料,所以并不觉得十分惊讶,只是盯着应咨的枕头看了很久,才缓缓直起身来,让人扶他起来梳妆。


    应咨虽然不在,但府中多了一个梁清颐,倒也不算特别寂寞。


    两个已孕双儿年岁相仿,志趣相投,整天有很多话可以说,很是投机,几乎每天都在一起,聊天,品茶,给自己的孩子做绣鞋或者衣帽。


    有时候应琏忙于公事,夜深回来的时候,发现姜盈画和梁清颐已经一起躺在床上,双双陷入了沉睡。


    他只能上前去,给两个熟睡的双儿盖好被子,随即退出房外,独自去书房休息。


    姜盈画孕八月的时候,如墨和谢清玄成亲了。


    谢清玄掏空所有积蓄,在朱雀街置办了一间新宅院,姜盈画去看了看,发现宅院虽然不大,但胜在整齐,该有的布置也都有,倘若夫妻和睦,这日子多半也不会过不下去。


    姜盈画孕九月,冠香园全权转让给了如墨经营,一应收支由如墨自己支配,姜盈画不再过问,也不从冠香园的收入中抽取银钱充作己用。


    他孕八月中的时候,肚子就已经很大了,手脚也出现了水肿,脚趾和手背涨大,吃饭睡觉和梳洗都很不方便。


    夜半胎动或者手脚抽筋的时候,姜盈画总是觉得很疼,抱着应咨的枕头掉眼泪,但又不肯写信给应咨诉苦,第二天醒来,依旧像是没事人一样,吃药、散步。


    谢清玄和他说过,他怀了双胞胎,要注重运动、舒展四肢,并且不能吃的太多,否则会导致孩子突然变大,肚皮爆裂,肚子上落下妊娠纹路。


    姜盈画很怕这样,所以他一直很注重运动,按照谢清玄教他的方式,晚间用兰花油仔细涂抹腹部,一日三餐吃足但不吃撑,每天饭后坚持走路、散步,舒展四肢,尽量让身体的皮肤变得柔软。


    等到孕九月的时候,姜盈画的胎动开始变的很频繁。


    他几乎每天晚上都疼到睡不着觉,闭眼就感受到孩子在他肚子里动来动去,有时候孩子一脚踢在他的肚子上,他能两眼一黑,险些栽倒过去。


    应咨又不在他身边,姜盈画想要诉苦都没有人说,只能和梁清颐抱怨。


    一日,就在两个双儿在花园里做虎头鞋的时候,姜盈画觉得口渴,拿起茶杯想要喝茶,但下一秒,就感觉到下腹一热。


    他的手腕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慌忙低下头去,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坐在一旁的梁清颐抓住了指尖。


    耳边的脚步声和惊叫声乱成一团,姜盈画忽然觉得肚子很疼,坐都坐不稳,往地上滑下去,被顺势蹲下来的梁清颐扶在怀中。


    “盈画,盈画你坚持住。”梁清颐转过头,对一旁的小侍大吼道:“快来人,世子妃要生了!”


    应家的世子妃要生产了。


    几乎半个皇城的大夫都聚集在了凝香居的门外,门里面也被太医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遍。


    姜盈画躺在床上,抓着梁清颐的手臂,听见耳边有人着急地催促他:“世子妃世子妃用力些啊!”


    姜盈画耳边嗡嗡作响,眼前也阵阵发黑,汗水从他的眼睫滴进去,他瞳仁涣散,因为神志不清而微微翻着白眼,只能在别人一声又一声的催促声中,本能用着力。


    他口中含着参片,而后背的衣服已经湿透了,一头长发杂乱地黏在脸侧,脖颈上也全是汗,他用指尖使劲儿撕扯着被单,因为记着太医的嘱咐,要省着力气,所以不敢张嘴大声哭,只能任由生理性的眼泪落下。


    最后,姜盈画已经听不见别人在说什么了,脑海里只有“痛”这个字在反复的回旋,他反反复复地深呼吸一口气,又徐徐吐出,最后咬紧牙关,实在忍受不了长达两个时辰的折磨,大喊一声,叫着应咨的名字,指尖抓挠床板,随即一把扯烂了被单,用力将下腹的阻塞感往外推出——“哇!”


    一股热气从他下腹涌了出来,小孩的哭声也随之响起。


    杂乱的脚步声和惊呼声从四面八方似潮水一样涌过来,姜盈画实在是累极了,抬眼放空自己,盯着天花板,连转动眼珠的力气都没有,只听见梁清颐带着喜意的哭腔:“盈画,你生了!你生了!”


    “世子妃,再用力,还有一个。”


    产婆急急忙忙道:“世子妃,再用力些啊!”


    姜盈画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等生完这一胎,就绝对不生了。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脑海里想着应咨的脸,随即抓紧枕头,深呼吸一次,又缓缓吐出,用早就沙哑发干的嗓子,嘶喊道:“应咨——”“哇!”


    最后的阻塞感也消失了。


    姜盈画只能听见耳边此起彼伏的哭声。


    他浑身脱力,身体空的发虚,感觉自己像是个漏风的破布娃娃,躺在床上,没有一点力气。


    他躺了一会儿,随即艰难地转动眼珠,看见产婆给两个孩子擦干净身上的血,随即将其用襁褓包好,将孩子抱了出去,准备给楚袂看。


    “孩子”姜盈画看见眼前的这一幕,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有莫名的惶恐,像是潮水一样涌了上来,堵塞着他的胸膛,让他呼吸不能。


    他动了动指尖,伸出手,试图去够那两个襁褓,看向孩子时瞳仁中直直地溢下泪来,嘴唇蠕动,声音艰涩沙哑道:“让我,让我看看”他说完这句话,就再也没有吐出字句的能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生下的两个孩子都被抱走,他甚至还没有看清自己孩子的容貌和性别,沉重无匹的眼皮就坠了下来,瞬间将他拖进了无边的睡梦之中去。


    他实在是太累太累了。


    第55章


    鸟雀吱啾。


    等姜盈画拖着酸痛的身体,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白色耀眼的日光已经斜斜照入,刺入双眸,令他不适地眯起了眼睛。


    视线从模糊到清晰,清澈的瞳仁里,不其然倒映出一个熟悉的影子。


    “”在看见那个背影的一瞬间,姜盈画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一个高挑的身影正面对着日光站着,用侧脸对着他。那人怀中抱着一个深红色绣瑞兔的襁褓,脚尖轻移身体微晃,用掌心轻轻拍着襁褓中熟睡的婴儿,垂眸时额间的碎发落下几缕,却依旧挡不住他双目里的无尽柔情。


    深蓝色的发带和泼墨般的青丝一起垂落至劲瘦的腰间,清透的日光折过累丝金冠,随即落在那人的肩膀上,跳动轻跃,将他挺拔的肩背投成阴影,一路蔓延至姜盈画的床边。


    姜盈画激动的浑身战栗,但身体却动弹不得,张了张嘴,努力了半天,才积蓄起力气。


    他揪着被单,微微抬起身子,转头,用沙哑的嗓音努力喊道:“夫夫君!”


    “”似乎是听到了姜盈画的声音,那人下意识回过了头。


    一张完整的清俊脸庞出现在了姜盈画的视线里。


    唇红齿白,眉目如画,是一张糅合了少年英气和青年男人成熟气质的俊秀脸庞。


    在看清应咨的脸的那一瞬间,姜盈画几乎要哽咽起来。


    他颤抖着伸出手去,直到应咨坐在他床头的那一刻,他才滚滚落下泪来,眼眶发烫,鼻尖发酸,“夫君”他伸出手去,在应咨的脸上和肩膀上摸来摸去,甚至都顾不上会不会吵醒孩子,只顾得上去确认应咨的存在:“你,你真的回来了?!”


    他睁着大大的眼睛,几乎不肯眨眼,只是紧紧盯着应咨的脸庞,久久不肯移开:“还是还是我在做梦?!”


    “”应咨带着气音笑了一声,任由姜盈画摸自己的脸,慢声细语道:“不是梦。”


    他说:“我真的回来了,杳杳。”


    姜盈画:“”他盯着应咨死死地看着,听到应咨温柔话语的一瞬间,泪水迅速盈满了眼眶,令他哇的一声哭出了声:“应咨”他嗓音发抖,人也在抖,软软地伸出手去,想要抱住应咨:“我好想你”应咨见他哭了,登时有些慌张,手足无措地抱着孩子,半晌才微微挪过去,让姜盈画圈抱住他的脖颈。


    姜盈画用力抱住他,眼泪从眼眶里滑落,滴落进应咨的衣领,哽咽难言:“我还我还以为我刚才又梦到你了。”


    应咨闻言,心顿时如同泡在酸梅汁里,软成一片。


    他一只手抱着孩子,腾出另一只手,拍了拍姜盈画的后背,温声细语道:“我真的回来了。”


    “我每天,我每天都好想你,每天都在想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姜盈画哭的快要哽住了,但还是坚持往外一个字一个字地蹦词:“我,我真的想你,不做事情的时候,脑子里都是你的样子,想你想得睡不着”他也说不出什么很高深的话,只反反复复地说自己很想应咨,哭声凄切,哭的应咨心里发软,一边轻哄姜盈画,一边伸出手,用掌心抚摸着姜盈画的头顶,“杳杳不哭了,夫君回来了。”


    姜盈画哭累了,片刻后带着鼻音轻轻“嗯”了一声,将脸埋进应咨的脖颈里,吸着鼻子道:“那你那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走了。”


    说完,他像是知道自己提了一个很过分的要求,抬起头,快速地瞥了应咨的神情,随即还不等应咨回答,复又低下头去,逃避般将脸埋进应咨的脖颈处。


    应咨:“”他感到有些好笑,同时又有些无奈和心酸的情绪在他的心理发酵,喉咙都好似被千言万语堵住,最后,只能说出一个字:“好。”


    他顿了顿,随即偏过头,亲了亲姜盈画的耳垂,道:“我就留在这里,一辈子陪着杳杳和孩子。”


    孩子!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惊雷,电光火石间在姜盈画的脑海里炸响。


    他猛地从应咨身上起身,随即低下头,看着应咨怀里睡的正熟的孩子,惊疑不定道:“这是”“这是我们的孩子。”应咨把孩子抱到姜盈画的面前,道:“好看吧。”


    孩子刚生下来大多都丑丑的,但姜盈画生的这个,倒是白白净净的。


    “怎么一点也不像我呀。”姜盈画有些遗憾,伸出手指,好奇地戳了戳自己生下的柔软幼崽,“就像你,不像我。”


    他一点参与感都没有了。


    应咨被他逗笑:“小孩子这么小能看出什么呀。”


    他说:“长大了,就像你了。”


    “好吧。”姜盈画噘嘴,片刻后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忙又道:“另外一个孩子呢?”


    他抻长脑袋往门外看:“我的另外一个崽呢?”


    “在母亲那儿看着呢。”


    应咨忙按住他,道:“我怕你中途醒了要找孩子,就先抱一个过来看看你。”


    姜盈画这才想起来关心孩子:“孩子都还健康吗?没有缺胳膊少腿吧?”


    “健康,没有缺胳膊少腿,好着呢。”


    应咨摸了摸他的头,眼睛里带着怜惜:“杳杳,辛苦你了。”


    姜盈画摇了摇头,仰脸看着应咨,骄傲道:“应咨,我觉得我自己好厉害呀。”


    他说:“我给你生了两个宝宝诶!两个!”


    他说:“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痛!但是我还是坚持下来了!把两个宝宝都健健康康地带到这个世界上来了!我真的好厉害哦!”


    “厉害厉害,我们杳杳超级棒,一级棒,是全世界最棒最棒的娘亲。”应咨夸他:“全京城最厉害的小双儿。”


    “那,那也没有那么厉害啦。”


    姜盈画被应咨夸的很羞涩,红着脸,慌忙移动着眼珠,半晌对应咨道:“我,我想抱抱孩子。”


    “来。”应咨把孩子递给他,教他怎么抱:“母亲说,要这样托着他的头,对”姜盈画抱着怀里软乎乎的婴儿幼崽,看着孩子熟悉的模样,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情绪从心尖上涌来,令他不知所措的同时,又觉得很幸福。


    这是他和应咨得来不易的孩子呀。


    三天后,应咨给两个孩子取名。


    双胞胎弟弟叫应星鸾,哥哥叫应裕景。


    亏得姜盈画小心翼翼地怀胎,三餐定时吃饭吃保胎药,以至于两个孩子的身体都很健康,活泼的不行,也不怎么生病,姜盈画和应咨几乎都没怎么操心过。


    孩子一岁生日那天,应家摆了周岁宴席。


    一大早,红彤彤的鞭炮就从应家门绵延到了朱雀街的尽头,应家的仆人们煮了红色的鸡蛋,用竹篮装了,挨家挨户地敲开门,送给应府周围的邻居。


    到了临近正午时,陆陆续续有客人登门了。


    第一个来的是姜培安和沈初晴。


    沈初晴还是不能走,需要姜培安搀扶着。


    他下了马车,一瘸一拐地来到姜盈画和应咨的身边,随即仰头露出一丝笑,对应咨和姜盈画道:“孩子呢?”


    “在屋里呢。”姜盈画说:“哥哥嫂子快些进去吧。”


    姜培安点了点头。


    他做完这个动作之后,眼神隐晦地向旁边瞟了一下。


    很快,又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停在了应府门前。


    应咨和姜盈画对视一眼,随即又再度朝马车看去。


    只见马车帘子被抬起,露出了姜言和姜夫人的脸。


    姜言从马车里被人扶下来,左右看了一眼,随即轻咳一声,提起衣脚登上了应府的台阶。


    姜盈画迎上去:“父亲、母亲。”


    姜言又咳了一声,道:“我外孙呢。”


    “在屋里头呢。”


    姜盈画笑:“我带着父亲过去吧。”


    姜言点了点头,跟着姜盈画一起进了里屋。


    屋内,应裕景和应星鸾被大人团团围在其中,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双手撑在小塌上,追着拨浪鼓艰难爬动双腿。


    他们的五官像极了应咨,但脸型又如同姜盈画一样柔和可爱,白皙圆润,肉嘟嘟的,眼睛继承了应咨那般的茶棕色瞳孔,在太阳底下泛着晶莹剔透的光泽,像是漂亮的水晶珠子。


    “真可爱。”


    沈初晴忍不住道:“我想抱。”


    言罢,他伸出手去,将应星鸾抱了起来。


    应星鸾瞅着突如其来的陌生人,并不害怕,而是咧开嘴咯咯笑着,掌心握着拨浪鼓,绳子晃动,敲在鼓面上,发出轻轻的拍打声。


    沈初晴抱了一会儿,姜培安也接过去抱了,最后姜言等人看着眼馋,也一个接一个地抱过去,众人抱着孩子逗着,不亦乐乎,反倒是姜盈画和应咨这两个亲生父母,被挤出了“围观”的圈子外边。


    应咨:“”姜盈画:“”他们同时对视一眼,无奈地笑了笑。


    刚好两个闹人的娃有人带,夫妻俩正打算找个地方躲懒,忽然又闻大理寺少卿谢大人和他的夫人到了。


    应咨和姜盈画闻言,忙迎了出去。


    他们还未走到门口,谢清玄就扶着如墨走了进来。


    如墨看起来像是有孕了,行动很缓慢,小腹也很明显地隆起一点,裙子宽松,不显腰身。


    “如墨!”姜盈画看到如墨,很是高兴,奔过去抓住了如墨的手,眉眼都弯了起来:“你来了呀!”


    “两个小公子的满岁宴,我怎么能不来?”


    如墨转过头,递给身边的小侍一个眼神,小侍立刻将手捧的两个盒子端了上来。


    “这是我一月前让工匠打造的长命锁,夫人你看看你喜不喜欢。”


    漆黑的盒子被打开,里面铺着红色的布,两个金灿灿沉甸甸的长命锁安静地躺在里头,上面还刻着莲花的图案,锁下垂东珠六鎏,鎏个三珠,以红宝石为坠脚。


    “谢谢如墨。”姜盈画很是开心,让如烟上前收下了。


    他拉住如墨的手不放,道:“快进来吧,快进来。”


    言罢,他拉着如墨往院内走去,应咨和谢清玄寒暄过后,负手跟在两位夫人身后进了屋中。


    等到客人都来齐了,戏台也已经搭好,戏台上的戏子在唱戏,戏台下宾客高朋满座,应咨和姜盈画抱着孩子穿梭其中,举着酒杯,答谢着亲朋好友的到来和贺礼。


    尽管有那么多人在,但从始至终,应裕景和应星鸾都乖乖的,趴在父亲娘亲的背上,任由客人们摸他们的圆脸和脑袋,捏他们的小爪子,只笑,并不哭。


    吃完饭后,在床前陈设了大案,上面摆上了印章、儒释道三教的经书,还有笔墨纸砚算盘、钱币、账册、首饰和玩具。


    应裕景是哥哥,率先被应咨放在了大案上,应星鸾跟在哥哥的屁股后面,努力往后爬。


    在众人期待的眼神里,应裕景双手撑在大案上,在一堆东西里摸索了片刻,最后一手抓着小弓,一手抓着木剑,坐在原地不动了,低头摆弄。


    应星鸾见弓和木剑都被哥哥拿走了,掉头在一堆东西里找了半天,最后爬到一本书上面坐着,然后拿了一朵牡丹花放在头顶,咯咯大笑。


    哥哥还好,拿弓拿剑,日后定是继承父亲的志向的,但应星鸾拿着个牡丹花是什么意思,没人懂,索性也没有人太纠结,说了几个漂亮吉祥话就过去了。


    等宾客们都散去之后,姜应两家人又在花园里的小亭聚集起来,品茶说着话。


    应星鸾和应裕景、还有应琏的孩子应律和,就在三个人脚下爬来爬去,稍不留神,就会爬出视线之外。


    正聊到心头上时,忽然听见门外有小侍来报,说宫里来了几位公公,传旨来了。


    应声和姜言起身理了理衣袖,整了整衣摆,忙起身接旨去了。


    应咨和姜盈画、应琏和梁清颐、姜培安和沈初晴在两位的长辈身后左右分别跪下,听见太监用阴柔的嗓子传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长平侯世子应咨雍和粹纯,性行温良,淑德含章,挺峻绰于金枝,挹英风于琼握。宜膺茅土,以有家邦。现剿匪有功,特册尔为三军大将军,掌管节制天下兵马,保大梁民安国泰。望尔不负皇恩,尽心尽力,共谋社稷福祉,钦此!”


    “长平侯世子妃应妻姜氏,贤仁淑德,纯诚中正,秉德柔嘉,善相其夫,尚宜尔家,自膺宠命,诞育贤嗣,可特授一品清河国夫人,主者施行。”


    言罢,太监收起诏书,往前一递,笑眯眯地看向应咨和姜盈画:“接旨吧,世子,世子妃。”


    应咨和姜盈画起身,抬手接旨:“谢陛下隆恩!”


    看着用凤云锦和玉轴制成的圣旨,姜盈画高兴的眼睛都要眯起来了,蹦蹦跳跳地来到应咨身边,开心道:“应咨应咨,我得诰命啦!我现在是一品国夫人了!”


    “嗯,好厉害。”应咨笑着摸摸他的头:“我们杳杳怎么这么厉害呀。”


    楚袂笑道:“我是三十岁才得了一品诰命,盈画才二十岁,就得诰命了。”


    “嘿嘿嘿嘿。”姜盈画被夸的只顾得上傻笑,嘴巴都快要合不上了,看着应咨,片刻后踮起脚尖凑过去,在应咨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一旁的如墨一脸羡慕地看着姜盈画手里的圣旨。


    谢清玄见状,揽住他的肩膀,附在他耳边低声道:“给我五年,我也给你挣一个诰命来。”


    如墨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小声道:“我一个脱奴籍的妾,哪里配当诰命夫人。”


    “你不信你自己,还不信你相公吗?”谢清玄亲了亲他的鬓角,带着笑道:“生下孩子,就抬你为妻。”


    如墨瞪大眼睛,转头看向谢清玄,不可思议道:“真真的吗?”


    他有些不安,磕磕巴巴道:“那,那要是生的是个双儿,怎么办?”


    “生了双儿也一样。”谢清玄说:“答应你的事情,不会反悔。”


    听了谢清玄的话,如墨登时高兴了,抱着小腹开开心心道:“谢谢相公!”


    谢清玄也看着他笑,并不说话。


    “如墨如墨快来,”姜盈画站在不远处的树下,对他招手:“我们一起去花园里看桃花啦。”


    “来啦来啦。”


    如墨赶紧牵起谢清玄的手,走过去,跟在姜盈画的身后。


    姜盈画和身边的相视一笑,随即怀里抱着应星鸾和应裕景,领着众人走入了层层叠叠的日光之中。


    桃花纷纷扬扬落下,玉兰和桃花在初春的盛景里粉白交织,如霞似霰,绵延开无边的粉雾。


    春日温柔漫上枝头,姜盈画鬓边的粉色发带被吹起,如春光在抚摸他。他在风里眯起眼睛,随即缓缓伸出掌心,直到柔软的手掌里触到了一片带着淡香的粉色柔软。


    是春天落在了他掌心。


    很快,又有一只稍大的手覆了上来。


    姜盈画微微一愣,片刻后抬起头,看着逆光垂眸看着他的应咨,片刻后弯起双眸笑了笑。


    他主动踮起脚尖,凑过去吻住了应咨的唇,连带着应咨的手指也紧紧握住,不愿松开。


    这一握,从此就握住了彼此一生的幸福和圆满。


    【完】


    第56章


    “你听说了吗?”


    “什么?”“快快附耳过来,我们悄悄说——三皇子的未婚妻,昨日竟然逃婚了!”


    “?啊??果真么???”


    “我亲眼所见的呀,千真万确的事儿!”


    卯时的朱雀街还未完全热闹起来,商贩们就陆陆续续都在地上支起了摊。


    卖包子的蒸笼处飘起带着香气的白烟,叫卖的声音此起彼伏,青黛山边的雪色阳光透过薄薄的水雾,缓缓折过清晨树叶上清透的露水,与其一同滴落进地里,溅起几不可见的水花,很快就被人踩在脚底下。


    瓜子壳扑簌簌落在脚边,伴随着嗑瓜子的声音,听到两个人靠在一起,含糊嘀咕道:“那三皇子的表情难看极了,忙派人去追,结果把人捉拿回来一看,嘿——”那人特意卖了个关子,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片刻,惹得一旁的人急急扯了扯他的袖子,忙不迭问:“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发现抢亲的竟然是那谢中书令的长子,谢筠亭!”


    “霍——”这大周的百姓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谢中书令是当今天子宠臣?


    谢中书令谢迁鹤,在当年陛下还是个落魄皇子的时候,就与他交好,后又帮助周帝躲过了几次前朝和后宫的暗害毒杀,因有从龙之功,故而盛宠至今。


    谢中书令还把自己的嫡妹嫁给了陛下,虽然那嫡妹至今未诞下后嗣,可在皇后过世之后,依旧顺利晋升为皇贵妃,行代掌凤印之责,宠冠后宫,至今,还未有人能越过她的位次去。


    如今前朝、后宫,哪里不是谢家人的天下?


    而说起这三皇子夏侯鹜光,出身并不好。他是由先皇后身边的一名宫女所生,后来皇后因擅用巫蛊之术毒害谢贵妃,失去圣宠,最后上吊自尽,而那服侍的宫女也是个忠心的,在替皇后守陵一年之后,也撞棺殉主而去,留下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三皇子,孤苦伶仃的在皇陵长大。


    因为生母的身份地位低微,三皇子夏侯鹜光自出生起就不受重视,直到九岁那年,才被人从皇陵接回宫中。


    周帝子嗣不多,包括夏侯鹜光在内,长大的只有五个皇子,三位公主。


    其他四位皇子的生母虽然不如谢贵妃受宠,但也未完全受冷落,在朝中也有母家助力,所以能够在后宫安稳度日。


    唯有夏侯鹜光,生母亡故,又无舅父可以倚仗,堪称无依无靠,故而备受排挤。


    而此时此刻,百姓们口中的主角,三皇子夏侯鹜光,正跪在紧闭的昭鸾殿的门口,等待周帝传召。


    他身上还穿着昨日大红的喜服,一夜未曾合眼休息。


    而此时,周帝还在昭鸾殿内。


    谢筠亭抢亲的消息其实早就传到了周帝的宫里,只不过当时周帝刚好在谢贵妃的昭鸾殿内宿着,谢贵妃便叫人将消息压了下来,留夏侯鹜光在殿外跪了一晚上。


    等周帝得知消息,让夏侯鹜光进来的时候,夏侯鹜光的脸色已然惨白不已,身形也摇摇欲坠。


    无人注意到的膝盖处,早已经青紫红肿一片。


    “陛下,筠亭与祝余原本就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此次抢婚,也是少年人一时冲动上头,昨夜冷静下来之后,筠亭已经知道错处了。”


    谢贵妃坐在小榻边,握着周帝的手,温声细语道:“大哥也一早就递了信进来,说他教子无方,此刻正带着筠亭在宫门外跪着,求陛下宽宥。”


    正在闭目养神的周帝闻言,悄然睁开了双眼。


    他看了看跪着垂眸不语的夏侯鹜光,半晌,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让谢迁鹤父子进来吧。”


    没多久,宫人将谢迁鹤父子引进昭鸾殿。


    谢迁鹤一跨进门槛,往前走了几步,对上周帝的视线之后,就按着儿子,扑通一声跪下了:“陛下!”


    他的眼泪说来就来,声泪俱下道:“臣教子无方,竟然纵容筠亭犯下这弥天大错!”


    哭完之后,他又按着谢筠亭的头用力往下压,谢筠亭的脖子顺势弯下,额头磕在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还不快给陛下认错!”


    谢筠亭忙砰砰砰地给周帝磕了三个响头,张嘴就是自己有错,但是话里话外又说自己情难自禁,所以才会冲动抢亲,求陛下宽宥。


    周帝年岁已经不小了,不睁眼看,光听都知道谢筠亭这番声泪聚下的说辞是谢迁鹤教的。


    “唉”周帝一声叹息打断了谢筠亭的话。


    谢筠亭下意识止住话头,跪在地上,仰头看着周帝。


    周帝并未看向他,视线飘落在夏侯鹜光身上,半晌道:“鹜光,你是怎么想的。”


    夏侯鹜光刚才一直没说话,听见周帝开了口,才慢慢抬起眼,用沙哑的嗓子慢声道:“儿臣但凭父皇作主。”


    他一夜为曾进水进食,故而嗓音如同被沙石磨过,低沉粗粝,配上半边脸颊的青色印记,更是如同恶鬼一般令人害怕恐惧。


    他早些年在皇陵长大,皇陵阴暗潮湿,他不慎被毒蛇咬伤,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倒地昏迷了。


    虽然后面用猛药救了回来,但他的左脸从此留下了一道形似树枝枝桠的痕迹,印迹同时朝从脖颈处向耳朵和眼睛蔓延,几乎覆盖了半张脸,诡异的印记破坏了原本清俊的五官美感,令他此刻看起来有些丑陋,大部分人只消匆匆看上一眼,就会心生厌恶,而迅速移开视线。


    “事已至此,祝余已不适合做三皇子妃了。”


    周帝说:“朕过几日,再从适龄的双儿里,为你择妻吧。”


    当着谢贵妃的面,他并未说如何责罚谢筠亭。


    夏侯鹜光等了一会儿,随即缓缓低下头,盯着周帝的鞋看了一会儿,才慢声道:“多谢父皇。”


    他向来话少,一夜未睡,早已是身心俱疲,此刻更是说不出一点话。


    周帝扭过头,又斥责了谢筠亭一番,降了他的职,还罚了他的俸——但是夏侯鹜光知道,不到一年,谢筠亭就会官复原职,至于那罚的俸禄,对财大气粗的谢家来说,就如同毛毛细雨,根本不算什么。


    面对周帝的轻拿轻放,夏侯鹜光也并未发表什么意见。


    他行了告退礼之后,缓缓起身,一瘸一拐地往门外走。


    谢迁鹤和谢筠亭跟在他身后。


    没多久,谢迁鹤跟上来,再度给夏侯鹜光道歉。


    夏侯鹜光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眼角眉梢带着过分平静的冷漠。


    “怪胎。”


    看着夏侯鹜光离去的背影,谢筠亭小声嘀咕了一句,话音未落,脑袋却挨了一巴掌:“找死啊你!他再怎么样不受宠,也是个皇子!”


    谢迁鹤面对自家这个混世魔王,简直是把一辈子的好脾气都用尽了,暴躁道:“要不是你姑姑今早替你说尽了好话,你以为凭你刚才干的事情,此刻能全须全尾地出来么?!陛下没下令打你板子,就已经是开恩了!还在那里瞎得意得瑟什么?!回去给我跪祠堂去!!!”


    “哦知道了”谢筠亭挨了一巴掌,痛的脑瓜子嗡嗡的,一边揉脑袋,一边没精打采地垂头往皇城门口走去。


    “哥哥!”


    谢筠亭一回到家中,谢筠兰就仿佛等候了很久一般,跑了回来。


    他奔至谢筠亭面前,上上下下地把谢筠亭打量了一遍,见谢筠亭身上没有伤口,高高悬起的心才慢慢放下,忙道:“哥哥,陛下没有下令打你的板子吧?”


    “没有。”谢筠亭说起这个还有些得意:“只是降了我的官职,还罚了俸禄而已——”他话还未说完,后脑勺又挨了一巴掌:“哎哟——”“还啰嗦什么?!”谢迁鹤恶狠狠地瞪了谢筠亭一眼,“去祠堂里跪着!今天谁也不准给他送饭!”


    谢筠亭脸上的笑容迅速落下,一秒蔫儿了:“是,爹”他没精打采地去了祠堂。


    谢迁鹤训完谢筠亭,又转过头来训谢筠兰:“兰儿,你不要学你哥,他就是个——”他话还未说完,谢筠兰就对他做了个鬼脸,提起裙摆,一溜烟儿跑掉了。


    “哎,你这孩子”谢迁鹤跌足叹息:“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不让人省心。”


    虽然谢迁鹤说了,不让给谢筠亭送饭,但到了晚间,府内大部分人都休息了,周遭安静的只剩下蝉鸣的时候,谢筠兰怀揣着几个桂花糕,一溜烟到了祠堂。


    祠堂门口有家丁仆役看守着,见谢筠兰来了,拦住他。道:“公子”“让我进去!”谢筠兰娇蛮惯了,见有人拦他,吓唬他们道:“否则我就说你们推我,让我受伤了,让爹爹罚你们!”


    守卫:“”这谢筠兰,也是个骄横的性子,之前因为给些守卫拦着他不让他出门,他就故意自己从台阶上摔下去,扭伤了脚,然后去谢迁鹤面前告了一状,以至于当日拦他的守卫被罚了当月的月例。


    因为谢筠兰有“前科”,所以守卫们都不敢拦他,对视一眼,只能放他进去了。


    谢筠兰推开门,又鬼鬼祟祟地关上,抱着布包小跑到跪在祠堂里的谢筠亭面前,小声道:“哥!”


    谢筠亭闻言回过头,看见谢筠兰,登时一脸苦相:“你可算来了。”


    他赶紧伸出手,去扒拉布包,迫不及待地看里面有什么吃的,一边翻一边还大吐苦水:“我快饿死了!”


    “方才娘亲唤我去房里说了会儿话,我等她困了方才脱身的。”谢筠兰蹲在地上,看着谢筠亭大口大口地拿着糕点往嘴巴塞吃的,皱了皱秀气的眉毛:“父亲也真是的,明明陛下都罚过你了,还要让你跪着”“做给三皇子看的呗。”谢筠亭满不在乎地舔舌尖上的糕粉,“不过我就不明白了,这个夏侯鹜光,背后既没有母家可以倚仗,还毁了容,完全不可能再有机会登上帝位,父亲到底为什么要在他面前这样放低姿态?”


    “父亲生性谨慎,如此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谢筠兰道:“不过哥,你这次可算是真的得罪三皇子了吧?这样没关系吗?”


    “怕啥。”谢筠亭很是看不起夏侯鹜光:“三皇子的生母原来就是先皇后身边一个身份低微的宫女,撞棺而死的时候,位份都还只是个答应。何况三皇子自小在皇陵长大,九岁才被接进宫中,根本不讨陛下喜欢,这宫里宫外,谁人不知他是最不受宠的皇子?我就算我抢了亲又如何,还不是没人给他撑腰。”


    谢筠兰闻言,轻轻皱了皱眉,耳边的银杏钗环轻轻晃动,半晌,才吐出几个字:“哥。”


    他说:“官场之上,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听见谢筠兰带着担忧的话语,谢筠亭吃糕点的动作缓缓变慢,半晌,他才转头对谢筠兰道:“知道啦。”


    他说:“兰儿不用担心哥哥。”


    谢筠兰欲言又止,半晌叹气道:“也不知道这三皇子,回去之后,会不会想办法报复哥哥。”


    他说:“我听说这三皇子性格阴沉,看起来就一副老谋深算的模样,总感觉他经过此事之后,会对哥哥不利。”


    听到这话,谢筠亭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笑了起来,道:“他啊”他道:“这夏侯鹜光的第一任未婚妻刚与他订婚不到一年,忽然得了恶疾暴毙;第二任未婚妻在下旨赐婚的半年之内,就不知为何,竟离奇失踪。”


    谢筠亭一边说一边乐:“后来陛下为他准备了一场招亲会,名头是邀请京城内适龄的双儿前往御花园赏花,实则是给夏侯鹜光挑选皇妃。结果夏侯鹜光那张丑脸刚一出现,当场就吓晕了几个双儿。后来宫内有消息传来,说夏侯鹜光看上了当日招亲会上的光禄大夫家的嫡双,那嫡双闻言吓的做了几天的噩梦,最后还因为神思恍惚摔断了腿,在床上足足躺了半年才好。”


    谢筠兰听的心中一惊,道:“这三皇子容貌竟然丑陋至斯?”


    “是啊。”谢筠亭说:“因为和他有关的双儿都倒了霉,京中传他命硬克妻,加上相貌丑陋,性格阴沉,于是双儿们都不愿意嫁给他。他今年都二十四了,还未娶妻呢。”


    谢筠兰闻言有些担心:“那陛下会不会让我”“不会。”谢筠亭打断了谢筠兰的话,认真道:“你放心。”


    他说:“哥哥不会让你嫁给他的。”


    谢筠兰盯着谢筠亭看了一会儿,半晌笑着抱住了谢筠亭的手臂,撒娇道:“谢谢哥哥。”


    谢筠亭揉了揉他的脑袋,温声道:“回去休息吧。”


    谢筠兰点了点头,又与谢筠亭说了一会子话,这才提起裙摆,悄咪咪地回到了房中。


    当晚他就做了个梦,梦见一个眼球凸出、面容青黑、肌肉虬结、身形微微佝偻还留着络腮胡的大汉一边桀桀怪笑,一边伸出粗糙满是粗茧的手靠近他,说自己是夏侯鹜光,要娶他当皇子妃。


    谢筠兰当即被吓醒,醒的时候额头冷汗遍布,一摸后背,全湿了。


    “”回想起梦里的场景,谢筠兰对夏侯鹜光的恐惧又上了一层楼。


    床帏外似乎是听见了谢筠兰起床的动静,很快,小侍碧华就掀起了床帏,看向谢筠兰,道:“公子醒了?我服侍您梳洗吧。”


    谢筠兰轻轻喘了一口气,拍了拍胸脯,平复了一下心绪,才点了点头,道:“好。”


    梳洗过后,谢筠兰有些无聊,想起梦里那个场景,又莫名有些担忧。


    他再过两个月就要到十八岁生辰了,现已经是个适婚双儿了,很怕被周帝许配给夏侯鹜光。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寺庙里拜一拜,祈求好姻缘,顺带去去晦气才好。


    想到这里,谢筠兰决定去离京城最近的寺庙里上香。


    他叫人牵来马车,随即朝寺庙而去。


    因为天气炎热,谢筠兰到的时候也有些受不住了,一边用团扇扇风,一边被小侍牵下马车,朝寺庙内走去。


    寺庙里飘着香火的味道,谢筠兰提起裙摆迈上台阶,款步跨进佛堂内。


    他给过香火钱,随即接过和尚手中的三根香,跪下虔诚地拜了拜,在心中说过愿望之后,才起身,将香插入炉中。


    拜完佛祖之后,谢筠兰又求了一签。


    签文显示他近期会遇到一段好姻缘,要把握珍惜。


    “果真吗?”谢筠兰将那签文反复看了看,欣喜道:“多谢师父为我解签。”


    和尚双手合十,喃喃念了一句经文,随即告诉谢筠兰要珍惜眼前人。


    谢筠兰点了点头,将竹签还了回去。


    他很是高兴,跨出门槛的时候,还扭头与碧华道:“碧华,今日抽的签真不错,我回去一定要告诉母——”他话还未说完,身上就漫上一层浓重的阴影,紧接着就额头一重,他当即痛的眼前一黑,双腿踉踉跄跄向后倒去,随即身体失去重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哎呀,公子!”碧华见状,赶紧蹲下去扶谢筠兰:“你没事吧!”


    “”谢筠兰腰椎和头都摔的很痛,感觉浑身都要散架了,咬牙缓了很久,睁眼时眼睛里已经有眼泪在滴溜溜地打转。


    掌心也有剧痛传来,他摊开手掌,只见掌心已经被磨出了伤口,破皮的肌肤上面带着沙石,渗出了丝丝缕缕的血。


    “抱歉。”耳边传来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方才没有看到你。”


    谢筠兰闻言心中一怒,猛地转过头,正想发火,视线内正好对上一个青色印记遍布的脸:“”他被这诡异的印记吓的一哆嗦,猛地向后一缩,连男人伸手试图将他扶起的动作都迅速躲过了:“”夏侯鹜光:“”他见状,动作微微一顿,随即从善如流地缩回了手。


    谢筠兰被小侍扶了起来,看着夏侯鹜光的脸,很快又收回眼神,只觉得那个青色印记实在难看,好似密密麻麻枝桠丛生,多看一眼都会起鸡皮疙瘩,“无事,无事。”


    谢筠兰一边说,一边扯了扯碧华的衣袖,示意碧华赶紧带他走。


    碧华顺势扶着他往门口走去。


    一瘸一拐地走出了门,谢筠兰才捂着胸口,心有余悸道:“碧华,你看见没,那张脸好,好”“好丑!”碧华接过话头说:“怎么会有人脸上长这种印记的?难道是胎记?”


    “有可能。”谢筠兰在深闺里养了十七年,府中的仆役都是挑的模样中等往上的,哪见过这阵仗:“真的太可怕了,感觉多看一眼都会做噩梦!”


    “就是就是,好丑啊。”碧华说:“我也被吓的不轻呢。”


    主仆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忽然背后传来了脚步声。


    谢筠兰敏感地回过头,只见他口中那个可怕的男人正站在他背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也不知道将两人的对话听去了多少,随即朝他缓缓抬起了手。


    谢筠兰:“”他以为男人要打他,登时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后退几步,用警惕的视线看向夏侯鹜光。


    但他却没想到,那男人并没有打他,只是站在原地,对他缓缓摊开了手掌。


    ——掌心里放着一个小小的瓶子。


    “?”没有意料到这个发展,谢筠兰一愣,不知道男人是何意,故而不敢轻举妄动,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男人见他眼睛里盛着恐惧,往前走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将瓶子放在了离谢筠兰只有两步的地上,然后指了指谢筠兰的手掌,接着便沉默的转头离开了。


    小侍等他走之后,才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试探性地捡起了地上的瓶子,看了看,发现是金疮药:“公子,是金疮药。”碧华把瓶子拿到谢筠兰的面前,道:“是不是他给你用的?”


    谢筠兰:“”他想起男人刚才指自己手掌的动作,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瞳仁微闪,指尖也微微蜷缩起来。


    半晌,他忽然抬起头,朝夏侯鹜光的方向,一瘸一拐地追了过去。


    第57章


    “等等等!”


    看着男人的身影即将消失在回廊的尽头,谢筠兰追的气喘吁吁的,眼见着要追不上了,赶紧伸出手大喊了一声:“等一下!”


    “”男人似乎听到了他的叫声,迟疑了片刻,随即停住脚步,缓缓扭过了头。


    谢筠兰双手撑在膝盖上,用力喘了一口气,感觉嗓子干干的很疼,抬头又对上男人可怕的脸,情不自禁一颤,开始后悔自己为何要喊住这个陌生的男人。


    夏侯鹜光很早就失去了母亲,九岁之前一直需要小心翼翼看人脸色,才能确保自己能平安长大,所以对旁人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微表情很敏感,见谢筠兰瞳仁中倒映的恐惧和害怕,微微一顿,随即侧过脸,一言未发,扭头又往前走去了。


    “哎——”谢筠兰见状,赶紧又追上去,小跑着跟在身高腿长的夏侯鹜光身边,尽量低着头,不去看夏侯鹜光的脸,小声嗫喏道:“你刚刚是不是听到我和碧华讲话了?”


    夏侯鹜光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谢筠兰口中的碧华是刚才那个小侍装扮的人。


    他用余光看了一眼低着头的谢筠兰,半晌方道:“没有。”


    谢筠兰低着头看着自己和男人同步往前走的鞋子,闻言抬头刚准备说话,映入眼帘的是夏侯鹜光没有青色印记的侧脸。


    谢筠兰一愣:“”皮肤白皙,鼻梁高挺,嘴唇微薄,挺清俊的侧脸。


    他愣了愣,好半天,才找回神智:“真的吗?”


    “嗯。”夏侯鹜光很耐心:“我什么也没有听到。”


    谢筠兰迟疑了片刻,挠了挠头,半晌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虽然你什么也没有听到,但是我还是要和你道歉。”


    他脸上浮现出明显的羞惭的情绪,吞吞吐吐道:“对不起我刚刚,刚刚不该在背后说你长得吓人”其实刚刚明明是他自己没看路撞到了别人,他不仅没有道歉,还在背地里说人家丑。


    真的太不应该了。


    夏侯鹜光:“”他微微偏过头,露出带有青色印记的另一张脸,半晌摇了摇头,道:“没关系。”


    他的声音很平,好像并不在意谢筠兰的话,或许也是早已习惯别人说他丑:“没事的,不需要道歉。”


    谢筠兰闻言,有些诧异,不可置信地微微瞪大眼:“你你不生气?”


    夏侯鹜光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笑,最后并没有笑出来,只叹气道:“没关系的。”


    他慢慢道:“公子请回吧。你是双儿,与我一个外男呆太久,于理不合,若被人看见,定是要被说闲话的。”


    谢筠兰眨巴眨巴眼睛:“”他没想到面前这个男人看起来面无表情凶巴巴的,但其实心还是挺细的嘛。


    话音刚落,两人已经来到一处禅室。


    有方丈等在禅室之外,见夏侯鹜光来了,对他做了一礼。


    夏侯鹜光也回了一礼,道:“方丈。”


    “施主要的经书我已经誊抄好了,”方丈将经书递给夏侯鹜光,对夏侯鹜光慢慢道:“您很有佛缘。”


    夏侯鹜光笑了笑,没说话。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看起来是在交流对于佛法的理解,谢筠兰抻着脖子在旁边听了好一会儿,都没怎么听懂。


    夏侯鹜光说到一半,余光里看见谢筠兰还站在他身边,有些疑惑,于是道:“你怎么还不走?”


    “啊?”谢筠兰被问的一怔。


    他听出夏侯鹜光语气里明显的驱逐之意,有些不开心地撅了撅嘴。


    他被父亲母亲还有哥哥捧在手心里宠着,长这么大,还没有人这样让他走,于是便生气道:“我为什么要走。”


    他一跺脚,偏要和夏侯鹜光对着干:“我就不走!凭什么你可以听大师讲佛法,我不能!”


    夏侯鹜光:“”他很少和双儿对话,平时也一向寡言少语,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只能保持沉默。


    刚好一旁走出一个和尚,附耳在方丈耳边说了几句,方丈闻言点了点头,随即看了夏侯鹜光一眼,行礼道:“寺中还有要事要处理,恐不方便再作陪,二位施主请自便吧。”


    夏侯鹜光颔首:“好。”


    方丈又行了一礼,随即抬脚离开了。


    夏侯鹜光目送他离开,随即也转身离开了。


    谢筠兰“哎”了一声,忙又跟上他:“你等等我呀。”


    夏侯鹜光道:“你跟着我作什么?”


    谢筠兰被问的一愣,差点忘了自己跟过来的目的,吞吞吐吐了半天,才一拍脑袋道:“我,我想跟你道歉来着。”


    “我说了没关系。”夏侯鹜光道:“我没有生气,也没有想报复你。”


    他终于转过头,猛地用那张脸直面谢筠兰:“你现在可以走了吗?”


    谢筠兰:“”他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夏侯鹜光的正面,没有余地躲闪,只能盯着夏侯鹜光那张脸看了一会儿。


    不知为何,他竟然觉得现在竟然没有第一次看到夏侯鹜光那样害怕了。


    夏侯鹜光见他直愣愣的,眼睛里并没有溢出如之前那样惊恐的情绪,不由得轻轻挑眉:“”谢筠兰见状,张了张嘴,下意识道:“你不要对我耍帅。”


    夏侯鹜光第一次听到别人说自己耍帅,懵然过后,简直无语到极致:“我用这张脸怎么耍帅。”


    他的语气难得带上了些许波动:“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你接受我的道歉。”谢筠兰理直气壮道。


    夏侯鹜光难以理解怎么还有人追着要道歉的:“我不是说了没关系吗?”


    “可是你看起来还是在生气啊。”谢筠兰说。


    夏侯鹜光道:“没有。”


    “有。”谢筠兰一口咬定:“你还在生我的气。”


    夏侯鹜光简直对面前这个双儿没办法。


    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见谢筠兰一直在纠缠“原谅不原谅”这个问题不放,也无法自证,夏侯鹜光干脆扭头就走。


    “你别走啊!”


    谢筠兰赶紧追过去,道:“我请你吃饭好不好?或者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买,补偿你。”


    夏侯鹜光说:“不用。”


    “嗯那你可有在朝为官?我哥哥和父亲都在朝中为官,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叫他们帮你。”


    听到这句话,夏侯鹜光的双眸才起了些许变化。


    他微微转过头,盯着谢筠兰看了一会儿,看起来像是对此很感兴趣:“是吗?”


    他问:“你父亲和哥哥在朝任什么官?”


    谢筠兰闻言,很骄傲地叉腰道:“我父亲是中书令谢迁鹤,我哥哥是詹事府詹事,谢筠亭。”


    “”夏侯鹜光的脸色微微变了变,眼中若有若无的笑意也消失了。


    等了一会儿,见夏侯鹜光一点动静都没有,似乎并没有对自己的话表示震惊和不可思议,一向在哪都受追捧的谢筠兰有些疑惑,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怎么,你难道不认识他们吗?”


    “只是听人说过,没见过。”夏侯鹜光撇开脸,慢慢道:“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哪见过中书令呢。”


    “你是干什么的呀?”


    谢筠兰早就想问了。


    夏侯鹜光想了想,道:“守墓的。”


    “哦,这样啊。”谢筠兰同情的看着他,很是理解:“那平时一定很无聊吧。”


    难怪需要拿经书学习佛法来打发时间。


    夏侯鹜光闻言,并不否认。


    “你别这样严肃,我看着害怕。”谢筠兰语气软软的,说话都像是在撒娇:“我叫谢筠兰,你叫什么名字呀。”


    夏侯鹜光:“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哎呀,交一个朋友吗。”谢筠兰性格活泼,心思单纯,总觉得自己方才以貌取人不太好,于是努力和夏侯鹜光套关系:“多个朋友好办事嘛。”


    夏侯鹜光不语,只一味向前走,却被谢筠兰伸手挡住前方的路。


    见谢筠兰实在难缠,夏侯鹜光只好停住脚,随口道:“我叫夏夏仁。”


    “吓人?”谢筠兰闻言一怔,紧接着不由得好笑:“怎么会有这样的名字。”


    他忍不住乐:“你父亲母亲是怎么给你取名的呀,也太不负责了。”


    夏侯鹜光:“我母亲在我很小时候就去世了。”


    谢筠兰:“”他的笑容逐渐消失。


    他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指尖绞着帕子,后悔自己多言,以至于踩了一个又一个的雷,此刻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半晌讷讷道:“对不起啊”“没事。”夏侯鹜光道:“告诉了你我的名字,我可以走了吗?”


    谢筠兰闻言,只好让开一条路,跟在夏侯鹜光的身边。


    夏侯鹜光的身躯挺拔高挑,站的直,看起来气度不凡,就是侧脸实在有些狰狞,看久了还是会有些打怵。


    跟在夏侯鹜光身后出了后院,不远处正在着急寻人的碧华看见谢筠兰的身影,赶紧迎了上来,拉着谢筠兰的手急升道:“公子,你叫我好找!”


    “”谢筠兰闻言挠了挠头:“我刚刚去听了一会儿佛法,所以耽搁了。”


    碧华闻言,不由得有些疑惑:“公子,你平日里不是只爱看话本嘛,什么时候爱上研究佛法了?”


    谢筠兰鼓起脸颊,正想回答,一旁的夏侯鹜光已经绕过碧华,往前走了。


    谢筠兰忙道:“哎,那个,夏仁。”


    他说:“我马车停在寺庙外,要不要送你一程。”


    夏侯鹜光背对着他,摆了摆手。


    “公子,干嘛叫他和我们一起乘马车啊。”等夏侯鹜光走远之后,碧华方小声抱怨道:“看着他那张脸,我害怕。”


    “怕什么,光天化日之下,他还能对我们作什么不成。”刚才自己还吓的半死的谢筠兰此时倒是教育起碧华来:“做人不要以貌取人。”


    碧华:“”他看着谢筠兰,忍气吞声道:“噢”“走吧走吧。”谢筠兰抬头看了看天,道:“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先回吧。”


    碧华点了点头。


    回到家中,谢筠兰吃过饭,又照例捧起话本。


    看到累了,他才沉沉睡过去。


    在寺庙里看见夏侯鹜光这件事,仿佛只是一件小插曲,掠过了生活平静无波的池面,没有给谢筠兰的心上留下涟漪。


    他依旧该吃吃该睡睡,直到一个半月后——“什么?!陛下又要给三皇子选妃?!”


    谢筠兰惊呆了,指了指自己:“我也要参选?!”


    “你已经到了年纪了,陛下亲口说了,要让京城中所有适龄双儿都参与选妃,任何人不得抗旨。”


    “什么!!!我不要嫁!!!”谢筠兰崩溃了,就差在地面上撒泼打滚了:“我不要参加选妃!!我不要嫁给夏侯鹜光那个丑八怪!!!我看到他,晚上绝对会睡不着觉的!!!”


    “兰儿”谢迁鹤也无奈:“你必须参加呀”“我不要我不要嘛!”谢筠兰抓住谢迁鹤的袖子,大哭大闹:“爹爹,你快点想办法!”


    他使劲儿晃荡谢迁鹤的衣袖:“你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谢迁鹤:“”看着谢迁鹤为难的眼神,谢筠兰哇的一声大哭:“父亲!我,我不要嫁!别说,别说嫁给夏侯鹜光,就算在招亲会上看到他一眼,我都会晕过去的!我就是不去招亲会我就是不嫁嘛!”


    “兰儿,陛下说了,这次不开招亲会了,由礼部直接将适龄双儿的名单报上,随即派画师给参选的双儿绘制画像,送到陛下的案头,由陛下亲选,连父亲也不能干预阻挠、动手脚将你落选。”


    谢迁鹤一句话就击碎了谢筠兰的幻想:“你这次可能真的不得不要参选了。”


    谢筠兰:“”一想到自己后半辈子极有可能和一个传说里性格阴沉还克妻的丑八怪绑定,共度余生,谢筠兰闻言,两眼一黑,当即就昏死了过去。


    倒下去完全失去意识之前,谢筠兰的指尖颤抖,脑海里只有六个大字在反复盘旋,那就是——他绝对不要嫁!


    他就算上吊,跳井,服毒反正就是死也不要嫁给那个夏侯鹜光!


    第58章


    接下来那段时间里,为了逃避招亲,谢筠兰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


    他先是装病,后是绝食,总之就是什么方式都试过了,但终究也无法阻止礼部把他的名字报上去,通过了三皇子妃的初步筛选。


    “唉”谢筠兰一个人坐在谢府的池塘边,惆怅地捧着脸,轻轻叹气。


    碧华站在他身后,帕子里装着鱼食,有一下没一下地伸出手,将鱼食均匀洒进池子里,惹来那些五颜六色的胖锦鲤拍打着尾巴,张着嘴争先恐后地凑过来夺食。


    看见这些胖锦鲤无忧无虑,只知道讨食的模样,谢筠兰又是羡慕又是生气,最后甚至开始迁怒碧华:“哎呀,碧华你快别喂了。”


    他转过头,伸出手,抓着碧华的袖子轻轻晃了晃:“碧华,碧华,快帮我想想办法嘛。”


    他瞪圆眼睛,鬓边的金步摇轻轻晃动,珠子碰撞在一起,发出动听的响声,衬得的他嗓音也清脆如莺啼:“要是我嫁过去,你说不定也得当作陪嫁小侍,跟我一起过去的!”


    “哈?”碧华被吓了一大跳,闻言赶紧停下喂鱼食的动作,皱着眉冥思苦想了片刻,最后在谢筠兰期待的眼神里,小声嗫嚅道:“公子,这这我也没办法呀。”


    在谢筠兰马上要发怒的前一刻,他又赶紧补充道:“家主和你都这么聪明,都没有办法,那我一个小侍,没有读书,脑子又笨,怎么会有法子嘛。”


    他表情为难。


    谢筠兰:“”他一下子泄了气。


    想要发火,但他又知道,错不在碧华。


    半晌,谢筠兰只能气哼哼地转过头,用手指使劲儿揪池塘边的野草,直到新染的蔻丹都染上了鲜绿的草色汁液:“都怪那个丑八怪!都怪那个夏侯鹜光!”


    “公子,你快别揪草了,”碧华怕他弄坏指甲,忙止住他:“好啦好啦,别生气了。”


    他绞尽脑汁地安慰:“只是先报了公子的名字,通过了初选而已现在陛下又没有下旨,事情还没有真的成定局,公子不用忧虑。”


    见谢筠兰还是鼓着脸,脸上并无高兴的情绪,他想了想,又说:“公子,你不是想看话本《醉春狸》的下卷嘛?我们现在去买好不好?我昨儿听碧烟姐姐说,已经出了下卷呢。”


    谢筠兰不喜欢读书但喜欢看话本,闻言眼睛一亮,脸上的阴霾也少了一些。


    他动了动唇,盯着碧华看了半晌,复又扭扭捏捏道:“那好吧。”


    他说:“那就去逛逛?”


    “走吧走吧。”碧华见状,忙道:“我去叫马车。”


    谢筠兰点了点头。


    谢筠兰不爱读书,琴棋书画也都只是半桶水,但唯爱看话本,甚至自己也会偷偷摸摸写几本,只不过怕被谢迁鹤发现,说他不务正业,所以每年只写两到三本。


    到了书局,谢筠兰被扶下马。


    《醉春狸》是畅销的新话本,老少咸宜,讲的是一个富家双儿在某一天变成狸猫,惊慌失措之下被贡院的清俊书生捡到,由此衍生出的爱情故事。


    谢筠兰提起裙摆跨进书局的门槛,刚好看见自己写的《桃花醋》就放在《醉春狸》的旁边。


    他写的话本向来不温不火,有一定受众,但也没有到全民皆知的爆火程度。


    还需要再学习学习。


    谢筠兰拿起一本《醉春狸》,顺手又拿了几本其他的话本。


    正在他绕过正对着大门的桌子,准备和碧华一起去柜台结账,在和书架擦身而过的一瞬间,余光里忽然瞥见了一个挺拔高挑的身影。


    这身影有些熟悉啊。


    谢筠兰微微一怔,下意识停住脚步,转过头去。


    “公子,怎么了?”碧华抱着书坠在他后面,谢筠兰忽然停下,他差点撞上去,有些不解地看向谢筠兰。


    谢筠兰却不说话,只是转过头,面向碧华,指尖抵在唇边,对他轻轻嘘了一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声。


    碧华不解,但还是下意识咬住了下唇,配合地闭紧了嘴巴。


    谢筠兰提起裙摆,蹑手蹑脚地靠过去,在即将靠近夏侯鹜光的时候,猛地伸出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嘿!”


    夏侯鹜光肩膀一颤,似乎是被下了一个激灵,手中的书也脱手,掉在了地上。


    “哈哈哈”谢筠兰恶作剧成功,忍不住大笑起来,一边弯下腰去,替夏侯鹜光捡书,一边乐不可支:“夏仁,你胆子好小啊哈哈哈哈”他话音还未落下,指尖就忽然一暖,他微微一愣,垂下眼眸,发现夏侯鹜光的手指不慎和自己碰到了一起,但又很快移开。


    纤长白皙的手指,勾着书的边缘,将书拾起,手背上隐隐可见青筋,蜿蜒而过几道浅浅的伤痕,是一双宽大温热的男人手掌。


    谢筠兰盯着那只手,直到那手逐渐离开他的视线,他在顺势缓缓抬头:“”“你怎么来了?”夏侯鹜光低头凝视着他,右脸上的青色印记在逆光的环境下,竟然有些看不清晰。


    “我来买话本。”


    谢筠兰直起腰,道:“你也来买话本嘛?”


    夏侯鹜光看了他一眼,将书封翻过来,上面写着《金刚经》三个大字。


    谢筠兰:“”面对夏侯鹜光隐隐带着鄙夷的眼神,谢筠兰撅起嘴,很不满道:“好啦好啦,知道你好学,我不务正业了。”


    他说:“可你还这么年轻,老是看佛经干嘛?怎么,你想出家啊。”


    夏侯鹜光看着他,没说话,像是并不否认,只是用指尖翻过一页,低头看着书面。


    谢筠兰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夏侯鹜光的回答,见夏侯鹜光又低头不理他,有些生气,一巴掌拍在书面上,不让夏侯鹜光看:“夏仁,我和你说话呢!”


    他生气时嗓音也是绵软的,像是在撒娇:“干嘛总是不理我。”


    夏侯鹜光于是又仰头,无奈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和我说说话嘛,我最近心情不好。”谢筠兰说:“我给你买书,请你吃饭,你陪我出去逛逛,解解闷,好不好?”


    夏侯鹜光一口拒绝:“不要,我”他话音还未落,谢筠兰就一把抓过他手里的经文,丢给了碧华,带着碧华去结账了:“碧华,我们走。”


    夏侯鹜光:“”手里被强塞了一把谢筠兰给他买的《金刚经》,接下来就是谢筠兰无理的需求——“陪我出去走走吧,散散心。”


    夏侯鹜光很无奈,半晌道:“你想去哪里散心。”


    谢筠兰理直气壮:“不知道。”


    夏侯鹜光:“”看着夏侯鹜光无语的神情,谢筠兰想了想,道:“你平时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去哪里?”


    夏侯鹜光:“佛堂。”


    谢筠兰性格闹腾,不爱去佛堂,想了想,于是道:“还有呢。”


    夏侯鹜光:“我娘的排位前。”


    谢筠兰:“”他转过头,看着夏侯鹜光平静的眼睛,只觉那一双眼睛像一汪寒潭,似乎什么时候都不会起任何波动,如同死水。


    谢筠兰想了想,伸出手,揪住了夏侯鹜光的袖子,轻轻晃了晃,随即道:“春色正好,我们去城西郊外踏青吧。”


    言罢,还不等夏侯鹜光回答,他就推着夏侯鹜光上了马车。


    马车很宽大,原本容纳谢筠兰和碧华刚刚好,再塞一个夏侯鹜光,就有些拥挤了。


    鼻腔里是属于男性的沉香味道,谢筠兰鼻尖微动,看着夏侯鹜光完美无缺的左侧脸,半晌道:“其实我觉得你你还是挺好看的嘛。”


    夏侯鹜光:“你眼神不好。”


    “我说真的,其实我觉得你还是挺好看的。”


    在夏侯鹜光又转过右脸来的时候,谢筠兰又补充道:“左脸很好看。”


    夏侯鹜光:“”他扯了扯嘴角,又将脸转了回去,没说话。


    “哎,你说,要是能有东西把你脸上的青色印记遮住,就好了。”


    谢筠兰忽然伸出手去,掌心捧着夏侯鹜光的脸,强行让夏侯鹜光转过头来,面对他,仰头道:“也不知道玉容粉能不能做到?”


    夏侯鹜光盯着他,片刻后抓住谢筠兰的手,缓缓拉下,看着谢筠兰白净的小脸,喉结微动:“不需要。”


    他嗓音淡淡:“我不觉得我这张脸有什么丢人的。”


    “可是如果能用玉容粉把印记遮住,你就会变得更好看了呀?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男人也一样,若是你以后遇到喜欢的双儿,难道不想把印记遮住?”谢筠兰道。


    他丝毫不知他天真的话语对夏侯鹜光来说会造成什么样的伤害,夏侯鹜光闻言,怔怔地看了他半晌,眸光闪烁片刻,方低下头去。


    他舌尖漫上些许酸涩,慢慢道:“遮住了一时,难道能遮住一世?”


    他说:“靠遮掩原本容貌,从而欺骗得来的感情,怎么能长久。”


    谢筠兰一愣:“”他看着夏侯鹜光沉默的表情,许久,才绞了绞衣摆,不知所措道:“对不起。”


    他说:“我,我不知道你是这样想的,我只是觉得”他话还未说完,就被夏侯鹜光打断:“没事。”


    他说:“是非美丑只在人心,倘若一味追求容貌,而忽略了内心的平静,那样也并非是我想要的。”


    夏侯鹜光说:“我改变不了过去,也改变不了旁人的眼光,只能做到让自己平静如此而已。”


    谢筠兰抿了抿唇,羞惭地低下眼:“”两人说话间,已然到了城西郊外。


    碧华率先下了马车,掀开车帘,扶着谢筠兰下了马车。


    谢筠兰下马之后,夏侯鹜光也从车上下来。


    春光正好,和风溶溶,谢筠兰漫步在各色的花草之间,迎面就是旭日暖阳,感觉心情也好了不少。


    夏侯鹜光跟在他身后,沉默。


    “公子,这里有好漂亮的花,快过来看。”


    碧华指着不原处一个五颜六色的花株,上面开满了白色、橙色、粉色的花,“好漂亮呀。”


    谢筠兰见状,缓步走过去,低头看着那些各色的花,伸出手去,欲摘下一朵。


    岂料他的手刚碰到花,花枝就忽然一颤,紧接着一个蛇头从花里探出头来,张嘴就朝谢筠兰的手咬去。


    谢筠兰吓了一跳,想要反应的时候已经反应不过来了,手僵硬地放在花枝上,眼睁睁地看着蛇窜出来,即将要落在自己的指尖上——“嗖——”旁边不知何时已经飞过来一个石子,携带着疾风射来,径直打在蛇头之上。


    蛇头立刻被打偏,下一秒,谢筠兰的腰就一重。


    谢筠兰顺着力道,下意识后退了几步,直到退到相对安全的距离,才站定。


    他惊魂未定,下意识仰头看向身边的夏侯鹜光,只见夏侯鹜光皱眉看着地面,随即拔出头顶的金簪,凝在指腹,紧接着指尖轻弹,还未等谢筠兰看清,金簪就钉死在了逃跑的蛇的七寸,深深插入地里。


    头发失去束缚,随之散了下来,泼墨般的青丝遮住了夏侯鹜光的侧脸,露出过分明亮漆黑的眼睛。


    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狭长带着冷光,在春日里带着寒气,但眼睫垂落时,又遮住了里面的杀意,再抬头时,已经是一片平静。


    “没事吧?”谢筠兰见蛇不动了,才转过头,看向对他发呆的谢筠兰:“伤到没有?”


    谢筠兰回过神来,动了动手指,掩饰性地低下头,盯着夏侯鹜光的鞋面,只觉得心跳的很快,应该是刚才被吓的:“我,我没事。”


    “没事就好。”夏侯鹜光见他没受伤,便松开了放在他腰间的手。


    男人的手臂强硬中又带着些许禁锢,抽离时,竟然无端让谢筠兰察觉到些许空虚来。


    谢筠兰匆匆看了一眼夏侯鹜光的手臂,随即又看向钉在地面上的金簪,道:“你的发簪”“没关系。”夏侯鹜光说:“你人没事就好。”


    “都怪我,”谢筠兰摸了摸身上,也没有空余的发簪了:“你的头发”夏侯鹜光摇了摇头。


    他走到一旁山壁下落形成的一汪小水池边,从自己的衣袖里抽出一条明黄色的发带,用掌心将头发尽数撩起,扎成了一个高马尾。


    他一个人弄不方便,还有不少碎发散下来,落在脸侧,谢筠兰便走过去,对他道:“我来帮你。”


    “不用。”夏侯鹜光唇边咬着发带,双手将浓密的青丝拢起,看他一眼:“你不方便。”


    谢筠兰知道他在顾虑什么,莫名有些生气:“你救了我一命,我该报答你才是。”


    他扯下夏侯鹜光口中咬着的发带,踮脚拍了拍夏侯鹜光的肩膀,让夏侯鹜光低下头来:“你低头,你太高了,我弄不到。”


    夏侯鹜光看他一眼,片刻后在他面前半跪下来。


    谢筠兰绕到他背后,给他扎头发。


    夏侯鹜光的头发很长很浓密,漆黑滑顺,像是绸缎一样,散在谢筠兰的掌心。


    谢筠兰觉得手感很好,就摸了几把。


    他的手很巧,绑好头发的同时,还顺带给夏侯鹜光给发带扎了个蝴蝶结。


    “好了。”谢筠兰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道:“可以了。”


    夏侯鹜光看不到蝴蝶结,以为谢筠兰就是普通地给他扎了个马尾,闻言顺势起身。


    马尾发垂下来,落在劲瘦的腰后,谢筠兰站在夏侯鹜光的背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夏侯鹜光宽阔的后背,只觉掌心痒痒的,想要摸一把夏侯鹜光晃动的发尾。


    夏侯鹜光却不知,只是仰头看了一眼天空,随即道:“要正午了,天气热,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谢筠兰盯着夏侯鹜光发呆。


    夏侯鹜光:“”他没等到谢筠兰的反应,有些疑惑地又问了一遍:“走吗?”


    碧华侧过头去,看向谢筠兰,伸手轻轻推了他一把。


    谢筠兰这才冷不丁回过神来:“走,走。”


    他定了定神:“走吧。”


    夏侯鹜光点了点头。


    两人一同上了马车。


    夏侯鹜光话少,谢筠兰不找他搭话他就坚决不主动开口,最后还是谢筠兰觉得沉默的气氛太尴尬,又主动道:“等会儿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夏侯鹜光唇边轻轻吐出一个字:“不。”


    “那就这么决定了。”谢筠兰假装没听见夏侯鹜光的拒绝:“我们去金桂酒楼吃饭,我可喜欢他们家的杏仁酥啦。”


    夏侯鹜光:“”他意识到谢筠兰真的是把他当作解闷的玩具了。


    他闭眼,徐徐吐出一口气,半晌,才无可奈何道:“你到底有什么心事?”


    他说:“你说,我听着。”


    谢筠兰眼睛一亮:“这是你第一次主动问我的事情欸。”


    夏侯鹜光:“”谢筠兰迎上夏侯鹜光无奈的神情,半晌,屁股挪过去,靠在夏侯鹜光的手臂上,小声道:“那我偷偷和你说,你不要告诉别人。”


    他柔软的呼吸声打在夏侯鹜光的侧脸上,夏侯鹜光只觉脸颊痒痒的,不适应地偏过头去:“你说,我不告诉别人。”


    “那我说了啊”谢筠兰小心地瞅了夏侯鹜光一眼,一咬牙,随即道:“你,你知道三皇子,夏侯鹜光吗?”


    夏侯鹜光眸光微动:“知道。”


    “我听说,这个三皇子素有克妻之名。之前陛下为他选的两个未婚妻,不是暴毙就是失踪,还有几个双儿,看过他的脸之后,回去就做了噩梦,生了病。之前我年纪小,躲过几劫。但此次陛下给他选妃,礼部报送的适龄双儿名单里,有我的名字接下来,我还要进宫,让画师绘制我的画像,送到陛下案头,成为三皇子妃的候选人。”


    谢筠兰很是苦恼:“我,我不想被选中,不想嫁给那个三皇子。”


    他说:“他们都说,他命格硬,克妻,还还性格阴沉,容貌奇丑无比,晚上睡在他身边,都会做一整夜的噩梦,我嫁给他,一定会遭罪的。”


    夏侯鹜光沉默:“”见夏侯鹜光沉默,谢筠兰伸出手,揪住夏侯鹜光的手,忐忑道:“你,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夏侯鹜光道:“你就这么不想嫁他?”


    “不想,不想。”谢筠兰头摇的和拨浪鼓一般:“我这辈子都不会想嫁给这样一个男人。”


    夏侯鹜光看着谢筠兰抗拒的表情,没有马上说话。


    就在谢筠兰以为他也没有办法的时候,夏侯鹜光方平静开了口:“那你就买通画师,让他们把你的画像画的丑一些,这样,说不定就不会入选了。”


    谢筠兰闻言一怔:“可,可以吗?”


    “可以。”夏侯鹜光说:“既然不愿意嫁给他,那就不嫁。”


    谢筠兰忐忑道:“你真,真这么觉得?我要是真的这样做,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坏?会不会觉得我不愿意嫁给三皇子,特别特别不识抬举?”


    “不会。”夏侯鹜光别过脸,掀起马车帘,看向窗外的景色,慢慢道:“不过人之常情罢了。”


    第59章


    等到马车快要靠近谢府的时候,谢筠兰才想起来问夏侯鹜光的住址:“你家住在哪里呀?”


    谢筠兰歪头看着夏侯鹜光,软声软气道:“夏仁,我让马夫把你送回去好不好?”


    “不用了,我等会儿自己走回去吧。”


    夏侯鹜光掀起马车帘子,看见马上就要到谢府了,怕撞见到谢筠亭让彼此尴尬,于是想了想,便道:“我家在这里附近。你把我在这里放下就行。”


    “哦,好吧。”谢筠兰莫名有些舍不得,但又不可能把夏侯鹜光扣下来给自己当奴仆,于是便对马夫道:“这里停。”


    马夫“吁”的一声,勒紧马绳,停下马。


    等马车轮子停稳,夏侯鹜光预备掀开车帘子出去,却听身后传来一句:“哎——”夏侯鹜光动作微顿,保持着伸手的动作,转过头去,看向谢筠兰:“怎么了?”


    “你留个地址吧,我下次找你玩就方便多了。”


    谢筠兰道:“你家是住在哪个巷子里呀?”


    “”夏侯鹜光看着谢筠兰,片刻后竟破天荒地勾起唇角,笑了:“谢公子。”


    他漆黑的眼睛里带上了难得的认真,道:“你还是不要和我这样的人走太近才好。”


    他慢条斯理道:“否则,你会后悔的。”


    谢筠兰当即想要反驳:“怎么可能,我”他话还未说完,夏侯鹜光就已经转过头,掀开马车帘子跳了下去。


    “——等等!”见夏侯鹜光迅速下了车,谢筠兰心里急,不顾形象地赶紧扑过去,想要问清楚夏侯鹜光的居所,但等他掀开马车帘子的时候,夏侯鹜光的身影早就消失在视线内了。


    谢筠兰:“”他扭过头,问马夫:“你看到他去哪个方向了没有?”


    马夫茫然地看着他,摇了摇头:“没看清。”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他走的太快了,一闪身就不见了。”


    “哎呀!”谢筠兰有些气恼,鼓起脸颊:“你笨死了呀!”


    “”马夫挠头:“小公子,不怪我,他应该是有武功在身,离开时的动作很快,所以我方才才没看清他的身形。”


    “这样吗?”谢筠兰一怔,片刻后只能按下心中的失望,叹了一口气:“好吧。”


    他放下车帘子,看着夏侯鹜光走之后,略显空荡的马车车厢,有些惆怅道:“也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公子,你干嘛这样上赶着和他交朋友呀。”


    碧华说:“他长的那样吓人还不知趣,你何必挂念他。”


    “我哪里有挂念他啦。”谢筠兰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反驳夏侯鹜光长的丑,而是马上道:“我就是,就是觉得他这个人很有意思嘛。”


    “哪有意思了。”碧华早就不满了:“要不是你主动和他搭话,他都不带开口的你可是中书令的嫡双,他一个守墓的,两个人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你是云中仙,他是地里泥,你愿意和他玩,他应该感恩戴德才对,真不明白他究竟有什么可高傲的简直没礼貌,不识抬举。”


    “哎呀,你不懂。”谢筠兰虽然也觉得碧华说的有道理,但还是嘴硬反驳道:“反正我就是觉得他好,怎么啦!你不许再这样说了!不然,我就,我就生你气了!”


    见谢筠兰叉着腰撅嘴,一副马上要使性子的前兆,碧华赶紧道:“好吧好吧,我再不说了。”


    他无奈:“公子你喜欢和他玩就和他玩吧。”


    他嘀咕:“虽然他长的丑,但好歹也不是全无用处,好歹还救了公子一命呢。”


    “是嘛是嘛,就是这个道理,人要懂得感恩才对。”


    谢筠兰这下找到自己想和夏侯鹜光玩的借口了,理直气壮道:“我得要报恩才行。”


    “那下次见面,公子给他送点银票什么的,答谢答谢他好了。”


    碧华说。


    “感觉他不缺银子呀你看他穿的衣服,虽然简朴,但布料刺绣什么的,都是上乘的。”


    而且身上的气质和谈吐也不凡,不像是那种要为生活奔波的普通百姓。


    谢筠兰好歹也是世家嫡双,还不至于这点眼力见儿都没有,琢磨道:“难不成,是京城谁家的贵公子不成。”


    “没听说谁家公子长得这样丑的。”


    碧华不以为然道:“可能是守墓的都比较富裕吧,毕竟那活也不是谁都能干的。”


    “可能是吧。”谢筠兰想也想不明白,想的头痛,索性也不想了。


    回到家中之后没几天,宫里果然传来消息,要那些通过初选的双儿们分批次进宫,绘制画像。


    谢筠兰接到通知之后,其实心里是万般不情愿的,但还是不得不进宫。


    他进宫之前,精挑细选了自己最丑最旧的裙子,梳了个凌乱的头发,还故意化了最难看的妆容,往自己的脸上贴了黑乎乎的媒婆痣,甚至还拿上了“贿赂”画师的银子,这才坐上了去皇宫的马车。


    等到他信心满满到了皇宫、觉得自己肯定是今天最丑的双儿的时候,但下了马车,他往四周一看,发现那些平日里在各种场合都争相比美的双儿,此刻穿的一个比一个丑、妆容也是一个比一个难看。


    谢筠兰:“”“噗哈哈哈”城墙之上,濮阳公主夏侯仪看着下面,排队进去等着画师给他们画像、丑的各有特色和风格的双儿,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道:“三哥,你看他们,都打扮的好丑啊哈哈哈哈哈”夏侯鹜光负手站在濮阳公主的身边,居高临下地往下打量,片刻后扯了扯嘴角,并未笑出声:“”见夏侯鹜光没说话,夏侯仪微微侧过头,余光里看向夏侯鹜光的脸色,半晌,慢慢止住了笑。


    她心里自然知道为什么这些人会故意打扮的很丑,自然是想要落选:“三哥”“父皇让你来掌眼,你慢慢选吧,我就先走了。”夏侯鹜光道:“今日太傅布置的功课,还未做完呢。”


    “哎,三哥,虽然父皇是叫我来掌眼,但你也得选个你喜欢的不是。”夏侯仪跟着夏侯鹜光下了城楼,提裙沿着楼梯慢慢往下:“怎么样,有看上的嘛?”


    夏侯鹜光一顿,片刻后道:“没有。”


    “真没有?”夏侯仪听着夏侯鹜光语气里可疑的停顿,忍不住刨根问底道:“三哥,你都已经二十四岁了,要是再不娶,难不成真的打算孤独终老不成?”


    “从我记事开始,我一直就是一个人。”夏侯鹜光声音平静:“不娶妻,只不过和现在一样罢了,我并不会觉得不好或者是不开心。”


    他说完这句话,看着夏侯仪愣怔的脸,又道:“而且,他们都不想嫁给我,何必强求呢?即便强行婚配,日后也难逃夫妻感情不和的结局,倒让彼此都难堪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娶妻的好。”


    夏侯仪:“”她站在原地想着夏侯鹜光的话,等反应过来之后,夏侯鹜光已经往城墙下走了。


    “等等我呀,三哥三哥!”


    两个人一路从城墙往下走,夏侯鹜光怕自己的容貌吓到那些小双儿,于是特意选择了绕一段远路。


    从御花园绕了一段长长的路,才走到宫门口,夏侯鹜光刚打算出去,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疑惑的声响:“夏仁?”


    夏侯鹜光:“”他听到这声音,眸光微闪,慢慢转过头,果然在原地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你怎么在这里呀?”


    在夏侯鹜光和夏侯仪说话、绕远路的时候,谢筠兰已经被画好了画像,准备出宫了,他提着裙摆,小跑着跑到夏侯鹜光和夏侯仪面前,视线移到夏侯仪身边,疑惑道:“你是”夏侯仪道:“我是濮阳公主夏侯仪,这位是我的——”“侍卫。”夏侯鹜光接过话,道:“我是公主的侍卫。”


    夏侯仪:“”她转过头,一脸疑惑地看向夏侯鹜光,满脸写着欲言又止。


    “原来是这样啊,我说怎么会在宫里见到你呢。”


    谢筠兰闻言,不仅没起疑心,还赶紧给夏侯仪行礼道:“臣谢筠兰给公主请安。”


    夏侯仪转过头来,对他假笑:“免礼。”


    谢筠兰得了允许,这才起身,随即转过头小声对夏侯鹜光道:“夏仁,我终于画完画像啦!终于解脱了!”


    他走到夏侯鹜光身边,道:“你马上要散值了嘛?我请你喝酒吃饭好不好?”


    “”夏侯鹜光看了一眼夏侯仪。


    夏侯仪心领神会,顿时道:“夏咳,夏仁,你可以走了。”


    她一边说一边憋笑,心想三哥取的这是什么破名字:“你走吧!”


    夏侯鹜光敷衍行了一礼:“多谢公主。”


    谢筠兰闻言,也微微蹲下身,认认真真地行礼:“多谢公主。”


    夏侯仪把头转过头,忍住嘴角的笑意,半晌才转过头,装作严肃道:“快去快回。”


    谢筠兰见状,赶紧把夏侯鹜光拉走了。


    “原来你是侍卫啊!”等在马车上坐定之后,谢筠兰才回过味儿来,有些不高兴道:“那你还骗我,说你是守墓的。”


    他气鼓鼓:“你过分了!我把你放心上,把你当朋友,结果你就这样骗我!”


    夏侯鹜光:“我,我前天刚转行。”


    谢筠兰一愣:“真的吗?”


    “真的。”夏侯鹜光随口瞎编:“我前天在路上看见有刺客欲对公主不利,所以救了公主,公主见我身手不错,就把我带回宫了。”


    “哦这样啊。”谢筠兰是见识过夏侯鹜光的武功的,知道他功夫好,听到夏侯鹜光的解释,很快就相信了,还莫名愧疚起来,瞅着夏侯鹜光,小心翼翼道:“不好意思啊。”


    他忐忑不安:“我,我刚刚不是故意冲你发火的我就是以为你骗我,所以才”“没事。”夏侯鹜光说:“你不用道歉,我又没生气。”


    “你脾气真好。”谢筠兰说:“从来不生别人的气我就好容易对人生气的。”


    他之前说夏仁长得丑,夏仁都没有生气,足可见夏仁的情绪有多稳定。


    “好羡慕你。”谢筠兰嘀咕说:“父亲总说我爱使性子,像小孩我也想像你一样沉稳。”


    夏侯鹜光:“”他从小就已经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知道生气也不能改变任何事实,于是只扯了扯嘴角,没有对这句话发表意见。


    等到了酒楼,谢筠兰率先下了马车。


    在上菜之前,他让小儿打了一盆水过来,对着清水,准备卸掉自己脸上丑陋的妆。


    等水被端过来,谢筠兰往水里照了一下,还被水中的自己吓了一大跳:“好丑。”


    妆容因为时间原因晕成了一块一块的,大块红色的胭脂红从脸颊上蔓延,脏脏的,红的像是猴屁股一样。


    谢筠兰:“”当着夏侯鹜光的面,他不知为何,忽然有些脸热和不好意思,赶紧低头,用清水卸掉妆容。


    等卸完妆之后,他用帕子擦掉脸颊上的水珠,一边擦一遍嘀咕道:“我平时不这样上妆的。”


    他观察夏侯鹜光的反应,下意识问:“你刚刚看到我的时候,会不会觉得我很丑很难看?会不会”“不会。”夏侯鹜光看他一眼,喝了一口茶,道:“不丑,不难看。”


    “嘿嘿。”听到夏侯鹜光这样说,谢筠兰脸上的忐忑和惴惴不安这才消下去。


    虽然结果还没出来,但谢筠兰觉得自己都故意扮丑成这样了,肯定不会被夏侯鹜光看上了,于是大手一挥,又多点了几个菜,甚至还让小二温了酒端上来。


    碧华站在一旁,听见谢筠兰要喝酒,忙道:“公子,还是别喝酒了吧。”


    他说:“你喝醉了,就喜欢,咳就喜欢那样,还是别了吧”听见碧华要说自己的黑历史,谢筠兰登时瞪他一眼,道:“我十八了!又不是十六岁,已经酒量见涨了好吧!不会再做出之前那样的事情的!”


    夏侯鹜光接过话头:“不能喝,就不要喝。何况你一个双儿,独自和外男饮酒,确实不方便。”


    “我,我可以的,你不要看不起我。”谢筠兰说:“何况我想要报答你之前救我,所以才请你吃饭。请你吃饭不喝酒,那多奇怪、多扫兴呀。”


    言罢,他不顾碧华的阻止,接过小二端上来的酒壶,主动给夏侯鹜光满上:“来,我先敬你。”


    言罢,他端起酒杯,酒杯往下放低,和夏侯鹜光的酒杯碰了碰,发出清澈的声音:“来,敬你!敬我们伟大的友谊!”


    夏侯鹜光:“”他心想才认识一个月,见了不过四五次,哪来什么伟大的友谊,但看着兴致勃勃的谢筠兰,又不好意思泼他冷水,只叮嘱道:“少喝点,量力而行。”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言罢,谢筠兰端起酒杯,就一饮而尽,饮完又咂了咂嘴,皱眉道:“好辣!”


    说完,他还打了个酒嗝。


    夏侯鹜光:“”他看着谢筠兰,道:“不要喝这么急,不然容易上头。”


    “嗯嗯,知道啦。”谢筠兰伸出手,给夏侯鹜光夹菜,道:“快吃快吃!”


    他说:“在宫里当侍卫肯定很辛苦吧?不一定天天能吃到这些的。”


    他给夏侯鹜光夹了他最喜欢的杏仁酥和芋头牛排:“吃吧,吃吧。”


    他打量着夏侯鹜光:“感觉你比上次瘦了欸。”


    夏侯鹜光:“”他微微侧过脸,躲开谢筠兰打量他脸颊的视线,心想这个小双儿第一次见到他的脸都吓得半死,怎么现在竟然还敢仔细看他,甚至说他瘦了:“没瘦。”


    这一句话让他的心骤然乱了几拍,他都不知道自己一向平静的心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有波澜起来,甚至连带着语气也变的十分急促,几乎是有些不耐烦:“你快吃你的吧。”


    谢筠兰闻言,听出夏侯鹜光语气里的变化,以为夏侯鹜光觉得他啰嗦,登时不满地撅嘴:“我关心你,你还不乐意啦。”


    他把筷子一撂:“我生气了。”


    夏侯鹜光:“”他转过头来,看着谢筠兰,半晌干巴巴道:“那你别生气。”


    谢筠兰一愣,半晌直接被气笑:“我凭什么不能生气!我就生!我就生!”


    他抱着双臂,气呼呼地看着夏侯鹜光,道:“我觉得你还是没有把我当朋友!”


    夏侯鹜光看他,迟疑:“朋友?”


    “对啊,朋友。”


    谢筠兰斜他一眼,不满道:“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那既然是朋友,互相关心是很正常的,你刚才干嘛对我这样凶。”


    谢筠兰强调:“我、很、不、高、兴!”


    夏侯鹜光不知道怎么说:“我没有凶。”


    “那我以后说你瘦了,你就要知道,我这在关心你。这时候,你就要和我一五一十地说你的情况,比如在宫里,有没有什么人欺负你,有没有人对你不好这样,我才好帮你呀。”


    谢筠兰双手交叉放在下巴处,歪头对夏侯鹜光说话时,脑后的珍珠步摇晃动,衬的他的面容莹润如玉,在日光中泛着柔柔的光,皮肤如同山涧的清泉凝成的一般,干净漂亮:“要是有人欺负你,不给你饭吃,我会给你作主的。”


    夏侯鹜光盯着谢筠兰圆润如同小鹿一般单纯无辜的眼睛,半晌,端起桌上的酒杯,掩饰性地喝了一口酒,喉结微动:“你给我作主?”


    “嗯嗯,”谢筠兰说:“我不是和你说了嘛,我爹是中书令我姑姑,是当今的皇贵妃,要是有人欺负你,我就去姑姑面前告那个人的状,给你撑腰!”


    夏侯鹜光心中一动,片刻后转过头来,对谢筠兰道:“没有人欺负我。”


    “真的嘛?”谢筠兰尾音上扬,鼻尖微皱:“但是我觉得你好像每天都很不开心的样子欸。真的没有人欺负你?”


    面对谢筠兰对自己的细致观察,夏侯鹜光人生第一次觉得有些无措,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真的没有。”


    “好吧好吧,你说没有就没有。”谢筠兰不欲刨根问底,见夏侯鹜光有些不自在了,赶紧转移话题,自认为体贴地端起酒杯,又敬了夏侯鹜光一杯,“那你下次受了欺负,一定要来找我啊!我会帮你的!”


    “”听着谢筠兰的话,夏侯鹜光心中涌起一阵很奇怪的感受。


    像是有什么压抑已久的种子即将从土地里破出,此刻正躁动不已。


    他下意识按了按胸膛,试图将心中那个即将萌芽的复杂心绪就此压下去。


    他自出生起,包括他的父皇母亲在内,就没有人对他说过要给他作主的话。


    他向来是被遗忘的、忽视的、甚至是被厌恶冷落的——被人这样细致地叮嘱关心,还是人生破天荒头一回。


    夏侯鹜光垂下眼眸,第一次如此认真打量谢筠兰的脸。


    谢筠兰酒量一般,急急猛猛喝了两杯下去之后,很快上头,但还未完全醉,此刻正脸颊微红地用手撑着下巴,看着夏侯鹜光笑:“嘿嘿”他声音软软的,带着沙哑,但是并不难听,反而像是一个小勾子一样,在夏侯鹜光的心里轻轻挠了一下:“夏仁,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呀。”


    夏侯鹜光闻言,像是被烫了一样,迅速移开视线,张了张嘴,还未开口掩饰,余光里忽然看见谢筠兰靠了过来。


    小双儿身上还漂浮着轻浅的茉莉花的香气,是双儿出生时自带的体香,等到含珠期时,会更浓郁:“夏仁,我忽然发现,你的眼睛很好看欸。”


    喝醉了之后完全不知道自己此刻和夏侯鹜光之间的距离已经超过了寻常双儿与外男应该保持的正常的社交距离,谢筠兰只顾得上使劲儿去打量夏侯鹜光的眼睛:“很黑、很亮、很”他很了半天,喝了酒的大脑此刻像是浆糊似的,他一时间找不到适合的形容词,憋了半天,好半晌,才突然道:“像是玉一样,温润、漂亮。”


    他凝神屏气,很用力盯着夏侯鹜光的眼睛,都快盯出斗鸡眼了,看起来又滑稽又可爱,配上嘿嘿一笑,显地更傻了:“我还挺喜欢的。”


    夏侯鹜光:“”这话实在有些暧昧,碧华在旁边听的心头一跳,赶紧上前去,将几乎要扑到夏侯鹜光身上的谢筠兰拉了回来,强行将他按在座位上,道:“主子”“干嘛!”谢筠兰伸出手,推开他,不高兴道:“难道你也喜欢夏仁的眼睛!”


    他气呼呼地瞪着碧华,像是被抢了心爱玩具的小孩,撒泼打滚:“你不许喜欢夏仁的眼睛!是我先发现他眼睛好看的!你不许和我抢!”


    碧华简直无语,心里暗暗叫苦,心想早知道刚才就拦着不让谢筠兰碰一滴酒:“公子”“好了!不要说话了!嘘!”谢筠兰双眼发直,上身摇晃,伸出手,袖子落下,露出纤细手腕处的缠枝金镯和妖紫翡翠,金玉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只见此时的谢筠兰伸出纤长如玉的手指,抵在碧华的唇边,示意他闭嘴,很严肃道:“这是你第一次这样,我原谅你,下次,不可以再被我听到这样的话。”


    他凑到碧华的耳边,像是要交流什么机密情报一般,神神秘秘、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带着气音道:“只有我,只有我才能喜欢夏仁的眼睛哦。”


    毕竟这是他谢筠兰,最先发现的宝藏呀。


    第60章


    “来!我们再喝!”


    不知什么时候,一壶酒已然见了底。


    夏侯鹜光酒量不错,还不至于三杯倒,喝了酒也脸不红心不跳,全程一句话没说,光看着谢筠兰一个人在那发酒疯。


    谢筠兰本来就容易自来熟,喝了酒更甚。


    他此刻像是没骨头一样趴在桌上,脸颊酡红一片,眼神迷离,伸出手去,用力晃了晃酒瓶,企图把酒瓶里残余的酒液都倒出来,但惨遭失败。


    谢筠兰:“”他有些不满意,把酒壶丢开,随即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叉腰大喊道:“小二!小二!”


    小二听到有人唤他,忙进来:“客官你有什么吩咐?”


    “再上一壶酒来!”谢筠兰明明站都快站不稳了,但还是坚持大着舌头道:“快,快点!”


    “好嘞!”


    小二听令下去了,很快又端了一壶酒上来。


    谢筠兰双手撑在桌面上,眼皮沉重的都快和下眼睑黏上了。


    夏侯鹜光还以为他睡着了,刚想伸出手去扶他,让他坐下,岂料手指还未碰到谢筠兰,谢筠兰就忽然睁开眼,冷不丁醒了。


    他面无表情,直直地瞪着夏侯鹜光,眼睛里水色泛滥,似含秋波,又如同氲了无数的情在里头,恍若夏夜清澈的湖泊一般,揉碎了一汪月,彻底融化在谢筠兰一个人的瞳仁里。


    夏侯鹜光:“”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几秒钟之后,原本还闭上眼睛、看起来嘴的快要睡过去的谢筠兰忽然弯起双眸,对着夏侯鹜光露出一个很傻很甜的笑:“嘿嘿。”


    夏侯鹜光:“”笑完之后,谢筠兰站立不稳,摇晃着身体就要倒下去。


    碧华心中一惊,马上就想冲过来扶住他。


    但还未等他近谢筠兰的身,谢筠兰就主动伸出手,圈住了离他最近的夏侯鹜光的脖子。


    夏侯鹜光登时身体一顿,伸出的想要扶他腰的手僵在空中,一时间不知道是放下还是保持原状。


    “夏仁,看在嗝,看在你是我朋友的份上,我再告诉你一个,一个秘密。”


    谢筠兰比夏侯鹜光年纪小,也比他矮不少,踮起脚来时,脸颊还只能埋在夏侯鹜光的脖颈,呼吸轻浅地打在男人已经略微暴起青筋的皮肤上,闭着眼睛,喃喃自语,都快把自己前十八年的所有黑历史都抖搂出来了:“三岁的时候嗝,我和母亲一起去骊山北麓散心,然后我,我趁母亲不注意,不小心闯到皇家陵墓去了,那可是杀头的大罪”碧华闻言,在一旁都快急死了,甚至想伸出手去,捂住谢筠兰的嘴巴,让他快别说了,可谢筠兰还在絮叨:“然后我,然后我在里面遇到一个特别好看、像是,像是神仙一样漂亮的哥哥”说罢,谢筠兰忽然皱了皱秀气的眉头,有些不满道:“可是,可是他不理我,还不和我说话”说到后面,谢筠兰的声音就越来越小,慢慢的都快听不清了,说话也开始颠三倒四的:“然后皇陵里,也有,也有蛇很大、很粗的一条,黑黑的,鳞片泛着冷光,我好害怕”他说着说着就开始哆嗦起来,抱着夏侯鹜光的脖颈不放。


    夏侯鹜光咬紧牙关,下颌线绷紧,片刻后伸出手,将谢筠兰从自己的身上拔出来,随即用掌心按在谢筠兰的肩膀上,道:“坐好。”


    谢筠兰迷迷瞪瞪地看着夏侯鹜光,不开心地撅嘴:“”“哼!”他憋了半天,才道:“你又这样!”


    夏侯鹜光:“我哪样了?”


    “天天绷着个死鱼脸,也不笑,活像我欠你几百两银子似的。”


    谢筠兰说着说着,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


    他开始低下头,翻自己的钱囊,最后抖着手从里面翻出几张银票,强行塞进了夏侯鹜光的怀里:“给你,给你!”


    他按着银票,不让夏侯鹜光还给他,随即凑近夏侯鹜光的脸,笑嘻嘻道:“你,你对我笑一下!”


    不等夏侯鹜光回答,他又可怜兮兮地伸出手,认真道:“就,就一下!”


    夏侯鹜光:“”他笑不出来。


    见夏侯鹜光不笑,谢筠兰嘴一撅,眼睛往下撇,开始不满地撒泼打滚:“我求求你啦!夏仁!你就对我笑一下嘛!夏仁!”


    夏侯鹜光:“”他没有看自己怀里的银票,而是盯着谢筠兰祈求的眼神,听着谢筠兰近似撒娇的语气,最后慢慢扯了扯嘴角,勾出一个带有很明显勉强意味的笑。


    “哇!”谢筠兰一眨不眨地看着夏侯鹜光的脸,片刻后伸出手指,好奇地戳了戳夏侯鹜光的嘴角:“原来你真的会笑欸”夏侯鹜光:“”他被他缠的烦,转过头去,准备避开谢筠兰的脸,但下一秒,他的嘴角就忽然一烫,像是有什么柔软的东西,直直地撞向了他的唇。


    夏侯鹜光:“”他猛地瞪大眼睛,原本无波无澜、毫无情绪的瞳仁里登时浮现出清晰的错愕。


    指尖用力地收入掌心,夏侯鹜光好似被操控的木偶一般,不可思议地一寸一寸地转过头去,凝视着“罪魁祸首”。


    此时的谢筠兰已经被冲过来的碧华拉开了,但他还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嘿嘿地对夏侯鹜光傻笑。


    “不好意思啊,夏公子。”碧华急得满头是汗,心想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道:“我们公子喝醉了,就容易乱亲人”不过之前因为都是双儿之间的小聚会,谢筠兰才会喝酒,喝多了也就是亲亲那些闺中好友的脸颊,亲外男的嘴,还是盘古开天辟地头一次。


    “”听到碧华的解释,夏侯鹜光此刻心里,不知道时惊讶更多,还是失望更多。


    原来他不止亲过自己一个人。


    夏侯鹜光绷紧的脸慢慢放松,连带着掐入手掌的指尖也微微蜷曲起来,不再用力。


    片刻后,他慢慢转过头去,尽量忽视嘴角处传来的温热和酥麻的感受,只轻轻地“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碧华一边扶着乱动的谢筠兰,一边焦头烂额道:“那公子”“今天的事情,为了你家公子的清白着想,我不会说出去的。”


    夏侯鹜光知道碧华的顾虑:“你家公子还未成亲,我也不会因此来威胁谢家,要求他嫁给我此时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家公子酒醒之后,也不要再和他提起。”


    碧华闻言,微微一愣。


    他不敢相信夏侯鹜光竟然这样正中他下怀地说出了这番话,如此爽快地答应了保密。


    片刻后,碧华眼珠转了转,随即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你是否需要”“不需要。”夏侯鹜光明白他的意思,“我不缺钱”他顿了顿,又道:“也不缺人脉。”


    言罢,他在碧华愣怔的眼神里,站起了身,声音平淡,但只要熟悉他的人,就知道他的心并非如同他的声音一样平静无波:“走吧,送你家公子回家。”


    谢筠兰大抵是真的醉的不轻,回家的路上一直靠在碧华的怀里,喃喃说着醉话。


    看着马上就要临近谢府了,夏侯鹜光怕撞见谢家人,便开口对帘外的马夫道:“在这里停一下。”


    马夫“吁”的一声拉紧了马缰绳,在街边停下了。


    夏侯鹜光掀起马车帘字准备下车,但还未下去,衣角就被人拉住了:“”他只觉袖子一重,回过身去,只见谢筠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迷迷瞪瞪地看着他:“夏,夏仁”他声音软软的:“你别这么快走嘛再,再陪我喝两杯”他扑腾着想要上前去拉住夏侯鹜光,却踩到自己的裙摆,一骨碌摔进了夏侯鹜光的怀里。


    夏侯鹜光下意识伸手接住他,“干什么”“我心里烦”谢筠兰抱着夏侯鹜光的脖颈,小声道:“你再陪我玩一会儿好不好”夏侯鹜光:“”他抿了抿唇,把难受的皱紧眉头谢筠兰重新推回去坐好:“你喝多了下次来。”


    他说:“下次见面我一定陪你玩。”


    “可是我不知道你住在哪里,我无召又不能进宫找你。”


    谢筠兰开始闹人:“那,那下次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呀!”


    “”夏侯鹜光看着眼泪汪汪的谢筠兰,终究还是不忍心,松了口道:“我家住在朱雀街百里巷十六号。”


    他说:“你要是想约我,可以派人给我递信。”


    谢筠兰眼睛一亮:“真,真的吗?”


    “真的。”


    夏侯鹜光说:“只要你约我,我一定会来。”


    “那就,那就这么说定了!”谢筠兰打了个酒嗝,随即伸出小拇指,要和夏侯鹜光拉钩,认真道:“那你不准骗我。”


    夏侯鹜光看了他一眼,随即轻轻“嗯”了一声,伸出小拇指,勾上了谢筠兰的手指。


    他甚至配合默许了这样幼稚的行为,看着谢筠兰红润的唇吐出酒气,像是小猫似的,软声软气道:“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大拇指按在一起,承诺完成,谢筠兰总算满意了,嘿嘿一笑,顺势松开了夏侯鹜光的手,然后一秒倒进碧华的怀里,睡了过去。


    夏侯鹜光:“”他看着谢筠兰的脸,无奈地笑了笑,最终,还是转身离去了。


    他在皇宫外有府邸,但是不常住。


    百里巷十六号是他的另外一处秘密栖身之所,很少人知道。


    夏侯鹜光推开门进去,走进卧房,复又关上门。


    屋内瑞兽香炉袅袅飘着白烟,轻浅的沉香味荡漾开来,让夏侯鹜光躁动不安的心重归于平静。


    他掀开水晶珠帘,走到内间,看着案台上供奉的排位。


    上面写着“慈母夏侯燕氏之位”。


    夏侯鹜光盯着那排位看了一会儿,片刻后掀起衣摆,在蒲团上跪了下来。


    案台上放着几本佛经,香烛供品一应俱全,想来是时时祭拜。


    二十几年前,先皇后因擅用巫蛊,造周帝厌弃之后,就被打入了冷宫。


    先皇后性子刚烈,很快就自尽身亡,她死之后,连带着满宫的宫人都被打发到了皇陵,一世不得出,还有些,则去了掖幽挺当苦力。


    夏侯鹜光的母亲燕巽对先皇后忠心不已,即便怀着龙嗣也未声张,而是坚持出宫,为先皇后守陵,甚至还在陵墓里生下了夏侯鹜光。


    生下夏侯鹜光之后,没多久,燕巽也随先皇后去了,留下夏侯鹜光一个人,独自在皇陵里,被其他守墓的宫人艰难地拉扯长大。


    虽然早已不记得生母长什么样子,虽然燕巽也未曾对夏侯鹜光投入过多的母爱,但夏侯鹜光也未曾怨恨燕巽——毕竟,虽无养恩,但有生恩。


    十月怀胎,艰难产子,这样的苦痛,让夏侯鹜光无法狠下心来,彻底憎恨燕巽。


    所以在燕巽死后,夏侯鹜光还是为燕巽立了排位,时时祭拜。


    祭拜过后,夏侯鹜光正准备回到书房,看一会儿书,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


    他敏感地回过头去,只见窗户被人从外面打开,露出了一张娃娃脸:“嗨!”


    那人穿着名明黄色的衣服,马尾用金冠半扎起,面容白皙清秀,手里还晃着一把折扇,年纪看起来比夏侯鹜光还小,但实际上却比夏侯鹜光大三岁:“三弟这么晚不睡,在干什么呢?”


    夏侯鹜光:“二哥。”


    夏侯允恒撬开窗户,三下五除二地跳进屋里,看见燕巽的牌位,挑了挑眉,“霍”了一声:“”先皇后因巫蛊之祸死后,周帝就不许有人在他面前提起先皇后的名字,更不许有人私自祭拜她,燕巽作为她的心腹宫女,当然也享受了和先皇后一样的“待遇”:“私设灵位,祭拜巫蛊旧人,三弟,你该当何罪啊。”


    夏侯允恒沉下脸,连扇子也不摇了,就这样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夏侯鹜光。


    夏侯鹜光上前一步,挡住了燕巽的排位,道:“二哥可以现在去告发我。”


    夏侯允恒:“你不怕死?”


    夏侯鹜光说:“为何要怕。”


    夏侯允恒盯着夏侯鹜光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一下:“二哥开玩笑的。”


    他语气暧昧道:“我才舍不得我的好三弟死呢。”


    夏侯鹜光:“”他无话可说。


    “好了,不开玩笑了。”夏侯允恒轻咳一声,用扇子遮住脸,只露出一双黝黑的眼睛,里面似乎藏着旁人看不懂的情绪:“你可知道,父皇为何忽然这么急着想给你选妃?”


    “不知。”夏侯鹜光说。


    “”夏侯允恒无语地看着似乎对很多事情都不太关心的夏侯鹜光,半晌道:“我听说”他凑到夏侯鹜光身边,压低声音道:“谢贵妃一直未有子嗣,父皇又这样宠爱她,为了保证自己百年薨逝之后,谢贵妃还能继续安享权力荣华,所以父皇决定将一个皇子过继到她膝下。”


    夏侯鹜光随口道:“那他想过继谁?”


    “”夏侯允恒看着夏侯鹜光:“几位皇子里,只有你没有生母在世。”


    夏侯鹜光顿了顿,终于抬起眼睛,看向夏侯允恒:“父皇想把我过继给谢贵妃当儿子?”


    “是的。”夏侯允恒一摊手:“等你过继到贵妃名下,那岂不是妥妥的山鸡变凤凰,要飞上枝头了?”


    夏侯鹜光闻言,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不过是讥讽的笑:“我怎么配。”


    他说:“二哥,你不必这样试探我。我没有坐那个位置的心思,也不愿意过继到谢贵妃名下,喊她母妃。”


    夏侯允恒道:“为何?”


    “我有母亲。”夏侯鹜光转过头看他:“她十月怀胎生下我,不是让我生下来就当白眼狼,心安理得地在她过世之后,张嘴喊别人母妃的。”


    夏侯允恒一展扇子,扇的飞快:“我倒不知你有如此孝心。”


    他瞥夏侯鹜光:“只是你嘴上说的好听,倘若父皇问起,你满口答应,又当如何。”


    “到时我自有我的一番说辞和道理。”夏侯鹜光道:“我无意恋栈皇位权势,富贵荣华对我来说,也如同过眼烟云。”


    在宫里的日子不好过,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每时每刻都要活在无数人的眼神窥视和皇家规训之下,夏侯鹜光最怀念的,还是在皇陵里,安静地听着清雨滴落,经文弥漫的日子:“若不是出身在皇家,我倒宁愿遁入空门,常伴青灯古佛。”


    夏侯允恒:“”他看着年纪轻轻就无欲无求的夏侯鹜光,半晌轻轻叹了一口气:“小小年纪,就这样心如死水,如同槁木,这样可不行。”


    他说:“你放心倘若二哥能坐上那个位置,一定不亏待你。”


    夏侯鹜光笑,言语缓慢:“那我,多谢二哥了。”


    “不谢不谢。”


    门外传来打更的滴漏声,夏侯允恒听到,忽然凝眉,说了一声“糟了”。


    夏侯鹜光:“怎么了?”


    夏侯允恒急道:“你嫂子还在府中等我,回去晚了,他定是要闹的。”


    他掀开窗户,又跳了下去,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你好好休息,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夏侯鹜光甚至还没来及应声,夏侯允恒就迅速翻出了墙外。


    夏侯鹜光:“”窗户大开,冷风灌入,呼呼吹动着夏侯鹜光的衣摆。


    室内很快又只剩下了夏侯鹜光一个人。


    他站在原地,等着夏侯允恒的气息完全散去,才慢慢上前,关上了窗。


    晚间冷衾独眠,窗外忽然下起了雨,忽然又梦回皇陵。


    腥泥土、红案桌、白香烛、黄丧幡、冷夜风、圆蒲团、长明灯。


    夏侯鹜光跪在蒲团之上,地宫墙壁的火杖哔波,将他瘦小的声影无限拉长。


    耳边传来窸簌的声音,也许是老鼠,也许是蛇。


    他早已习惯。


    供品在长期阴暗的环境下,早已腐烂,散发着丝丝缕缕的臭味。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双晃晃悠悠的鞋子。


    夏侯鹜光缓缓抬起眼睛。


    一个约莫有二十多岁、也可能是三十岁的宫女歪垂着头,吐出鲜红的舌头,睁着漆黑的瞳仁,正双眼微鼓,似是带着无尽的仇怨般,死死地盯着夏侯鹜光。


    她的身体如同风中残烛轻轻晃动,脖子上缠着白色的绫,皮肤上勒出了鲜红的印记,隐约可见尸斑和臭味。


    夏侯鹜光恍然间明白,原来那不是供品的臭味,是尸体的臭味。


    总有人忍受不了皇陵内压抑漆黑、暗无天日、终生不得出的环境,最终选择自尽。


    夏侯鹜光沉默片刻,片刻后站起身。


    他指尖弹出刀片,割断了宫女脖子上的白绫,随即将其背起,艰难地朝出口走去。


    他挖了七天七夜,才终于挖好一个的坑位。


    他将早就腐烂发臭、肌肤发青的尸体放进去,用土埋好,又用笔和木牌,在小土包上插了一个牌位。


    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似乎有眼泪从他的眼眶里坠下来,混着冰凉的雨,一同落入了泥地里。


    夏侯鹜光忘不了,他五岁生辰的时候,是这个宫女冒着挨打的风险,从小道里跑出去,替他买回了长寿面和红鸡蛋。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吃上长寿面和红鸡蛋。


    唇里蔓延开咸腥,像五岁那年的长寿面一样——夏侯鹜光知道那是自己的眼泪。


    从出生,到他被接离皇陵,九年里,他送走了一个又一个熟悉的人。


    有宫女,有太监,有照顾过他的,有排挤过他的,有病死的,有老死的,有自尽的——也有,他自己的亲生母亲。


    雨下了一夜。


    等夏侯鹜光醒过来的时候,枕巾已经晕开一片湿痕。


    他的眼睛从迷蒙到清醒,最后缓缓直起身。


    今日休沐,不用上朝。


    夏侯鹜光起迟了,平静地梳洗完,准备推开门出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或许是寺庙,或许是书局,或许是哪里也不去,只是去街上吃一碗面,再回来练功。


    昨夜雨下了一整晚,院内都是青石板的潮味,黑色的靴子踩过水痕,在衣摆上溅起零星几点湿润印迹。


    夏侯鹜光心里正思考着要吃什么,手搭在门边,用了点力,向内打开了门——“嘿!”


    一巴掌猛地拍在了夏侯鹜光的肩膀上,夏侯鹜光冷不丁吓了一跳,出走的涣散神智一股脑地回笼了:“”他惊魂未定,好半晌才凝神一看,只见面前站着一个笑容明媚的小双儿,正双眸弯弯,仰头看着他。


    小双儿今日穿了一袭浅青色的纱裙,腰间扎着月色的腰带,束起纤细的腰肢,腰肢两边垂着两只伶仃白皙的手腕,一只手带着金镯和半山水翡翠玉镯,一只手则戴着铃兰绿宝石花银镯和晶莹剔透的粉水晶手链,稍微一动就碰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和他的声音一样动听悦耳:“我刚刚想敲门,没想到你就开门了!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有缘分!”


    谢筠兰指尖揪着用鹅黄色发带扎着的细辫子,用指腹轻轻拨弄,见夏侯鹜光楞楞地看着他不开口,不满意地走上前,踮起脚尖,伸出手用辫子尾巴挠夏侯鹜光的脸颊,不满道:“我和你说话呢!你又不理我!”


    “”夏侯鹜光回过神来,垂头看向他:“你怎么来了?”


    “哼!你是不是想说我又来找你玩,不务正业?”谢筠兰神神秘秘道:“那你就大错特错啦!”


    他眼珠一转,抱着手臂,鞋跟抵在地面上,轻轻晃动右腿,哼哼唧唧地卖弄关子:“我这次来找你,是有正事的。”


    他说话间,头顶的瓦片汇聚了一滴雨水,轻巧的落下来,被夏侯鹜光敏感地捕捉到。


    他下意识伸出手,掌心抵在谢筠兰的头顶上,用自己的手背为谢筠兰挡去头顶的积水:“有什么正事?”


    谢筠兰仰起头,看着比他高了一个头的夏侯鹜光,似乎很不满意,轻轻地推了推他,让夏侯鹜光后退。


    等夏侯鹜光退出门外,他自己则站到门槛上,试图和夏侯鹜光平视,但因为门槛狭窄,他站也站不稳,身体左摇右晃。


    夏侯鹜光看不下去,伸出手,扶了他一把。


    谢筠兰终于站稳了,掌心搭在夏侯鹜光的手臂上,借着夏侯鹜光的力,仰头嘿嘿笑道:“那我就不卖关子了!”


    他嘴上说着不卖关子,但声音还是软软的慢慢的,像是要故意吊起夏侯鹜光的好奇心,“我今天来”他顿了顿,紧接着又看向夏侯鹜光,试图从他眼睛里捕捉到好奇的情绪。


    夏侯鹜光见状,配合道:“你今天来,是作什么?”


    他声音很平静:“你快说,我真的好好奇。”


    “哼哼。”谢筠兰闻言高兴了,挺起胸脯道:“我今天来,是想邀请你参加婚礼的。”


    “婚礼?”夏侯鹜光心里没来由地沉了下去,一瞬不瞬地看着谢筠兰,没发觉自己的嗓音都冷了几度:“你的婚礼?”


    “当然不是啦!你想什么呢。”


    谢筠兰急了,猛地转过头看他,腾出一只手指,使劲儿戳了戳夏侯鹜光的额头,气道:“我还没有遇到喜欢的人,哪有这么快嫁!”


    他撅嘴道:“是我哥啦。”


    他说:“祝阁老你知道嘛?他的嫡孙祝余,要和我哥成亲了。”


    夏侯鹜光:“”见夏侯鹜光不语,谢筠兰瞪圆眼睛,道:“你不认识祝阁老?那他的长子祝御史你总认识吧。”


    夏侯鹜光心想何止认识,祝御史都还差点成了他的老丈人:“认识。”


    “嗯嗯。”谢筠兰还没意识到不对,道:“下个月,谢府要办喜事,到时候你来,我瞅准时机把你引荐给我爹和哥哥,说不定我爹爹也喜欢你,给你进言,把你调到御前,当带刀侍卫也说不定。”


    他兴致勃勃道:“你功夫这样好,假以时日,说不定能做到御林军首领呢。”


    夏侯鹜光:“”他看着谢筠兰,半晌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所以你来嘛。”谢筠兰道:“我想你来。”


    夏侯鹜光心想自己要是去了谢府,那岂不是当场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谢筠兰想要交的朋友是“夏仁”,不是他夏侯鹜光。


    等到谢筠兰有一天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说不定会吓的说不出话,甚至离他远远的,再也不想看见他了。


    思及此,夏侯鹜光便道:“不来。”


    他说:“我那天有事。”


    谢筠兰一怔:“我都还没说是哪天。”


    夏侯鹜光:“我下个月哪天都没空。”


    谢筠兰:“”这明显的敷衍和托辞让谢筠兰慢慢抿紧了唇。


    他眼底的期待和笑意也消失了,牙齿咬得紧紧的,绷着小脸,一言不发地盯着夏侯鹜光看。


    半晌,他才冷笑道:“好吧,我就知道你还是没有把我交朋友。”


    他气鼓鼓道:“不来就不来,不来就算了。行吧其实我也没有很想你来,哼,你真的挺一般的,哈哈哈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很想你来吧,我就开个玩笑,你不会当真吧你真的不来吗?”


    夏侯鹜光:“真的不来。”


    “”谢筠兰盯着夏侯鹜光看了一会儿,片刻后哇的一声哭了:“夏仁,我讨厌你!”


    夏侯鹜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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